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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ars520titan
區版主 | 2017-1-10 04:33:20

第五十七章 戰前

    國教學院裏非常冷清,幽靜的仿佛像是一座墳墓。

    所有的教習與學生還有雜役都已經離開,蘇墨虞與唐三十六最後也走出了院門。

    蘇墨虞轉身看著被青藤遮掩的院牆,憂心說道:“他究竟準備怎麼打?”

    唐三十六的視線落在國教學院深處,沈默不語。

    這是所有人都想知道的問題。

    天書陵神道之前。

    無數道視線落在陳長生的身上。

    輕柔的腳步聲響起,徐有容走到陳長生身旁。

    她沒有站到更前的位置,也沒有刻意落後一步。

    剛好與他並肩。

    看到這幕畫面,沒有人覺得詫異,也不覺得驚奇,神情反而變得輕鬆了很多

    從陳長生提出要與商行舟進行對戰的那一刻開始,很多人便已經提前預料到了這個畫面。

    無論是輩份還是境界實力,陳長生都遠遠不如商行舟,沒有任何正面挑戰的道理。

    那種生硬的公平才是真正的不公平,哪怕是他的敵人也不會提出這樣的要求。

    他與徐有容聯手,是理所當然的事情。

    整個大陸知道,他們的雙劍合壁擁有難以想象的威力,甚至能夠突破神聖領域的限制。

    但即便如此,也沒有人看好他們能夠戰勝商行舟

    他們的雙劍合壁曾經在聖女峰上擊退過無窮碧,在白帝城裏硬撼過來自異大陸的聖光天使。

    但今天他們的對手是商行舟,當今大陸毫無爭議的最強者。

    商行舟的境界實力遠遠勝過無窮碧,甚至曾在天空裏生撕過一位聖光天使的翅膀。

    哪怕如徐有容推算的那樣,商行舟一直有隱傷,面對陳長生與她依然占據著絕對的優勢。


    然而就在這個時候,陳長生說了一句非常出人意料的話。

    “這是我們師徒之間的事情,我希望我們能自己解決。”


    他是看著徐有容說的,也是對王破和離山劍宗還有國教裏的那些強者們說的。

    聽著這話,滿場嘩然,心想這怎麼打?

    徐有容也很意外,不解地看著他,神情有些微惘。

    相反,商行舟很快便明白了他的意思,淡然說道:“好。”

    王之策也隱約猜到了陳長生的安排,微微挑眉說道:“我無異議。”

    這時有京都裏的最新消息傳了過來,國教學院已經清場。

    聽到這個消息,人們以為想明白了什麼。

    國教學院確實是今天這場戰鬥最合適的地點。

    但下一刻人們才現還是不知道陳長生準備怎麼打。

    ……

    ……

    去國教學院之前,商行舟去了皇宮。

    兩地相隔不遠,中間只有一堵斑駁而陳舊的宮牆。

    異常的天象正在逐漸消失,天空裏還有微雪飄落。

    商行舟站在廣場上,靜靜看著那座巍峨壯觀的大殿。

    雪花飄落在他的鬢間、衣上,沒有融化,而是就那樣粘著,仿佛變成了某種非真實的存在。

    十餘名太監宮女跪在廊下或是側門外的石階旁,低著頭不敢言語,渾身顫抖,恐懼到了極點。

    皇帝陛下在殿裏。

    商行舟靜靜看著那邊,看了很長時間,最終沒有進殿,轉身離開。

    沒有人知道這一刻他的神情有沒有什麼變化。

    聽完林老公公的低聲回報,餘人握著書卷的手指微微用力,指節變得蒼白了幾分。

    當商行舟站在殿外的時候,他一直在看書。

    他看的非常專注,所以頭很低。

    沒有人知道他有沒有把書上的內容看進去。

    也沒有人能看到他的神情有沒有什麼變化。


    守殿的陣法早就已經關閉,微寒的風從窗戶縫裏吹進來,拂動書頁,出嘩嘩的響聲。

    皇宮非常幽靜,就像是雲霧裏那座孤峰還沒醒來的時候。

    不知道過了多長時間,殿裏有水聲響起。

    緊接著響起的是林老公公因為心疼而微顫的聲音。

    “陛下,用熱毛巾燙燙眼睛吧。”


    ……

    ……

    國教學院外都是人。

    以前這種情形出現過很多次。

    青藤宴後,滿京都的閑漢圍攻國教學院那次。

    司源道人淩海之王強行通過諸院演武,無數強者不停挑戰國教學院。

    天書陵之變後,國教學院被朝廷騎兵圍困三天。

    但今天與前面幾次很不一樣,因為國教學院外面非常安靜。

    不要說吵鬧與喝罵聲,就連議論聲都聽不到。

    整座京都,現在也是這般安靜。


    從王公貴族到修道強者再到普通百姓,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即將到來的那場師徒對戰上。

    這場對戰還沒有開始,但已經被寫在了史書上。

    甚至可以說,這會是繼當年周獨夫魔君之戰後,最重要的一場對戰。

    往年會吸引住整個大陸注意力的大朝試,早就已經沒有人在意。

    那些考生與教樞處的教士還在青葉世界裏,不知道有沒有察覺到異樣。

    那盆青葉被擱在國教學院外某座酒樓的某個房間裏。

    唐三十六看都沒有看一眼。

    他在看著酒樓外。


    皇宮四周的所有街道都已經戒嚴。

    百花巷裏有很多人。

    他看到了王破,看到了相王,看到了中山王,看到了不知何時重新出現的木柘家老太君,看到了從天道院趕過來的淩海之王,看到了從太平道趕過來的司源道人,卻沒有看到徐有容

    ……

    ……

   徐有容去了桔園。

    婁陽王臉色蒼白,
不停地在屋子裏踱著步,嘴裏還碎碎念著:“這可怎麼辦,這可怎麼辦……”

    莫雨也很擔憂,看著他這副模樣,心情更是糟糕,問道:“他到底在想什麼?”

    徐有容輕聲說道:“我不知道。”

    莫雨有些惱火說道:“那你就應該在那邊看著,來我這裏做什麼!”

    徐有容看著她說道:“我是來提醒你,按照我與陛下的約定,你應該做些什麼。”

    莫雨微微皺眉說道:“哪怕你明知道他極有可能會輸?”

    徐有容平靜說道:“如果他輸了,就直接動手。”

    莫雨怔住了,心想果然只有你才有資格做娘娘的傳人。


    ……

    ……

    小樓裏沒有春夏秋。

    房間裏的溫度非常低,就像是來到了嚴寒的隆冬。

    陳長生坐在窗前,閉著眼睛。

    桌上擱著一隻竹蜻蜓,還有神杖。

    小黑龍站在他身後,不停散著龍息。

    地板上沒有結出冰霜,因為所有的寒意都精確無比地落在陳長生的身上。

    低溫可以修複最細微的傷勢,可以讓身軀保持強度,可以讓識海更加平靜。

    在離宮那間石室裏,他清心悟劍多日,已經做了非常多的準備。

    但他知道,想要戰勝師父這樣的人,再多的準備也不足夠。


    不知道過了多久,他睜開眼睛,拿起神杖走出門外,去了一樓的某個房間。

    他把神袍收好,打開衣櫃取出那件單衣換上。

    那個房間是折袖的,這件衣服也是折袖的。

    這件衣服前襟很短,袖子更短,非常適合戰鬥,更適合拚命。

    做完這些事情,他走出小樓。

    商行舟已經站在湖畔。

    王之策在不遠的地方。

    陳長生伸手把一個東西扔了過去。

    王之策伸手接住,看了一眼,然後歎了口氣。

    果然是那塊黑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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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ars520titan
區版主 | 2017-1-13 01:39:03

第五十八章 戰鬥開始的地方,突然的轉折!
    (實在不知道章節名怎麼寫了,剛好又是大高潮,那我們就來驚歎號流吧!前幾天在開會,拿了獎,謝謝閱文,謝謝大家,我會認真寫小說的,數量可能差點,質量不錯,就像這一章和後面幾章,我準備了兩年,感覺挺好。)


    ……

    ……

    看著手裏的這塊黑石,王之策有些感慨。

    這塊黑石本就是他的。

    陳長生在大朝試後從淩煙閣的石牆裏取了出來。

    當年王之策一時興起在淩煙閣裏做了這個手腳,更多程度上是惡趣味,是對太宗皇帝的無聲嘲笑。

    他沒有想到,時隔多年居然還有人知道這個秘密,會有人拿到了這塊黑石。

    然後便是一夜星光籠京都,陳長生聲名大震。

    很多人都說陳長生很像他,無論天賦還是氣質以及遭逢。

    陳長生拿到了他藏在淩煙閣裏的東西,從某種意義來說就是他的傳人。


    或者是因為這些原因,王之策一直都比較欣賞陳長生

    所以當年他才會在寒山出現,在魔君的手下保住陳長生的性命。

    今天他前來京都說服徐有容,也是存著對陳長生的善意。

    當他接住陳長生扔過來的黑石,他才知道原來自己做的這些事情全無必要。

    陳長生早就已經做好了準備,與他的老師戰鬥的準備。

    他挑選了一個最合適的戰場。

    就是黑石通向的那個地方。


    ……

    ……

    王之策看著那塊黑石的時候,小黑龍在看著他,眼神裏滿是仇恨。

    數百年的幽禁,可以想像那份仇恨有多深。

    看著陳長生把那塊黑石扔給王之策,她更是生氣,有些不甘心地冷哼了聲。

    王之策沒有理會,對著商行舟與陳長生說道:“請各自珍重。”

    商行舟神情漠然,沒有回話。

    陳長生平靜回禮,對小黑龍點頭示意。

    寒風忽起,雪花飄舞,小黑龍離開了國教學院。

    商行舟望向陳長生。

    無風而起浪,湖面的薄冰片片碎裂,變成寒霧。

    湖水起伏不停,起始溫柔如訴,隨後狂暴如怒,拍打湖岸,卷起碎雪。

    浪花破空而起,生出無數水珠,仿佛暴雨。

    陳長生望向商行舟

    師徒二人的目光相接。

    轟的一聲悶響。

    無論是飄舞的雪花,還是薄冰碎成的寒霧,或是湖水倒濺而成的暴雨,都變成了青煙。

    無數縷青煙在湖面上到處流溢著,折射天光,幻出無數瑰麗的畫面,其間有道彩虹若隱若現。

    水霧煙塵漸漸消失,陳長生與商行舟的身影已經不見。

    王之策走到大榕樹下,望向那道彩虹的遠端,默然無語。

    國教學院確實是這對師徒最合適的戰場。

    但戰鬥開始的地方是周園


    ……

    ……

    周園是一個小世界,有著非常特殊的規則。

    周園裏能夠容納的境界上限取決於周園主人的境界

    當年周獨夫在世的時候,他的境界實力無比強橫,周園可以容納的境界自然也可以視為無上限。

    不論是曾經的魔君,還是那條偉大的玄霜巨龍,又或者是少年英發、不可一世的陳玄霸,還有隨後的那些絕世強者,都可以進入周園,並且在裏面發揮出自己最巔峰的實力。從某種意義上來說,這也間接或者說提前證明了,這些強者的境界實力不可能超過周獨夫,最多便是平級。

    周獨夫死後,周園失去了主人,規則自行改變,只能允許通幽境的修行者進入其間,不然便會觸動禁製,引發規則滅殺,或者反過來導致周園崩潰。

    現在周園在陳長生的手裏,能夠容納的境界上限有所恢複,已經到了聚星巔峰

    這些年無論在寒山與雪嶺面對魔君,又或是面對別的神聖領域強者,陳長生始終沒有嘗試用周園困住對方,除了擔心這些神聖領域強者對空間規則的掌握,更多的原因便是擔心周園會崩潰。

    就像當初金翅大鵬現世,萬劍成龍的時候。

    今天的情形則是完全不同。

    這是一場邀戰。

    商行舟同意進入周園,便是認同了這個條件。

    他會把境界修為壓制到神聖領域之下。


    如此一來,他不會受到周園規則的攻擊,周園也不會有崩潰的危險。

    更重要的是,師徒二人的境界會被拉到同一個程度。

    雙方較量的是道法戰力,還有智慧。

    這會是一場公平的戰鬥。

    ……

    ……

    首先感知到國教學院裏空間扭曲的是王破相王

    然後是曾經守護那道彩虹的三位離山劍堂長老

    緊接著越來越多的人知道了國教學院裏發生了什麼事情。


    震驚與意外引發的沈默沒有維係太長時間,百花巷裏的寂靜終於被打破。

    中山王發出一聲冷笑,幾位神將的臉上流露出嘲諷的神情。

    一間茶樓上傳來摔杯的聲音,顯得有些氣急敗壞。

    陳長生是周園的主人,這早已經不是秘密。

    按道理來說,他可以利用周園的規則進行戰鬥,擁有著極大的優勢。

    但依然沒有人相信他能戰勝商行舟

    他們之間整整差了一個境界。

    哪怕商行舟把自己的境界壓制在神聖領域之下。

    這個差距依然存在。

    存在便是存在,不會因為原因而消失。

    無論經驗、智慧、眼光、所有的領域,商行舟都要遠勝陳長生

    曾經蹈過滄海的人,怎會跨不過一條小溪?

    攀過最高雪峰的人,回到地面,難道就不知道如何行走?

    就像小黑龍,雖然還沒有成年,正式晉入神聖領域,但她的某些屬性,天生就是神聖境界,所以她可以堪稱神聖領域以下無敵。

    自行把境界壓制到神聖領域之下的商行舟,也是相似的存在,而且更加可怕。

    陳長生如何能夠擊敗他?更重要的是,就算陳長生在周園裏藏著某些神奇手段,真到了最關鍵的時刻,商行舟完全可以強行退出周園,到那時候,陳長生又能怎麼辦?


    ……

    ……

    這些人想的問題,做為當事人的陳長生與商行舟自然想的更加透徹。

    他們這時候正站在暮峪的最前方。


    遠處的那輪紅日緩慢地繞著草原行走著,把懸崖塗成了紅色。

    曾經有很多了不起的人來過這裏。

    周獨夫陳玄霸,山海劍的主人,還有很多。

    這裏曾經出現過很多奇跡。

    比如徐有容將死之時,鳳魂再次覺醒。

    “你想要創造奇跡,但這裏早就已經證明了沒有奇跡。”

    商行舟說道:西客敗了,離山祖師敗了,陳玄霸也敗了,永遠是周獨夫在贏。”

    如果說有命運這種東西,那麼命運的注解便是強者恒強。在真實的力量面前,熱血、渴望、夢想、理想、堅持、勇氣、犧牲,這些看上去美好的詞語,沒有任何意義。

    陳長生說道:“師父你說我活不過二十歲,但我做到了。”

    商行舟說道:“那也是依靠的力量。”

    “但那不是命運,至少不是你給我安排的命運。”

    陳長生看著暮峪下方的草原,
看著那些比三年前豐沃了無數倍的水草,與那些若隱若現的獸群,沈默了會兒,轉身望向商行舟說道:“我把這稱之為奇跡。”

    商行舟靜靜看著他說道:“是嗎?”

    他的道袖輕飄,舉起了左手。

    五根穩定而修長的手指,對準了陳長生。


    清風徐來,暮峪上老樹微搖。

    畫面很美,陳長生卻感覺到強烈的危險。

    他的手毫不猶豫落在了劍柄上。

    他準備撥出無垢劍,橫劍於胸,施展出很久沒有用過的笨劍

    他穿的是折袖的衣服,袖口很短。

    他的雙肩一直很放鬆。

    整個大陸,除了劉青再沒有誰比他的出劍速度更快。

    如果這樣還來不及,他還有更快的劍。

    他只需要神念一動,劍鞘裏的數千把劍便會魚貫而出,組成一片劍的海洋。

    不要說商行舟把境界壓制在神聖領域之下,就算是平時的商行舟,也不可能在瞬間破掉南溪齋劍陣


    只要給他片刻時間,他便能找到機會。

    然而。

    他的手沒能落到劍柄上。

    數千道劍也沒能淩空而出,布成南溪齋劍陣。

    因為他的劍不見了。

    無論無垢劍還是劍鞘都不見了。

    暮峪上的清風拂動著他的衣帶,上面什麼都沒有。

    下一刻。

    商行舟的手裏多出了一把劍。

    他的手指修長而穩定,仿佛這把劍本來就是他的。

    “你的一切都是我給你的,包括這把劍和這個劍鞘。”

    商行舟看著他平靜說道:“你又如何能戰勝我呢?”

