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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子 | 2012-9-7 22:49:58

前言:

哪家的棄婦呆得可愛,當了沖喜新娘還很樂觀,
是她!誰教她穿越前是藥罐子,現在能活蹦亂跳就很知足,
不過因久病成良醫,反倒能助病弱相公變回惡霸,
可惜她相公身兼傲嬌病患者,開口就沒好話,
成天不是捉弄她就是嫌她臉黑、嫌她髒,
哼!他沒聽過「不乾不淨,吃了沒病」嗎?
咦咦咦,她說這話不是想教他吃看看啦……

哪家的相公毒舌得可惡,對誰都不留情面,
是他!誰教他十三年沒出過房門,差點悶成變態,
不過自從她成了他的解悶玩具,日子倒是過得挺愜意的,
可惜他天生惡趣味,哪有這麼簡單就放過她,
成天見她在他面前晃,勾得他想「近觀外加褻玩焉」,
哼!哪知他都準備辣手摧花了,她卻只關心他身體行不行?
嘖嘖嘖,她這不是逼他親自證明自己有多「一尾活龍」嗎……


楔子 歸家

  「許多危險,試煉網羅,我已安然經過……靠主恩典,安全不怕,更引導我歸家……」

  黑暗之中,她不斷地吟唱著,儘管字句破碎、氣若遊絲,但她不放棄,因為唯有這樣,她才能無所畏懼。

  她堅信,就算黑暗來臨,她不是消失,而是歸家……

  「許多危險,試煉網羅,你已安然經過……靠主恩典,安全不怕,更引導你歸家……」

  天亮之際,不斷地吟唱著,儘管曲亂詞散、慌亂無章,但他不放棄,因為唯有這樣,他才能安撫自己。

  他堅信,在曙光降臨時,她不會消失,而是歸家。

第一章 主啊,我嫁人了!

  彷彿置身海浪之中,她在黑暗中不斷地搖晃著,再也感覺不到痛,她忍不住地勾起笑。

  不管此去何處,她並不畏懼。

  啪啦啪啦啪啦……

  那極近的串串鞭炮聲,嚇得她猛地張開了眼,直覺地望著四周,但眼前極為昏暗,像被什麼擋住視線,而外頭不但鞭炮聲不絕,還有嗩吶和鑼鼓的聲音,就和她記憶中的朝會一般熱鬧。

  「這是哪?」她不解地問,卻發現自己的聲音好嫩呀。

  可眼前還是一片黑暗,讓她一頭霧水,不知自己身在何處,下意識地動了動,竟外發覺僵硬許久的身體竟然能動,而頭上似乎有東西掉落,瞬間,她已適應黑暗的眼睛才看見,原來自己是處在一個小空間裡。

  她探手摸著,發現這地方是木頭打造,她是坐著的,而她的身上……

  「新娘下轎!」

  她聽到外頭有人喊著,然後傳來叩叩的聲音,正疑惑間,有人打開門,微弱的燈火透進來。

  「哎呀,紅蓋頭怎麼掉了!」

  一個一身紅衣的大嬸小聲叫著,撿起地上的紅巾就往她頭上一蓋。

  「呃,請問……」她不知所措地開口。

  「別說話。」那大嬸忙道,隨即牽起她的手,壓根不管她到底站穩了沒就扯著她走。「下轎了。」

  她有好多疑問想問,卻忽然發現自己的腳步好輕,雖然頭頂上有些重……難道她是在作夢?除了作夢,她還有什麼時候可以如此輕盈走動?外頭各式樂聲再起,讓她沒機會多想,只能被牽著走,而每走一段路,

  大嬸便低聲喊著。

  「跨門檻。」

  她乖巧而聽話地擡高腳,然後好像進入屋裡,這時大嬸放開她的手,將一條帶子擱進她手中。

  旋即,她聽到有人喊,「一拜天地。」

  她愣住,然後,被壓著頭拜。

  「二拜高堂。」聽起來完全就像古裝劇裡的成親的台詞,她不禁勾笑著,直覺這個夢境好特別、好真實,就算被壓著頭拜堂,她也不怎麼為意,直到——「夫妻對拜。」

  一陣轉圈,她學乖了,不用人壓頭,自個兒乖乖拜。

  「送入洞房!」

  這句喊畢,又是一陣手忙腳亂,她被人牽著離開,領入一間房間。

  才剛坐下,大嬸就對她道:「待會,哪兒都不許去。」

  那近乎命令的嚴肅口吻,讓她乖乖地點頭。

  不一會,腳步聲離去,她沒再聽見任何聲音。

  不知過了多久,她開始疑惑,這真的是夢嗎?雖然夢一醒,她也通常把夢到的事忘得七七八八,可這麼真實而怪異的夢,她還是第一次作?

  還是說,不是夢,而是……她已經死了?她隱約記得黑暗降臨,耳邊是醫院儀器的冰冷嗶嗶聲,最終停止,安靜無聲。

  啊……所以,不是夢,而是她根本就已經死了。

  那麼,她現在來到的地方,是地獄?

  忖著,她緩緩拉下頭上的紅巾,眼前的場景,教她不由得張大眼。

  「難道……地獄還是保持古代場景?」她喃喃自語。

  她待在一間房裡,可是四周的擺設,就像是古裝劇的場景,非常的古色古香,而她正坐在有床幔的大床上,床邊有座雕制精美的衣櫃,延伸過去是有很多抽屜的櫃子,直到右手邊貼牆的梳妝台。

  所有的傢俱都是木製品,包括擋在前頭的屏風,而屏風中間則是像紗般的布畫。

  問她為什麼這麼清楚?那是因為她已經忍不住離開床,蹲在屏風前輕撫著。

  「原來死了之後,還有這麼好的待遇呀……」她感歎說著。

  原以為地獄應是苦難的極限,沒想到和她想像的有很大的出入。

  「可是……不是應該有人要審判我嗎?」她托著腮,不解極了。

  她,紀如穎,一個從小就被醫生宣佈日子不多的女孩,好不容易活到長大成人了,還是不敵死神的召喚,在二十一歲的前夕,嚥下了最後一口氣。

  直到現在,她還記得最後一瞬間的感覺,沒有痛苦,而是她意料之外的平和,然後她便來到這裡。

  「因為我很乖,所以上帝對我特別禮遇,去的不是地獄而是天堂?」她很習慣自言自語,因為從小獨處的時間太多,多到她只能和空氣聊天排解寂寞。

  想著,眼角餘光瞥見左手邊有扇窗,窗外不斷地閃爍著燈火,她好奇心大起,快速地站起身,朝那兒走去。

  「難怪我可以自由走動。」她這下更加確定自己已死,但她不傷悲,反倒因為自己能夠行走自如而雀躍不已,可惜的是,來到窗邊,不管她怎麼上拉右移,窗戶不動就是不動。

  「雕得真漂亮……」她放棄開窗戶,開始研究起窗框上的雕刻。

  她的好奇心很旺盛,畢竟因為身體不好的關係,她鮮少接觸外界事物,自她有記憶以來,她最常聞到的,就是醫院的消毒藥水和她所吃的藥味,甚至連她流出的汗都是濃濃的藥味。

  念小學時,她常因此被同學笑,後來她連被取笑的機會都沒了,身體每況愈下的她連國中都無法去念,總在家和醫院之間來回。

  幸運的是,她有對非常包容、非常愛她的父母,他們教導她更多課堂上學不到的人生道理。

  儘管如此,她的人生還是有缺憾的。

  她沒有朋友,不能到公園散步,不能到學校上學……那些在別人眼中再尋常不過的事,對她而言,卻是極其奢侈且永遠不可能實現的。

  心緒突然低沈下來,她卻驀地揚開笑,告訴自己,「沒問題的。」

  再艱澀的苦難,她都已度過,再也不拖累父母,不讓父母再為她擔憂,這樣就足夠了。

  是人都會低落,可她只給自己一分鐘的低落,因為人生太短暫,其他的時間她都要用微笑度過。

  可,也不知道是幻覺還是怎地,她竟然聽到自己的肚子咕嚕作響,驚異地瞪大眼,她忍不住撫著肚子,這才驚覺自己身上穿著的是一套大紅衣服,而且就像古裝劇裡的新娘……她驀地想起剛剛拜堂的夢境……怪了,這是怎麼回事?

  驚詫之際,她緩緩擡眼,發現屏風外有張圓桌,桌上擺滿她不曾見過的精緻料理,再望過去,正對著梳妝台,她看見鏡裡有個陌生的女孩,穿著大紅的喜服……

  她動了動右手,鏡裡的女孩也動了動右手。

  她呆住。

  這是怎麼一回事?

  鏡裡的人不是她呀……

  紀如穎緩緩地走近梳妝台,像只有所戒備的貓,她放輕腳步,偶爾跳一下,想確定鏡中人是不是跟她同步一致,但太久沒做跳躍動作,不慎撞到桌角,痛得她齜牙咧嘴,隨即又錯愕地張大眼。

  「會痛耶……」死了之後也會痛?

  她站起身,怔怔的看著鏡子。

  「怎會這樣?」她雙手握著鏡框自問。

  是她呀,可她不是長這樣的……

  她的臉蠟黃無血色,眼窩和雙頰都凹陷,最後一次照鏡子時,她覺得自己像個干扁的小老太婆,然而鏡中的她,臉頰雖然瘦削,臉色有點黝黑,可是雙眼大而有神,最重要的是這張臉……比她原本的樣子漂亮多了。

  難道她是在作夢?

  正想著,肚子立刻咕嚕兩聲,告知她並不是在作夢,甚至根本就沒死,因為飢餓的感覺太真實了。

  不由得回頭看著那桌菜餚,再用力想了下,她決定先餵飽自己。

  坐在桌邊,打量著每道叫不出名字但看起來很誘人的菜色,她拿起筷子,挑了塊蜜餞輕嘗,酸甜的滋味教她皺起小臉,隨即又漾開恬柔的笑。

  「好好吃喔……」她捂著嘴低呼,一一品嚐每道菜。

  等吃了個半飽,她開始思索自己為何會出現在這裡的。

  感覺上,這裡無關地獄和天堂,而剛剛她和人拜堂,意謂著她正嫁給某人……

  思至此,她才慢半拍地輕呀了聲。

  「啊……我知道了,就跟古裝劇演的一樣,在拜堂之後,新娘倌會進洞房跟新娘喝交杯酒,然後一起睡。」說著她看向桌面,暗叫不妙。「剛了,我已經先吃了耶……不對,我現在嫁人了……這……」

  她皺著臉,思考這個非常嚴重的問題。

  不是天堂不是地獄,又不是自己的身體和臉……「難道,我是靈魂出竅附在這個人身上?那這個人跑去哪了?」

  她摸著自己的臉,溫熱的,而胸口下,心臟還在跳動著,最重要的是——「呼吸很順暢,身體一點也不重耶……該不會是上帝聽到我的祈求,所以在我死後,讓我好好感受身體健康的滋味?」

  躺在病榻上時,她常想,要是有一天醒來,她的身體沒有半點病痛,可以又跑又跳,她願意用僅剩的生命去換取。

  如果這真是上帝的恩賜,抑或是憐憫,那麼,就算她嫁人了又如何?就算是個陌生又古老的年代又怎樣?

  重要的是,她可以享受和平常人一樣的生活、有個健康不過的身體。

  「耶!」想到這裡,她忍不住舉起雙手歡呼。

  瞧,她可以把手舉得這麼高!

  站起身,她原地跳著,一點都不覺得喘,開心得幾乎要飛上天。

  滿懷感激的,她跪在床前。感謝上帝讓她得以重生,但要是可以告訴她爸媽,她現在好得不得了,他們就不會為她擔心,也不會為她逝去而哭泣。

  雖然莫名其妙嫁人,可是呀,做人不能貪心,這樣就已經很好了。

  真的,她開心得都快哭了。

  禱告完畢,她又趕緊坐回床上,等著她那個還未謀面的相公進門。

  他會長得什麼模樣,又是怎樣的性情呢?

  戴上紅蓋頭時,她幻想著,唇角彎彎,是訴不盡的喜悅。

  在意識模糊之際,她不禁想,還是說,這一切只是一場夢?等到她睡醒之後,她還是躺在病床上呢……

  「少夫人。」

  紀如穎就連入睡都笑彎唇,彷彿夢境太過甜美,怎麼也不肯從夢境裡醒來。

  「少夫人,時候已經不早了,請趕緊起來。」

  感覺身體劇烈搖晃了下,她驀地張大眼。

  眼前是個極為嬌俏的小姑娘,長髮挽成雙角髻,繫著綵緞,從雙頰滑落。她有著非常秀美的五官,可惜沒有半點笑容,讓那張臉蛋失分不少。

  「為什麼不笑?明明就很漂亮呢……」她咕噥著,張嘴打了個大大的哈欠。

  「少夫人,敢問少夫人清醒了嗎?」小姑娘一邊替她將掉在床側的鳳冠和蓋頭收好,一邊問著。

  傻氣地看著她半晌,紀如穎慢半拍地坐起身,直瞪著她。

  她穿著湖水綠的對襟襖,搭著幾乎及地的羅裙,表情有點嚴肅,但那張臉不管她橫看豎看,都覺得絕對沒超過二十歲。

  「少夫人?」那小姑娘再喚一聲,口氣並無不耐,只是眉頭已經皺起。

  「你叫我少夫人?」

  「是。」

  「我是少夫人?」

  小括娘神色不變,啟口催促著,「請少夫人起身,待會要到大廳給艾夫人請安奉茶。」

  紀如穎撓撓頭,眼神有些呆滯地看向四周,發現窗外的天色已經微亮,整合了昨晚至今的記憶,確定這並不只是夢一場。

  是真的,老天賦予她另一個人生。

  「少夫人,請往這邊走,我必須趕緊為你梳洗打扮。」

  「喔……」她被動的由著小姑娘拉起身,推到梳妝台前,拿起濕布巾要替她擦臉。「不用了,我自己擦就可以。」

  她趕忙接過手,拿起濕布巾隨便地抹了兩下。

  小姑娘也沒阻止,開始幫她取下發上的釵飾,放下長髮,仔細地梳著。

  看著她像是變魔法般,俐落的替自己挽髮,紀如穎好奇的問:「請問,你叫什麼名字?我應該怎麼稱呼你?」

  「小彌。」小姑娘淡道。

  「嗯,小彌,你的手好巧喔。」她看著鏡中的她,手指靈巧的將發紮成辮,再往後盤,動作非常熟練,像是早已練習過千百回。

  小彌頓了下,手上的動作還是沒停。「少夫人誇獎了。」

  「真的很厲害。」紀如穎由衷道,一雙杏眼直盯著那飛快的手。

  小彌沒再多說什麼,挽好發後,再將她身上的喜服脫下,換上一襲桃花色的對襟襦裙,最後拿起腰帶束起她不盈一握的腰。

  她盯著鏡中的自己,覺得一切都新奇極了。

  「好了,請少夫人跟我來。」

  「喔。」

  紀如趕緊跟上小彌的腳步,然而一踏出房門外,她定住在長廊上,看著四周圍繞的林木,兩旁簇擁的牡丹,忍不住問道:「小彌,那是牡丹嗎?」

  小彌回頭看了她一眼,「是的,少夫人,麻煩往這邊走。」

  她不捨地多看兩眼。

  因為以往只能在電視或照片上看的美麗花朵竟出現在她面前,讓她可以得知牡丹花的實際大小,甚至聞到淡淡的香氣,她不禁感動得熱淚盈眶。

  以往,她受制於虛弱的身體,儘管父母不曾疏忽對她的教育,但不像親自體驗這般令人動容。

  她感受到的,是個真實的世界,雖然她搞不清楚這是哪個朝代,但她從不曾這般深刻的體會到自己與外面世界同步呼吸。

  「少夫人?」小彌皺眉地看著她。

  「對不起,我馬上來。」她笑瞇眼,再吸口花香,便又蹦又跳地跟在她身後。

  「少夫人,用走的就好。」

  「喔。」她很受教的點點頭。

  小彌疑惑地看她一眼,總覺得這個出身鄉下地方的少夫人,壓根沒有初進富賈府邸的緊張和不安,反倒是雀躍極了,像個初入城的小姑娘。

  但她沒多細想,只是遵照命令,將她帶往大廳。

  紀如穎跟著她身後,接近拱門時,指著攀爬其上的花問:「那是紫籐花嗎?」

  「是。」

  跨過拱門之後,右前方有條蜿蜒小溪,紀如穎詫異地問:「這是庭院嗎?」

  「是,往前走就是屬於主屋的部分。」

  望著溪畔的樹,她又忍不住問:「那是柳樹嗎?」

  「……是,這條溪是引碎陽城的沐陽河支流,貫穿整座玉府,而少夫人所待的玲瓏閣,是屬於大爺翠鳴水榭的一部分,主屋的東邊是艾夫人的紫莘園,西邊則是二爺的觀止樓。」小彌索性一鼓作氣地解釋清楚,省得她問個沒完沒了。

  「喔……」她拖長尾音,慢慢地從小彌的話中,消化剛得知的資訊。

  既然要在這裡生活的話,她當然得要搞清楚狀況。

  她會的事不多,但她可以從現在慢慢學習。

  抱著無比興奮的心情,跟著小彌來到大廳,跨進門檻之前,她還忍不住多看兩眼那門上的雕飾。

  「艾夫人,大少夫人到了。」

  聽到小彌的嗓音響起,她立刻收回視線,朝大廳裡瞧去,只見邊上站了幾個男女,而主位上坐著一個年未半白、目光極為慈愛的婦人,她的身旁則站了個非常漂亮的女孩。

  她忍不住地看了女孩兩眼,因為對方簡直比偶像劇的女主角還漂亮。

  「練凡,過來。」

  女孩的身旁還站了個男人,身形極為高大,最重要的是,他長得真不是普通的好看,比任何她見過的男偶像都還要帥氣有型,濃眉大眼帶著野性的氣息,尤其當他淡淡看著她時,讓她不禁有些害羞地垂下臉。

  唉,她接觸過的男性不多,除了醫生就是爸爸,但那都是長輩,感覺很不一樣呀……

  「練凡?」

  「少夫人,艾夫人在叫你了。」小彌忍不住提醒她。

  紀如穎愣了下,慢慢回頭看小彌,再看向艾夫人……練凡,是她的新名字啊?

  「……你好。」

  真糟糕,都什麼時候了,她居然還看帥哥看得失神。

  「過來。」艾玉葉輕喚著。

  她乖巧地走上前去,卻不知道該如何稱呼她。

  「還習慣嗎?」

  「還好。」她笑得靦腆。

  艾玉葉微詫地看她,發現她雖然出身鄉野,卻絲毫不顯得小家子氣,相反的,她並不怕生,態度很大方。

  「娘,先奉茶吧。」站在一旁的男人沈聲啟口。

  「也好。」艾玉葉看向一旁,丫鬟立刻端來木盤,遞給大少夫人。

  紀如穎接過木盤,不禁再多看那男人一眼,心裡有點緊張,臉有點熱。因為,她既然得奉茶,那就代表這位婦人是她的婆婆,而那男人叫她娘,不就代表他是她相公?

  她作夢也想不到,有一天她能嫁人,而且還是嫁個這麼好看的人呢。

  「婆婆,喝茶。」她遞上木盤,親暱地喚道。

  艾玉葉愣了下,拿起木盤上的茶碗,隨即便擱下一支金釵。「練凡,不用喚我婆婆,叫我二娘即可。」

  二娘?紀如穎不解地看著她。

  「練凡,這位是我的兒子巽之。」想了下,艾玉葉淺啜一口茶,決定對她好好介紹家裡的成員。

  「喔……」她看向那男人,卻不知道該如何喚他。

  雖然沒有社會歷練,但也感覺得到這府裡的情況,可能和她的想像有些出入。

  「他是你的小叔。」像是看穿她的狐疑,艾玉葉順口替她解疑。

  紀如穎點點頭,乖巧甜柔地喊了聲,「小叔。」這下子,她可就弄懂是怎麼一回事了。這就像她看過的電視劇,古時候的人總是三妻四妾,那麼眼前的婆婆是她公公的二房吧。

  而她所嫁的人,則是大房的兒子。

  「這位是我的侄女秀緣,你叫她名字即可。」

  「秀緣。」她笑瞇眼喚著,看著那漂亮但笑得溫婉的姑娘。

  艾秀緣輕點頭,水眸上下打量著她,唇角閃過一抹嗤笑。

  「而這邊這位是府裡的總管徐記恩。」

  她看向艾秀緣指的方向,那男人穿著一襲青色長衫,約莫三十歲,五官極為端正,眼睛非常炯炯有神,還很有殺氣,乍看,那眉眼兇惡得會教人倒退兩步。

  「你好。」她軟聲說著。

  徐記恩僅點頭,滿不斜視。

  艾秀緣繼續介紹屋裡的其他丫鬟,她一一記下名字,直到所有人都介紹完畢,她突然發現好像少了三個人。

  許是她太沒心眼太好懂,艾玉葉低笑道:「練凡,你的公公和婆婆在十三年前便已不在。」

  「喔。」

  「至於你的相公他……」艾玉葉想了下,低聲建議,「他的身子有些不適,一直待在翠嗚水榭,你有空再去探探他。」

  「他的身體不好嗎?」她脫口問著。

  「算是宿疾,再調養一段日子便好。」

  「喔,那我可以照顧他呀。」紀如穎笑道。

  雖然她不是醫護人員,但待在醫院太久了,大概也知道要如何照顧病人。

  「好呀。」艾玉葉瞅著她,目光很複雜,想了下,便提起,「對了,你隻身從瑞林鎮嫁到這兒,身旁沒個人差使總是不方便,這裡的丫鬟由你挑選,挑一個你喜歡的。」

  她想也沒想地說:「小彌就好,我喜歡小彌。」

  被點名的小彌看了眼她的背影,眉頭微擰了下,似有些不滿,卻沒多說什麼,只是靜靜地垂下眼。

  「好了,別再站著,既然今兒個大夥都得閒,那就一道用膳吧。」艾玉葉從主位上站起,紀如穎沒多想地上前攙著她。

  艾玉葉看著她,那複雜的目光流露些許悲傷和內疚。

  她沒想到買進府沖喜的姑娘,竟會如此貼心可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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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子 | 2012-9-7 22:50:50

第二章 主啊,這是禰給我的任務嗎?

  和大夥一道用完膳後,她紀如穎……不,練凡,她決定以練凡的身份開始她的新人生。

  雖然和大家都不是很熟,可每個人都對她很好,在飯桌上對於她提出的問題,都很願意回答,讓她能夠慢慢地融入這個家裡。

  「少夫人,麻煩你在這裡稍等我一會,我先去收拾我的家當。」在二房的人陸續離開後,小彌如是說。

  「好啊,我在這裡幫忙收拾。」她笑咪咪地回道。

  小彌今後就是她的貼身丫鬟,所以為了方便照顧她,小彌也會住進玲瓏閣裡。

  「收拾什麼?」小彌微擰眉,很懷疑自己聽到什麼。

  「桌面啊。」她指著正忙碌收拾的丫鬟們。

  小彌嬌嫩的臉皮微微抽動著,輕輕地將她拉到一旁,沈聲提醒,「少夫人,你是主子,不需要做下人的工作。」

  這個打從瑞林鎮來的村姑,也未免太不識擡舉,還是天生勞碌命,過不得好日子,非得往死裡忙?

  「可是,我吃了卻什麼都沒做……」她垂眼囁嚅著。

  以往幫不了,是因為她只能躺在床上,可她現在明明就可以幫忙,為什麼還是不讓她做?

  「少夫人不需要做這些事。」小彌沈聲道。

  「喔。」她自覺英雄無用武之地,好遺憾。「好吧,小彌,你去忙,我自己回玲瓏閣。」

  「少夫人記得路嗎?」

  「記得。」不是她自誇,她的記憶力真的很好,只可惜過去沒什麼機會派上用場。

  「那就請少夫人往回走,要是走到不識得的路,便待在原地等我。

  「好。」

  踏出大廳之後,她開始探險之旅。

  她記得來時踏過幾座拱門,每座拱門旁栽種各式各樣的花,這裡美好得猶如置身夢中,讓她忍不住擡眼看著這鮮綠的林葉、緋紅的花朵、湛藍的天空,和感受溫煦的風拂過臉頰的鮮活。

  就在她踏進院落拱門時,聽到陣陣咳聲,她朝聲音來源望去,瞥見右手邊有座涼亭傍著溪水,而亭裡有個人正背對著她。

  是那人在咳嗎?

  她偏頭打量那背影,長髮披落……這姑娘是誰?忖著,朝涼亭走去。

  就當距離剩下幾步時,那人回過頭。

  她驀地停下腳步。

  不是姑娘,那人有雙非常深邃的眼,儘管他身子瘦長、長髮未束,讓人乍看容易誤認為姑娘,但仔細一看,他的五官非常立體,眉眼英氣盡顯,還有噙在唇邊似笑非笑的弧度……讓她怎麼也轉不開眼。

  許是她見過的人真是太少,所以造成她現在動不動就大驚小怪。

  可是……這個世界是怎麼回事?

  怎麼每個人都長得如此好看?

  害她好緊張,總覺得很不好意思。

  「好髒。」

  練凡小嘴微啟,難以置信他連聲音都這麼好聽,雖然低沈卻非常醇厚,像是裡著磁粉般。

  「你沒聽到我說的話?」男人瞅著她問。

  「有、啊……你好。」她笑得眉眼彎彎。「請問你是誰?」

  男人揚起有型的濃眉,唇角抹著邪氣的笑。「關你什麼事?」

  「是不關我的事,可要知道名字才能打招呼啊。」她還是笑咪咪的,像是完全沒感受到對方淡淡的惡意。

  「你又是誰?」

  「對呴。」她暗罵自己怎能沒自我介紹,就先問起對方的名字。「不好意思,我是紀……我是練凡。」

  男人眼底閃過一抹幽光,漂亮的唇微掀。「你看起來很髒。」

  「真的?」她一愣,立刻拎起裙擺,四處打量,確定沒有沾上汙漬之後,不禁懷疑髒的是臉,趕緊用力抹著。「還髒嗎?」

  「很髒。」

  「真的……」她不斷地抹著唇,懷疑是剛剛吃飯時,不小心醬汁沾在嘴角。

  「去洗吧,看能不能洗乾淨一點。」

  瞧他指向涼亭外的小溪,她忙不叠跑到溪邊,蹲下身,掬起水洗著臉,邊瞧著清澈的溪水,不禁說:「這溪水好乾淨。」

  澄澈到近乎透明,可以清楚看見底下的石頭淤泥,還有栽種的一些她叫不出名的植物。

  「可不是?可惜,你在這兒洗臉,把溪水都給弄髒了。」男人說著,踏出了涼亭,卻不是走向她,而是朝另一座拱門而去。

  「真的?」她狐疑地瞪著溪水,以手輕撥著,確定溪水一樣清澈無比。「沒有啊,還是很乾淨。」

  再擡眼時,那人已不見蹤影。

  左右張望了下,她還是沒看到,索性起身梭巡他的身影,不過還沒找到人,就先聽到小彌的喚聲,「少夫人,你在這裡做什麼?」

  「我……」

  「怎麼身上都濕了?」小彌從下往上看,不敢相信她竟像個孩子玩得一身濕。

  「剛剛有人說我臉髒了,所以我到溪邊洗臉……小彌,我現在臉還髒著嗎?」她問得很認真。

  小彌聞言皺起眉,問:「誰說的?」

  說她臉髒,豈不是意指她臉黑,嘲笑她是個鄉下姑娘?

  艾夫人刻意介紹她,府中大部分的人,應該都知道她是誰才對,會說話這麼不客氣的,恐怕也只有大爺身邊的人。

  「不知道,我問他名字,但他沒告訴我。」

  「少夫人,回房換件衣裳吧。」小彌淡道。

  「小彌,對不起,我把衣服給弄濕了。」練凡一臉抱歉的垂下臉。

  她幾不可聞地歎了口氣。「沒關係。」

  剛剛她特地到艾夫人面前請求,別把她指給少夫人,然而艾夫人卻要她好好地服侍少夫人,這不就意謂著,從此之後,她只能跟著這個鄉下女人?

  到底該怎麼做,她才能甩掉這個粗鄙的村姑,重新成為艾夫人身旁的丫鬟?

  「小彌,牡丹花開了耶。」

  「少夫人,已經春天了,花當然會開。」

  「可是我早上出去時還沒開呀。」

  「……」小彌無言以對。

  不過是花開了,有什麼大不了的?

  偏偏她就是能一株株地問,垂櫻、杜鵑、迎春、牡丹……每看到一款就喚——

  「小彌,這是什麼花,好漂亮。」

  小彌沒好氣地望去,「珊瑚籐。」

  「好漂亮。」練凡站在花前,輕扯攀籐,讓一串粉紅色小花蕩漾在面前。「小彌,光是我的院落裡就有這麼多花,到底是誰種的?」

  數不盡的花,還有各色蝴蝶飛舞著,看在她眼裡,就像是世外桃源般綺麗……她作夢都想不到自己可以處在如此美麗的園林裡。

  「府裡有專門打理花草的人,會定時的修剪和澆肥。」

  「真厲害。」

  「不過是工作。」

  「可也不是每個人都能練就一雙巧手。」練凡看著自己粗糙的手,多希望它們也能派上用場。

  好不容易她的身體可以行動自如,結果她卻什麼事都不用做……會不會太可惜了?她好希望自己可以幫上忙。

  「熟能生巧。」

  「所以只要你肯教我,我也可以擁有一雙巧手?」她回頭笑睇著她。

  小彌瞪著她,突然發現這個村姑,真的非常棘手、非常不懂規矩。「少夫人不需要學什麼東西,只要待在院落裡就好。」想想也對,一個來自窮鄉僻壤的村姑,每天為了生活,什麼差事都得干,現在要她當個少奶奶享福,她反倒是靜不下來。

  真是真在福中不知福,一樣是窮苦人家出身,她卻是被一張賣身契給困在這座玉府裡一輩子,為了讓自己日子能好過一點,她用盡心機成了艾夫人身邊的丫鬟,現在卻因為少夫人的關係,讓她之前的努力全都白費了。

  練凡笑得苦澀。「只要待在這裡就好?」那不是跟她以往的生活沒兩樣?

  「不如再多吃兩塊酥餅,少夫人剛剛說了很好吃。」小彌指向擱在石桌上的茶點。

  「我吃飽了。」

  「喝點茶。」

  「不用了,我不渴。」看著滿天的蝴蝶不斷地來回飛舞,她不禁問:「小彌,你想這些蝴蝶會飛去哪?」

  小彌不解地看著她,「天曉得?」

  「蝴蝶會隨著季節而遷徒,挑選最適合產卵的地方,當它們漫天飛舞時,其實是在交配,而當花朵綻放其最美的姿態時,是邀約著蜂蝶來傳遞子息……因此生命的延續,必須有周邊的配合才能完成,每個存在都是有意義的,所以生命是很可貴的。」她有所感而發。

  小彌聽得一愣一愣,無法理解一個粗鄙的村姑,怎會說出這麼深奧的話語。

  「沒有蜂蝶,花朵無法將種子播送遠方,生命無法傳承,沒有溫暖的氣候,蜂蝶不會成群出現……小彌,如果沒有你的話,我在這裡也會很難生活下去呢。」練凡說著,突然笑睇著她。

  小彌似懂非懂地看著她,總覺得她年紀輕輕,怎會說出如此古怪的話,彷彿她已經活了很久很久似的。

  「如果沒有玉府,我一定活不下去,所以你說,我能為玉府做什麼?」

  「……再多吃點。」

  「我已經吃很多了。」她扁起嘴。

  「太瘦了,你必須再多吃一點,然後盡量不要曬到陽光,你太黑了。」不管怎樣,她總是玉府的少夫人,把自己養得白胖些,至少可以減少一些訕笑。

  她不冀望少夫人將來可以掌握大權,但這個主子要是不爭氣,跟在身邊的她,同樣不會有好日子過。

  「會嗎?可是我跟小彌看起來差不多呀。」她這樣算黑嗎?她忍不住看著自己的手,是有點黝黑,可總比蒼白得看見血管好吧。

  「我只是個下人,而你是主子。」

  練凡不解地看著她。「有什麼不一樣?」

  小彌臉皮抽動,「主子是來享福的。」

  「如果我的享福是要建立在小彌的辛勞上,我寧可不要。」很多事她明明可以自己來的,為什麼卻要勞煩其他人?

  像被踩到尾巴的貓,小彌一口一個質疑。「如果沒有我,你可以自理所有事嗎?你可以自己盤發,你可以準備三餐,可以洗自己的衣服嗎?」

  以為她是天生愛當下人嗎?是被環境逼的!

  以為她天生手巧嗎?也是被逼的,因為手不巧,她就沒飯吃!

  說什麼寧可不享福,真是可笑,果然是不懂人情世故的鄉下女人,說那種天真話以為會感動她?錯了,聽在她耳裡,她簡真就是虛情假意地嘲諷她只能永遠當個下人!

  「你教我!」

  「好讓艾夫人責怪我?」小彌惱道。

  如果可以,自己還想回艾夫人身邊,才不想跟她一起瞎耗!

  「為什麼,這裡只有你跟我,我不說,誰知道?」她就是想學著照顧自己,壓根沒發覺小彌暗暗竄燒的怒火。

  小彌微起杏眼,忖著艾夫人沒交代明日還要少夫人到主屋用膳,那個代表著艾夫人並未將她放在心上。

  既然她一點都不想當個好命的主子,那她乾脆順她的意,讓她當個下人算了!

  「這樣扇?」

  「不對……是這樣扇,你以往到底是怎麼生火的?」

  蹲在竈口前,小彌搶過蒲扇,扇著竈口的火勢,沒好氣地瞪她一眼。

  「呵呵,我忘了。」練凡乾笑著。

  天曉得她連瓦斯爐都沒開過,又怎會知道要怎麼生竈爐的火?

  小彌一臉不可思議地看著她,不能理解她怎麼可能連生火都不會。歎口氣站起身,走向水缸,舀了一瓢水進桶裡,俐落地取來長桌上的菜。

  「過來洗菜。」

  「好。」練凡跟在她身後,看著水桶,接過她手中的菜,然後蹲在水桶邊,將菜葉一葉葉地掰下,一葉葉地洗。

  雙手環胸站在一旁的小彌,不禁傻眼地瞪著她。

  「不是這樣洗。」她沒好氣地拿過菜,一整把浸放在水桶裡,動作俐落地上下甩著,將粗葉和雜技都折掉,將蒂頭折斷,快速清洗根部,隨即擱到桌面的砧板上。「你別跟有說你忘了怎麼洗菜。」

  她居高臨下地瞪著她,覺得她根本不是個村姑,反倒是個千金大小姐。

  「我家鄉都是這麼洗的。」練凡硬著頭皮硬拗。

  天曉得菜要這樣洗,看來她要學的還很多呀,她必須更加油才行。

  「是嗎?」

  「可是我覺得你的洗法比較好,所以我決定從善如流。」練凡笑道,取過其他的菜洗著。

  小彌看著她,完全摸不透她到底是怎樣的人。說她天真嘛,問題是,窮人家的女孩哪來的本錢天真?好比她,從小就世故,懂得察言觀色。可是這個新來的少夫人,總是揚著笑,就連洗菜都洗得很開心……

  她到底有沒有搞清楚狀況?不管她是因為什麼原因被娶進玉府,她永遠佔有正妻之名,是注定要在玉府享福至死……為什麼她卻甘心蹲在這裡洗菜?

  就算天真,也該有個限度吧。

  「對了,小彌,為什麼這個廚房都沒有人?」練凡隨口問著,回想剛剛貼身丫鬟洗菜的動作,試著模仿。

  「這是隸屬於翠嗚水榭的廚房,沒和其他主人共用,而大爺吃的不多,時候未到,他的丫鬟不會到廚房煮食。」小彌冷眼看著她笨手笨腳地洗菜。

  「大爺?」練凡喃著,突地意會。「那不就是我相公?對了,我應該去看看他吧。」

  小彌勾唇冷笑。「不用了,大爺向來不愛人親近,要是沒差人通知你過去,你就待在自個兒的落裡。」

  看來她確實沒搞清楚自己為何嫁進玉府。

  當然,其中還有許多大宅裡會有的旁枝雜末,但沒有艾夫人的吩咐,她沒必要告訴她。

  「是喔……」練凡點點頭。

  也對,生病的人通常不太喜歡和別人見面,尤其她之於他而言,是個陌生人。

  「喲,這是怎麼回事?」

  聽到聲響,練凡擡眼望去,瞧見是個兩個丫鬟打扮的姑娘,模樣都是萬中選一的嬌俏可人。

  「冬兒、小婉,你們好。」她們都是今天在大廳上見過的,她還記得。

  沒想到她竟記得她們,那兩名丫鬟一愣。

  就連趕忙蹲下身,假裝一道洗菜的小彌也意外她的好記性。

  兩名丫鬟回神後,看向小彌。「不用在那兒裝模作樣,反正你欺負的是你的主子,關咱們什麼事?」說話的是冬兒,有雙水汪汪的大眼。

  練凡聽著,立刻解釋,「你們誤會了,是我請小彌教我的。」什麼欺負……糟糕,她是不是害小彌被誤會了?

