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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ars520titan
區版主 | 2016-12-13 11:00:54

第三十七章 首殺的目標

    天書陵的四周有一條極其湍急的河流,就像洛陽城外的護城河一般。

    雙方之間那片疏林平地,其實是河面上的橋,只不過因為橋面太寬,而且太厚,很難被人發現。

    自遠古便存在的禁制,讓天書陵四周難以飛行。

    王破站在這裏,頗有一夫當關,萬夫莫過的意味。

    問題在於,已經有很多軍方強者、天機閣刺客與長春觀道人進入了天書陵。

    他還站在這裏做什麼?

    王破說道:“如果他們沒有談攏,我會出手。”

    是的,這就是答案。

    他站在這裏,不是要守天書陵,而是時刻著向對著發起進攻。


    聽著這話,王爺們臉色微變,中山王的眼神變得更加陰沉。

    相王苦著臉說道:“聖女要替母后複仇,你難道還真要陪著她發瘋?”

    王破神情微異,沒有想到現在他還稱呼天海聖后為母后。

    相王知道他在想什麼,
說道:“我不是母后親生,但終究是她的兒子。當年隨道尊進京,是覺得她老人家犯了錯,可不是我私人對她有何怨懟之心。就像當年我答應過朱洛不能讓你活著,但你看我這些年可曾對你做過什麼?不過是大局二字。”

    這番話他說的非常真摯,就連那些深知他底細的兄弟們都差點信了。

    王破笑了笑,沒有說話。

    看著他這種反應,一位郡王再也忍不住,罵道:“囂張個什麼勁兒,今天就要你死在這裏!”

    這裏已經集結了很多朝廷軍隊,更不要說還有這麼多高手強者,再加上同是神聖境界的相王,按道理來說足以殺死王破

    問題是,戰爭永遠是最複雜的活動,哪怕是對一個人的戰爭,也絕不簡單。

    不要說戰爭的具體形態千變萬化,便是連何時開戰現在都無法確定。

    相王說道:“你應該知道今天怎麼也打不起來,何必擺出這副模樣。”

    這句話有些莫名其妙,但王破聽懂了,似笑非笑說道:“那你來這裏做什麼?”


    相王歎了口氣,說道:“總要來盡一分心意。”

    王破說道:“什麼心?”

    “當然是野心。”

    相王笑著說道:“道尊大人如果不疑陛下,什麼事都不會發生,自然也沒我們的事,如果生疑,我總要做些準備。”

    王破說道:“王爺倒是坦誠。”


    相王正準備繼續說些什麼的時候,天書陵裏忽然傳來數十聲極清亮的劍鳴。

    所有人都望了過去,神情變得凝重起來。


    就像相王先前所說,現在的局勢看似緊張,但與三年前有本質上的區別,雙方並不見得會開戰。

    如果真是如此,那這些劍鳴又是為誰而起?

    ……

    ……

    商行舟站在神道上。

    徐有容站在更高處。

    商行舟向上走了一步。

    南溪齋劍陣自然生出感應,悄然無聲地運轉起來。

    天地之間出現了無數道流光,畫出無數道難以言說的玄妙軌跡。

    數十道劍鳴響起。

    這些劍鳴並非來自劍身與空氣的磨擦,而是來自劍意對空氣的壓縮、釋放。

    清柔,又極為深邃。


    就像是清澈的小溪自崖上跌落,進入極深的山澗。

    數十道劍光在在商行舟身邊繚繞不去。

    商行舟伸出一根手指,指尖散發出一團柔光。

    百煉鋼,繞指柔。

    數十道劍光從筆直的形態變成微彎的弧線,依然未散,只是出現了一個極小的空間。

    商行舟的左腳落下。

    劍鳴消失,劍光斂沒。

    微寒的春風拂著神道上的灰塵。

    仿佛什麼都沒有發生過。

    但商行舟已經上了一級石階。


    他低頭望向自己的道衣。

    道衣下擺上出現了一道裂口。

    南溪齋劍陣的威力,有些超出他的計算。

    徐有容也有些意外,按照她的計算,那道裂口應該更深一些。

    南溪齋劍陣初始發動,連他一片衣角都無法斬落嗎?

    戰鬥沒有就此開始,這只是一次試探。

    最後的結果讓雙方都很不滿意,所以雙方都放棄了直接出手的想法。


    商行舟說道:“我很好奇,你是如何說服王破的。”

    徐有容說道:“我向他保證,我的方法死人最少,他向我保證,無論今天我做什麼,他都會支持我。”

    商行舟說道:“看來你很了解他的刀道。”

    徐有容說道:“我更了解那個傢伙。”

    那個傢伙自然是陳長生。

    他視王破為榜樣,哪怕學了兩斷刀訣,依然在按王破的刀道行事,做人。

    徐有容了解陳長生,自然也明白,該如何取得王破這樣的人的信任。


    商行舟平靜說道:“你覺得自己也很了解我?”

    徐有容說道:“三年來,我一直在嘗試著了解你。”

    商行舟承認她的準備工作做的很好。

    今天這樣的局面,或者說她的威脅方法,放在任何人身上都不能成立,只對他有用。

    她知道他最在意的是什麼,更關鍵的是,她有能力毀滅那些。


    商行舟說道:“你最多只能把我留在這裏半個時辰。”

    他向石階上走了一步,得出了這樣的結論。

    徐有容說道:“半個時辰就夠了。”

    商行舟搖頭說道:“這裏是京都,不是汶水。”

    這說的是數月前汶水唐家發生的那件事——唐三十六只需要一個時辰,便能解決找到唐家二爺的罪證,解決整個唐家二房的勢力,是因為在唐老太爺的默允,雙方之間的實力差距太大,根本無法形成對抗。

    但這裏是京都,朝廷方面的力量依然占著優勢,雙方如果翻臉,必然會迎來一場真正的戰爭。


    徐有容說道:“我已經做好了準備。”

    商行舟微笑問道:“這場仗你準備怎麼打?”

    徐有容說道:“首先,我會殺死陳留王。”

    這是一個意外的答案。

    她沒有選擇先控制皇宮,也沒有選擇攻擊朝堂,而是選擇了最直接的手段——殺人。

    而且她要殺的不是此時在天書陵外的相王,不是在軍中威信甚高的中山王,也不是那些手握實權的神將,是陳留王。

    陳留王雖然名聲不弱,但他的境界實力並不突出,權勢也並非最重。

    徐有容為什麼會選擇他?

    為什麼商行舟在聽到她的選擇後,眼神變得幽深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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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ars520titan
區版主 | 2016-12-14 05:43:24

第三十八章 盲棋

    商行舟問道:“為什麼是他?”

    徐有容說道:“因為他會是新君。”

    這場戰爭是她與餘人聯手發起,如果最後獲勝的是商行舟一方,皇帝必然要換人。

    陳留王是最適合的人選,也是商行舟已經挑選好的對象。

    商行舟沒有否認
,平靜說道:“不錯,太宗陛下的這些子孫裏他最優秀,雖然不及陛下。”

    徐有容說道:“我很想知道,你漚心瀝血,教育了陛下二十多年時間,難道真的捨得嗎?”

    商行舟沉默了會兒,說道:“如果陛下真的被你說動,那便不得不捨。”

    徐有容說道:“你有沒有想過,那夜我入宮可能只是假象?”

    商行舟說道:“陛下沒有寫信到洛陽。”

    已經過去了很多天,足夠寫一封很情真意切的信。

    但是他沒有收到。

    徐有容明白了他的意思。

    這本來就是她想要看到的結果。

    所以陳留王一定要死。

    如果他死了,就算商行舟贏了這場戰爭,那麼誰來當皇帝?

    那些各有野心的陳家王爺們,自然會把人族拖入混亂之中。

    商行舟打這場戰爭還有什麼意義?

    明明是初春天氣,風卻有些微寒,感受不到什麼溫暖。


    天書陵裏青樹連綿,神道兩邊的灌木卻滿是灰塵,看著有些無精打采。

    商行舟望向天書陵外,看著那數道揚起的塵龍,知道玄甲重騎還有半個時辰才能趕到,神情依舊從容。

    “他是個優秀的青年,不容易死的。”

    “我很小的時候就認識他,我知道他思慮極慎,做任何事情都習慣留後路。”

    “不錯,他現在還遠遠不如太宗陛下的地方,就是在某些關鍵時刻,缺少直面鮮血的勇氣。”

    商行舟轉身望向徐有容,說道:“而你已經找到了他的後路?”

    徐有容輕聲說道:“不錯。”


    清柔的風在街巷裏穿行著,那些承載著歷史塵埃的建築,早已學會不為所謂大事而動容。

    太平道兩側的王府非常的幽靜,或者是因為他們的主人已經去了天書陵。

    陳留王沒有去,留了下來,坐在王府的花廳裏,靜靜地飲著茶。

    王府高手的身影在窗外不停閃過。

    瓷碗裏的茶漸漸的涼了,就像他捧著茶碗的手指。

    他動作輕柔地把茶碗擱回桌上,不易察覺地看了窗下一眼。

    那裏的地面鋪著青色的地磚,其中有一塊地磚要顯得稍微光滑些。

    後路並不是後門,相反在這種時刻,後門往往是最危險的地方。

    陳留王為自己安排的後路,就在那塊地磚的下面,那是一條通往洛渠的地道。

    自前朝開始,太平道便是權貴居住的地方,那些眷戀權勢、恐懼意外的貴人們,不知道挖了多少地道。

    周通執掌清吏司後,又重新挖了很多地道。

    那些地道就像蛛網一樣繁密,除了他自己,沒有人能夠弄明白。


    ……

    ……

    “還有莫雨。”

    商行舟徐有容說道:“所謂後路確實容易變成死路。”

    徐有容說道:“是的,所以陳留王一定會死。”


    ……

    ……

    三年前,風雪滿京都,陳長生殺進北兵馬司胡同,周通躲進了地底的大獄。

    他在與薛河說話的時候,被折袖下了毒。

    他艱難地從地底通道逃到了太平道的外宅,但依然沒能擺脫折袖的追殺。

    但真正讓他絕望的是那個一直在外宅等著他的美麗宮裙女子。

    莫雨知道他的所有事情,無論是太平道上的外宅,還是那些複雜至極的地道。

    今天,同樣也有人在地道那邊等著陳留王。

    等著陳留王的人是兩位道姑。


    從廬陵王府的假山裏往下走,有一條地道向西折轉。

    從相王府通往洛渠的地道,與這條地道交彙。

    兩位道姑就盤膝坐在那裏。

    一位道姑神情寧靜、看似柔弱。

    一位道姑鐵眉怒挑,眼含雷霆。

    正是南溪齋輩份最高、境界最高的兩位師叔祖,懷仁與懷恕

    ……

    ……

    “我一直想知道你讓懷仁與懷恕進京,準備把她們用在何處……”

    商行舟看著徐有容說道:“原來是在這裏。”

    徐有容這才知道,原來二位師叔入京並沒能瞞過對方,說道:“既是首殺,務求不失。”

    商行舟搖了搖頭,說道:“依我看來,此殺不能成。”


    ……

    ……

    “請用茶。”

    陳留王拎起茶壺,斟滿三個茶杯,然後向前輕推,禮數甚周。

    他的茶碗裏的茶是涼的,但杯子裏的茶必須是熱的,因為這代表著尊敬。

    對面坐著三位青衣道人,眼裏精華內斂,看似尋常,偶爾衣袖微動,卻有劍意淩然而出,顯見境界不凡。

    尤其是那位白發蒼蒼的老道,看似木訥沉默,卻給人一種深不可測的感覺。


    只有很少人知道,商行舟在京都國教學院、以及避去西寧時,洛陽長春觀都是由這位老道主持。

    陳留王也是今天才知道這一點,同時發現原來道尊的追隨者遠比自己想像的還要強大。

    有這位半步神聖的老道在側,再加上另外兩位長春觀道人,王府裏還有那麼多高手,他忽然覺得自己有些過於謹慎。

    當然,如果天書陵那邊真的出了問題,對方真的得勢,終究還是要走的。


    陳留王的視線再次落在窗下那塊青磚上。

    ……

    ……

    “你把最強的人放在陳留王的身邊,看來是真的很重視他。”

    商行舟沒有繼續說下去,但徐有容明白了他的意思,淡然
說道:“那他就更必須死了。”

    商行舟微微挑眉,有些意外,因為徐有容的神情沒有任何變化,還是那般平靜。

    不是故作平靜,弈局至此,任何情緒上的掩飾都沒有意義,沒有必要。

    徐有容是真的很平靜。

    因為她非常確信,今天陳留王一定會死。


    ……

    ……

    相王府裏很安靜,那些神情漠然的高手們警惕地注視著四周,不時轉變著方位,腳下沒有發出任何聲音。

    在花廳側後方的園圃裏,兩名陣師正在專注地看著沙盤,時刻準備著調整防禦手段。

    一位青衣人站在牆根處,耷拉著肩,半閉著眼,似乎已經睡著了。

    此人看著很是普通,腰帶上鬆鬆地繫著一把普通的劍。

    但認識他的人都知道,那把劍之所以繫的如此之鬆,是為了方便拔劍,他的肩這般耷拉著,同樣也是為了方便撥劍。

    前者是他出道之後便一直保持的習慣,後者是他在潯陽城裏見過王破之後做的改變。

    從站姿到呼吸到衣著,他所有的細節,都是為了方便拔劍。

    所以在這個世界上,他才是出劍最快的那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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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ars520titan
區版主 | 2016-12-15 05:01:26

第三十九章 請不要重複昨夜的故事

    “我忘了還有劉青。”

    商行舟感歎
說道:“如果不是你提起,我甚至都想不起來他的名字。”

    即便他現在是事實上的天下第一人,但也不會無視像劉青這樣的可怕刺客。

    所以想不起來就是真的想不起來,並不是以此表示自己的輕蔑與不在意。

    徐有容說道:“他確實很容易被人忘記。”

    “最好的刺客,就應該如此。”

    商行舟帶著幾分欣賞之意
說道:蘇離與那位離開後,他進步了很多。”

    徐有容知道他說的那位不是自己的老師,而是那位傳說中的刺客首領,說道:“是的,所以我確信陳留王會死。

    商行舟沈默
了會兒,說道:“想來在很多地方,你也有類似的安排?”

    徐有容說道:“別處的計劃要做的粗疏許多,新任英華殿大主教-關白,稍後會回到天道院,但我不確定後續。”

    商行舟點頭說道:“莊之渙對此事頗為不滿,若局勢動蕩,或者他會向關白出手。”

    徐有容說道:“我也是這樣想的,那麼關白便會死了。”

    明明在說己方一位重要人物的死亡,她的神情卻還是那般平靜,就像在講述與自己完全無關的事情。

    商行舟靜靜地看著她,忽然笑了起來。

    直至此時,他才真正的把她當作了對手。

    “再然後呢?”

    “各種死。”

    “怎麼死?”

    “不過是你殺我,我殺死你……就像那夜一樣。”


    徐有容的眼神變得有些淡,仿佛在看著極遙遠的地方或者說過去。

    三年前的那個夜晚,她與莫雨聖後娘娘送出了京都,並沒能看到。


    ……

    ……

    十餘隻紅雁飛起,有的落下,有的飛向更遙遠的地方。

    天書陵那邊的消息陸續在京都街巷裏傳開,初春原野上越來越近的煙塵,也證明了那些傳言。

    離宮前的人群騷動不安起來,急速散去,但大朝試還在繼續進行。

    主教與執事們在宮殿前匆匆來回,神道上更是充滿了奔跑的身影,護教騎兵早已出發,一片肅殺。

    淩海之王看著陳長生,神情凝重說道:“要開始了。”

    陳長生走到殿門前,說道:“如果……”

    淩海之王與戶三十二等人望了過去,有些緊張。

    陳長生不聞不問世事已經多日,如果是與徐有容的默契,或者是在準備什麼底牌,那麼今天必然都要拿出來。

    “……我是說如果。”

    陳長生沈默
了會兒,轉身望向他們說道:“算了,沒有如果,你們按照紙上的去做。”

    說完這句話,他從袖子裏取出一張紙做的蜻蜓遞了過去。

    淩海之王等人打開紙蜻蜓,匆匆掃了一眼,頓時震驚起來。

    不知道陳長生交待了怎樣荒唐的諭令
,但他們必須執行。

    ……

    ……

    石池裏的清水從邊緣溢出,然後順著青石道流出殿外,悄然無聲。

    只有當池水被攪動的時候,才會發出清脆有若劍鳴的聲音。

    陳長生盛了一瓢水。

    青葉不在,水自然不是用來澆它的。

    他舉到嘴邊,緩緩飲盡。

    唐三十六盯著他的眼睛說道:“你到底要做什麼?”

    陳長生用袖子擦掉臉上的水漬,說道:“飲清水可能清心。”

    唐三十六神情嚴肅說
道:“不燒沸的水,你從來不喝,更不要說用袖子擦嘴。”

    陳長生看著他說道:“難道你沒有發現我已經改變了很多?”

    唐三十六問道:“你什麼地方變了?”

    陳長生認真說道:“我活的更自在,更隨意了。”

    唐三十六看著他明亮的眼睛,看著他認真的神情,便覺得氣不打一處來,說道:“你該去照照鏡子。”

    陳長生明顯沒有明白這句話的意思,有些茫然。

    唐三十六
聽著殿外傳來的動靜,微微皺眉說道:“你真的不擔心?”