    清風繚繞,卻寒意浸骨。

    有雲自足下生。

    商行舟飄至陳長生身前,右手揮落。

    這一掌看著尋常無奇,卻仿佛暗合天地至理,給人一種避無可避的感覺。

    陳長生沒能避開。

    商行舟的手掌落在他的胸口。

    啪的一聲輕響。

    陳長生被震出了崖畔。


    在暮峪外的天空裏畫出一道弧線。

    像片落葉,又像塊石頭,無聲無息地向著數裏外的草原墜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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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ars520titan
區版主 | 2017-1-14 03:55:49

第五十九章 十年之約

    周園裏的天空比真實世界的天空要低,比較容易用肉眼衡量距離。

    從暮峪向著地面墜落的過程裏,陳長生清楚地看到碧藍的天空正在急速遠離。

    凜冽的寒風像刀子般割著他的臉頰,讓他想起幾年前在周園被南客雙翼追殺的時候,他從湖裏破水而出,眼看著便要被殺死,忽然有一隻手從夜空裏伸了過來,抓住了他的衣領,帶著遠離。

    可惜今天徐有容不在周園裏,自然沒辦法抓住他。


    好在暮峪下方到處都是水草與湖,或者會留下一線生機。

    一聲巨響在他的耳邊響起。

    柔軟的湖面變得無比堅硬,無數道痛楚從他的身體各處湧入腦海。

    那一刻,他覺得所有骨頭都快要斷掉。

    無數的綠色的、冰冷的湖水向著他的臉狂瀉,不停地拍打。

    他再次想起三年前在湖水裏逃亡的畫面。

    鮮血從他的唇角流出,在水裏彌漫開來,變成一片淡粉色的霧。

    數百隻魚兒從四周的水草裏遊了出來,近乎瘋狂一般地遊進那片血霧裏,不停地穿梭。

    被天海聖後逆天改命後,他的血液不再是美味卻又劇毒的蜜糖,但依然有著難以想像的好處。

    無論哪種等階的生命,本能裏都願意親近他的血水。

    所謂親近的欲望,有時候就是貪婪,二者之間並沒有什麼區別。


    那些在血霧裏瘋狂遊動的魚兒,就像某些人類一樣,在巨大的誘惑面前,根本沒有什麼理智可言。

    真正神智不清的人,反而比較不容易受這種誘惑。

    昏迷之前,陳長生就在想著這些有的沒的問題,最後想到了南客

    他閉著眼睛,靜靜地躺在水底。

    水草在四周慢慢地飄舞,不時觸碰一下他的腳。

    就像是虛無裏探出來的惡魔的手,想要把他拖進無底的深淵裏。

    他睜開了眼睛。

    從昏迷到醒來,只過去了非常短的時間。

    湖麵還沒有被水完全填平。

    陳長生擡頭望向水面,動了起來。

    他的雙腳以難以想像的速度踩動著,帶起兩道水龍,氣勢驚人。

    嘩的一聲,湖面生出一道白色的水柱,看著就像是倒流向天的瀑布。

    陳長生落在湖畔,準備向東北方向另一片小湖疾掠。

    那座小湖可以通往周園另外那面的世界。

    只要到了那邊,借助遮天劍當初殘留的劍意掩護,他應該能藏一段時間。

    他需要這些時間來思考一下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至少要把現在的傷勢穩定下來。

    但他忽然停下了腳步,然後轉身。

    商行舟站在對面的岸邊,面無表情地看著他。


    陳長生的臉色有些蒼白。

    他生來無垢,在國教學院完美洗髓,在北新橋底浴過龍血,除了魔君,沒有誰能與他比身軀強度,再加上最關鍵那一刻的變化,所以他從暮峪峰墜落到十餘裏外的地面,仍然還能活著。

    但他還是受了不輕的傷。

    他的肋骨沒有斷,上面已經有了裂痕,痛楚深刻入骨。

    最關鍵的是,他的識海受到了極大震撼,道心無法歸寧。

    最絕望的是,他現在沒有劍了,就連劍鞘也不在身邊。

    這意味著他無法召喚出劍鞘裏的數千道劍。


    這些天他在離宮石室裏練劍不輟,靜思參玄,把狀態調整至巔峰,就是為了今天這一戰。

    為今天這一戰,他準備了很多。

    蘇離傳給他的三劍,在離山體會的劍意,南溪齋的分劍術以至劍陣,都已經被他融會貫通。

    他相信處於最佳狀態的自己,在周園裏應該有資格挑戰自己的師父。

    然而,就在這場戰鬥剛剛開始的時?,他便失去了自己的劍。

    全部的劍。


    他這些年能夠戰勝那麼多的強敵,靠的就是劍。

    他被世人稱作劍道天才,現在甚至有很多人覺得他已經是劍道大師。

    可是如果沒有了劍,他還能做些什麼?他還能是什麼?

    現在的問題是,商行舟為何伸手便能奪了他所有的劍?


    對陳長生來說這不是問題,只不過在以往的這段歲月裏,他忘記了這些事情。

    很多年前,他在溪畔斬下那隻黃金巨龍的龍鬚,煉成了一把劍,交給了自己的徒兒。

    那就是陳長生帶在身邊多年的無垢劍

    那把劍鞘本來就是以前離宮裏的重寶——藏峰

    也是商行舟從離宮裏帶走,然後交給他的。

    商行舟說的沒有錯。

    不管是無垢劍還是藏鋒劍鞘,都是他給陳長生的。

    就連與徐有容的婚約,也是他給陳長生的。

    當餘人拒絕了之後。

    既然一切都是他賜予陳長生的,那麼他自然隨時都能收回。


    這是資格,更是能力。

    毫無疑問,這是最強的勝負手。

    只不過這個手段未免藏的太深了些。

    深的有些令人心寒。

    當初他在西寧鎮舊廟接過那把短劍,到現在已經有十年了吧?

    商行舟接下來說的話,更加令人心寒。

    “你今年多大了?”

    陳長生是他的學生,是他在西寧鎮養大的。

    但他不知道陳長生的年齡。

    不管是刻意的,還是無心的,終究是冷漠的。

    陳長生說道:“不管多大,總之是過了二十。”

    商行舟沒有在意這句話裏的隱意,說道:“我的天賦不如你,所以加十歲。”

    陳長生明白了他的意思,沈默了會兒,說道:“好。”

    三十歲的商行舟與二十歲的陳長生究竟誰更強?

    沒有人知道。

    哪怕今天這一戰之後,依然沒有人知道。

    因為陳長生沒有了劍。

    嘩嘩!

    水聲響起。

    魚兒們追逐著血霧來到了水面。

    湖水翻騰不安,看著很是熱鬧喜慶,但看著久了,又讓人覺得有些惡心。

    數朵血花忽然在水面上盛開,殘缺的魚兒向著水底沈去。

    商行舟消失在對岸。

    陳長生也消失了。

    四周的水草裏出現了一隻腳印。

    緊接著在更遠的地方出現了第二隻腳印。

    腳印平空顯現,之間看不出來任何關聯,顯得格外詭異。

    當陳長生再次出現的時候,已經是數百丈外的一片樹林旁。

    而當商行舟再次出現的時候,就在他的身前。

    他用了耶識步,依然無法勝過商行舟的身法。

    那麼試試拳頭?

    他的識海裏出現了一個畫面。

    別樣紅靜靜看著他,指尖抵住他的眉心。

    然後有無數畫面紛至遝來。

    那些畫面裏有流光,每道光都是一記拳頭。

    畫面消失。

    無數道光變成一道光。

    無數記拳變成了一記拳。

    陳長生握拳,向著對面那張熟悉卻又陌生的臉砸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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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ars520titan
區版主 | 2017-1-15 08:47:31

第六十章 動身如劍

    當初在白帝城,別樣紅把自己與聖光天使的對戰經驗、通過西陵萬壽閣的絕學:一點紅-盡數灌輸到了陳長生的腦海裏,其中便有他生前最後幾年慣用的拳法精髓。

    以前別樣紅沒有用拳的習慣。

    天書陵之戰時,他親眼看著天海聖後的拳頭打出了破天滅地的氣勢,有所感悟,才創出了這套拳法。

    這並不意味他對天海聖後表示臣服,這種向強者學習的態度反而代表著真正的無畏。

    無畏的拳頭,擁有著難以想像的強大威力。

    當陳長生揮拳的時候,數百丈方圓裏的空氣都被帶動了起來,生起一陣颶風。

    那片樹林向著他的背影整齊地倒下,表示出自己的敬畏。

    商行舟也沒能避開這一記無畏的拳頭。

    但他接住了這記拳頭。


    轟的一聲巨響,草屑與水滴還有爛泥滿天飛舞,遮天蔽日。

    那片樹林緩緩回複了挺直,狂風漸漸消失。

    受到恐怖力量的碾壓,本來鬆軟的地面整齊下陷,堅硬了無數倍。

    陳長生的拳頭抵在他的掌心上,無法再進。

    如果這時候藏鋒劍鞘還在身邊,他可以想出十幾種方法向商行舟發出最淩厲的攻擊。

    現在他連劍都沒有。

    好在這並不意味著他無法出劍。

    草原邊緣的溫度忽然急劇升高,近處的水草甚至變得焦黃起來。

    陳長生動用了威力最大、最為決絕的燃劍。

    他身體裏的真元開始狂暴的燃燒,通過化為劍身的右臂,向著商行舟源源不絕地噴湧過去。

    商行舟神情沒有絲毫變化,依舊那般漠然。

    他就像一座巍峨的大山,有一種無法撼動的感覺。

    一道極其雄渾的力量從他的掌心生出。

    陳長生的拳頭無法再進一寸。

    那道雄渾的力量有些特殊,不像是星輝凝蘊而成,要顯得更加猛烈,仿佛擁有真實的熱度。

    從顯現的跡象來看,倒更像是陳長生用燃劍調動的真元。

    陳長生隱約猜到了某種可能,很是震驚。

    但他來不及思考,因為商行舟的反擊到了。


    就像在暮峪峰頂那樣。

    商行舟的右手看似隨意地落下,如落葉入風,根本無法捕捉軌跡。

    陳長生還是無法避開。

    商行舟的右手落在他的胸口,很是輕柔,卻隱蘊著堪比天地的力量。

    堅硬的、剛剛下陷的地面上出現了兩道深刻的犁溝。

    陳長生倒退到犁溝的邊緣,小腿撞到了地面,整個人飛了起來。

    他就像塊被力士擲出的石頭,伴著呼嘯破空的聲音,變成天空裏的小黑點。

    商行舟的視線隨之而動,落在數里之外。

    不知道為什麼,他並不欣喜,也不像先前那般漠然,而是蹙了蹙眉。

    清風忽至,道袖微飄,他化作一道青煙,向那邊疾掠而去。

    ……

    ……

    數里外,陳長生倒在水裏,臉面朝下,看著就像具死屍。

    忽然,他翻身而起,沒有轉頭看一眼,便向著前面狂奔而去。

    他快若奔馬,帶出一路水花,只是隱約可見右臂有些僵直,似乎是受了傷。

    誰也不可能硬接商行舟的兩掌,哪怕在周園裏他必須壓制住自己的境界。

    陳長生還能活著,還能奔跑,除了身體強度,更重要的是,商行舟的兩掌並未完全擊實。

    在商行舟兩次落掌的最後時刻,他都橫起了手臂,擋在了胸前。

    沒有劍,依然還是要用劍。

    在他動用燃劍之前,他已經用了笨劍

    天下第一守劍。


    而且他無法避開商行舟如落葉般的掌法,但可以選擇被攻擊的位置。

    他還可以選擇在被攻擊之後如何卸力。

    他甚至在空中還用了一次耶識步。

    所以他知道自己會落在那裏。

    這裏已經是日不落草原,也正是他想要來的地方。

    當確認無法用耶識步擺脫商行舟後,他便開始準備接下來的事情。

    現在看來他成功了。

    草原裏那些越來來越密集的嘶鳴聲與磨擦聲,仿佛都是在為他慶賀。

    事實上,那是異蛟等妖獸聞到了他的氣息,前來歡迎。

    妖獸們很快便感知到了商行舟的存在。

    恐懼之餘,妖獸們依然奮勇地趕了過來。

    十餘隻異蛟在水草間不停地遊動,抹去陳長生留下的痕跡。

    更多的異蛟帶著腐臭的氣息,悄無聲息地向著數里外的商行舟潛去。

    遠處的天空中出現一些黑點,應該是灰鷲正在趕來。

    相信再過些時候,如潮水般的妖獸便會淹沒這片草原。

    但這並不是陳長生的本意。

    他冒著被商行舟發現蹤跡的危險,喝道:“退下!”


    ……

    ……

   商行舟正站在一枝孤伶伶的葦草上,隨風輕輕上下。

    他聽著水裏傳來的微聲,感知著隱藏在草原裏的那些氣息,挑眉說道:“孽畜,找死。”

    就在這個時候,一道聲音如雷般炸響,傳遍了整片草原。

    那是陳長生的聲音。

    商行舟挑起的眉漸漸落下。

    他有些意外。

    ……

    ……

    沒有妖獸敢不服從陳長生的命令。

    因為他是周園的主人,更因為他挽救了這個世界。

    妖獸對他的服從,是發自靈魂與本性的。

    聽到他的命令後,哪怕最凶性難馴的風狼都悄無聲息地退走了。

    在周陵前方,那隻巨大的健獸與倒山獠對視一眼,重新伏低了身體。


    草原重新回複了寂靜,只能聽到昆蟲的鳴叫與輕柔的水聲。

    陳長生的腳落在了實地上。

    白草為道,霜色如前,那間破廟還在原先的地方。

    他奔進舊廟,來到神像之後坐下。

    他的呼吸有些沈重,臉色更加蒼白。

    他從指間取下金針刺進頸間兩處氣竅,然後閉上眼睛開始冥想。

    壓制境界的商行舟並不是他此生遇到過的最強對手,給他的壓力卻是最大的。

    無論是當初在潯陽城遇到朱洛,還是在寒山遇到魔君,他都不像今天這般難以承受。


    從暮峪峰頂到這間破廟,沒有多長時間,交戰只有兩個回合,他便疲憊到了極點。

    這大概便是學生挑戰老師,必須承受的心理壓力。

    只是不知道他還能撐多久,也不知道他究竟準備撐到哪裏去。

    陳長生忽然睜開了眼睛。

    商行舟到了廟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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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ars520titan
區版主 | 2017-1-16 00:59:24

第六十一章 道路以目

    陳長生的呼吸變得非常平緩,間隔非常長,但並沒有完全消失,顯得非常自然。

    就像是溪裏的石頭與繞石遊動的魚,有動靜,卻不會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他甚至還有心情看了一眼廟外的天空。


    天空是湛藍的,上面塗著一些絮狀的雲絲,很是美麗。

    雲層邊緣有個黑點,應該是負責監視的灰鷲。

    按照他的命令,無數妖獸隱藏在草海裏,沒有靠近白草道。

    他知道師父的強大與可怕,如果讓妖獸出擊,即便能為他自己爭取一些時間,得到某些好處,但妖獸們必然要付出極大的代價,甚至整片草海都可能被染紅。而且就像在天書陵裏他對世人說的那樣,既然是他們師徒之間的事情,那就應該在師徒之間解決,何必牽連整個世界。

    商行舟同意了他的請求,收回了賜予他的所有東西。

    他甚至直言自己天賦不如陳長生,所以要加十歲。

    他很坦然,而且平靜。

    師徒二人憑本事戰上一場,這才是真正的公平。

    只不過有些事情陳長生想不明白。

    他是無垢之軀,洗髓與通幽都是最完美的程度,聚星之時更是一百零八處氣竅全通。就算缺少很多時光的淬煉,缺乏底蘊與強者對戰的經驗,但自己與師父的差距為何會如此之大?

    這與謙遜或者自信無關,也與感情無關。

    在理智與邏輯上,他都無法接受這個事實。

    商行舟的掌法很玄妙,但那種力量呢?

    那種在領域之下,卻隱隱能突破規則上限的力量究竟是什麼?

    陳長生看著廟外的天空,想著這件事情。

    繞著日不落草原緩慢轉動的太陽,出現在那片天空裏,闖進他的視野。

    那輪紅日並不刺眼,而且沒有什麼真實的溫度。

    周園裏的太陽是假的。

    外面的世界裏,則有一個真實的太陽。

    那個太陽有難以想像的熱量,散播著無窮無盡的光輝。

    陳長生忽然明白了。

    商行舟修行萬千道法,真元根基卻不是國教正統的星輝入體,而是焚日訣!

    可那不是只有陳氏皇族才可以修行嗎?

    忽然,陳長生鬢角的黑髮微微捲起。

    四周的溫度急劇上升,香案邊緣生出淡藍色的火苗。

    仿佛這間破廟裏出現了一輪真實的太陽!

    陳長生毫不猶豫,左手向後擊出,同時雙腳一蹬神像,撞破了破廟的後牆。

    轟的一聲,他化作一道殘影,消失在白草道兩側的草海裏。

    破廟開始熊熊燃燒。

    商行舟從火海裏走了出來,看著他消失的方向,臉上流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

    在先前最關鍵的那一刻,他與陳長生再次對了一掌。

    這一次的情形與前兩次截然不同。

    他沒有占太多便宜。

    這個事實讓他的心情變得有些奇怪,緊接著有些淡淡的焦慮。


    火海裏的破廟發出啪啪的裂響聲。

    空氣裏似乎還殘餘著清脆的撞擊聲。

    就像是頑童們拿著石珠在玩遊戲。

    ……

    ……

    鑰匙撞擊發出清脆的聲音。

    林老公公把門關上,轉身望向皇帝陛下的身影,臉上的表情有些無奈,很是緊張。

    餘人扶著拐,撥開青藤,來到了百草園裏。

    這是三年來,他第一次離開皇宮。

    百草園裏已經有人。

    白裙飄飄,正是徐有容

    王之策守在國教學院裏,沒有任何人能進去。

    最擔心陳長生的人,自然要在離國教學院最近的地方,時刻準備著出手救援。

    百草園與國教學院只有一牆之隔。

    看著徐有容,林老公公想起那夜她與陛下長談,想著這些天的事情,眼裏流露出了些怨恨的意味。

    餘人看著她微微一笑,示意她坐下。

    微寒的樹林裏看不到太多青芽。

    石桌與石凳有些微涼。

    徐有容說道:“娘娘就葬在這裏。”

    餘人靜靜看著那片草地,沒有說什麼。

    徐有容忽然說道:“餘人二字合起來就是徐字。”

    餘人的名字不是先帝所取,也不是聖後娘娘所取,而是商行舟取的。

    這是她最近才想到的事情,因為她最近才開始想那份婚約的細節。

    當初太宰與商行舟約定的婚事裏,沒有指定她要嫁給誰,只要是商行舟的徒弟就可以。

    從餘人的名字來看,最開始的時候,商行舟極有可能選擇的是他。


    餘人沒有否認。

    當初在西寧鎮舊廟,他拒絕了這門婚約,所以師父才會選擇陳長生

    徐有容問道:“為什麼?”