  冬兒低笑著,看向大竈,火早已生起,便勾笑道:「小婉,這下可省事了,咱們可以先熬藥了。」

  「熬藥?誰生病了?」

  長相秀美的小婉低聲道:「少夫人不知道大爺病了嗎?」

  「啊……那我得去看看他。」練凡想去探視,可想起自己在洗菜,要是沒好好地學習做菜的話,往後不是都要一直麻煩小彌嗎?

  「不用了,大爺不見外人,少夫人還是繼續洗菜吧。」

  「冬兒。」小婉斥道,要她適可而止。

  冬兒吐了吐舌頭,沒再開口,提著藥壺準備熬藥。

  「大爺不見外人……可我不是外人,我是他的妻子啊。」雖然說出妻子兩個字讓練凡有點害羞,但她還是勇敢地開口。

  「你不過是個嫁進來沖喜的,只要乖乖地待在自己的院落裡就好。」

  「冬兒!」小彌不悅地出口。

  艾夫人有令,這事不準讓少夫人知道。

  練凡怔了下。「沖喜……這麼說來,那他豈不是病得很重?」思及此,她站起身,雙手往身上隨便抹著。「小彌,對不起,我下次再學做菜,我先去看看他。」

  話落,便快步往外走。

  冬兒原本要攔下她,但小婉扣住她的手阻止,因為她心知肚明就算少夫人想見大爺,也肯定走不進那扇門。

  小彌頓了下,連忙跟在少夫人身後。

  她這是什麼反應?既然知道自己是嫁了個病癆鬼,只要乖乖享福就好,又何必去探視大爺?重點是,大爺根本就不會見她。

  然而,練凡又怎麼會知道這些。

  雖然她不是大夫,但身為妻子總得去看看他,要是需要她,她也可以照顧他。

  「少夫人,別去。」小彌揚聲喊道。

  「沒關係,我看看他就好。」

  「大爺根本就不會見你。」她趕在進入翠嗚水榭主屋之後將少夫人攔住。

  練凡睇著她。「他不需要見我,我見他就好。」

  小彌臉皮抽動。「我的意思是說,大爺根本就沒答應這門親事,是艾夫人自作主張,就連你成親拜堂時,都是二爺代拜的。」

  她眨了眨眼,輕呀了聲。「他人真好。」

  閉上眼,小彌有股衝動想要掐死她。她都把話說得這麼白了,為什麼她還是聽不懂?

  還聽她喃喃自語著,「會沖喜,通常代表男方病得很重,他不答應親事,事定是因為不想耽誤對方吧?」

  小彌無力地垂下肩,不懂她為何凡事都能想得如此樂觀。

  事實明明就跟她想的相差十萬八千里!

  「外頭在吵什麼?」

  小彌立刻回頭福身道:「徐總管。」

  徐記恩一踏出主屋,瞧見是她們主僕二人,眼中流露一絲不耐。「好好的玲瓏閣不待,跑到這兒想做什麼?」

  語氣也是明顯的不悅和不屑。

  小彌忍不住暗罵,都是這個不懂事的少夫人累得她挨罵。

  而練凡已走向前問:「徐總管,我想見相公。」

  「少夫人,大爺身子不適,不見人。」他撇撇嘴,已經盡力把話說得委婉。

  「他到底是生了什麼病?」

  「少夫人知道這事……是想做什麼?」徐記恩微瞇起眼。

  「沒要做什麼,只是想知道他的病情……因為我剛剛在廚房遇到小婉她們,說是要熬藥,所以我——」

  「少夫人為什麼會在廚房?」他沈聲打斷她未竟的話,質問著小彌。

  「我……」

  「徐總管,你別罵小彌,是我要……」

  「少夫人,我們回去吧。」小彌扯著她走,就怕她道出她要她洗菜的事。

  雖然徐總管是大爺的人,可對待犯事的下人是一律重罰的。

  「可是我……」

  不給她解釋的機會,小彌硬是拖著她走。

  看著兩人走遠,徐記恩才又蹙回主屋,進入寢房。

  「爺兒,人已經走了。」

  寢房裡,有兩名男子,一個長髮未束地倚靠在床柱,一個則坐在床對面椅子上。

  「她來這裡做什麼?」靠在床柱的男人,儘管一臉病容,但五官俊美,微勾的唇噙著淡淡邪氣。

  「說是在廚房遇到熬藥的小蜿她們,便想來看看你,又問你是什麼病情。」徐記恩一五一十地回道。

  男人聞言,微揚起眉。

  「爺兒,說不準沖喜只是個幌子,她其實是艾夫人的眼線,想要知曉爺兒的病情,恐怕居心叵測。」開口的是坐在床對面的男人,長相斯文,帶著濃濃書卷氣。

  「盛中,你認為二娘是想利用她來打探我的病情,好知道我還能活多久?」男人搖頭失笑。

  那個傻氣的姑娘若是二娘的眼線,那麼要不是他眼睛糊了,看走眼,就是二娘的腦袋糊了,找錯人。

  「爺兒,總要防備呀,二房虎視眈眈,等著將玉府產業一口吞下,否則好端端的,怎會強硬地替爺兒找了這門親事?」年盛中沈吟著,斯文面貌閃過一絲冷厲。「其中必定有詐。」

  「是啊,爺兒,我也覺得事情沒那麼簡單。」徐記恩義慎填膺,儼然當二房的人都是牛鬼蛇神。

  男人沒回答,直到丫鬟端著熬好的藥進房。

  「爺兒,剛剛咱們去廚房熬藥時,竟瞧見小彌要少夫人蹲在地上洗菜呢。」冬兒一進房就迫不及待將這事道出。

  男人微揚起眉,笑得頗玩味。

  「真有此事?」徐記恩皺眉。

  「真的,小彌就雙手環胸地看著少夫人洗菜,結果少夫人還護著小彌,說是她要小彌教她洗菜……」冬兒說著,忍不住笑了出來。「她肯定以為自己還是個村姑呢,樣樣都得自個兒來。」

  「小彌竟敢以下犯上,回頭非好好責罰她不可。」徐記恩惱道。

  儘管玉府裡,大房二房壁壘分明,但他統管所有的下人,是絕不允許下人造次的。

  「記恩,別惱,說不定這正是對方的計謀,要讓人以為少夫人跟艾夫人一點關係都沒有,你要是插手,就正中其下懷。」年盛中不急不躁的提醒他。

  「是這樣嗎?

  「很難說。」

  徐記恩正要說什麼時,床右手邊的書架往旁移動,露出一條暗道,走出一個人來。「爺兒,我把馬隊的帳簿都給收回了。」

  男人是徐記恩的胞弟徐知恩,和兄長的面貌大相逕庭,寬額方臉外搭瞇瞇眼,一張使不了壞的憨厚臉,從小跟在玉府大少爺身邊,這幾年更充當他的雙腿,到各行號收取帳薄,深知城內一些賣的交易消息。

  如果說徐記恩主內,那他就是玉衡之對外的重要左右手,更兼之照顧他的生活起居。

  這條暗道存在已久,徐知恩常由此出入方便行事。

  「拿給年爺。」男人朝藥碗吹著氣。

  徐知恩立刻將一疊帳簿交到年盛中手中。

  「爺兒,我先回去點算帳目。」

  男人擺擺手,隨即繼續喝著藥。

  「爺兒,好點了沒?」徐知恩關心問著,很自然地站到床邊。

  「死不了。」他哼笑著。

  「爺兒,別說晦氣話。」徐記恩大皺其眉。

  男人不置可否地看了他一眼。

  他,玉衡之,玉府的大當家,十三年前和二弟比試武術被刺傷胸口,在喝下二房送來的湯藥後,心脈嚴重受創,從此落下宿疾,每逢氣候變化時,總是胸痛咳個不停,這病讓他死不了卻也好不足,導致他長年只能待在自個兒院落。

  玉府做牲口買賣已幾代的歷史,所馴養的赤目馬,是宮中和鄰國都爭相購買的馬種。到了他爹掌管時,更是開發馬隊,護送其他商賈的貨物到鄰國,或者是都闐王朝本身的南北貨線。

  然而,就在他受傷後沒多久,他爹娘押北上,原是打算前往北方延請一位神醫為他醫治,卻在路上遭到山賊殺害,從此二房便企圖掌握玉府產業。

  慶幸的是,爹娘出行之前,將商舖大印交到他手中,才保住他玉家產業沒落到二房手中。

  這些年來,他儘管足不出戶,卻靠著身邊的人,掌控著產業的運作。

  好比年盛中,是他表哥,更是他最倚賴的總帳房,而他貼身侍徐知恩充當他的雙腳在外走動。

  如此多年,他和二房一直和什相處,直到今年,二娘以沖喜為由,自作主張替他迎緊了姑娘,這一點讓他極為不滿。

  可是那丫頭……玉衡之垂下長睫,回想她乖乖蹲下身洗臉的傻樣,唇角不禁漾開笑意。

  「爺兒,你在笑什麼?」徐知恩不解地問著。

  玉衡之笑而不答。

  這捉弄人的趣味,他只想自己品嚐。



引言 使用道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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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子 | 2012-9-7 22:51:32

第三章 主啊,難道妻子也算外人?

  當晚,練凡輾轉難眠。

  雖然小彌不斷地跟她解釋,她的相公病重,所以不見人,但她總覺得有點不對勁。

  隔天一早,起床之後,雖然洗臉水還是小彌打來的,但她還是自己洗臉,學著如何穿上那繁瑣的衣裳,甚至學著如何挽髮,戴上二娘送給她的金釵。

  儘管頭髮挽得零零落落,但這好歹是頭一回的成果。

  而小彌只是淡淡瞥她一眼,由著她開心,懶得替她處理。

  用過早膳之後,她忍不住問:「小彌,我可以去探視大爺嗎?」

  「少夫人,我說過了,只有大爺差人通知,你才能過去,否則要是惹得大爺心情不好,影響了病體,這罪狀恐怕連你也擔當不起。」小彌面無表情地說。

  一次把話說死,省得她老是煩人。

  只是她實在懷疑,這個少夫人到底是在裝傻,還是真的連不受歡迎的眼神都看不懂?昨天瞧徐總管那張臉,就該知道她非常不受歡迎,不該再自取其辱。

  「喔……」練凡有些失望地垂下臉,眼角餘光瞥見貼身丫鬟抱著一隻竹簍往外走,她好奇地問著,「小彌,你要去哪?」

  小彌瞧也沒瞧她一眼,「洗衣服。」

  「我也要洗。」

  小彌本想好好教訓她一頓,要她別蠢得真把自己當丫鬟,但想法一轉,要是她一道去洗衣服,她就不會偷偷又摸到隔壁院落去。

  便沒答應也沒反對地往外走。

  練凡見狀,趕忙跟在她身後。

  踏出玲瓏閣,小彌往左邊走去,石板廣場上,有一口井。將竹簍擱下,她先打了桶水,將衣裳浸泡在桶裡,然後再拿起擺在井邊的木盒,取出一顆雞蛋大小的皂球。

  練凡仔細盯著她的動作,看她如何洗衣,一見她拿出的是自個兒的衣裳,她立刻蹲到她身旁。

  「我洗洗看。」

  小彌沒搭腔,由著她笨拙地洗著。

  練凡洗著,忽然想到一件事,側眼看著她,笑得一臉抱歉。「小彌,對不起,我害你被誤會了。」

  「嗄?」小彌一頭霧水地看著她。

  「就是昨天……大爺的丫鬟以為你在欺負我……不過,你別擔心,要是有人誤會你,我會好好解釋的。」

  小彌傻眼極了。

  哪來的誤會?她就是在欺負她啊!

  「對不起,下次你教我的時候,我一定會注意有沒有人來。」

  看她握拳一臉保證的模樣,小彌有些啼笑皆非,然而心底卻酸酸的。

  曾幾何時,有誰在乎過她的心情?當下人的,想好過一點,就得有點心眼,要懂察觀色。

  可是少夫人……真是個怪姑娘。

  「哎呀,咱們少夫人竟然在洗衣服呢。」

  聽到聲音,練凡擡眼望去,笑道:「嗯,我沒洗過,正請人彌教我呢。」她主動解釋,她盼她們別再誤會小彌。

  和小婉對看一眼,冬兒索性將抱在懷裡的竹簍擱在你旁邊。「既然少夫人這麼愛洗,乾脆就連大爺的衣袍一起洗好了。」

  小彌皺起眉,知道她們是故意羞辱人,把少夫人當下人看待,正要開口時,練凡卻已先搶白——

  「好啊,先放這裡,我一起洗。」她笑嘻嘻道。

  小彌頭痛地瞪著她,實在不知道該拿她如何是好。

  怎會聽不出人家是在欺負她?相對的,她也是欺負了她,可她也一樣沒感覺,甚至還向她道歉。

  昨兒個欺負她,是因為她的話戳中她的痛處,可誰知道她不以忤,現在還以動手洗衣為樂。

  「喂,你們幾個在做什麼?!」

  徐記恩的怒吼聲一到,三個丫鬟嚇得立刻蹲在練凡身旁,搶著衣裳要洗。

  練凡見狀,不覺莞爾,擡眼看向疾步而來的徐記恩。「徐總管。」

  「你們竟然……」

  「對不起,我看她們洗衣服好像挺好玩的,結果就在這裡瞎攪和著。」趕在他發火之前,練凡開口道。

  話一出口,冬兒和小婉不約而同詫異地看著她,反倒是小彌微抿著唇笑,好像早猜到她一定會護著她們。

  「欸?」

  「因為我沒瞧過洗衣服還用這種東西,所以覺得很有趣。」像是怕他不信,她拾起掉落一旁的皂球佐證。

  徐記恩擡高下巴。「那當然,皂球可是大戶人家才用得起的,你打從瑞林鎮那麼窮困的地方來的,自然沒瞧過這種好東西。」

  「是啊,所以就跟著玩了起來。」

  她都這麼說了,他還能怎麼辦?

  只是,他橫看豎看,都不覺得她像是年盛中說的眼線……瞧,笑得那般甜、那般滿足,彷彿光是在這兒攪和都教她開心極了。

  還是說,她的心機深沈到連他都看不穿?

  「徐總管,我臉上有東西嗎?」練凡訥訥地問著。

  打從那天被人說過臉髒之後,她就開始注意自己的臉,吃完飯後,非得將嘴給擦乾淨不可。

  「不……」發現自己打量得太過火,徐記恩佯咳一聲,才想起自己前來這裡的任務。「小彌。」

  「是。」她趕緊起身。

  「外頭來了個人,說是你的兄長,有急事找你。」

  小彌如今是少夫人的貼身丫鬟,如上尋常家僕不得擅入翠嗚水榭,以由他這個總管親自來找人。

  「咦?」

  「去瞧瞧吧。」

  「是。」小彌立刻朝前院的方向走。

  「還有,你們兩個,動作快點,也別再讓少夫人這樣玩,否則……」徐記恩使出招牌的凶狠眼光。

  「知道了。」兩個丫鬟忙不叠道。

  徐記恩滿意地點點頭,才又舉步離開。

  待他一走,練凡又開始洗衣服。

  「少夫人,你別洗了。」小婉想搶過她手中的衣服。

  「沒關係,徐總管沒在這兒。」

  「看來少夫人是勞碌命,不得閒的。」冬兒諷道。

  「倒也不是,我以往很少做家事的,現在能夠貢獻一己之力我很開心,況且洗自己相公的衣服,不是天經地義嗎?」她壓根沒聽出冬兒的諷刺。

  「怎麼可能?瑞林鎮是出了名窮困地方,大夥都過得苦哈哈,你既是家裡的女孩兒,哪可能沒做過家事?」

  練凡微愣,「因為我身體不好。」糟了!她忘了她現在是練凡,真不知道要怎麼把話給圓回來才好。

  「身體不好?我瞧你除了瘦了點,倒看不出來身體不好。」冬兒上上下下打量她,不由得替主子叫屈,怎會娶了這麼醜的姑娘為妻。

  「在我家要是身體不好的話,早就被丟出家門。」小婉淡道。

  「為什麼?」

  「因為可以少一張嘴吃飯。」

  練凡呆住,完全無法想像那是怎樣的生活。

  「你意外什麼?這不是天經地義的嗎?女兒都是賠錢貨,少一個就賺一個。」冬兒撇了撇唇。「你倒好運,身體不好還能在家裡窩著,現在身體好了就嫁進玉府當少夫人。」

  「所以說,那是以前嘛,現在的話,我什麼都能做。」練凡笑說著,把話題轉回來,勤快地洗著衣袍。

  但她忍不住想,這世道,似乎對姑娘家很嚴苛。

  她也讀過書,自然知道在封建社會裡,總是男尊女卑,但來自二十一世紀的她從沒感受過重男輕女的滋味,因為她一直是爸媽最疼愛的寶貝。

  「衣服不是這樣洗,要這樣洗。」見她笨拙地揉著布料,小婉索性動手教她。

  「喔,原來是這樣……」練凡笑嘻嘻地看著她。「謝謝你。」

  小婉愣愣地看著她,直覺得她……天真得有點嚇人。想了下,她朝冬兒使了記眼色。

  「算了,一道洗吧。」冬兒見狀,動作飛快地洗著衣袍。

  小婉靜靜地觀察著少夫人。玉府的大房二房是水火不容的,而她身為大爺的貼身丫鬟,當然要跟大爺同一個鼻孔出氣,沒必要對二房的人客氣,可是和少夫人接觸過後,就連欺負她都覺得老天會懲罰自己。

  「可是冬兒,我想要自己洗。」

  「等你洗完,太陽都下山了。」她向來是看小婉眼色行事的,小婉怎麼說,她就怎麼做。不過,她大概也明白為何小婉對少夫人的態度稍稍改變。

  「才不會,我學得很快的。」瞧,她動作不是加快了?多練個幾次,總會熟能生巧的。

  冬兒睇著她,搖了搖頭,冷不防地丟出一句話,「今天欠你一份人情,改天一定還你。」

  「欠我人情?什麼時候?」

  冬兒和小婉對看一眼,歎了口氣,繼續洗著衣袍,只是也不住地打量她,總覺得她和大夥預測的少夫人模樣,差很大呀。

  等到小彌回來,小婉、冬兒早已拎著洗好的衣袍離去,只剩她孤單捧著洗好的一桶衣裳坐在石頭上,不知道要把它們晾在哪裡。

  「小彌,你怎麼了?」本來是想問她,卻發現她臉色異樣蒼白,眉頭緊鎖像是在擔心什麼。

  「我……」

  小彌欲言又止。

  要她說什麼?要她怎麼說?

  剛剛大哥到來,告知爹病重,需要銀兩看大夫,可她卻一點辦法都沒有,想向少夫人開口,卻說不出口。

  畢竟她之前那般欺負她。

  「到底發生什麼事了?」練凡一臉擔憂地看著她,忽然像是意會什麼,脫口問道:「還是你家裡發生什麼事了?」

  從見完她大哥回來,小彌便愁眉苦臉,原因應該出在她家。

  小彌睇著她,話未說出口,眼眶已經泛紅。「我大哥說……我爹生病了……」她哽咽著,因為從沒有人會用如此擔憂的眼神關心她。

  「那……要不要趕緊回去看看?你家離這裡很遠嗎?」練凡急聲問著,一時間有些慌了手腳,彷彿家中出事的人是她。「或者請徐總管幫忙?他……」

  「少夫人,我家就在碎陽城。」

  「喔,那……」她不解地看著她,「還是你其實是不能隨意出府的?」

  「我出不了府……因為簽的是終生契。」說著,強忍淚水。

  她不在他人面前落淚,就算遇到再多的折磨和欺淩,她也不曾示弱,可是此刻她真的很恨自己一點辦法都沒有。

  「我去幫你向徐總管說一聲。」練凡想也沒想地道。

  「可是……」

  「沒有可是,走。」她拉著小彌往主屋跑。

  找到人之後,她劈頭就道:「徐總管,小彌的爹病了,能否讓她回去探視?」

  徐記恩聞言,濃眉一揚。「少夫人,小彌簽的是終生契,要是沒有其他主子點頭,她是不能……」

  「我是她的主子,我答應了。」

  「……少夫人這麼說,但小彌要是一出府就再也不回來,這個帳要算在誰頭上?」

  「當然是我的頭上。」她豪氣干雲道。

  徐記恩眼角抽搐。「既然少夫人都已決定好了,那又何必問我?」壓根沒將他放在眼裡嘛。

  「我當然得跟你說一聲,因為徐總管可是統管這個家的人。」練凡笑嘻嘻說:「而且我知道,徐總管人這麼好,一定會答應的,對吧?」

  徐記恩聽著,哭笑不的,突然發現她真的極有可能是年盛中懷疑的高段眼線。

  「那就依照少夫人的意思。」他擺擺手,算是答允了。

  「小彌,走吧。」練凡笑瞇眼,拉著貼丫鬟往門口走。

  但才踏出門檻,小彌又猶豫不決地看著她。

  練凡打量她半晌,輕呀了聲,發現聲音太大,趕忙壓低聲音問:「你身上是不是沒有銀兩?」

  人情世故她是不太懂,但還不至於傻到以為出門在外不需要錢。

  「是。」小彌羞慚地垂下臉。

  她最說不出口的,就是這件事。

  爹生病,大哥前來其實就是要救急的銀兩,可是她簽的是終生契,早已銀貨兩訖,和其他的下人不同,她沒能領年餉或月餉。

  「那該怎麼辦?我身上也沒銀兩……」練凡想著,看著自己身上,根本沒有任何值錢的東西,搖頭晃腦想著法子時,卻瞥見她的影子頭頂有件東西不斷地晃動,這才想起,她今天把二娘送的金釵戴在頭上。「有了,這個可以賣點錢吧。」

  小彌怔愣地看著她把金釵取下,擱在她手中。

  「少夫人,你就這樣隨隨便便把金釵交給我,要是我騙你的,你該怎麼辦?」她其實不是要她把身上的東西給她,而是幫她跟徐總管借錢……但就算借到錢,她也不知道該怎麼還,因為她這輩子注定要老死在玉府。

  而少夫人,竟想也不想地把金釵交給她……小彌咬著唇,眸底的淚水不斷地滾動著。

  練凡微微勾唇,「小彌,你騙我了嗎?」

  「當然沒有。」她急聲道。

  「那不就好了?」

  小彌聞言,淚水忍遏不住地滑落。

  直到現在,她總算確定,這個人是不存半點算計的對人好,不是傻,只是太過純真善良罷了。

  「可是……我不能拿少夫人的東西。」小彌將金釵交回她的手中。「這是艾夫人給過門媳婦的見面禮,是不能典賣的。」

  她不希望害她在府裡待不下。

  「可是……」

  「剛剛不是很趕,現在杵在門口不動,是在演哪出?」

  身後傳來了一道涼諷聲,練凡驀地回頭,像是見到救星般,開口便道:「徐總管,你可以先借我一點銀兩嗎?」

  徐記恩閉了閉眼。真是會找人麻煩,一下子要替小彌告假,一下子又要向他借銀兩……她以為這裡是哪裡?玉府的規矩怎能被她視為無物?要是他再答允她,往後他要如何管理府裡的下人?

  「這件事……」

  「拜託,求求你,我知道徐總管人最好,最看不得別人受苦……求求你了,我一定會好好地感謝你,趕緊把錢還給你。」練凡雙手合十地央求著。

  聽她左一句人最好,右一句最看不得別人受苦,徐記恩感覺自己像是硬生生挨了兩記巴掌,彷彿他要是不肯借錢,就是豬狗不如……無法搶得先機的結局,就是整個氣勢弱掉,只能悻悻然地撇唇道:「少夫人不需要跟我借,只要上帳房,每個月都能領五兩銀子花用。」

  「五兩銀子?」練凡低喃著。

  她沒有金錢概念,不知道五兩銀子能買多少東西,也不知道夠不夠小彌的爹看大夫。

  「少夫人可別嫌五兩銀子少,那已經夠一般人家三個月的花用。」瞧她像在盤算什麼,為免她獅子大開口,徐總管把話說在先。

  雖然以她玉府少夫人的身份來說,五兩的月銀確實嫌少,但大家心知肚明,她名義上是主子,然而實際上,只是被買進府的沖喜新娘,可以月領五兩銀子,要偷笑了。

  「那……你可不可以先借我,待會我再去帳房領銀兩還你?」練凡笑得有點靦腆。

  她知道自己是在強人所難,問題是現在正著,她不想再跑帳房,況且她也不知道帳房在哪。

  徐總管臉皮抽動,開始覺得她不是個簡單的角色。

  因為當她擺出可憐兮兮的笑時,竟隱隱勾動他的惻隱之心……他奶奶的,爺兒不是說,他的良心早就被狗啃了?為什麼偏在這當頭冒出頭?

  「我身上只有三兩銀子。」徐記恩嘖了聲,取出懷中的錦囊。

  練凡轉頭問小彌,「夠不夠?」

  「夠,太多了!」小彌這才發覺,原來她是打算把月銀全都給她。

  「不夠要說喔。」練凡接過那三兩銀子,全數交給她。「家裡缺什麼,要跟我說,最重要的是,藥材要用好一點的,知道嗎?」

  徐記恩不敢相信,她竟然大方地給了個丫鬟三兩銀子。

  小彌淚水不受控制地啪答啪答掉。「少夫人……謝謝你……」原來這天底下,是真的會有人不求回報地待別人好。

  「小彌,不哭,沒事的,一定會沒事的,你別擔心。」練凡走過去,輕輕地抱住她。「沒事的,一切一定會否極泰來的。」

  小彌哭得不能自己。她哭,不是因為太憂爹的病情,而是因為她待她太好,她們相處的日子如此短,她還欺負她,可她卻沒擱在心上,甚至還主動幫她。

  有生之年,她一定會好好地侍奉她,絕不讓任何人欺負她!小彌暗暗起誓著。

  「好了,要走就快走,記得天黑之前要回來。」徐記恩翻了翻白眼,催促著。

  「明天早上再回來吧。」練凡試著討價還價。

  「沒得商量。」他大眼一瞪,猶如大將軍般怒顏生威。

  練凡扁起嘴,反倒是小彌安慰著她,「時間很夠用的,少夫人,你管我,我一定會趕緊回來。」

  「不用太趕沒關係,慢慢來,不急。」

  聽著她那種說詞,徐記恩差點要吐血。果然是個村姑,根本不懂規矩,竟寵著下人,改天要是被騎到頭上去,也是她咎由自取。

  目送小彌離去之後,練凡才回過頭,乾笑道:「那現在是要去帳房了嗎?」

  「要是少夫人方便的話……」徐記恩說著,突然瞥見有一抹白色的身影接近,忙不叠迎上前去。「衛大夫,你可總算來了。」

  「他又染風寒了?」男人提著一口藥箱,腳步未停的問著。

  練凡卻是瞧得雙眼發直。

  那人長髮束起,身穿月牙白錦袍,五官極為秀美,竟有種雌雄莫辨的美。這裡的人……為什麼每一個都長得好有型、好漂亮?

  「是啊,這兩天咳得嚴重,胸口悶得難受,吃了藥也不見改善。」徐記恩態度恭敬地領著他往翠嗚水榭主屋走,完全把少夫人給拋在腦後。

  但練凡一聽,就知道他說的是誰,連忙跟上追問:「他病得很重嗎?」

  徐記恩用眼角餘光除睨一眼,沒睬她,反倒是衛子禮停下腳步看她一眼。

  「她是誰?」

  「她……」她竟還傻愣愣地跟過來。面對衛大夫的詢問,徐記恩壓下火氣,托實道:「她是二房自作主張替爺兒迎娶的妻子。」

  衛子禮揚眉,低笑著。「他那身子能成親嗎?」

  話說得隱晦,但徐記恩自然明白他的意思。

  「那是二房的主意,爺兒根本……」顧及少夫人在場,他沒把話說白。

  衛子禮沒再搭腔,搖搖頭,逕自往翠嗚水榭主屋走。

  其實他不需要人帶路的,因為玉府就像他另一個家,他已經走了十幾年。以往是師父帶著他來診治,而打從師父仙逝之後,他都是獨自前來。

  徐記恩見狀,跟在後頭。

  練凡站在原地,不知道自己該不該跟。

  想了下,她還是跟著前往。

  不管怎樣,知道有人為病痛所苦,她實在沒辦法置身事外。

  但當她來到翠嗚水榭主屋時,才發現艾夫人和玉巽之,艾秀緣都已經候在屋外的石板廣場上。

  「徐總管,衡之他……」開口的是艾玉葉。

  「艾夫人請止步,爺兒說過,不希望任何人打擾。」徐記恩伸出手,逕自拾階而上,打開寢房門,讓衛子禮先進入,之後自個兒也進房,就這樣把一夥人全擋在外頭。

  練凡見狀,再單純也嗅出不對勁。

  相公不願見她,她還能理解,可他卻連家人都不見……

  「練凡,你怎麼也來了?」敝見站在拱門外的她,艾玉葉揚聲問。

  「我……」她走向前,將小彌的事大略說了下。「剛好大夫來了,我就跟過來瞧瞧。」

  「喔,你這孩子真有心。」艾玉葉牽著她的手輕拍。

  「不管怎麼樣,他都是……我的相公,其實我很想進到裡頭,可是……」她瞧著那扇緊閉的門。

  「你別放在心上,大哥向來不輕易見人。」玉巽之淡聲道。

  「為什麼?」練凡問得遲疑。

  她感覺得出現在氣氛很凝滯,實在不太適合發問,可她總覺得這府裡存在某種隔閡,要是不問,恐怕她永遠也不知道答案。

  玉巽之看了她一眼,沒打算要說,反倒是艾秀緣說了,「那是因為有人造謠生事,以為我們二房的人要對大表哥不利,所以他才不見咱們。」

  「秀緣。」艾玉葉低斥。

  「姑姑,有什麼關係?咱們替大表哥迎了這門親事,本就是為他好,為什麼非得被他懷疑?依我所見,真要有效果,得讓大表嫂進大表哥的房裡才成。」

  「秀緣!」聽她彷彿要把真相說出,艾玉葉氣惱的低喝。

  「艾夫人,沒關係的,我知道我本來就是嫁進來沖喜的。」練凡笑盈盈地說:「雖然我不知道沖喜有沒有效,但總是一種法子,有試有希望,可是……我要是能親照顧他就好了。」

  沖喜是一種死馬當活馬醫的做法,但要說完全無用嗎?也確實有人娶妻之後就痊癒的,這代表著有時候,心理因素也是很重要的。

  艾玉葉看她的眸色益發複雜。

  「可是……這也許代表著,你有可能孤單一人在玉府終老。」她垂眼道。

  「至少不是餓死街頭呀。」練凡笑著說。

  她知道這個時代對女人還挺嚴苛的,所以她的運氣已經算是非常非常的好了。

  玉巽之忍不住多看她兩眼。

  「你這孩子!」艾玉葉一臉內疚地歎道。

  「可是……我想知道為什麼相公他連你們都不肯見,就算是有人造謠生事,那必定也是發生了什麼事讓他心裡產生懷疑。」

  就她所知,公公和婆婆都已經過世,二娘和小叔可說是相公在世上最親的人,要想挑撥也不是那麼容易。

  「那全是因為我。」玉巽之突道。

  練凡困惑的看向他。

  因為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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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子 | 2012-9-7 22:52:17

第四章 主啊,原來他就是相公!

  「我娘是玉府的帳房之女,和先父是兩小無猜,但因為祖父之命,於是先父娶了兩房妻子,我娘為二房,也因此造成對二房有所防備,可儘管如此,大哥還是待我極好,從小只要他有的,也討一份給我,我們手足情深,一起習字學武,天天膩在一塊。」

  在寢房外等待許久,還是不見衛子禮出來,所以艾玉葉只好由侄女攙著離開,而玉巽之則帶著練凡到與寢房有段距離的亭裡,話說當年。

  「可是,在大哥十三歲那年,一次比武較技時,我手中的花槍不小心刺進大哥的胸口……」說著,他目光飄得很遠,彷彿回到年少時候,那觸目驚心的一刻。

  練凡看得出時至今日他心裡仍懷著深深的內疚。

  那自我厭惡的表情,不是裝得出來的……

  「那時我娘和大娘都找了大夫來,大夫的診斷都一樣,只是心脈微損罷了,後來我娘親手煎了湯藥,可誰知道大哥一喝下,竟開始嘔血,找來大夫再診治,才知道我娘端去的湯藥裡竟有毒,導致大哥的心脈嚴重受損,儘管找來神醫,也只能勉強護住心脈使其不惡化……」

  「怎麼會……」她聽得一愣一愣。

  「不知道是誰在湯藥裡下了毒,可這話大娘是聽不進去的,認定我們二房是蓄意要大哥的命,從此不讓我們再見大哥。」說著,頓了下,收回目光看向她。「沒多久,我爹和大娘押貨北上順道要延請一位神醫時,卻遇到山賊而罹難。」

  練凡點點頭,從頭到尾都沒出聲打斷他。

  「玉府以馴養赤目馬聞名,後來我爹設了馬隊押貨,聖上恩賜我爹可以不持令牌自由出入鄰國,所以當我爹和大娘的惡耗傳來時,我娘怕有人會趁亂吃下玉家產業,更怕朝廷會併吞產業,所以出面主持大局,畢竟我娘身為總帳房,很清楚玉府的產業,知道該如何統籌管理,但外頭的人都說,我娘是打算趁機接收玉家產業,殊不知我娘只是想幫大哥留住產業。」

  聽到這裡,練凡一臉恍然大悟。

  難怪玉府的下人會出現壁壘分明的感覺。

  原來是各為其主……也就是說,她相公不相信艾夫人,所以不見他們,而連帶,她這個由二房作主迎入的沖喜新娘,他也不想見。

  「後來等到我大哥滿二十歲時,我娘便將所有帳簿都交到他手中,從此不再插手玉家產業,只守護著這個家。」

  「既然這樣,為什麼不好好地跟他解釋?」

  「大哥不聽。」他笑得苦澀。「一開始我和娘去見他,見是見到了,但不管我們說什麼,他總是置若罔聞,後來甚至不允許我們進入他的院落,我和我娘只能在院落外偷覷他,發現只要天氣一變,他的病情會因此加重,到最後就連家門都不曾踏出一步。」話落,玉巽之睇著她。「為了改善大哥的病情,才娶你進府沖喜。」

  練凡點點頭,「希望真能幫上忙。」

  她聽說的沖喜,是在當事人知情的狀態下,就像是溺水的人抓住最後的生機,也許能支撐著當事人戰勝病魔,可是她的相公排斥得連見她都不肯,這沖喜還有效果嗎?

  「只能盡人事聽天命。」他幾不可聞地歎道。

  「不成,這樣還不夠,我應該想個辦法接近他、照顧他才對。」

  玉巽之微詫地看著她,「可是……恐怕有困難。」她不若他想像中的認分度日,反倒很有心地想要助人。

  這一點是他們始料未及的。

  「總有法子的。」她噘起嘴想著,突然笑露貝齒。「我有辦法了。」

  玉巽之一怔,被她這抹笑給吸引得轉不開眼。

  雖然她不覺得冬兒欠了她人情,可是遇到非常時期,那就厚著臉皮跟她套個人情好了。

  所以,等著中午,冬兒和小婉到廚房煮食時,練凡笑得有點靦腆地出場。

  冬兒忙著熬著素粥,小婉則忙著煎藥,沒空睬她,卻見她自動自發地幫著洗菜遞菜,甚至笨手笨腳地切著菜還差點切到手,那分明有陰謀又不懂隱藏的模樣,讓冬兒很受不了地問口,「你到底想幹什麼,少夫人?」

  「呃……我……」練凡站在竈邊,十指不斷地絞著。

  唉,她是想出個法子,但真要她開口討人情,實在好難。

  「說吧,少夫人是要咱們做什麼?」小婉眉眼不擡地問。

  練凡乾笑著,非常不得已地開口,「小婉、冬兒,能不能拜託你們待會要送吃的給大爺時,讓我把湯藥端進房裡?」

  話落,兩人不約而同地看著她。

  「對不起,我知道你們會很為難,但我保證絕對不會害你們被罵或被罰。」練凡趕忙舉起手,像要發誓一般。

  她以為她們是擔憂自己挨罰,卻不知道她們錯愕的是,她竟用這麼膽怯的口吻央求她們。

  「拜託,求求你們,我沒有想做什麼,我只是想照顧他,真的。」練凡雙手合十,低聲下氣道。

  兩人對看一眼,小婉垂眼想了會,低聲回覆,「也不是不行。」

  練凡喜出望外,還沒道謝,冬兒已經搶白地說:「小婉,我們會挨罵的,你知道爺兒已經交代,不見她的。」

  聞言,練凡可憐兮兮地垂下臉。

  小婉看她一眼,輕聲道:「可是少夫人說了,絕對不會讓咱們挨罵,要是咱們挨罵領罰了,那就代表爺兒往後絕對不會再見她,這麼一來,她就不會再纏著咱們了,這不也是好一樁?」

  「小婉,我保證,就算大爺往後都不見我,我也絕對不會害你們領罰的。」

  「那麼,待會就交給你了。」

  小婉盤算好了,這時分,爺兒的房裡,只有徐管事在,而他和爺兒並不知道少夫人長得什麼模樣,所以,只要少夫人別待太久,應該是不會出亂子。

  要真出亂子,她也可以趁機確定少夫人的為人。

  晌午時分,小婉領著練凡踏進玉衡之的寢房。

  門一開——

  守在一邊的徐知恩立刻站起身,瞧見她身後跟了個眼生的姑娘,不禁問:「小婉,她是……」

  「徐管事,她是新來的丫鬟。」小婉淡聲回道,以眼示意少夫人先將湯藥擱在桌上。

  練凡端著木盤走過去,心裡卜通卜通地亂跳,緊張得手心都出汗了,總覺得自己在做什麼壞事。

  「我怎麼沒聽我哥說這屋子多添了個丫鬟。」看著練凡的背影,徐知恩不禁壓低聲音道:「而且好歹也挑個身強體壯的。」

  不是他要嫌,而是這個新來的丫鬟看起來很瘦小,他很懷疑她能做多少事。

  小婉微揚起眉,瞧少夫人什麼反應都沒有,她也就沒搭腔了。

  練凡將木盤擱在桌上,朝床上的方向探去,臉都還沒瞧見,便聽到陣陣的咳聲由淺漸劇。

  想也沒想的,所有人都朝床的方向移動。

  而練凡距離床最近,她很自然地伸出手,不斷地拍著他的背。

  從睡夢中重咳醒來的玉衡之,虛弱地張開眼,還未看清是拍著他的背時,就聽到一聲驚呼,「是你?!」

  他擡眼望去,「你怎會在這裡?」儘管病弱,他的雙眼一樣炯亮有神。

  練凡愣住,一時間沒反應過來。

  居然是那個提醒她臉很髒的人……這下糟了,她要如何護住小婉不挨罵?