    陳長生搖頭說道:“既然打不起來,那麼何必擔心?”

    唐三十六不解問道:“什麼意思?”

    陳長生轉身望向那間石室,不知為何,情緒有些複雜。

    “我比有容更了解我的師父,當他沒有做好準備的時候,絕對不會給對方任何開戰的機會。”

    現在雙方已經在天書陵形成對峙之勢,唐三十六無法相信陳長生的判斷,只能認為是他的自我安慰。

    陳長生把那張紙蜻蜓交給淩海之王等人的時候,他並不在場。

    “真的不用皇輦圖?

    他看著陳長生的眼睛問
道,神情前所未有的認真以及嚴肅。

    陳長生沈默不語。

    唐三十六說道:“如果你確信皇帝陛下在最關鍵的時候會站到你這一邊,那麼今天就是最好的機會。”

    淩煙閣已經被天海聖後用霜餘神槍毀了,但是皇輦圖的陣樞還在皇宮裏。再加上唐老太爺雖然保持著中立,
礙不住唐家長房正在逐漸掌權,大爺派了很多執事入京,如今在各處的商鋪與行會裏隨時準備聽從唐三十六的調遣。

    擁有唐家的幫助,餘人隨時可以啟動皇輦圖。

    那時候,就算那些王爺控製下的諸路大軍入京,也不可能是他們師兄弟的對手。

    這並不是唐三十六第一次對陳長生提起此事。

    陳長生依然保持著沈默。

    唐三十六終於明白了,他並不是在猶豫,而是用沈默表明心意。

    陳長生相信如果真到了深淵之前,師兄一定會護著他。

    但因為某些原因,他不想動用皇輦圖。

    “為什麼?”唐三十六
盯著他的眼睛問道。

    “如果用了皇輦圖,會太像三年前那個夜晚。”

    陳長生停頓了片刻,繼續說道:“我也會太像師父了。”

    唐三十六明白了他的意思,沈默片刻後,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表示支持以及安慰,
然後走到了殿外。

    陳長生走回石室。

    這些天,他一直在這間石室裏練劍。

    石室裏的布置很簡單,樸素到有些寒酸,除了地面的那張蒲團,什麼都沒有。

    但這時候,石室裏忽然多出了一個人。

    這個人是何時來的?

    他又怎樣瞞過了離宮裏數千名教士的眼睛?

    那是一個白髮蒼蒼的老人
,右手裏拿著一枝沒有幹的筆,左手裏是畫盤。

    畫盤裏的顏料是灰色的,老人的衣服也是灰色的,本應蒼白的頭發與眉毛都被染成了灰色,與石室的牆壁顏色一模一樣。

    難道說,這位老人是把自己畫在了石室的牆裏?

    如果這是真的,這是何等樣神奇的畫技?

    那位老人看著陳長生,有些滿意
,說道:“好在你還明白以天下為重的道理。”

    陳長生沈默了會兒,說道:“其實我並不是很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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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ars520titan
區版主 | 2016-12-18 02:47:32

第四十章 改世問

    徐有容的聲音在神道上不停地響起。很脆好聽,但並不會讓人產生泉水叮咚的聯想。因為她的聲音太冷,沒有任何情緒起伏,也沒有任何憐憫的意味,
就像是最寒冷的風雪凝成的小珠落在被凍至發脆的瓷盤上,瞬間變成粉末,無法留存任何證據,只有寒意留在世間。

    或者這是因為她一直在說殺人。

    從如何在太平道相王府殺陳留王開始,她說了很多與殺人相關的話題,天書陵外的那些王爺,朝堂上與各處州郡裏的官員,還有那些手握軍權的神將,她都有相應的計劃。

    隨著這些話語,神道上的溫度越來越低,看不見的風雪背後,隱隱出現一些連綿不絕的線條,只是不知道那是歷史的痕跡還是命運的痕跡,又或者是命星盤轉動時的畫面。

    不知道過了多長時間,她終於結束了講述,望向了商行舟

    如果皇帝陛下真的站在她與陳長生這邊,那麼這場戰爭他們確實占著優勢。

    在當前的局勢下,她有很大的機會可以做成那些事情。


    商行舟並不這樣認為,或者說還沒有被她說服,因為他確信自己很了解陳長生。

    “那個傢夥迂腐無能,而且小家子氣。”


    他看著徐有容微嘲說道:“你確認他有這樣的魄力?”

    “我並不同意你的看法,他只不過是想做個好人。”


    徐有容睫毛微顫,說道:“而且今天是我在做事,你知道我能做到這些。”

    商行舟微嘲說道:王破知道你的想法嗎?離山劍宗還有那些宗派世家的人知道你的想法嗎?如果他們知道你如此瘋狂,難道還會支持你的決定?你確認他們到了最後的時刻還會陪你發瘋?”

    徐有容說道:“往星海彼岸駛去的船,上下豈能全遂心意。”

    商行舟說道:“你可曾見過海舟自覆?”

    “只要利益足夠,在真正的結局出現之前,最悲觀的水手也會奢望一下陸地。”


    徐有容說道:“相反,這只會給他們更多必勝的信念。”

    商行舟說道:“原來是裹挾。

    徐有容說道:“我看史書,無論英雄還是帝王,若要聚眾,便必須如此。”

    “那離宮呢?北方億萬信徒,並不會聽從你的意志,跟隨你的腳步。”


    商行舟似笑非笑
看著她,說道:“陳長生知道不知道你的真實想法?”

    徐有容沈默了會兒,說道:“我不在乎。”

    商行舟的眼神變得幽深起來,說道:“哪怕洪水滔天?”

    徐有容平靜說道:“或者萬丈深淵。”

    商行舟說道:“妳會在史書上留下千古惡名。”

    徐有容平靜說道:“我說過,我不在乎。”

    商行舟說道:“如果天下大亂,生靈塗炭,陳長生會怎麼看你?”

    徐有容輕聲說道:“我是為自己而活,並不是為他人而活,更不是為了他的喜歡而活。”

    商行舟讚歎說道:“了不起,但我是不受威脅的人。”


    徐有容說道:“我想試試。”

    當年在潯陽城的風雪裏,面對朱洛的時候,王破曾經說過這句話。

    後來在面對那些強大到看似不可戰勝的對手時,陳長生也曾經說過這句話。

    今天徐有容也說出了這四個字。

    她的眼神很明亮,神情很平靜,但其中的堅定意志,卻代表著最大的瘋狂。


    商行舟問道:“你有多少把握?”

    徐有容說道:“我用命星盤推演了十七次,其中有四次你答應了我的要求,還有三次我失敗了。

    商行舟微微挑眉說道:“十七中四,你就敢來威脅我?”

    “剩下的那十次,是我們都輸了,大周王朝分崩離析,雄圖霸業盡成笑談。”


    徐有容平靜說道:“所以不是四次,而是十四次。”

    商行舟看著這位穿著白色祭服,清美至極、甚至顯得有些柔弱的少女,沈默了很長時間。

    他忽然說道:“我也不在乎。”

    徐有容靜靜看著他,似乎已經猜到他想要說什麼。

    商行舟說道:“就算我現在答應了你的請求,事後我也可以隨時反悔。”

    太宗年間有很多傳奇人物,比如河間王,比如秦雨神將,與這些人相比,商行舟很沒有名氣。

    事實上他做過很多事情,重要性甚至不在王之策之下。

    他只在意實際的結果,不在乎名聲。以他的行事風格,今天面臨著徐有容如暴風雪般的攻勢,他極有可能選擇暫時退讓,待局勢緩解後,再做雷霆一般的反擊。

    “是的。”

    徐有容看著他微笑說道:“所以,我要的更多。

    聽到這句話,商行舟怔了怔,然後笑了起來。


    天書陵變得非常寂靜,聽到這段話的人們臉色變得非常精彩,震驚至極。

    就連相王還是木柘家老太君的眼裏,都充滿是驚愕的神情。

    因為他們剛剛聽到世間最荒謬的話語。


    ……

    ……

    從始至終,徐有容都沒有說過到底要求商行舟做什麼。商行舟也沒有問過。但無論是他們,還是天書陵外那些旁聽這場談話的人們都知道,徐有容要求他退出、歸隱、或者說告老。

    就在剛才,商行舟說自己可以隨時反悔,徐有容說她要的更多……

    比退出、歸隱、告老這種事實上的認輸、投降還要多,那會是什麼要求?

    想來應該不會是
,因為商行舟的執念便是要親眼看著人族大軍攻入雪老城裏,而且這個要求太過荒唐。

    可難道是自廢修為?這個要求同樣荒唐至極……誰會答應呢?

    如此荒唐可笑的要求,徐有容怎麼就能說出口?

    天書陵的寂靜,在一下刻被驚呼聲與議論聲打破。

    所有人都覺得徐有容是個瘋子。

    然而,隨著時間的流逝,驚呼聲與議論聲漸漸停止。

    人們眼裏的震驚情緒變得更加強烈,滿是不可思議。

    南溪齋少女們能夠看到,商行舟唇角那抹淡淡的笑容已經斂去。


    陵外的人們什麼都看不到,也聽不到,但這種安靜是那般詭異。

    難道商行舟真的在思考徐有容的這個要求?

    相王的臉色忽然變得極其難看。

    荒謬的事情,只能發生在發非常人的身上。

    而商行舟就是一個非常人。

    徐有容敢於提出這個要求,那就是因為她看準了,如果她是個瘋子,商行舟比她還要瘋!

    “都是瘋子。”


    木柘家的老太君與吳家家主對視一眼,看出了彼此眼中的驚駭。

    “都是瘋子。”

    中山王
看著天書陵裏喃喃說道,眼裏的神情變得有些興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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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ars520titan
區版主 | 2016-12-20 04:33:28

第四十一章 她可以,我也可以

    天書陵內外的風忽然停了,聲音也消失了。

    整個世界仿佛凝結了一般,無論時間還是空間。

    對峙之中的雙方已經陷入了僵局,或者說死局。


    這種暫時的平衡極其脆弱,隨便一個變因,無論是一縷風還是一道聲音,都能引發無數場冷酷的殺戮,把京都變成血海與火海,把一切的繁華與野心都燒成灰燼。

    很少有人敢在歷史的重要抉擇關口做出決定。

    徐有容證明了她可以,無論是洪水滔天還是萬丈深淵,都不會讓她的睫毛微顫。

    而且所有人都知道,她不會一直這麼沈默的等下去。

    朝廷的玄甲重騎正在疾速回京。

    如果商行舟不肯答應她的要求,那麼她絕對會提前發動攻擊。

    在如此關鍵的時刻,另外一位重要的大人物卻仿佛睡著了。

    中山王看著那個方向,微微挑眉。

    沒有人希望徐有容商行舟的談判破裂,除了他的這位兄長。

    相王是神聖領域強者,在朝中底蘊深厚,而且在軍方也擁有極雄厚的實力。

    如果朝廷與國教兩敗俱傷,如果南北強者們血戰連場,那最後誰還能阻止他登上皇位?

    徐有容商行舟應該都明白這一點,但他們不會提到這一點。

    因為這也是他們談判的籌碼。

    最終決定這場談判能否成功的關鍵,還是在於那個要求。

    問題在於,如此強硬冷酷的要求,
就算是對生活沒有任何想法的、前半生過的非常庸碌無趣甚至可以說辛苦萬分的...西京酒鋪後廚白案新手都不可能答應,更何況是商行舟

    ……

    ……

    沒有風,白色祭服的下擺卻在輕輕飄蕩,就像一朵紙花。

    與真花相比,紙花更幹淨,更素淡,更有悲傷的感覺。

    徐有容站在神道上,負著雙看著京都。

    她的神情很平靜,秀美的眉眼卻有壯闊的感覺。

    如臨滄海,如觀天下。

    商行舟忽然覺得像是看到了天海

    很多年前,小時候的天海


    太宗年間,他第一次在皇宮裏看到那個小姑娘。

    那時候他並不恨她,反而很欣賞她,不然後來也不會選擇幫助她上位。

    那時候的天海也生的極美,但無論看著那匹馬還是看著太宗皇帝時,神情都很漠然。

    這正是商行舟欣賞她的原因。

    天若有情天亦老,唯無情者,方能成大事。

    商行舟也很欣賞徐有容。


    今天徐有容說的每一句話,從對大局的分析,到針對陳留王的殺局,直至最後對亂局的描述,都是在攻擊他最在意的、同時也是最薄弱的心靈漏洞,同時她也是在做另一件重要的事情。

    她在向商行舟證明自己。

    推翻天海聖後的統治,把朝政盡數歸還到陳氏皇族的手裏,自己成為了天下第一人。

    商行舟這一生已經完美,沒有什麼追求,除了那件事情。

    徐有容要他在這時候選擇放棄,退出,便要證明自己可以做到那件事情。

    陳長生或者不能,甚至餘人也無法實現太宗的遺志,因為他們是好人。

    但她可以。

    因為她不是好人,
今天的這些事情都是證明。

    你要滅掉魔族,我可以,你要人族一統天下,我還是可以。

    而且到了那時候,教宗依然姓陳,皇帝還是姓陳,史書上的那個人類皇朝終究是姓陳的。

    那麼,你還有什麼不滿意?還有什麼不捨呢?


    如果說她對商行舟理想的威脅、那些冷酷的手段是高聳入雲的浪頭,那麼相隨的這些證明則是寧靜的水底,二者組合在一起,形成無數波濤,一浪接著一浪,直至滔天而起,要把所有的抵抗意志碾碎。

    “你今天營造出來的局面堪稱完美,壯闊處仿佛焚世,細微處直指人心,確實很難破掉。”

    商行舟看著徐有容有些欣賞又有些遺憾
說道:“因為能威脅到你的人,都不是你的敵人。”

    最後這句話的意思有些複雜,也有些拗口,只有他們能懂。

    “陳長生信任我,所以一直保持著沈默,可惜的是他錯了。”

    徐有容說道:“當然,我知道他肯定會準備一些東西,所以我也有所準備。”

    商行舟感慨
說道:“沒想到你連他都沒有放過。”

    徐有容說道:“既然我要贏你,自然要先贏過你的兩個學生。”

    所以才有了那場深夜入宮的談話還有福綏路牛骨頭鍋旁的談話?

    商行舟靜靜看著她,忽然說道:“如果我沒有說服他,或者你今天就真的贏了。”

    隨著這句話落下,天書陵裏忽然又有風起,拂動了神道上的那些石屑與草枝。

    風起是因為雲落。

    天邊有一朵雲落在京都南郊,然後向著天書陵裏飄來。

    天書陵裏的禁制,對這朵雲仿佛失去了作用,很快,雲朵便飄到了神道之下。

    商行舟提到的那個他,就在那朵雲上,是一名身著布衣的書生。

    天書陵內外,千萬人看到這名書生駕雲而至,震驚、猜測、然後開始喜悅,甚至是狂喜。

    徐有容看著那名中年書生,神情依舊平靜,只是生出些微輕的倦意,那是精神上的。

    然後,她覺得有些微嘲,依然是精神上的。

    ……

    ……

    看著廣場上黑壓壓的人群,戶三十二的臉色有些難看。

    當初在福綏路牛骨頭鋪子裏,陳長生說相信徐有容不會那樣做,他就很擔憂。

    今天發生的這些事情證明了,他當時的擔憂是正確的。

    安華帶著數百名信徒,跪在廣場之上,雙手捧著雪亮而鋒利的教刀。

    他們的訴求很簡單,那就是跪求教宗大人今天不要出離宮,不要去幹涉天書陵發生的事情。

    如果陳長生不肯答應他們的請求,那他們就會在陳長生的面前自盡而死。

    他們都是陳長生最狂熱的追隨者,為了陳長生與國教的千秋偉業,絕對做得出來這種事。


    戶三十二回頭望了一眼那座幽靜的偏殿,憂色更重,但明顯是為了另外的問題。


    聽著殿外傳來的那些聲音,陳長生沒有說話。

    那名拿著畫筆的灰袍老人,滿臉不耐說道:“趕緊讓這些愚夫愚婦閉嘴!”