    能夠擁有一位真鳳轉世為妻子,對皇位有極大好處。

    更不要說那時候,她已經被南方聖女看中。

    餘人指了指自己的眼睛,又指了指擱在石桌邊的拐杖。

    徐有容說道:“陛下你這種想法是錯的。”

    餘人比劃道:“但不能指親,不然對方不滿意,想要退親該怎麼辦?”

    徐有容冷聲說道:“就像所有的事情一樣,所有你不想要的,便會輪到他。”

    這是她對西寧鎮舊廟最大的不滿。

    她越在意陳長生,便越不滿。

    每每想著他這些年的生活,她便心生憐惜。

    餘人的臉上盡是歉意。

    “如果你對他真有歉意,最好快些表現出來。”

    徐有容看著他淡然說道:“不然他今天若死了,你哭的再慘,我也只能認為那是虛偽。”

    餘人有些不解。

    這時候商行舟與陳長生在周園裏。

    想要進入周園只能通過那塊黑石。

    黑石在王之策的手裏。

    為了保證這場戰鬥的公平,王之策不會允許任何人進入周園。

    除非商行舟與陳長生自行出來。

    就算他們想幫陳長生,又如何能夠做到?

    “天書碑是通道。當年周獨夫斷碑直接把天書陵變成了十三陵,後來這些天書碑被他安置在了周園裏,我想這些天書碑是不是和那座石碑一樣有相同的效果。”

    徐有容從手腕上退下一串石珠,放到了餘人的身前。

    看著那五顆石珠,餘人很吃驚。

    那夜的深宮談話,他便知道徐有容很喜歡自己的師弟。

    但直到這時候,他才知道原來師弟也很喜歡她。

    餘人看著她的眼神忽然變得更加柔和。


    他從衣袖裏取出一個匣子,放到徐有容的身前。

    徐有容打開那匣子,發現裏面是糖漬梅子。

    她有些不解,但還是拈了一顆送進了唇裏。

    有些微酸,有些微甜。

    這是善意還是承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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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ars520titan
區版主 | 2017-1-19 06:20:24

第六十二章 我們都曾殺過

    餘人沒有拿起那串石珠,雖然知道那是天書碑。

    徐有容把希望寄托在他身上,必然是因為陳長生平日裏經常提起自己。

    但他也沒有辦法進入周園。

    不過他知道陳長生不會想要看到自己出現。

    如果真的遇到解決不了的危險,陳長生自然會從周園裏出來。


    ……

    ……

    白草道筆直且漫長,行走在上面,會經歷極其短促的四季變化。

    沒有用多長時間,陳長生便經歷了春夏秋冬,撞進了狂亂的暴雪裏。

    他向著風雪那頭奔跑不停,臉色比雪還要蒼白。

    風雪深處的那座廟已經變成了很小的黑點,正在燃燒。

    白草道十里處有廟,百里處有廟,千里處也有廟。

    陳長生與商行舟遇見了三次,分別就在這三座廟。

    不管他有沒有進廟躲藏,總是會被發現。

    或者是因為他們師徒相處時間最長的地方,便是西寧鎮的那座舊廟。

    三次短暫而凶險的遭遇戰,讓陳長生的傷勢變得更重。

    有些智慧相對較低、野心更足的妖獸,忍不住現身想要幫陳長生,被商行舟的道劍斬成了碎塊。

    那些地段的草海被獸血盡數染紅,畫面看著很是血腥。

    哪怕局勢如此危險,陳長生依然沒有離開周園的意思。

    自行離開,把商行舟困在周園裏,這不是選項,因為那樣不是對戰。

    而且當他開啟空間通道的時候,極可能會被對方抓住機會。

    因為這個原因,他甚至沒有嘗試過利用周園規則進行空間轉移。

    更重要的是,他為了擊敗商行舟所做的準備,全部都在周園裏。

    在離宮靜思的這些天裏,他準備了很多。

    只是那些手段都建立在他能夠出劍的基礎上。

    但剛進周園,所有的劍便沒了,又能怎麼辦?


    他這樣逃避,何時是個頭?

    或者說他究竟要去哪裏?

    草海裏落下的雪忽然變得有些暗沈。

    那是天光變化的緣故。

    巨大的陰影,籠罩住了前方的道路與荒野。

    陳長生如一道煙,破風雪而出,向著陰影深處疾掠而去。

    周陵在那裏。


    ……

    ……

    靴底在粗糙的青石表面上留下微陷,邊緣隱隱可以看到蛛網般的裂痕。

    呼嘯的寒風帶動著衣袂,筆直的仿佛刀光。

    陳長生不停飛掠,很快便到了周陵的中段,那條熟悉的墓道盡頭處。

    當年這裏曾經有一棵名為桐宮的青樹。

    他與徐有容直面被南客喚醒的金翅大鵬,還有恐怖的獸潮。

    劍池醒了過來。

    萬劍成龍。

    曾經的故事並沒有過去太長時間,卻已經有了恍若隔世的感覺。

    金翅大鵬在秀靈族的故地吸收著天地精華,等待著真正的成熟。

    南客在離山夜夜聆聽劍音清心,不知何時才會真正的醒來。

    妖獸們過了數年的美好生活,不知過了今天之後還能不能繼續。

    今天他的對手只有一個人,說到恐怖程度卻絲毫不遜,甚至更加可怕。


    祭壇邊緣的碎石子被風吹的滾動起來,觸到布鞋的邊緣才停止。

    商行舟望著周陵,臉上的神情終於有了變化。

    “我不知道你在這裏準備了些什麼。”

    他對陳長生說道:“但就像我最開始時說過的那樣,沒有奇跡。”

    陳長生說道:“我以為,星空之下出現像周獨夫這樣的人,本就是一種奇跡。”

    不管後世對周獨夫的評價如何,很多人都會同意他的看法。

    星空之下最強者,真正意義上的打遍天下無敵手,當然就是奇跡。

    聽到這句話,商行舟安靜了會兒,然後笑了起來。

    “你可知道為何王之策並不喜歡我,卻願意來幫我?”


    他看著陳長生說道:“你又知道不知道,為何我們那一代的老人們彼此之間可以勾心鬥角、爾虞無詐、彼此算計,但當面對外敵的時候,或者說是被逼到最後時,卻會表現出一致對外的意志?”

    陳長生說道:“因為你們共同的經歷。”

    商行舟平靜說道:“是的,因為我們曾經有過一個共同的敵人。”


    陳長生說道:“我以前以為是魔族。”

    商行舟說道:“魔族的存在當然是團結的理由,但更重要的還是那個人。”


    陳長生說道:“我不是很理解。”

    商行舟說道:“因為那個人讓我們看清楚了自己,看清楚了彼此,從此可以坦誠,而且信任。”


    陳長生說道:“看清楚你們究竟想要什麼?”

    商行舟說道:“同時看清楚我們真實的思想是如何的醜陋,因為那畢竟是一件無恥的事情。”


    陳長生明白了,只能沈默不語。

    商行舟淡然說道:“你也曾經殺過周,但和我們當年比起來,只是兒戲。”

    陳長生要殺的是周通。

    當年,那些人殺的是周獨夫

    “如果說他是奇跡,殺死他的我們難道不應該是真正的奇跡嗎?”

    商行舟的眼神很冷漠,就像在看著一個死人。

    很多年前,那個人都被他們殺死了,更何況是陳長生。

    千年來最著名、持續時間最長的謎團,在這一刻終於得到了解答。


    很多人的猜想,茶館酒樓裏經久不衰的話題,在這一刻終於被證實。

    毫無疑問,這是世界最深層次的秘密。

    陳長生卻很平靜。

    他看著商行舟問道:“你怎麼就確定他真的死了呢?”

    這裏是周獨夫的陵墓。

    他站在陵墓門前提出這個問題。

    感覺是在代表陵墓裏的那個人發問。

    寒風拂動著荒野裏的沙礫,發出仿佛有時間感覺的聲音。

    商行舟的眼睛眯了起來。


    ……

    ……

   
(病的有些煩人,盡可能爭取早些恢複健康,如過去一年一樣,再次祝大家身體健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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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ars520titan
區版主 | 2017-1-21 03:38:19

第六十三章 規則之上的力量

    周陵橫亙在天地之間,也橫亙在二人之間。


    隔著數百丈的距離,在彼此的視野裏隻是一個小黑點。

    但他們能看清楚對方的眉眼以及眼裏的情緒。

    他們甚至看都不需要看,便知道對方在想什麼。

    不管這些年表現的如何陌生,終究是曾經在廟裏共同生活了十餘年的師徒。


    不知道過了多長時間,商行舟說道:“他已經死了。”

    陳長生說道:“我不知道你們當年那個故事的結尾,但我知道,這座陵墓裏沒有他的屍體。”

    商行舟說道:“以那個莽夫的性情,如果還活著,怎麼會忍得住寂寞不出來惹事?”

    陳長生沈默了會兒,說道:“是的,他應該死了,不然太宗皇帝也不會安心。”

    “這就是你最後的手段?用他來嚇阻我?”

    商行舟看著他微諷說道:“真是幼稚。”

    陳長生說道:“是的,我就是想嚇嚇你。”

    商行舟說道:“有意思嗎?”

    陳長生說道:“看著您剛才的樣子,真的很有意思。”

    說完這句話,他笑了起來,顯得很高興。


    對他來說,這是很少見的情緒外露。

    由此可以判斷,他說的是真話。

    真話最能傷人。

    從西寧鎮來到京都後,無論是東禦神將府裏的婆婆、丫環、夫人還是青藤諸院裏的那些學子,包括唐三十六,都曾經受到過陳長生的真話傷害,哪怕商行舟是他的師父,也有些承受不住。

    商行舟的眼神變得更加寒冷。

    他望著墓道盡頭的陳長生,向前踏出一步。

    在周園裏,他無法展現神聖領域之上的規則力量,自然也不能無視空間。


    他沒能直接來到陳長生的身前。

    事實上,他的這一步邁出的距離,不遠不近剛好就是一步。

    風自足下起。

    青色道衣振的筆直。

    數百道若隱若現的清光,沿著墓道,向著周陵正門處湧去。

    狂風大作,四周的荒野上生出無數浮灰,漸欲遮天蔽日,天地變得一片昏暗。

    昏暗的世界裏響起無數道密集卻又清楚無比的切割聲。

    墓道的表面以及兩側巨石的表面上出現了無數道筆直而深刻的痕跡。

    有的巨石表面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變得焦黑,然後酥化,被風拂成最細微的沙礫。

    那些清光看似尋常,實則隱合萬物流轉之理,乃是道法的具體呈現,有著難以想像的威力。

    商行舟全力出手,萬千道法盡在其間,陳長生如何能敵?


    另一邊的原野上,犍獸倒山獠緩緩站起來,變成了兩座黑色的小山。

    有些奇怪的是,這兩隻恐怖的巨獸沒去救援陳長生,而是退到了滿天飛舞的沙塵暴裏。

    因為周陵的遮擋,商行舟沒能看到這幕畫面,也沒能看到當犍獸與倒山獠離開後露出的地面。

    那兩隻巨獸一直沈默地守臥在周陵北面,就是為了擋住地面。

    那是四座祭壇模樣的事物,已經非常殘破,但隱約還能看出來當初應該是碑座。

    忽然,荒野以及更遠處的草原上的狂風消失了,沙塵暴也消失了。

    溫暖的太陽重新出現在草原邊緣,靜靜地懸掛在那裏。

    周陵變得無比寂靜。

    那些代表天地規則至理的萬千道法,忽然消失了。


    一根細繩悄無聲息的斷裂,四顆石珠從陳長生的手腕落下,沿著墓道與陵山的斜面向下滾落。


    那些石珠看上去很普通,沒有任何特殊的地方,落下的過程也看不出什麼神奇之處,在墓道上滾動時發出骨碌碌的聲音,與巨石撞擊時發出清脆的聲音,仿佛下一刻便會落入巨石之間的縫隙裏,再也無法滾出來,又或者摔個粉碎。

    無論從概率來說還是規則來說,這都是很有可能發生的事情。

    但是,這些畫面都沒有發生。

    四顆石珠滾過墓道,越過巨石,看似隨意,沒有任何目的性,卻準確無比地向著周陵北面那四座祭壇而去。似乎在滾落的過程裏,這四顆石珠賦予了自己諸如意義、目的之類的屬性。

    隨著時間的推移,無序卻在趨向有序,偶然成為了必然,這完全不符合天地間法理規則。

    或者是因為這四顆石珠本就是超出規則的存在?


    ……

    ……

    毫無道理、卻又給人一種理所當然的感覺。

    四顆石珠來到周陵下方,分別落入了那四座祭壇模樣的事物裏。

    風再起然後驟亂,伴著一種格外遼闊以及深遠的感覺,四座石碑出現在了天地之間。

    大地震動不安,草原裏傳來妖獸們意味難明的嚎叫。

    那些黑色石碑的表面很光滑,刻著繁複難明的紋路,仿佛有著虛空一般的魔力。

    正是當年被周獨夫從天書陵裏帶走的天書碑。

    天光與原野裏的風,向著天書碑的表面不停灌注,然後消失在不知何處。

    無數草屑與碎土沙礫也隨之而去,但沒有消失。

    仿佛時光倒流,沙土漸漸把天書碑包裹起來,變成一根石柱,表面甚至有了被風雨侵蝕的感覺。

    商行舟看著陳長生說道:“這些天書碑果然落了你的手裏。”

    陳長生說道:“是的。”

    他選擇在周園裏挑戰商行舟,除了前面說的那兩個原因,還有一個原因就在於此。

    以他現在的境界根本無法參悟出天書碑的終極奧秘,自然也無法加以利用。

    在雪嶺遇見魔君以及在白帝城面對聖光天使時,他只能把天書碑當作擁有無限重量、堅不可摧的武器使用。

    唯有在周園裏,他才可以發揮出天書碑至少一部分的真實力量。

    因為這裏有周獨夫當年設置的祭壇以及陣法。

    天書碑變成的石柱並不穩定,表面不停地裂開,然後再次複原。

    無數悠遠而滄桑的氣息從那些裂縫裏溢出來,變成恐怖的清光。

   四道清光從天空飄落,正是商行舟所在的位置。

    “你以為這樣就可以擊敗我嗎?”

    商行舟翻掌向上拍去。

    他站在地面,一伸手卻仿佛觸到了天穹。

    啪的一聲輕響。

    清光在天幕間流動。

    商行舟的臉色變得有些蒼白,神情依舊漠然。

    “現在該你選擇了。”


    清光流轉,天穹上隱隱出現了幾道非常細的裂紋。

    草原深處傳來獸群驚恐的尖叫,不知道是不是回憶起了數年前周園即將覆滅的那天。

    如果陳長生繼續用天書碑攻擊商行舟,很有可能獲勝。

    但也有可能在此之前周園便會毀滅。

    這就是陳長生要做的選擇。

    這一刻,他真的很想念那些劍。


    ……

    ……

   
(病漸好了,謝謝大家關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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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ars520titan
區版主 | 2017-1-22 07:28:00

本篇最後由 mars520titan 於 2017-1-22 07:29 編輯

第六十四章 選擇的意義
    (收到幾位書友寄來的手抄擇天記,很是感動,這新春禮物真好,很有意義,改天再仔細說,謝謝大家。)


    周獨夫留下的陣法發揮天書碑真實的力量,以此對抗商行舟,這就是陳長生的安排。

    在離宮石室裏的那些夜晚,這個計劃已經變得非常成熟。

    但在原先的計劃裏,這時候的周陵四周應該已經布好了南溪齋劍陣。

    數千道重歸草原的名劍會與四座天書碑再次形成平衡,確保周園不會崩潰。

    如果所有這些都落到實處,他有七成機會戰勝自己的師父


    可惜的是,他的所有劍都被商行舟奪走了,勝機自然也降低了很多。

    更關鍵的是,沒有數千道滄桑劍意的壓制,天書碑散發的清光在擊敗商行舟之前極有可能先讓周園毀滅。

    商行舟用了一眼便看明白了陳長生的意圖,也明白了當前的局面。

    所以他不會退讓,更加不會認輸。

    他會堅持到最後,甚至不惜觸動周園的禁制。

    陳長生可以繼續用天書碑發起攻擊,直至戰勝他,但周園可能提前毀滅。

    否則陳長生便要帶著四座天書碑盡快離開周園。

    可是回到真實的世界,沒有周園的禁制,無法發揮出天書碑的力量,更沒有劍……

    陳長生還怎麼能戰勝他?


    還是一道選擇題。

    商行舟靜靜看著他。


    天穹灑落的清光,被他的手掌抵住,無盡的風雲在其間不停生滅。

    世間萬事到最後往往都是一道選擇題。

    這真的很容易令人生出厭倦的感覺。

    陳長生看著商行舟問道:“為什麼總是要我做選擇?”