  「我……」還沒想到如何搪塞過去,他又一陣劇咳,嚇得她趕緊拍著他的背,卻驚覺他身上的溫度好高,撫上他的額,她瞠圓了眼,回頭問著,「他在發燒,那藥可以解熱嗎?」

  「可以的。」小婉忙道。

  「給我。」

  「等等,就算要喂爺兒喝藥,那也是我的工作,你……」徐知恩趕緊衝向前,想攔截了那碗湯藥,卻聽她說:「他是我的相公,餵他喝藥也是我的工作。」

  「嗄?」他愣住,作夢也沒想到二房作主迎娶的少夫人,竟是如此不起眼。

  練凡捧起藥碗,在嘴邊吹涼了些。「誰過來幫忙,把他擡高一些。」

  徐知恩聞言,立刻爬上床,扶起主子。

  她便將藥碗湊到他嘴邊,說:「這藥聞起來有點苦,可是良藥苦口,喝了可以讓你舒服一些。」

  玉衡之微瞇起眼,嘴微啟,藥汁灌進嘴裡,他隨即噴了出來,幾聲咳了之後,嘔出穢物。

  練凡想也沒想地擱下藥碗伸手盛住穢物,此舉教徐知恩如小婉瞪大眼。

  他跟在主子身邊多年,主子的病情時好時壞,他們毫無怨言地守在病榻邊,那是因為他們之間早已培養起感情,可是她……她不過是個剛進門的夫人,為什麼能做到這地步?

  「有沒有桶子?」練凡擡眼問著。

  小婉回神,趕緊去端來瓷盂,再端了盆水,讓她淨手。

  「相公,你得趕緊喝藥,否則你身上的溫度太高,這……」她洗了手,又將藥碗湊到他嘴邊。

  他身上的高熱已經嚇到她,再不退燒,就算腦子不燒出問題,怕也會引起其他併發症。

  但玉衡之粗喘著氣,瞇眼瞪著他。「誰是你相公?」儘管聲啞氣弱,可他眉眼生威,不允許外人的靠近。

  「我……」

  「走開!」他惱火地揮開碗。「出去……叫她出去……」

  看著摔碎在地的藥碗,練凡攢緊眉望向他,憂心不已。

  「少夫人,你先出去吧。」小婉小聲道,輕扯著她。

  「可是再不退燒,他的情況可能有危險……」她又撫上他的額,直視他虛弱卻仍然傲凜的眼,但下一秒他卻痛縮著眼,喉頭發出急喘,身體不斷地抽搐著。

  練凡嚇得張大眼,徐知恩立刻衝向前,扯開被子,開始按摩他抽搐的雙腿,邊吼著,「去將衛大夫請來,快!」

  小婉急忙衝向門外,剛好如徐記恩擦身而過。

  「知恩,發生什麼事了?」一進房,瞧見主子痛苦地皺眉,他馬上奔到床前。

  「大哥,你按摩另一隻腳。」無暇解釋,他喊著。

  徐記恩立刻動手,從大腿根部往下推拿。這陣仗,他倆以前就遇過,那時候衛大夫就教他們要推拿脈絡,否則一旦往上攻心,恐怕就活不了。

  但就在他們使勁推拿的當下,玉衡之忽然全身放鬆,狀似昏厥。

  瞪著緊閉雙眼的主子,徐家兩兄弟交換了記眼神之後,徐知恩緩緩地探向他的鼻息,心口一顫。

  「大哥,爺兒……」

  徐記恩一把將他推開,大掌撫向主子的胸口,卻感覺不到半點震動。「怎麼可能?怎麼可能!爺兒……」他放聲痛喊著。

  在旁看著,練凡忍不住向前。「等等,還有辦法,你們……」

  他擡頭,殷紅大眼燃著騰騰殺氣。「你!就是你!如果不是你,爺兒的病情怎會急轉直下,全都因為你!」

  練凡聞言,愧疚地垂下眼。「對不起,我不是故意要害他激動的,可我也許有辦法……」他的症狀很像是高燒引起的休克現象,這種情形她以前也有過,或許用CPR,還可以讓他恢復心跳。

  「走開!你給我滾!」徐記恩痛心吼著,淚水在眸底打轉著。

  她手足無措,再看向玉衡之還異樣泛紅的臉,不禁急聲道:「徐總管,等我試完,你要如何罵我都沒關係,但是先讓我試。」

  說著,她從徐知恩的身旁繞過爬上床。

  徐記恩見狀要將她拉下,卻被弟弟阻止。「大哥,讓她試試。」

  「爺兒都死了,還試什麼?!」

  與此同時,練凡已經就定位,找出心臟的位置,默數著節拍,按壓他的胸口,再俯身扳開他的嘴渡氣。

  徐家兩兄弟看直了眼,就連剛進門的衛子禮和小婉也愣在當場。

  練凡壓根不管他人的注視,一心只想在玉衡之踏進鬼門關之前將他拉回,所以她不斷都重複動作,直到他痛苦地咳出聲。

  徐家兩兄弟瞠目結舌,簡真不敢相信。

  「兩位讓讓。」衛子禮見狀,走到床前,取出懷裡的銀針匣,拉開玉衡之的衣襟,連下三針,護在他心脈幾個穴。

  「他的體溫太高,必須想辦法先降溫。」練凡說著,伸手撫在他的頸項,確定他的脈博,雖然急了些,但起碼比不跳的好。

  衛子禮睇著她,想了下,吩咐道:「小婉,你馬上再去煎一碗藥來,要冬兒去準備四、五條乾淨的布巾……然後……徐總管、徐管事,麻煩你們先去拿冰來,越多越好。」

  「可是冰……」徐記恩回神。爺兒已經在喊冷了,要是再用冰……

  「冰可以降溫。」練凡搶白解釋,「如果將他全身裡住也是可以,但可能要多一點的布,要不然滲濕的布,會讓他的病情更加重。」

  衛子禮玩味地看著她,再看向徐記恩。「聽到了就趕緊處理。」

  小婉不敢耽擱、率先離開房間,而後是徐知恩扯著還在大眼瞪小眼的兄長去拿冰塊。

  「出去……」玉衡之氣若遊絲道。

  「好,等我幫你把身上的溫度降下後,我馬上離開,絕不惹你生氣。」練凡說著,小手輪流貼在他的額上。

  玉衡之病得意識模糊,但她掌心的冰涼卻像是印記般,不斷地往他額間烙下。

  剛剛他隱約聽到,她有條不紊地解釋著子禮的做法,這樣的女人真是出身瑞林鎮的貧戶?

  忖著,神智像是被熱度席捲,他人昏迷過去。

  不知道過了多久,身上的熱度像是被冰包覆著,讓他覺得舒服了些。

  等到他再度清醒,耳邊又是她低軟的聲音,「相公,藥煎好了,先喝吧。」

  他緩緩張眼,對上的是她充滿擔憂的眉眼。

  她不漂亮。

  依他的眼光,她算是醜的。

  而且她太瘦,瘦得雙頰無肉,甚至連眼窩都深陷,可是她的關心顯而易見,他不由得疑惑地瞇起眼。

  「我吹涼了,你慢慢喝,好不好?」她軟聲哄著,唇角微勾。「小婉說廚房裡沒有糖,所以我請她準備了蜜餞,待會喝完藥,嘗上一顆醃梅,藥的苦味就不會留在嘴巴裡。」

  玉衡之聞言,垂眼哼笑。

  醃梅?她是把他當小孩哄了不成?

  「相公,我跟你保證,喝下這碗藥,你就會舒服多了,到時候我就不會待在兒吵你。」她以為他還在抗拒才不喝,只好說出先前的打算,希望他別拿自己的身體跟她鬧牌氣。

  玉衡之擡眼,瞧見徐知恩已來到面前,準備將他扶起。

  他嘖了聲,以手臂要撐起自己時,卻驚覺他的床竟是冰冷的,這才發現床上鋪了一層又一層的厚氈,但隔著厚氈,還是能感覺底下透著一股寒氣。

  他忍不住啞聲問:「這底下放了什麼?」

  「衛大夫要咱們從地窖裡取來冰塊給你解熱,原本是用布巾,可是少夫人怕冰塊融化滲濕布巾,會讓你的病情加劇,又差咱們找來厚氈。」徐知恩瞧他企圖自己爬起身,就知道他的病情確實穩定了些。

  「冰塊解熱?」玉衡之喘著氣,從沒聽過這般奇異的解熱法子。

  「這是一些塞北民族用過的解熱法子,不到必要,我並不想使用,可是你因為抽搐而斷氣,這代表你身上的熱度已經不能用湯藥降下,我只好鋌而走險。」開口說話的是坐在桌邊喝茶配茶點的衛子禮。

  「斷氣?」他啞聲問。

  「不過,你的夫人爬上床,朝你的胸口壓啊壓的,又朝你的嘴親啊親的,你就恢愎氣息了,這醫術我不曾見過,得向你夫人好生討教才成。」

  玉衡之聞言,看向坐在床邊的她。

  斷氣……剛剛他有一瞬間昏厥過去,可不知怎地又醒了過來,之後又昏昏沈沈的……他又在鬼門關前走一回,而這次是她將他給救回的?

  「不是親啦,那是渡氣,就是把空氣送進他的肺部裡,配上按壓的動作,讓足夠的氧氣使他的心臟繼續跳動,因為他只是休克而已,所以這個方法還行得通。」練凡害羞地解釋著。

  她的話讓在場的人聽得一頭霧水。

  「氧氣?休克?」

  「因為高燒通常會伴隨……」看他們一臉有聽沒有懂,練凡沮喪的垂下肩。那些現代醫學用詞要解釋到讓這些古人明白好難喔。「反正這是我家鄉救人的一種方法。」

  「能請教你這個法子的步驟嗎?」衛子禮不恥下問,只要是有用的醫術,管他對象是誰,他一律誠懇請教。

  「就……可是他現在沒休克,不能這麼做,會傷到肋骨,所以我用比的。」練凡拿玉衡之做示範,小手摸上他的胸膛,找出乳尖的位置,他想也沒想地撥開她的手。

  「你在做什麼?」他惱道。

  「我……」

  「衡之,你怎麼可以打擾她教授我醫術?」

  「不是啦,我……我不懂醫術,這……只是我家鄉土法練鋼的方法。」練凡小聲解釋著。

  她哪懂什麼?以往她都是躺在床上被醫治的人,碰巧對CPR很有研究而已,她唯一懂得的是,身為病人的心情。

  也正因為如此,她對他放不下心。

  「不管怎樣,可以從鬼門關將他拉回,你確實是功不可沒。」衛子禮笑睇著她,瞧她隨即雙頰暈紅地垂下臉,覺得有趣極了。

  明明是溫順的性子,但剛才他來之前卻聽徐總管數落了她一番,忍不住要感慨徐總管這些年防人到了草木皆兵的地步,才會將一個沒心眼的丫頭看成篡業奪權的惡妻。

  「爺兒,衛大夫說的都是真的,少夫人使用那醫術時,我和大哥都在現場,親眼所見。」徐知恩開口替她美言。

  雖然那醫術實在太怪,可重要的是真的救回了爺兒。

  玉衡之將所有人的表情看在眼裡,最後視線落在練凡的臉上。

  一察覺他的注視,她立刻露出靦腆又像是怕他生氣的表情,就如他初次看見她時,像是不諳世事的傻丫頭。

  她傻氣,但是臨危不亂,畢竟,卻又將下人的心給收服,她到底是真傻,還是裝傻?

  「相公,先喝湯藥吧?」她小小聲地問。

  玉衡之沒說話,撐起身子,逕自接過藥碗,一口飲下。

  練凡趕緊取來蜜餞,但卻見他把碗遞給徐管事,瞧也沒瞧她地躺下。她低頭看著手中的蜜餞,不知道該不該再問。

  「好了,所有的人都出去吧,讓你家大爺好生休息。」衛子禮喝完茶,茶點也嗑完了,恢復大夫該有的樣子,趕著人出房間。

  練凡也趕緊起身,想要和小婉一道離去,但才剛踏出兩步,就被衛子禮擱下。

  「少夫人,且留步。」

  她不解地看著他,聽他振振有詞的交代著。

  「你得留下來照顧衡之,否則要是夜裡又發燒的話,誰照顧他?」

  玉衡之揚眉看向他,那目光似笑非笑,像是嫌他多管閒事。

  「可是……」她怯怯地垂下臉。

  相公又不喜歡她……萬一自己留下,惹他生氣,對病情一點幫助都沒有。

  「醫館裡還有病患等著我,我不可能一直待在玉府,可要是他半夜病情又起變化,沒有一個通曉醫術的人待下,我不放心。」衛子禮說得在情在理,不容置喙。

  聞言,練凡有點掙扎。

  確實,沒人能保證他不會又突然發高燒,問題是,不是她想離開,而是他不想她留下。

  「怎麼,你是怕醫死了我,壞了你醫館的招牌?」玉衡之哼笑著。

  「聽,他能跟我耍嘴皮子,就代表他現在好了很多,而這是你的功勞,算是幫我個忙,把他盯牢,免得他駕鶴西歸,我就等著喝北風。」

  「才不會,那不過是小病,注意一點就好了。」她不說晦氣的字,更不愛別人提,就怕言語有靈,話落成真。

  衛子禮笑得賊兮兮的。「真好,你就待下吧,這是我的吩咐,他再不開心,也得照辦。」

  話落,他開始動手推著定在門口不走的徐記恩。

  「你這是什麼表情?難不成她會吃了你家主子?」衛子禮沒好氣地說。

  「知恩留下。」玉衡之沈聲道。

  衛子禮不置可否地聳聳肩,拉著徐記恩一道走。

  房裡霎時安靜下來,練凡站在原地,也不知道該不該走。

  「過來。」

  她垂下眼,以為他是在叫徐管事。

  「還杵在那裡做什麼?」

  練凡聞言,看向徐管事,瞧他不斷地指著她,隨即揚笑走到床邊。「相公,有事吩咐?」

  玉衡之勾唇,笑得邪氣。「真不知道你怎會有勇氣叫我相公?」他根本不承認她的存在,她倒是叫得挺順口的。

  她有些不好意思地撓撓臉。「對不起,因為我不知道你的名字,雖然聽衛大夫喚你『衡之』……還是我跟小婉她們一樣喚你爺兒?」

  他打量著她。她竟一臉期待,小臉甚至還微微泛紅。

  這丫頭,實在讓他摸不著頭緒。

  她到底是真不懂還是假不懂?要是假不懂,只能說她表面功夫了得,要是真不懂,那麼二娘又是為什麼不經他允許買下她,成為他的妻?

  忖著,喉頭又開始犯癢,他不斷地咳著。

  練凡趕緊再靠近一些,輕拍著他的背。

  「我幫你把枕頭墊高一些吧,這樣的話,會舒服一點,也比較不會覺得一口氣上不來。」

  玉衡之微微揚眉。她不是大夫,卻比大夫還要觀察入微。他都沒說,她就知道他有一口氣一直上不來。

  儘管溫度已降,但頭還是昏得很,他索性閉上眼,由著她幫他拍背。

  反正,感覺還不賴,她既然想當丫鬟服侍他,他便成全她。

  畢竟,已經很久沒人敢如此大膽地接近他,甚至是碰觸他。

  不再細想,他閉上眼,等著這破爛身子好轉,可也不知道是藥效發揮,還是她的輕拍所致,他不知不覺的睡去。

  半夢半醒間,他依稀聽到吟唱聲。

  「奇異恩典,何等甘甜,我罪已得赦免……前我失喪,今被尋回,瞎眼今得看見……」

  那嗓音極為細軟,帶了點童音。

  「如此恩典,使我敬畏,使我心得安慰……初信之時,即蒙恩惠,真是何等寶貴……」

  可聽起來真怪,是他不曾聽過的曲調,就連詞也怪怪的,不過吟唱聲中,彷彿透露著濃濃的感恩之情。玉衡之忍不住張開了眼。

  天色昏暗,燭火在桌面輕輕搖曳。

  不知何時,她竟坐上床邊,側對他,從他的角度,可以看見她揚起唇角,那噙笑而平靜的眉眼,彷彿她有多感謝老天賜給她的一切……

  「許多危險,試煉網羅,我已安然經過……靠主恩典,安全不怕,更引導我歸家……啊!」

  練凡吟唱著,目光流轉,驚見他已經清醒,嚇得她尖聲叫著,再趕緊用力地捂著自己的嘴。

  他不發一言,瞧著她那張稍嫌黝黑的臉爬上艷紅。

  「對不起,我以為自己沒有唱得很大聲。」她看向坐在窗邊錦榻上的徐管事,他還在閉目養息,這就代表她應該沒有吵到人才是。

  玉衡之閉了閉眼,微皺起眉。

  明明就是個醜丫頭,可是剛剛有一瞬間,他覺得她順眼極了。

  「頭疼嗎?」她撫上他的額。「對了,剛剛小婉已經把湯藥煎好,你要不要先喝藥?還是,想先吃點東西墊個肚子?」

  她的嗓音細軟,臉上噙著極為溫柔有不敢太過造次的笑,讓人感覺非常舒服自在的神情……玉衡之面無表情地看著她。

  不管他怎麼想,都思不透二娘買下她的主因,難道說,因為她懂醫術?那將她安置在他身邊,到底是想要醫好他,還是不著痕跡毒殺他?

  「你為什麼還在這裡?」他問得惡意。

  練凡頓了下,薄薄臉皮泛著熱氣,有種被驅趕的難堪。「嗯,等你把藥喝下,我就回去了。」說著,還勉為其難地勾著笑。

  「我要吃點東西。」

  聞言,她喜出望外地站起身。「我去準備。」有食慾就是好事呀。

  「少夫人留下吧,我去吩咐一聲就好。」徐知恩立刻起身,動作快得讓練凡連阻止的機會都沒有。

  於是,門開門關,房裡又是一陣靜默。

  她站在原地,不知所措地絞著手,不敢面對他,就怕一個不小心又惹他生氣。

  「水。」

  不過一聽到他的喚聲,她還是很溫順地替他倒上一杯茶,走到床邊,發現他已經能靠在床柱上,不禁漾開放心的笑。

  玉衡之一直觀察著,像是要確認她的性情般,卻突然聞到一股淡淡幽香,直覺的擡眼看向四周,瞧見花幾上的花瓶裡,竟插上幾枝粉紅花串。

  「那是……」

  「是垂櫻,很漂亮,對不?」她指著那串串粉紅的花朵。「玲瓏閣的圍牆邊垂櫻正盛開,我想說這房間里門窗關得緊,你看不見外頭的風景,要是醒來能瞧見一些鮮花,應該心情也會好些。」

  以前,她病情嚴重時,連到醫院中庭曬太陽、聞花香都是一種奢侈,那種籠中鳥的渴望她比誰都清楚。

  所以,趁著他熟睡時,她趕緊回玲瓏閣剪下幾支花串。

  「垂櫻嗎?」呷了口茶,他有些疲憊地閉上眼。「不知道已經有多久沒瞧見玲瓏閣裡的垂櫻了。」

  「那麼,你是不是應該走出這扇門,好好地看看這個世界?」她鼓勵道。

  他的病情不輕,可和當初的她相比,真的是好上太多,等到燒退之後,他該多到外頭走動,多曬點太陽,臉色就不會這麼蒼白。

  「你以為我不想?」他皮笑肉不笑道。

  他會染上風寒,就是遇見她的那一天,他一時興起,加上覺得身子不差,才走到院落外,可誰知道,不過是一會工夫,便讓他病倒。

  這破爛身子讓他惱極,卻又無計可施!而這一切,全拜二房所賜!

  「既然你想,那就要……」

  玉衡之搖頭失笑。這丫頭要是不跟她把話說白,似乎是真的聽不懂。

  如他所猜想的,練凡一頭務水地看著他,不知道他到底在笑什麼,讓她話到一半,也不知道該不該再往下說。

  突然,他伸手將她拉到眼前,她嚇得瞪大眼,只聽他說:「有頭髮,誰要當禿子?」

  她眨眨眼,有些疑惑地偏著螓首,搞不懂他的話意,更糟的是,他貼得好近,那張好看的臉給她好大的壓力,害得她心跳飛快。



引言 使用道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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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子 | 2012-9-7 22:53:00

第五章 主啊,其實他人很好

  「嗯?」深邃的眸真睇著她。

  「嗄?」等等,她的老毛病是不是又要發作了,否則,她怎會覺得有點呼吸困難?

  「你到底懂了沒?」

  「呃……」她猛地回神,發覺他是在問剛剛的問題。「可是,也有很多人,明明有頭髮,卻很願意當禿子的啊。」

  是說,他可不可以退後一點?太近了,她真的很不好意思。

  「什麼?」

  「好比有人喜歡龐克風,就乾脆把頭髮給剔光……」說著,發現他微皺起眉,狀似不解,她才驚覺自己說出了現代的專有名詞,趕忙又解釋,「像出家人,他們也是有頭髮,可卻願意為了信仰而削髮出家……所以還是有人有頭髮卻願意當禿子的。」

  後頭這種說法,應該足以說服他吧。

  「所以你的意思是說,我的身子壓根不差,是我自個兒不願意出門?」玉衡之瞇起眼道。

  「不是,你的身體真的不太好,可只要好好調養,一定會好的。」雖然她搞不太懂頭髮、禿子跟他的身子有什麼關係。

  「你憑什麼這麼認為?」

  練凡皺起眉,「有我照顧你,我相信你很快就會好起來。」

  「就憑你?」他哼笑了聲。

  垂下長睫,她試探性地問:「那你敢不敢跟我賭?」

  「賭?」他意外地微揚起眉。

  「對,假如我照顧你,不能讓你的身體好轉,那麼從此之後,我絕對不會再打擾你。」想起這壁壘分明的玉家兩房,她實在很難置身事外。

  她的世界一直是很簡單的,可以多看這個世界一秒,她就覺得滿足,完全不能理解明明是一家人卻因為一點誤會而鬧得井水不犯河水。

  畢竟人生匆匆數十年,為什麼要汲汲營營那些旁枝雜末?

  「你本來就該離我遠一點。」他撇撇嘴,壓根不覺得這是個賭注。

  「那如果你的病情沒有起色,我就……」她絞盡腦汁忖著自己有多少籌碼,可慚愧的是,她還真沒有什麼籌碼談判下注。

  「只要你輸了,馬上離開玉府。」玉衡之淡道。

  練凡頓住,笑臉垮了。

  賭好大呀……說真的,要是離開太府,她壞疑自己要怎麼生活,聽小婉、冬兒的說法,這個年代對女人不是很公平,萬一賭輸離開玉府之後,也不知道她能不能找到工作?她並不是對他的病情沒信心,而是人生有太多意外,可是她不跟他賭,看他這樣活得像籠中鳥,她又好難受,有試有機會,放棄就什麼都沒有了,最重要的是,現在的她不再體弱多病,也可以去當丫鬟。

  天無絕人之路的嘛,上帝關上了一扇門,還會替她打開一扇窗的。

  「好啊。」她笑道。

  玉衡之不動聲色地觀察她的時表情。

  剛剛還一臉天垮下來的慘樣,這會卻笑瞇了眼,彷彿勝券在握般地,這當中到底是怎樣的心思轉折,怎能教她變化得如此之快?

  練凡笑盈盈地說:「不過,咱們要定下一個期限,我認為一個月差不多,如果期限一到,你沒有好轉,我就離開玉府,可是如果你有好轉,那你得答應我一個條件,不然就對我太不公平了,對不?」

  一個月的時間,應該能夠讓他的病情有起色……

  「可是,這只是調養好你的體質,要想恢復以前的狀態,我想,你還是需要長時間的調養。」

  她把話說清楚,免得出現模糊地帶。

  「你真的覺得我能夠恢愎到以前的狀態?」

  「當然可以。」她說得信心十足。

  「你是大夫?」

  「……不是。」

  玉衡之笑睇著她,涼聲道:「想到一個月後,你就會離開,真教人開心呢。」

  果然如他所猜想,她嘴角的笑瞬間垮下一些,他不禁笑得更愉悅。

  「時間還沒到呢。」

  「看你逞強到什麼時候。」他哼笑著。

  「我……」咕嚕咕嚕……肚子忽然叫聲大作,羞得她猛按肚子。

  天,這聲音是從她肚子傳出的嗎?

  怎會這麼大聲?

  玉衡之揚眉,笑得壞心眼。「應得可真大聲,是怕我聽不見嗎?」

  「不是,我是……」她羞赧欲死,想解釋,可是她的肚子卻很不給面子地大聲嗚叫著。

  這算不算一種不同步?明明她還沒感到飢餓,這個身體就先發出訊號。

  適巧徐知恩端了膳食進來,就連他也聽到那飢腸轆轆的聲響,不禁笑道:「爺兒,少夫人從昨兒個到現在,都還沒用膳呢。」

  「知恩,你說這話是在怪我?」玉衡之慵懶地擡眼。「是我要她待下,要她什麼都不進食的?」

  練凡扁起嘴,小臉還是燒燙得發紅。

  「爺兒,我不是那個意思。」徐知恩沒轍地說,先把膳食往桌面一擱,拿過一張漆黑描金的矮幾擱在床邊,再將膳食端來。「不過,我要廚房準備了兩份夜宵,爺兒要不要乾脆和少夫人一道用膳?」

  玉衡之看她羞得連臉都擡不起來,忍不住取笑,「你那肚子到底養了什麼?吵得我耳朵都發痛了。」

  她一聽,臉都快要埋到胸口。

  「過來吧,瞧你瘦成這德行,像是府裡多虧待你似的。」

  練凡羞澀擡眼,卻不敢真的動作。

  「快,你那肚子吵死人了。」

  她紅著臉,搬張椅子,坐在床邊,拿起筷子,卻見他沒動筷,忍不住催促他。

  「你也吃啊。」他這個主人不吃,要她怎麼好意思吃?

  玉衡之沒什麼食慾,隨意夾了些菜。

  不過,只要他夾哪道,她便跟著夾,原本覺得不怎麼樣的菜色,在見到她每嘗一口便幸福得笑瞇眼,彷彿她吃的是什麼山珍海味之後,忽然他胃口也有些開了。

  「這個好好吃,你吃吃看。」她說著,幫他夾了菜。

  他一怔,原想將碗裡的菜給挑掉,但瞧她吃得眉開眼笑,他也就夾菜入口。

  味道普通的菜色,是針對他這初癒的身子所需要,每道菜都得熟爛,吃不出脆甜美味,也虧她能夠吃得這麼開心。

  「待會喝完藥,我要再睡會,你要替我拍背,就算入睡了,也不準停手。」他突地吩咐,帶著幾分惡整的意味。

  「好啊。」她想也沒想地回道。

  沒想到她回答如此乾脆,彷彿就算他沒這麼要求,她也會這麼做。

  看她吃得滿足,那眉眼俱彎的笑顏,像是會感染似的,他也跟著微勾起唇。

  睡夢中,彷彿有波綠浪打在他背上,舒緩了他胸口的滯悶,輕揚的歌聲低柔婉轉,淺吟低唱著,自成一片祥和。

  這是打從他生病後,少有的舒適,讓他難得安穩的睡著。

  不知道過了多久,背上的波浪由慢漸急,雖然拍勁不大,還是讓他從沈眠中醒來。

  半夢半醒間,他張開眼,就見她神色有些古怪,像是哪兒不適。

  「你是故意的?」

  聽到他低啞的嗓音,練凡立刻喜出望外地靠近他。「你終於醒了。」

  「你果然是故意的。」他的臉有些臭。

  這丫頭爽快答應要拍著他入睡直到他清醒,他就覺得她是在說大話,果然。

  這會肯定是手酸,才故意拍快,將他擾醒。

  「不是,我是……」

  「你是怎樣?」玉衡之撐著床坐起身,瞧見窗外的天色已經大亮,而且亮得像是日中當中似的。

  「我要上廁房。」練凡小聲地說。

  「……什麼意思?」

  她呆住,然後可憐兮兮地皺著小臉,不知道該怎麼說。她是看過很多古裝劇,可是一時間,她想不起來這種人生急事他們都是怎麼說的……可是怎麼辦,她真的好急。

  「你到底是在急什麼?」他好笑地看著她把情緒都表現在臉上。

  「就……」她手足無措,看著徐管事再看向他。

  徐知恩見狀,索性起身,走出房門外。

  練凡想了下,最終情非得已地湊近他,可話未說,他便往後退了些。「你別退啦,我有話要跟你說。」

  「要說話,不需要靠這麼近。」

  「可是……」她哭喪著臉,感覺已經湧到關頭,快要不能控制。「我拜託你,靠過來一點好不好?」

  這事真的不方便大聲張揚,就算現在房裡只有他們兩個,她也不好意思說太大聲,她需要一點點的隱私。

  玉衡之微攢起眉,幾不可聞地歎了聲,靠近她一些,不耐道:「說吧。」

  練凡立刻湊在他耳邊,以非常細小的聲音說:「我要尿尿……」

  那熱氣輕拂著耳廓,他下意識地想要別開,但一聽完她的話,他不由得一愣張大眼瞧著她。

  「我要尿尿……」以為他沒聽清楚,她再說一遍。

  他忍俊不禁地笑出聲,朝她擺擺手。

  練凡見狀,飛也似地衝出房門外。

  玉衡之笑不可抑,一想到她用那張可憐兮兮的臉,道出那般私密的事,就覺得好笑。

  「好久沒瞧見爺兒笑了呢。」

  他擡眼,瞧著走進來的徐知恩。「上哪了?難道你不知道我為何要你留下?」

  「我當然知道爺兒要我留下是為了看住少夫人,免得她有任何不軌的舉動。」將一桶熱水擱在床邊,他拿了布巾輕擰著。「可是,我怎麼看都不覺得少夫人是個心機深沈的人。」

  「何時你那雙眼也利得能看穿人心了?」玉衡之哼笑著。

  「光瞧少夫人從吃完夜宵,一直替爺兒拍背,就知道她是個實心眼的人,一旦允諾,就必定做到。」徐知恩將溫熱的布巾遞給他。

  「光這一點,你就這麼推崇她?」他輕拭著臉,不知是錯覺還是怎地,他感到神清氣爽,熱度不再,而且胸口也不再悶痛。

  「爺兒,現在已是晌午,少夫人足足替你拍了四個時辰的背,手都沒停呢。」

  玉衡之一怔,看著窗外天色。原來不是錯覺,真的已是晌午。

  他已經許久不曾一夜好眠,就算喝了湯藥有睡意,但總因為病痛睡不安穩,可是今兒個……

  「直到剛剛,少夫人有些坐立難安,還問我爺兒什麼時候會醒?我都不知道該怎麼回答她呢,畢竟我也很少見爺兒睡得這麼熟、這麼久。」

  玉衡之聽著,想起她那隱忍急迫的表情,又垂眼低笑著。

  有趣的丫頭,的確,她是個藏不住心思的女孩兒,可她為何會被二娘買進府?難道說,二娘沒有其他心思,純粹是為他好,買個沖喜娘子?

  「少夫人真是了得,不過在這兒待上一日夜,就能讓爺兒露笑。」

  「怎麼?我老是臭張臉,礙你的眼了?」他沒好氣地說。

  「爺兒,你知道我不是這個意思嘛。」徐知恩口拙地撓著臉。

  「是嗎?」他漫不經心地應著,瞥見正從門外疾奔而來的身影。

  「我回來了。」一進房,練凡便笑咧嘴。

  她一張小臉紅通通的,有幾分羞怯,但臉上討喜的笑很對他的味。

  「動作可真快,看來不怎麼急嘛。」他壞心眼地逗著她。

  「哪有,我是真的很急……」說著,又羞澀地垂下臉。

  「急什麼?」徐知恩一頭霧水地問。

  「不就是……」

  「啊,你身上流了不少汗,你要不要順便擦擦身體,會比較舒服喔?」不等他說完,練凡大聲地搶白,走到他身旁,接過他手中的布巾。

  「……你要幫我擦身體?」

  「對呀。」

  「……知恩,去準備午膳。」玉衡之唇角勾笑極彎。

  「是。」

  待徐知恩一走,他端坐在床邊。「還杵在那邊做什麼?」

  「可是你沒脫衣服,我怎麼幫你擦?」

  「你既然要照顧我,脫衣這件事自然是你的差事。」

  「喔,」把布巾一擱,她先研究他中衣上的繩結,輕易地解開後,順勢拉開,瞧見他玉潤的肌膚,還有那很男人的胸膛,她不禁一愣。

  印象中爸爸的胸膛很厚實,因為爸爸是個很愛運動的人。照道理說,他是個長年臥病榻的病人,皮膚蒼白很正常,畢竟他很少曬太陽,可是……為什麼他的胸膛也挺厚實的。

  而且他的身形並不單薄,小腹也不像一些病人般的干扁……

  「你連我的褲子都想脫嗎?」瞧她的視線往下,他取笑著。

  原以為看到他的身體,她會嚇得驚惶失措,沒想到她竟沒太大反應,讓他有點失望。

  很自然的,她順著他的話往下看,再往上,這才慢半拍地害起羞來,連忙退上數步。

  「沒……不用不用不用……」她揮著手,小臉紅得像是燙熟的蝦。

  她這反應倒教他生起幾分興味。「真的不用?」

  「真的不用!你的燒剛退,別碰太多水,要是又發燒就糟了。」她說得理直氣壯,熱氣卻燒紅耳垂,就連頸間也是一片緋紅。

  天啊,她這才意識到他是個男人……過去,她所接觸的男人吃有爸爸和醫生,所以面對他時,她沒想太多,當他是病人的照顧,直到這會,她才驚覺剛剛理所當然的話有多大膽。

  「是嗎?可是我渾身黏膩。」

  瞥見他作勢解著褲頭,練凡嚇得轉過身去。

  「啊!真的不好啦……」擦上半身,她還辦得到,可是下半身……她不行,她真的不行。

  怎麼辦?她該找誰幫忙比較好?

  正忖著,身後傳來戲弄得逞的笑聲,她不禁捂著眼,緩緩回頭,從指縫中偷覷他,發現他竟笑瞇了眼。

  那笑意如煦陽,柔和了那雙拒人於千里之外的眸,更讓那張本就立體奪目的俊顏少了幾分冷。

  「還不過來,要是我著涼了,一個月後,絕對毫不留情地將你趕出府。」他說著,威脅依舊,倒少了幾分堅持,比較像是說笑。

  「對呴。」練凡趕忙走向他,先試試桶子裡的水溫,再擰乾布巾,輕柔地從他頸項擦起,再往他的寬肩,滑落他的背。

  玉衡之默不作聲,細究著她的神情。

  她的表情專注,沒有半點扭捏,更無害羞。

  這可怪了,一個姑娘家,怎麼擦一個男人的身體擦得如此得心應手?那她剛剛的羞怯,又是怎麼一回事?