    敢對教宗如此不客氣的人舉世罕見。

    事實上,當年在寒山初次相遇的時候,這位老人對陳長生的態度就很輕蔑。

    那時候魔君要吃陳長生,老人與那位雲遊四海的書生一道出現。

    老人出現在離宮的石室裏,看了陳長生這麼多天,自然代表的是那個書生的意思。

    陳長生是教宗,似乎也無法拒絕那個書生的意思。

    而且在很多人看來,那個書生是好意。

    現在陳長生自然知道了這位老人的身份。

    他就是太宗年間譽滿天下的畫聖吳道子。

    淩煙閣上那些畫像,都是他畫的。

    那天看著吳道子從灰牆上走下來,陳長生便知道,徐有容敗了。

    她終究還是低估了師父,或者說低估了這些老人。

    那些老人就是當初在汶水無人的街頭,他曾經想到過的那些老人。

    那些經歷了無數血火戰爭、看過真正的滄海桑田的老人們。

    陳長生與吳道子走到殿外。


    戶三十二看著那位灰衣老人,神情微異,但不敢發問,上前在陳長生耳邊低聲勸了幾句。

    吳道子越發覺得不耐煩。

    陳長生看著灰暗的天空,忽然說道:“動手。”

    有騎兵從草月會館方向疾馳而至,發起了衝鋒,煙塵大起。

    戶三十二神情驟變,想要跪下苦勸,卻被陳長生避開。

    他身體向前歪倒,撲向了吳道子的身前。

    不知何時,一把極幽暗的短刀已經出現在他的手裏。

    他的臉上依然帶著痛苦與糾結,眼神卻平靜到了極點。

    就像那道破空而起的幽暗刀光,無法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吳道子神情驟變,唇間迸出一聲厲嘯,一道難以想像的宏大力量,隨著畫筆落下。

    啪的一聲輕響,一根暗沈的柳木破空而至,捲住了畫筆。

    一塊落星石像幽冥深淵般,出現在廣場上,吸引了無數人的視線,形成一道屏障。

    噗哧一聲,短刀插進了吳道子的腳掌,鮮血飆射。

    戶三十二低著頭,半蹲在他的身前,面無表情地拔出短刀,向著他的小腹捅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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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ars520titan
區版主 | 2016-12-22 05:02:37

第四十二章 徐有容的問題

    淩海之王與司源道人不知何時來到了廣場兩端。

    那些剛剛開始衝鋒的騎士們叫停了座騎,那些狂熱的信徒們前一刻還在哭喊,這時候已經被安華帶著向著遠處退去,不時回頭看一眼依然在廝殺的場中間,神情有些惴惴不安。

    除了暗柳落星石,山河圖天外印的氣息也已經出現在離宮裏。

    在離宮大陣突如其來的鎮壓下,吳道子失去了最後的反擊機會。

    一把短刀捅進了他的小腹,如果視力好些,應該還能看到那把刀在他的腹裏轉了半圈。

    吳道子發出一聲淒厲的痛呼
,手裏的畫筆與藏在袖中的顏料盤落下,在青石板上砸的七零八落。

    戶三十二把短刀拔了出來,向著吳道子另外一隻完好的腳掌插落,快速而且穩定,並且準確。

    做這些事情的時候,他的神情很平靜,或者說很專注,仿佛忘記了身外的一切。

    吳道子再次發出一聲慘叫,摔落在了地上,再也沒有辦法爬起來。

    鮮血從他的身體裏不停的湧出,畫面看著異常血腥而且殘忍。

    身為畫聖,吳道子自然頗有超乎常人之處,即便後來才開始修行,活了千年,境界也早已經到了深不可測的地步,即便被離宮大陣鎮壓,也不會這麼快便束手就擒。

    但這件事情不容有失,而且稍後他們離開後,不能給對方留下任何反擊的可能,所以陳長生只能用這樣血腥的戰鬥方法,動用了戶三十二這把最變態的刀。

    暗柳離開地面,回到淩海之王的手裏,落星石閃爍了幾道光芒,回到劍鞘中。

    “你不會死,所以,不用擔心。”

    陳長生解下金針刺入吳道子幾個重要的氣竅,替他止住腹部的流血。


    吳道子臉色蒼白,帶著難以抑止的憤怒與荒唐情緒,大聲喝罵起來:“你們居然敢傷我!”

    陳長生從袖中取出三粒不同的丹藥喂進他的嘴裏,沒有回答他。

    吳道子厲聲說道:“這是王大人的意思!”

    陳長生依然沒有理他,確認著他腳掌上的傷勢應該無礙。

    吳道子覺得傷處越來越痛,怒恨至極,看著他大聲罵了起來,汙言穢語漸多。

    陳長生看了他一眼,眼神平靜而明亮。

    戶三十二低聲問道:“陛下,要不要再補一刀?”

    吳道子頓時覺得腹部有如刀絞,恐懼至極,下意識裏閉上了嘴。


    安華來到了場間。

    陳長生說道:“我把他交給你。”

    安華已經知道了這位灰袍老人的身份,有些緊張,卻還是點了點頭。

    陳長生點了點頭,說道:“稍後離宮裏會變得比較空,如果有人來……”

    安華聲音微顫:“我會殺死他。”

    陳長生看著她平靜而認真的說道:“我的意思是,無論是誰來。”

    這句話指的是那位中年書生。

    要說到在民眾心裏的地位,或者說聲望,他就算再養多年,也依然遠遠不如對方。

    也隻有安華這樣的人,才會因為他而無視對方的存在吧。

    “不管是誰來,我都會殺死他。”

    安華這一次回答的很快,聲音也平靜下來不再顫抖,顯得非常堅定。

    淩海之王與司源道人很欣賞地看了她一眼,前者更是教了一招。

    “記得把頭砍掉,這能確保殺死。”

    聽著這話,好不容易平靜下來的安華又有些傻了。


    最後,戶三十二把自己的短刀塞進了她的手裏,微笑說道:“我這把刀比較快。”

    蹄聲再起,煙塵起而重落,離宮很快便變得冷清起來。


    那些普通信徒守在外面,廣場上只有血泊裏的吳道子以及雙手緊握著短刀的安華。

    兩千國教騎兵順著神道駛出了離宮,不知將會引發多少震驚的議論。

    包括淩海之王、司源道人、戶三十二在內的所有主教與執事也都離開了。

    沒有人注意到,在宣文殿的苟寒食離山劍宗弟子也離開了,宗祀大主教離開了。

    離宮裏已經沒有人,因為天書陵那邊的動靜,離宮外已經沒有人。

    但那些參加大朝試的考生們卻根本不知道這件事情,在青葉世界裏主持大朝試的主教們也不知道。


    如果有人分析過,或者會發現那些還在青葉世界裏的教士大部分都屬於國教舊派。

    當然,教樞處本來就是國教舊派的集中地,而教樞處負責大朝試是理所當然的事情。


    事先,誰也無法對教宗大人的這個決定提出反對意見。

    黑衣少女抱起那盆青葉,向清賢殿外走去。

    大半個教樞處,就這樣被她抱走了。

    她的神情很漠然,因為在她看來,這只是件很尋常的小事。

    今天,她還要做很多件大事。

    比如,向那名中年書生復仇。


    ……

    ……

    那位中年書生自然就是王之策

    該怎樣形容他?

    怎樣的形容詞,都配不上這個人。

    他是真正的傳奇。

    他在人族的歷史上擁有著難以想像的地位,除了沒有當過皇帝。即便到現在,他依然還是人族最信任的統帥、最親密的夥伴,同時他還是雪老城裏的那些魔族王公最害怕也最崇拜的強者。

    看著王之策徐有容忽然笑了起來。

    她很清楚,雖然都是太宗年代的老人,但王之策商行舟的關係並不好。

    在太宗晚年,他們之間的關係更是隱晦而凶險。

    就像這時候應該在離宮的吳道子,他在世間最怕的是那位老魔君,第二怕的就是商行舟

    或者應該說計道人

    淩煙閣上的那些畫像,都是吳道子畫的。

    但畫像裏的那些人,大部分都是被計道人殺的。

    時間不可能完全消除敵意與恐懼,哪怕數百年,他們明明應該是對頭,為何今日卻聯起手來?

    徐有容沒有問,因為她知道答案。

    不過便是大局、天下、魔族、北伐這些詞。


    她忽然想著,如果娘娘還活著,面對這樣的情況會如何做?

    娘娘大概會帶著嘲弄與輕蔑的意味感慨一聲:男人啊……

    想著那個畫面,徐有容的笑容變得更加燦爛了。

    王之策問道:“聖女因何發笑?”

    徐有容斂了笑容,淡淡說道:“因為我忽然發現了一種可能。”

    王之策溫和說道:“請說。”

    “該你出現的時候你總是不出現,不該你出現的時候你卻偏偏跳了出來。”

    徐有容看著他平靜問道:“王大人您是不是老糊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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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ars520titan
區版主 | 2016-12-22 05:27:38

第四十三章 煙塵起處

    關於這一千多年,史家有很多斷代方式,最常見的便是大周建國,也有很多人選擇以百草園之亂、太宗皇帝登基為節點。民間有也不少人選擇王之策的橫空出世做為新時代的開端,把這一千多年分成他之前的歷史以及他之後的歷史。

    因為在伐魔的戰爭裏,他扮演的角色太過重要以及太具傳奇性,

    今天是歷史裏的一天,同樣以他的出場為時間點分成了前後兩個階段。

    在王之策出現之前,天書陵內外充滿了緊張對峙的氣氛,所有人都覺得不安而且焦慮到了極點。在他出現之後,很多的陰暗負面情緒消失一空,很多人的臉上露出喜悅的神情,甚至有些癲狂。

    人們終於確認了那個傳聞是真的,他還活著,那麼他自然能夠解決人族遇到的所有的問題。

    就連初春的陽光都快要提前燦爛起來。


    就在這個時候,他們聽到了一句話。

    王大人您是不是老糊塗了?”


    ……

    ……

    王之策徐有容的交談並沒有刻意瞞著天書陵內外的人們。

    前者是因為事無不可與人言的心性與自信,後者則是因為淡淡的失望與隨之而來的戰意。

    聽到徐有容的這句話,天書陵內外一片嘩然。

    她所用的王大人這個稱呼是整個人族給予王之策的尊敬,她還稱了您。

    但是誰都不會認為這句話是真的關切。

    哪怕她是南方聖女,是京都這些年最大的驕傲與寵兒,人們依然無法接受她對王之策這般無禮。

    天書陵外激起一片議論聲,甚至夾雜著憤怒的喝斥聲。

    即便是南麓樹林裏的離山劍堂長老還有那些宗派強者,也都微微蹙眉,對此很不讚同。

    木柘家的老太君與吳家家主再次對視一眼,無言搖頭,更是已經做好了認輸離京的準備。

    徐有容沒有理會天書陵外的那些動靜,也沒有在意南方強者們的反應。

    她神情平靜看著王之策


    商行舟在劍陣裏,漠然看著這幕畫面,沒有說話。

    王之策在劍陣外,微微一笑,似乎並不在意被她如此嘲弄。

    他通讀道藏,閱遍世事,自然清楚徐有容現在的情緒,以及這些情緒從何而來。

    徐有容說該他出現的時候,他始終沒有出現,這自然指的是這個世界需要他的時候。

    比如二十餘年前國教學院的那場血海,比如三年多前天書陵裏的這場驚天之變。

    這些重要的歷史轉折時刻王之策確實沒有出現
,但他曾經在別的時刻出現過。


    當年他心灰意冷離開京都,便不再關心朝政權位的更叠。

    他雲遊四海,隱居深山。

    但他依然在意人族的將來。

    所以當初魔君要殺陳長生的時候,他出現在寒山。

    魔君死的那夜,他出現在雪嶺。

    前些天白帝城內亂之時,他出現在北方的雪原裏。


    王之策說道:“我以前曾經看過陳長生。”

    徐有容說道:“我知道。”

    王之策說道:“我當時還準備去看看秋山。”

    徐有容說道:“今天見到了,是不是有些失望?”

    王之策笑著搖了搖頭。

    他不在意徐有容剛才的無禮。

    在他看來,這不過是小女孩辛苦了好些天卻依然沒有湊齊胭脂種類後的生氣。

    徐有容今天表現的已經足夠優秀,失望自然談不上。

    只不過他今天確認徐有容持的是太上無情道

    而他從來都是一個多情人。

    道不同,自然難以為謀。

    兩路人,自然只能路人。

    這讓他覺得有些遺憾。

    “你說你想試試,我也想試試。”

    王之策看著徐有容
說道:“我想試著說服你放棄這個瘋狂的想法。”

    “說服?”

    徐有容唇角微揚,再次笑了起來。

    這一次,她笑容裏的嘲弄意味更濃。

    在她看來,王之策想說服她放棄,這本身就代表他已經做出了選擇。

    並且,他已經替整個人族做出了選擇。

    她除了接受還有什麼別的辦法?

    這樣的說服並不是真的說服,因為與道理無關。

    今天徐有容能夠把商行舟逼到這種境地,便在於她最終指向的並不是勝利,而是舉世皆焚。

    這是周獨夫的刀法。

    她能夠做到這一切,是因為有很多勢力願意追隨她。

    無論是南方的那些宗派世家還是國教騎兵與信徒。

    當王之策出現之後,她的這個局便破了。


    不要說他本身就是是位境界深不可測,與太宗、周獨夫齊名的至高強者。

    只是他的名字,便足以改變整個局面。

    他聲望之高,舉世無人能越。

    當他站在徐有容的對立面,誰還願意追隨她?


    南溪齋少女們沒有放下手裏的劍,但知道王之策身份後,她們的臉色變得有些不對。

    天書陵南方以及京都裏的國教強者們,又有誰能向王之策出手?

    就算依然有人忠誠於她,但她已經無法完成舉世皆焚這個目標。

    換句話說,她再沒有辦法威脅到商行舟

    從這個角度來看,最熟悉兩斷刀訣的人,果然還是王之策

    直到周獨夫回歸星海的那一天,他都沒能戰勝自己的大兄。

    但他知道,如果要破掉焚世之刀,一定要在焰生之前。


    微寒的春風依舊微寒著,從那片雲底向神道兩側拂去,吹動草屑。

    原野上兩道煙塵漸近,意味著恐怖的玄甲重騎即將歸京。

    天地間一片安靜,所有人都在等著徐有容承認自己的失敗。

    忽然,天書陵的地面劇烈地震動了起來。

    神道前方那些淺淺的清渠裏的水,像透明的紙片般離開地面。

    繞著天書陵的那條河裏生出無數微渾的浪花,剛剛生出幾天的青萍被攪成碎片。

    震動是從南方的那片原野裏傳來的。

    京都有天書陵隔斷,幸運的沒有宅院垮塌,無數民眾依然驚慌地走上了街巷,看著就像無數隻螞蟻。

    人們震驚異常,向著那片原野望去,看到了一幕極其詭異的畫面。

    離京都只有十餘裏地的那些玄甲重騎帶起的煙塵忽然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道更粗更大的煙塵,遮光蔽日,衝天而起,看著就像是一條蒼龍。

    看著原野間的那道恐怖煙塵,王之策商行舟以及陵外的王破相王同時色變。

    身為神聖領域強者,他們自然能夠看清楚,那道蒼龍確實是由煙塵凝成。

    問題在於,煙塵起處應該是京都南向最後的屏障-磨山。

    磨山居然塌了!

(今天是媽媽七十大壽的生日,來了很多親人替她慶祝,她很開心。後天老媽繼續進醫院化療,重新進入我們全家習慣的生活狀態,這一年與腫瘤君戰鬥不歇,真是辛苦她老人家啦,我們全家也都辛苦,給媽媽加油,也給自己加油。病來如山,但再沈重也不怕,總能把它弄塌掉。一直不願提這事,今天心情比較好就說一下,謝謝大家這一年來的理解,飛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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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ars520titan
區版主 | 2016-12-23 06:13:29

第四十四章 煙塵落處

    黑色的盔甲上蒙著灰塵,看著並不覺得陳舊,反而透著一股極恐怖的意味。

    但整個大周朝的臣民都不會覺得恐怖,沿途的那些村夫聽著雷般的蹄鳴,看著那些騎兵身上的黑色盔甲,便會放下手裏的農活,叩拜不已,那些在樹上擦新榆錢的貪玩孩童更是興奮的喊叫起來。

    因為他們知道,這些騎兵都是大周軍方最優秀的軍人,座騎是最強壯的龍驤馬,再加上那身暗沈的黑色盔甲,他們便是大周王朝以至人族最大的驕傲、當年太宗皇帝一手打造出來的無敵之師——玄甲騎兵。

    這時候正在向京都進發的是玄甲騎兵裏的重騎兵。

    這些玄甲重騎可以說了整個大陸威力最大,殺傷力最強的恐怖殺器。

    赫明神將是這些玄甲重騎的指揮者。

    當年陳觀松剛剛接任摘星院院長的時候,他就是副院長。

    在那段時間裏,他被天海聖後以及很多人視作陳觀松最出色的同伴、最可靠的副手。

    十年前他被調往玄甲重騎,依然表現優秀,只是因為沈默寡言,性格低調,所以不為世人所聞,光彩被薛醒川等人所掩。

    兩千玄甲重騎高速馳援回京,在軍事上是很冒險的行為,或者說是不智的決定,必然會有很多龍驤馬承受不住長途奔襲與沈重盔甲的雙重壓力倒斃,騎兵本身也會出現大量的減員。但收到來自京都的紅雁傳訊後,早已做好準備的赫明神將沒有任何猶豫,便命令下屬們拔營開動,因為京都需要這兩千玄甲重騎坐鎮。

    只有這樣,那些修行強者才會老實些,大周皇朝的江山才能安定,才能不誤北伐!

    赫明神將想著這些事情,目光穿過面前的磨山,落在更遠處。

    磨山是京都南麓最後的屏障。

    已經隱隱能夠看到京都。

    京都沒有城牆,皇城也並不是太高,所以他看到的京都,實際上是南方的天書陵。

    通過紅雁傳訊,他已經知道徐有容帶著很多南方強者困住了道尊,離宮也隨時可能出手。


    赫明神將現在還不知道具體的細節,但是道尊被困這個事實本身就令人震驚,足以讓他生出很多聯想。

    他有些佩服徐有容,雖然這十餘年來,他一直瞧不起徐世績。

    他覺得如果她是個男子,極可能會成為一代軍法大家。

    想著這些事情,他的情緒變得有些複雜。

    多年前,他參加過徐府的那場滿月宴,曾經親手抱過那個粉雕玉琢的小女孩。

    已經到了磨山,再一些時間,他與兩千玄甲重騎便會抵達天書陵,向那些叛賊進行撲殺。

    曾經的那個小女孩今天應該會死吧?