    他真的很生氣,或者說惱火。

    憤怒的質問聲在風裏飄的很遠。

    商行舟神情漠然,沒有回答他的意思。

    從西寧鎮到京都,從十歲到現在,他做了太多的選擇題,真的已經煩了。

    他很想問自己的師父,總是這麼做,到底煩不煩啊。

    但最終他沒有問出口,因為他知道問了也沒用。

    就像過去這些年一樣,他習慣了去做,而不是去說。

    無論是做什麼樣的選擇。

    或者,不做選擇。

    是的,今天他真的不想再選擇了。

    他的眼睛無比明亮,就像是潯陽城裏的月華。

    他的神識隔空而去,落在商行舟的衣袖處。

    他試圖奪回藏鋒劍鞘的控制權。

    就算不能,至少也要與劍鞘裏的那些劍重新聯繫上。

    他相信只要那些劍感知到自己的神識,便一定會跟隨自己的意志,破鞘而出,回到這片天地間。

    然而,他失敗了。


    他的臉色更加蒼白,就像是荒原裏的雪。

    一道鮮血從唇角溢出,就像是雪原裏一株孤單的臘梅。

    商行舟的右手依然撐著天空。

    風動衣袖,隱約可以看到他左手握著的劍鞘。

    陳長生的視線落在那處。

    “做選擇的時候,往往能看清楚一個人最真實的勇氣、智慧以及心性。”

    商行舟看著他說道:“今天有你讓我很失望,因為你連做出選擇的勇氣都沒有。”

    陳長生說道:“既然怎麼選擇都是輸,那我為什麼要選?”

    商行舟說道:“因為那就是你的命。”

    很多年前在西寧鎮舊廟,他對陳長生說過一句話。

    你有病,不能治,那就是你的命。

    今天他又說了類似的話。

    怎麼選,都是輸,那也是你的命。

    陳長生望向遠處草原,久久沒有說話。

    商行舟靜靜看著他,也沒有說話。


    不知道過了多長時間,陳長生收回視線,看著商行舟說道:“我的病已經治好了。”

    是的,他的病已經治好了。

    他還活著。

    所以,沒有命運這種東西。

    那麼選擇便有其意義。

    無論輸贏。


    ……

    ……

    國教學院內外都很安靜。

    百花巷裏到處都是人,卻聽不到任何嘈雜的聲音。

    人們的臉上寫滿了緊張與焦慮還有擔心。

    這時候所有人都已經知道商行舟與陳長生對戰的地方在周園。

    人們看不到劍光,也聽不到劍鳴,沒有人知道具體的情況。

    但對王破與相王這樣的神聖強者來說,空間無法隔絕所有的信息。

    國教學院裏為何連一絲劍意都沒有?


    相王的神情似笑似哭,看不出真實情緒,捧著腹部肥肉的雙手則是下意識裏不停摩娑著。

    王破想到了某種可能,臉色變得有些沈凝。

    以唐三十六的境界自然無法知曉周園裏的情形,但他始終注意著王破的神情變化。

    從開始到現在,他的視線一直通過窗縫落在王破的臉上。

    這是他現在唯一的消息來源。

    看著王破的臉色,他隱約猜到局勢不妙,臉色變得有些蒼白。

    地板上有個碎成數片的汝窯天青杯,還有些水漬與茶葉。

    他的手裏握著一個茶壺,壺裏的茶水已經冷透。

    他抱起茶壺對著嘴灌了半壺冷茶下去,卻依然無法讓狂跳的心平靜下來,也無法澆熄心裏的那道火。

    他向著茶樓下方衝去,蘇墨虞沒能攔住他,直接讓他跑到了國教學院門前。

    淩海之王等人神情微異,心想他這是來做什麼?

    朝廷與離宮共同決議,國教學院封門,只能有王之策商行舟、陳長生師徒在裏面。

    國教騎兵與玄甲騎兵守在四周,無數修道強者雲集,更有王破與相王這等層級的強者。

    誰都別想在這種時候進入國教學院。

    唐三十六根本沒有理會那些帶著不善與警告意味的目光,更是在那些王爺們開口之前搶先罵了起來。

    “都給我閉嘴!”

    “這裏是國教學院,我是院監,陳長生不在,就我最大!”

    “沒人能進,是因為不同意,我自己要進去,要誰同意?”

    ……

    ……

    百花巷裏好一陣混亂,劍意縱橫而起,甚至有幾枝弩箭斜斜劃破天空。

    王之策在湖畔轉頭望去,便看到了唐三十六。

    唐三十六當然猜到他就是王之策,卻沒有上前拜見,直接問道:“怎麼進周園?”

    無數年來,王之策從來沒有遇到過知曉自己身份卻毫不在意的人,不禁覺得有些意外,然後覺得有趣。

    他攤開手掌露出那顆黑石,說道:“由此門入。”

    唐三十六說道:“給我。”

    他的要求非常簡潔明了。

    以至於王之策怔了怔才反應過來。

    “為什麼?”

    “周園是陳長生的,那這東西自然也是他的。”

    “是他給我的,而且這東西本來就是我的。”


    這一次輪到唐三十六怔了怔才反應過來。

    “本來就是你的,意味著現在不是你的,而且你多大年紀了?他給你你就要啊!”

    王之策未曾見過如此不講理的人物,很快便猜到了這個小傢夥的來歷。

    他說道:“你爺爺也不敢對我這般說話。”

    “廢話,除了太宗皇帝,誰敢對你不敬?”


    唐三十六話鋒一轉,說道:“不過今天要祝賀你。”

    王之策問道:“何事?”

    “祝賀你除了太宗皇帝,終於再次遇到一個敢懟你的人。”


    唐三十六看著他認真說道:“如果你不肯把這東西給我,我會罵你娘的。”

    王之策微微挑眉,說道:“我是這場對戰的裁判。”


    唐三十六說道:“你是商行舟請來的,我不信任你。”

    王之策說道:“教宗信任我。”

    唐三十六說道:“關我屁事?”

    王之策平靜說道:“我不給你,你能怎麼辦?”

    唐三十六的回答還是那樣的簡潔明了。

    汶水劍出鞘,湖面生出萬片金葉。

    王之策神情微變。

    不是因為唐三十六出劍。

    而是因為唐三十六回劍。

    自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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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ars520titan
區版主 | 2017-1-23 04:22:28

第六十五章 斷樹

    如果說王之策伸出一根手指,就能像碾死螞蟻一樣碾死唐三十六,或者有些誇張。

    但他伸出兩根手指,絕對可以輕而易舉地弄死唐三十六。

    二人間的境界實力差距就是這麼大。

    唐三十六沒有可能威脅到王之策,即便想在王之策面前尋死也不容易。

    汶水劍被王之策用兩根手指夾著,紋絲不動,再難寸進。


    悲壯的自刎,忽然變成這樣的畫面,難免會有些尷尬。

    唐三十六卻沒有任何尷尬的感覺,還挑了挑眉。

    挑眉的意思就是挑釁。

    他的意思非常清楚。

    如果真心想死,多的是方法,橫劍自刎毫無疑問是最沒有效率的一種。

    他就是要等著王之策阻止,如此才好繼續談條件。

    王之策看著他似笑非笑說道:“這塊石頭給你也沒用。”

    唐三十六看他神情便明白了。

    以他現在的境界,就算拿著黑石也無法進入周園,也無法幫到陳長生。

    唐三十六情真意切說道:“那麻煩您幫幫忙?”

    王之策沒有說話。


    唐三十六接著說道:“我知道他現在的情形肯定很不好。”

    王之策的視線落在黑石上,說道:“不錯,他現在面臨著非常艱難的選擇。”

    唐三十六沈默了會兒,說道:“他是個好人。”

    說這句話的時候,他的態度前所未有的嚴肅。

    王之策說道:“是的。”


    唐三十六看著他的眼睛說道:“好人不應該活的這麼辛苦。”

    王之策說道:“這與好壞無關。”

    唐三十六有些失望,非常憤怒。

    他嘲諷說道:“是啊,與好壞無關,只與強弱有關,終究不過是恃強淩弱罷了。”

    王之策搖頭說道:“每個人都要為自己的選擇負責。”

    唐三十六冷笑說道:“那為什麼總是他在選擇?為什麼不能是你們選擇?”

    王之策說道:“商行舟答應與他對戰,這本就是被逼做的選擇。”

    唐三十六說道:“那個選擇太複雜,你們應該更簡單些。”

    王之策問道:“比如?”

    唐三十六說道:“你們可以選擇去死,或者去死。”

    王之策微笑說道:“還有別的選項嗎?”

    唐三十六說道:“你們還可以選擇被火燒死,被水淹死,被萬箭穿心而死,或者被淩遲而死。”

    這不是敘述,而是祈使,或者是詛咒,平靜無波的語調裏,有著極其濃鬱的恨意。

    但這些都源自於無助。

    看著水面上那些薄冰與去年的浮萍,唐三十六覺得有些疲倦。

    就這樣失敗了嗎?

    他真的很不甘心。

    替陳長生不甘心。

    他忽然對著天空喊了起來。

    “你這個瞎了眼的狗東西!”


    ……

    ……

    百花巷裏有些亂,不知道會不會聽到唐三十六的這句話。

    與國教學院只有一牆之隔的百草園,則是聽得非常清楚。

    餘人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情,用目光詢問。

    “唐棠想擾亂王大人的心意。”

    徐有容說道:“如果稍有可能,他便會動用汶水老宅裏的手段逼王大人妥協。”


    這說的是當初在牌桌旁的那場祖孫對話。

    他不惜毀掉唐家,自然也不會在意天下蒼生。

    但很明顯,這依然不足以說動王之策,或者說服王之策

    甚至他連真正想要說的話與威脅都無法擺出來。

    唐三十六的嘗試也失敗了。

    徐有容的眼裏隱有憂色。

    她的左手緊緊握著五顆石珠。

    這五顆石珠本就是周園裏的五座天書碑,是周獨夫那座陣裏的一部分。

    先前某一刻,從五顆石珠上隱隱傳來某種波動,讓她知曉了周園裏的大致情形。

    她知道陳長生面臨著選擇。

    她也知道陳長生會怎麼選。

    甚至在他做出選擇之前。

    對陳長生來說,這個選擇根本不像王之策說的那般艱難。

    因為她了解陳長生。

    餘人也很了解陳長生。

    所以他也知道陳長生會怎麼選。

    那麼這便意味著,陳長生敗了。


    ……

    ……

    京都裏的每條街巷,每座宅院,都聽到了隨後的那聲巨響。

    湖畔出現狂暴的氣浪,殘雪與枯黃的舊草還有泥土被掀飛,擊打在牆上與樹身上,發出啪啪的聲音。

    湖水翻滾震動,卷起千堆雪,破空而起,然後嘩嘩落下。

    整座國教學院都籠罩在這場突如其來的暴雨中。

    暴雨裏忽然出現兩道身影。

    陳長生與商行舟。

    天空忽然明亮了一瞬,仿佛有一道閃電出現。

    借著那道照亮晦暗暴雨的明亮,隱約可以看到,商行舟的手落在了陳長生的胸口。

    陳長生像顆石頭被擊飛,撞斷了十餘根粗壯的大樹,落在了樹林的深處。


    伴著喀喇的聲音,大樹砸到地面上,震動不安。

    唐三十六提著汶水劍便準備衝過去,藏在袖子裏的左手握緊了一樣法器。

    啪的一聲輕響。

    王之策的手指落在他的眉心。

    唐三十六無法再動。

    百草園裏忽然生出兩道金紅色的火焰。

    徐有容在原地消失。

    王之策沒有轉頭,隔空一指向後點去。

    他身後是院牆。

    院牆上出現一道數丈寬的豁口。

    那些磚石與木門的殘塊靜靜地落在地面。

    清風繚繞其間,看似溫柔,卻無法逾越。

    一根潔白的羽毛從虛空裏飄落。

    徐有容現出身影。

    王之策忽然感覺到了些什麼,轉身望了過去。

    他的視線沒有落在徐有容身上,而是在她身後。

    百草園還是像數百年前那般幽靜。

    一把拐杖靜靜地擱在石桌邊緣。

    ……

    ……

    大樹斷裂,新鮮的木茬就花瓣一樣到處伸展。

    陳長生靠著斷樹坐著,不停地咳嗽。

    商行舟說道:“你還堅持選擇是有意義的嗎?”

    陳長生說道:“是的,因為怎麼選擇會決定我們是誰。”

    商行舟默然。

    陳長生說的沒有錯。

    如果在周園裏的是徐有容或者唐三十六,他不會給對方選擇的機會。

    他讓陳長生做選擇,就是因為他知道陳長生會怎麼選擇。

    正因為如此,陳長生才是陳長生。

    所以,選擇是有意義的。

    但現在戰鬥已經沒有了意義。

    陳長生還能起身,但已經注定無法取勝。

    選擇離開周園的他,等於放棄了最後的獲勝希望。

    商行舟的神情有些木然:“認輸吧。”

    陳長生的語氣很平實:“不。”

    商行舟沈默了會兒,右手握住了劍柄。

    不是無垢劍,是他自己的道劍。

    陳長生準備起身,右手落在斷樹間。

    忽然,他的手觸到了一個硬硬的事物。


    ……

    ……

   
(家裏事情太多,情緒有些躁,寫的很苦,慶幸的是最終寫出來的質量還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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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ars520titan
區版主 | 2017-1-27 05:08:42

第六十六章 六六六六
    (章節名與三十六沒關係,與著名編劇也沒關係,純粹就是好玩,而且真心覺得陳長生和唐棠很6……)

    ……

    ……

    國教學院歷史悠久,比大周建國更早,生長著無數大樹,甚至有些古樹已過千年。

    二十年前那場血案有不少古樹被毀,但更多的樹木存活了下來,尤其是靠近皇宮的這片樹林更是枝葉繁茂,幽深至極。當初剛進國教學院,陳長生便注意過這片樹林,其後更是不知道在這裏度過了多少個清晨,練了多少次劍。

    他知道這些樹很堅硬,樹茬自然也很硬,但他還是覺得有些古怪。

    那個東西很硬,但邊緣並不尖銳,而是有些光滑,像是被打磨過一般。

    他回頭望去,發現大樹斷開的地方有一個深約尺許的坑。


    樹葉遮擋著本就有些晦暗的天光,坑裏還有積雪與灰塵,很難看清楚裏面有什麼。

    那麼在斷掉之前,這裏想必是個樹洞。

    他右手摸到的那個東西,就在這個坑裏。

    換句話說,那個東西以前一直就插在樹洞裏。

    陳長生沒能確定那個東西到底是什麼。

    商行舟的劍到了。

    長春觀的道劍,帶著最純正卻絕不溫和的意味,斬斷寒風,向著他胸口落下。


    ……

    ……

   商行舟向陳長生走去的時候,徐有容也在向國教學院裏走去。

    王之策再次隔空一指點出。

    湖畔微風不亂,也沒有尖銳的聲音響起,仿佛什麼都沒有發生。

    但事實上,在國教學院與百草園之間,再次出現一道無形的屏障。

    這個時候,徐有容做了一個很奇特的舉動。

    她抬起左手,手指向著虛空裏輕輕點去。


    啪。

    一聲輕響。

    就像是一個最脆弱的水泡被最纖軟的毫髮刺破。

    那道無形的屏障消失無蹤。

    徐有容終於踏進了國教學院。

    她臉色雪白,唇角出現一抹極細的血漬。

    王之策用的不是指法,而是
當年在東臨巷舊寓所裏讀書時自創的摘星手。

    他沒有想到,徐有容居然能夠接下這一式,這讓他有些吃驚。

    更讓他吃驚的是,徐有容來到國教學院後,沒有再看他一眼,而是望向了樹林裏的那對師徒。

    清風微至,白色祭服微飄,桐弓在手,梧箭在弦,隨時準備擊發。


    局勢變得極為緊張。

    她準備用梧箭阻止商行舟,難道王之策就不會阻止她?還是說她相信有人會攔著王之策?

    那個人是誰?


    自然不可能是唐三十六

    他被王之策所制,已經變成了湖畔的一座雕像。


    因為無法轉頸,他看不到樹林裏正在發生的事情,只能看著湖面以及天空。


    天際已經不再落雪,雲卻未散,遮蔽天光,讓京都顯得格外幽暗。

    最開始的時候,他在抱怨,喊著老天爺是瞎的。

    這時候,他只是在為陳長生祈禱,希望上蒼趕緊睜開眼睛。

    忽然,樹林裏傳來一聲清鳴。

    他的眼睛裏忽然出現一道亮光。

    雲層裏出現一道口子。

    天光從那處瀉落,仿佛瀑布,美麗至極。

    唐三十六震驚想著,難道真是那誰睜開了眼睛?

    ……

    ……

    如黑色山脈的龍軀,在雲層後緩緩起伏,帶起無數罡風。

    小黑龍離開國教學院後,沒有遠離,而是悄悄潛至此處,時刻準備破雲而落。

    如果陳長生真的遇到危險,她才不管什麼對戰的規矩,至於那個裁判……她早就想和他拚命了。

    雲海忽然翻滾起來,撕開了一道縫隙。

    她詫異地望向地面。

    她看到了京都裏的街巷,看到了天書陵,看到了皇宮。

    最後,她看到了國教學院。

    國教學院與皇宮相接處有片幽暗的樹林。

    那片樹林忽然變得明亮起來。

    不是因為那道天空瀉落的天光,而是因為一道劍光。

    有十餘株斷掉的大樹,排成了一條直線,指向樹林的最深處。


    那裏曾經存在的半截斷樹已經消失無蹤,變成了無數樹皮與碎木,靜靜地懸浮在空中。

    與這些樹皮碎木一道懸浮著的,還有今晨開始落的微雪以及不久前如暴雨般落下的湖水。

    這幅奇異畫面中間有兩道身影。

    商行舟站在陳長生的身前,居高臨下,道劍已然揮落。

   陳長生沒有死,因為他的手裏多出了一把劍。

    正是這把劍擋住了商行舟的劍。


    陳長生用的還是笨劍。

    這招劍法被蘇離認為是天下第一守劍,曾經無數次挽救陳長生的性命。

    剛剛在周園裏,陳長生也就是憑借著這招劍法,連續多次死裏逃生。

    但這一次,陳長生沒有被斬飛。

    他的左腳深深陷進地面裏,穩定的就像是生了根一般。

    這本來就是劍法,只有用劍才能真正發揮出真正的精妙與威力!