  「你看過很多男人的身體?」他脫口問著。

  「怎麼可能?」她彎下腰揉著布巾,擰乾再擦拭著他的頸項,沿著鎖骨逐漸往下。「我只見過我爸爸的身體。」

  「爸爸?」

  「就是我父親啊。」她笑瞇了眼,不以為意地擦著他的胸膛。「我父親對我非常的好,尤其是在我生病的時候,和其他的姑娘相比,我的境遇真的是好到不能再好。」

  「這可難得了。」玉衡之有點意外。「放眼古今,重男輕女,有哪個父親會對一個病魔纏身的女兒好?」

  「是啊,所以我父親真的很愛我,怕我悶,工作之後,他會陪我看書、說故事給我聽,還教我唱歌,讓我的心可以平靜一點。」為此,她真的很感謝父母,一路陪伴她到最後,只可惜她沒有機會報答他們。

  「你識字?」這更教他意外了。

  畢竟都闐王朝裡,識字的女子不多,通常都是名門之後,而她,看起來就像是窮人家的女兒。

  「嗯,不過懂得不多。」畢竟她只拿到小學文憑呀,不過倒是看了很多課外讀物和教會書籍,讓她的視野不狹隘,讓她不憤世嫉俗,更不會怨天尤人。

  「那你確實需要感謝你的父母。」

  「那你呢?」

  玉衡之睇著她,撇了撇唇。「你說這話是什麼意思?」

  「你可以住在這裡,又有這麼多人在照顧你,那也代表著你是被愛的,不是嗎?」她沒心眼地說。

  他突然揚笑,扣住她的手。「所以,你是認為,我應該感謝二娘?」

  練凡頓住,感覺他雖是笑著,但眉眼卻冰冷一片。「我是覺得,我生病時,能夠得到那麼好的照顧,那是因為我父母很愛我,所以包容我所有缺憾,而你,得病時不過十三,那個時候真正能保護你的人是誰?」

  「你太小看我了。」玉衡之哼笑著。「在這座爾虞我詐的府宅裡,只能自保,想要他人保護,那真是笑話了。」

  「爾虞我詐?」她垂下長睫。「爺兒,人的心裡一旦存在成見,所有的好都成了惡意,很多事情,透過雙眼看見的,也不見得真實,你必須用心去體會,否則等到失去就可惜了。」

  「你懂什麼?你不是我。」他惱道:「十三年前,他傷了我,傷得不夠重,還下藥毒害我!如果不是他們,我不會一窩在府裡就是十三年!你以為我不想到外頭走動?不是我不想,而是我根本去不了!若非他蓄意,我又怎會落到這個地步?要說他對玉家產業不心動,騙誰?!」

  練凡瞅著他,初見他卸下冰冷面具下的真實,她並不懼,倒像是透過他,看見以前的自己。

  「可是,爺兒確定真是他們下的毒?」

  玉衡之掀唇冷笑著。「那時在府裡的,只有我爹娘和二娘、巽之和盛中……當然,記恩和知恩也在,問題是……你認為我娘會故意對我下毒,好讓我爹動怒而趕走二房?」

  「當然不可能,虎毒不食子,爺兒的娘親又怎麼可能為了自己而對你下毒?」沒有人會賭那麼大。

  「所以你說,除了二房,還有誰會對我下藥?行兇之人必有動機,玉家這一代只有我和巽之兩個子嗣,除去我,誰是最大的得益者,不必我說吧!」

  「可又會蠢得自己動手,好讓別人抓到把柄?」

  「你不知道最危險的做法,有時候是最能避嫌的一種說詞?」

  「但……在爺兒滿二十歲時,二娘不是把帳簿都交到你手上,從此不再插手玉府產業?」她並非片面地相信玉巽之的說法,而是這當中疑點重重,不像表面上那麼簡單。

  「那是因為我拿出大印,逼她把帳簿全都交出。」他哼了聲。「原來,你接近我,只是要我消彌對他們的仇恨?」

  所以,她不是眼線,不過是他們手中的一顆棋子罷了。

  「不是的,二娘和二爺都沒要我對你說什麼,只是……爺兒,在你受傷之前,二娘和二爺真的待你不好嗎?」

  玉衡之別開眼,好一會才啞聲說:「我只知道,他們背叛了我的信任……」

  在他受傷之前,二娘待他如親子,巽之更是敬重他,所以他才會不顧娘親的警告,和二房走得極近,可事實證明……他們待他好,不過是要消除他的戒心,趁他不備予以痛擊。

  就因為他的天真,他才會落得今天的下場。

  「爺兒何不換個角度想呢?」

  「你憑什麼說這些?你不是我,沒嘗過我受的苦,你不能理解我被困在這破爛身子哪裡都去不了的苦!」她曾經意氣風發,縱馬行遍天下,可是他卻連自己的院落都踏不出去,不過是吹陣風,就得在鬼門關前走一遭。「況且,我不是出生就生病,我是遭人下毒,我是被迫淪落至此!」

  這種命運,誰都不服氣!」

  「爺兒說的也有理。」她點點頭,他反倒是一怔,搞不清楚她到底是站在哪一邊的。「可是呢,人生在世本來就充滿考驗,龍困淺灘,就等漲潮,總有轉機的,等就爺兒的身體好了,可以到外頭走動,再去看看這個世界,和你十三年前記憶中的,有沒有一樣。」

  她從小到大身體不好,也曾經憤世嫉俗,覺得天對她好不公平,可是後來,她慢慢地適應,慢慢地放下,慢慢地面對,心平氣和地接受。

  因為她知道,受病魔折磨的雖然是她,可是焦心而無能無力的家人,受難程度並不亞於自己,所以她沒有喊痛的權利,不能再令家人為她擔憂。

  「你到底想說什麼?」他有些震愕,不懂一個窮人家的女兒,怎能說出這長篇道理。

  「其實,我也不知道二爺跟我說的,有幾分真偽,但一切還是等你身體好了,再自行判斷,你這麼聰明,一定可以看穿他們真正的居心。」

  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多年的偏見想要在一夕之間改變,根本就不可能,她只能以退為進,省得再爭論下去,惹他不快,對身體就更加不好了。

  「你真認為我的身體會好轉?」

  十三年了,他被困在院落裡已經十三年了,他幾乎要以為自己一輩子只能被困在這裡到老死。

  練凡想也沒想地說:「爺兒,你的病是後天造成的,一定有辦法可以醫治,你是有機會回到以往意氣風發的時候。」他不像她,她是先天性基因疾病,根本無藥可治。

  「聽你說得我都覺得自己快要好了。」他嗤笑著,譏刺她太天真。

  就連他都早不對自己抱持希望了。

  「那很好啊,生病時,心情保持輕鬆愉快,會好得更快喔。」她笑嘻嘻地看著他。「像我以往生病時,總是會唱著歌,唱著唱著,不怕了就好像也不痛了。」

  「就你唱的那首怪歌?」

  「沒禮貌,什麼怪歌,那是我們聖歌。」每當她吟唱時,總覺得已置身在生死之外,無所畏懼,而且她也確實見證了神跡。「我就是唱著那首歌,才會來到這裡的。」

  「怎麼說?」

  「呃……」她是不是話太多,把不該說的也說出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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zerosmall
王子 | 2012-9-7 22:53:43

第六章 主啊,我相公有點腹黑

  「嗯?」

  「就是……艾夫人喜歡我唱歌,所以才買下我。」她硬著頭皮撒謊。

  主啊,她撒謊了,可是,她沒有辦法呀,總不能要她說,她是從遙遠的未來來的吧?

  「是嗎?」

  「是啊。」她有點心虛,但還是漾著笑跟他解釋。「雖然你覺得那是首怪歌,可是歌詞意境很好的,因為擁有主,讓我無所畏懼,可以迎接任何挑戰,因為我知道,主與我同在,陪伴我走過任何困境。」

  「煮?煮什麼?」

  練凡不禁低笑,「不是煮東西的煮,是主要的主,我的主就跟菩薩佛陀是一樣的。」

  「你信奉的是什麼邪教?咱們都闐王朝不是只允拜觀音禮佛嗎?」難道是他久未到外頭走動,就連多了教派,都未曾聽聞?

  「才不是邪教呢。」她扁起嘴反駁。

  玉衡之微揚起眉,「哎呀,生氣了,原來你也是會生氣的。」

  「我……」

  話未完,外頭傳來腳步聲,她才驚覺自己還在為他擦澡,連忙將布巾一丟。

  「趕緊穿上衣服吧,要是著涼,那就不好了。」

  「你現在才想起我會著涼嗎?」他懶得動,由著她在身旁瞎忙。

  「對不起嘛,剛剛和你一說話,我就給忘了。」她一臉愧疚,同時拉起他的衣衫,剛繫好繩結,徐知恩就領著丫鬟進門。

  「爺兒,今天廚房多準備了一些菜。」他的嗓門就跟他兄長一樣大,將木盤一擱,笑得一臉老實樣。

  「是該多準備一點,否則菜全都被她給吃光了。」玉衡之似笑非笑地說。

  練凡聞言,羞得又臊紅了臉。

  這人一定要這樣說話嗎?

  雖然剩下的飯菜進了她的肚子,可那也是他說吃不下,她覺得倒掉可惜才吃完的耶。

  「你要去哪?」見她提起木桶,玉衡之涼聲問著。

  「我把水倒掉。」

  「犯不著急著倒掉,先洗洗你的臉,髒。」

  「又髒了?」練凡撫著臉,看向木桶裡,發現水還很乾淨,正打算要擰起毛巾擦臉時,有人開口——

  「少夫人的臉乾淨的很。」

  練凡擡眼望去,笑露編貝。「小彌,你回來了。」說著把布巾一丟,走到她身旁,急聲問:「你家裡一切可好?」

  「托少夫人的福,一切安好。」小彌一見她,心裡發酸著。「我早回來了,沒瞧見你,便問了冬兒她們,她們說你在照顧大爺,還說大爺待你很好……可是依我現在所見,根本就不是這樣。」

  她一回府就想找少夫人,但問徐總管,他也不回答她,後來問了小婉和冬兒,才得知少夫人在照顧大爺。

  翠嗚水榭主屋一向是府裡的重地,沒有徐總管的同意,她不敢擅闖,後來是小婉主動表示可以在送菜時讓她一道同行。

  「二娘的丫鬟?」玉衡之笑睇著她。「這是怎麼著?眼裡只有二娘是主子,沒了我?」

  「大爺吉祥,奴婢小彌如今是少夫人的貼身丫鬟,這會才來請安,還請大爺原諒。」小彌福了福身,禮數做足,才沈聲道:「大爺既然留下少夫人照應,就該好生對待,怎能出言傷人?」

  練凡一愣,想要解釋,卻被玉衡之搶白了。

  「出言傷人?我傷了她什麼?你這個丫鬟好大的膽子。」她褪盡笑臉,威凜懾人。

  小彌抿了抿嘴,也知道在這府裡,她該聰明地明哲保身,不該為任何人出頭,甚至,對主子出言不遜,可是……

  擺著碗筷的冬兒想要制止小彌出言不遜的行為,站在她旁邊的小婉卻扯扯她衣袖,冬兒擡頭,看見徐管事沒有插手的意思,便把到嘴邊的話嚥下。

  「爺兒,你別生氣,小彌不是故意的,她只是擔心我。」練凡趕忙出言緩頰。

  玉衡之懶睇她。「你自己說,我傷了你什麼?」

  「小彌,你誤會了,爺兒對我很好,並沒有傷我啊,他只是在提醒我,就像那天,我不是說遇見了個人,就是他呀。」練凡輕扯著貼身丫鬟,怕她脾氣太沖,會替自個兒惹來麻煩。

  小彌聽著,板起臉來。「爺兒?大爺分明是欺少夫人不經世事,而且,還讓少夫人做這些丫鬟的粗活,要少夫人喚爺兒的?」

  留下少夫人,擺明是要糟蹋她吧!

  「這可好笑了,她自個兒要喚我爺兒,我又能說什麼?倒是你,聽說你差使著她洗菜,你這丫鬟都能將她當丫鬟差使,我又有何不可?」玉衡之笑得惡劣。

  「我……」小彌不禁愧疚地垂下臉。

  她無法反駁,因為她也做過和大爺一樣的行徑,可是她現在知道少夫人的好,所以她非保護她不可,否則依她這麼天真的性子,恐怕會被這座宅邸給吞噬傷害。

  「好了。」練凡舉起雙手,示意雙方冷靜。一會,她先看向貼身丫鬟:「小彌,別誤會爺兒,是我自個兒要這麼喚他的,也是我答應要照顧他的。還有……」她再看向自己的相公。「你也別誤會小彌,小彌沒有差使我,是我自覺在玉府白吃白喝很過意不去,想要學點差活幫忙的。」

  玉衡之聞言失笑。「原來天底下真有這種傻子。」

  她聽不懂他的嘲諷便罷,竟然連被丫鬟欺負都沒知覺……能進玉府當個富貴閒人,她偏要當個勞碌奴才,真是傻透了。

  「那些事都不重要了,倒是你,得先吃點東西,待會還要喝湯藥呢。」

  「怎麼,我得聽你的差使不成?」

  「你當然得聽我的話,要不然你故意糟蹋了身體,害我輸了賭注,那我不是很冤?」這可是她頭一次與人打賭,她認真得很。

  「我會為了賭注,拿自個兒的身體開玩笑?」他哼了聲。

  「那倒難說,畢竟你討厭我,也許會因此害我輸了賭注。」

  玉衡之懶懶擡眼,「是誰跟你說,我討厭你?」嫌惡,是因為她是二娘買來的沖喜新娘,但不代表她這個人惹人厭。

  況且,他發現留下她,樂趣還不少。

  「啊!原來你是有點喜歡我的?」練凡喜出望外地問,那口吻全然不摻半絲男女之情。

  喜歡就好辦事,這麼一來,他才不會老是要趕她走。

  他愣了下,房內的丫鬟和徐知恩全都傻眼地看著她,難以置信她竟說出如此直白而令人害羞的話。

  「不討厭就是喜歡?這麼喜歡往臉上貼金,我也沒法子。」玉衡之低笑著。

  這是怎麼著?在她眼裡,就只有黑與白、是與非了?

  「都好,反正趕緊吃飯吧,我餓了……」她尷尬地乾笑著。

  「饞鬼。」

  玉衡之站起身,往桌邊一坐,小婉、冬兒這才回神地布菜。

  「哪是?難道你不覺得小婉她們準備的菜餚實在太好吃了嗎?我只要想著就餓了。」

  「所以說你是饞鬼。」

  「我是嗎……」

  「你說呢!」他笑得惡劣。

  「我不覺得啊……」她開始心虛,懷疑自己真的是饞鬼。

  「這麼想讓你好過些,你就這麼想吧。」話落,瞧她可憐兮兮地不敢動筷,他笑瞇了深邃的眼。「吃吧,裝個小媳婦,誰理你?」

  「不用了,我不餓……」就在她話說完的瞬間,肚子立刻不爭氣地咕嚕作響,聲音大得嚇到眾人,她立刻小臉緋紅,死命接著肚子,很想挖個洞把自己埋了。

  「哈哈哈,快吃吧,你那肚子的抗議聲,把他們都給嚇著了。」玉衡之放聲笑著。

  小婉和冬兒震愕得停下自己手中的動作,一臉的難以置信。她們服侍大爺已將近十年,何曾聽他大笑,結果就在少夫人來了的第二天,他的身子不但好轉,還笑了……

  直到徐知恩輕咳兩聲,她們才繼續布菜。

  練凡羞赧欲死,不知道自己到底該不該吃,猶豫之間,竟見他夾了口菜來,教她怔愕不已。

  「嗯?」他將菜夾得很靠近她的嘴。

  她感動不已,但才張開口,那菜卻轉了個彎,跑到他的嘴裡。

  練凡呆住。

  看她那傻愣模樣,玉衡之笑得雙肩抖動不已。

  「你騙我……」她抖著小嘴指控。

  好糗,而且他的笑聲放肆得讓她很困窘……她不敢見了啦。

  她好笨,怎麼會上當?不對,不是她笨,是他太黑心。

  「誰騙你?我說了要餵你嗎?」他笑得黑眸微瞇,讓那張總是蒼白的臉增添了幾分生氣。

  「我……」她可憐兮兮地扁起嘴,發現原來是自己騙自己,誤會了他……那這難堪,豈她自找的?

  「好吧,今兒個我心情好。」說著,又夾了口菜靠近她。「嗯?」

  「不要,我要自己吃。」練凡這回學聰明了,拿起筷子,大快朵頤,吃得好不快活。

  「嘖,好心沒好報。」

  「你才不會對我那麼好。」她皺皺鼻逕自嘗著,每嘗一樣就忍不住問:「這誰做的,好好吃喔?」

  小婉立刻出聲,還替她夾了菜,和她閒聊兩句。

  一頓飯下來,聽到的都是練凡的詢問聲和小婉、冬兒的解釋聲,偶爾會穿插玉衡之的戲弄譏諷,把練凡逗得哇哇大叫。

  然而,聽似刻薄的話,卻被她的叫鬧聲給消彌,彷彿那並非惡意的傷害,反倒像是……打情罵俏。

  這狀況教小彌驚愕得圓瞠水眸。

  這是怎麼回事?兩人的相處之道實在奇怪,大爺說話傷人,可傷不及少夫人,反而被少夫人視為玩笑般的消化,最重要的是,他對少夫人似乎並不討厭……

  春暖的午後,玉衡之的寢房裡,靜默得沒有半點聲音。

  衛子禮坐在床邊的矮凳上,聚精會神地替他把脈,好半晌後才擡眼,觀察他的臉色。

  「眼睛瞪這麼大,是見鬼不成?」玉衡之倚著床柱,沒好氣道。

  「這個嘛……」

  「衛大夫,近日爺兒吃得比較多,氣色也好很多,也比較少咳,應該是身子有所好轉吧?」練凡小聲問著。

  微揚起眉,衛子禮還沒開口,玉衡之就懶聲道:「到底誰是大夫?你要是這麼懂醫,我何必還要他來?」

  她扁起嘴,小媳婦似地垂下臉。

  衛子禮有趣地看著兩人。「看來,真正的大夫是尊夫人吶。」

  「她哪裡懂醫了?不就是一些旁門左道罷了。」

  「管他是旁邊左道還是邪門歪道,只要能把你的身子養好,都好。」

  「子禮,你這意思是說,我的身子比較好了?」玉衡之敏感地嗅出他些許透露的訊息。

  之前,他也曾調養到現在這種狀況,但稍微大意,很快就打回原形,所以他無法確定自己這回到底是不是真的好多了。

  衛子禮搖著頭,賣關子。

  「沒有嗎?」練凡打量著玉衡之。不管她橫看豎看都覺得爺兒的氣色好到沒話說,而且他現在也比較有胃口。

  「有,已經好得太多了,多到讓我這個大夫無地自容吶。」衛子禮苦笑著。「打從我十三歲跟在師父身邊,醫治衡之到現在,已有十三個年頭,直到今天,我僅能控制他的病情不惡化,然而你不過在這兒十幾天,就讓他恢愎神速,讓我自歎不如。」

  說真的,他覺得挺邪門的,彷彿當初毀損的心脈自動修復好了。

  「真的?那麼……爺兒現在適不適合到外頭走動?」練凡喜出望外地問。

  「就端看他願不願意。」他看向玉衡之。

  「到外頭走動?你又在打什麼主意?」

  「嘿嘿,一個條件。」練凡在他面前晃著手指。

  「什麼玩意兒?不知道你在說什麼?」玉衡之抓住她的手指。

  她的手不算太小,十指像是雞爪一樣,骨節明顯,壓根不美,唯一慶幸的是,膚色似乎不再黝黑,添了幾分玉潤。

  輕握著,在他手裡暖著,彷彿一路暖進他的心裡。

  「有啊,我的賭約。」

  「一個月還沒到。」他提醒她。

  「一個月都還沒到,你的身體就已好轉,那就代表我贏了賭注。」她反握著他的手。「願賭服輸吶,爺兒。」

  玉衡之咂著嘴,像是嫌她小家子氣,這麼急著討賞。「知恩,去房領十兩銀子給她。」

  徐知恩的腳能移開了一步,練凡便急聲道:「我不是要銀子,而是要你做一件事。」

  「什麼事?」

  「到外面用膳。」她指向開啟的窗。「爺兒,你應該也很久沒到溪對岸的那座亭台了吧,咱們晚上去那兒用膳好不好?」

  那座亭台傍溪而建,溪畔栽種垂柳和大紅杜鵑,紅綠相襯得鮮艷。

  最重要的是,地方夠廣,那張八方石桌的位子,能坐下很多人。

  「你在打什麼主意?」

  「哪有?」練凡別過眼,不敢看他。

  幾日相處下來,她發現這個精明得像鬼,她打的小算盤從來瞞不過他,所以能避就避,省得功虧一簣。

  「最好是沒有,否則……」

  「先說好,現在可是你賭輸了,不管我做了什麼,你都不能生氣喔,要有風度一點。」她把醜話說在先,否則他要是真翻臉,那狀況就更糟了。

  「所以,你待會要做的事,有可能惹我生氣?」

  「……」這是她第一次,忍不住嫌棄自己不夠聰明。

  「好了,不看你們夫妻鬥嘴,我識相些早點離開。」衛子禮在旁看戲,看得差不多了,心滿意足地告辭。

  「知恩,送大夫出去。」

  「不用了,你家大總管還在外頭等我報告你的狀況。」他擺擺手,逕自離去。

  「那麼,你要不要稍稍梳一下?」好一會,練凡才試探性地問。

  「怎麼,我多日沒梳洗,礙著你的眼了?」

  「不是,洗澡可以順便去晦氣,把自己梳洗得舒服些,心情也比較好。」

  看著她半晌,玉衡之皮笑肉不笑地說:「早知道你這麼了得,還何必要子禮走這一趟?」

  「……」唉,這人天生的得理不饒人,要跟他說到佔上風,恐怕她要練上三輩子才行。

  「知恩,今兒個就到浴場洗吧。」瞧她可憐兮兮地垂下臉,他才滿意地吩咐下去。

  「是,我馬上去準備。」

  「那我幫你準備衣服。」她立刻拉開他的紫檀大衣櫃,入目的衣袍清一色都是黑灰色系……唉,人黑心,也沒必要連衣服也穿得這麼黑吧。忖著,練凡努力地翻找,企圖找出亮色系的衣服。

  「裡頭沒有銀子,更沒有大印,你是就翻一輩子也找不到。」

  訕訕的語調從背後傳來,她不禁皺起眉。「我找那些幹麼?我只是想找其他顏色的衣服。」

  「黑的有什麼不好?」

  「晦氣。」

  「喔,那什麼顏色不晦氣?」

  「至少要亮一點的,好比藍的綠的都好。」她翻找著,終於在最底下翻出件繡銀線的鴨綠黃錦袍,連忙抽出,往他身上一比。「這件好,你覺得怎麼樣?」

  玉衡之俯視著她,看著她唇角的笑意,戲謔道:「你比我還像個主子,都替我決定好了,我還能怎麼著?」

  「嗯,那就穿這件。」壓根聽不懂他的嘲諷,練凡很自然地扶著他的手。「走吧。」

  「去哪?」

  「你不是要洗澡?」

  「……你要去?」

  「對呀。」她說得理直氣壯。

  玉衡之愉悅地笑瞇了眼。「好,我帶你去。」

  浴場位在主屋後方,開了門之後,感覺就像是她在電視上看過的溫泉旅館,有一座浴池,兩旁有不少擺設雕飾,充分展現出玉府的財大氣粗。

  然而,練凡還沒打量完畢,已經拔尖喊著,打算奪門而出。

  「你既然跟我來,不就是要服侍我沐浴?」

  「不不不……」她用力拉著門,驚覺竟打不開。「誰在外頭,放我出去!」

  天啊……主啊,男人的下半身她還沒辦法克服,求主再過一段日子,再給她試練呀。

  「你這什麼話,像是我要對你做什麼似的。」玉衡之信步而來,像個淫賊般從她身後將她抱住。

  透過頸項間的貼靠,她知道他沒穿衣服,而且剛剛她也親眼看見他脫衣服,而現在……他該不是脫光光了吧?

  主啊,她真的承受不了啊……

  「對了,你連繼幾日照顧我,肯定都沒沐浴,不如咱們一道沐浴吧。」說著,開始解她襦裙的結扣。

  練凡瞪大眼,感覺他的手在她身上遊移。

  她就貼靠在他胸膛上,甚至聽得到他的呼吸聲,他的雙臂將她摟得極緊,她沒想到那看似沒什麼肌肉的雙臂竟如此有力,而他的手有意無意地撫過她的胸……

  她嫁人了,她知道。

  可是,她從沒與人這麼親密接觸過,她緊張害羞,整個人不知所措地發顫著。

  「怕?」低啞笑聲拂過她的耳際。

  她僵硬地搖搖頭,逼自己吐出一點聲音來。「其實……我這幾天都有找時間洗澡,我真的不用再洗了……」

  「是嗎?可我為什麼覺得你髒得很?」

  「是嗎?」

  「是啊,你瞧,這手不就髒得很?」瞧她抖得厲害,他難得大發善心,改握起她的手,省得逗過頭,萬一將她逗暈過去,可就沒樂趣了。

  「有嗎?」練凡翻看自己的手。

  她很仔細地看,就連指甲縫都沒放過,可是她的手乾乾淨淨的,半點髒汙都沒有……到底是哪裡髒了?

  是她眼睛不好嗎?

  「有。」

  「在哪?」她擡手,回頭問他,豈料竟不偏不倚親上他的嘴,嚇得她瞪大眼,一時間忘了要退開。

  就連玉衡之也怔住。

  他睇著她,瞧她一雙大眼像是要瞪凸般,不禁勾笑,重重地貼在她唇上。

  霎時,四片唇瓣貼得更加緊密,他發現她的唇極軟……軟嫩得教他忘卻逗弄,輕含住品嚐。

  練凡嚇得倒抽口氣,趕忙退開。

  然而,她退,他進;她閃,他追,真到她被緊密地箝住無法動彈。

  她心跳得好快,像是快要不能呼吸,彷彿那陳年舊疾又重回身上,可又不那麼難受,心頭還漾著磨人的癢。

  這是怎麼回事?是親吻的關係嗎?

  那軟嫩的唇瓣、生澀羞怯的反應一再地撩撥著他,玉衡之撬開她的貝齒,鑽入她的唇腔,舔吮著她的舌,糾纏強奪,直到自己的呼吸漸亂。

  不知道吻竟會讓人這麼不知所措,練凡心慌意亂,淚水不受控制地盈在眶底,可她並不覺得悲傷也不討厭。

  「你在哭什麼?」半晌,玉衡之低啞問著,厚實的掌撫一她巴掌大的臉,揩去她的淚。

  「不知道……」

  「不知道?」

  「我……」她說不上那種感覺,但就是很難為情。

  「爺兒,怎麼把門閂了?」外頭傳來徐知恩的聲音。

  練凡聞言,這才發現門板是上閂的。「你閂的?」

  「不成嗎?」

  她羞得小臉通紅,輕推開他,逕自開了門離去。

  徐知恩和她擦身而過,走進浴場內,一頭霧水地問:「爺兒,發生什麼事了?」

  「什麼事也沒有。」

  褪去僅剩的衣物,走進浴池裡,玉衡之輕撫著唇,閉上眼後,唇角勾著連他自己也沒發現的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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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子 | 2012-9-7 22:54:29

第七章 主啊,原諒我有個小陰謀

  練凡一路狂奔,跑到胸口都快要爆開,才停下腳步。

  她喘著氣,發現自己跑了一大段路到廚房,可胸口都沒有剛剛他親她時那麼悶痛。

  想起那個吻,她就不由得撫上自己的唇,作夢也沒想過自己這輩子能有這種體驗。以前只在書中看人形容吻是如何美好,是一種親密關係的建立形式。

  如今才知道,原來吻會讓人難受卻又不討厭。

  是說,他幹麼要親她?

  難道說,他喜歡她?

  是這樣嗎?

  想著,她的小臉加倍地燒燙著。

  捧著發燙的臉,她腦袋裡不斷地重覆播放剛剛那一幕,想著他的唇,嘗著他的氣息,讓她覺得渾身像是冒火一般。

  「少夫人,你在這兒做什麼?」

  小彌從廚房一走出來,便見主子恍惚地摸著唇,笑得一臉傻氣,又像是在難為情,表情豐富得讓你一頭霧水。

  「欸?小彌,你怎麼會在這裡?」練凡回神,不斷地抹著臉,企圖抹去熱氣和滿心的邪思。

  主啊,她太邪惡了,她竟然在胡思亂想。

  「少夫人,不是你要我到廚房幫忙準備膳食嗎?」小彌一臉不解地瞅著她。「艾夫人也到了呢。」

  「真的?」

  「嗯,正在裡頭和廣源樓的大廚討論菜色呢。」小彌回答,旋即又小聲地問:「少夫人,你說的到底成不成?」

  「成啊,為什麼不成?」

  「真的嗎?大爺真的答應了嗎?」

  「呃……」她有點心虛地飄著眼。

  主啊,她最近好會說謊,怎麼辦……

  「少夫人,你可別勉強,你拍胸脯說得煞有其事,會讓艾夫人一頭熱地瞎忙,要是到時候大爺不領情,豈不讓她心裡難過?」看著主子那張藏不住心思的臉,小彌歎了聲。「還是我去跟艾夫人說一聲,就說大爺臨時沒了興致,別讓她繼續忙了。」

  見小彌轉身要走,練凡趕忙拉住她。「不用、不用,我說可以就可以,你別擔心,天塌下來……有高個的撐著。」

  雖然她長得不是很高,可她的野心比天還高。

  「走走走,咱們一道幫忙去,動作得快一點了。」怕事情有變卦,她趕忙推著小彌往裡走。

  今天,她精心設計了一場戲碼,戲名就為闔家團圓大作戰。

  雖然今兒個不是過年也不是中秋,可這玉府的大房及二房,已經十三年沒同桌用膳,而她企圖讓這一家破鏡重圓,所以,她豁出去了。

  不管事後玉衡之要怎麼罰她都可以,就希望他別堂場拂袖而去。

  想了想,她突然發現自己真大膽,竟敢先斬後奏。

  在廚房忙著洗菜外,練凡還站在艾玉葉身旁,偷學廚藝,聽說那是一道他很喜歡的菜色,所以她很努力地學著。

  「少夫人,表小姐在外頭,說要找你呢。」在外頭張羅的冬兒大聲喚著。

  「喔,謝謝,我知道了。」廚房裡正熱鬧著,切菜聲、剁菜聲,油鍋爆得響,她也只能扯開喉嚨回應,再對艾玉葉道:「二娘,我先到外頭。」

  「去吧。」她笑得慈愛。

  點點頭,練凡趕緊走到外頭,就見艾秀緣穿著一襲湖水綠的對襟襖,長髮挽成髻,綴著滿頭金釵,珠光寶氣閃得她眼花。

  再加上對方身後跟著五、六個丫鬟,一時間,她幾乎要以為是宮中的娘娘出場呢。

  「秀緣,你找我?」她笑問。

  艾秀緣立刻退後一步,皺起眉看著她。「天啊,果真是丫鬟命。」

  她話一出口,丫鬟們個個掩嘴低笑。

  但練凡壓根不以為忤,繼續笑問:「找我有事嗎?」

  「聽說,你前些日子向徐總管借了錢?」艾秀緣質問。

  練凡一怔,拉著倒抽口氣。「糟了,我把這件事給忘了……」

  她連著幾天照顧玉衡之,竟把這事給忘了。

  「還真是如此。」艾秀緣啐了聲,「你這是怎麼回事?竟跟下人借錢,借了也忘了還,還讓徐總管到帳房替你代領,我還當他是想要訛點零花,沒想到……果然是窮鄉僻壤出來的村姑,沒半點主子風範,像個窮酸丫鬟。」

  「表小姐,說話就說話,何必這般冷嘲熱諷的?」

  練凡聞聲,回頭望去。「小彌。」

  「大膽奴才,竟敢這般對我說話?」艾秀緣低斥。

  小彌快步,將主子護在身後,迎視著她。「表小姐,奴婢不懂什麼大道理,不過也知道所謂賓主有別,不管怎樣,少夫人才是玉府裡的正主子,表小姐說話該有分寸。」

  冬兒告訴她表小姐找少夫人,她一聽就知道沒好事,連忙跟了過來。

  打量她半晌,艾秀緣輕蔑地哼笑。「喲,原來是牆頭草,風往哪吹就往哪倒,真以為她冠上少夫人頭銜,你巴著她,就能跟著雞犬升天了?」

  小彌勾笑道:「這牆頭草也要溫柔的風吹才會倒,就怕表小姐仗勢欺人,那風勁強壓著大夥不得不低頭。」

  她進玉府已有三、四年,也曾經想過要倚靠艾秀緣,掙得立足之地,然而這位依親的表小姐氣焰卻比誰都囂張,才讓她轉而想要服侍艾夫人。

  「喲,那你以往一聲聲的表小姐叫得那般恭順,全都是表面功夫?」艾秀緣笑著,壓根沒將一個丫鬟看在眼裡,睇著聽得一頭霧水的練凡。「表嫂,你要小心,改天這下人要是找到其他靠山,她會把你踢到一邊。」

  「小彌不是下人,她是我的朋友。」練凡歎道

  雖然內情如何,她不清楚,但艾秀緣在嘲諷小彌是肯定錯不了。

  虧她初次見到艾秀緣時,還覺得她不錯呢。

  小彌聞言,動容地看著主子。

  「會把下人當朋友的,放眼全天下,八成也只有你這沒用的主子,不過也對,畢竟依你的出身,原本入府要當個廚娘都還嫌醜。」艾秀緣不客氣地譏諷。

  「出身又怎麼了?少夫人她可是大爺的正室,就算是表小姐,說話也要客氣一點。」小彌再次提醒她。

  「我有說錯嗎?」艾秀緣使了記眼色,一個丫鬟抱了個木盒,丟到練凡面前,發出匡啷啷的聲音,木盒蓋脫開,掉出銅板。「為了個丫鬟跟徐總管借了銀兩又不還,害我還得多走一趟替你把剩餘的銀兩帶來。」

  小彌一看她惡意羞辱人,正要出口替主人討公道,卻見主子蹲下身撿起銅板。

  「少夫人。」

  「哇……小彌,我想到一個好點子耶。」練凡拾起一枚銅板,笑瞇了眼。

  她張口,卻不知道該說什麼。

  「瞧,那副窮酸樣,不跟個下人一樣嗎?所以我特地將銀兩換成桐板,是該感謝我。」

  「嗯,謝謝你,秀緣。」她還真的乖乖道謝。

  小彌無力地閉了閉眼。這個不知人心險惡的主子,被人欺負了竟還說謝謝。

  艾秀緣一愣,不禁掩嘴低笑。「這傻樣,到底是怎麼讓表哥願意理你的?恐怕是大表哥病得糊塗了,才會將你留在他房裡。」

  聞言,小彌立刻逮到話柄。「啊,說了這麼多,原來表小姐是因為嫉妒少夫人得到大爺的疼愛呀。」

  「你胡說什麼?她有什麼讓我嫉妒的?論臉蛋身段,論身世背景,她有哪一點比得上我?」艾秀緣板起臉低罵,「不就是個窮酸到極點的醜村姑!」

  「偏偏一個窮醜到極點的醜村姑能入大爺的眼,就算表小姐在這府裡耗上個幾年,大爺也一樣不會睬你,倒不如識相點,趕緊出閣吧。」小彌譏刺著,瞧她臉色忽青忽白,覺得痛快了些。

  「你這賤蹄子,信不信我要姑姑趕你走?」

  「那可不成,奴婢簽的是終生契,要是趕我走,虧的可是玉府。」她頓了頓,又道:「表小姐的身世也沒什麼了不得,打從十幾年前來投親,靠著玉府才能穿金戴銀,沒道理在正主子面前耀武揚威呀!」

  「你!我晚一點就要姑姑趕你走!」艾秀緣說著,扭頭就走。

  小彌朝她扮了個鬼臉,彎下腰,把掉到木盒外的銅板撿進木盒裡。

  「小彌,別生氣,我想秀緣應該是沒惡意。」練凡柔聲勸著。

  「沒惡意會特地把銀兩換成桐板?」

  「可我真的有用途嘛。」她笑嘻嘻的,旋即像是想起什麼,有點不好意思地垂下臉。「原來我真的長得很醜啊……原本我還以為我自己長得還不錯。」

  小彌趕忙解釋,「不是,少夫人,我的意思是說……」

  「呵呵,開玩笑的,咱們繼續到廚房幫忙吧。」她抱著木盒往廚房走。

  看著她的背影,小彌忍不住歎了口氣,趕緊追上。

  而,就在廚房外圍的桃花樹旁,有個人看得正興味盎然。

  「大爺,年爺到了。」

  玉衡之懶懶的睨向徐知恩。「要他到房裡等我。」

  掌燈時分,翠嗚水榭的探月亭裡,正上演一出驚世大團圓劇。

  探月亭,樓高兩層,翹簷飛閣,面溪的一邊設有雕欄,而對稱的另三面則以屏風為飾,樑柱邊上皆架上花架,擱置香爐或火爐,燒著茶水熏得滿亭馨香。

  大紅燈籠綴滿亭簷,就連鄰近的小徑亦點上燈,襯著夜間薄霧,透著一股夢境般的朦朧美。

  一樓的亭內,有張八角石桌,此刻擺滿廣源樓大廚的拿手菜。

  有滴酥水晶鱠、煎夾子、桂花鴨、金絲肚羹、旋索粉、玉�子、兩熟紫蘇魚,還有清淡的姜瓜粥、麻腦雞皮、蒸蟹、醉蝦……硬是擺滿桌,菜色多得教人不知道先從哪樣下手。

  練凡不敢相信只是一頓晚餐,就搞出像滿漢全席的陣仗般……是說,同桌用膳的,包括她在內,也不過就……她心裡暗數著,艾夫人、二爺、秀緣、年爺……再加上玉衡之,不過就六個人,而廚房還在忙耶。

  「大嫂,我大哥真的會來嗎?」

  聞言,她擡眼看著玉巽之,搔了搔臉。「應該差不多要到了吧……」她垂眼忖著,要是等一會他還不來,她就要去把他給激出來。

  反正就她的觀察,久病的人,不分年記,多少帶點孩子氣,到時候要是哄得不成,那就只好用激的,希望有效,否則……

  偷偷瞧著已經入席的艾玉葉和艾秀緣,心想玉衡之要是不買帳,她就死定了。

  「你到底是如何說服我大哥的?」玉巽之低問。

  「呃……」看著他,突然發現他們真的是兄弟,尤其是那張唇……她不由得想到浴場的事,小臉倏地燒紅。

  「怎麼了?怎麼臉紅成這樣?是不是染上風寒了?」他擡手要撫上她的額。單純而樂觀的她,本來就讓印象很好,如今知道她有心且努力化解他和大哥之間的嫌隙,對她更是感謝又欣賞。

  「沒事、沒事。」她忙退開一步。這舉動連她都覺得古怪,可是下意識地,她就是不想和他太靠近。「對了,我有件事要跟你商量。」

  玉巽之見狀,這才驚覺自己的舉動逾了矩,立刻縮回手。「什麼事?」他勾笑掩飾自己的莽撞。

  「我在想,有沒有辦法在這小溪旁建一座許願池。」練凡走到雕欄邊,指著溪水。「不用太大,大概像浴池那麼大就可以,引進溪水,這樣會不會太麻煩?」

  「許願池?」

  「嗯,我小時候,我父親帶我去過一個地方,那裡有許願池,人們會拿著銅板許下心願,反身丟進許願池裡,只要丟中,心願就會實現。」

  多虧秀緣,才讓她生出這個主意。

  「有這種事?」玉巽之微揚起眉。

  「當然,那是一種傳說,不過只要願意相信,或許就會成真。」心誠則靈,只要是能派上用場的,她都想試試。

  玉巽之睇著練凡,忽然發現不過幾天不見,她像脫胎換骨般,說起話來神采飛揚,彷彿連小臉都透著亮。

  「不知道做許願池會不會很麻煩?」她噘著嘴思索。

  「應該……」

  「怎麼,你們兩個這般閒情逸致在這兒賞溪?」

  似笑非笑的沈嗓傳來,練凡往右望去,咧開大大的笑臉。「爺兒,你來啦!」太好了,不管怎樣,他終究是個守信的人。

  開心之餘,忽然發現,他穿著那件鴨綠黃錦袍,整個人顯得神采奕奕,長髮束環,露出他瘦削卻非常出色的臉龐,尤其那凝笑的眉眼,還有那笑起來非常迷人的唇……不愛控制的,臉又燒燙著。

  真是的,她不知道要到什麼時候才能忘掉那一幕。

  「願賭服輸,不是嗎?」他哼了聲。

  她的笑臉稍緩了他方才突生的不快。

  「喏,你坐這兒。」練凡挽著他,挑了個臨溪的位置。

  玉衡之冷睨著她,瞧她一臉討好,勉為其難將不快的心情暫且拋到一邊,擡眼望向坐在對面的艾玉葉。

  「二娘。」

  他那喚聲不帶感情,甚至有幾分不得不的虛應,但還是教艾玉紅了眼眶。

  「衡之。」她聲嗓竟是微顫的。

  他睇著她,視線調到已走到她身旁坐下的弟弟。

  玉巽之一臉激動,卻試著不形於色。

  「巽之。」

  「大哥。」他喉頭一緊。

  他此生最大的心願,就是大哥願意再正視他,恢復兒時的手足情誼。

  玉衡之看著兩人的反應,腦海中響起練凡對他說過的話,要他走出房外,用他的眼、的心去判斷……而她要他看的,就是這些?