    他麾下這些本該殺進雪老城的騎兵又要死多少呢?

    忽然,天空裏傳來數聲淒厲的嘯鳴,一隻紅鷹如閃電般向地面飛來,發出警訊,示意有強敵來襲。

    不愧是大陸最強的玄甲重騎。

    伴著金屬盔甲的磨擦聲與撞擊聲,兩千騎兵在極短暫的時間裏停了下來,看著就像遇到堤岸的海水。

    如黑色潮水般的騎兵陣營間,傳令兵不停地揮舞著旗幟,很快便布好了陣法。

    如林般的鐵槍對準了天空,變成一道極為鐵血的氣息,仿佛實質一般衝天而起。

    這道鐵血氣息裏,不知隱藏著多少恐怖的巨弩與凶險的陣法。

    這些都是真正的殺機,即便是神聖領域強者也很難佔到什麼便宜。

    然而這兩千名玄甲重騎的陣法與暗藏的殺機,最終沒有起到任何作用。

    因為敵人襲擊的目標並不是玄甲重騎本身,而是他們前方不遠處的磨山。

    一道亮光在天空裏畫出一道直線,然後瞬間消失。

    線條的最前端是一個小黑點。

    那個小黑點以無法理解的恐怖速度落在了磨山的最高處。

    那一刻,天地間的所有事物仿佛都靜止了,無論是龍驤馬鼻端噴出的熱氣,還是繚繞著黑甲的春風。

    整個世界寂靜的仿佛並非真實。

    下一刻,寂靜被轟隆的聲響所打破。

    沈悶如雷、又似千萬妖獸咆哮的低沈轟隆聲,來自磨山深處的地底。


    大地劇烈的震動起來,無論是堅硬的崖石表面還是鬆軟的草甸,都生出了肉眼可見的波浪。

    轟隆起從地底來到地面,恐怖的聲響裏,磨山表面出現了無數道裂縫。

    極短的時間裏,無數崖石從山體間崩落,向著天空與原野間飛去,然後像暴雨般落下,帶出無數煙塵,蔚為壯觀。

    大地的震動越發劇烈,加上那些四處飛來的巨石,場面越來越混亂。

    煙塵裏到處可以聽到龍驤馬的嘶鳴,但它們都是秋山君在阪崖馬場親自養出來的,在這樣的情形下居然也沒有發狂。再加上陣法保護,兩千名玄甲重騎沒有遭受毀滅性的打擊,只是拱起的原野地面與那些恐怖的巨石還是讓局面變得混亂起來。

    傳訊兵手裏的旗幟揮動的更快,神情焦慮,但被煙塵遮住,無法被同袍們看到。

    陣師們喊叫著,配合著,軍中的強者向著那些被陣法漏過的巨石主動發起攻擊。就連赫明神將都親自出手了,陣營最深處的巨弩依然未動,還是對準著煙塵裏的某個方向,殺機依然隱藏在嚴明的紀律與視死如歸這四個字的後面。

    不知道過了多長時間,煙塵漸漸平息,前方的畫面重新落在所有騎兵的眼中。

    面臨如此亂局也非常冷靜的騎兵們,眼裏終於出現了震驚的情緒。

    剛才還在他們眼前的那座磨山,這時候不見了。

    ……

    ……

    磨山並不高,只有百餘丈,但終究是一座真正的山。

    誰能在如此短的時間裏,讓一座真正的山變成滿地碎石與半截殘崖?

    煙塵漸落,一位黑衣少女出現。

    如畫的眉眼裏,滿是絕對的冷漠。

    那顆像朱砂痣般的紅點裡,有著令人恐怖的煞氣。

    她赤著雙足。

    因為在她落到峰頂的那一瞬間,腳上的鞋便碎成了最細微的存在。

    騎兵們震驚無語,心想難道就是這個看似還未成年的黑衣少女,轟垮了整座磨山?

    忽然間,無數帶著極深恐懼的嘶鳴聲響起。

    山崩地裂、石如雨落之時,依然平靜的龍驤馬們忽然躁動起來,顯得異常驚慌。

    片刻後,它們向著黑衣少女的方向紛紛跪倒,以此表示自己的臣服。

    騎兵們被掀落下地,竟形成了更大的混亂。

    看著那位黑衣少女,赫明神將的心情有些沈重,然後緩緩舉起了右手。

    伴著一道白光,神聖的氣息從陣營深處生起。

    黑衣少女神情漠然看了他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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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ars520titan
區版主 | 2016-12-25 01:03:57

第四十五章 三路騎兵

    對上黑衣少女的眼光,赫明忽然平靜了下來,心情輕鬆了很多,甚至還笑了笑。

    但他的右手依然舉在空中,隨時準備握成一隻強勁有力的拳頭,兩千玄甲重騎便會發起攻擊。

    黑衣少女移開視線,望向那些有些混亂的騎兵,不知想到了什麼事情,眉尖微蹙。

    風起處,她的身影就此消失。

    餘風再次卷起磨山化作的煙塵,向著騎兵們飄了過來。

    那些煙塵被風吹的極散,根本沒有任何形狀。

    忽然間,無數道乳白色的光線穿透了出來,把那些煙塵照耀成了白沙一般的事物。

    那些帶著神聖氣息的光線,來自騎兵們手裏的弓箭。

    與隱藏在陣營最深處的巨形神弩相比,這些聖光箭才是玄甲騎兵最可怕的武器。


    那位黑衣少女是因為感受到了聖光箭的存在,才會選擇離開?

    一名副將走到赫明的身旁,看著少女消失的方向,手按劍柄說道:“警覺的倒是快。”

    這句話裏帶著極明顯的不甘。

    那位黑衣少女出現的太過突然,落下的太快,無論是玄甲重騎裏的真正強者,還是那些陣師,都來不及反應。

    在這位副將看來,如果黑衣少女剛才離開的稍慢些,或者類似的情形再出現一次,玄甲重騎絕對有機會把對方留下來。

    哪怕那名黑衣少女表現出來如此可怕的摧毀力。

    赫明看著黑衣少女消失的方向,沒有說話。

    他不同意這位副將的看法。

    玄甲重騎縱橫天下未嚐一敗,自然有對付那些強者的手段,哪怕今天面對的是一位神聖境界強者,他依然有信心與對方周旋一段時間,可問題在於,如果他沒有猜錯的話,剛才那位黑衣少女並不是一名普通的強者,而是一條龍……

    “什麼?那是一條龍?”

    聽完赫明神將的話,那名副將以及周遭幾位將官都震驚的無法言語。

    赫明聲音微澀說道:“是的,而且應該是一條玄霜巨龍。”

    那名副將更加震驚,然後無語,下意識裏抓了抓頭髮。

    如果黑衣少女真是這樣的存在,那麼她的退走便不再是畏懼,而是手下留情……

    是啊,從最開始的時候她落在磨山峰頂,而不是直接向玄甲重騎發起攻擊,便應該能猜到了——如果她讓玄甲重騎先進入磨山,再發動攻擊,再加上她先天對龍驤馬的威壓,玄甲重騎不說全滅,也必然會遭受難以承擔的重創。

    自古以來,最能剋制玄甲騎兵的本來就不是那些乘雲來去、不沾地氣的神聖強者,而是龍族。

    據說千年之前,太宗皇帝創建玄甲騎兵,便曾經專門設計並且訓練過如何應對龍族強者的攻擊。

    後來因為那份星空契約,龍族再沒有登上大陸,世界漸漸遺忘了那些恐怖的高階生物,玄甲騎兵也發展到了第四代,曾經受過的訓練還有那些設計好的手段,早就不知道被遺落到了軍部的哪處故紙堆裏。

    一名將官忽然醒過神來,說道:“龍族居然敢來到大陸,難道她不怕被神聖強者們聯手誅殺?”

    “如今的神聖強者們心思各異,怎會齊心來執行那份契約?”


    赫明神將說道:“而且當初雙方締結契約的時候,都忘記了她的存在,所以上面沒有她的名字。”

    那名副將問道:“那個黑衣少女究竟是誰?”

    “你們應該已經想到了,她就是教宗大人的那位龍使。


    赫明沈默了會兒,說道:“也就是當年皇宮裏的那位禁忌。”

    隨著天海聖後回歸星海,當初的很多秘密,正在逐漸顯露於陽光之下,自然也包括黑龍的傳說。

    原野地面不停隆起,看著就像靜止的麥浪,玄甲重騎們立身其間,沒有發出任何聲音。

    忽然,赫明出一抹自嘲的笑容,眼神卻變得堅定起來,說道:“結無雙濁浪陣。”

    以紀律嚴明著稱的玄甲騎兵,在這一刻表現的有些異樣。

    參謀軍官們都用奇怪的眼神看著他,而沒有立刻傳下軍令。

    因為赫明神將說的是無雙濁浪陣。

    這種陣法以厚實穩重著稱,最適合休整掩殺。


    在磨山被毀、軍心動搖的前提下,赫明神將的這個安排其實很有道理。

    問題在於,無雙濁浪陣的移動速度……真的很慢。

    如果以這種陣法前行,或者當暮色染紅天空的時候,他們還無法趕到天書陵,那還有什麼意義?

    那位副將看著赫明神將,想要提出自己的反對意見,忽然想到了些什麼,臉色變得有些蒼白,不再說話。


    ……

    ……

    磨山被轟成半截亂崖的時候,整個京都皆有感覺。

    洛水兩岸的宅院搖晃不停,沒有房屋倒塌,樑間與地面生出的無數道灰塵,卻讓整個世界變得有些朦朧。

    石柱上刻著的繁複圖案變得有些模糊,那間曾經種滿梅花的房間,早就已經被灰塵籠罩。

    教樞處外面的那排楓林斷了很多樹枝,看似雜亂地堆在街道上,實際上如果仔細望去,便能在裏面看到陣法的痕跡。

    那些楓樹枝與隱藏於其間的陣法,把直屬教樞處的那批黑衣騎兵擋在了外面。

    因為大朝試緣故,教樞處的三位紅衣主教與教士都進入了青葉世界,現在正被一位黑衣少女抱在懷裏。

    現在的教樞處,根本沒有任何力量對抗離宮的意志。

    在最短的時間裏,離宮騎兵完成了對這幢著名建築的佔領。


    楓林外的那些教樞處騎兵,有些無奈也有些慶幸地放下了手裏的兵器。


    ……

    ……

    教樞處是國教舊派勢力的大本營,下轄著著名的青藤六院,但現在真正需要解決的只有天道院。

    同時,天道院也是最麻煩的一個地方。

    因為茅秋雨的關係,也因為天道院的聲譽,離宮不可能選擇強攻。


    淩海之王身體微微前傾,盯著天道院裏那些滿臉堅毅神情的師生,一臉厭憎。

    當初他能夠被教宗陛下天海聖後同時看重,就是因為他從來都不天真,哪怕當時他還是個少年。

    他這輩子最厭惡的就是所謂天真、熱血、激情、但他知道這些特質很麻煩,因為會直接指向犧牲二字。

    他當然不在意這些天道院師生變成無數具屍體。


    問題在於,這會影響到教宗陛下的聲望,更會影響到茅秋雨與離宮之間的關係。

    很明顯,莊之渙非常清楚這些,所以知道教樞處那邊的動靜後,依然不肯投降。

    他希望天道院裏這些滿懷理想、甘於犧牲的年輕學子們,能夠幫他堅持到天書陵那邊傳來好消息。


    淩海之王瞥了眼身旁那位老道,說道:“你也是副院長,為什麼沒有學生肯聽你的?”

    這位老道是樹心道人,歎了口氣沒有接話。

    當初茅秋雨在離宮裏閉關破境,由師弟莊之渙親自護法,天道院則是由樹心道人打理。

    當時提出此議的淩海之王,本是希望樹心道人能夠利用這段時間加強對天道院的控制,為今日做準備。

    誰能想到,莊之渙在天道院裏的聲望竟是如此之高。


    年輕學生們的痛罵聲越來越大。

    淩海之王的臉色變得越來越陰沈,說道:“倒數五聲,準備殺人。”

    樹心道人聞言大驚,苦勸道:“萬萬不可!”

    淩海之王沒有理他。

    隨著清楚的金屬摩擦聲,國教騎兵們緩緩抽出帶著神聖光輝的教劍。

    天裁殿的黑衣執事們,就像數十隻鬼魂,悄無聲息地向天道院潛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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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ars520titan
區版主 | 2016-12-27 00:46:57

第四十六章 一道龍吟

    看著準備衝鋒的國教騎兵,天道院數百名師生沒有任何懼意,反而更加激動,喊聲漸高,頗有眾志成城之感。

    除了守衛天道的口號,師生們更多的聲音還是在罵人,被罵的最狠的當然是現在被他們視為賣院求榮奸賊的樹心道人,淩海之王的名字也時常出現,甚至偶爾還會出現涉及教宗陛下的不敬言辭。

    聽著那些罵聲,淩海之王的臉色越來越陰沈,但如果仔細看去,或者會發現其實他眼底的情緒一直沒有任何變化。

    以雙方的實力而論,當然是離宮方面占絕對優勢。

    國教騎兵乃是與玄甲騎兵齊名的存在,天裁殿的那些黑衣執事更是與曾經的清吏司、天機閣的刺客們並稱。

    天道院確實底蘊深厚,培養出來了很多強者,現在離宮裏有很多主教也是出自此間,但畢竟只是一座學院。

    天道院能夠堅持這麼長時間,只能說莊之渙的心夠硬,而師生們的血夠熱。

    面對數百名甘於拋頭顱、灑熱血的師生,離宮方面如果強攻,必然會變成一場血腥的殺戮。而且當今的局勢以及事件起因與二十餘年前的國教學院血案不同,負責此事的淩海之王會遺臭千年,陳長生也不會好到哪裏去。

    在盡量不流血的前提下,怎樣讓天道院的師生放棄抵抗,這才是離宮方面應該做的事情。

    然而淩海之王的眼神依舊那般漠然,無論樹心道人如何苦苦哀求,也沒有收回命令的意思。


    眼看著國教騎兵即將發起衝鋒,那些黑衣執事即將舉起手裏的死亡之鐮,樹心道人覺得一陣悲涼,無比絕望。

    他仿佛看到了被浸泡在血海裏的天道院,還有那些倒在血泊裏的年輕學生們依然稚嫩的臉。

    下一刻他忽然覺得自己眼花了——天道院沒有變成一片血海,卻變成了一片墨海。

    一道陰影自天而降,落在了天道院那些古意盎然的建築之上。

    那道陰影是如此的深沈,竟仿佛有若實質,又像是真正的黑夜。


    憤怒的喊聲停止了,年輕的天道院學生們有些茫然地擡頭望向天空。

    他們沒能看到帶來那片陰影的本體。

    昏暗的天空裏飄著無數片雪,遮住了所有的視線。

    “下雪了!”有學生驚喜地喊道,

    “怎麼這時候會下雪?”有學生驚奇地喊道。


    已經是初春時節,就算倒春寒,也沒有落雪的道理。

    學生們很是吃驚,紛紛議論起來,有些人甚至忘了院門外那些殺氣騰騰的騎兵。

    但還有很多人沒有忘記天道院以及同窗們現在面臨的處境。

    看著天空裏那些美麗的雪花,一名清秀的女學生眼裏噙著淚水,喃喃說道:“天道在上,您也覺得這樣的世間太過肮髒,所以要落下這場聖雪,潔淨我們的眼睛與心靈嗎?”

    有些學生聽到了她的話,感同身受,向著天空祈禱起來,有些傷感,意志更堅。

    淩海之王漠然說道:“雪化之後依然滿地汙穢,神明豈會自欺欺人?”

    天空裏忽然響起一道低沈的轟鳴聲。

    那道轟鳴聲低沈到了極點,卻並不微弱,就像是隱在雲層最深處的雷,或是地底最深的河。

    人們擡頭望向天空,滿臉震驚,心想難道這是上蒼做出了回應?

    是回應那位女學生的話?還是淩海之王的話?

    那道聲音有著非常明顯的意志。

    那就是漠然,以及俯視,還有不感興趣。

    無論淩海之王帶著國教騎兵前來,還是樹心道人帶著數名教習站到了對面,莊之渙的表情都沒有任何變化。

    但當他聽到這聲嗡鳴的時候,臉色變得有些奇怪,眼底深處甚至看到了一抹猶豫以及退意。

    他聽出來了。

    這是一道龍吟。

    ……

    ……

    天空裏的雪花數量驟然間多出了數十倍,寒風也變得凜冽無比。

    風雪狂舞,天道院內外的溫度急劇降低。

    無論是石牆上的那些青藤,還是最深處的那棵千年古樹,都變成了美麗的瓊枝。

    數片小湖表面結出薄冰,然後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變厚,數息之間便變成了平滑如鏡的冰湖。

    某個偏僻的小院裏,那口深井裏的井水被盡數結凍,把四周的地面撐出了數道裂縫。

    整個世界都變成了白色,成為了冰雪的領域。

    大部分的普通學生變成了一座座雪人。

    他們依然能夠視物,能夠思想,但再也無法動彈,甚至臉上還保持著驚愕的神情。

    莊之渙年輕時便是天賦出眾的天才,現在更是京都屈指可數的的修道強者,自然沒有問題。

    有十餘名境界不錯的教習與學生也還能支撐。

    他們的臉色都有些蒼白,嘴唇有些發青。

    教習與學生們是因為被嚴寒侵噬了氣竅與幽府,受了內傷。

    莊之渙則是因為他發現自己忽然失去了所有的倚仗。

    這場風雪究竟從何而來?