    問題是,這把劍是從哪裏來的?

    沒有誰有時間去思考這個問題。

    一聲清嘯,響徹雪林。

    商行舟道袖輕飄,道劍起而再落。

    風雪隨之而起。

    商行舟的身影消失。

    無數道劍光出現。

    樹林裏到處都是劍痕。

    驟然安靜。

    陳長生舉劍相迎。

    鏘!鏘!

    鏘!鏘!鏘!鏘!

    數十道清脆的劍鳴忽然在他身周響起。

    在先前如此短暫的時間裏,商行舟竟是連出數十劍!

    這些劍落的如此之快,甚至就連兩劍撞擊的聲音都來不及傳開!

    但這些劍都被陳長生接住了!

    他舉劍齊眉。

    他左膝微屈。

    他站在原地。

    他一動不動。

    管你如何玄妙難言,劍意難測,我只是把劍一橫,把心一沈,便躲進小樓成一統。

    這就是真正的劍域!


    只是在商行舟暴風般的攻擊下,他能支撐多長時間?

    就算他擁有完美的劍域與星域,擁有著難以想像的豐沛真元,終究不可能永遠這樣支持下去。

    更何況商行舟是何等人物,修萬千道法的他,垂落的袖子裏誰知道還隱藏著怎樣可怕的手段?

    陳長生不準備給自己的師父留下這樣的機會。

    在某個無法預知、但提前便明知存在的時刻,他搶先出劍了。

    一道劍光照亮了幽林。

    這一劍快的難以想像,就像是真正的閃電。


    這一劍的劍意很是清淺,卻並不簡單,看似溪水裏的遊魚,就在眼前,卻很難伸手觸及。

    這一劍的軌跡更是玄妙到了極點,竟然有一種神鬼難測的感覺!

    這一劍連續刺破了三片樹皮,切開了幾塊碎木,從他的左手邊繞過,看似漫不經心地刺進了風雪裏。

    不知何處響起一聲悶哼,風雪微亂。

    商行舟出現在數丈外的雪地上,袖間有一道破口。

    陳長生站直身體,提著手裏的劍,靜靜地看著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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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ars520titan
區版主 | 2017-1-31 16:29:06

第六十七章 君子藏器於身,待時而動

    微寒的風拂動著樹上的殘葉,林裏一片安靜。

    樹皮、木屑與雪花漸漸落下。

    只有那些殘餘的劍意,還在寒風裏久久不散。

    就像爆竹安靜之後未散盡的硝煙,表明先前究竟生了什麼。

    眼看著陳長生就要死亡,戰局忽然生了極大的變化,甚至出現了逆轉的跡象。

    一切都是因為他手裏的那把劍。

    他靜靜看著商行舟,沒有說話,這並不代表不安,而是自信。

    只要有劍在手,何懼之有?

    做為蘇離的傳人,陳長生的劍道天賦堪稱驚世駭俗。


    數年前,他身懷諸劍,連勝強敵,更是獨闖北兵馬司胡同,不知驚煞了多少看客。

    數年後,他於聖女峰上習得合劍術,於離山再悟劍道真義,在白帝城裏以一己之力布下南溪齋劍陣,敗魔君於前,救白帝於後,劍道修為終於大成,成為了舉世公認的劍道大師。


    哪怕他現在還很年輕,按常理來說與大師這種詞很難生聯係。

    他最強的手段便是風雨諸劍

   商行舟早有準備,對戰開始便以隱藏多年的後手直接奪了他的所有劍,在周園裏打的他毫無還手之力。

    直到此時,陳長生的手裏出現了一把劍。

    哪怕是劍道大師,也不可能隨便拿一把劍便能大殺四方。

    這把劍明顯不一般,至少與他能夠心意相通。

    商行舟的視線下移,落在那把劍上。

    那把劍不知承受了多少年風雨,又藏在那棵樹裏多少年,本來沒有任何氣息,就像一根普通的鐵棍。

    如果不是那棵樹被陳長生撞斷,只怕依然沒有誰能察覺它的存在。

    今天陳長生把它從樹洞裏抽了出來。

    劍身表面的那些灰塵與汙跡盡數不見,明亮如洗,鋒芒畢露,劍意森然。

    就像一顆蒙塵多年的明珠,又像是多年不鳴的鳳凰,終於大放光毫,一鳴驚人。

    商行舟微微挑眉。

    這把劍的年代非常久遠,最大的可能是出自劍池。

    然而誰都知道,陳長生從周園裏帶出來的那些前代名劍,都在藏鋒劍鞘裏。

    那把劍鞘,這時候在他的袖子裏。

    那麼這把劍究竟是從哪裏來的?

    難道說陳長生事先就已經算到他能控制藏鋒,所以將計就計,提前做好準備,把劍藏在這棵大樹裏,想打他一個措手不及?

    不,看陳長生的反應,他應該事先也不知道那棵樹裏有把劍。

    從劍鍔上殘著的青苔看,這把劍在樹裏至少藏了幾年時間。

    不要說陳長生,就算是黑袍與王之策聯手,再由徐有容在旁用命星盤推演百次,也不可能提前數年便能猜到今天的情形。


    而且如果陳長生事先便算到了他的手段,有的是更好的方法應對,何至於被逼到這等境地。

    難道這劍並不是出自周園劍池,而是以前國教學院的某位教習或者學生藏在樹裏的?

    商行舟想著藏劍的人可能是當年自己的追隨者,心情變得有些複雜。

    那劍在樹洞裏藏了多年都沒有被現,今天卻被陳長生伸手便拿了出來……在陳長生最需要劍的時候。

    這是巧合?還是所謂機緣?或者說這是命運的暗示?

    ……

    ……

    國教學院的湖畔以及牆那邊的百草園都很安靜。

    徐有容放下了手裏的桐弓。

    餘人站在石桌旁,扶著拐杖。

    王之策收回了手指。

    他們看著樹林深處的畫面,沈默不語,神情各異。

    這一切生的很短暫,但他們大概明白了事情的真相。

    在周園裏,陳長生不知因何原因,失去了所有的劍,所以只能被動挨打,很是危險。

    在最危險的那一刻,陳長生從斷樹裏抽出了一把劍,改變了整個戰局。

    只是……那棵樹裏為何會有一把劍?

    唐三十六能動了,但沒有動。

    因為陳長生已經擺脫了危險的處境,也因為他這時候的心情有些怪怪的。

    他總覺得這件事情與自己似乎有什麼關係,卻怎麼想也想不起來原因。


    ……

    ……

    百花巷裏,也聽到那陣密集的劍鳴。

    因為唐三十六闖進國教學院而引的爭吵就此平息,對峙與可能裏的衝突也就此消失。

    人們震驚而緊張地望了過去。

    王破睜開眼睛望向國教學院,有些意外,很是欣慰。

    相王卻閉上了眼睛,在很短的時間裏,仿佛老了幾歲。


    ……

    ……

    商行舟看著陳長生問道:“你知道這裏有劍?”

    陳長生說道:“不知道。”

    看著手裏的那把劍,他很自然地生出一種熟悉的感覺,甚至可以說親近。

    仿佛同窗,曾經同袍,至少同道。

    於是他知道了這把劍的來曆。

    這把劍也曾經是劍池裏的一員,曾經與他並肩戰鬥。

    彼時萬劍如龍,它是一片龍鱗。

    只是已經多年不見。

    原來你在這裏。

    而且你為何會在這裏?

    湖畔忽然傳來了一陣笑聲。

    “哈哈哈哈!”

    那笑聲顯得格外快活,有種通透至極的痛快感,更重要的是有一種令人厭憎的得意感。

    “是我!最終還得是我呀!”

    唐三十六連聲說道,臉上的神情囂張到了極點。

    王之策怔住了,心想這年輕人患了什麼失心瘋?

   唐三十六對著整個世界大聲喊了起來。

    “這劍是我當年藏在這裏的!”

    陳長生怔了怔,終於想起來了那件往事,也忍不住笑了起來。

    ……

    ……

    (此處詳見第三卷-起風雷-第二十九章:熊孩子們與劍的故事。對於我來說,這些有趣的地方是我寫小說最主要的幾個幸福來源之一。今天的章節名自然想到朝小樹,然後想到隆慶,想到寧缺,想到那位了不起的作者,我寫的小說都好好看啊。今天是大年三十了,還在寫小說,感覺是很不錯的,祝大家春節愉快,適量飲酒,注意身體,全家幸福,明天開始放年假了,初十一的時候回來與大家見面吧,爭取把這段快而有力量地寫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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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ars520titan
區版主 | 2017-2-8 06:51:45

第六十八章 大日如來誰可安?

    那段往事發生在幾年前。

    相傳周園裏有座劍池,劍池裏有無數把前代名劍。

    傳說是真的,陳長生在周園裏發現了劍池,然後把那數不清的名劍都帶回了這個世界。

    像齋劍這種有傳承的名劍,被他用離宮的名義送回了各自的宗派山門,但還剩下了很多劍。

    於是在某個非常普通的夜晚,國教學院進行了一次分贓大會。

    軒轅破得到了山海劍,折袖要了魔帥旗劍,落落得到了更好的禮物,後來蘇墨虞要了一把名為虞美人的花劍,甚至就連莫雨都從陳長生這裏要了把越女劍。

    唐三十六沒有換劍,因為他的汶水劍也是一代名劍,同時更是唐家的象徵。

    沒有人知道,其實他也向陳長生要了劍。只不過他沒有把那劍帶在身邊,而是插進了偏僻幽靜樹林深處一棵古槐的樹洞裏,然後極其仔細地用落葉與腐泥做了偽裝。

    陳長生不明白這是要做什麼。

    唐三十六說這是養劍。

    數十年後甚至數百年後一個出身貧寒的矮個子學生在某個被同窗欺負的平凡無奇的清晨於走廊拐角處忽聽著東南俚曲忍不住痛哭一場衝進小樹林不停砸樹以肉體痛苦換精神慰藉之時忽然發現古樹的樹洞裏忽然掉出來一把前代劍客用過的前代名劍上面還附著一縷劍意頓時被刺激的幽府洞開氣竅全燃……

    以上就是當時唐三十六的描述。

    他以為自己做的這件事情會成為數十年甚至數百年之後國教學院的傳說。

    他沒有想到,只是數年之後,這把劍便會重見天日,而且重新回到了陳長生的手裏。

    他甚至已經忘記了這把劍的存在。

    但現在看起來,就是這把劍,在最危險的時刻,挽救了陳長生的生命。

    這也將決定國教新舊之爭與朝堂之爭的結果,決定數年後大陸的走向。

    換句話說,整個歷史都將隨之改變。

    這都要虧他當年在這裏藏了一把劍。


    他還記不記得並不重要,這劍終究是他藏在這裏的。

    什麼叫一飲一啄,皆有定數?

    什麼叫草蛇灰線,伏延千里?

    落子便有深意,哪有什麼閑棋!

    唐三十六越想越得意,越想越快活,笑聲越來越大,神情越來越囂張。

    陳長生想明白這件事情的前因後果,吃驚之餘,也不禁很是感慨。

    這種命中自有安排的感覺,就像是再次拾起遺落的時光。

    但王之策等人不知道那段時光,也不知道那個故事,所以他們不理解唐三十六因何發笑。

    對商行舟來說,陳長生的笑容比那把劍還要可惡的多。

    “就憑一把鏽劍,就想改變一切?”

    他看著陳長生神情漠然說道。

    他的眼睛顏色很淡,就像是剛剛凝結的冰。

    在他眼眸的最深處,有一粒火星正在燃燒。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樹林裏生起一場大風。

    火借風勢,極其迅猛地燃燒起來,瞬間從眼眸的最底處來到表面。

    他淡淡的眼睛,忽然間變成了岩漿一般的顏色,看著極其恐怖,熾熱至極。

    大風飄搖直上,把國教學院上空的雲層盡數掀飛,隱隱可以看到一個黑點隨之而隱。

    雲層盡散,露出了太陽的真容。

    一道氣息從天空裏落下,更準確地說是隨著陽光落在了商行舟的身上。

    這道氣息並不凝純,而是有些駁雜,卻不影響其強大,只是更增幾分暴烈的意味。

    隨著這道氣息的到來,樹林地面上的那些積雪瞬間融化。

    國教學院裏的氣溫仿佛升高了很多。

    商行舟還站在原先的地方,卻仿佛來到了天空裏。

    他的身影顯得無比高大,給人一種充塞天地的感覺。

    在遠處的徐有容等人眼裏,他變成了一座世間最險峻的大山。

    在近處的陳長生眼裏,更像是自己曾經在白帝城裏看到的遮蔽半片天空的白虎

    當時他看到的是白帝的神魂,這時候看到的則是商行舟本人。


    積水驟幹,水霧瞬淨,枯黃霜草間的落葉開始捲起邊緣。

    那道暴烈而熾熱的氣息來自太陽,也來自商行舟的身體,在內外之隔處相遇。

    轟的一聲,商行舟的道衣開始燃燒,兩隻衣袖變成無數片蝴蝶飛離,露出赤裸的雙臂。

    道袖盡數燃燒成灰,上面被陳長生用劍留下的口子自然也不見了。

    商行舟用雙手握住了劍,手臂上肌肉突起,如被風繃緊的帆,又如鐵鑄的像,看上去有一種非真實的感覺,卻又像是最真實的存在,擁有著最鮮活的生命力量。

    在很短的時間裏,他似乎年輕了數百歲。

    他向陳長生走了過去,絕不像一個老人。


    ……

    ……

    當雲層散開,陽光灑落,國教學院變亮三分的時候,徐有容就想到了某種可能。

    她神情微變,但沒有過去,因為陳長生的手裏有劍,也因為王之策在。

    很明顯,王之策早就已經知道了那個秘密,所以沒有絲毫動容。

    也許對當年的那些老人們來說,這本來就不是什麼秘密。

    餘人扶著拐站在桌旁,視線穿過黑發穿過斷牆落在樹林深處,不知在想些什麼。

    唐三十六早就沒有笑了,震驚的無法言語,心想這怎麼可能?

    ……

    ……

    “焚日訣?”

    “焚日訣!”

    “是誰在用焚日訣!怎麼如此霸道正宗!是誰!”

    國教學院裏的氣息變化,已經傳到了百花巷裏,引發了一連串震驚的呼喊。

    那十餘位陳家王爺更是無比吃驚,直到他們想起來陳長生也姓陳,才安靜了些。

    他們從來沒有把陳長生當做親人,但陳長生畢竟是皇族血脈,在他們想來,陳長生能夠學成焚日訣也不是難以想象的事情,因為他們不知道,陳長生還在娘胎裏的時候,命輪便已經毀了。

    中山王知道這個秘辛,所以他的臉色有些陰沈,不知是因為什麼。

    相王睜開眼睛,眼眸最深處的火星一閃即逝,沒有燃燒,迅速歸於寂滅。

    他知道不是陳長生,那就只能是商行舟

    問題在於,商行舟不是皇族,怎麼能夠練成焚日訣?

    商行舟與太宗皇帝之間到底是什麼關係?

    忽然,相王的眼裏閃過一抹厲色,喝道:“你想做什麼?”

    國教學院門前響起無數道金屬摩擦的聲音,聖光弩緊弦的聲音。

    氣氛瞬間變得無比緊張。

    因為就在雲層散開,陽光落下的那一刻,王破做了一個動作。

    ——挑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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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ars520titan
區版主 | 2017-2-9 10:00:55

第六十九章 敢問劍在何方?

    王破擁有一對非常有特點的眉毛。

    準確來說,特點在於眉眼之間的相對位置。

    他的眉與眼之間的距離有些近,眉尾又有些耷拉,所以看著便有些寒酸。

    然而當他挑眉的時候,便會與眼分開。

    那是天地初分。

    同時,他的眉尾會像一道鐵槍般挑起,直向天穹,壯闊無雙。

    總之,當他挑眉的時候,便再與寒酸一詞無關。

    而且,往往他挑眉的時候,雙肩也會隨之而起。

    和雙眉相比,王破的雙肩更有名氣,因為耷拉的時間更多,更容易被人看到。

    當他動肩時,往往便是要出刀。

    就像此時此刻,百花巷裏忽然出現一道凜冽至極的刀意,直衝天穹而去。


    數百道聖光弩與所有的朝廷強者手裏的兵器,都對準了王破。

    相王神情凝重,雙手早已離開了腰帶上堆出來的肥肉。

    王破沒有說話,只是靜靜看著國教學院裏。

    他與相王一樣,知道這時候施展出焚日訣的人不是陳長生。

    那就只能是商行舟

    商行舟與太宗皇帝之間到底是什麼關係?

    難道他也是陳氏皇族的一員?