  十三年了,同住在一座宅邸,他卻一直對他倆視而不見,他們的反應跟那些自己想像和旁人對他說的殘惡嘴臉,完全無法連結在一起。

  透過自己的眼,他向來堅信的想法有些動搖。

  想著,不由得看向坐在身旁的練凡,卻見她淚眼汪汪,像在感動什麼,像開心得快哭了,又很努力地忍著。

  「你跟人家激動什麼?」他不覺莞爾。

  「人家開心嘛。」她忍著淚笑咧嘴。

  「要哭要笑,你挑一個好不好?」

  「很難耶……」她已經很努力控制了。

  玉衡之聞言,搖頭失笑,想起自己還帶了個人來,才懶懶地擡眼看向二娘和弟弟。

  「不介意盛中和咱們一道用膳吧。」他往後頭一指。

  「人多熱鬧。」艾玉葉笑道:「好了,趕緊動筷吧,否則菜都要涼了。」

  正當大夥準備要用膳時,坐在她另一側的侄女忍不住開口了。

  「大表哥。」艾秀緣笑得甜美,嬌柔喚聲幾乎要酥人肺腑。

  他揚眉望去,似笑非笑道:「你哪位?」

  她霎時白了臉,尤其當她聽到亭外有奴婢的偷笑聲,臉上更是爬上一抹難堪的紅潮。「我……我是秀緣啊,小時候我總是同二表哥跟在你身後跑。」她勉強自己笑著,邊介紹自己。

  玉衡之勾斜唇角。「秀緣是誰?」說著,問向身旁的練凡。「她是哪位,你可知道?」

  練凡有些同情秀緣,心想他們真的是太久沒見面,他才會把艾表妹給忘了。「爺兒,她是二娘的侄女秀緣,你不記得她了嗎?」

  唉,被遺忘是很痛苦的事呢。

  「喔,原來是艾表妹。」玉衡之沒啥歉意地笑道:「我還以為是誰家的姑娘半路跑來認親。」

  艾秀緣臉色蒼白地看著他,不敢相信他竟出言嘲諷她。

  這些年,他誰都不見,可偶爾會允許她進房見他,不讓姑姑知道……這不是代表著,她在他心裡是不一樣的?然而,打從那鄉下丫頭來了之後,他再也不見她,如今更假裝不認識她……

  她沈著臉,以眼角偷覷著練凡。

  是她吧,都是她的關係……

  「大夥用膳吧。」艾玉葉趕緊出聲緩頰,熱絡地招呼著。

  「是啊、是啊。」練凡忙道,伸手便夾了鴨肉片。

  「是啊、是啊,我知道你這饞鬼肯定是餓得受不了了。」玉衡之涼聲道。

  「我哪有。」她不禁佯惱瞪他,把鴨肉片往他碗一擱。「是要給你吃的。」

  玉衡之黑眸微動,勾笑道:「真窮酸吶,竟要我啃鴨肉片,一點餡料、夾餅都不給?」

  「咦?」她朝桌面看去,發現擱鴨肉片的盤子旁,還有一小疊餅皮和一小碟沾醬。

  她瞧見了,卻不知道要怎麼動手。這和她在電視上看過的北京烤鴨有點像,可她只看過,並不知道那餅和鴨肉要怎麼一塊吃。

  「大表哥何必為難她?她不過是從鄉下地方來的村姑,怎會懂得如何品嚐美食?」艾秀緣著,動作俐落地夾了餅皮包上鴨肉、抹上醬料,一氣呵成地將成品送到玉衡之碗裡。

  他瞧也不瞧她一眼,逕自傾身,包起鴨肉餅,再送到練凡碗裡。

  「喏,知道你沒嘗過,瞧清楚我怎麼做的沒?」他似笑非笑地說。

  「……」練凡萬分驚詫他竟會在他人面前待她這麼好。

  「到底瞧清楚了沒?」

  「瞧清楚了。」他的動作不快且優雅,所以每個步驟,她都記住了。

  「弄一個給我。」

  她微偏著螓首。「可是你的碗裡頭已經有一個了。」

  玉衡之不假思索地端起碗,往外一倒。「沒了。」

  這舉動教艾秀緣倒抽了口氣,難以置信他竟這般糟蹋她的心意,握筷的手微顫著,卻又不能當場發作。

  「你怎麼可以這樣?」練凡不快地低罵。

  他微沈下臉。「怎麼,難不成你認為我該吃下?」

  「你就算不吃,也不該丟掉,可以給我吃啊。」她好難過,以前她身體狀況最糟時,甚至只能吃些流質食物,她一直很羨慕可以大快朵頤的人,也最見不得人浪費食物。

  玉衡之一愣,不禁低笑。「說的是,我都忘了這兒有個饞鬼。」

  「我是就事論事,你以後不可以這麼暴殄天物。」

  「知道了。」他沒好氣地擺擺手。「我餓了,你還不趕緊替我備上一份?」

  「以後真的不可以這麼做。」練凡邊說,邊動手幫他包鴨肉餅。

  「你怎麼這麼囉唆?」

  「我哪是囉嗦?是要你記得。」話落,鴨肉餅已包好,擱進他的碗裡。「喏,嘗嘗。」

  玉衡之看她一眼。「你先吃。」

  練凡沒多想地夾起一嘗,餅皮外酥內軟,搭著酥嫩的鴨肉片和紅燒芝麻醬,教她眼睛為之一亮。「好好吃,你吃吃看,真的好好吃。」

  她忍不住摧促他。

  玉衡之笑睇著她的吃相,才跟著嘗了鴨肉餅。

  其實他並不覺得這味道有多特別,可她心滿意足的眉眼,就像嘗到世間不可多得的美味,教他也覺得這鴨肉餅算是好吃的。

  「還有,再嘗嘗這個吧。」練凡邊吃,邊將光是視覺上就覺得誘人的菜餚都夾入他的碗裡。

  「你也吃吧,我可沒你那麼饞。」

  「我才不饞。」別在這麼多人面前說她饞,她會很不好意思。

  「咱們來打賭吧,我吃一樣你就吃一樣,看看吃到最後,誰吃得多。」

  「不要,你要是故意假裝吃不下,我豈不是輸了?」

  「君子一言。」他道。

  練凡看著他好半晌,努努嘴,伸出手,也拉著他的,勾著他的尾指。「駟馬難追,騙人的是小狗。」

  玉衡之微愣地看著,她那舉措像是一併勾住他的心,讓他的心微微悸動著。

  「那就比賽開始了。」她笑道,放開手,往自個兒的碗裡夾進同樣多的菜,再笑睇著他。「快點吃啊。」

  他若有所思地看著自己的尾指,突然低笑出聲。「好。」配著她那每嘗一道菜就驚為天人的笑臉,竟也教他吃得津津有味。

  而兩人的互動,更是讓在場所有人愣了好一會才開始動筷。

  飯桌上,每個人各懷心思。

  年盛中表情凝重,艾秀緣氣惱難休,而艾玉葉則是神色複雜,一則以喜,一則以憂。

  她怕,眼前的幸福極可能因為她的一念之差而化為泡影。



引言 使用道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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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子 | 2012-9-7 22:55:30

第八章 主啊,相公真愛欺負我

  一頓晚膳吃吃喝喝,廚房還不所地上著菜,等吃到快一半時,丫鬟端上一盤膳食。

  艾玉葉見狀,忙道:「擱到大爺的面前。」

  玉衡之垂眼望去,瞧見那餅,眸色微動。

  「衡之,你已經很久沒吃過髓餅了。」

  練凡瞅著,發現那髓餅很像胡椒餅,就不知道包的是什麼餡。「二娘,這餅有什麼名堂?」她故意問道,希望能增加他們之間的互動。

  艾玉葉一聽便明白她的用意,不禁動容地笑瞇眼。「這是髓餅,傳統做法是包一些內臟,後來演變成包各式各樣的內餡,得先蒸再烤,可以將湯汁鎖在餅內,烤過之後,外皮極為酥香,咬在嘴裡,酥脆鮮嫩極了。」

  「真的?」

  「衡之向來愛吃餅類,這道包著鮮肉的髓餅,是他以往最愛吃的。」

  練凡趕忙夾了塊髓餅到他碗裡,又夾了一個到自己碗裡。

  玉衡之沒動筷,有些意外二奶還記得他的喜好。

  而他,打從病後,就再也沒嘗過這餅,連什麼味道都不記得。

  她記得這些……是心計,抑或是打從內心視他為子?

  忖著,眼角餘光瞥見那嘴饞的丫頭夾了髓餅便要嘗,他要阻止已不及,隨著她大口咬下,肉餡的湯汁噴出,燙著了嘴。

  「你這饞鬼,剛剛沒聽二娘說裡頭是有湯汁的嗎?」他惱道,動手擡起她的下巴,就見她的唇上佈滿湯汁,泛著油光,顯得潤澤誘人,她不由得想起下午在浴場吻她的滋味。

  「大哥,先替大嫂抹藥吧。」玉巽之建議道。

  「痛……」練凡可憐兮兮地扁起嘴說:「不用藥啦,用手巾沾水敷一下就可以了。」

  「取水來。」玉衡之啞聲吩咐著徐知恩。

  「是。」

  徐知恩離去,守在亭外的小彌趕緊抽出手巾,等著徐知恩將水打來。

  「看你下次還敢不敢這麼嘴饞。」

  「人家不知道這麼燙嘛……可是真的很好吃……」

  玉衡之沒好氣地看著她,發現她的唇開始有點紅腫。「用水敷就成了嗎?」

  「嗯,有冰塊更好,不過應該是不需要用到冰塊……因為要是敷過頭的話,嘴唇會腫起來的。」

  「是嗎?那是非得弄點冰塊幫你敷不可了。」回頭,瞧見徐知恩已經提著水桶而來,他啟唇道:「知恩,去拿……」

  話未完,柔軟的觸感捂上他的唇,他微愕地看向她。

  「不用了。」練凡忙道。

  玉衡之瞅著她。這個丫頭總有出人意表的舉動,而且每每都能影響到他。

  「偏要。」他的唇勾笑得惡劣,拉下她的手,喊道:「知恩,去拿冰塊。」

  徐知恩和正在浸濕手巾的小彌聞言一愣,但他還是乖乖去拿冰塊了。

  「就跟你說不用,你還……」練凡哀怨地看著他。

  小彌拿著浸濕的手巾走來,輕敷在她的唇上。

  「我這個人,向來有恩報恩、有仇報仇,既然你用冰塊幫我解了熱,那我肯定是要同等回報。」他說得義正詞嚴,但聽在練凡耳裡,只覺得他是在報仇不是在報恩。

  「冰塊是衛大夫的主意。」真的不關她的事啊。

  玉衡之哪管是誰的主意,橫豎全算在她頭上。「還有,我要趁現在多吃一點,待會不管我吃了多少,你就得吃多少,否則……」他頓了下,湊近她耳邊,壓低聲音道:「少一樣,我就要吻你一下。」

  練凡瞪大水眸,不敢相信自己聽到什麼。

  她的臉燒燙著,直比桌上燙熟的醉蝦還要紅。

  「少夫人,怎麼臉突然紅成這樣?該不是病了吧。」小彌緊張的撫上她的額,卻發現她並沒有發燒。

  「不是……」她囁嚅道。

  想起玉衡之的警告,她的心跳得好快,胸口有點發痛卻不難受,雖然讓人很難為情,可是……一點也不討厭。

  最終戰績,練凡慘敗。

  玉衡之共吃了三十樣菜外加兩塊髓餅而拔得頭籌,尾指輕勾著她回房。

  但就在兩人剛進房時,外頭便傳來敲門聲。

  「進來。」玉衡之不耐道。

  練凡鬆了口氣,趕忙走到桌邊坐下,瞧見桌上放了匹綠底印花布,布匹細膩柔滑,教她忍不住一再輕撫,眼角餘光瞥見旁邊還擱著兩三本帳簿,其中有一本還是打開的。

  她趁機多看幾眼,並不是想知道裡面什麼內容,而是想確定自己認識的字和這兒的字是否一樣。

  慶幸的是,字跡是潦草了些,但字是通用的,不過……像是看見什麼艱深難解的數學題目,她計算著攢眉。

  「爺兒,我來拿帳簿。」進房的是年盛中,一瞧她正看著帳簿,走上前,溫聲問著,「少夫人在瞧什麼?這可不是話本,能給少夫人解悶的。」

  他話裡藏著諷意,畢竟在都闐王朝,識字的女人並不多,就是一些名門千金,也頂多是看些通俗小說解悶,深奧點的文章就看不懂了,更遑論是她這種村姑。

  這話聽在玉衡之耳裡,不知怎地,就覺得有點刺耳。

  「嗯……這當然不是話本,我看得懂這是帳薄。」練凡壓根沒聽出弦外之音,有點羞澀道。

  年盛中聞言微愕。「少夫人看得懂帳簿?」他問著,看向玉衡之,彷彿在提醒他,該防備她。

  但玉衡之卻是不以為意,低聲問他,「練凡,你也看得懂帳簿?」

  「我也不確定我看不看得懂……但我覺得這裡怪怪的。」她低吟著。

  年盛中心頭一驚,動手想要抽起她正在看的帳簿時,玉衡之涼道:「拿過來我看看。」

  「喔。」練凡沒心眼地拿起帳簿,年盛中收回手,趕緊跟過去。

  「哪兒怪怪的?」玉衡之問。

  雖然盛中固定一月兩次會將帳簿帶來,但他向來不看,除了是信任盛中外,更因為之前的他光是要對抗病魔,就耗費體力,哪來多餘的精神對帳?

  「你看,從這裡到這裡。」練凡指著翻開的頁面延伸到下一頁。「這代表的是同一宗買賣,進價出價,外加許多雜支,最重要的是,落在最後的數字是錯的。」

  她以往待在病床上,看最多的就是書,偶爾沒東西可看時,她連爸爸公司的財務報表和年度預算表都拿來研究,是以她多少看得懂這些繁瑣而雜亂的帳簿。

  玉衡之微攢起眉,而年盛中早已嚇出一身冷汗。

  「少夫人如此了得,不需要算盤也能算出數字錯了?」年盛中自持冷靜,開口低諷。

  飯桌上,他親眼瞧見玉衡之對她的疼惜,可是他也瞧見玉衡之骨子裡愛捉弄人的劣根性依舊,所以他認為玉衡之對她,不過是一時的新奇,並非全然地信任。

  畢竟玉衡之天性多疑,之所以信任他,是因為他從小照顧他,而這丫頭初來乍到,豈能得到他的信任?

  「盛中,閉嘴。」玉衡不耐地低斥,再道:「你是怎麼算的,算給我聽。」

  「很簡單呀,將買價先記下,再看單價和數量是否有誤,再扣除成本和雜項支出……是說,這帳簿太亂了,雜項根本沒寫清楚,對帳時會很麻煩的。」練凡沒心眼地回答。

  玉衡之意外她竟對做帳如此有概念,不過最重要的是——「你還沒告訴我,你是如何在這麼短的時間內算出這些帳款有誤。」

  「就這樣一列往下加,再扣掉雜支……就會發現應該是三千八百二十兩,而不是兩千九百八十兩。」她的手在帳簿上指來指去,很快把數字說出。

  玉衡之垂斂長睫,面無表情的臉讓年盛中望而生懼。

  「爺兒,對不住,肯定是小的一時沒注意把帳給算錯了。」他硬著頭皮道。

  玉衡之沒答腔,只是緊握著帳簿。

  「對呀,偶爾算錯數字,那是很正常的事。」見氛圍不對,練凡趕忙緩頰。

  好半晌,玉衡之才擡眼,勾動唇角,「盛中,把帳目重新核重,將不足的銀兩補足。」他遞出帳簿。

  「是,小的馬上處理。」年盛中趕忙接過帳簿,臨走前,順便把桌上其他兩本也一併帶走。

  砰的一聲,門關上,玉衡之臉色鐵青地閉上眼,突覺一股柔軟的觸感按上他的太陽穴。

  「頭疼嗎?」

  一張眼,對上她擔憂的眉眼,他的心底生出一股慾望,想要將她緊緊擁入懷裡,但是眼前的狀況有諸多疑點,他只能壓下渴望先問個清楚。

  「為什麼你懂那些算法?」從小他就跟在爹身邊學習管帳,可他從未聽過如此快速的算法。

  以她的出身,她實在不應該懂這些。

  「嗯……以前,我生病時,偶爾會翻看家裡的帳簿來打發時間,看久了也懂一些。」唉,她很想跟他說實情,可她要是說了,他大概會認為她瘋了吧。

  「你家裡曾經經營過生意?」

  「嗯,不過後來就……」她有點心虛,不敢看他。

  糟,她越來越會說謊了,怎麼會這樣呢?

  玉衡之微揚眉,不知道該不該相信她。

  她存在許多矛盾。她的言行舉止,像個沒心眼的小姑娘,可是她用膳的舉措卻又非常秀氣優雅,實在不像是貧窮人家的女兒,再加上她懂一些醫術……她的出身困惑著他。

  「要不然,你認為帳簿應該如何列條目較妥?」他試性地問。

  「很簡單呀,成本一列,賣價一列,雜支再一列,這樣不就一目瞭然了嗎?而且這樣也方便日後再追查之前的帳目資料。」

  「追以前的帳做什麼?」

  「如此一來,就可以比對每個年度的進帳是否穩定,是不是有天災還是有其他因素,這些都該詳加註明,方便日後參考。」

  玉衡之聽著,微瞇起眼,再問:「你怎麼沒跟我提過,你懂這些?」

  「你又沒問我。」

  「所以,只要我問了,你都會告訴我?」

  「嗯。」她用力地點著頭。「我有什麼好瞞你的?」

  瞅著她的笑臉,那般純淨無垢,像是沒有半點髒汙……所以,他是可以相信她的,對不?「你說沒瞞我,可是今兒個你不是瞞著我在探月亭裡辦了場大團圓?」

  「欸,你怎麼知道我的作戰計劃?」她有把作戰名稱跟他說嗎?

  玉衡之一愣,低低笑開。

  看著他的笑,練凡有些困惑。這個男人老讓她搞不懂,不過算了,沒人規定兩人相處,就非得把對方摸得透徹吧,不過……

  「其實,你早猜到我的計劃,所以我說與不說,又有什麼分別?」

  「看在賭輸的分上,我沒轉身走人。」他哼了聲。

  「你幹麼走人?他們真的不是壞人啊。」

  「就憑你的眼力?」

  「憑我和他們相處過。」

  「一個連被羞辱都搞不清楚狀況的人,要說相處過就能摸透對方的性子……你真的很難說服我。」連被秀緣出言嘲諷都沒發覺,要他如何認同她的眼光?

  「我哪有?」

  瞧她很想替自己辯白的表情,他一臉同情地摸摸她的頭。「可憐的孩子。」

  「我哪有可憐?我一直很幸福。」

  「原來被欺負是幸福的。」他揶揄道。

  「吃虧就是佔便宜,況且我並沒有被欺負,而且今晚我吃得很開心喔。」她笑咪咪地表示,「所以就算爺兒欺負我,我也認了。」

  「……原來也不是太遲頓嘛,還知道我欺負你。」

  「你硬要拿冰硬,誰不知道你是故意整我的……也就只有你會欺負我了。」她小聲地哀怨道。

  玉衡之閉了閉眼。「朽木不可雕也。」

  別人欺負她,她沒感覺,倒是他的捉弄,她一清二楚。

  「你啊,二娘真的待你很好,要不然的話,她怎會記得你喜歡吃什麼?」練凡瞧他默不作聲,不禁又說:「今晚你未到之前,就連二爺也很擔心,一直口我你到底會不會來,還好你來了。」

  瞧她笑得心滿意足,他忍不住問:「你是和巽之聊天開心,還是陪我耗在這兒比較開心?」

  她想了下,「都開心。」

  正當他臉色微變時,她又說:「可是,能跟你一起跟大家都交好,才是讓我最開心的事。」

  這說法差強人意,但勉強可以接受。想了下,他道:「練凡,櫃子裡有帳簿還有未寫過的簿子,你拿幾本過來。」

  「喔。」她順著他指的方向望去,走到櫃子前,拉開門,瞧見裡頭堆著許多簿子,她隨手挑了幾本。

  「這是去年的帳簿,你要是有空,就幫我擬個比較簡單的做帳模式。」他接過手,打開簿子。「這裡頭有關於馬隊各分行的押貨和赤目馬的買賣帳簿。」

  「好啊,可是這樣好嗎?」練凡沒想過自己要經手這些事。

  她再不經世事也知道帳簿的重要性,就這樣交到她手中,害她突然覺得簿子變重了。

  「有什麼不好?你是我的妻子,你不幫我分憂解勞,誰幫我?」

  「二爺啊。」她不假思索道。

  玉衡之皺起眉,「不,時機未到。」他對巽之還存有疑慮,而練凡老是提到巽之,更教他忍不住揣測她和巽之之間到底是什麼關係。

  這種念頭讓他感到相當不快。

  練凡不急著讓兩人重修舊好,算著手上的簿子,發現自己多拿了一本,開口討著,「這本可以給我嗎?」

  「你要做什麼?」

  「寫日記。」

  玉衡之微揚起眉,「那是什麼玩意兒?」

  「就像記帳一樣,我把我開心的事記下,就像是我的快樂進帳多少。」她已經好久沒寫日記了呢,是說,要拿毛筆寫……天啊,那對她真是一大挑戰。

  「是嗎?」快樂也能當帳簿記嗎?

  他笑著,總覺得她有許多特別的想法,表現出她的豁達,可有時候,她卻是傻氣得教他氣惱。

  正此時,突然響起敲門聲。

  「爺兒,少夫人已經兩日沒沐浴,今兒個在廚房忙了一個下午,奴婢已經備了熱水,等著伺候少夫人沐浴。」是小彌。

  練凡聞言,小臉又燙了起來。「小彌,這種事別說這麼大聲……」給她留點顏面啦。

  「看來你不只是個饞鬼還是個髒鬼。」

  「我……」她無言反駁,只能訕訕然起身,但才走了兩步,就被他一扯,整個人失去平衡地往後跌去,被他抱進懷裡,驚詫之餘,他已吻上她的唇。

  那唇舌毫不客氣,像是要將她佔為己有般,落下自己的烙印。

  好半晌,玉衡之才啞聲啟口,「唇還痛不痛?」

  她怔怔地望著他,說不出話,只能無言地搖著頭。

  「去吧,剩下的,下回再跟你討。」他勾笑地輕點她的唇。「對了,桌上那匹布就算賞給你了,你順便帶回去。」

  練凡慢半拍地羞紅臉,跳了起來,一手抓簿子,一手抓布匹,飛也似地往門口沖,開了門差點撞在小彌身上,面對貼身丫鬟錯愕的神情,她羞得急急低下頭,一路衝回玲瓏閣。

  望著她的背影,小彌想了下,踏進房內。

  「叫知恩進來。」一見是她,玉衡之淡聲道。

  「奴婢多謝大爺今兒個替少夫人討回顏面。」

  玉衡之瞧也沒瞧她一眼。「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

  小彌笑睇著他,彷彿相處久了,多少有點懂他的性子。「不管如何,多謝大爺了。」話落,福了福身離去。

  好半晌,玉衡之才緩緩擡眼。

  他幫她?

  不,那不過是因為那個單純的丫頭是他專屬的玩具,能欺負她的,只有他,誰敢不經他的允許欺負她,是要付出代價的。

  「爺兒。」徐知恩走進房裡輕喚道。

  玉衡之懶懶望去,「知恩,通知旗下所有掌櫃,往後所有銀兩進出,不經總帳房的手,還有,派人去查年盛中近來與哪些人有往來,私底下與誰聯繫,又出入了哪些場所。」

  「是。」

  他閉上眼,心裡突然覺得諷刺。

  一個他信任十年的好兄弟,似乎背叛了他,而他認為傷害了他十幾年的母子,似乎一如往昔……他到底該怎麼做才好?

  玉衡之的寢房,兩扇窗半推開,屋外的百樺樹篩落點點日光,伴隨著幾許微風和花香。

  「不管怎樣,一個姑娘家竟懂做帳,要說她沒心眼,誰信?她分明就是二房派來的細作,爺兒不得不防啊。」

  窗外微風拂亂年盛中語重心長的話,碎成粉末消失在玉衡之耳裡。

  他的心裡自有一把尺,因年少遭逢變故,讓他容易信任人,當信任瓦解時,這人他永不採信,就算補足銀兩,修改了帳簿也無濟於事。

  同理,年盛中說的每句話,在他的解讀裡,都是為了替自己脫罪,也代表著練凡恐怕一點威脅性皆無。

  「爺兒……該不是已經被那不起眼的丫頭給迷惑了吧?」

  倚在錦榻上的玉衡之擡眼,似笑非笑道:「盛中,你到底說什麼?」

  「方纔,我來的時候,瞧見少夫人和二爺在溪邊玩得不亦樂乎。」

  「喔?」他表面上不動聲色,唇角卻緊抿著。

  今兒個一早,他特地差小婉去玲瓏閣叫人,得到的回覆卻是她忙著擬帳簿,無暇過來伺候……難道是在騙他?

  「爺兒要是不信,可以問徐總管。」他指著站在門邊的徐家兄弟。

  玉衡之低聲問:「記恩?」

  「這……年爺說沒錯,今兒個一早,二爺帶了幾名工匠,在溪邊不知道弄什麼名堂,我看了一會,像是引溪水再做個小池塘,然後少夫人就來了,如二爺在溪邊比手畫腳,談得很愉快。」他壓根沒加油添醋,完全照實說。

  玉衡之垂眸,想起昨兒個便瞧見兩人指著溪水不知道在聊什麼。本來他沒太放在心上,如今看來似乎另有內情。

  他們名分上是叔嫂,照理該避嫌的,但看他們的樣子很投緣而且相處融洽,她又一再幫巽之說話,要說她是巽之安排進府的眼線……似乎也不無可能。

  但要是如此,兩人光明正大攪和在一塊,豈不是顯得太愚蠢?

  「其實,爺兒,我也想跟你說,這少夫人狀似傻氣,但手段高明。」徐記恩掙扎了老半天了才說。

  他不想道人是非,可事關主子,他是不吐不快。

  「喔?」怎麼他就沒瞧過她高明的一面?

  「她進府兩天就收服了小彌,就連爺兒身邊的小婉、冬兒也極為認同她,更遑論少夫人和二爺……她要是真傻,怎能如此快與人打成一片?又是如何讓爺兒願意走出院落,和二房的人見面,甚至是吃飯?」他總覺得少夫人深不可測。

  玉衡之沒搭腔,想著她的一舉一動,緩緩站起身。

  「爺兒?」徐知恩輕喚。

  玉衡之沒睬他,逕自推開門,朝院落外而去。

  裝得傻氣些,確實比較容易讓人卸下防備,而他,也栽在她的手裡了?

  那麼,秀緣那般待她,又要如何解釋?

  他想找出答案,但站在拱門邊,瞧見她被暖陽曬得小臉泛紅,笑瞇眼地對著巽之激動比畫著,他的心驀地一抽。

  那臉上的紅暈,是暖陽所致,抑或是為了巽之?

  她百般要他和二房重修舊好,不是為了他,而是為了巽之?

  是這樣嗎?

  他勾著笑,告訴自己,那沒什麼大不了,然而壓進心間的沈悶,卻讓他瀟灑不了。

  「爺兒,少夫人畢竟是來自鄉下地方的野丫頭,又正值芳華,心性不定是可以預期的,而二爺高大威武是多少姑娘家所愛慕的對象,如果說他們兩人有私情,那也就……」

  「住口!」玉衡之惱極,拂袖而去。

  他不想聽、不想看……巽之高大威武,那是因為沒嘗過他受的苦,而練凡……到底是為何接近他?

  望著他離去的背影,年盛中斯文的臉泛起幾分得意,垂眼逕自盤算計量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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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子 | 2012-9-7 22:56:21

第九章 主啊,相公生氣了

  晌午過後,練凡心目中的許願池逐漸成形。

  手中的設計圖,是她昨晚畫好的,雖然畫得有點零零落落,但神奇的是,二爺找來的工匠居然看得懂。

  許願池是愛心形的,從前端引入溪水,往下鑿出階梯,形成瀑布般的流水,再挖出一窪水池,容納溪水。

  「大嫂,這樣子可好?」

  每進行到一個段落,玉巽之便與她確認,他的態度非常慎重,挑選的石材是最堅固而美觀的,就只為完成她的許願池。

  「很好、很好。」她不敢相信石階上竟還能鑲上類似寶石的石頭,伴隨著粼粼水光,璀璨奪目。「不過今天應該是完成不了了。」

  這個許願池,頂多就五、六平方公尺,不算太大,然而工匠卻有四個。

  雖然幫手夠,但是作工極細,光是砌牆,就費了不少工夫。

  「大概要兩天。」

  「這樣已經夠快了。」她本來以為要費上十幾天呢。「等到完成時,再跟你大哥說,給他一個驚喜。」

  玉巽之聞言,垂下長睫問:「這個池不是要許願用的?」

  「是呀。」

  「大哥也許不會信這種事。」

  「有可能。」練凡皺皺鼻。

  所以,她必須想個辦法把他拐來才行。

  「你對大哥真有心。」玉巽之淡笑。

  「誰讓他是個病人呢?雖然他最近狀況好上許多,可總得把根基打穩才行,否則一個不小心,病情隨時會轉變。」儘管他喜歡欺負她,可他的欺負其實並不令人難受,她甚至感覺得到他慢慢敝開心房,接近她。

  看起來她是被欺負的一方,可她卻覺得自己像是馴服了一隻野獸,只要有一會沒見到他,她就會開始想他,擔心他有沒有乖乖吃飯喝藥。

  不過今天她真的很猶豫呀。

  因為昨晚他說,剩下的賞,他下次要……所以,待會她要是去見他,他會不會又無預警地親她?

  一想到這裡,小臉便藏不住羞意的燒燙著。

  玉巽之睇著她,瞧她抿唇低笑,眉眼挾羞藏怯,一抹微風拂過,吹亂她幾綹髮絲,他不由自主地要輕拾她的發,卻因小彌的話手停在半空中。

  「少夫人,時候不早了,要不要去探視大爺了?」

  「喔……」她拉長尾音,壓根沒發現玉巽之隱晦的情動。「那……走吧。」

  伸頭是一刀,縮頭也是一刀,那就來吧。

  深吸口氣,她朝玉巽之點點頭,正要走,卻聽他說:「大嫂,如果有一天,病的人是我,你會照顧我嗎?」

  小彌垂著臉,眉頭微擰。

  「嗯,當然。」練凡沒心眼地說:「不過,還是別生病的好。」

  如果有能力可以照顧人,她當然不會推諉。

  睇著她纖柔的身影離去,玉巽之幾不可聞地歎了口氣。

  「少夫人往後還是別跟二爺走得太近。」轉進翠嗚水榭的拱門時,小彌才小聲地提醒。

  「為什麼?」

  「對少夫人比較好。」

  「我不懂。」

  「少夫人不需要懂,只要記住我的話就好。」生活所迫,讓她善於察言觀色,他人隱藏的心思,大抵逃不過她的眼,更何況二爺表現得那麼明顯。

  「為什麼要這樣?二爺人很好的。」

  他很有心修補手足情誼,況且他也待她很好,為什麼她卻得離他遠一點?

  「就是人好才有問題。」小彌小聲咕噥著。

  「嗯?」

  「沒事。」她抿起笑,遠遠地看著守在寢房外的徐管事疾步走來。他的臉色有點怪,欲言又止。

  「徐管事,廚房在準備爺兒的晚膳了嗎?」練凡漾笑問著。

  「呃……」

  「還沒嗎?冬兒和小婉呢?」

  徐知恩一臉為難,不知道該不該說,瞧她又往寢房的方向走,趕忙擋下。

  小彌一看,立刻明白房裡狀況不對,而徐管事希望少夫人別靠近。

  「少夫人,方纔我瞧池塘好像有個地方沒砌好,咱們先回去瞧瞧,待會再過來吧。」她開口阻止。

  「不用了,那個明天再看就好,我要先確定爺兒有沒有準時吃飯喝藥。」練凡壓根沒嗅出不尋常的氛圍,逕自往寢房走。

  「少夫人,爺兒正在吃。」徐知恩再擋。

  練凡愣了下。「他今天沒有等我。」

  她再遲頓也開始感到奇怪,該不是她今天沒過來找他,所以他生氣了?