    為何如此狂暴而恐怖?

    天道院的師生們滿懷畏懼地想著這個問題。

    這個時候,一道身影從風雪那頭緩緩走來。

    那道身影行走時的姿式有些怪異,似乎有些不協調,卻又給人一種格外安定的感覺。

    或者是因為那個人只有一條手臂?

    看著那道身影,看著那道空蕩蕩的、在風雪裏狂舞的袖管……

    就算是那些不能動、無法流露表情的年輕學生,眼神裏也充滿了喜悅的情緒。

    那些還能出聲的教習與學生們更是驚喜地呼喊起來。

    “關白師兄!”

    “大名!”

    “師兄!”


    ……

    ……

    順著那條著名的石道,關白走進了天道院,然後停下了腳步。

    他站在了兩道石壁之間。

    石壁上有很多名字,最上方刻著一行字——“好風頻借力,送我上青雲。”

    這就是青雲榜。


    當他在天道院裏求學的時候,他的名字也曾經在石壁上出現過,而且是在最上面。

    因為這個原因以及很多別的原因,他一直是天道院最大的驕傲,無論當年還是現在。

    所以明知道以他的境界實力不見得能改變當前的局面,但看著他出現,天道院的學生們依然忍不住驚喜地呼喊起來。

    然而下一刻所有的聲音都消失了,所有的驚喜變成了震驚。

    因為關白看著莊之渙說了一句話。

    “老師,認輸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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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ars520titan
區版主 | 2016-12-28 06:00:53

第四十七章 寂靜的春天

    狂暴的風雪漸漸停歇。

    沒有風,雪才能夠粘住。

    於是石壁上被積雪掩蓋的名字越來越多。

    天道院裏一片死寂。

    不知道過了多長時間,莊之渙終於數百座雪人後方走了出來。

    這是國教騎兵包圍天道院之後,他第一次真正站到了師生們的前面。

    因為說話的人是他最得意的門生——大名關白

    也因為很多人已經變成了雪人,他已經無處可躲。

    他看著關白的眼神很冷淡。

    “為什麼?”

    “因為您錯了。”

    “按照天書陵那邊的消息,應該是聖女安排你回到京都。”

    “陛下提前寫了一封信給我。”

    “你一直在看著?”

    “是的,我需要確認。”

    “確認我是錯的?”


    看著恩師,關白眼裏的情緒有些複雜:“不錯,因為沒有人有資格用他人的性命來滿足自己的想法。

    莊之渙沈默了很長時間,說道:“原來……只是確認。”

    關白的眼神變得平靜了很多,說道:“因為最開始的時候,我不相信您是這樣的人。”

    莊之渙明白了所有的事情,輕聲說道:“看來教宗大人真的很看重你,只是為了讓你看場戲,居然擺出了這麼大的陣勢。”

    關白說道:“陛下仁慈,不願看到天道院因為您的野心而變成灰燼,所以才會對我如此有耐心。”


    “野心啊……”

    莊之渙望向風雪裏的遠方
,不知道是汶水還是他已經很久沒有回去的故鄉,把這兩個字重複了一遍。

    關白想知道他為何感歎。

    不知道過了多長時間,莊之渙收回視線,看著他說道:“是的,我有野心,而且很大,因為我有與之相匹的能力,我的境界很高,我的能力很強,而且我還很年輕,那麼我憑什麼不去追求?”

    關白正色說道:“您以前教過我,大道若可直中取,何必曲中求。


    莊之渙淡然說道:“茅師兄待我極好,我與唐家長房也有交情,在很多人看來,我站在教宗大人那一邊,也一樣可以獲得我想要的,把我的那些野心變成真正的野火,燒的很好看。”

    關白說道:“這正是我的不解。”

    莊之渙說道:“難道連你也忘了,換羽他是怎麼死的?

    數年前,陳長生帶著蘇離從雪原裡萬裏南歸,過潯陽城將抵京都。

    那個夜晚,莊換羽在強大的精神壓力之下,選擇在一口井旁橫劍自刎。


    那個院子還在天道院的偏避處,那口井也還在,只是已經很多年沒有人進去過。

    很多人已經忘記了當年周園裏的事情,忘記了在關白之後天道院還曾經有過一位天賦出眾的年輕人。

    今日暴雪,井邊的地面被凍出了數道裂縫,破敗不堪,再也無法修複。

    那些記憶也從寒冷的地底翻了出來。

    莊之渙自然不會忘記這件事情,關白也沒有忘記。

    當年諸院演武之時,他向陳長生發起挑戰,就是為了這件事情。

    他有些難過,說道:“您還是沒辦法忘記這件事情嗎?”

    無論是從唐三十六那邊算,還是從茅院長那邊算,莊之渙都應該是陳長生信任的人。

    他卻選擇了那一邊,就是因為這個原因?

    莊之渙搖了搖頭,說道:“換羽死於他自己的心性軟弱,與教宗大人無關。”

    關白不理解,說道:“那為何會如此?”

    莊之渙看著他淡然說道:“我真的不恨教宗大人,問題在於,誰會相信呢?”

    關白默然無語。

    是啊,就算教宗陛下自己相信,可是淩海之王會相信嗎?司源道人會相信嗎?聖女會相信嗎?

    “既然我沒有辦法走這條路,那麼我只能選擇另外的方式來燃燒自己的野心。”

    莊之渙的手落在胸口上,說道:“不然這裏始終難以安份。”

    關白勸說道:“然而如今事已不成,何不放棄。”

    “因為你認清了我的真面目,便要我放棄?你以為你是誰?


    莊之渙微嘲說道:“你是我教出來的學生,有什麼資格來判斷我的對錯,又有什麼資格要我放棄?”

    關白安靜
了會兒,說道:“我現在是以英華殿大主教的身份在與你交談。”

    聽著這句話,天道院裏一片嘩然,師生們震驚至極。

    前任英華殿大主教是天道院的老院長茅秋雨。

    他們本以為茅秋雨院長晉入神聖境界之後,莊之渙院長毫無疑問會成為英華殿大主教。

    沒有想到,離宮那邊傳來非常準確的消息,教宗根本沒有這個意思。

    天道院的師生們很是失落,然後憤怒,今天的局勢,在很大程度上與此事有關。

    真實的情形卻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

    英華殿大主教會由關白師兄接任?

    離宮並不是在打壓天道院?

    難道……茅院長也不是被教宗陛下逼走的?


    那接下來該怎麼辦?

    莊之渙在天道院裏教書育人多年,聲望確實很高。

    但在年輕學生們心裏,關白師兄是他們最大的驕傲,真正的楷模,無論修行還是德行,都是如此。


    風雪早歇,春意重回大地,積雪難化,那些變成雪人的學生們慢慢恢複了行動能力。

    他們不知道應該怎麼做,卻發現自己再沒有辦法舉起手裏的兵器。

    ……

    ……

    一支國教騎兵在天書陵前

    一支國教騎兵在教樞處

    一支國教騎兵在天道院

    離宮最強大的力量卻在別處。


    不知從何處飄來的微雪,讓太平道的空氣變得有些微寒,就像現在的緊張局面一樣。

    司源道人左手擱在胸前,微微攏著,就像在把玩核桃。

    他的手裏實際上是國教重寶——天外印。

    戶三十二站在他身側,拖後了約半步,微低著頭,雙手攏在袖子裏,看著就像位低調的掌櫃。

    沒有人知道,他的左手拿著落星石,右手拿著一把平常無奇的短刀

    同樣也沒有人知道,究竟是落星石的神聖力量更強大,還是那把短刀更可怕。

    兩位國教巨頭的身後全部是人,看著黑壓壓的一片。

    黑壓城市的人群裏偶爾有幾抹奪目的鮮紅,更顯煞氣。

    兩百一十七名聚星境界主教與執事。

    十六名境界恐怖的紅衣主教。

    在太平道上。

    圍住了相王府。

    其餘十餘座王府與天海府沒有任何聲音傳來,死寂一片。

    如此多數量的修道強者,不要說曾經的天機閣,就算是大周朝廷也很難湊出來。

    這就是離宮的力量,平日裏隱而不顯,但出現時,天地間萬物都必須安靜片刻,以示尊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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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ars520titan
區版主 | 2016-12-28 06:09:27

第四十八章 雪泥鴻爪

    京都的天空裏飄著雪,太平道也一樣。

    沒有多少人知道,這些飄飛的碎雪來自天道院的一場冰雪暴。

    所有王府大門都緊閉著,沒有一絲聲音,相王府更是寂靜的仿佛一座墳墓。

    那些碎雪飛過王府高牆,落在離宮教士們的視線無法觸及之處,卻沒能落到地面。


    牆後有無數道風,不停地吹著那些輕柔的雪。

    數百名修道高手與手持神弩的軍士。站在相王府的花園與院裏,與教士組成的黑色海洋之間隻隔著一道牆。

    他們沒有發出任何聲音,保持著絕對的安靜,於是呼吸聲便變得清楚起來。

    越清楚便越沈重,越短促便越緊張。

    那些來自天空的初春的微雪無法落地,便是因為這些沈默如謎,又沈重如山的呼吸吧?

    陳留王站在窗邊,看著園子裏的下屬們,沈默想著這些事情。

    雪在窗外不停地飛舞著,他的臉有些蒼白。

    因為疲憊,與不安無關。

    到了這種時候,任何後悔都是沒有必要的事情。

    他轉身望向那幾位青衣道人。

    三名青衣道人望向那位白髮蒼蒼的老道。

    老道是真正的道門強者,多年前便已半步神聖。

    除了唐家的魏尚書盲琴師及幾名南方世家、宗派的隱秘人物,再沒有誰能夠與他相提並論。

    但即便是他,也沒有自信能夠守住相王府。

    一點都沒有。

    他非常清楚,如果離宮決定全力出手,除非大周朝廷軍隊盡出,沒有誰能夠擋住這樣的狂瀾。

    老道對陳留王說道:“走吧。”

    陳留王的臉色更加蒼白,神情還保持平靜,說道:“我不能放棄這些忠於我與父王的下屬。”

    老道面無表情說道:“我留下來擋一擋,你與三位師侄先走。”

    陳留王沒有想到對方居然願意冒險,怔住了。

    老道走到窗前,沒有理他,緩緩閉上了眼睛。

    微風卷起碎雪,落在那張滿是皺紋的臉上,白髮微飄,看著有些感人。

    看著這畫面,陳留王眼睛微濕,想要勸說什麼,最終還是沒有說出口。

    在最短的時間裏,他恢複了平靜,向老道行禮,然後毫不猶豫轉身。

    花廳從窗口到中間的青石地面依次下陷,形成一條向地底而去的石階。

    陳留王與三名青衣道人順著石階向地底走去。

    前方一片幽暗,不知通向何處。

    忽然,石壁上的燈自動燃燒起來,照亮了眾人身前不遠的地面。

    地面有些濕,牆角處還有些青苔,不知多少年沒有清理過。

    光線落在陳留王的臉上。

    他很平靜。

    在他的眼裏也看不到濕意。

    在他的臉上看不到感動。

    那些都是無意義的。

    他始終這樣認為。

    稍後的這場戰鬥也沒有任何意義。

    那位長春觀老道或者能夠活著離開,或者壯烈戰死,他都不會關心。

    他只需要知道,這位老道必然會讓離宮的那些強者承受極大的損失。

    那些王府裏的家將與高手或者投降,或者戰死,也無所謂。

    他從來沒有懷疑過這些人的忠誠與熱血,但是這些人從來都不是相王府真正的底牌。

    相王府真正的力量今天根本就不會在京都出現。


    因為他和陳長生的判斷非常接近,他認為天書陵那邊根本打不起來。

    還沒有到最後決戰的時刻,但今天還是會死很多人。

    他需要保證自己的生命不受威脅,所以必須離開。

    他將通過這條幽暗的地道出現在洛水的岸邊,然後離開京都。

    京都郊外,那數百玄甲輕騎已經等了他很長時間。

    他將帶著這些玄甲輕騎去往漢秋城,然後與最忠誠的部屬與軍隊還有朱家的後人會合。

    到時候,他應該先做什麼事情?發一篇檄文?還是先把朱家的那些廢物都毒死?

    如果是太宗皇帝,他會怎麼做?

    毒死不行,太過顯眼,還是軟禁起來比較好,登基後再說。


    想著這些事情,他被燈火照亮的眼眸深處現出了一抹笑意。


    那三名青衣道人在他身後,自然無法看到。

    父親是神聖領域強者,自然不需要擔心安危。

    就算道尊萬一輸了,徐有容還是陳長生都不是那等心狠手辣的人,自然不會向王府裏的側妃庶弟們下手。

    陳留王覺得自己什麼都想到了,都考慮到了,都算到了。

    但他沒有想起自己的新婚妻子平國,甚至連這件事情本身都沒有想起。

    他也沒有算到,在這條幽暗地道前方某處,有人在等他。


    ……

    ……

    安靜的地道裏,任何聲音都會顯得特別清楚。

    比如地底水動的聲音,比如螞蟻爬過牆壁的聲音。

    兩位道姑睜開了眼睛。

    前方有腳步聲傳來,相王府的方向。

    懷恕看了師姐一眼。

    懷仁神情淡然。

    忽然,前方隱隱透來的光線,發生了奇怪的折射。

    仿佛那裏的空間出現了某種扭曲。

    什麼樣的力量,竟能讓空間如此悄無聲息地扭曲起來?


    懷恕感知到了那道氣息,驚駭說道:“這是何物?”

    懷仁微微挑眉,有些意外說道:“教宗陛下也出手了?”


    ……

    ……

    當地道裏的空間發生扭曲的時候,天空裏也出現了類似的情形。

    暗淡的天光被散射的到處都是,把相王府的四周照耀的無比清楚。

    一道難以形容的威壓從遙遠的高空落到地面。

    風雪忽然間變得狂暴起來。

    一隻黑色的龍爪破開雲層,緩緩落下。

    龍爪就像是一座黑山,上面的鱗片就像是幽暗的窗戶,散發著極其恐怖的氣息。


    那些家將與強者們再也無法保持鎮定,驚慌失措地呼喊起來。

    那位白髮蒼蒼的老道忽然睜開眼睛,迸射出一道精光。

    一道清光籠住了相王府,這是很強大的守禦陣法。

    老道看著天空,寒聲喝道:“孽畜受死!”

    話音未落,道劍自出,化作一道極其淒厲的光線,向著天空飛去,貫穿厚雲,不知斬向何處!

    他知道自己今天的對手很強大,但依然毫無懼意。

    這一劍凝結了他畢生修為,已經無限接近神聖領域,加上王府的陣法,只要對手還沒有成年,便必然要受傷而回!

    但是,他不知道今天真正的對手並不在風雪深處,而是一直在相王府裏。


    當他把全部精神氣魄貫注進那一劍的時候,那人也動了。

    那人站在牆角,耷拉著雙肩,腰間鬆鬆地繫著一把看似尋常的劍。

    不知何時,他修長的手指握住了劍柄,顯得格外穩定,而且和諧。

    如果有人看到這幕畫面,甚至會生出一種錯覺。

    他的手與劍本就是一體的。

    怎麼可能還有比這更快的劍呢?

    一道劍光亮起,然後消失。

    就像是煙花一現,或者曇花一現。

    兩道磚牆上出現了兩個洞。

    一截劍尖刺破了青色的道衣,帶著血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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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ars520titan
區版主 | 2016-12-29 04:36:14

本篇最後由 mars520titan 於 2016-12-29 04:37 編輯

第四十九章 陳長生的安排

    一聲巨響。

    整座城市的人都聽到了。

    不知多少積年的灰塵從樑上落下。

    街巷上的民眾們神情惘然,不知道又發生了什麼事。

    剛剛收到南邊消息的朝廷官員,震驚無語,心想難道又垮了一座山?

    轟隆如雷的聲音漸漸遠去。

    那隻巨大的龍爪緩緩收回雲層後方。

    相王府的陣法已經被破,沒有變成一片廢墟,也已經相差不遠。

    木橋已斷,殘破的晚亭斜斜地倒在湖裏,湖水向著岸邊不停漫注,把馬場上的黃沙變成了一灘爛泥。

    王府裏到處都是煙塵,隨處可以聽到慘叫,白牆紅瓦上隨處可以看到刺眼的血跡。

    斷牆那邊傳來了離宮教士們整齊而壓抑的腳步聲,局勢變得更加混亂。

    深處的花廳相對安靜些,建築也保持的相對完好,只是牆角上多出了兩個洞。

    忽然,那兩個洞裏散射出一道刺眼的光線,看著就像一道劍。

    堅硬青磚砌成的牆,就像是一張紙,被輕易至極地裁開。

    整個牆角連同高處的屋簷整整齊齊地落了下來。

    啪啪啪啪!

    清脆的撞擊聲裏,帶著滄桑意味的磚瓦與簷獸摔成了碎片。

    仔細望去,應該能夠看到隱藏在這些細碎裏的筆直線條,還有那些像金子般發光的平整邊緣。

    牆角消失了,那個人自然露出了身形。

    老道微微眯眼,想要確認對方的身份。

    那人穿著一件青衣,但不會讓人聯想到少年青衫薄,只會讓人覺得他是一個小廝。

    他當然不可能真是一名青衣小廝。

    老道很快便猜到了他的身份。

    世間除了那人,誰還能找到如此絕的出劍時機?