    王破沒有去想這些問題。

    而是在想父輩們艱難保留下來的那些記述。

    在那些記述裏,除了最醒目的、血淋淋的“家破人亡”四個大字,還有很多淒風苦雨裏的畫面。

    那些畫面裏,都有一個氣質陰沈的年輕人。按照王家先祖的判斷,那個年輕人才是抄家的主使者,應該是皇族,但無論當時還是事後,都查不到那個年輕人的身份。

    總之,那個年輕人為王家帶去了很多淒風苦雨。

    王破沒有見過太宗皇帝,但太宗皇帝依然是他的敵人,因為這是家仇。

    當年的那個年輕人當然也是他的敵人。

    他本以為那個人早就已經消失在了歷史的長河裏,今天卻發現那個人極有可能還活著。


    國教學院外的氣氛異常緊張。

    王破看著院門,沈默不語。

    最終,他的雙肩重新耷拉了起來。

    同時,他的眉也垂落下來。

    百花巷裏仿佛同時響起了數千道歎氣聲。

    不是遺憾,而是慶幸。

    ……

    ……

    焚日訣是一種特別強大而且非常特殊的修行法門。

    世間萬千道法,根基都在星輝化作的真元之上。

    唯有焚日訣,採集的不是星輝,而是日火。

    日火不及星輝澄靜柔和,但在威力上則是要遠遠勝之。

    但也正是因為過於暴烈熾熱,所以修行者根本無法采集,再將其轉化為真元。

    天書碑降世,人族開始修道,無數萬年來,也只有陳氏一族因為特殊的命輪構造才能修行這種法門。

    無論道典還是史書,都把這看作是天道對陳氏一族的眷顧。所以無論亂世還是太平年間,陳氏一族在天涼郡乃至整個大陸,都擁有著非同一般的地位,仿佛先天便蒙著一道神聖的光輝。


    千年來,陳氏一族湧現出無數強者,比如那位少年英雄陳玄霸,又比如太宗皇帝

    當然,還有傳聞中也曾經英明神武的楚王殿下

    直至今天,陳氏皇族的高手依然層出不窮,此時百花巷裏那十幾位王爺都是強者,相王更是已經晉入神聖領域,加上散布天下諸州郡的宗室子弟,這真是一道極其強大的力量。

    只不過這些年來,前有天海聖后,後有商行舟,這道力量始終沒有真正的發揮出來。

    可是商行舟為什麼能練焚日訣?難道他是皇族?他與太宗皇帝到底是什麼關係?


    這些問題在陳長生的心裏閃過,但很快便消失無蹤,沒有留下任何痕跡。

    在周園裏他便有過猜測,這時候只不過是得到了證實。

    而且商行舟再一次走到了他的身前。

    他雙手握著劍向著陳長生的頭頂斬下。

    這一劍非常簡單,沒有任何招式,也沒有任何玄意,只是筆直地砍了下去。

    陽光照耀在他束的極緊的黑髮上,反著光。

    陽光照耀在他赤裸的雙臂上,反著光。

    陽光照耀在他握著的道劍上,反著光。

    他就像是一尊神。

    他手裏的劍,可是斬斷世間一切。

    首先便是天空。

    湛藍的天空上出現一道似真似假的線條。

    森然無匹的劍意伴著刺眼的光線,向陳長生的頭頂落下。

    陳長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接住。

    他有些緊張,也是因為劍光太過刺眼,所以他眯了眯眼睛。

    人類細微的動作之間,往往都有聯繫。

    眯眼的時候,他的手也下意識裏緊了緊。

    然後,他的掌心握緊了劍柄。

    劍柄有些微硬,在樹洞裏藏了幾年,表面有些粘滑,不知道是青苔還是腐泥。

    這種感覺不陌生,因為他握過無數劍,但也談不上熟悉,他確認自己沒有握過這把劍。

    劍池裏的劍太多,他不可能熟悉每一把,他也不知道這一把劍的名字以及來歷。

    但他知道自己握住的事物是直的,是硬的,是鋒利的。

    這就是劍。

    那就好。


    ……

    ……

    劍與劍相遇。

    就像是自嚴寒雪原南下的冷空氣遇著了西海卷來的熱浪。

    驚雷乍響。

    湖水震蕩成浪,激為倒瀑,落為暴雨,以不同的角度衝洗著天地間的一切。

    數十棵粗壯的古樹在喀喇聲裏緩緩倒下。

    飛舞的木屑與樹枝間,隱隱可以看到下陷的地麵。

    百草園的牆上出現無數道或深或淺的裂痕。

    不遠處,皇宮自動生出陣法,清光落下,讓一切都蒙上了道神秘的外衣。

    在王之策眼裏這很像吳道子最近的畫,用筆極簡,甚至刻意取陋,用色卻是極為大膽。

    比如那些像血與鏽似的紅色。

    煙塵斂落。

    陳長生半跪在湖畔,唇角淌著血。

    更可怕的是,他的手裏已經沒有劍。

    那把劍落在了極遠處的草地上,斜斜地插著,看著就像是殘旗,又像是碑。

    那把劍還在不停地震動,發出輕微的嗡鳴,不是哀鳴,只是有些歉意。

    商行舟出現在陳長生的身前。

    他也很難破掉蘇離傳給陳長生的那記守劍。

    但他有焚日訣。

    他依然把境界壓制在神聖領域之下,但憑藉焚日訣擁有了難以想像、源源不絕的力量。

    再厲害的劍法,也不可能承受這樣的力量碾壓,而且是長時間的。

    這個過程裏,商行舟的真元損耗與代價要比陳長生更大。


    但陳長生沒有劍了。

    商行舟神情漠然看著他,舉起了手裏的劍。

    他不相信自己這個徒兒還會有這麼好的運氣,隨便從一棵斷樹裏就能摸出一把劍來。

    奇怪的是,陳長生的臉上看不到任何慌亂的神情,眼神也還是那樣的平靜,就像湖水一樣。

    然後,他把手伸進了湖水中,從裡面取出了一把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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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ars520titan
區版主 | 2017-2-20 06:49:42

第七十章 到處都是

    在湖水裏可以摸魚,因為裏面有魚,但湖水裏沒有劍。

    而且陳長生沒有摸,是直接取之。

    這是一個更加簡潔有力的動作,表明事先他便知道劍在何處。

    他像是變戲法一樣,從湖水裏取出了一把劍。

    然後向著商行舟刺了過去。

    水花順著劍身灑將過去,劍光隨之而起,從裏向外照耀的無比通透。

    湖岸變得明亮起來,那些水花就像是銀樹,也像是星辰。

    十餘道星光亮起,依遁著夜空裏的星線,身影驟虛。

    商行舟踏星而退,瞬間到了十餘丈外。

    嗤的一聲輕響。

    他的衣領間出現一道裂口。

    一道鮮血從裏面滲出來,仿佛在青色的道衣上畫了瓣墨梅。

    “師父,認輸吧。”

    陳長生對商行舟說道。

    湖水從他手裏的劍尖滴落,落在岩石上,發出嘀答的聲音,像是在催促。

    商行舟沒有回答,平靜前行,再次來到他的身前。

    他雙手握劍,舉至頭頂。

    赤裸的雙臂在陽光下閃閃發光,就像是真正的雕像,完美地展現著力量。

    依然沒有任何劍招,也沒有任何玄意,只是最簡單的斬落。

    擦的一聲,空氣與劍身劇烈地摩擦,生出一道奪目的焰火。

    熾熱的、暴烈的氣息從商行舟的身軀與太陽裏散發出來。

    青色道衣上的血跡瞬間蒸發成青煙。

    陳長生劍上的水漬也變成了煙,消失無蹤。

    清麗的劍光再起,卻不是刺向商行舟

    陳長生知道,商行舟不會回應自己的劍,所以他的劍再快,也都沒了意義。

    他只能回劍。

    當!

    兩劍再次相遇。

    雷鳴從湖畔越過院牆響徹京都。

    暴雨作,牆傾樹摧,狂風呼嘯,岸塌石亂,湖水四處漫灌。

    草地上出現了十餘處或大或小的池塘。

    商行舟與陳長生消失了。

    他們來到了草地後的藏書樓前。


    登上藏書樓的石階上滿是蛛網,微微下陷。

    陳長生躺在裏面,雙手撐地,準備站起。

    他從湖水裏取的劍,再次飛走了。

    他的笨劍沒有破,但也沒能接下商行舟的霸道之劍。

    殘風拂著青色的道衣,發出嘩嘩的聲響,上面多出了數道裂口。

    商行舟向著藏書樓走去。

    陳長生沒有轉頭,右手落在斷階處,然後向外抽出。

    伴著金屬與碎石的摩擦聲,一把劍出現在他的手裏。

    他的動作顯得特別自然,仿佛早就已經準備好了,練習了無數遍。

    再如何不可思議的畫面,出現的次數多了,也就很難讓人感到驚訝。

    商行舟的神情沒有任何變化。

    陳長生站起身來,看著他認真說道:“師父,認輸吧。”

    商行舟還是沒有說話,沈默走上前,雙手握住道劍揮落。

    陽光照耀著劍身與赤裸的雙臂。

    劍身上的花紋與肌肉的條理是那樣的清晰。

    生命的氣息與死亡的味道同樣強烈,如烈酒般令人沈醉或者恐懼。

    轟的一聲巨響,煙塵大作。

    藏書樓前出現一道極深的溝壑。

    烏黑而明亮的地板不停翹起,然後崩裂。

    垮塌的書架間,到處是飛舞的舊書。

    他曾經在這裏夜夜觀星。

    落落也在這裏陪過他很多個夜晚。

    但他的師父在這裏的時間要比他更多。

    窗子破碎。

    陳長生落在了前院的噴泉裏,渾身濕透。


    聖獅像的嘴裏伸著獠牙,也噴著水。

    手指粗細的水柱落在他的頭頂,畫面顯得有些滑稽。

    這裏距離院門已經很近,可以聽到百花巷裏那些緊張的呼吸聲以及驚呼聲。

    百花巷裏的人們聽到了他落在噴泉裏的聲音。

    王破、相王、中山王以及淩海之王這樣的強者,甚至只用耳朵便能大概“看”到國教學院裏的畫面。

    噴泉微暗。

    一道高大的身影遮住了天空。

    商行舟沒有給陳長生任何喘息的機會,再次出現。

    數十丈外,王之策與唐三十六也出現在草地上。

    餘人應該還在百草園裏。

    徐有容出現在另一邊的樹林邊,潔白的羽翼微微搖動。

    小黑龍這時候又在哪裏?

    “我很好奇。”

    王之策看著陳長生從噴泉裏站了起來,說道:“難道這裏還有劍?那會藏在哪裏?”

    聖獅像很雄偉,噴泉很大,但是水池很淺。

    國教學院的教習與學生時時經過,很難不發現裏面的劍。

    唐三十六沒有說話,陳長生用行動做出了回答。

    他踮腳把手伸進石獅的嘴裏,水花激射,從裏面掏出了一把劍。

    看著這畫面,徐有容聯想到了些什麼,覺得有些噁心,掩住了嘴。

    王之策感慨說道:“這樣也可以?”

    唐三十六挑眉說道:“為什麼不可以?”

    王之策歎道:“我本以為就那一把劍。”

    唐三十六說道:“錯,我在這裏藏了很多劍。”

    王之策問道:“到底有多少劍?”

    “到處都是。”


    唐三十六張開雙臂,閉著眼睛,非常陶醉。

    “只要在國教學院裏,他就不會輸。”

    ……

    ……

    噴泉驟斷,石獅的尾巴斷落,斷口非常平滑。

    商行舟與陳長生的劍再次相遇。

    雷聲再次響起。

    只不過這一次持續了很長時間,再也沒有停止。

    國教學院裏到處都是劍鳴,間或有恐怖的轟鳴聲響起。

    看不到師徒二人的身影。

    不時有劍從樹林裏飛出,從藏書樓裏飛出,斜斜插在草地上與斷牆邊,微微震動。

    這段時間裏,不知道陳長生又找到了多少劍,然後又被商行舟擊飛。

    忽然,劍鳴停止了。

    國教學院變得異常安靜。

    最安靜的地方是西面一處建築。

    從建築式樣來看,應該是宣道的經堂,但不知因何緣故,牆體漆成了朱紅色,格外顯眼。


    在建築的外圍種著兩排楓樹,可能是因為陣法的緣故,無論什麼季節,都瑟瑟地紅著。

    青色道衣上到處都是口子,密密麻麻的,還殘留著劍意。

    鮮血從裏面不停地滲出,看著很是煞人。

    商行舟受了很多傷。

    陳長生的傷更重,臉色蒼白,渾身是血,垂在身邊的雙手微微顫抖。

    “你還有劍嗎?”

    商行舟問道。

    陳長生從身邊的花盆裏取出一把短劍,說道:“這是最後一把。”

    ……

    ……

    (你們猜這個建築叫啥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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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ars520titan
區版主 | 2017-2-20 10:07:33

第七十一章 楓林閣

    天書陵之前,他們已經數年未見,之則是形同陌路,甚至可以說是反目成仇,但畢竟是師徒,在西寧鎮舊廟裏共同生活了十幾年,彼此了解到了極點,只憑一些最細微的動作、哪怕是眼神的變化,便知道對方在想什麼,這便是所謂感覺。

    商行舟感覺到了陳長生從花盆裏抽出那把劍時的心情,才會問出那句話。

    但得到陳長生的確認後,他沒有輕鬆起來,更沒有得意,而是又問了一句話。

    “你知道這是什麼地方?”

    陳長生是國教學院的院長,在這裏生活了很多年,但他確實不知道這片紅色的建築是什麼——國教學院太大,這些年他學習生活的地方局限在靠近皇城的樹林和藏書樓附近,還沒有國教學院的十分之一大小。

    商行舟說道:“這裏是楓林閣,那兩排楓樹是我當年從教樞處移過來的。”

    陳長生心想難怪看著有些眼熟。

    “梅裏砂是我的朋友。”

    商行舟看著他的臉,情緒有些複雜說道:“他一直很欣賞你,我不是很理解,現在慢慢能理解一些了。”

    聽到這句話,陳長生不知道自己是應該感到驕傲欣慰還是應該讓心底的那抹酸澀自由地浸潤開來,只能沈默著。

    已經到了現在這種時刻,還來說這樣的話有什麼意義呢?或者正是因為商行舟確認陳長生的劍已經快要用完,想到他會失敗甚至死亡,所以才會有所感慨?可是這座楓林閣的來歷又有什麼重要的呢?

    商行舟轉身望向樓外說道:“那年最後的戰鬥就發生在這裏。”

    那年便是二十多年前,國教學院血案發生的那一夜。


    楓林閣紅的如此醒目,不知道是不是因為那夜被染了太多血的緣故。

    “那夜這裏死了很多人,很多年輕人,他們像你一樣優秀,甚至可能比你更優秀。”

    商行舟收回視線,望向陳長生說道:“我這一生看過太多生死,真的已經不在乎了,所以你不要指望我會心軟。”

    這句話的意思非常清楚。

    如果陳長生還不認輸,他絕不憚於把陳長生親自斬於劍下。

    陳長生沒有認輸,連話都沒有說,依然保持著沈默。


    他抬起右手,短劍橫在眼前,泥屑漸落,寒光漸盛。

    商行舟明白了他的選擇,向他走了過去。

    一道非常清楚的腳印在地板上出現。

    每個腳印都在放光,然後燃燒起來。

    雲層散去後的碧空裏,太陽無比明亮,照著國教學院。

    楓林閣閃耀著刺眼的光,仿佛真的燃燒了起來,外面那些楓樹隨風搖晃,就像是噴吐的火舌。

    這是無數年稠血燃燒而成的火,散發著淡淡的焦味,自有一種壯烈凜然的感覺。

    血火把商行舟的身影映照的異常高大,仿佛神魔。

    這就是他的一生,也是王之策、唐老太爺等人的一生。

    他們不會因為任何事情而放棄自己的理念與堅持。


    一聲清嘯。

    楓林閣裏狂風大作。

    楓樹搖晃更劇,仿佛火舌噴吐,直欲燎至天穹。

    商行舟雙手握劍斬落,帶出一道血火。

    血火是明豔的,他的身影卻是陰冷的,二者相襯,顯得分外鮮明。

    轟的一聲巨響,血火濺射成無數道火花,在楓林閣裏到處飛舞,點燃了地板與廊柱。

    短劍破窗飛走,陳長生連退十餘步,噴出一口鮮血。

    商行舟提劍,再次向他走了過去。


    陳長生的臉上看不到任何慌亂的神色。

    他對商行舟說道:“認輸吧,師父。”

    從最開始的時候,他便開始說這句話。

    在湖水裏、在藏書樓前,在很多地方,他拾起一把劍,便會講一句。

    然後,那些劍紛紛被商行舟斬落。

    現在,他的最後一把劍也不見了,還在說這樣的話。


    商行舟的臉上沒有流露出嘲弄的神情,也沒有不解。

    看起來,他知道陳長生的自信來自何處。

    陳長生抬起右手。

    那裏除了空氣還有火光,什麼都沒有。

    難道他還能從空中變出一把劍來?

    不遠處忽然響起空氣被切割的聲音。

    嗤,一道寒光穿過破窗,然後消失。

    那把短劍回到了陳長生的手裏。

    緊接著,無數道破空聲在國教學院的各處不停響起。

    那聲音非常尖銳,自然有一種鋒利的感覺。

    破空聲越來越密集,仿佛像暴雨,但更像是如暴雨般的落箭。

    無數道劍光,從梅底、樹裏、水中亮起。


    老梅被整齊的切斷,看上去就像是燃燒了三天三夜的香爐。

    斷掉的古樹上出現了十個孔洞,真像是天神用的洞簫。

    湖水裏泛起無數漣漪,仿佛數百條肥鯉魚正從腐臭的泥底掙紮著向上遊動。

    那些被唐三十六藏在國教學院裏的劍。

    那些被陳長生依次找到的劍。

    那些被商行舟擊落的劍。

    破空而起。

    向楓林閣飛去。

    數十道劍來到了陳長生的身邊。

    商行舟看著他說道:“不夠。”

    陳長生手指輕叩短劍。

    一聲清脆的劍鳴向四周散去,帶著數十道清冷而凝純至極的劍意。

    啪的一聲輕響,商行舟的道髻斷了。

    那根看似尋常的烏木髻,在這時候斷開,絕非尋常。

    無數道寒光從裏麵奔湧而出,仿佛大江大河,更有一種雀躍的感覺。

    狂風大作,搖晃的楓樹被切碎,狂舞成紅色的碎屑,向四周飛去。

    樓閣飛簷被斬出無數道筆直的線條,紅色的牆與柱上被切出無數道斑駁。

    即將是被太陽點燃的火焰,也需要附著在客觀的事物上。

    皮之不存,高樓將傾,血火如何能持?