  「少夫人,為了配合大爺吃藥的時間,晚膳當然要提早吃。」小彌說著,不著痕跡地挽著她。「既然大爺已經在用膳,那咱們就別打擾他了。」

  雖然她不清楚寢房內到底是什狀況,但從徐管事的反應來看,大爺八成是在生少夫人的氣,與其在大爺氣頭上時碰面,倒不如先避一避。

  「那怎麼成?我得去瞧瞧。」她心裡穩穩不安著,就怕他真的在生自己的氣。

  練凡心急的掙脫小彌的拉扯,快步來到房門前,推開房門,只見他就坐在臨窗的錦榻上,由著小婉和冬兒服侍著用膳。

  小婉動作輕柔,一口一口地餵他,而他吃著飯菜,眉眼不擡地看著手中帳簿,彷彿根本不在意走進他房裡的是誰。

  太古怪了,她壓下心慌,強迫自己擠出笑容。

  「爺兒,你已經在用膳了?」練凡問著,朝那桌邊走去,看著桌上簡單的幾樣菜色。「今天怎麼沒有等我?」

  玉衡之置若罔聞地看著帳簿,小婉、冬兒面面相覷,也不知道要怎麼緩頰。

  「少夫人,用膳了沒?」好一會,小碗才軟聲問著。

  「還沒。」

  「那就……」

  小婉話還沒說完,玉衡之已經起身,往床的方向走去。

  練凡見狀,鼓起勇氣,擋在他面前。

  他冷眼瞅著她,旋即像是視若無睹,往她身旁繞過。

  那眸底的冷漠和決絕,教練凡愣在當場。

  雖然打從一開始,他就不曾給她好臉色看,可是也不致對她如此淡漠無情,到底是發生什麼事了?

  「冬兒,把菜給撤了。」躺到床上的玉衡之淡聲道。

  「是。」冬兒無奈地看了少夫人一眼,將桌上的膳食收拾妥當,徐知恩忙不叠進來幫忙。

  待兩人一走,門剛闔上,他突然咳了兩聲,練凡回頭,便聽他說:「小婉,過來。」

  「是。」小婉溫順地走到床邊。

  「拍背。」他側過身,背對著床緣。

  「是。」她溫聲應著,以眼示意少夫人向前。

  練凡一臉感動地看著小婉,但手才剛拍上他的背,那冰冷如刃的音就響起,「誰準你碰我?」

  她驀然收起手。

  「你在生我的氣?」

  她的心好痛,就像天氣乍暖還寒時,總教她的胸口發悶生疼。

  「小婉。」他置若罔聞,低聲喚道。

  小婉連忙對少夫人使眼色,要她先離開。

  但她實在不能理解,為什麼自己不過是晚一點過來,他就發這麼大的脾氣?

  「對不起,我早上在忙你要的帳簿,所以……」她不知所措地解釋著。

  「出去。」

  練凡呆住,淚水已在眸底打轉。

  「對不起……我……」

  「出去!」玉衡之低咆,回頭怒瞪著她。

  那不留情面的喝斥,如刃般刺進練凡的心裡。

  她怔怔地看著他半晌,想勾笑,卻發現自己笑不出來,雙眼刺痛濕濡,心像是被什麼掐住般痛得她發顫。

  「爺兒,我……」

  「有小婉伺候便已足夠……你給我出去!」他眸色冷凜得嚇人。

  那一而再的排拒,讓練凡心痛不已。

  她想解釋,可是他不想聽;她想知道原因,可是他不說……

  「少夫人,你先離開吧。」小婉輕握著她的手。「先去用膳。」

  「嗯……」她點點頭,看著他側躺的身影,她噙著濃濃鼻音道:「爺兒,對不起……如果知道你會生氣的話,我……」

  悲傷梗在喉頭,讓她再也無法說話,只能趕在淚水滑落之前,狼狽離去。

  一走出房門,便對上小彌憂心忡忡的臉。

  「少夫人……」小彌輕喚,上前牽住她的手。

  她在門外已經聽到裡頭的動靜,雖然不知道原因,但看樣子大爺確實在生少夫人的氣。

  「爺兒生我的氣。」練凡想要抹著笑,可是淚水卻不斷地滑落。「我不知道他會這麼生氣……」

  這些日子以來,他雖然愛鬧她,老說要趕她走,但她知道那是沒有惡意的,甚至她習慣了這樣的相處模式,她以為他們的距離正一步一步的接近,沒想到他會趕她走,她的心好痛……真的好痛。

  「少夫人,別哭了。」

  練凡搖搖頭,覺得渾身氣力像是被抽光,無力地跌坐在外頭。

  「少夫人?!」小彌趕緊拉著她。

  「沒事……小彌,我沒事,我只是……」她一開口,眼淚又冒出來,越想越委屈。

  而房內——

  「爺兒,少夫人哭了。」小婉拍著主子的背,邊道。

  玉衡之沒搭腔。就算小婉不提,他也聽到練凡的抽噎聲,哭得那般傷心……他錯怪她了嗎?她和巽之之間,根本沒什麼,一切都是他胡思亂想?

  可是,她和巽之相處得那般融洽,衝著他展開笑靨,那甜柔的笑臉,那雙愛笑的眸底映照出的不是他的身影……這念頭一湧上,他惱火地攢地眉。

  似乎容不得他否認,他真正在意的,是她和巽之到底有什麼情感,而非她是否是巽之派來的眼線……

  畢竟當初迎娶時,是巽之代替他拜堂。他和練凡雖有夫妻之名,可成親時,一無媒聘,二無拜堂,三無夫妻之實……他們之間什麼不是,不是嗎?

  可是這些日子以來,她的付出難道也是假的?

  她聽話地拍著他的背到天亮,她傻氣地等著他清醒才敢小解……這般傻氣又天真的姑娘,她待他的好,全都是為了巽之嗎?

  為了巽之,所以百般容忍他的刁難?

  若是如此,為何昨晚他進探月亭時,她會對他展露那般甜美的笑?

  是因為她的任務達成?

  諸多的揣測幾乎要將他逼得發狂,而耳邊斷斷繼繼的哭聲,更是擾得他心煩意亂。他惱火地翻身坐起,小婉趕緊退往一旁。

  玉衡之大步朝門口走去,一拉開門板,便見練凡坐在石階上哭,她的丫鬟正不斷地哄著。

  「大爺?」正對著門板的小彌,擡眼瞧著臉色陰鷙的他。

  練凡急忙回頭,淚珠還掛在臉上。

  那淚水像針般往他心間劄,嚴重擾亂著他。

  「你在哭什麼?」

  她聞言,小嘴扁得更緊了。「你生我的氣……」

  「我生你什麼氣?」

  「我不知道……」她像個孩子般無措。

  玉衡之瞅著她半晌,一把將她揪起,拉進房裡。

  小婉見狀,趕緊退出房間,關上房門。

  「小婉,到底發生什麼事了,為什麼大爺發這麼大的脾氣?」小彌抓著她問。

  「不知道,晌午年爺來過之後,爺兒就那個樣子了。」她歎了口氣。「從我跟在爺兒身邊以來,這還是我頭一次見爺兒發這麼大的脾氣。」

  小彌蹙起眉,暗忖,往後非得好好注意年盛中這個人不可。

  但眼前更重要的是,少夫人不知道要不要緊?

  天色漸暗,未點燭火的房內,晦暗不明,一如玉衡之的心情。

  練凡想止住哭泣,可淚水完全不受控制,她只能一再重複說:「對不起……」

  玉衡之聽得心煩意亂,低斥道:「你連自個兒做錯了什麼都不知道,又何必道歉?」

  「可是你生氣了……我不知道你在氣什麼……」

  往床面一坐,他擡眼瞪著她要求,「答應我,我問你什麼,你都必須老實地回答我。」

  「嗯。」她用力地點頭。

  「你和巽之是什麼關係。」他沈聲問著,雙眼在黑暗中異常燦亮。

  她不解地看著他。「大嫂和小叔。」

  「你嫁入玉府,二房的人可有指使你做什麼?」他瞇起黑眸,銳利如刃,像是要將她剖開,看穿真偽。

  「沒有。」她淚眼婆娑地搖頭。

  「我可以相信你嗎?」

  「我沒有騙你。」

  玉衡之垂睫想了下,淡聲問:「你喜歡巽之?」

  「嗯。」

  那毫不猶豫的回答,教他擡眼直瞅著她,但她的眉眼太過坦率,沒有半點羞澀矜持,他不禁再直指問題的核心,「我指的是男女之情。」

  練凡聞言,頭搖得有如波浪鼓。「沒有沒有,我以為你問的是我喜不喜歡他那個人,我喜歡他是因為他一心為你著想,不是那種喜歡……」

  「他一心為我著想?」他哼笑。

  「嗯,今兒個我跟二爺聊過,他也提起,希望能與你重修舊好,他好幫你分擔家業。」

  玉衡之微揚起眉。「是嗎?我還以為他巴不得我快死,他就可以接收玉家所有的產業。」

  「你為什麼要誤解二爺?他才沒這麼想。」她忍不住為玉巽之解釋。

  「我說錯了嗎?他想分擔家業,代表著他有野心,不是嗎?」

  「才不是,他是怕你太過操勞又生病。」

  「你倒是挺一心向他的嘛。」他撇撇唇。「還是你……」

  「我不是一心向他,而是我感覺得出他真的很想修補你們的手足情誼,就好比說,昨兒個在探月亭用膳時,我跟他提起想在溪邊弄個許願池,他就馬上答應了,而且今兒個一早就找了工匠按圖動工,他才聽我說,許願池可以許下心願,他便說要許下心願,希望你早點完全康復。」

  玉衡之才沒興趣聽她說異母弟弟的心願,反倒是對她提起的許願池有些好奇。「你為什麼想弄一座許願池?」

  「我要幫你許願啊,我希望你可以不再生病,我希望你可以走到玉府之外,我希望你可以不再多疑,懷疑別人對你的好,我希望……」

  「……你的希望真多。」他啞聲喃著,伸手握著她的。

  「嗯,因為秀緣給了我兩千枚桐板,我可以許兩千個心願。」她乖順的由他碰觸著,甚至任他輕柔地拉入懷中。

  如此親密的擁抱,她應該感到羞怯,可是此刻她又想哭了……因為落差太大,她怕等一下他又趕她走。

  玉衡之聽著,想起艾秀緣糟蹋她的那一幕,不禁失笑。

  也虧她無時無刻都能夠轉換心念,壓根沒察覺旁人的惡意。

  「你還在生氣嗎?」瞧見他笑,她怯生生地問。

  「沒。」

  想到她和巽之在溪邊談論的都是自己,他的怒氣一掃而空,甚至還覺得自己愚蠢,竟三言兩語就被年盛中給挑撥了。

  話又說回來,如果不是對她在意的緊,他又怎會被挑撥?

  所以,他是真的習慣她在身旁,無法忍受她對自己以外的人展開笑靨了。

  垂睫瞅著她,發現那剔透淚珠沾在她濃密的長睫上,他忍不住俯身吻去。

  她怔愣地看著他。

  「別哭了。」他難得哄著人。

  「嗯。」

  他探手輕撫著她的頰,低聲道:「笑一個。」

  練凡瞅著他,嬌羞地抿笑。

  那笑意不是絕美,可就是能教他心旌動搖,忍不住地吻上她的唇。

  她怔住,想起他說過要閉眼,趕緊閉上雙眼,小手緊張地揪緊著他的衣襟。

  玉衡之為之低笑,舌頭鑽入她唇腔之中,舔吮著每一寸甜美,糾纏著她的舌,挑誘著逗弄著,大手也沒閒著地鑽入她的裙擺,逐而往上。

  練凡驀地張大眼,粉顏酡紅地看著他。

  「……我要你。」他粗嗄道。

  沒有媒聘、沒有拜堂,但只要有夫妻之實,她就是他的人,誰都搶不走。

  她再不解世事,也懂他的意思。

  可是她從沒想過,有一天他們會演變成如此親密的關係。在她原先的想法裡,他,不過是一個需要她照顧的人,可是如今他卻已成了可以左右她情緒的男人。

  正要開口時,肚子卻突然咕嚕大響。

  霎時,兩人大眼瞪小眼,練凡緩緩地垂下眼睫,又覺得好想哭。她的肚子怎麼這麼不爭氣,竟在這當頭嗚鼓大作。

  玉衡之放聲大笑,徹底被她打敗。

  「你這個饞鬼。」他笑罵。

  「人家不是饞鬼,只是以往吃得少,沒吃過那麼好吃的,結果現在就……」時間一到就肚子餓,這也不是她願意的啊。

  「好,就讓我把你養得肥美一些,我才好下肚。」

  「肥美?」要宰來吃?

  「小婉,備膳。」他喊道。

  守在門外的小婉聞言,喜出望外地回應,「是。」話落,拉著小彌。「走吧,爺兒已經解氣,沒事了。」

  小彌這才鬆口氣,跟著她往廚房而去。

  「好了,這事就擱下,我已經都重擬好了。」練凡笑嘻嘻地說。

  「晚一點也無防。」他垂睫想了下,突道:「你說巽之有意為我分憂解勞?」

  她不懂他的話意怎會轉到小叔身上,但還是應了聲,「嗯。」

  「那就讓我派個工作給他吧。」

  翌日一早,徐知恩將玉巽之請到翠嗚水榭裡。

  「真的要讓愚弟跑這一趟?」

  「這匹貨是崆峒城金家交託的,馬隊預計明日會抵達碎陽城,再由你經手,送往北日穆國的京城首富曉家。」玉衡之說著,將帳簿交到他手中。「上頭寫著數量、種類和該收回的貨款,你務必點算清楚。」

  玉巽之難以置信大哥竟會答應讓他領著馬隊送貨,不禁有些動容。「大哥的囑咐,愚弟必定完成。」

  玉衡之微揚起眉,走至五斗櫃前,拉開抽屜,取出一隻錦囊和一張地圖,回頭道:「記住,照著原本的路線走,必定要在五日之內送抵。」

  「是。」他接過地圖和錦囊,卻不知道錦囊的用途。「大哥,這是……」

  「等你離開碎陽城再看。」

  「是。」

  「去吧。」

  徐知恩送來茶水,剛好和二爺擦身而過,瞥見他手上的物品,有些意外。

  待把茶水送到廳上時,他不禁問:「爺兒要二爺冒這麼大的風險?」

  「有沒有風險端看盛中有沒有動作,至於危不危險,那就是巽之的造化了。」但這棋走得有點險,但可以讓他看清楚,他身邊的人,可以信任的到底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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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子 | 2012-9-7 22:57:22

第十章 主啊,我的相公心機很重

  溫煦的風吹拂得溪邊柳樹微擺,杜鵑輕顫,灑落一地旖旎。

  「好奇怪,為什麼我老是丟不進去?」

  「那是資質問題。」探月亭裡,傳來玉衡之的風涼話。

  「這跟資質有什麼關係?」練凡氣呼呼地抓著好幾枚銅板走進亭裡。

  許願池早在幾天前就砌好,原本在靠近翠嗚水榭主屋那頭,後來玉衡之嫌棄距離太近,隨便丟都進,於是改了規矩,必須站在探月亭裡反身往後丟進才算數。

  可是,不管練凡怎麼拋就是拋不進許願池裡,讓她開始後悔,當初為什麼不讓二爺挖大一點。

  「你說我昨天丟進幾枚?」看著她擬的帳簿,他分神和她聊著。

  「那你許了什麼心願?」

  「希望老天趕緊把你養得肥美些,讓我好下肚。」他眉眼不擡地回道。

  練凡小臉霎時爆紅。

  這個人說話,真的……讓人無力招架呀。這話她本來是聽不懂的,問過小彌之後,才知道這是很秘密的夫妻情話。

  偷覷著守在亭外的貼身丫鬟,發現她似乎沒聽到他倆的對話,她才覺得安心一點,要不然如此難為情的話被人聽去,真的是很羞人呢。

  「不知道二爺把貨送到日穆國了沒?」她喃喃自語著。

  看著遠方的藍天白雲,突然發覺這樣的日子很平靜,幸福得像夢境,不是很真實。

  「你擔心?」玉衡之擡眼問著。

  「不是擔心,而是因為這是你第一次給他的任務,所以我很開心。」

  「開心什麼?」

  「開心一定和樂融融呀,你都不知道二娘多開心。」她笑瞇瞇地瞅著他。「對了,這帳簿還用得習慣嗎?」

  「有不習慣的道理嗎?」他哼了聲。

  她擬得如此條理分明,他要是看不懂、用不慣,他這玉府當家的頭銜讓給她算了。

  「對了,這幾天怎麼都沒瞧見年爺?」練凡隨口問道。

  以往總是兩天就會見到他一回,每次來都帶著帳簿,不過之前爺兒是不看帳簿的,不像現在看得這般入迷。

  「大概是改記帳模式讓他有得忙吧。」他唇角掀起惡劣的笑。

  「對哦,這和商舖原來的模式不同,不知道會不會衝突到?」她鼓起腮幫子沈吟著。

  「你要是想知道,改天我帶你到商舖走走。」

  「真的?」她應了聲,像是想到什麼,驀地瞪大眼。「你要帶我去?那不就代表你也要去,你現在的身子可以任意到外頭走動了嗎?」

  「……等我嘗過你之後,你就知道我行不行。」玉衡之沒好氣地啐了聲。

  她天天膩在他身邊,他的身子狀況她會不知道?

  說來也奇,打從她嫁進來之後,他的身子日漸好轉,就算在這時分吹著涼風,也不會不小心著涼寒,有時他會暗暗運勁,感覺原來淤塞在他胸口的窒悶也已經消失不見。

  不禁想,沖喜原來還真的有用。

  「你怎麼老是……」小臉瞬間又紅通通的。

  「我又怎地?」他笑得壞心眼。

  「你……」練凡嬌嗔著,轉開視線,卻瞥見徐總管正從溪的另一邊跑過銜橋而來。

  「爺兒,不好了,二爺遇刺了!」人未到,聲已先到。

  玉衡之微揚起眉,而練凡早已坐不住地站起來。

  等了五天,玉巽之一行人終於回到碎陽城。

  玉衡之破例出現在大廳裡,早已找來衛子禮,陪同艾玉葉等著玉巽之歸來。

  「回來了,二爺回來了!」通報的小廝,高聲喊著。

  艾秀緣趕緊攙著姑姑走向廳口,而玉衡之放下茶碗,看著異母弟弟跨過門檻,雖然動作有些遲緩,但狀況比他想像的還好一些。

  「巽之,你到底是傷在哪兒?」艾玉葉心疼地打量兒子,瞧他臉色異樣潮紅,往他的面上一撫,才發現他竟是發著高燒。「怎會這麼燙?」

  「我……」玉巽之勉強勾著笑,眼角餘光瞥見大嫂滿臉擔憂地看他。「沒事,小傷而已,別擔心我。」

  「你該不是身上有傷,引起發燒吧?」練凡問著,總覺得他走姿有點怪,上半身挺得很不自然。

  「少夫人,你老實說,你以往也是個開業大夫吧。」衛子禮打趣道。

  「我只是猜的,因為身上有大面積或極深的傷口時,通常會引起發燒。」她睇著玉巽之,忍不住建議,「還是先讓二爺回房歇著,讓衛大夫好好診治吧。」

  「也對,先把二爺送到房裡吧。」

  玉巽之試著往前走,但才走了兩步,腳步踉蹌了下,眼看要往前撲去,練凡下意識地伸手要拉,卻被一雙臂膀搶先,一把將他撐住。

  「大哥?」他擡眼,驚詫萬分。

  「靠著我的肩膀。」玉衡之拉過他的臂膀,問:「這樣會疼嗎?」

  「不會。」

  就在大哥的攙扶下,玉巽之回到自己觀止樓的寢房。

  等衛子禮欲脫他衣服診治時,玉衡之瞪著像跟屁蟲般的妻子道:「你杵在這裡做什麼?出去。」

  「我不能待在這裡?」她一頭霧水地問,並覺得有些受傷,老是被他趕。「我只是擔心二爺而已。」

  「他輪不到你擔心,出去。」

  「可不是?做為大嫂的待在小叔房裡,成何體統?」攙著姑姑前來的艾秀緣也不客氣地數落。「怎麼,這些規矩,都沒人教過你?」

  「秀緣。」艾玉葉低斥,隨即向練凡道:「大夫醫治,女眷不方便在場,你跟我先到外頭坐坐吧。」

  「喔……」她乖乖應了聲。

  唉,跟她說明白不就好了,老是要她出去,她都要懷疑自己又做錯什麼。

  待女眷離開寢房後,衛子禮才動手褪去玉巽之身上的衣物,發現傷就在背上,有數道橫砍的刀傷,肩胛骨處的最深,已經過了數日,才略微收口。

  玉衡之瞧著,微瞇起眼。

  「看來這行兇之人,不但要財也要人命吶。」衛子禮從醫箱裡取出了金創藥。「不過別擔心,二爺年輕力壯,恢復得也快。」

  「多謝衛大夫。」太巽之趴在床上,看著不發一語的兄長。「大哥,抱歉,我損失了兩匹赤目馬。」

  「不,你能夠力抗山賊,保住貨物,抱傷還將貨物送到日穆國……你已經做得非常好。」玉衡之由衷道。

  他早就抱持要付鉅額賠金的打算,沒想到不過是賠上兩匹馬。但巽之遇刺,也就證明,他的猜想是正確的。

  前幾天,他讓知恩派人暗中查探年盛中,消息指出,這一年多來,年盛中迷上賭博,賠了不少錢,也許因此才鋌而走險地挪用帳款,於是他趁著要練凡重擬帳簿的當下,讓年盛中清算旗下商行和馬隊的所有帳目,將所有帳款繳入玉家錢莊裡。

  他猜想,在被賭場的人逼得走投無路時,年盛中必定會將腦袋動到馬隊上頭,於是他特意要巽之押貨,一探虛實,倒沒想到他竟與山賊有掛鉤。

  此舉,也證明年盛中長年在他耳邊說二房的是非不過是想鞏固自己的地位,而巽之的力保貨物和馬隊成員,證明他這個兄弟確實有心為家裡盡一分力。

  一件事,讓他看清真偽,卻也差點害巽之遭遇不測。

  「不,是大哥給我的錦囊裡提到,要是遇劫,立刻抽身……」玉巽之說著,不禁笑得有些靦靦。「我初見時,不解其意,等遇到山賊時,才發現大哥原來是神機妙算,知道此去有險阻,而要我選擇自保……在這種情況下,我怎能讓玉家遭到損失?當然是跟對方拚到底。」

  「你這傻子,要懂見機行事,別傻得硬拚,讓二娘擔心。」

  「我知道,大哥。」

  「你好好休息,這事我會處理。」

  接下來,看他怎麼揪出與山賊掛鉤的叛徒!

  觀止樓偏廳裡,艾玉葉憂心忡忡,不住地朝外望去。

  「姑姑,你別擔心,有衛大夫在,二表哥不會有事的。」艾秀緣軟聲勸著。

  「是呀,二娘,吉人自有天相,他肯定會沒事的。」練凡笑道。

  「喲,你這聲二娘真是越叫越順口了,敢情真把自己當成玉府的大少夫人不成?」艾秀緣臉色不善地瞪著她。

  嘴上喊她一聲大嫂,是做做樣子也是在挖苦她,事實上,她從來也沒有承認過這個村姑的身份。

  練凡不禁偏著螓首。

  怪了,她既是大爺的妻,不就是大少夫人嗎?

  「秀緣。」艾玉葉頭疼地撫著額際。

  「姑姑,她不過是個沖喜的新娘……我覺得咱們有些話得跟她說清楚,省得她真以大少夫人自居。」

  練凡聽得一頭霧水。

  就算是沖喜新娘,也是明媒正娶,有什麼差別?

  「秀緣,你……」艾玉葉歎了口氣。「好了,你先出去,我跟練凡好好說。」

  艾秀緣抿抿唇,臨走前還狠狠地瞪了練凡一眼,儼然視她為眼中釘、肉中刺。

  「練凡,你過來。」待侄女離去,艾玉葉才輕喚。

  「二娘。」

  「這些日子真是多虧你了,要不是有你,我和衡之,根本不可能相處得如此融洽。」她輕握著她的手。

  打從前陣子一道用膳,她便察覺,衡之待練凡,是有幾分情意的,否則不會刻意在用膳時給秀緣難堪,再加上這幾日,傳來巽之遭遇山賊受傷的消息,也是練凡帶著衡之來安慰她。

  小倆口情投意合,本該是喜事一樁,偏偏有些事,是蒼天弄人。

  她擔憂的事,終究還是發生了。

  「二娘,這本就是我該做的事,況且二娘待我很好,這事我是一定要讓爺兒知道的。」

  「你還喚衡之為爺兒?」她試性地問。

  「叫慣了。」練凡撓了撓臉。

  「那麼,你……」

  「二娘?」

  心一橫,艾玉葉咬牙道:「如果可以,你別和衡之圓房。」

  「圓房?」她不解地偏著螓首。

  「別和他有夫妻之實。」說著,像是想到什麼,艾玉葉擔憂地猜,「還是說,你跟他已經……」

  練凡一怔,意會之後,小臉微微發燙。「沒有、沒有……」

  艾玉葉不禁鬆了口氣。「記住,二娘是為你好,你別和他有夫妻之實,好不好?」

  她想問為什麼,可是二娘眸底的擔憂,讓她滾到舌尖的話又用力嚥下,沒有回答,她只是輕輕地點了頭。

  「你們在聊什麼?」

  聞聲,艾玉葉嚇得臉色煞白,不確定他是否聽到她們的對話。

  「爺兒,你怎麼來了?二爺的傷勢如何?要不要緊?」練凡回頭,連珠炮似地發問。

  玉衡之沒好氣地瞪著她。

  「你又生氣了?」她小聲地問。

  「不敢。」他哼了聲,伸手牽著她,看著艾玉葉。「二娘,子禮說了,巽之的傷不打緊,只要歇個幾天,等傷口收口,就能夠自由走動。」

  「多虧有你。」艾玉葉動容地看著他。

  「不,這是我該做的,畢竟巽之會押貨前往日穆國,也是我吩咐的。」

  「你願意將一些事交給他處理,二娘很開心。」

  玉衡之垂眼,沒多說什麼,便帶著妻子先行告退。

  等走了一段路,他才狀似漫不經心地問:「剛剛二娘跟你說什麼?」

  「……她說,我不用去看二爺。」她撒了謊。「免得遭人誤會。」

  她不懂二娘為何如此要求她,更不敢把這事告訴他,免得這對他們再起嫌隙。

  「是嗎?」

  可他剛剛隱約聽到二娘要她別和他有夫妻之實……這又是怎麼一回事?

  難道,他們之間確實有什麼秘密?

  「唉……」

  晌午過後,徐徐微風伴隨著呢喃般的歎息,叠聲如浪般飄送著,一聲聲地送到玉衡之的耳裡。

  一開始,他充而不聞,但是隨著歎息越密、聲音越近,他不得不擡眼瞪著,不知何時已膩到他身旁的妻子。

  懶懶看著她裝哀怨地瞪著自己,他唇角微勾,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吻上她的唇。

  練凡嚇得身子快速往後移,整個人差點倒栽蔥,幸好玉衡之眼明手快,一把將她撈進懷裡。

  「嚇死我了,你怎麼可以……」窩在他的懷裡,她不斷地往後偷覷,確定守在亭外的貼身丫鬟沒有瞧見他荒唐的舉動。

  「不是你想親我?」他低笑。

  「我哪有?明明就是你……」她驀地發覺他抱得好緊,不禁有些發窘的抗議,「放開我啦……」

  「做人別這麼忘恩負義,總要感念我剛剛救了你。」

  「明明就是你先嚇我的……」她羞紅臉,眼角餘光瞥見徐管事已經背過身去,越走越遠。

  「是你扁著嘴,要我親你。」

  「才不是,我是在歎息。」

  玉衡之揚起眉,鬆開她,不追問。

  「你不問我在歎什麼息?」她又自動靠了過去。

  「兩千枚桐板快要丟完了?」他慢條斯理地整理著帳簿。

  「我還有一千八百九十二枚桐板。」看他睬也不睬自己,她終於發現——「你根本就是故意不問我的……」

  他這麼精明,怎麼可能不知道她在歎息什麼?

  看著他,發現他還是不吭聲,她只好硬著頭皮道:「我要去看——」

  「不準。」他打斷她未竟的話。

  練凡不由得鼓起腮幫子。「都已經兩天了,讓我去瞧瞧有什麼關係?」

  「子禮天天都會告訴你,巽之恢復的狀況,還有什麼好看的?」

  「當然不一樣,我還想去看二娘,安慰她——」

  「爺兒,年爺到了。」徐知恩在亭外輕喊,打斷了練凡的話,讓她哀怨地再次閉上嘴。

  闔上帳簿,回頭望去,瞧年盛中正從小徑走來,玉衡之勾深了唇角的笑紋。

  「爺兒。」年盛中快步走進亭內,瞧見練凡坐在他身旁,眸色微動了下,噙笑問候,「少夫人。」

  「你好。」她點點頭,很識相地看著亭外風景,不打擾他們談話。

  「盛中,事情處理得如何?府尹那邊可有什麼消息?」

  「爺兒,府尹已經著手處理山賊劫貨傷人一案,不過由於案發地點,靠近日穆和都闐王朝的交界,所以必須再費上個幾天,才能理清案情。」他表情誠懇地稟告。「不過,我已經遵照爺兒的指示,讓府尹盡快逮住山賊,還玉家一個公道。」

  「是嗎?」玉衡之沈吟著。

  年盛中偷覷著他,猜測著他的想法,再將目光悄悄轉向練凡。他有話想說,但是礙於她在場,幾番踟躕,但又不吐不快。

  「不過府尹大人也說了,通往日穆邊境這條日向道,從未聽聞有山賊出沒,想要找出山賊,怕是有困難,所以……」

  「嗯?」

  年盛中看著兩人,淡聲道:「府尹大人懷疑,遇山賊的說法會不會只是二爺的片面之詞?」

  練凡聽著,驀地回頭。「二爺……」她話才吐到舌尖,擺在腿上的手便讓玉衡之握住,她疑詫地望向他。

  他沒看向她,想了下問:「府尹的意思是說,二爺並未遇到山賊,一切根本就是二爺在造謠,以彰顯自己的能耐?」

  「那是府尹的猜測。」

  玉衡之微揚起眉,彷彿對這說法並不排斥,反倒是練凡已經氣得用力反握他的手,以表達不快。

  可是,他還是悶不吭聲,教她氣結。

  為什麼不說話?為什麼不讓她說話?為什麼不替二爺辯解?難道二爺身上的傷是假的嗎?他明知道二爺身上有傷,為什麼不說?

  練凡氣悶地瞪著他,卻見他微勾笑意瞅著她,讓她更是一頭霧水。

  為什麼這個時候他還笑得出來?

  正疑惑著,瞥見徐總管跑來,邊喊著,「爺兒,頤親王來了。」

  「備翠鳥。」玉衡之吩咐。

  「是。」徐知恩立刻領命而去。

  「過來。」玉衡之牽著她站起身,走到探月亭外候著。

  練凡站在他身旁,想問,卻見有個男人跨過拱門,那人眉目極為粗獷有型,穿著一襲深藍色錦袍,袍面繡著栩栩如生的猛虎,大步而來。

  「衡之。」那人開口,嗓音洪亮。

  「草民見過頤親王。」他喊著,牽著練凡單膝跪下。

  她這才意識到,原來這人是位皇親貴冑。

  「免禮、免禮。」尉遲粲趕緊上前,將他拉起,上下打量他好一會。「原來不是我看錯,你真的站在外頭……我已經有多少年,沒瞧見你站在我面前了?有哪一次不是我紆尊降貴地坐在你床前?」

  「那麼,王爺認為我該再回房,等著王爺坐在我的床前?」玉衡之笑道。

  這話一出口,練凡不禁瞠目結舌。

  王爺耶,可以這樣說話嗎?

  「開什麼玩笑,我可是等著和你在探月亭裡飲茶作樂已經很久了。」尉遲粲拉著他,這才發現他身邊還多了個姑娘。「衡之,這是?」

  「我的妻子,練凡。」玉衡之掐著她那張被嚇傻的臉介紹,「練凡,這位是頤親王尉遲粲,十幾年來,他還是二皇子時,我和他以馬交友,就算在我病了之後,他一年至少會來探望我一次。」

  「什麼時候成親了……居然沒通知我?」尉遲粲佯怒,隨即像是想到什麼,才又說:「對了,你先前病得下不了床,到底是如何成親的?」

  「這就說來話長,不如咱們先來聊聊馬隊遭襲一事,就不知道王爺可有發現什麼。」

  玉衡之此話一出口,年盛中眼皮跳了下。

  「這事啊……」尉遲粲賣了個關子,拉著他。「咱們到亭裡說。」

  他牽著練凡回亭內,瞧見徐知恩已經備妥火爐,正泡著茶,便道:「我正準備了最上等的翠鳥,來餵你這張刁嘴。」

  「虧你還記得我的喜好。」尉遲粲笑咧嘴。

  坐上位子,嗅著剛沖泡好的貢茶,他雙眼微瞇,啜了一口,茶韻動人,入喉回甘。

  「還是這味道最合我這張嘴。」

  「那麼餵了你這張嘴,可要告訴我你的進展了?」玉衡之正等著。

  「這事,我可是親自跑了趟日向道,說來也巧,竟被我找到一樣東西。」

  年盛中狀似垂睫養神,但十指卻在寬袖底下握成拳。

  「什麼東西?」

  「是一塊破碎的黑色布巾。」尉遲粲頓了頓,又說:「你也知道,日向道是咱們與日穆國行商必經之路,所以設有不少驛站,向來沒有山賊,突然有山賊出沒,再加上我找到的黑色布巾,不禁教我聯想到在碎陽城外燕固山活動的那票山賊,因為他們行搶時,臉上必定蒙著黑色覆面巾。」

  「可燕固山的山賊怎會往日向道?」玉衡之低問。

  「可不是?況且,王爺如何憑藉一塊破碎的覆面巾就認定是燕固山的山賊?」年盛中趁勢追問。

  尉遲粲低笑著,看向他問道:「本王說的是黑色布巾,怎麼你卻聽成黑色覆面巾了?」

  年盛中一愣,神色不變地解釋,「草民是方才聽王爺提及那些王賊總會戴著黑色覆面巾,才誤認為如此。」

  「原來如此,但不管怎樣,這事已經交給府尹處理,府尹昨日答應我,必定會追查到底,而我也允諾必要時,派兵擒拿那些山賊。」

  玉衡之微揚起眉,轉頭問道:「盛中,王爺這說法怎會和你剛剛同我說的大有出入?」

  練凡聽到這裡,忽然明白了。

  原來,爺兒根本不相信年盛中,還和頤親王一搭一唱地套他。

  果然是人不可貌相,他好有心機呀。



引言 使用道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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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子 | 2012-9-7 22:58:18

第十一章 主啊,原來相公是愛我的!

  「我……」年盛中神色微慌,卻努力自持。「也許王爺是在我去過府尹之後才交代的,所以消息有誤差。」

  「是嗎?」玉衡之似笑非笑地瞅著他。「下次告知我之前,必須再做確認,否則要是被我誤解的話,就不好了。」

  「是,我會謹記在心。」

  練凡垂著眼,微微攢起眉。這陣仗像是在懷疑年盛中……要是一切屬實的話,那豈不是代表山賊一事,是他主導的?

  怎麼會這樣?

  他為什麼要這麼做?

  「王爺,我瞧天色不早,不如今兒個就留下來用膳吧。」

  「好啊。」

  「爺兒,那我去幫忙吧。」練凡連忙自奮勇。」

  「我的朋友不多,還是免了吧。」

  「……這跟你朋友多不多有什麼關係?」有時候他很像外星人吶,老是吐出她聽不懂的話。

  尉遲粲掩嘴低笑。

  玉衡之不禁歎口氣。如此簡單易懂的嘲諷都聽不懂……真是個幸福的人啊。

  「去吧。」

  「好。」她立刻站起,卻沒來由地晃了下,險些沒站穩。

  「怎麼了?」玉衡之立刻握著她的手,審視她的臉色。

  練凡閉了閉眼,緩緩勾笑。「沒事,八成是我動作太快了。」近來,她總是感到暈眩,可又不太像是感冒,胸口悶痛,狀況時好時壞……不過比起她以前生病時又好上太多,所以她想應該沒什麼問題。

  「再坐一會吧。」他握著她的手,卻發現極為冰涼,就連氣色也沒有以往好。「晚點叫子禮過來為你診治。」

  「不用了,我壯得像頭牛,我去廚房幫忙了。」她笑嘻嘻地說,朝尉遲粲點點頭,隨即拉著小彌跑了。

  太好了,這樣一來,她就有充分的時間去探視二爺,順便向二娘請教如何縫製衣袍。

  玉衡之瞅著她的背影好一會,才抽回視線道:「盛中,把這些帳簿拿回去,還有,帳款可全數繳入錢莊了?」

  「已經照爺兒的意思辦妥。」他拿起帳簿,淡聲回著。

  「明日要錢莊照帳款的數目換成銀票,送到府裡來。」

  年盛中一愣,咬牙回應,「是。」

  「去吧。」

  看著他離去的背影,尉遲粲才淡聲說:「看來他確實脫不了關係,只是我沒想到他竟會做出這等事來。」說著,不勝欷籲地歎了口氣。

  「我也沒想到……只能說,財不迷人人自迷。」

  「好了,不說那些,倒是你那娘子是怎麼回事,逗得很吶。」

  「壓根不好逗,有時和她玩了半天,她根本聽不懂我在說什麼。」害他欺負起來不太過癮。

  「也唯有如此才受得了你那張嘴。」

  「這麼說來,王爺和拙荊是同出一派了?」

  「你好大的膽子,竟敢如此調侃本王?」尉遲粲端出親王的架子,但那雙黑白分明的大眼卻沒半點怒氣。「我交你這個朋友,是因為放眼王朝,將赤目馬培育得最好的,就數你玉家。」

  「唉,多可憐的王爺,為了我家的馬,這麼甘心忍受我這張嘴。」

  「可不是?所以今兒個幫了你這個忙,今年北場的牲口比賽,你玉家的冠軍馬得給我才成。」

  「牲口比賽……我已經十幾年沒見過了。」

  「今年,你要是出席,本王全程作陪。」

  「那我就先謝過王爺了。」

  在府裡待了這麼久,要是帶那個丫頭出遠門走走,她肯定會開心得手舞足蹈吧。一想到她那雙眼發亮的笑靨,他也笑柔了冰涼的眸。

  踏出翠嗚水謝,年盛中再也掩不住內心的焦急。

  他欠了筆近千兩的賭債,原以為仗著玉衡之對他的信任,私自挪用帳款也不會有人發現,天曉得竟殺出一個練凡,累得他一路兵敗如山倒。

  為了還債,他甚至不惜買通山賊劫貨,本想可以順便嫁禍給二房,豈料玉衡之早就請托頤親王插手此事,這豈不代表玉衡之已不再信任他?