    誰的劍能如此之快,如此之狠,一劍就殺死自己?

    老道感慨說道:“沒想到你真的已經半步神聖。”

    青衣小廝就是劉青

    蘇離與那個神秘人物離開之後,他便是這個世界上最可怕的刺客。

    也只有他,已然半步神聖,卻還堅持在黑夜裏做著這樣見不得光的事情。

    劉青沒有回答對方的問題。

    這是謹慎,也是職業習慣。

    老道有些不悅,微微挑眉。

    然後,他的眉便斷了。

    他左眉最中間的地方出現了一道血口。

    那道血口非常細小,甚至顯得有些秀氣。

    如果這是被劍破開的,可以想像當時那把劍在細微處的控制已然近神。

    血水從那道秀氣的傷口裏浸了出來。

    老道歎了口氣,靠著牆壁坐下。

    那道傷口裏湧出的血水越來越多,甚至給人一種汩汩而出的感覺。

    劉青沒有看,他的視線一直在老道的手上。

    從現身開始,便是如此。

    老道的手裏沒有握劍。

    那把劍已經消失在了天空裏。

    但他沒有放鬆警惕。

    因為老道的手始終虛握著。

    直到這時,老道的手指終於漸漸散開。

    停止呼吸很長時間的他,終於吐出了一口氣。

    這口氣像岩漿一般熾熱,如滾燙的岩漿,瞬間把天空裏飄著的雪花灼成青煙。

    一陣嗤嗤的聲音響了起來。

    他的視線上移,在老道臉上停留了片刻。

    老道已經閉上了眼睛,沒了呼吸。

    他終於真正的放鬆了,臉上卻沒有什麼喜色,而是一片蒼白。

    為了殺死對方,他也受了很重的隱傷。


    ……

    ……

    沒了陣法,沒有老道這樣的真正強者,在離宮宏大的力量面前,相王府的抵禦只持續了很短時間。

    離宮很快便控制住了整座王府,還順帶著把相鄰的兩座王府也控制住了。

    戶三十二對下屬們交待道:“不要驚著後宅那些婦人。”

    國教終於向皇族發起了攻擊。無論事後如何,現在應該拿到足夠的利益,有些賬冊和一些隱秘事物,是離宮必須拿到的東西。如何處理王府裏的那些人,則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青曜十三司出身的主教以及離宮裏的神術主教,正在對傷者進行救治。

    廢墟裏不時能看到聖光亮起,然後聽到呻吟聲。

    就連相王府裏的傷者也會接受治療,當然順序要排在離宮教士們的後面。

    司源道人微微皺眉,右手摸了摸微微鼓起的腰帶。

    他很不贊同這樣的做法,但這是教宗陛下的吩咐。

    腰帶裏的那瓶朱砂丹,也是教宗陛下親手交給他的。

    就算聖光術救不活的人,有了這瓶朱砂丹,應該也很難死。


    當然,那些已經死去的人,再也無法活過來。

    司源道人看著斷牆邊的那名老道,眼裏的情緒有些複雜。

    那位老道有些枯瘦矮小,白發已亂,渾身是血。

    再如何強大的人,死後也都會顯得很弱小。

    他知道這名老道的來曆與身份。

    這名老道是他與淩海之王事前最忌憚的對象。

    這幾年,天裁殿派了很多人在洛陽盯著長春觀,尤其是這名老道。

    老道剛剛離開洛陽,他與淩海之王便知道了,連夜報給了陳長生。

    陳長生那時候在石室裏練劍,沒作任何表態。

    直到今天,司源道人才知道,原來教宗陛下早有安排。

    他的視線落在那位老道的斷眉處。

    那裏依然殘留著些許劍意。

    那劍意就像是似斷未斷柳絮,極細微,極清楚。

    被寒風一拂,自生凜冽之感。

    能夠殺死這位老道,那名刺客該是多麼可怕?

    想著先前風雪深處那抹青影,他微微挑眉,心想教宗陛下與劉青到底是什麼關係?

    在這個時候,廢墟裏忽然出現了三個人。

    司源道人沒有吃驚,也沒有流露出警惕的神情,明顯事先便知道花廳裏的這條地道。

    他向那兩位道姑行禮,說道:“見過二位前輩。”

    懷恕沈聲說道:“既然你們要動手,為何事先沒有與聖女言明?”

    這位性情粗豪、略顯暴躁的道姑,明顯心情非常不好。

    如果司源道人不是執掌聖堂的國教巨頭,只怕她會表現的更加憤怒。

    司源道人苦笑道:“我也是來之前才知道教宗陛下的安排。”

    聽著這話,懷恕怔住了,便是懷仁也有些意外。


    司源道人知道很難解釋清楚,不再多言,望向了另外那人。

    有三名長春觀道人的幫助,陳留王依然沒能走到洛水,離漢秋城更是還有千裏之遙。

    他的臉色有些蒼白,身上有些血跡,但神情依然平靜如常。

    司源道人有些佩服,然後再一次覺得教宗陛下的安排可能不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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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ars520titan
區版主 | 2016-12-30 06:16:52

第五十章 萬物的前提

    微風吹過廢墟,拂動衣袖,漸漸牽起一絲殺機。

    別的人感覺不到,陳留王卻是非常清楚。

    他盯著司源道人的眼睛,一字一句說道:陳長生不會殺我。”

    懷恕道姑怔了怔,然後才明白他的意思,下意識裏便想出面阻止,卻發現師姐沒有說話。

    懷仁道姑望著京都南面,不知道在想什麼,沒有理會即將到來的事情。

    這個時候,一把短刀恰到好處地出現在花廳斷牆外,斬斷了亂飄著的風以及某種可能。

    當司源道人望過去的時候,那把短刀已經回到了對方的袖子裏。

    戶三十二結束了對王府的抄檢。

    司源道人面無表情說道:“有時候仁慈就等於愚蠢。”

    戶三十二謙卑說道:“既然是陛下的意志,那麼謬誤也是正確,愚蠢的只可能是因為我們。”

    聽著有些拗口,實際上意思非常簡單。

    教宗陛下就算是錯的,那也是對的。

    如果教宗陛下真的錯了?請繼續參看上面這句話。


    司源道人收回望向陳留王的視線,道袖旁的風也停了。

    戶三十二簡單的講解了一下當前的局勢。

    從磨山垮塌,到離宮的教士們控製太平道,京都四周發生了很多事情,但實際上時間很短。

    天書陵那邊依然處於對峙之中,即便面對著那位真正的傳奇,徐有容也沒有退讓的意思。

    懷仁與懷恕從清晨開始便進了地道,根本不知道天書陵那邊發生了什麼事情。

    當她們知道連王之策都出現了,自然很是吃驚。

    王大人為何會……”

    懷恕很是緊張不安,無法繼續言語。

    懷仁心想難怪自己先前覺得南邊有些問題,沈吟片刻後說道:“我們去天書陵看看。”

    懷恕聲音微顫說道:“那可是王大人。”

    懷仁平靜說道:“即便是王大人,也不能對聖女峰下亂命。”

    說完這句話,她便帶著懷恕離開了相王府,向著天書陵而去。

    在這種時刻,能做出如此強硬的選擇,離宮教士們對懷仁道姑或者說聖女峰的敬意更增數分。


    司源道人沒有理會這些事情,他再次望向陳留王,說道:“如果有機會,今天我還是會殺了你。”

    戶三十二在旁聽著很是無奈
,卻也知道無法做什麼,因為司源道人說的是有機會。

    陳留王說道:“你很想殺我?”

    司源道人說道:“很多年前我就想殺你,因為那時候我就覺得你是個麻煩。”

    那時候他是天海聖後與教宗陛下都很欣賞的年輕人,剛剛成為大主教。

    陳留王則是陳氏皇族留在京都的唯一代表,在百姓與官員的心裏擁有很重要的地位。

    陳留王說道:“果然如莫雨所言,你的殺性確實極大。”

    司源道人說道:“何必來挑撥我與她的關係,當年莫說你,便是教宗陛下我也曾經想殺過。”


    陳留王知道他說的是什麼事。

    當年國教學院被圍攻以及隨後的那些事情裏,經常都能看到司源道人出現。

    或者在百花巷的茶樓裏飲茶,或者在夜色裏盯著那道掛滿青藤的院牆。

    當時的陳留王則是站在他的對面,要做的事情則是保護陳長生。

    只不過現在局面已經逆轉過來。

    戶三十二帶著陳留王向王府外走去。

    看著滿園廢景與倒臥其間的屍體,陳留王沈默不語。

    他不知道離宮準備把自己囚禁在何處,不知道像司源道人會不會尋找機會暗中殺了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應該是該祈禱陳長生獲勝還是商行舟獲勝。

    如果從他的生命安全的角度考慮當然應該是前者。

    但那並不是他願意看到的故事結局。

    他只知道無論今天最後是商行舟獲勝還是陳長生獲勝,他與他的父親都已經提前敗了。

    在還沒有真正出手的前提下。

    或者,正是因為他和父親並沒有真正準備出手,才會敗的如此乾脆利落。

    現在看來,他與父親還有陳家的王爺們、甚至包括商行舟都低估了陳長生的魄力。


    也對,無上的權威本就是最蝕骨的毒藥,誰又能禁受得住這種誘惑?

    ……

    ……

    離宮裏沒有飄雪,但也顯得很冷,或者是因為太冷清的緣故。

    寬闊的廣場上隻有兩個人。

    吳道子坐在冰冷的青石地板上,頭發亂糟糟的,繃帶被血染透,看著極其狼狽。

    他這時候非常憤怒,恨不得把陳長生的祖宗十八代問候一遍,不管裏面究竟有沒有高祖。

    但他不敢這樣做,因為一個身穿白色祭服的女子站在他的身後。

    安華清秀的臉上滿是緊張的神情。

    她握著短刀,沒有看別的任何地方,只是盯著吳道子的後頸。

    教宗陛下離開的時候,交待的非常清楚,若事情有變,她要在第一時間裏,殺死這個老人。

    兩位大主教也教的非常清楚,想要殺死一個人,最好是把對方的頭砍下來。


    ……

    ……

    陳長生走出了離宮。

    參加大朝試的教習與考生,都在青葉世界裏。

    看熱鬧的民眾早就已經散去,石柱一片安靜。

    他以為自己是一個人,準備面對這片天地,不免覺得有些孤單。

    但就在他準備歎口氣的時候,卻看到了唐三十六

    這讓他有些意外,又有些尷尬。

    唐三十六說道:“你既然可以提前給關白寫信,也可以告訴我。”

    說這句話的時候,他的聲音很平靜,但誰都能聽出來其中的惱意。


    陳長生說道:“我知道唐家的行事風格,出手便無退路,所以不想你被牽扯進來。”

    唐三十六說道:“既然要動,便必須雷霆大動,難道你不同意聖女的做法?”

    陳長生說道:有容的做法,已經是在這種局面下能夠想到的最好辦法。”

    用人族的前途威脅商行舟這樣的人物,看似天真幼稚荒唐可笑,其實不然。

    因為商行舟明白,天真往往意味著絕對的冷酷無情。

    今天如果不是王之策忽然出現,徐有容真的可能會成功。


    唐三十六問道:“你現在準備怎麼做?”

    陳長生說道:“無論修道還是智慧,我不及有容遠矣,但我有時候更天真些。”

    即便是這樣緊張的時刻,聽著這樣的話,唐三十六還是忍不住想要嘲弄他兩句。

    但他沒有這樣做,因為他隱約猜到了陳長生想要表達什麼。

    越天真,越冷酷,是這個意思嗎?

    陳長生知道他在擔心什麼,拍了拍他的肩膀,向南方走去。

    唐三十六怔在原地,過了會兒時間才醒過神來,追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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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ars520titan
區版主 | 2017-1-4 05:25:38

第五十一章 她的名字

    數百年來,這是京都出現紅雁次數最多的一天。

    不時有紅雁飛過天空,留下道道痕跡。

    那些令人震驚的消息隨著這些痕跡不停傳向各處。

    天道院、教樞處、相王府……

    那些痕跡揭示了離宮強大而冷酷的意志,也表明著年輕教宗的態度。


    忽然響起數聲驚恐的鳴叫,紅雁們向著四處飛散而去。

    天空忽然變暗。

    街巷上的百姓們擡頭望去,只見一道巨大的陰影遮蔽了京都的天空。

    雲層翻滾,如怒濤一般絞動,陰影漸漸顯露出真身。

    天空裏仿佛出現一座十餘里長的黑色山脈。

    偶有陽光落下,黑色山脈的表面反射出明亮的光線,如鏡片一般。


    天氣驟然變得寒冷,雪花紛紛落下,京都仿佛重新回到了隆冬。

    看著這幕畫面,民眾們想起當年祖輩被巨龍支配的恐懼,驚恐到了極點。

    ……

    ……

    那片巨大的陰影向著天書陵飄來,看著很慢,實際上非常快。

    天書陵四周的河水的顏色變深了不少,給人的感覺也寒冷了很多。

    那片陰影沒有繼續由正門向天書陵裏侵蝕,也沒有走南門,而是直接越過了河水,漫過那片青色的桔林與掛著半截臘肉的小院,那些清淺的渠水,最終籠罩了整座天書陵。

    在這片陰影的下方有一個人。

    他五官清秀,眼神乾淨,看著非常清新。

    他身著神袍,手持神杖,氣息無比神聖。

    他是信仰的化身,是人間的至善,是當代的教宗。

    很少有人看到這樣的陳長生。

    南溪齋的少女們微張著嘴,很是吃驚。

    徐有容微微偏頭打量著他,清冷的眼眸裏多了抹笑意。

    ……

    ……

    商行舟轉身望向陳長生。

    他的視線穿過南溪齋劍陣裏的無數劍意,仿佛也變得無比鋒銳,森然至極。

    但他終究是望向了陳長生。

    那年陳長生背著天海聖後向天書陵下走去,他向著天書陵峰頂走去,擦身而過,目不斜視。

    其後他便再沒有看過自己的這個徒弟,哪怕在白帝城裏他們曾經聯手,哪怕三年前在國教學院裏師徒二人曾經有過一番對話,但當時的看也不是真正的看,而是漠然的居高臨下。

    今天是他第一次正視陳長生。

    他的眼神很深沈,很隱晦,就像是雲墓裏的那座山峰,根本無法看清真實。

    但偶爾還是會灑落一道陽光。

    那是欣賞的神情。

    這也是第一次。

    他覺得陳長生今天表現的很不錯。

    當天書陵進入困局之時,離宮以雷霆之勢出擊,在最短的時間裏控制住了京都的局面。

    無論是對時機的選擇,還是手段的強硬,都表明,陳長生已經真正的成熟了。

    在某種意義上,他今天的行事甚至能夠聞到梟雄的味道。

    這些事情看上去簡單,實際上很難。

    陳長生這些天保持著沈默,似乎置身事外,但誰也不會真以為他什麼都不做。

    不知多少眼睛一直在盯著離宮。

    商行舟一直在看著他。

    王之策也在看著他。

    吳道子就是他們的眼睛。

    但陳長生成功地瞞過了他們,看情形,甚至就連徐有容也不知道他的想法。


    ……

    ……

    當商行舟看著陳長生第一次露出欣賞神情的時候,王之策在看著籠罩天書陵的那片陰影。

    他不知想起了什麼往事,臉上露出一抹追憶的神色。

    那片陰影忽然消失,化作滿天風雪。

    風雪裏,出現了一位黑衣少女。

    她神情漠然,眉眼如畫,黑裙裏散發著極度寒冷的氣息。

    毀磨山、平王府、霜欺天道院,在今天離宮控制京都的過程裏,她扮演了最重要的角色。

    做為玄霜巨龍一族,她雖然還沒有成年,道法神魂還無法融合神聖領域的規則,但她從出生開始,龍軀便具有無視層級差異的神聖屬性,換句話說,她從生下來便注定了會成為神聖領域強者。

    唐家兩位老供奉還是長春觀那位老道都是半步神聖強者,但說到純粹的戰鬥力還是不及她這樣的高階神聖生物,至於摧毀性更是整個大陸無人能及,除非徐有容與秋山君能夠完成第三次覺醒。

    龍族本來就是世間最恐怖的存在,不然當年以太宗皇帝為首的神聖強者們也不會以非常大的代價逼迫它們發下星空之誓,簽訂契約,承諾再也不會降臨大陸。

    但是那份契約上沒有她的名字。

    因為那時候她被關押在北新橋底,而且她還很小,甚至沒有自己的簡名。

    把她關到北新橋底的那個人,就是王之策


    ……

    ……

    “朱砂,好久不見。”

    王之策看著那位黑衣少女微笑說道。

    朱砂就是她的簡名,或者說人族名字。

    甚至就連這個名字都是王之策取的
,然後被秦重他們喊成了習慣。

    聽到這句話,看著那個仿佛時間在他身上沒有任何作用的中年書生,黑衣少女的臉色變得有些蒼白。

    她曾經設想過很多次再次見到對方的場景,充滿怨恨地想著如何複仇。

    但她沒有想到,時隔數百年再次見到對方時,自己依然充滿了恐懼。

    被對方幽禁在地底數百年,就連自己的名字都是對方所取……

    那段記憶真的深刻入骨,無法忘記,令人寒冷。

    即便是她,都覺得很冷,很害怕。


    她的身體微微顫抖,黑衣間的冰屑撞擊,發出清脆的聲音。

    這時候的她,看著上去就像一個孤苦無依的小女孩。

    她可以摧毀一座山,可以踏平一座府,可以逆轉整個京都的局勢。

    但王之策只說了一句好久不見,便讓她恐懼到了極點,失去了所有的戰鬥力。


    時間的河流不停地衝擊著兩岸,河道越來越深,直至無法見底,變成深淵。

    王之策這樣的人,果然只能用深不可測四字來形容。

    陳長生走到黑衣少女身前,擋住了王之策的視線。

    王之策靜靜看著他,眼神依然深不可測。

    陳長生看著他認真說道:“她不叫朱砂。”

    王之策平靜說道:“我不這樣認為。”

    徐有容走了下來,看著他說道:“所以我說你老糊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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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ars520titan
區版主 | 2017-1-4 05:39:55

第五十二章 你怎麼不去死?