    向天空燎去的焰舌漸漸消失了,顏色也漸漸談了,直至最後消失為虛無。

    天光灑落在殘破的楓林閣上。

    數千道劍靜靜地懸浮在陳長生的四周。

    清冷而恐怖的劍意充塞天地之間。

    這些劍意之間隱隱有陣意相聯,流動回轉,生生不息,給人一種無法擊破的感覺。

    陳長生看著商行舟,問道:“現在夠了嗎?”

    ……

    ……

   
(楓林閣,出自英雄本色,小馬哥。這個畫面,是我兩年多前,擇天記開書不久便準備的,特別喜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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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ars520titan
區版主 | 2017-2-20 10:16:23

本篇最後由 mars520titan 於 2017-2-20 10:17 編輯

第七十二章 商行舟輸了

    楓林閣已然半塌,到處都是斷牆殘窗。


    天光落下,被漸漸飄回的薄雲與高大的紅楓一隔,變得有些黯淡。

    黯淡的光線,被千餘道劍不停地折射,沒有變得明亮起來,更像是水光。

    陳長生鬆手,那把在花盆裏藏了多年的短劍飛走,彙入天空裏的劍雨之中。

    他伸手從空中摘下一把劍,就像是在金秋的果樹上摘下一顆果子。

    那把劍也很短,但非常明亮,顯得無比鋒利,正是無垢。

    木髻斷成了兩截,不知落在了何處。

    藏鋒劍鞘落在商行舟的腳下。

    這道名為藏鋒的劍鞘,是當年離宮的重寶,陳長生離開西寧鎮後便一直帶在身邊。

    最初這可能只是商行舟的一記閑筆,在今天終於成為了不可思議的隱藏手段。

    開戰之初,他便把藏鋒劍鞘從陳長生的手裏奪了過來。

    藏鋒劍鞘隔絕了陳長生的神識,讓他無法再召回那些劍。

    他陷入了絕境,甚至可以說是死地。

    但後來他在國教學院裏陸續找到了很多劍,那些劍都有劍意。

    劍鞘能夠隔絕他的神識,但不知為何,並不能完全隔絕劍意。

    劍意就是劍的意思。

    那些劍的意思是召喚,是並肩,是解衣,是同袍。

    至此,劍鞘再無法阻止所有劍的離開,雖然它名為藏鋒。

    因為那些劍意鋒芒畢露。


    ……

    ……

    相王眼眶有些微微發紅,不知道是不是國教學院裏飄出來的木屑惹的禍。

    也有可能是因為隔著厚厚的院牆,他看到了那些鋒芒畢露的劍意。

    他抬起衣袖擦了擦眼睛,忽然轉身向百花巷外走去,惹來好一番驚動。

    王破看他一眼,沒有跟上去。

    沒有用多長時間,相王的身影出現在奈何橋。


    冬天已經過去,萬物復甦,春意將至,洛水已經融化,帶著些冰渣緩緩地流淌。

    兩行清淚從相王的臉頰上淌落。

    他的臉很圓很大,所以這畫麵看著有些滑稽,並不悲傷。

    站在他身邊的是一位頭髮花白的老人,臉同樣很圓很大,看著也有些滑稽,或者說生的極為喜慶。

    老人叫曹雲平,是天機老人的外甥,也是曾經的八方風雨。百餘年前,他敗在蘇離劍下,悲憤之餘,他不顧天機老人與天海聖后的勸阻,廢掉一身功法從頭修起,結果走火入魔,大腦出了問題。

    這些年曹雲平很少在人前出現。

    只有很少人知道,陳長生在去往白帝城的路途上,曾經遇見過他。

    他本來是受某位當權者的邀請去為難陳長生的,結果卻被陳長生說服,以人族大局為重。

    後來,他在西海之上殺死了牧酒詩。

    是的,這位神聖領域的強者修為已然修複,甚至更勝當年。

    至於智識,誰也不知道他是真的像孩子那樣天真,還是學會了扮演天真。

    只是為何今天他會出現在京都,又會在洛水畔與相王相見?

    難道說當初請他去為難陳長生的人就是相王?

    “你為什麼要哭呢?”

    曹雲平看著相王,非常認真地問道:“因為沒有人肯給你糖吃嗎?”


    不待相王回答,他用很快的語速補充說道:徐有容只給了我一袋子糖,我可不能分給你。”

    很簡單的兩句話,看似幼稚可愛或者說可憐,但已經透露了足夠多的信息。

    如果說是談判的條件,這也可以說是很明確了。

    相王用手巾擦掉眼角的淚水,感慨說道:“我傷心是因為道尊大人要輸了,今後的日子會很難過啊。”

    聽著這話,曹雲平怔了怔,然後咧嘴笑了起來,天真無邪說道:“你這個騙子,這怎麼可能。”

    是的,商行舟沒有任何道理輸給陳長生,雙方之間的境界差距太大。

    然而,這場師徒間的對戰,從一開始便有前提條件,那就是商行舟要把自己的境界壓制在神聖領域之下。

    一個人擁有一座南溪齋劍陣,現在的陳長生,可以算得上是神聖領域之下的最強者,就算魔君秋山君也不是他的對手。就算回望數萬年的修道歷史,或者也很難找到有誰在突破神聖領域之前能像他這般強大。


    相王隔著院牆看了一眼,便開始流淚,因為他看到了那些劍意,也是真的有些失望。

    商行舟看來是不得不輸了。


    ……

    ……

    楓林閣很安靜。

    國教學院很安靜。

    風拂過湖面與楓林,穿行在破毀的楓林閣裏,被天空裏的那些劍切碎,然後重新合攏,發出很複雜的聲音。

    有些聲音像是嗚咽,有些聲音像是怨嘯。

    “我不會輸給你。”

    商行舟對陳長生說道:“你是我教出來的。”

    這便是他的道理,或者說理由。

    我不會輸給你,這句話其實就是我不能輸給你。

    商行舟向前踏出一步,說了一個字。

    這個字聽上去很簡單,只是一個單音節。

    但當這個字被聽到後,才露出真實的面容,顯現出無比繁複的音調起伏。

    在極短的片段裏,仿佛蘊茂著無窮無盡的信息。

    這不是人類的語言,而是來自遠古的文明殘留,是難以形容的瑰麗如星海的智慧世界。

    青色道衣隨風而舞,龍吟隨之而起,響徹國教學院。

    商行舟的眼瞳變得一片蒼白,如鬼如神。

    一道難以想像的滄桑氣息,向著陳長生以及天空裏的劍雨卷了過去。

    陳長生盯著商行舟的眼睛,忽然也說了一個字。

    那個字也是一個單音節,卻同樣怪複複雜,根本無法理解,幽遠到了極點。


    被雲重新覆蓋的天空高處,隱隱傳來一聲龍吟,充滿了驚喜與欣慰。

    無數道劍,隨著陳長生的心意而落。

    劍意森然,劍鳴處處,連綿不絕,天空裏出現無數道筆直而深刻的劍痕。


    啪的一聲輕響。

    風停了。

    天地間重新變得安靜無比。

    劍雨將落未落,懸停在天空裏。

    商行舟站在陳長生的身前,渾身是血。

    他的右手扼著陳長生的咽喉。

    只要微微用力,陳長生便死了。

    就在這時,王之策的聲音響了起來。

    “你輸了。”


    ……

    ……

   
(這次真是病的夠辛苦的,今天純粹是發神經寫了一章,明天隨時可能說不寫哈,寫的還可以,畢竟是最重要的幾章,不敢怠慢,但章節名實在是沒有精神好好想了,不過這樣也好,夠簡單利落直接,稱讚自己,祝大家周末愉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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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ars520titan
區版主 | 2017-2-20 10:28:23

本篇最後由 mars520titan 於 2017-2-20 10:30 編輯

第七十三章 誰贏了?

    碎石被風吹著,在地面上滾動,發出轆轆的聲音,與天空裏被劍切割的風聲混在一處,顯得更加淒切。

    楓林閣裏很安靜,唐三十六與徐有容看著商行舟與陳長生,沒有說話。

    只有王之策的聲音在風裏飄著。

    這場將會改變歷史走向的戰鬥終於得出了結果。

    只是剛才那一刻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情?

    現在商行舟扼著陳長生的咽喉,掌握著與生死相關的大局,王之策卻說他輸了?


    商行舟看著陳長生,忽然問道:“你什麼時候學會的?”

    ……

    ……

    百草園裏,餘人站在石桌邊,看著那堵院牆,沒有說話。

    雲層之上,吱吱看著地面上的那片園子,也沒有說話。

    世界很大,人很多,但只有他們明白商行舟的意思。

    在最後決戰開始之前,商行舟說了一個簡單卻又無比複雜、極其難懂的字。

    那個字裏有著非常豐富的信息。

    那是龍語。

    那個字的內容,則是一門無比古老的道法。

    這門道法被記錄在一卷道典上。

    很多年前,在西寧鎮舊廟的溪邊,陳長生與餘人也曾經看過那卷道經。

    那卷道典的文字很陌生,他們不認識。

    他們去問自己的師父

    師父對他們說這是三千道藏的最後一卷,一千六百零一字,其間隱著天終義,從來無人能夠完全參悟其中意思。

    直到今天,陳長生才確認師父當然說的話並不是真的,或者說有所保留。

    商行舟很明顯學過這卷道典,並且學會了很多。

    那門無比古老、帶著滄桑意味的道法,讓他發揮出了超越境界的能力,成功地破掉了南溪齋劍陣,來到了陳長生的身前。

    如果沒有什麼意外發生的話,他將會取得這場師徒之戰的勝利。


    然而就在那一刻,陳長生也說了一個字。

    那個字同樣複雜、難懂,蘊藏著仿佛無窮無盡的信息。

    也是龍語。

    也是一門極其古老的道法。

    兩聲龍吟相和。

    兩道氣息輝映。

    兩門道法相抵。

    滿天劍雨落下。

    如果商行舟依然壓制境界,那麼他一定會輸,甚至可能會死。

    於是在最後的那一刻,他解除了對境界的壓制,動用了神聖領域之上的力量。

    千道劍割破他的道衣,也放出了萬丈光芒。

    雨露遇著陽光,美麗也要化作青煙,即便是雪原,也要融化。

    陳長生的天賦、才華、道法,在更高層次的力量之前直接被碾壓。

    商行舟的手扼住了他的咽喉。

    但他沒有扼住命運的咽喉。

    他用了神聖領域的力量。

    所以是他輸了。


    這場對戰真正的轉折點在陳長生說出那個字。

    商行舟想知道這是怎麼回事。

    “我剛到京都的那一年。”


    陳長生轉頭望向院牆那邊,臉上露出追憶的神情。

    那邊是百草園,更遠處是皇城。

    “有天夜裏,莫雨把我騙進桐宮,我後來才知道,原來那是師叔的意思。”

    那一夜是青藤宴,陳長生這個名字第一次傳遍大陸,只有很少人知道,在開宴之前,他被莫雨囚進了桐宮,然後遇到了那位傳說中的玄霜巨龍,險些被殺死然後吃掉,最後卻收獲了很多很多。

    那是陳長生來到京都後遇到的第一次真正的生死考驗。在以後的歲月裏,他經常會想起那天夜裏發生的事情,比如自己對著小黑龍慷慨激昂說的那些話,越想越覺羞澀,偶爾也會不解,為何當初教宗要安排莫雨做這件事情?

    除了讓小黑龍成為下一代教宗的守護者,是不是還有什麼深意?


    陳長生想不明白,不再去想。

    花在溪水上面飄著。

    他就在溪邊走著。

    並非基於他的本意,他開始學習龍語。


    這個過程並不順利,與他在京都各處街巷買的美食比起來,甚至可以說艱難。

    但隨著時間流逝,偶爾他回憶起在西寧鎮舊廟背過的那卷道典時,卻忽然發現自己隱約明白了些什麼。

    在雪嶺裏的三年裏,每個夜晚,他繼續向小黑龍學習龍語,然後回憶那卷道典。

    真的很難,無論龍語還是那卷道典。

    最終,他學會的還是不多,無論龍語還是那卷道典。

    但已經足夠他能夠在商行舟沒有任何準備的前提下,接下那記道法。

    也就是在剛才他說出的那個字的同時,陳長生才終於明白了教宗當年為什麼會做出那樣的安排。

    教宗想讓他得到小黑龍的幫助,還想他學會龍語。

    教宗希望他能參悟三千道藏的最後一卷,也是在提醒他商行舟應該從這卷道典裏領悟了某些古老的道法。

    為什麼要提醒?這同樣也是提醒。

    很明顯,在很久以前,教宗就已經預想到,他們師徒會因為理念的分歧而反目。

    想明白了這一切,陳長生對商行舟說了這樣一番話。

    “您說的沒有錯,我確實是您養大的,但是,我不是您帶大的,因為您沒有帶過我,沒有管過我,也沒有教過我什麼。我是師兄帶大的,他教了很多東西,蘇離前輩,也教了我很多東西,還有師叔,他們教給我的都要遠遠比你更多。”

    商行舟看著陳長生,沒有說話。

    他輸了。

    他輸給了面前這個自己最不喜歡的徒弟,也是輸給了牆那邊另外那個自己最喜歡的徒弟。

    他輸給了自己曾經最瞧不起的師弟。


    這時候他應該做些什麼?

    放手,然後離開,像條喪家的老狗那樣,還是……

    商行舟閉上了眼睛。

    這很突然。

    無論是王之策,還是唐三十六與徐有容,都有些吃驚。

    只有陳長生神情依然平靜,似乎早就已經預料到了這一幕。

    商行舟閉著眼,但沒有鬆手。

    他的手落在陳長生的咽喉上,非常穩定。

    就像是一棵強韌的鬆樹,又像是堅硬的鐵銬。

    忽然,他睜開了眼睛。

    他寧靜的眼瞳深處,仿佛漸有血色暈開,與黑瞳相遇,變成了褐色。

    那是老松裂口裏淌出的油。

    那是鐵銬表面的鏽。

    他看著陳長生,眼神平靜而堅毅。

    殺意,毫無遮掩。

    ……

    ……

    “願賭服輸。”

    王之策喝道。


    ……

    ……

    拐杖擱在石桌上。

    餘人已經不在。


    ……

    ……

    潔白的羽翼化出兩道火痕。

    徐有容從原地消失。


    ……

    ……

    風起雲湧。

    如山般的玄霜巨龍身軀,向著國教學院碾壓而至。

    ……

    ……

    唐三十六對商行舟長揖及地,懇切說道:“何必如此。”

    ……

    ……


    陳長生沒有說話。

    他看著商行舟,眼神同樣平靜,更加堅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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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ars520titan
區版主 | 2017-2-22 03:16:53

第七十四章 戰鬥的意義
    (最近幾天的錯別字和錯漏肯定會多些,因為精力還跟不上,修改更顧不上了,但情節讚讚讚!)

    ……

    ……

    劍如懸雨,對準了廢墟上的師徒二人。

    風停,石頭不再滾動,自然也沒有聲音,一片安靜。

    百花巷裏的人們注意到了這種安靜,知道裏面必然發生了大事。

    生死,當然是真正的大事。

    國教學院裏,那道驚天而起的殺意,懾住了所有人的心神。

    忽然,一道琴音響起,無數弦斷。

    國教學院門前弩箭亂射,聖光照亮晦暗的天空。

    破空的呼嘯聲與中箭受傷的悶哼聲不時響起。

    混亂的局面再次被控制下來後,巷子裏多出了數灘血漬,王破不見了。

    淩海之王的臉色變得異常蒼白,因為他擔心教宗會出事。

    如果不是國教學院裏出了事,如果不是教宗遇到了危險,王破為何會在這樣緊張的時刻強行出手,然後闖院?

    楓林閣前生出一道凜冽至極的刀意。

    微風拂動紅楓,王破出現廢墟之前。

    看著場間的畫面,感知著空中殘留著的道法氣息與劍意,他很快便確認了大概的情形。

    “一代奇人,何至於如此不堪?”

    王破言出如刀,無比鋒利,剛被刀意撩動的那幾縷寒風,瞬間都被斬斷。

    唐三十六感慨說道:“是啊,太丟人了。”

    他說的很是情真意切,給人的感覺完全是在為商行舟的聲望考慮。

    徐有容沒有說話。

    不知何時,她已經走到了陳長生的身後。

    極近,只有數步的距離。

    這是很冒險的行為。

    看不清楚她臉上的神情,因為她低著頭,只能看到微微顫動的睫毛。

    睫毛被光照的極亮,仿佛秋天的銀杏樹葉。

    光,來自她的眼底,是正在燃燒的鳳凰精血

    她隨時準備出手。

    或者救陳長生。

    或者與商行舟同歸於盡。


    天空裏的雲層四處逃逸,如山般的龍軀離地麵越來越近,陰影越來越重。

    下一刻,陰影不再變深,因為她看清楚了畫面,感覺到了恐懼。

    餘人又在哪裏呢?