  眼前要是再一個行差踏錯,恐怕他將落得死無全死的地步。

  說來說去,全都是那個鄉下丫頭的錯,更是二房的錯!

  硬生生擋住他的財路,被逼得快走投無路!

  十三年前,老天站在他這邊,讓他成為玉衡之最信任的人,更在艾夫人歸還所有帳冊之後,成了玉府的總帳房和暗地裡的主子……如今,他即將失去這一切?

  早知如此,當然他就該狠心到底,徹底剷除二房,而不是讓事情走到如今的局面!

  年盛中惱著,朝大門的方向走去,正要轉過長廊時,突然聽聞艾夫人和艾秀緣的對話,他下意識地頓住腳步。

  「我不管,當初娶她進門,全是為了大表哥的身體,可誰知道因為她,大表哥竟要我趕緊出閣……這天底下有這種道理嗎?」

  「秀緣,衡之的心並不在你的身上,你又何必……」

  「我不管,我從小就喜歡大表哥,這些年來,二房的人大表哥誰都不見,但卻偶爾願意見我一面,這代表著大表哥對我並非無情,如今這樣待我,肯定是那個女人在大表哥面前說我是非!」

  「秀緣,你明知道事情並非如此。」艾玉葉歎氣。

  「姑姑,你為什麼不站在我這邊?難道就連你也覺得那個女人比我好?她不過是個什麼都不懂的草包!」

  年盛中越聽越覺得古怪。聽起來,練凡並非二房安插在玉衡之身邊的眼線。

  「可是……」

  「為了讓大表哥的身體好轉,我費了好大一番工夫才找到那名術士,算出和大表哥命盤互動的練凡,如果不是我將那個女人買進府,大表哥的身體會好轉嗎?如今他身體好了,就要把我踢到一邊?」

  聽到這裡,年盛中揚高眉頭。

  原來練凡是個貨真價實的沖喜新娘……是因為她,玉衡之的身體才轉好……

  「秀緣,別說了。」

  「哼,要是大表哥知道,他的好轉,是因為他的病痛全都轉移到練凡身上,不知道他會有什麼表情。」艾秀緣有些幸災樂禍。

  「秀緣!」

  她哼了聲,扭頭就走。

  年盛中趕緊躲至廊柱後方,聽到艾秀緣氣呼呼地對著丫鬟吩咐。

  「去給我找根木頭來。」

  「表小姐要……」

  「去把二爺寢房的門給拴起來,我讓他們兩個在裡頭待一晚,看大表哥還能對她多好!」

  「可是……」

  「還不照做?」

  「是。」

  「待會用艾夫人的名義把觀止樓的下人都撤下,我看誰給她開門!」艾秀緣冷笑一聲,轉身離去。

  幾個丫鬟趕緊跟上,朝觀止樓的方向而去。

  好一會,年盛中才從廊柱後站出,細思一番後,忍不住勾出笑意。

  看來,他並非全然無轉機。

  「許多危險,試煉網羅,我已安然經過……靠主恩典,安全不怕,更引導我歸家……」

  輕柔的吟唱聲洋溢滿室,趴在床上休憩的玉巽之忍不住睇著練凡嬌柔的俏顏,看著那柔嫩的唇瓣逸出動人的聲音。

  打從頭一次見她至今,她變了許多。

  身上長了肉,雙頰眼窩也不再凹陷,添了幾分甜美,尤其她總是笑臉迎人,有時光是看著她,便覺得心頭的鬱悶一掃而空。

  再聽她的歌聲……就這樣靜靜聽著,竟也是一種幸福。

  難怪大哥的身體可以好轉得如此快……

  「二爺為什麼一直看著我?是不是覺得我縫得很醜?」想到這個可能,坐在床邊椅子上的練凡忍不住扁起嘴。

  不能怪她,畢竟她連一堂家課都沒上過,這衣服的版型,也是剛剛去問過二娘才知道該這樣裁,以為可以很快就縫好,沒想到竟縫了老半天。

  「不。」玉巽之低笑著。

  她真的是個很特別的姑娘。

  彷彿看不見人性的醜惡,在她眼裡,這世界的一切都是美好的,每顆人心都是無瑕的。

  這樣的她,偶爾會讓他注視得忘神。

  可是,她不會懂他的心思,一如他也不願懂自己悸動的原因。

  「唉,這塊布很漂亮呢,可惜我的縫工太差了,糟蹋它。」她垂眼看著手中的布料,上頭縫線歪歪斜斜的,她忍不住歎氣。

  唉,慘不忍睹。

  「天氣漸暖,你要是沒有夏衣穿,可以請師傅進府替你裁製就好,何必自己動手?」玉巽之不解地問著。

  打從她帶著一塊布來探視他時,他就覺得古怪。

  可瞧她縫得那麼認真,他也就未多說什麼。

  「不是啦……這是要給爺兒做的衣袍。」練凡拉起衣襟,讓他看清楚,這是一件男人的衣袍。

  玉巽之不由得怔住。「是給大哥的?」那是塊綠底花布,花還是正盛開的各色牡丹……

  「我縫得很醜喔……」她很慚愧地垂下臉。

  「不。」他想說的是,男人不穿花布的……「你怎會有這塊布料?」

  「是爺兒給我的。」練凡擡眼笑道:「我瞧這布料很有春天的感覺,就想替爺兒做件夏衣,要不然他衣櫃裡的衣袍顏色都那麼沈,看起來就晦氣。」

  「原來如此。」玉巽之驀地笑了。

  大哥把布賞給她,是要她讓人裁製夏衣的,可她卻一心想為大哥的衣袍添些色彩……這兩人原來已經是心繫彼此了。

  他為他們開心著,心卻默默地痛著。

  練凡不解地看著他,但大概是維持同一個姿勢太久,肩膀有些酸疼,扭著頸項的當頭,才驚覺窗外的天色早已暗透。

  「糟了,已經這麼晚了!」

  她急忙站起來,眼前卻突然一陣天旋地轉,她整個人歪斜地跌趴在桌面。

  玉巽之見狀,顧得身上的傷,立即起身扶她。

  「大嫂?」

  練凡渾身顫著,腦袋一陣暈眩,一股嘔意衝上喉間。

  「大嫂,你坐下,我派人請大夫過來。」玉巽之扶著她坐下,走到門口一推,卻推不開門。「怪了……」

  正打算用力時,卻聽到身後有動靜,一轉頭便見她跌趴在地。

  「大嫂!」他疾步奔回,一把將她摟進懷裡。

  同時,門板被一腳踹開,發出巨響。

  玉巽之回頭望去,便見兄長冷沈著臉站在門外。

  「大哥?」

  玉衡之沒睬他,踏進屋裡,陰鷙黑眸直盯著被他抱在懷裡的人。

  「練凡。」他蹲下身,輕喚著。

  「爺兒……」她很自然地伸出手。

  他立刻將她抱入懷,撫著她的額,碰觸著她的手腳,低聲吩咐,「巽之,叫子禮到翠嗚水榭來一趟。」

  「是。」

  玉衡之抱著練凡回到自己的寢房,衛子禮後一步便趕來為她把脈。

  「如何?」

  「沒什麼大礙,只是氣血有些不順。」他把著脈回答。

  「可這幾天她老是動不動就暈眩,方才更嚴重,她連站都站不穩。」玉衡之站在床畔,睇著她有些蒼白的臉。

  「沒有啦,是我動作太快了。」練凡小聲地替自己辯解著。

  「誰要你那麼急做什麼?」他沒好氣的往她額頭一彈。「你倒厲害,說要上廚房幫忙,一路幫到觀止樓去……」

  當晚膳都備妥,她人沒出現時,他便猜到她跑去探視巽之,也只能忍著氣,陪頤親王吃完一頓飯,才前去討人,不料門外竟被木頭給橫架住……這其中原由,他不用問也猜得到。

  但最惱的是,她竟是暈在巽之的懷裡!

  「對不起,我沒想到時間這麼晚了……」她可憐兮兮地扁起嘴。

  「就和巽之聊得那麼開心?」玉衡之哼了聲。「開心得連晚膳時間都過了也沒發覺?你這饞鬼,肚子不餓?」

  都已經過了一個時辰,她倒挺得住餓。

  「餓了。」其實,她不餓。

  這些日子,也不知道怎麼搞的,食慾沒有之前旺盛,也正因為肚子沒動靜,她才沒發覺時間已經那麼晚了。

  「去備膳。」他吩附下去。

  「是。」守在門外的小婉溫聲應道。

  「大哥,對不起,都是我聽練凡唱曲唱得都忘了時間。」一直悶不吭聲的玉巽之一臉愧色。

  玉衡之閉了閉眼,淡聲道:「巽之,時候不早了,你身上還有傷,早點回去歇著。」

  「是。」臨行前,他還不住回頭看練凡,直到她的身影被大哥完全遮擋,才黯然離去。

  「子禮,她這病症要如何改善?」玉衡之淡聲問著。

  「我開個兩帖藥讓她服下,應該就沒什麼問題了。」衛子禮瞧他臉色緊繃,不由得打趣道:「瞧你緊張得像什麼似的,不就是一點小毛病罷了。」

  「你不懂,她這個饞鬼,只要用膳時間一到,那肚子吵得嚇人,可這陣子我都沒聽到她肚子響的聲音。」

  練凡的臉羞得紅透。「我最近都準時用膳,你是要聽到什麼聲音?」這人真是的,就連這事也要跟人說……一點都沒替她留面子。

  「怎麼我現在也沒聽到?」

  「我在廚房幫忙時偷吃了兩塊糕餅。」她垂睫撒著謊。

  她不喜歡撒謊,可是她發現,有時候善意的謊言可以安人心,一如當時她欺騙父母自己壓根不痛,是同等的道理。

  她不要她愛的人擔心自己……這想法一湧上,她不禁一愣。

  原來,她愛他?

  「好啦,你們慢慢聊,我先走一步。」見小婉端菜進房,衛子禮便識相地出聲告辭。

  玉衡之沒讓她起身,親自舀著粥吹涼。

  「你要餵我?」她受寵若驚極了。

  「瞧你多尊貴。」他哼了聲。

  練凡笑瞇眼,乖乖地由他一口一口地喂。

  「把身子養好,到時到北場的牲口比賽就帶你去瞧瞧。」他邊喂邊說。

  「真的?」

  「等你把身子養好。」

  她坐起身,一臉赧然地說:「其實我沒有那麼不舒服……」只是想享受他餵食的溫柔。

  「說要出去走走,病就好了,真是好用。」

  「真的,其實也沒什麼毛病,不過是偶爾頭暈罷了。」她討好地笑,只要一張口,他就喂,就這樣張口就喂,她根本沒機會再多說什麼,直到她覺得飽了,才趕緊阻止,「我飽了。」

  「吃這麼少?」他瞥了眼還有剩的粥。

  「不少了。」她瞪著那大碗。「你真的把我當豬啊?」

  「記不記得我說過要把你養得肥美?」他將粥碗往幾上擱,瞅著她不算太好的氣色。

  練凡聞言,羞怯地垂下眼。

  「你呢,總是不懂我的心思,不許你去探視巽之,你偏偏跑去,還唱了歌給他聽……不把我惹火,你不甘心就是了?」這可是他此生首次感到委屈,不得不的妥協。

  誰讓她病著,害他就算惱著也不能發火。

  「我……可是我答應過二爺,如果他病了,我會照顧他的……我不能當個食言而肥的人。」

  「照顧就照顧,唱歌做什麼?」那是他專屬的,怎能唱給其他人聽?

  「可這首歌的意思,是在讚美主,感謝主讓我們有勇氣面對任何難關,是可以振奮人心的歌。」她一臉委屈地扁起嘴。

  「不管,不準對別人唱。」

  「好吧,誰讓我唱這歌,唱著唱著主就把我帶到你面前了,說是你專屬的,也沒錯。」也許,這就是命運。

  主引領她而來,讓她遇見他、讓她懂得愛……主對她是何等的恩寵啊。

  「看來你的主也算聰明。」

  「當然,我的主是萬能的。」

  瞧她那驕傲模樣,他忍不住捏捏她的鼻子。「不過就是虛幻的偶像,有這麼了不起?」

  「當然了不起,我的主是無所不在、無所不能的,祂就在我心裡,在我的思想,引領著我前速,毫無畏懼地面對所有挑戰。」因為主同在,她不怕。

  她臉上蕩漾的絕對服從和絕對信賴,讓他為之氣結。「那我呢?」他一把掐住她的肩頭,逼迫她正視自己。

  「嗄?」練凡張大眼,一頭霧水。

  「我呢?我在哪裡?」他質問著,在她眼裡尋找自己的容身之處。

  「你在我的眼前啊。」不然呢?為什麼這麼問?

  「要是摀住你的眼,我在哪裡?」他輕柔地摀住她的雙眼。

  「爺兒……」

  她一張口,柔軟的唇隨即封住她的,教她羞澀地閉上眼,感覺他輕柔的吻,不再像之前吻得那般濃烈,反倒是如煦風柔雨地挑誘著她。

  「你說,你到底在我的藥裡下了什麼符咒?」好半晌,他的額抵著她的,啞聲問道。

  她張眼,看見他熠亮如星般的雙眼,心跳加速著。

  「為什麼你如此左右我的心思?為什麼讓我如此在意,如此心不由己……」玉衡之粗嗄低喃,吻著她,大手滑進被子裡,隔著衣料,沿著腰肢往上。

  練凡瞪大了眼,卻沒有反抗,原本似懂非懂的話,隨著他的動作,慢慢有所領會。

  「從沒有一個人,可以像你這般干擾我……」他吻上她細膩的頸項,咬開她襟口的繩結,熱氣噴灑在她敏感的鎖骨上,教她心跳如擂鼓,身體的每寸肌膚都因為他的碰觸而發熱。

  「對不起……」她虛聲喃著。

  他不禁失笑。「跟我對不起做什麼?我要你也像我一樣,總有一天,沒有我就不能活。」

  霎時明白了他的意思,練凡紅艷的唇微啟,「原來你……」

  「不許說。」摀住她的唇,因為他不甘心自己先表白,不甘心她不像他,一刻沒見到她就心亂如麻。

  他解開她的外衫,勾下抹胸的繩結,那酥嫩的胸就在他眼前微顫著。他輕柔地含吮著那粉嫩的蓓蕾,她嚇得往後縮,他卻不容她退卻,霸道而強勢地箝住她,直到聽見她紊亂的呼吸。

  嬌柔的啼聲像是催情般,他難以忍遏讓身體發疼的慾念,逐而往下親吻,吻過她平坦的小腹,褪去褻褲,繼而吻上那羞澀的花he。

  「爺兒!」她嚇得併攏雙腿,但他卻強勢地扳開,執拗地品嚐著她的滋味。

  練凡羞赧地摀住臉,從不知道圓房竟是令人如此害羞的事,是如此親密而瘋狂的感受。他的唇舌激盪出她從未有過的悸動,讓她不知所措地擺著頭,直到她渾身緊繃得像是要爆開,他才停止折磨。

  她嬌喘著,以為事情已經結束,卻突然感受他赤裸的肌膚貼上她,那胸口壓著她的,她可以感覺到他的心跳如此沈而急切,而他腿間的灼熱正抵在她身下的濕潮間。

  還未開口,那烙鐵般的熱硬衝入那窄狹的空間,痛得她皺擰眉,感覺他的脈動沈在她的體內,凶悍而充滿生命力地融入她的生命。

  她這才想起二娘說過,讓她別與他圓房,可是……她為什麼不能奉獻自己?她愛他呀……情不自禁地,她勾住他的頸項,送上吻,感覺他火熱的氣息與她交融,亂了節奏的律動,在她體內刻下動人的樂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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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子 | 2012-9-7 22:59:11

第十二章 主啊,我的身體越來越差了

  一大清早,位於碎陽城城東秋合胡同的玉府,傳出陣陣爭吵。

  「為什麼?為什麼不帶我去?」

  「秀緣!」

  「打從大表哥病了之後,我就不曾再去過北場,現在好不容易大表哥的身子好了,可以到北場參加牲口比賽,我卻得留在家裡?!」艾秀緣吼著,一雙眸子死死瞪著她。

  練凡打了個寒顫,覺得艾表妹一日比一日還要可怕。

  一開始,秀緣不是這樣的,但她近來看她的目光,就像要將她挫骨揚灰般。

  「敢問你哪位?」聽到她的撒潑,踏進大廳的玉衡之不怒反笑。

  「大表哥,我……」

  「二娘,我不是說了,家裡不需要外人。」話落,他收起笑臉,牽著妻子直往外走。

  大門外,馬車早就等候多時,而玉巽之和衛子禮已坐上另一輛馬車。

  「爺兒,你別對秀緣那麼凶啦。」一坐上馬車,練凡不住地往外瞧,發現艾秀緣正抱著姑姑大哭,她心裡好不忍。

  「凶?」玉衡之哼笑。「這把勁就叫凶,你也未免太瞧不起我?」

  「可是她都哭了……」

  「那我也沒法子。」他放下車簾,馬車立刻往前駛去。

  「你真不讓她去?」

  「我為何要讓她去?」他皮笑肉不笑地回她,幾不可聞地歎口氣。

  這丫頭,他要是不盯緊一點,哪天出了什麼事都不知道。

  前些日子,她去探視巽之,結果門外被橫架著木頭,可想而知,有人故意要將他們困在房中,製造麻煩,而會這麼做的人,還有誰?

  「唉……」練凡歎了口氣,微掀車簾,看向另一輛的馬車。「欸,那位年爺也沒來?」

  馬車總共兩輛,她和爺兒一輛,衛大夫和二爺一輛,小彌和徐管事在前頭負責駕車。

  想想,她好像很多天沒見到年爺了,可是她記得爺兒說過北場牲口比賽,攸關牲口的價碼,所以身為總帳房的年爺,是年年前往監督的。

  「他不需要去,大概也沒法子去。」他閉上眼,往後靠在鋪上軟衾的車壁。

  這幾日,年盛中忙得調頭寸,補缺口,也差不多要將他逼到極限,如今就等著他一籌莫展,自個兒上門招供。

  「因為你認為是他和山賊掛鉤,傷害了二爺?」

  玉衡之驀地張開眼,有些意外地看著她。「喲,開竅了。」

  「……」那天說得那麼明顯,誰聽不懂啊?

  「開竅了是好事,不過這些事你都別插手,橫豎要帶你去北場,是要你去開開眼界的,你就儘管玩樂就好。」

  練凡垮下嘴角。

  秀緣的哭聲還在耳邊,要她怎麼玩得開心?

  話說,被拋下的艾秀緣衝到大門口,瞧見馬車真的揚長而去,氣得直跺腳。

  突然,一輛馬車停住,有人掀開中簾道:「艾小姐要是不介意的話,倒是可以和我一道前往。」

  她擡眼望去,「年盛中?」

  「要是艾小姐需要人幫你除去心頭鬱悶,年某也可以代為牽線。」年盛中低聲道。

  艾秀緣想了下,「等我一下。」她回頭,拿了早已備妥的包袱,不睬艾玉葉的阻止,硬是坐上馬車。

  「小姐,看起來像是憤憤不平極了,到底發生什麼事?」

  她看了他一眼,不答反問:「你說可以幫我找人除去障礙,可是真的?」

  「當然,年某在外行走多年,當然也認識了一些江湖人士,要是艾小姐有需要的話,年某隨時願意幫忙。」年盛中說得誠懇,其實早已派人守在北場等待時機下手。

  屆時,只要嫁禍給艾秀緣,他便能置身事外,更何況練凡一出事,玉衡之就算心思不亂,身子必定再度轉弱,又怎會再找他麻煩?他再趁機挖一筆,逃往南方,誰能奈他何?

  「我要殺了練凡,必須做到不著痕跡,至於價錢不是問題。」艾秀緣這回是狠足了心。

  年盛中將笑意藏起,微露詫意,問:「可這麼一來,爺兒會……」

  「他會感謝我。」

  「此話怎說?」

  「因為他和練凡的命盤正是此消彼長,他的身體會好,是因為他和練凡結為夫妻,以夫妻之名,轉嫁命盤。只要練凡一死,從此之後他高枕無憂,再也不受病痛折磨,難道他還不用感謝我?」

  年盛中聞言,臉色大變。糟了!

  北場,位於碎陽城北城門外,因為長年在此舉辦牲口買賣,而形成市集,不再是單純的牲口買賣,更有許多來自鄰國的奇珍異品。

  不過一年一度的牲口比賽仍是碎陽城的盛事,往往吸引不少鄰國商賈前來。

  市集極具規模,儼然像座小型城鎮,而且親建的房舍以井字形排列,唯有最北端有座馬圈,飼養的馬兒有上千匹,那馬圈正是玉家所有。

  「哇……」

  當馬車行走在青石板路時,練凡忙著看兩旁的商家,目不暇給,嘴裡不斷地發出驚呼聲。

  不只是古玩珍品,還有許多館子,各式餅香迎面而來,而其中還有不少衣料鋪子、飾品坊……比電影場景講究得太多。

  「把你的嘴閉上,張那麼大是想嚇誰?」玉衡之戲謔笑道。

  練凡抿緊嘴瞪他。

  「喲,瞪我?好大的膽子……不怕我了。」

  「我本來就不怕你。」她學他驕傲的表情,下巴揚得高高的。

  「是嗎?」他笑得邪惡,大手撫上她粉嫩的頰。「看來得再嚇嚇你才成。」

  「你嚇不了我。」她笑瞇眼。

  她只怕他趕她走,可是她現在知道,他根本就不會再趕她走。

  玉衡之勾斜唇角,迅雷不及掩耳地吻上她的唇,她嚇得瞠目結舌,掀著車簾的手也僵在原處。

  直到馬車一停,負責駕馬車的徐知恩出聲喊著,「爺兒,頤親王在悅來客棧前吶。」

  她才回過神將他推開一些,提醒道:「爺兒,已經到了。」

  「那又怎樣?」他又貼近。

  練凡抵擋不住他了,只好摀住他的唇。「你沒聽到徐管事說,王爺在客棧前等著?」

  「是我要他等的嗎?」他笑瞇眼,親吻她的掌心。

  「你……那是親王,你……別親我手啦。」她嬌羞抗議著,感覺手心溫熱得發癢。

  「那要親哪?」

  「你……」

  「親哪都好,再不下馬車,本王就要你親我的腳底板。」尉遲粲在車窗外涼聲說著。

  練凡聞言,滿臉羞得通紅。

  玉衡之嘖了聲,湊近她,低啞喃著,「晚點再找你算帳。」

  她在心底喊冤,有什麼帳啊,又不關她的事。

  他愉快勾唇,牽著她下馬車,尉遲粲笑得促狹,道:「這夫妻情趣,該是關在房門裡玩鬧,怎麼連在馬車上也玩得這麼愉快?」

  練凡始終垂著臉,開始懷疑他倆在馬車裡發出的所有動靜,外頭的人全都聽得一清二楚。

  「那是因為王爺尚未迎妃,不懂情趣。」

  「是嗎?」

  「不管怎樣,還是感謝王爺特地迎接。」

  「你多大的面子,還要本王迎接你?」尉遲粲沒好氣道:「本王是有事要跟你說,先進客棧吧。」

  「好。」玉衡之跟著他要走進客棧,手卻被輕扯著,橫睨過去,就見那丫頭雙眼發亮,他的頭就開始疼了。

  「爺兒,那邊有在賣胡餅的店家。」她指著對街,興奮之情溢於言表。

  「肚子裡的饞蟲餓了?」

  「……」甩開手,不理他了。

  「去吧,別逗留太久,我讓知恩在這兒等著。」說著,他取下腰間的錦囊遞給她。

  「嗯,謝謝。」她笑瞇眼,拉著小彌,往對街跑去。

  看著練凡如脫韁野馬的身影,玉衡之不禁搖頭。雖然他不喜歡她離開自己的視線,但就是忍不住想寵她。

  眼角餘光瞥見下馬車的弟弟也跟著望去,他垂睫想了下,便喊道:「巽之、子禮,一道過來吧。」

  玉巽之趕忙回頭,「是。」

  一票人跟著尉遲粲而去,另一頭,練凡則拉著小彌直往賣餅的店家而去,經過一家賣首飾的攤子,她忍不住停下腳步。

  「少夫人?」小彌順著她的視線望去,落在一隻白玉束環上。

  「小彌,這髮飾要是能戴在他頭上,一定好看。」他那頭長髮油亮烏黑,要是戴上這白玉束環,黑白對映,猶如霜夜寒梅,傲立獨美。

  就像是她初次見到他時,他美得像是觸不可及的天邊星。

  「這……」

  「夫人真是好眼光,這白玉可是產自冷闍城的上等羊脂玉,比崆峒城的玉質要好上許多。」小販見狀,立刻鼓起三寸不爛之舌,並將白玉束環遞上前去。「夫人拿著,會發現這玉質地極為溫潤,上頭雕的是一對鴛鴦,這鴛鴦可是雙死不獨活,象徵著夫妻情深永不變。」

  小彌聽得嗤之以鼻,可瞧少夫人聽得那般專注,也不好多說什麼。

  「老闆,這一個要多少錢?」練凡好心動,忍不住問了。

  「就當是和夫人交個朋友,這個白玉束環就算你……」那小販像是猶豫極了,最後忍痛,認賠殺出般地說:「二十兩!」

  「喔。」她沒多想,打開錦囊。

  小彌一把束緊她的錦囊,指著小販買,「這什麼爛東西,你居然要二十兩?你敢說我還不敢聽!」

  「你一個丫鬟,懂什麼?那可是……」

  「這塊玉,別說是冷闍城,就連入烽城的玉都比不上,怎麼可能值二十兩?」小彌毫不客氣地說:「如果我沒看錯的話,它了不得是打羅織鎮來的,談不上差,也沒好上哪去,這等雕工也只值五兩銀子而已。」

  她曾跟在艾夫人身邊好一陣子,多少看過一些玉石,上等的她也許猜不準,但這中等玉,她大概有底。

  練凡聽她說得頭頭是道,突然發現自己好像被騙了。

  是說,她被騙,好像也挺理所當然,畢竟她對玉石一點研究也沒有,更不懂一兩銀子到底代表什麼。

  因為這可是她頭一次掏錢買東西,好新鮮啊。

  「你……可這……」沒想到一個丫鬟竟懂這麼多,小販子為之語塞。

  「一句話,五兩銀子,賣不賣?」小彌氣勢強硬,彷彿只要他敢說一個不字,她就會立刻拉主子走人。

  小販只能撇撇嘴,勉為其難道:「就五兩吧。」

  練凡聽著喜出望外,打開錦囊,拎出一錠金子問小彌,「這樣是多少?」

  小彌咋舌,「少夫人那是十兩黃金,裡頭沒有銀子嗎?」

  「恩……我找找……」她努力地翻找著,發現她相公很有錢吶,給她的錦囊裡全都是金子,好一會,她才找出一錠比較小的金子。「那這個呢?」

  「那是一兩黃金,一兩黃金等於是三十兩銀子。」

  「……」練凡瞪直了眼。

  原來銀子和金子價差那麼多,那她拎在手裡這一包……到底值多少錢?

  不再細想,她把一兩黃金遞了出去,豈料那小販竟哭笑道:「夫人,小的經營的只是小買賣,今天都還沒開張,沒法子找開這錠金子。」

  「是喔……小彌,那該怎麼辦?」她真的好喜歡那只白玉束環,不買下,她會很遺憾。

  「不然就……」

  「玉府少夫人?」

  小彌話未竟,突然聽到身後有人喊出這句話,下意識地轉過身,將主子護在身後,但就在這時,練凡發出低呼聲,她再回頭望去,才驚覺是聲東擊西,主子已被人強拉走。

  「少夫人!」她喊著,再看向對街,對著站在客棧前的徐知恩拔聲道:「徐管事,快來!少夫人被擄走了!」

  她不斷地喊,也跟著往前跑,想要阻止那人,而徐知恩在聽到喚聲的當下,立刻疾步奔來。

  就在他逼近時,一個男人擋住那人的去路,三兩下,將那人打退,那人立刻丟下少夫人,混進人潮裡消失無蹤。

  「少夫人,你不要緊吧?」

  跌趴在地的練凡擡眼,意外地看著他。「年爺?」

  「年爺,你怎會在此?」儘管防備,徐知恩表面上還是露出和氣笑容。

  小彌跑得氣喘籲籲,趕緊將主子扶起。「少夫人,你沒事吧,有沒有傷到哪裡了?」

  「我沒事……」練凡調勻氣息,拍了拍身上和掌心的髒汙,勾著笑。

  近來她的身子一日不如一日,但還不至於到走不動的地步,再加上氣色並未太差,所以只要她不說,沒有人會發現她的狀況。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小彌驚魂未定地問。

  徐知恩沒搭腔,倒是練凡輕呀了聲。

  「少夫人,你想到什麼了嗎?」小彌急問。

  「我的束環!徐管事,你身上有沒有五兩銀子借我?」

  徐知恩聞言,整個呆掉。

  少夫人也未免太樂天了,剛剛才差點被人擄走,她壓根不怕,倒是擔心起一隻束環……

  「少夫人,五兩銀子我有,我先借你吧。」年盛中低笑。

  他表面上笑著,卻暗鬆了口氣。

  幸好還來得及,要是再晚一步,恐怕他的計劃就全毀了。

  買好束環,回到悅來客棧,驚見艾秀緣竟然也在一樓的大堂裡。

  隨著掌櫃的引領到二樓廂房時,尉遲粲早已不在,只餘衛子禮和玉家兄弟。

  「盛中,你為什麼會在這裡?」門開,一瞧見年盛中,玉衡之的眸色明顯微黯著。

  「爺兒,這說來話長,重要的是,方才少夫人在街上差點被人給擄走。」年盛中歎道。

  「發生什麼事了?」他問向徐知恩。

  「就……」徐知恩看向小彌,由小彌說明經過,他再補充後半段。

  玉衡之聽完,濃眉緊蹙,看向進房後都沒開口的妻子。「練凡,過來。」

  她慢吞吞地走過去,先偷覷他的反應,笑得很狗腿地說:「爺兒,其實也沒什麼,也許對方是認錯人了。」

  「是啊,認錯還會先問是不是玉府少夫人?」他皮笑肉不笑道:「從今天開始我在哪裡,你就在哪裡。」

  練凡扁起嘴,可憐兮兮地垂下臉。

  她就知道……他一定會給她禁足。

  「盛中,你還沒告訴我,為什麼你會出現在這裡?」玉衡之將妻子拉到旁邊坐下,撫著她的手,發覺她的掌心磨破皮,他看著,眸色益發陰鷙。

  「那是因為艾小姐非要我帶她過來不可……」

  「秀緣?」

  「是的,我到府裡要找爺兒,艾小姐跟我說,爺兒已經來到北場,我原本不打算走這一趟,可艾小姐求著我,我拗不過她,只好護送她過來。」

  玉衡之懶懶看了徐知恩一眼,他立刻點頭,示意艾秀緣確實已在北場,甚至就在這家客棧裡。

  「而艾小姐她……一路上,提到一些事,碰巧才到這裡,少夫人就差點被人擄走,這實在是……」年盛中語帶曖昧,引導人把練凡遭擄一事,和艾秀緣給連結在一塊。

  畢竟艾秀緣厭惡練凡,在玉府裡,人盡皆知。

  玉衡之沈吟了下,淡道:「好了,你們都先下去吧,我累了,要休息一會。」

  「是。」

  所有人陸續離開,直到玉巽之起身時,玉衡之朝他使出了記眼色,他立刻意會離去。

  等到房裡只剩下他們夫妻兩人時,練凡幾乎是銼咧等。

  「餅呢?」他問。

  「……」她無奈地翻開手,讓他瞧瞧她一直握在手裡的白玉束環。

  他看了眼,掀唇笑道:「想不到北場賣胡餅的店家,手藝這麼了得,居然做得出如此酷似白玉的胡餅。」

  「不是啦,這個是……」

  「看起來真是好吃吶。」

  她擡眼,看他笑得極為壞心眼,明白他根本就是拐彎在罵她。「我本來是要買胡餅的,結果還沒到胡餅的店家前,就先看到這個,我……覺得很適合你嘛……」

  垂睫看了下她掌心上的白玉束環,轉過身去。

  練凡忍不住輕揪著他的衣角。「你生氣了?對不起啦……晚一點我再去買胡餅嘛。」

  她不喜歡他生氣的樣子,更不喜歡他轉過身不理她,她會很難受很難過。

  「我要不轉過身,你要怎麼幫我把束環戴上?」玉衡之低笑。

  看她緊張、看她不知所措,他就感覺到,自己是深深被在乎的。

  雖然這有點卑劣,可他就是想要享受她的在乎。

  練凡聞言,笑顏逐開地拔出固定的玉簪,將白玉束環往他發上戴,再插上玉簪固定,果然如她所想,黑白相映,極為出色。

  「爺兒,很好看呢。」

  玉衡之壓根不在乎這白玉束環好不好看,他願意戴上,只因為東西是她親自為他挑選的。

  她把心思花在他的身上,他無比歡愉,不過——

  「娘子。」

  「爺兒……」那一聲娘子喊得她寒毛都站了起來。

  「還爺兒?我叫你娘子,你叫我爺兒,咱們還是不是夫妻?」

  「相公……咱們當然是夫妻。」要不然咧?該給、不該給的,她全都給了,他要是不認帳……她也不能說什麼,因為全是她心甘情願的啊。

  「既然是夫妻,那麼為夫的話,你聽不聽?」

  「當然聽。」

  「給我聽好,沒有我的吩咐,沒有我同行,你不準踏出房門一步。」他笑咪咪地說。

  原本帶她到北場,是想帶她走走看看,卻想不到對方竟把主意打到她頭上,看來他要是不趕緊收網,只怕會連累到她。

  練凡張口,很想抗議,可卻沒有討價還價的空間,只能可憐兮兮地扁起嘴。

  外頭好熱鬧,有好多商販,她在現代已經沒逛過街,想不到穿越來到這裡,還是沒有逛街的命。

  「先說好,你要是敢在外頭扁嘴,你扁一次,我就吻一次。」

  話落,練凡立刻鬆開嘴,強迫自己勾彎唇角。

  「不過呢,你要是在房裡笑勾著唇,你笑一次,我也吻一次。」

  話落,吻得她七暈八素,她連掙扎的機會都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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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子 | 2012-9-7 23:00:01

第十三章 主啊,相公真的好壞!

  北場的牲口比賽,固定於每年的四月十五日舉行。

  地點,就在玉家的馬圈裡。

  為了訓練馬匹,玉家買下北方的大片的山地,讓馬匹奔跑,而在山腳下,設有各種機關,以訓練馬匹的即時反應,和篩選馬兒的良莠,而這套訓練方法,就連朝廷也師法引用,訓練戰馬。

  自然,比賽的項目,就是玉家平常所設的五大關卡。

  疾馳、跳躍、閃陷、射騎、圍獵,這五大關卡,必須一氣呵成,最快完成者,得五十分。

  「這就是赤目馬?」練凡站在柵欄外,看著那揚蹄噴氣的駿馬,忍不住後退一步。

  她從沒去過動物園,所以根本不知道馬竟是如此高大,彷彿只要它擡起前腳,就可以將她踏碎一般。

  「哈哈,你會怕。」玉衡之站在她身後,不容她再退一步。

  練凡扁起嘴,突然想起他的警告,立刻鬆開唇。「我第一次看到馬嘛……」

  這人把她關在房裡,好不容易可以到外頭走走,竟不是上市集,而是到馬圈。

  「那我待會帶你跑一圈吧。」

  她瞪大眼,不知道他說的是真的還是假的。「你會騎馬?」她試性地問。

  「練凡,大哥五歲就會騎馬了。」一旁的玉巽之好心地替她解疑。

  「五歲?」

  「是啊,爺兒從小就喜歡馬,五歲過後老是騎著小馬到處跑,都是我負責去追人的。」徐知恩也忍不住爆料。

  練凡這才想起,玉府是以馴養馬匹起家的,對馬的習性什麼的,應該都挺清楚的,他在生病之前,恐怕也是個馬術高手。

  「衡之在十二歲那年,就在禦前拿下射騎首賞,那百步穿楊的箭術,讓先皇讚不絕口,要不是玉家的地位太特別,先皇可是有意招他入朝為武將的。」尉遲粲牽了匹馬走來,邊說道。

  她回頭看著玉衡之。原來他曾是如此了得的人,也難怪他無法接受自己生病。「可是……你已經很久沒有騎馬了吧?」

  「待會你就知道了。」他輕捏她的鼻頭,再牽著她的手,往尉遲粲身邊的馬而去。

  練凡抗拒著,但心想,有他在,肯定不會出亂子,況且拉她的手,肯定是要讓她摸摸馬頭,安撫她的恐懼。

  但她的手才伸到馬頭前,那馬兒嘴一張,一口咬住。

  她怔住。

  「哈哈哈!」玉衡之放聲大笑著。

  練凡緩緩回頭,哀怨至極地看著他,不敢相信他沒天良到這種地步,竟拉她的手被馬咬……

  更糟的是,那馬還咬著她的手,卻沒有人幫她。

  她試著要抽回手,卻被他阻止,「別動。」

  她的手被咬住,居然要她別動?