    稍早之前,徐有容就說過王之策老糊塗了。

    當時她的這句話在天書陵內外引起一片嘩然,就連那些追隨她而來的南方修行者也有些不滿。

    這時候她再次說出這句話,天書陵內外卻是那樣的安靜。

    局勢發生了很大的變化,誰都能聽得出來,她的這句話是在配合陳長生。

    陳長生出現後,王之策沒有與他說話,而是先與朱砂敘舊。

    那句好久不見,裏面隱藏著太多意味。

    如果說是定勢,其勢高若寒山。

    如果說是攻心,根本無跡可循。

    無論是誰,想要應對這樣的手段都很困難。

    陳長生選擇的方法,是斷其源頭

    他站到黑衣少女的身前,告訴王之策,那並不是她的名字。


    可以叫她紅妝,可以叫她吱吱,或者是那個換作人類語言足有幾千個音節的龍族名字。

    總之,她不叫朱砂

    哪怕她曾經叫過這個名字。

    因為現在已經不是當年。

    她不在北新橋底,而是在他的身邊。


    天書陵內外一片安靜。

    如果說徐有容王之策不怎麼客氣,與她過去十餘年間給世人留下的印象並不是太衝突。

    陳長生對王之策表現的如此強硬,則是出乎了很多人的意料。

    為什麼?

    在寒山的時候,陳長生看到踏雲而至的王之策,就像是第一次看到真正星空的修道者。

    像世上的絕大多數人一樣,他也視王之策為偶像。

    今天王之策站在了他與徐有容的對面,但他心裏對這位傳奇的敬意依然沒有減少。

    直到王之策說了那句話。

    小黑龍開始感到恐懼。

    看著她蒼白的小臉,看著王之策臉上的微笑,陳長生忽然覺得很生氣。

    他無法準確地說清楚這究竟是什麼樣的情緒,總之他開始憤怒起來。

    在非常短暫的時間裏,他心裏的敬畏感消失了很多,也冷靜了很多。


    至於徐有容,從她對王之策的態度便能明顯看出來,除了大道,她無所敬畏。

    就這樣,王之策用一句話形成的壓迫感,被陳長生與徐有容用兩句話抵抗住了。


    王之策微微一笑,準備再說些什麼。

    陳長生卻望向了別處。

    王之策想要說的話,沒能說出口。

    他的神情變得凝重了數分。

    陳長生沒有望向自己的師父,而是望向了徐有容

    他們靜靜對視,便明白了彼此的心意。

    因為他們的心意本來就自然相通,就像一道貫通兩地的彩虹。


    劍出亦如虹。

    聖女峰上,他們雙劍合壁,其間便曾經生出一道彩虹。

    陳長生說道:“我知道你去過百草園,我也去過。”

    徐有容說道:“小時候娘娘曾經教過我,遇大事須有靜氣,我只是想去靜靜。”

    陳長生說道:“我不想成為師父那樣的人,也不希望你成為娘娘那樣的人。”

    聽到這句話,王之策與南溪齋少女們望向劍陣裏的商行舟

    商行舟望著灰暗的天空,神情漠然,不知在想什麼,也沒有理會場間的人。

    徐有容說道:“你有沒有想過,也許我就是想要成為娘娘那樣的人。”

    陳長生看著她認真說道:“不,因為我知道你不喜歡那樣的生活。”

    他知道她喜歡臨崖、賞雪、聽雨、采藥、讀書。

    徐有容微微一笑,歎道:“我知道你也不樂意過這樣的日子。”

    她知道他自幼便習慣了守廟、掃雪、遮雨、吃藥、讀書。

    至於勾心、鬥角、爾虞、我詐、冷酷的屠殺、冷靜的威脅……

    他們都不喜歡做這樣的事情,但時勢如此,不得不做。

    而且他們太了解對方,知道對方不喜歡,所以不想對方做,就想著自己做。

    徐有容先出劍,陳長生後出劍。

    東一劍,西一劍。

    劍出無意,但有心。

    他們沒有刻意的配合,最終卻還是走在了一起。

    只有真正的雙劍合壁,才會有這樣的默契,給人一種妙若天成的感覺。

    徐有容在天書陵困住了商行舟,牽制住了那些王爺。

    陳長生帶著離宮的力量如洪水般橫掃四野。

    最終的效果很完美。

    國教舊派已然肅清,京都盡在掌握,只需要宮中旨意一出,商行舟或者真的就敗了。

    徐有容不需要成為第二個天海聖後,陳長生也不需要違逆心意去大殺四方。

    如果王之策沒有出現的話。


    陳長生望向王之策,說道:“我一直希望不會在這裏看到您。”

    王之策說道:“我也希望不會在這裏看到你。”

    陳長生說道:“我是教宗,沒有不出現的道理,您呢?”

    王之策說道:“為天下蒼生故,不得已而來。”

    陳長生相信這句話。

    他在汶水城裏見過唐老太爺,知道這些老人的真實想法。

    太宗年間的這些老人,都是真正的理想主義者,為了所謂的目標與大義,為了天下蒼生四個字,這些人可以犧牲很多
,比如小黑龍,比如聲譽、無數人的生命,甚至是更重要的東西。


    陳長生很想說這樣做是不對的,但知道這句話說出來沒有任何意義。

    他對王之策說道:“看來我們至少有一個共識,天下蒼生是最重要的事情。”

    王之策說道:“是的,雖然蒼生未必自知。”

    陳長生說道:“所以為了天下蒼生不受戰火之災,不遭流離之苦,您不遠萬里而來,勸我們退讓。”

    王之策說道:“不錯。”

    陳長生看著他問道:“那為何不是你們退?”

    這是一個很好的問題。

    商行舟望著遠方的天空,露出一抹意味難明的笑容。

    王之策若有所思。

    如果說帶領人族向前行走需要強悍的意志與魄力還有出色的執行力。

    今天徐有容與陳長生做的那些事情,已經證明了他們能夠成為優秀的領袖。

    商行舟承認這一點,王之策也必須承認這一點。


    現在的危機來自雙方之間的對峙。

    稍有不慎,便是戰火連綿三月,人族大好局面盡毀的結果。

    那些王爺們還有朝廷的高手們都走進了天書陵。

    南方的宗派強者們也從山林裏走了出來。

    王破也來了,抱著刀站在遠處。


    有幾道或者強硬或者憤怒的聲音響起。

    陳長生沒有認真去聽,但還是有些話隱約飄進了他的耳裏。

    已無退路,若退便是一個死字。

    於是陳長生又提出了一個問題。

    在以後的歲月裏,這個問題將會變得非常出名。

    “如果天下蒼生真的這麼重要,那你們為何不能為他們去死呢?”

    他的神情非常認真,眼神明亮而且乾淨,就像一面鏡子。

    因為他不是在嘲諷對方,也不是憤怒的指責,而是真的想不明白。

    王之策看著他的眼睛,忽然發現自己無法回答這個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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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ars520titan
區版主 | 2017-1-4 05:52:16

第五十三章 我們打架吧

    如果這句話是憤怒是嘲諷,都很好回答,但陳長生是在認真發問。

    他確實想要知道這個問題的答案。

    在石室裏看到吳道子,知道王之策會出現後,他就開始在想這個問題,卻始終無法找到答案。

    既然需要一方退讓,那為何退的不是你們?

    如果退便意味著可能墜入深淵,就此死去,那麼你們為何不死?

    以天下蒼生為重的理想主義者,不惜拋頭顱、灑熱血,為何不能這樣選擇?

    王之策不知道該如何回答這個問題。

    在漫長的生命裏,他自認沒有碌碌無為,而是有所建樹,為了人族做過很多事情。

    而且他相信自己對這個世界存有極大善意。

    所以每當回首往事的時候,他沒有什麼悔恨,也不會感到羞愧,平靜而且自信。

    直到今天聽到這句話,他才發現那些不過是被風吹硬的麵皮,根本無法煮出真實的美味。


    ……

    ……

    王之策無法回答陳長生的這個問題,是因為他知道這是真的問題。

    其餘的人並不知道這是真的問題,自然會認為陳長生是在羞辱王之策

    於是帶著憤怒的反駁聲與尖銳的質問聲不停地響了起來。

    “那你們怎麼不去死?”

    “教宗大人你也可以去死!”

    “你和聖女加在一起能有道尊重要?能有王大人重要?”

    從現實角度出來,這些話很有道理。

    陳長生與徐有容極具修道天賦,但畢竟還很年輕,想要進入神聖領域還需要很多時間。

    商行舟王之策則是成名多年的傳奇強者。

    人族如果想要打敗魔族,當然後者更加重要。

    “我說的話只與道理有關,與強弱無關,不然周獨夫當年就不會死了。”

    聽著陳長生的話,間的聲音漸漸變小。

    到今天為止,整個大陸都無法確定周獨夫的生死,
但數百年來不知有多少猜疑在流傳。

    那些傳聞往往都與王之策有關,而且非常陰暗。

    王之策不知道想起了什麼,神情微黯。

    陳長生繼續說道:“有人認為天下蒼生為重,值得無數人犧牲,然後以此來要求我,所以我才會問那句話,至於我自己並不那樣認為,自然不需要回答這個問題。”

    這句話是回答那些質問,也是說給王之策聽。

    王之策沈默了很長時間,感慨說道:“終究不過是自私罷了”

    這句話一出,所有人都安靜了。


    陳長生沈默了會兒,說道:“原來就是自私啊。”

    徐有容靜靜看著他,知道他這時候在難過。

    這不是陳長生想要的答案,
雖然他在提出那個問題之前,就應該已經預料到了這一點。

    從百草園到天書陵,舞台不停地在換,但演的還不過是那些老套的劇情。

    星空之下本就沒有什麼新鮮事。

    只不過這一次的故事會有怎樣的結局呢?

    如果,可惜沒有如果。

    時隔數百年,王之策再次出現在世人面前。

    還有多少人會願意支持陳長生與徐有容

    來自南方的強者們沈默不語,木柘家家主與吳家家主更是不知去了哪裏。

    那些對陳長生忠心耿耿的離宮教士與國教騎兵,知道自己的對手是王之策後又有幾個人還有勇氣舉起手裏的兵器?


    中山王冷哼一聲,臉上露出些不愉之色,其他的王爺大臣還有幾位神將的表情則是明顯輕鬆了很多。

    在他們看來,今天的勝負已經非常明了了。

    這個時候,有幾個年輕人走進了天書陵。

    他們來到了神道之前,與場間的幾位劍堂長老會合,然後站在了徐有容的後方。

    整個過程,他們沒有猶豫,沒有討論,無論動作還是神情都非常自然。

    徐有容看著他們微微一笑。

    陳長生點頭致意。

    王之策沒有見過這幾個年輕人,但能猜到他們就是苟寒食、關飛白、白菜。

    離山劍宗乃是最近數百年人族對抗魔族的先鋒,風評極佳,影響力很大。


    王之策遠居世外,也知道這些,但他並不知道最近這幾年發生的很多事情。

    當他看到離山劍宗如此堅定地站在了陳長生與徐有容的那邊,不禁有些意外。

    那些南方宗派強者與王爺大臣們則是更加吃驚,或者說不安。

    苟寒食等人是名聲極大的神國七律,但畢竟還年輕,那幾位劍堂長老才是真正的精銳強者。

    更重要的是,他們的行為代表的是離山劍宗掌門的意志。

    一位神聖領域強者的意志,即便是王之策商行舟都必須重視起來。

    接著,又有一位神聖領域強者站了出來。


    微寒的風雪落在黝黑的鐵刀上,沒有融化,而是粘在了上面。

    王破抱著刀說道:“陳長生說的對,要退也應該是你們退。”

    就算是茅秋雨曹雲平在場,也很難承受王之策給予的壓力。

    離山劍宗掌門沒有親自到場,或者也有這方面的考慮。

    王破卻是毫不掩飾地表明自己對陳長生的支持,甚至有些鋒芒畢露的感覺。

    野花盛開的年代由王破開始。

    或者是因為這個原因,人族的前輩強者們都很欣賞他。

    除了朱洛以及蘇離

    王之策也很欣賞王破,所以他更加想不明白。

    他問道:“為什麼?”

    王破說道:“因為他比你們年輕。”

    他微微挑眉說道:“年輕?”

    “年輕就是正確。”

    王破說道:“或者說,人老了就容易犯糊塗。

    王之策說道:“思慮過多確實會有失銳氣,但大局在前,不得不慎。”

    王破說道:“當年我家被太宗皇帝下旨抄沒的時候,你未曾說過什麼,也是因為大局?”

    王之策微微挑眉,想要解釋當年自己已經見疑於陛下,對朝政已無力量
,而且……但看著對方那兩道有些寒酸的眉,他忽然發現這些解釋其實很沒有意思,終究只能發出一聲苦笑。

    這個時候,商行舟忽然對陳長生說了一句話。

    “你如果想要看清楚為師的心意,只憑這句話是不夠的。”


    這句話的意思聽上去有些難懂。

    但陳長生聽懂了,因為這本來就是他的用意。

    “是的,所以我想出了一個方法,可以幫助我們看清楚我們到底想要什麼。”

    “什麼方法?”

    “我們都不肯退,不肯死,還想證明自己是正確的,那就只能戰上一場。”

    “我以為我們一直都在戰場之上。”

    “不,這個戰場上有太多人。”

    “每個人都有戰鬥的理由。”

    “但這終究是我們的事,何必把整個世界拖進來?”

    陳長生看著商行舟認真說道:“師父,我們打一架吧,誰贏了就聽誰的。”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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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ars520titan
區版主 | 2017-1-5 10:19:29

第五十四章 人間最怕見天真

    人們沒有發出暴笑,甚至很長時間都沒有聲音,感覺很詭異。

    忽然,不知道哪裏來的一隻松鼠在神道旁的樹枝上跑過,吸引住了某位羽林軍校尉的視線,讓他下意識裏鬆開了手裏的鐵槍,沈重的鐵槍落在一旁同僚的腳背上,發出一聲沈悶的聲響。

    “哎喲!”

    仿佛凝固一般的氣氛被打破,人們終於醒過神來,臉上露出荒謬的神情。

    一片嘩然。

    陳長生的提議實在是太荒唐了!

    這件事情關係到大周的皇位、人族的未來、史書的取材、千萬人的生死。

    他居然想著與自己的師父打一架來做出決定?


    當年洛陽,周獨夫魔君的戰鬥確實改變了歷史的走向,但那是外戰。如果說世間一切紛爭都可以通過如此簡單的手段得到解決,百草園裏怎會死了那麼多皇族的子孫,國教學院又如何會在二十幾年前變成一座荒涼的墳墓?

    “這是不可能的事情。”

    王之策看著陳長生說道,沒有任何嘲弄的意味,反而帶著些安慰。

    陳長生認真說道:“既然要以天下蒼生為重,不想死太多人,以免人族勢弱,偏又都不肯讓步,那麼讓我們打一架來定輸贏,最後不管他死或者我死,大家都還會活著,這難道不是最好的方法嗎?”

    聽到這句話,人群漸漸安靜。

    人們望向南方漸靜的那道煙塵以及漸近的另外一道煙塵,感受著那些隱而未發的殺機,默然無語。

    剛才聽到陳長生提議時的荒唐感受已經被衝淡了很多,雖然還是荒唐,但似乎也有道理。

    最關鍵的是,陳長生說的對,不管他死還是商行舟死,和他們又有什麼關係呢?

    他們還活著,京都會好好的,這難道不是最重要的事情嗎?


    王之策的眼神變得深沈了幾分:〝所謂天下大事,並非兒戲,更不是小孩子打架。”

    用一場戰鬥來決定人族的將來,無論怎麼看都是很荒唐的行為。


    陳長生看著王之策說道:“我自幼看過很多書,書裏寫過很多陰謀詭計,但往深裏望去,或者往簡單去想,那些事情與西寧鎮上的孩子們打架有什麼區別?不過是看爭的是糖果、魚還是天下,又或是史書上的篇章分量罷了。”

    王之策沈默了很長時間。


    在陳長生與苟寒食以通讀道藏聞名於世前,他便是那個最早通讀道藏的天才。

    他看過的書絕對不比陳長生少,但直到今天他才開始從另外的角度去思考書上的某些內容。

    治大國如烹小鮮,
他一直以為這是在說謹慎,可按照陳長生的說法,也可以說是完全不需要在意。

    群雄爭霸,就是孩子打架,莫道宮廷喋血,須知殺魚也會流血。

    王之策說道:“我承認你的看法或者有道理。但你的師父不會同意。”

    當陳長生與王之策說話的時候,商行舟一直保持著沈默。

    他站在南溪齋劍陣裏,沒有破陣的意思,靜靜地看著遠方,不知道在想什麼。


    陳長生知道王之策說的沒有錯。

    他比誰都清楚商行舟的想法。

    商行舟是世間最謹慎、最老謀深算的人。

    他做任何事情都會謀定而後動,沒有絕對把握,便不會出手,即便出手也不會留下痕跡。


    所以淩煙閣上的那些功臣都死在他的手裏,世間卻沒有幾個人知道計道人的存在。

    所以國教學院血案之後的那些年裏,即便是天海聖後也找不到他的蹤跡。

    商行舟這樣的人,絕對不會把全部的籌碼放在一場戰鬥裏。

    哪怕無論怎麼看,這場戰鬥他都必勝無疑。

    因為他要的是千古偉業,而且只要是戰鬥都會有不可控的偶然性。


    陳長生怎樣才能說服他?