    王破沒有說錯,唐三十六也說的是真心話。

    以商行舟的身份地位,居然會反悔,這確實說不過去。

    何況他本來就是陳長生的師父,這更會顯得非常丟人。

    王之策是被他請到京都來的,但也不會支持他,說道:“如果你動手,你知道接下來我會怎麼做。”

    商行舟不見得對王之策有多少忌憚,哪怕他可能會與王破聯手。

    相王和陳家的王爺們會支持他,還有朝中那些高手以及軍方的勢力。

    這場戰爭有得打,雖然有些冒險。

    他真的很想反悔,然後,殺了陳長生。

    剛才王之策說他輸了,他閉上眼睛看到了很多未來。

    那些是他做出不同選擇之後的不同未來。

    其中有一個未來看著最為美妙,於是他很認真地推演了五遍,有四次都成功地重複了那個完美的過程。

    那個未來同樣起始於他的選擇。

    ——他的手指將會微微用力。

    陳長生的頭會像熟透的果子那樣落在地面,然後砸個稀爛。

    接下來會是一場極其凶險的戰鬥,他可能會輸,也可能會贏,但基本上不會有生命危險。


    無論勝負如何,在戰局最慘烈的時刻,他會主動放棄,向年輕的皇帝陛下承認自己的罪過,自請幽於洛陽。

    隨後數年,離宮無主,內爭必起,再加上外部的壓力,他應該能夠很方便地奪回國教的權柄。

    在其中的某個時間節點,他會讓陳留王死去。

    再數年,中山王反,率擁藍關鐵騎南下。

    那時,他將自洛陽歸來。

    不回,中山王也必敗無疑,但他一定要抓住那個機會,與年輕的皇帝把當初的事情談清楚,把那些舊事拋到腦後。

    唯如此,才能師徒同心,才能天下歸心。

    又數年,天下一統,萬民歸心,人族昌盛,便是北伐之日。

    百萬雄師,兵臨城下。

    城是哪座城?

    當然是雪老城

    ……

    ……

    這就是商行舟推演出來的結果。

    這就是那個無比美好的未來。

    為了這個未來,他願意放棄所有,犧牲一切。

    “哪怕這樣做會遺臭萬年?”

    王之策問道。

    “數百年來,我一直隱於幕後,若不是天海逼迫太急,或者直到今天我也不會走到前台。”

    商行舟說道:“我連青史留名都不在意,又怎會在意留下惡名還是善名?”

    王之策沒有再說什麼,因為他知道商行舟確實就是這樣的人。

    王破也沒有說話,右手緊緊地握著刀柄。

    商行舟對陳長生的殺意是如此真實。

    他的手就在陳長生的咽喉上。

    誰還能阻止他?

    楓林閣後方的院牆忽然垮了,煙塵漸落,露出餘人的身形。

    商行舟靜靜地看著他。

    餘人非常緩慢地搖了搖頭,顯得非常沈重。

    商行舟明白他的意思。

    餘人在對他說:你的推演不可能成立。

    如果你殺了師弟,那麼我永遠不會原諒你。

    沒有師徒同心,自然沒有天下歸心,也就沒有最後的畫面。

    商行舟沒有受到任何影響。

    因為他很自信。

    商行舟相信,只要有足夠的時間,餘人終究會理解自己的苦心。

    只是,為什麼他還沒有動手呢?

    或者,是因為有個人表現的太過安靜?

    那個人即將死去。

    死於無恥。


    他有充分的理由憤怒。

    他可以破口大罵。

    他可以慷慨激昂。

    他也可以吐商行舟一臉口水。

    但他什麼都沒有做。

    當商行舟王之策等人對話的時候,他就這樣靜靜地看著他,就像在欣賞一出戲劇。

    隔著一隻手臂的距離。

    所有人都覺得商行舟會殺死他,為什麼他卻如此平靜?

    商行舟沈默了會兒,問道:“你事先就想到了?”

    “我很了解您,如果世界認為您是錯的,您一定會認為是這個世界出了問題,而不是自己。”


    陳長生說道:“像您這樣永遠正確的人,怎麼可能承認自己的失敗。”

    商行舟問道:“那你為何會安排今天這場對戰?”

    如果不管這場對戰的結果如何,商行舟都不會遵守事先的約定,那麼意義何在?


    如果陳長生事先便算到了這一點,為何會花費如此多的精神,逼著商行舟答應自己的要求,讓局面發展至此?

    “當然很有意義,因為這會幫助您看清楚自己。”

    陳長生看著商行舟說道:“您看,現在的您多醜,多難看。”

    他的眼睛乾淨而明亮,看上去就像是鏡子,映出了一張臉。

    那是一張有些蒼老的臉,滿是血汙,還有自我催眠後的得意與狂野。


    商行舟看著那張臉,覺得很陌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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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ars520titan
區版主 | 2017-2-22 03:28:00

第七十五章 關於陳生生的一切

    商行舟知道那就是自己的臉。

    但他還是覺得很陌生。

    因為那與他平時在鏡子裏看到的自己的臉很不一樣。

    沒有人知道商行舟究竟是一個什麼樣的人,大概只有餘人比較清楚。

    無論唐老太爺、寅或者陳長生,都不是很了解。

    用兩個字來形容,那就是“不親”。

    商行舟與自己的師弟不親,與老友不親,與自己的徒弟也不親。

    他和整個世界都不親近,雖然主動或者被動,他要帶著這個世界往前走。


    都說黑袍是這個世界上最神秘的人物,其實最早那數百年裏,他更加神秘。

    他比黑袍更能隱忍,更加低調,或者說更無所求。

    如果他願意,他的畫像絕對有資格被掛在淩煙閣裏,而且會排在很前的地方。

    但他依然選擇留在黑夜裏,不見陽光,也不與人打交道。

    那數百年裏,他扮演著各種角色,擁有著無數張臉。

    或者正是因為這個原因,他經常會照鏡子,如此才能確認今天自己是誰。

    漸漸的,他習慣了與鏡子裏的自己對話,直到不再需要扮演別的角色之後,依然如此。

    他一直把昊天鏡帶在身邊,直到今年才讓徐有容帶去白帝城,然後在那場戰鬥裏破碎。

    他比任何人都更要熟悉自己的臉,所以這時候才會覺得很陌生。

    這張臉有些憔悴,沒有了平時的英氣,所以顯得蒼老。

    最重要的是,眼神也不再像以往那般平靜。

    挑起的眉與故作冷漠的眼之間,王霸之氣一覽無遺,看著好生愚蠢。

    就像當年那位年紀最小的王爺,在百草園裏扭曲著眉眼,在叫囂著什麼。

    最終還不是被亂箭射死了。

    嗯,楚王死的時候,也是滿臉血汙,很難看。

    接下來自己去哪裏了?

    是的,我去了皇宮,把陛下的意思轉告給了太祖皇帝。

    太祖看似肥蠢,其實絕頂聰明,怎麼就看出了自己的殺意呢?

    陛下實在是太過仁慈,那天夜裏就該殺了王之策,何必留他一命?

    沒了他,難道就敗不了魔族?真是莫名奇妙。

    陳玄霸那般驚才絕豔,楚王那般雄才大略,陛下不都是忍痛滅了?何惜一個書生?

    商行舟的思緒從過去飄了回來,視線也從遠方收回,落在了陳長生的臉上。

    陳長生的臉上也有血,但不知道為什麼,還是顯得很乾淨。

    而且這張臉很平靜,在上面看不到任何畏怯。

    商行舟有些生氣。

    陳長生說的那句話讓他很不舒服。

    陳長生的平靜更是讓他無法接受。

    他問道:“你真的不怕死嗎?”

    陳長生說道:師父,你應該比任何人都清楚我有多怕死。”

    十歲那年,商行舟對他說了那句話後,他難過了很長時間。

    有很多個夜晚,他蒙在被子偷偷地哭。

    隔著被子拍著他的背哄他的是餘人

    但商行舟在一牆之隔的房間裏,又怎麼會不知道呢?

    “但是想的次數多了,怕的時間久了,自然也就麻木了。”


    陳長生接著說道:“說起來,這還真要感謝您為我安排了這樣的人生。”

    商行舟說道:“那時候你確信自己活不過二十歲,每天都是在向死而生,自然容易戰勝恐懼,如今你已逆天改命,能在世間逍遙千年,甚至有很大機會能見大自由,那你為何依然不懼?”

    “我也不知道自己是真的不懼還是如何,大概也只有當死亡真正來臨的時候,才會明白自己的心意。”


    陳長生說道:“我會幫助您看清楚自己,您也可以幫助我看清楚自己。”

    他人是地獄。

    死亡是明鏡。

    可以正衣冠。

    可以明心意。


    ……

    ……

    時間緩慢流逝。

    楓樹靜。

    商行舟還沒有動手。

    “放手吧。”

    王之策說道。

    既然不動手,何不放手。

    這句放手有兩個意思。

    放開落在陳長生頸上的手。

    對這個世界放手。


    商行舟沒有說話,也沒有動作。

    “您是不是覺得這樣放手很沒有面子?”

    唐三十六忽然笑了起來,然後用力地打了自己的右臉一巴掌。

    啪的一聲,非常清脆,而且響亮。

    唐三十六的右臉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紅了起來。

    他看著商行舟非常認真地說道:“您看,面子算什麼呢?”


    商行舟還是沒有說話。

    在有些人看來,唐三十六的行為只是想要擾亂商行舟的心神,本質上是胡言亂語。

    陳長生不這樣認為,他知道這才是真正的問題。

    剛才他已經說過,像商行舟這樣永遠正確的人,根本不可能認輸。

    這個事實,讓他覺得有些疲憊,或者說無趣。

    他對商行舟說道:“您怎麼就不能學著認輸呢?”

    “我沒有輸,為什麼要認輸?不要忘記,一千年來,我始終都是贏家。”

    商行舟傲然說道:“哪怕我曾經低估過天海,犯了錯誤,但最終還是我贏了。”


    陳長生沈默了會兒,問道:“如果不肯認輸,那麼認錯呢?”

    場間很安靜。

    人們的視線落在他的身上。

    “如果您堅持不肯認輸,那麼可不可以認個錯?”

    陳長生看著商行舟很認真地問道。

    商行舟神情微怔。

    “三年前在國教學院,那夜也在下雪,我當時對您說,我們之間是你錯了。


    陳長生說道:“既然錯了,那你為什麼不認錯呢?”

    不說勝負,那便來說對錯。

    究竟是誰對了,誰錯了。

    不認輸,那麼會認錯嗎?

    商行舟沈默不語。

    陳長生看著他問道:“師父,要你認個錯,就這麼難嗎?”

    商行舟靜靜地看著他,緩緩鬆開手。

    沒有人上前,因為二人離的依然很近,只需要一伸手,便能觸到對方。

    接下來,陳長生說了幾句話。

    “在天書陵裏,我就對您說過,也許到最後的時刻你才會發現自己真心想要的是什麼,剛才就是最後的時刻。”

    “您問我為什麼要安排這場對戰,這就是答案,我想請您直面自己,也許有些難看,但那是真實的。”

    “你不想殺我,你從來都不殺我,因為你知道你是錯的。”

    “從二十年前開始,您所做的與我相關的一切,都是錯的。”


    ……

    ……

   
(最開始的情節設計裏,這一段要更激烈,陳要像馬景濤一樣,衝著商行舟不停地喊,殺了我呀!你有本事殺了我呀!口水到處噴,仔細想後,改成現在這樣了,因為我覺得這樣很美。
章節名是故意的,沒有寫錯。
引言 使用道具
mars520titan
區版主 | 2017-2-23 06:03:23

本篇最後由 mars520titan 於 2017-2-23 06:04 編輯

第七十六章 諸君看吧

    ……

    ……

    這些天南方使團借大朝試北來,徐有容帶著南溪齋擺明陣仗,京都洛陽之間風起雲湧,朝堂原野雷霆漸顯,陳長生一直沒有任何表態,靜坐石室悟劍,直到今朝忽然發力,借勢而行,為的就是商行舟答應與自己一戰。

    這整個過程,真可謂是殫精竭慮。

    他當然想要取得這場對戰的勝利,但更重要的是這場戰鬥本身。

    他要通過這場戰鬥把商行舟逼至懸崖邊緣,逼入最極端的情境裏。

    他要商行舟真切地感受到了失敗的危險,感受到異樣的眼光,感覺到萬事皆空的惘然前景。

    如此商行舟才能直面自己,才能看見隱藏在青色道衣下的小,才能正視他沒有看過的內心。

    商行舟的內心究竟在想些什麼?他究竟是怎樣看待與陳長生有關的一切?

    陳長生說的那幾句話,就是他對商行舟的看法。

    你不肯認錯,但其實早就知道自己錯了。所以這些年你從來沒有嚐試過自己動手,只是讓天海家的人、讓大西洲的人來殺我,因為你根本不想殺我,雖然這個事實或者你自己都不清楚。

    這個看法其實有一定道理。

    以商行舟的修為境界,以他如老松般的意志,即便教宗死前留下了很多制約,即便陳長生有很多幫手,非常小心,如果他真想殺死陳長生,又怎會數年時間沒有任何成果,像白虎神將的行為甚至更像是笑話。

    這就是陳長生想要商行舟看到的真相,他的真實心意。

    商行舟看著陳長生沒有說話,眼神很冷漠。

    他仿佛看著的並非一個真實存在的人,一個鮮活的生命,而是盆子裏的一些雜草,一顆泛酸的果子。

    陳長生說的話是真的嗎?

    那些年在西寧鎮舊廟,用稀粥小魚把陳長生喂大的是餘人,教育陳長生的還是餘人

    商行舟待陳長生並不親近,很少管教。

    原來不是因為他對陳長生沒有感情,而是怕動感情?

    這些年,整個世界都知道他不喜歡陳長生,卻不明白為什麼。

    原來那些嘲弄、輕蔑、不屑都不是真的,他只是想保持距離,如此才能硬著心腸?

    可最終,陳長生還是成了他道心上的那道陰影。

    怎樣才能抹掉那道陰影,怎樣才能填平?


    殺死陳長生也不行,因為那些事情已經發生過了。

    或者,就像陳長生說的那樣。

    認錯?

    數道視線落在商行舟的臉上。

    商行舟看著陳長生笑了起來。

    笑容裏有著毫不遮掩的嘲諷意味。

    “你想的太多了。”

    說完這句話,他轉身向國教學院外走去。


    青色道衣被鮮血染的盡濕,看上去就像是一朵墨花的蓮花,在風裏緩緩的搖擺。

    看著漸遠的那道身影,陳長生沈默著,沒有說話。

    直到最後,依然沒有誰認輸,但誰都知道輸贏。

    他戰勝了自己的師父,世間最強大的那個人。

    他獲得的不止是這場對戰的勝利,也是師徒之間這場精神之爭的勝利。


    無論從哪個角度來看,這都是非常了不起的事情,是王者的榮耀。

    按道理來說,這時候楓林閣的廢墟間,不,應該是整座國教學院裏都應該充滿了快活的空氣。

    但並沒有,因為陳長生保持著沈默,緊緊地抿著嘴,非常用力,以致於嘴唇顯得有些蒼白。

    離他最近的是徐有容

    看著他的沈默,徐有容眼裏的歡喜漸漸淡去,變成很淡的憐惜。

    “我從來沒有想到,你居然很擅長說話。”


    她微笑說道,想要安慰他此時的心情。

    今天陳長生對商行舟說了很多話,心神激蕩之下,話語顯得有些鋒利。

    “那是因為你和他平時聊天太少,不然你就會知道他最擅長的就是懟人。”

    唐三十六說的眉飛色舞,根本沒有嘲弄陳長生的意思,滿臉的與有榮焉。

    接著,他轉頭滿臉不耐說道:“要我請嗎?”

    對方沒明白他的意思。

    唐三十六說道:“都已經打完了,你還杵這兒幹嘛?還不趕緊走,我可不打算請你吃飯。”

    他是國教學院的院監,當然有資格迎客或者逐客。

    問題在於,他這兩句話的對象是王之策

    就算是太宗皇帝或者是天海聖后,都不會對王之策用這種不耐煩的語氣說話。

    更沒有人會對王之策用''杵''字。

    王之策搖了搖頭,轉身向國教學院外走去。

    “擺這副雲淡風輕的模樣給誰看?還不是輸了!”

    唐三十六往地上啐了口。

    王破走到陳長生前,看了看他的臉,確認沒有什麼事,就此告辭。

    自始至終,沒有交談,更沒有感謝,就是這般淡然。

    當年潯陽城,去年汶水城,今年京城,都是如此。


    陳長生轉身望向徐有容,說道:“我贏了。”

    徐有容用讚賞的眼光看著他,說道:“很了不起。”

    陳長生沈默了會兒,又說道:“我沒哭。”

    徐有容伸手抹掉他臉上的灰塵,有些心疼說道:“這也很了不起。”

    陳長生望向遠處。

    那邊的院牆已經垮了。

    那件明黃色的皇袍,在陰暗的天氣裏非常醒目。

    餘人就站在那裏。

    ……

    ……

    百花巷裏一片死寂。

    人們被最終的結果震驚的無法言語。


    沒有人離開,也有太過震驚的緣故,還有一些原因是因為國教學院的門還關著。

   皇帝陛下教宗大人正在裏面談話。

    這場戰鬥之後,再沒有人能夠阻止這場對師兄弟相見。

    只是已經過去了小半個時辰,他們究竟在談些什麼內容?

    國教學院沈重的大門緩緩開啟。

    陳長生走了出來。

    短劍繫著。

    頭髮有些亂。

    滿身都是灰與血。

    眼有些紅。

    看著很疲憊。

    甚至狼狽。

    但沒有人敢這樣認為。

    徐有容走在他的左手邊。

    唐三十六在他身後。

    淩海之王鄭重行禮:“拜見教宗陛下。”

    離宮教士紛紛拜倒,行禮。

    最初聲音有些稀稀拉拉,漸漸密集,整齊。

    跪倒在地的人越來越多。

    有國教騎兵,也有玄甲騎兵。

    朝中大臣們也跪到了地上。

    十餘位王爺相視無語,最終還是慢慢地跪了下去。

    陳長生向巷外走去。

    人群紛紛跪下。

    如潮水一般。

    淹沒京都。

    直至整座大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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