    “當我看到吳道子從石牆上走下來,就開始想這件事情應該怎麼辦。”

    說到這裏,陳長生看了徐有容一眼。

    也就是在那一刻,他知道了王之策會出現,她會敗給師父

    他望向王之策繼續說道:“然後,我忽然想到了一個辦法。”

    聽到這句話,無數道目光落在了他的身上。

    商行舟也轉身望向了他,似乎想要知道他到底想出了什麼主意。

    “我知道我很難說服師父同意我的提議。”

    陳長生對王之策說道:“但你可以。”

    商行舟王之策來京都,是要他說服徐有容不要做出玉石俱焚的瘋狂行為。

    陳長生什麼都沒有做,是因為他也在等著王之策出現。

    他希望王之策能說服商行舟同意自己的提議。

    是的,能夠說服商行舟的人也只有王之策了。

    “而且既然是打架,總是需要一位裁判。”


    陳長生說道:“整個大陸也只有您有資格來做這個裁判,因為您的聲望足夠高,所有的人都信服您的公正。”

    王之策沈默片刻,說道:“原來你是真的在等我出現。”

    人們終於聽懂了陳長生的話,明白了他的安排。

    徐有容深夜入宮,陳留王夜赴洛陽,京都局勢無比緊張之時,他卻在離宮石室裏靜悟劍道。

    為什麼?因為他需要準備這場戰鬥,因為他在等著商行舟請出王之策

    原來他一直在等著王之策出現。

    原來他一直在這裏等著王之策

    但他憑什麼判定王之策會幫助他?

    就因為王之策的聲望與公正?

    王之策看著陳長生說道:“我與你師父的關係並不好。”

    他的神情變得冷淡了很多。

    陳長生說道:“我知道,但您既然來了,說明你們的關係並不像我最初想像的那麼差。”

    淩煙閣裏的那些功臣名將,絕大部分都是死在商行舟的手裏。

    商行舟太宗皇帝手裏最無形、也是最可怕的一把刀。

    王之策與太宗皇帝關係不好,而且也是淩煙閣畫像裏的一員。

    按道理來說,他應該很痛恨商行舟


    陳長生以前也是這樣想的。

    但當他發現王之策會應商行舟之請來京,他開始重新審視二人之間的關係。

    他想起當年在寒山自己被魔君追殺的時候,王之策忽然出現。

    這讓他確定師父王之策之間應該一直有聯係。

    王之策說道:“你錯了,我來京都與你師父並無關係。”


    這又回到了最初的那句話。

    天下蒼生。

    陳長生有些意外,但沒有失望。

    因為所謂說服,其實依然還是站隊。

    只要王之策願意站在他這一邊,那麼商行舟便必須同意他的提議。

    不然商行舟會付出更多的代價,從理智判斷無法承受的代價。

    問題在於,王之策就算被他說動,不再支持商行舟,又憑什麼會幫他?

    還是因為天下蒼生?


    這固然還是個很有力量的理由,但陳長生不想說這個詞。

    今天這個詞出現的次數已經太多,多到他有些不舒服。

    他看著王之策認真說道:“因為……吳道子會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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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ars520titan
區版主 | 2017-1-6 06:49:54

本篇最後由 mars520titan 於 2017-1-6 06:51 編輯

第五十五章 一隻暗夜中靜靜沈去的黃河鯉魚

    寒風凜冽,微雪輕飄。

    吳道子滿臉怨憤,渾身是血,箕坐於冰冷的地面上,對著天空不停地罵著髒話。

    但他不敢有任何動作,甚至不敢低頭,因為他的脖頸處的寒意越來越盛。


    不是因為有雪花落入衣領裏。

    因為安華在身後一直盯著他的脖頸,手裏握著鋒利的短刀。

    ……

    ……

    王之策盯著陳長生的眼睛,微微挑眉,視線變得鋒利無比。

    看到陳長生在天書陵出現,他便知道吳道子失手了。

    他並不在意,心想以吳道子的輩份以及盛名,離宮或者會把吳道子囚禁起來,但應該不會加以折辱。

    他怎樣也沒有想到,陳長生竟然會用吳道子的性命威脅自己。

    可以想見此時吳道子的處境應該非常糟糕。

    王之策對這種感覺有些陌生。

    已經有很多年沒有人敢對他動心思了。

    無論是好心思還是壞心思。

    當年商行舟出入淩煙閣名臣的府邸,也未曾對他有過想法。


    不然歷史或者會變成截然不同的模樣。

    更不要說威脅他。

    他靜靜看著陳長生,沒有說話。

    他是千年來最有名的書生,但他絕對不是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書生
,更與文弱二字無關。

    當年他統領人族與妖族的聯軍,從天涼郡殺至雪老城下,一路血流飄杵,屍橫遍野。

    說到殺人這種事情,今日天書陵裏的所有人加起來,也沒有他殺的人多。


    他的眼神仿佛深淵,又有熊熊烈焰。

    陳長生卻根本不懼,平靜地與他對視,沒有收回那句話的意思。

    一聲輕響,殘雪飄舞。

    徐有容的右手輕輕落在齋劍的劍柄上,潔白的羽翼緩緩擺動。

    苟寒食等人與三位離山劍堂長老沒有說話,直接取出了劍,做好了衝殺的準備。

    王破不再抱臂,左手握住刀鞘,隨時可以撥刀。

    曾經斬斷洛水的鐵刀再次出鞘時,天書陵外的那條河還能繼續流淌嗎?

    慈澗寺、三陽宗等少數南方宗派的長老們,掙紮片刻後,終於再次舉起了手裏的兵器。

    朝廷一方的臉色變得難看起來。

    這是一言不合便要撥刀相向?

    要知道對面可是王之策

    這就是王破的刀道。

    離山的劍道。

    也是陳長生修的道。

    曰:

    王之策如果不同意陳長生的提議,那麼吳道子就會死。

    就這麼簡單,就這麼強硬。


    幾位陳家王爺下意識裏望向了相王

    做為皇族最強者,他的態度非常重要,足以影響朝堂與軍方的趨向。

    陳留王這時候也已經落在了離宮的手裏。

    如果雙方真的撕破臉,陳留王還能活著嗎?

    然而當人們望過去的時候,才發現相王不知何時再次閉上了眼睛。

    這是眼不見為淨,還是在想如果離宮用兒子的性命威脅自己時該怎麼選?

    ……

    ……

    “數百年後,當你回首往事,發現就在今天你開始變成自己曾經最厭憎的那種人……”

    王之策的眼神回複了平靜,對陳長生說道:“你可能會生出難以想像的悔恨。”

    陳長生想起了與唐三十六的那些談話。

    那些談話發生在大榕樹上,發生在湖邊、汶水畔。

    夕陽落在湖面,被切割成千萬枚金葉,豐富又有些令人生膩。

    肥大的鯉魚因為吃了太多,向著水底的腐泥緩緩沈去。

    “我不會成為你們這種人。”

    他對王之策說道。

    王之策說道:“為什麼?”

    陳長生說道:“因為我不想成為你們這種人。”

    因為所以,這沒有內在的邏輯聯繫,自然沒有道理。

    王之策搖頭說道:“這是不講理的說法。”

    陳長生看著他認真問道:“你們和我講過道理?”


    ……

    ……

    湖畔的草有些枯黃,還沒有生出青葉。

    落在上面的紙屑被風吹的到處飛。

    師生們匆匆離開,難免有些狼籍。

    現在的國教學院就像此時的離宮一樣冷清。

    又像是回到了過去二十幾年,如一片墓地。

    非常適合隨後的那場戰鬥。

    相信最後無論是誰死,都不介意埋在這裏。

    不管是老師還是學生,都曾經是這裏的院長,都必將在國教學院的歷史上留下不可抹滅的痕跡。

    唐三十六站在湖邊,想著這些有的沒的事情。


    初春時節,湖水本已解凍,因為今日氣溫陡降,湖面重新凝結了一些薄冰。

    魚兒們沈入了最深處的水底,雖然到處都是腐泥,但要溫暖些。

    蘇墨虞確認所有師生都已經撤離,來到了湖邊。

    他擔心問道:“你確定他能成功?”

    “我不知道。”

    唐三十六看著湖面說道:“但我確定他不會開心。”


    ……

    ……

    王之策沒有再說什麼。

    因為他無法回答陳長生的問題。

    那麼也可以理解為,他說不過陳長生。

    他通讀道藏,學識淵博,智慧無雙,辯才無礙,今天面對陳長生,卻兩次三番無言以對。

    因為陳長生不是在與他辯論,不是在與他講道理。

    他說的都是實話。

    事實在手,道理我有。

    用唐三十六的評價來說,他是一個活的很純粹的人。

    徐有容的說法更簡單,也更準確。

    ——陳長生是一個真人。

    這就是她喜歡他的原因。


    當王之策沈默之後,她舉起了自己的右手。

    劍氣微斂,森然之意歸於山林。

    南溪齋劍陣散開。

    商行舟出現在眾人之前。

    陳長生的眼前。

(同學們,前些天說過的答疑今天終於在微信公眾號裏發布了,關於劇情以及很多八卦都有涉及,字數實在太多,超過了一萬,所以會分布幾天發布,歡迎大家去看。然後因為操作上的小失誤,微信公眾號裏把讚賞開了,剛才看到已經有不少朋友點了讚賞,花了鈔票,大家不要這樣,黑慚愧,這次收的讚賞的鈔票過幾天會捐出去,到時候再向大家報告。不是矯情,而是覺得答疑是我與你們的交流,不是用來掙錢的營生。以後如果在公眾號裏寫文章,會平心靜氣要大家給錢的。章節名是大咕咕雞,最後希望能很不起眼地說一句:今天這章不夠兩千字以及明天沒有更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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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ars520titan
區版主 | 2017-1-8 18:21:36

第五十六章 你不想試試嗎?

    “師父,當年你讓我去淩煙閣看王大人的筆記,說裏面有逆天改命的秘密,但我沒有看到。”

    陳長生對商行舟說出這句話後,天書陵裏的氣氛變得有些異樣。

    這是很少有人知道的秘密。

    哪怕師徒二人反目之後,這個秘密也沒有流傳開來。

    這句話本來應該三年前就出現,只不過在陳長生想來,既然西寧鎮舊廟裏的所有對話包括那些時光本身都是手段,再對往事發出痛苦的質問,又有什麼意義?而且他在淩煙閣裏得到了一座非常重要的天書碑,在王之策的筆記上看到很多秘密,生出很多感悟,給修道生涯帶來了非常重要的幫助,對他的人生帶來了很多警醒,已經足夠了。

    他接著說道:“我在那本筆記上隻看到了吃人兩個字。”

    王之策的臉上現出追憶往昔的神情,有些感慨,甚至可以說是感傷。

    那本筆記裏寫著他那些年的所見所聞,也就是大周朝開國前後最真實的那段歷史。

    最真實的歷史,往往也就是最黑暗的。


    看似平靜的陋巷讀書聲,不知遮掩了多少洛水花舫上的慘號。

    看似枯燥的朝堂生涯裏,不知隱藏著多少刀光劍影。

    王之策沒有提過百草園之變,但偶爾出現的某些詞語,已經揭示了那一夜的殘忍。

    所謂盛世,終究只能如一人所願,通往最高處的台階上到處都倒臥著血淋淋的屍體。那段歲月以及隨後的數百年歲月裏,充滿了父子相殘,兄弟相殘,夫妻相殘,君臣相殘,那麼……師徒相殘,自然也算不得什麼太誇張的事情。

    陳長生
沈默了會兒,說道:“我只是始終不明白,你為何不自己動手。”

    在三年前國教學院的雪夜裏,他與商行舟便討論過這個問題。

    當時他已經給出了答案,這時候再次提出,只不過是有情緒想要發泄。

    商行舟的心性道法堪稱完美,唯一的弱點就是陳長生

    因為他做任何事情,哪怕殺盡京都滿城百姓,都可以說服自己有這樣做的理由。

    但在陳長生的事情上,他無法說服自己。

    越如此,他對陳長生越不喜。

    從西寧鎮開始,從那間舊廟開始,從很多年前開始就是這樣。

    隨著時間流逝,這種情緒越來越重,他也越來越不喜歡那個不喜陳長生的自己。

    他不想看見陳長生。

    到最後,他甚至希望陳長生從來沒有在天地之間出現過。

    他不想自己動手,因為那樣只會讓道心再難安寧。

    他希望陳長生死在別人的手裏。


    三年前在國教學院,他說過只要陳長生不回京都,他便不會再出手。

    可後來他還是無法忍受這種誘惑。

    於是周通死了,還有除蘇,還有來自大西洲的

    陳長生在雪嶺沒有死,聖女峰上又遇著險事。

    “我們修的是心意,世間萬物,唯心意無法自欺。”

    陳長生不解
問道:“難道我死在別人手裏,你就能說服自己與你無關?”

    商行舟看著他沒有說話。

    陳長生最後說道:“請親自出手吧,最後那一刻也許能看清楚自己的心意,難道您不想試試嗎?”


    ……

    ……

    我想試試。

    當年在潯陽城的風雨裏,面對著朱洛時,王破說過這句話。在白帝城裏,面對自己無法戰勝的對手時,軒轅破說過這句話。徐有容說過,陳長生也說過。

    與商行舟相比較,他們都還很年輕,有足夠的時間去嘗試,有犯錯的餘地,或者正是因為這個原因,在面對某些需要選擇的關口時,他們會表現的更加勇敢而且直接。

    那麼,你不想試試嗎?

    商行舟靜靜看著陳長生。

    陳長生與徐有容今天表現的確實很出色,令他欣賞,還有皇宮裏的那個孩子,沈默的更是精彩絕倫。

    但這些晚輩們還是低估了他藏在隱忍與沈默之後的縝密與如岩漿的恐怖威能。

    就算王之策被說服,置身事外,他依然有自信能夠控制住京都的局勢。


    他沒有任何道理答應陳長生的請求,但就在這個時候他聽到了這句話。

    這是石壁莖枝上懸著的那滴蜜露,美好而且純粹,很容易令人動心。


    這讓他想起很多很多年前,他還是個少年道士的時候。

    洛陽城裏有座長春觀,長春觀裏有兩個小道士,叫做

    那時候他們還沒有分別去離宮附院國教學院求道。

    他們的師父自然是非同尋常的人物,最終卻悄無聲息的死去。

    那是真正的亂世,洛陽被圍很長時間,魔族在城外漫山遍野,天地間到處都是腥臭的味道。

    他們離開了洛陽,同行的還有一位姓的少年。

    在那段旅程裏,他們看到了很多淒慘的畫面,對他們各自產生了很大的影響。

    最終在某個地方,他停下了腳步,對著滿山暮色說道:“我還是想試試。”

    他隱姓埋名投在後來的太宗皇帝門下,結識很多了不起的人。

    那些人鮮衣怒馬,他則繼續站在陰暗的角落裏,沈默而且低調。

    不管後來多麼風光,他都依然如此。

    魔族還沒有滅亡,便一刻不能放鬆。

    最後他習慣了那樣的生活,甚至喜歡上了那樣的生活。

    陛下需要他這樣的人在暗中輔助,才能成為陛下。


    除了寥寥數人,再沒有人知道他是國教的正統傳人商行舟,只以為他是會治病的計道人

    當他推翻天海聖後的統治後,不顧朝野暗流湧動,也要重用周通,除了是事前的承諾,也因為他根本不覺得周通做的事情有什麼問題,幾百年來他一直都是這樣做的。

    只是偶爾還是會有些遺憾。

    再無少年時。

    商行舟看著陳長生,看著他平靜而堅毅的眼神,看著他清楚的眉眼,心想——就是這樣的少年。


    數百年過去了,現在早已不是洛陽被圍、人人相食的慘淡年景,無論今天的結局如何,無論是否會有內亂,人族再不用擔心會回到那般恐怖的歲月裏,人們再也不會辛苦的活著。

    那是不是意味著他也不再需要這般辛苦的活著?

    從現在開始,他可以活的更加自如些,放肆些?

    他靜靜地看著陳長生,忽然說道:“好吧,讓我們試試看能不能結束這個故事。”

    先帝病重,天海無意還政,他就開始寫這個故事。

    這個故事的開端,是那片布滿白沙的大陸在星海對面那位存在的幫助下結出了一個果子。

    那麼這個故事自然要以那個果子的死去為結束。

    ……

    ……

   
(憋誤會,看我——擇天記這個故事可不會結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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