  玉衡之橫過她面前,伸手撫著馬頭,那馬兒像有靈性的,立刻鬆開嘴,還不斷往他的手蹭著。

  「練凡,你要是朝馬兒伸手過去,它會以為你是要餵它吃東西,所以就會張口咬,不過這匹馬是受過訓練的,沒有指令,它不會真的咬。」他解釋著,不斷地撫著馬頭。

  「……是你拉我的手過去的。」她不是自願被咬的。

  瞪著馬兒,她突然發現它撒起嬌來也挺可愛的,雖然身形高大,渾身黝黑,但那赤紅的眼微瞇著,像是極為享受她相公的撫弄。

  「教你嘛。」

  那也不用拉她的手被馬兒咬呀。她皺鼻。

  「好了,走吧。」

  練凡一點心理準備都沒有,就被他打橫抱起,踩上柵欄,躍上馬背,這對她而言,感覺像是坐著雲霄飛車,驚得她目瞪口呆。

  「走嘍。」

  「去哪……啊!」當馬兒開始小跑步時,她嚇得尖叫,卻不知道要抓著哪,只能略側身,緊抓著他。

  「咱們就在圈子裡繞一圈就好。」玉衡之笑道:「你別怕,很有趣的。」

  練凡渾身發顫,卻發現馬兒的速度沒有再加快,只小跑步的緩緩向前,風從髮梢掠過,輕柔在頰邊打轉,她漸漸覺得,也沒那麼可怕,好像……也挺好玩的。

  「我從小就在馬圈裡玩,像上了癮似的,要是一天沒騎馬就覺渾身不對勁,可是……一眨眼,我已經十三年沒騎過馬了。」

  她瞅著她,眷戀他唇角意氣風發的笑。「現在會覺得生疏嗎?」

  「是覺得有點生疏了,所以才拉你跑一跑,到時候上場才不會丟人。」

  「上場?」

  「每年的牲口比賽,玉家皆會派出三名騎師。」

  「我聽小彌說,二爺和徐管事的騎術極佳,除了他們之外……難不成你也要上場?」

  「你知道騎師的表現好,能夠拉擡牲口的價錢?」

  「可是你已經很久沒騎馬了,突然要參加這麼大型的比賽,你到底行不行?」她想起小時候看過的卡通,「小甜甜」裡的安東尼就是不小心摔馬才死掉的……

  「娘子,千萬別問你的相公行不行。」玉衡之戲謔笑道。

  「我擔心你呀。」

  他不禁歎氣。他的娘子也不知道是打哪蹦出來的,總是聽不懂他的雙關語,不過這樣也好,她的單純沒心眼正是他最喜歡的。

  「放心吧,壓根不危險,倒是你,待會就坐在頤親王身旁,乖乖待著,哪兒都不許去。」

  這兩天,不讓她踏出房門,為的就是她的安全。

  艾秀緣雖然敵視練凡,但一個養在深閨的驕驕女,他不認為她有本事動到他的人,但是年盛中就不同了……才來到北場,就剛好救下練凡,這事大有蹊蹺。

  練凡,是他的弱點,唯有將她顧全,他才能安心。

  至於他,以己身為餌,上場競賽,就不信,年盛中還不出手。

  頤親王已經布下天羅地網,就等著將他拿下。

  唯有除去這個心頭大患,他才能真正放心。

  牲口比賽,就在玉家馬圈北方的山裡舉行,起點和終點都是同一處,每個關卡都有官員把守,免得有人作弊。

  官員們還特地在起點的邊上,紮了高台,讓頤親王能夠登高欣賞完整的比賽。

  「瞧,就繞這麼一段山道罷了,賽程不長。」尉遲粲沒什麼王爺架子,指著遠方一路綁著紅線的山道對練凡解說。

  看在她眼裡,那簡真就像是賽中場裡的一百八十度大轉彎,有上下坡,還要在沿途完成五大關卡回到終點,重點是要比快,要是失足,豈不是要掉到山崖去?

  「放心,這座山不高,況且賽場是在半山腰上。」見她緊張萬分地絞著十指,他出言安撫她的不安。「況且,衡之的騎術爐火純青,待會你就知道了。」

  「希望如此。」

  「喝口茶吧。」尉遲粲示意著,頤親王府的下人立刻將沏好的茶端到她面前。

  「夫人,喝點茶吧。」

  「好。」但練凡接過茶,卻一口也沒喝,緊握著茶杯,只覺現場安靜又瀰漫一股緊張,突然一聲鞭響,原本在柵門內的馬匹全數衝出。

  她驀地站起來,瞇起眼,努力梭巡著那抹身影。

  相公今天穿了一襲玄色交領錦袍,她向來不愛他穿暗色的衣袍,可惜的是她手拙,那件夏衣她還沒縫製好,沒能讓他在今天穿上場。

  「不用找,他肯定待會就竄出來。」尉遲粲涼涼說著。

  總參賽人數有八十七人,黑壓壓的一片,穿玄色衣袍的又一大票,她根本搞不清楚他在哪裡,但瞬間,有匹馬從後方如疾雷般地衝出,甚至誇張地躍起,跨過數個馬身,左右橫移,猶如人馬合一般。

  「瞧,他這不是竄至第一位?」

  練凡驚詫到說不出話,不敢相信自己的相公的騎術神乎其技到這種地步。

  一馬當先進入山道,守在山道旁的官員,立刻揮下紅旗。

  「揮下紅旗,就是得到十分。」尉遲粲解釋。

  她看得目不轉睛,覺得快追不上他的身影,他策馬躍起,跨越架設在山道上連續五個高低欄,再次得到一個紅旗。

  轉過彎道,進入泥濘的陷阱區,他放慢速度,丟出身上預藏的石子,一一化解裝置在泥淖底下的彈跳捕器、藏身在樹叢裡的橫板甩機,輕而易舉地過關斬將,抽出背上的弓箭,拉到最緊,箭翎破空而去,消失在樹叢之中。

  她看不見射中什麼,但是遠方頓時揮起紅旗。

  風馳電掣般,他縱馬奔過彎道,繞過一圈,將對手遠遠地甩在後頭,來到最左側的一塊腹地,停了下來。

  她還未開口詢問,尉遲粲就解說起來,「最後一關的圍獵,是要三人同心協力逮住獵物,所以他是非等不可。」

  練凡點點頭,看著後方有兩匹馬逼近,三人會合之後,再朝樹叢而去,不一會,三人再出樹叢,玉衡之揚起手中的獵物,空中爆開紅色煙霧,象徵著已有人奪魁。

  距離明明那麼遠,但她卻彷彿看見他志得意滿的笑容。

  他是天之驕子,如此瀟灑不羈,如此卓爾不群,教她怎麼也移不開眼。

  她等待著他回到身邊,卻見他的馬發狂似地朝終點奔來,速度快得驚人,她正不解時,聽到尉遲粲脫口道:「糟了!」

  「什麼?」她問。

  尉遲粲沒回答,已經自高台縱身躍下。

  「王爺!」侍衛們也跟著一一躍下。

  看著他落地,直朝終點奔去,練凡搞不懂發生什麼事,可她的心卻突然揪得很緊,將視線投在即將奔入終點的丈夫身上,卻驚見馬兒將他甩出——

  「相公!」

  見他摔落地面,她的胸口爆開難以言喻的痛楚,像火燒、又似冰扎般地直入深處,她踉蹌地跪倒。

  「少夫人!」小彌趕忙將她扶起。

  「小……小彌,扶我起來……」練凡氣若遊絲地喊。

  不……不要嚇她,不要嚇她……

  悅來客棧,二樓廂房裡。

  「不礙事,不就是一點淤傷。」

  「……」

  「一個男人身上,要是半點傷痕都沒有,還算得上個男人嗎?」

  那正在上藥推拿的手,突然往他的背部用力一拍。

  他不禁倒抽口氣。「你在謀殺親夫?」

  「讓你多點傷痕,更像個男人。」練凡惱道。

  房裡冒出幾道隱忍的笑聲。

  玉衡之懶懶回頭,就見衛子禮正坐在桌邊嗑瓜子,笑得最大聲,而站在床頭的玉巽之則是用力地忍住笑。

  他哼了聲,撇撇唇。「果然是近朱則赤,娘子,多少也學到我部分精髓了。」

  練凡垂眼幫他推拿著,他被拋摔在地時磕出一大片的淤傷,瞧見那赤中帶黑的淤傷,她便心疼得厲害。

  「練凡?」他回頭看她,瞧見她那雙大眼滴滴答答地下著雨,趕緊坐起身,一把將她擁入懷裡。「對不起,都怪我貪怪,才會讓馬兒失控。」

  她還是無聲低泣著。

  「別哭了。」玉衡之輕拍著她的背。

  喜歡逗她、鬧她,但他一點也不想見她掉淚。

  她的眼淚,會教他不知所措。

  「王爺。」

  門外突然傳來聲響,玉衡之擡眼望去,只見尉遲粲推門走進來。

  衛子禮趕忙起身,站在玉巽之身旁,一起行禮。

  「王爺。」

  「無須多禮。」他擺擺手,走向床邊,問道:「衡之,你的傷不要緊吧?」

  「不怎麼要緊,就……一點淤傷。」玉衡之說著,以眼示意,要他別在練凡面前說出一些事。

  尉遲粲自然懂他的意思。但要是他的娘子一直待在這兒,那豈不是什麼都不用說?

  「練凡,去幫我看看知恩抓藥回來了沒,要是他回來了,便讓小彌幫我煎帖藥吧。」

  她緩緩擡臉,淚水還掛在臉上。「終究你是不信任我的,對不對?」

  他怔住,不解她的話意。

  「那馬不是你貪快才會疾衝,而是有人動了手腳吧?」

  玉衡之錯愕得說不出話來。

  他的娘子向來不是精明之輩,但這當頭卻莫名精明,竟然一箭正中紅心……或許,那日在探月亭裡,他不該讓她在場,聽到一些對話。

  「到底是怎麼回事?」她問。

  「確實是有人動了手腳,不過本王已經逮到人,是另一組參賽人員,因為看不過衡之拔得頭籌,故意以吹箭射入馬臀,馬兒疼痛難當,才會失控往前疾奔。」尉遲粲回道。

  「真的只是如此?」練凡睇著他,怎法確認真偽。

  「你這話是在懷疑本王?」

  「我……」

  「我的好娘子,你膽敢懷疑王爺,是要連累可憐受傷的我嗎?」玉衡之抱了抱她,催促著,「什麼事都沒有,你沒必要自己嚇自己,先去幫我看知恩抓藥回來了沒。」

  練凡狐疑,可是聽了尉遲粲的解釋,又覺得或許自己想太多了。

  「好。」她噙著濃濃的鼻音道。

  「別哭了。」玉衡之抹抹她臉上的淚痕。

  她抽了抽鼻子,低垂著臉,和守在門外的小彌一道下樓。

  確定她的腳步聲離得極遠,他才淡聲問:「沒逮到人?」

  「設下陷阱,對方著了道,但還是被逃脫了。」尉遲粲沈聲回答。

  「這麼一來,沒有人證,就無法定年盛中的罪。」玉衡之微歎口氣。

  他要逮住那些賊人,揪出幕後黑手,將年盛中送進大牢,教他永不見天日,可惜功虧一簣。

  要是僅以他挪用玉傢俬款論罪,頂多是讓他在牢裡蹲個一年半戴,如此簡單放過他,要他怎麼吞得下這口氣?

  傷了巽之,又企圖擄走練凡……不管是山賊還是年盛中,他都要將他們全數拿下,才能真正安心。

  「王爺,對方既然著了道,那就代表對方有受傷吧?」衛子禮低問。

  「確實,現場留有血跡,對方逃得過網捕,肯定閃不過箭陣,身上一定會有箭傷。」尉遲粲看著他,突然笑道:「對了,你是個大夫,不知你有何看法?」

  「如果是受到箭傷,除了金創藥外,還要輔以消炎解熱的藥材,王爺不妨派人去盯北場的一些藥材行,要店家合作,要是有人買了那一類的藥材立刻通報,或者乾脆在店裡安插眼線,如此得以直接跟蹤確認,總會找到線索的。」

  頤親王第一時間就封鎖了數條官道,想往南逃是不可能,而往日穆國去,得有通行證才行,是故對方也不可能往北,只能繼續待在北場養傷。

  「那就請你開出對方可能會買的藥方,本王派人去盯著。」

  「草民遵旨。」衛子禮隨玉巽之一道離去。

  「接下來,就只能等消息了。」尉遲粲無奈道。

  「可不是。」玉衡之歎口氣。

  他倒不怕對方如何難纏,就怕妻子為了他而擔心受怕。

  踏出客棧大門時,練凡擡眼望去,天色陰霾,空氣中瀰漫著一股山雨欲來風滿樓的濕悶氣息。

  那濕悶的氛圍,化為濃厚的壓力,緊緊地往她頭上壓下。

  不是她的錯覺,她的身體真的有狀況,一天比一天還要難受,尤其是今天被他給嚇得……似乎就連心窩都發疼,呼吸也困難。

  她應該歇一下,可是她想幫他買塊胡餅,摔下馬後,今天一整天他只喝了半碗粥,說不定胡餅可以讓他開胃。

  小彌和徐管事在後院熬藥,她去去就回應該不打緊的。

  忖著,練凡緩緩踏出腳步,直往對街走。

  人潮依舊擁擠,到處鬧烘烘的,等她走到賣胡餅的店家前時,人潮突然朝四面八方散去。

  她擡眼,看著點點雨滴落下。

  「老闆,我要買十塊胡餅。」她忙喊著,就怕雨勢下大,她要是淋濕,相公又要生氣了。

  「好!」

  她站在店門口,裡頭忙成一團,她走不進去,只能在簷下勉強避著雨,看著街上的攤販正急忙收拾著貨物,有人拎著簡單的商品走避,也看見有兩個男人,像是一對父子,張大眼直看著她。

  她納悶,勉強笑了笑,收回目光,盯著自己的繡花鞋,卻聽到——

  「小凡!」

  她呆了下。

  是叫她嗎?可是,她並不認識他們呀……

  「小凡!」其中較年輕的男人已經奔到她面前,難以置信地看著她。「她還活著……你居然還活著!」

  練凡震愕地往後退。這個人恐怕是正牌練凡的家人,而那說法像早知道正牌練凡已死了一樣……她踉蹌了下,不意後方有人背著貨箱避雨,硬生生將她撞倒,她整個人趴在地上,沾上泥濘。

  「小凡,你要不要緊?」

  張不開眼,她頭暈目眩得厲害,雨滴打得她渾身發痛,她努力想要推開男人,可力氣卻一點一點地被雨水給侵蝕,黑暗寸寸降臨……

  「少夫人!」

  隱約之間,她聽到徐管事的吼聲,伴隨著沈穩而迅捷的腳步聲。

  她感覺被包圍,之後,一路跌進黑暗裡。

  「子禮,她為何昏迷不醒?」

  「……」

  「子禮!」

  「我不知道,她的病情太古怪了,惡化得太快,我從沒遇過這種情況。」

  「怎麼可能?你明明跟我說過,她不過是氣血不順,吃了幾帖藥就好,而且她也沒跟我說過她有哪裡不適!」

  恍惚之間,她聽到相公失控的暴吼聲。

  這是很難得的,她從未見過他失控,所以很想張開眼,可卻怎麼也辦不到……力氣像是被抽光,這種感覺她以前也有過,就連想要清醒安慰家人都很難。

  「衡之,你冷靜一點!」

  「你要我怎麼冷靜?!」玉衡之瞪著勸說的尉遲粲,目光再移向跪在房門口的一對父子。「說,你們到底是誰?是誰派你們來的?!」

  「我……我們是小凡的父兄,到北場來賣些雜貨,在路上巧遇小凡,便上前打招呼,可是她……卻像是不認得咱們。」開口說話的男子,看起來不過二十出頭。

  「你們是練凡的家人?」玉衡之微瞇起眼。「如果是,為何你們走近,會讓她嚇得驚惶失措?!」

  這狀況是知恩親眼所見,絕非誣賴!

  「我們不知道,可是我們真的是小凡的家人。」

  「爺兒,這人在遇見少夫人時,說了句,你居然還活著。」徐知恩低聲道。

  雖說當時距離有點遠,但依他的耳力,絕不會聽錯。

  「說,你為何這麼說?」玉衡之垂斂長睫,冰冷聲調中蘊著殺氣。「你根本就不是練凡的家人,你是殺手吧。」

  「不是,我真的是小凡的兄長,我之所以會那麼說,那是因為……」那人猶豫地看了自己父親一眼,囁嚅地解釋,「因為小凡要出閣前生了病,可是因為我們已經收了錢,所以當迎娶花轎來時,我還是把她抱上了花轎……我以為她只是個沖喜新娘,玉府不會善待她,所以她可能過府就回不來……」

  「胡扯!練凡打一開始就身強體壯,哪像是生病了?」她活蹦亂跳,精神好得很,否則要怎麼照顧他?

  「這位爺兒,請你相信我,我沒有騙你,我真的是小凡的兄長。」男子只能跪伏在地,不斷地高喊。

  玉衡之微瞇起眼,看向站在門邊的異母弟弟,狀似詢問。

  「大哥,迎娶的事,是由我娘和秀緣處理的,所以……我並不清楚。」玉巽之低歎,一邊關注躺在床上、面無血色的練凡。

  「知恩,去把秀緣叫來。」玉衡之沈聲道。

  「是。」

  徐知恩一走,房內氣氛凝滯得化不開,沒有人開口,半點聲音皆無,直到徐知恩將艾秀緣帶來。

  她一進門,瞥見一屋子都是人,先是朝尉遲粲福了福身。

  「免禮。」他不耐地擺擺手。

  「秀緣,這兩個人,你可認識?」玉衡之鐵青著臉問道。



引言 使用道具
zerosmall
王子 | 2012-9-7 23:01:06

第十四章 主啊,什麼是此消彼長?

  艾秀緣垂眼望去,只見兩個男人像抓到浮木的溺水者般,一臉期待地看著她。

  「如何?」玉衡之神色不耐地催促。

  她擡眼看著他。「他們一個是練凡的爹,一個是練凡的兄長……發生什麼事了嗎?」

  他不由得閉了閉眼。「知恩,送他們出去。」

  「是。」徐知恩彎下腰,拉起兩人,一路送下樓。

  「大表哥,發生什麼事了?」艾秀緣瞅著不省人事的練凡。

  「你可以走了。」玉衡之打發著她,回頭看向衛子禮。「她現在的情況到底如何?」

  「我只能先用幾帖藥穩住她的心脈,接下來,還是得趕緊送她回碎陽城好好靜養。」他表情凝重地吩咐。

  玉衡之擱在身側的雙手緊握。

  子禮醫治他的病長達十三年,從未道出如此沈重的字句,如今這些話如巨石般壓在他的胸口,讓他幾乎喘不過氣。

  為什麼?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她的身子為什麼急轉直下,惡化得如此快?

  到底發生什麼事了?

  「大表哥,你不用擔心,其實她……」

  「是不是你?」玉衡之冷眸陰鷙地質問。

  「什……麼?」

  「是不是你對練凡下了什麼藥?」他緩緩站起身,目光如刃。

  從未見過他這般無情的目光,艾秀緣怔住。

  見情況不對,玉巽之趕緊護到表妹身前。

  「大哥,你冷靜一點,如果是毒的話,衛大夫豈可能沒發現?」

  「天底下的毒何其多?也許也有子禮不曾聽聞的毒而未能發現。」

  「衡之,你也未免太瞧不起我,我敢說,這天底下還沒有我解不了的毒。」衛子禮趕忙表示。

  「是啊,一個姑娘家怎麼可能做出如此可怕的事?」尉遲粲也站出來說句公道話。

  「她在府裡做過太多小動作,還羞辱過練凡,如今又是搭著年盛中的馬車前來北場……說不準她和年盛中早有勾結,一直待在客棧裡,就是要等待時機要練凡的命!」玉衡之像是失去理性地吼著。

  「我……對,我是想過要她的命,年盛中也說過要幫我,可我終究還是沒這麼做呀!」艾秀緣淚如雨下。

  「你承認了吧。」

  「我……」被傷足了心,她咬牙道:「對,我是想殺了她,因為她不應該取代我待在你的身邊,明明她不過是枚棋子,一枚利用完就該丟的棋子!」

  玉衡之目眥盡裂地瞪著她,揚手要打,玉巽之趕忙擋下。

  「我殺她,有一部分也是為了你,只要她一死,從此以後你就再也不會遭到病痛折磨!而且,就算我不殺她,她早晚有天還是會死!」

  「秀緣,別再說了!」玉巽之動怒地低斥。

  「我就是要說,我要他知道,為了救他,我和姑姑求了多少法子,最終花了半年的時間找到練凡,甚至不管他反對,也堅持將她迎回家沖喜,因為唯有如此,他身上的病氣才會轉移到練凡的身上!」

  她話一出口,眾人莫不震愕。

  「……你說什麼?」玉衡之拳頭緊握,青筋跳顫著。

  守在門口的小彌驚詫地掩著嘴。

  如今,她總算明白為什麼一個沖喜新娘,竟要遠從瑞林鎮去找,更不解為何艾夫人待少夫人如此之好,原來,她嫁進玉府,不是要享福,而是要她拿命相抵?!

  「我說的都是真的,半年多前,我和姑姑找到一個術士,他說,大表哥的身體是後天受創,落下病根,這輩子想轉好,怕是不可能的。」

  衛子禮垂睫忖著。儘管他不懂命理,但此話不假,就是他,也只有把握控制住衡之的病情不再惡化,要好轉,那是絕不可能的。

  可是,練凡的到來,顛覆了他的想法。

  原以為,那是因為她也懂醫術,如今想來,那命理之說,倒也不是無稽之談。

  「姑姑問他如何解套,那術士表示,除非找一個與大表哥同月同日同時生的姑娘,讓兩人的生命互為連結,形成此消彼長。」她頓了頓,看向玉衡之說:「此消彼長……大表哥的身子弱,練凡的身子便強,但只要以姻緣為媒,藉此轉換……從此之後,大表哥的病就不藥而癒。」

  玉巽之難以置信地瞪著她,沒想到為了讓大哥的身體好轉,她和娘竟然做到這種地步。

  「住口!」玉衡之吼著。

  「我說的都是真的,你要是不信,可以回去問姑姑!」她聲淚俱下地控訴著,「我們一心為你著想,為了救你而不擇手段,可是你卻仇視我們……為什麼?!」

  「閉嘴,給我滾!」玉衡之神色瘋狂,眸露殺氣地咬牙低咆,「滾!別讓我再說第三次!」

  艾秀緣傷心欲絕,從小被姑捧在手心裡疼的她,何曾遭受過這種責難。咬著唇,她難堪地轉頭就走。

  玉衡之垂下眼睫,拒絕相信艾秀緣所說的一切。可是他的身子確實從練凡到來後開始好轉……他想起二娘說過,要她別和他圓房……而她的病情,似乎就在圓房之後,急速惡化……

  太巧合,巧合得讓他通體發寒。

  這天底下,真有這種事?!

  「大哥……」

  「別碰我,你也是一丘之貉。」他垂睫淡道。

  「大哥?我並不知道那些事,真的不知道!」玉巽之忍不住替自己辯解。「況且,天曉得那術士所說的是真是假?練凡盡心盡力地照顧大哥,這事衛大夫也很清楚的不是嗎?怎能將大哥身子好轉的事,全歸為術士之言所致?」

  玉衡之擡眸看去。「子禮,你說呢?」

  衛子禮突然扯了一抹笑。「好歹我也學醫多年,要是全憑命理之說就能斷命論病,我這大夫還幹不幹?」

  他心裡發毛,卻也很清楚,在這當頭不能說真話。

  一旦說了,恐怕就連衡之也要跟著倒了。

  在把所有法子都試過之前,他絕不輕言放棄。

  「可不是?這天底下豈有如此荒唐之事?」玉衡之雖笑著,眸色卻極為空茫。「對吧……對吧。」

  就連他也搞不清楚,自己騙的到底是誰……

  待練凡一清醒,玉衡之決定立刻回碎陽城,將逮捕山賊的事交給尉遲粲處置。

  回碎陽城之前,他先要徐知恩通知各掌櫃,已拔除年盛中總帳房一職,從此以後,他在外行事皆與玉府無關。

  而玉家的總帳房,由玉巽之接任。

  回府裡,他專心照顧著妻子。

  「再多吃一點。」

  「我吃很多了。」

  寢房內,玉衡之看著手裡還余半碗的碎肉末粥。

  她一天比一天吃得少,一天比一天還要消瘦……她明明就在他的面前,但他卻覺得不管自己怎麼用力地抓,還是抓不住她不斷消逝的生命力。

  瞧他斂眼不語,練凡趕忙勾笑道:「其實,還是可以再吃一點。」

  「吃不下就別勉強了。」他將碗往幾上擱去,接過小彌遞上的藥碗。「該吃藥了。」

  「好。」

  玉衡之輕柔地將她扶起,端著藥碗餵著。

  但才喝上一口,練凡的臉隨即皺成一團,過了一口之後,便別開臉。

  「乖,還沒喝完。」

  「等一下……」她用力地抿著嘴。

  那藥味好腥、好苦,和中午喝的全然不同,一下肚,骨裡就像是在翻攪,幾乎讓她快吐出來。

  「別等,快喝。」玉衡之硬湊上她的嘴。

  「大爺……」小彌開口想阻止。

  練凡皺緊眉,喝了一口,便再也忍不住地橫過床面,往地面一吐。結果別說是藥,就連剛剛好不容易才餵進肚裡的晚膳,也一併吐出,整個人虛軟無力地掛在床邊。

  小彌和小婉、冬兒趕忙拿著抹布收拾穢物,清理完畢,立刻退到房門外。

  玉衡之輕拍著她的背,看著她的臉蒼白得毫無血色,心底的痛不斷地發酵,往鼻間直衝而上。

  「對不起……」她氣若遊絲。

  「別跟我說對不起……該說對不起的人是我。」忍著鼻間的酸氣,玉衡之將她抱入懷裡,拭去她唇角的穢漬,取來幾上早已備好的蜜棗糖。「來,吃顆糖,去去味道。」

  練凡搖搖頭。「我藥還沒喝完。」

  「先別喝了。」他啞聲道。

  她向來配合,要她喝藥她喝藥,再苦她也吞得下,連眉頭都不皺的,可是這藥她是真的吞不下,他不該逼著她喝。

  「可是……我想要趕快把身體養好。」她不要他為她擔心。

  雖然,她自覺真的變得極糟,但她相信,自己一定會好的,因為這和她以往的病症是不同的,只要她乖乖吃藥,一定會好轉。

  「沒關係,慢慢來。」他將糖餵入她的口中。

  嘗著酸中帶甜的蜜棗糖,練凡笑彎了眉眼。「好好吃,比昨天的糖霜好吃。」

  「你要是喜歡,我就叫人多買一些回來。」

  凝睇著她的笑臉,他就益發心慌。

  他恐懼著,如果自己真的保不了她……那麼,她豈不是要代替自己而死?

  「爺兒,你別擔心,我很快就會好的。」她笑咪咪地說。

  「當然,我都這般照顧你了,你要是不快點好,不是太對不起我了?」他勾著唇,臉上卻沒有笑意。

  「所以呀,我一定會趕緊把自己養好,絕不會辜負你。」

  玉衡之笑著,心底卻抽痛得厲害。

  子禮說,她的病情和他之前相比,嚴重了許多,不但血氣不通,就連筋脈都受阻,隨著日子,開始影響五臟六腑,那痛,是難以想像的。

  可是,她沒有喊過一聲痛。

  更沒聽她說過,她不要喝藥……她好乖好乖,好惹人愛,為什麼?為什麼……

  「爺兒?」練凡不解地看著他。

  「爺兒,有訪客。」

  房外響起徐記恩難掩興奮的聲音,玉衡之眸色動了下,揚笑道:「我知道了。練凡,你在這兒待著,我讓小彌進來陪你,待會我再過來看你。」

  「嗯。」她笑盈盈地點頭,看著他走出房門,這才喚著,「小彌……」

  「嗯?」小彌立刻快步走到床邊。

  「煮一碗粥給我。」

  「少夫人?」

  「順便再幫我煎一帖藥。」

  「可是大爺說……」

  「我不能讓爺兒再為我擔心,我必須趕緊好起來。」她像在為自己打氣。

  她快撐不下去了……最近在他的面前,她裝得好辛苦,早晚有天他一定會看穿的……不管藥有多苦,只要能讓她的身體好轉,她什麼都肯喝。

  小彌睇著她,眼眶發燙著,忙不叠背過身去。「少夫人等我一下,我去跟小婉和冬兒吩咐一聲。」

  練凡睇著她的背影,瞧見門外除了小婉、冬兒外,還有徐管事。

  她疲憊地閉上眼,突然,一陣嘔吐感湧上喉頭,她趕忙橫過身,張口嘔出的竟是滿嘴的腥甜……

  「少夫人!」小彌適巧走進房,看著地上那片腥紅,錯愕得說不出話。

  練凡垂著眼苦笑,自己的時間到了嗎?

  這段人生是主賞給她的恩賜,而她從沒想過盡頭這麼快就走到……

  「小彌……」她氣虛地喊著。

  「少夫人。」小彌淚汪汪地扶起她。

  當初在客棧時,表小姐的話,她聽得一清二楚,知道少夫人是在替大爺擋死,可是怎會如此的快,快到連阻止的機會都沒有!

  「清理……別讓爺兒看見。」

  「是。」她找出乾淨的布巾,沾著一旁的水盆,仔細地擦著地面的血跡。

  練凡這才放心地閉上眼。

  一會,感覺手被輕握著,她張眼,勾著笑。「小彌……有你在真好,就像多個妹妹……」

  「少夫人,我年紀比你大。」小彌擔憂地握著她冰冷的手。

  練凡笑著,連回應的力氣都沒了。

  外表上,小彌年紀較大,可事實上,她的靈魂已經二十一歲了。

  算了算,是佔了小彌的便宜呢。

  「小彌,剛剛的事,別跟爺兒說……」

  「可是……」

  「別讓他擔心。」

  小彌攢緊眉,忍著眶裡打轉的淚。

  大爺知道,大爺什麼都知道,就連衛大夫都已經束手無策,大爺想不出辦法,甚至,開始尋找當初那位術士,就盼他尚有解法,否則……怕是神仙來了也難以回天。

  「對了。」練凡忽地張開眼。

  「少夫人有什麼吩咐?」小彌趕緊揩去滑落的淚。

  「那件牡丹衣袍……我還沒縫好……」只剩一隻袖子,她還特地帶到北場去,可惜沒有機會縫製。

  「我幫少夫人縫吧。」

  「不……我縫,你去幫我拿……」那是要給相公的驚喜,所以她一直躲在玲瓏閣裡偷偷完成。雖說他已經見過那塊布料,但他從沒問起……要是到時候,他看到成品,不知道會有什麼表情?

  光是想像,她就好開心。

  「好,少夫人等我一下,我馬上回來。」小彌應了聲,開門出去,和徐知恩低聲說了些話,便闔上門。

  練凡閉眼等待著,卻聽到一陣搶怪的聲響,力乏地張開眼,驚見床邊的書架裂開一條縫。

  她疑惑地眨眨眼,再仔細一瞧,縫隙越來越大,甚至從中走出一個人——「年爺?」

  玉府大廳裡,瀰漫著弔詭的靜謐。

  艾玉葉坐在主位上,面帶憂愁,站在身旁的玉巽之緊握著她的手,安撫著她。

  當中最突兀的便是坐在圓桌邊,好整以暇品茗的白髮老頭。

  「大哥,這位就是之前跟你提過的於軒。」

  玉衡之踏進廳裡,玉巽之隨即迎上前來,白髮老頭這才擡眼,和他對視。

  他臉色凝重,也不囉嗦,開門見山說:「請你過來的原因,相信你應該已經知道了,所以……我現在只想問有沒有什麼解決之道。」

  「沒有。」於軒也夠爽快,兩個字徹底將他打進地獄。

  「怎麼可能沒有辦法?!」玉衡之惱道。

  他想盡辦法把人從入烽城給找來,卻給了他這樣的答案,他無法接受!

  「你和她圓房了嗎?」於軒問。

  玉衡之怒瞪著他。

  「那就是有了。」他雙手一攤,無奈笑道:「一旦圓房,兩人締結的姻緣更是切不斷。這事情打一開始,我就說過,事已至此再找我來,又有什麼意義?」

  廳裡,瞬間靜默。

  隱隱約約,只聽得見艾玉葉掩嘴的低泣聲。

  「娘……」玉巽之輕聲安撫著。

  「我沒有想過他們會相愛……都是我的錯,都是我的錯……」她自責極了,無法原諒自己。

  當初,她是抱著為衡之著想的念頭,才千辛萬苦找到練凡,卻沒想到兩人會日久生情。

  玉衡之沈默不語。

  如今再來討論誰是誰非,都已於事無補,重要的是——「當初,你既然能夠算出我和我妻子之間是此消彼長,那麼,我相信應該還是有法子可以補救,就算無法完全解除命盤糾纏,但至少可以減輕一些。」

  「玉當家,老實告訴你吧,你和尊夫人的命盤本不該相連,一旦結為夫妻、擁有夫妻之實,這此消彼長之氣,就會糾纏到至死方休。」

  「至死方休?」他震愕道,緩緩看向掩面哭泣的二娘。

  所以她早知道有這種可能,當初才會要練凡別和他圓房,可是他卻因為想要獨佔她,想要反其道而行而……以為是保護她,結果卻是害了她?!

  「你的命盤注定英年早逝,但卻因為迎娶了尊夫人,命盤逆轉,轉禍為福,就只難為了尊夫人,恐怕……是難逃死劫了。」於軒歎了口氣。

  「不可能!」玉衡之衝向前,揪住他的衣襟。「一定有破解之道,說!」

  他不接受,無法接受練凡竟要代他而死!

  「大哥,你冷靜一點!」玉巽之趕緊架開他。

  玉衡之瞪著他,那目光像要噬人般的狠絕。「為什麼要這樣對我……為什麼?!如果知道會害死練凡的話,打一開始你們就不該讓她接近我!你們有機會阻止的,為什麼要等到事情無法挽回,才讓我發現真相!」

  艾玉葉泣不成聲地說:「我以為依你的性子,是不可能接受她的……」

  玉巽之聽了濃眉也攢得死緊。

  「那是你以為!」玉衡之聲嘶力竭地大吼。

  「大哥,娘也是為了要救你!」

  「為了救我而犧牲練凡,那也等於是要我的命!」

  「對不起……對不起……」都怪她太過大意,忘了千算萬算,唯有人的感情無法計算。

  「你跟我說對不起有什麼用……」他身形踉蹌,恐懼在心底紮了根,遮掩所有光線,讓他在黑暗之中找不到方向。

  「大哥,娘不是故意的,她只是想救你,為了救你,甚至要背負一條人命,她的心裡並不好受。」

  玉衡之無力地閉上眼。

  二娘的想法沒有錯,他確實不容易輕易接受一個人,如果他知道有這麼個法子可以救自己,也會自私地這麼做,可是,會命運弄人吧,愛上了練凡……他愛她,卻得眼見她代自己而死……

  他愛她,卻即將害死她……

  徐記恩聞言,不由得垂下頭。前幾日,主子回府後,他才知道這麼多年對二房的誤解,全因為年盛中從中挑撥,而他向來不屑的少夫人,竟是主子的救命恩人。

  這一點教他汗顏,愧疚極了。

  廳裡,突然靜默下來,好半晌,於軒才沈吟道:「要法子,有兩個,但我不保證有效。」

  「說!」像是抓到浮木,玉衡之急切地問。

  「休妻,將她改嫁,你再另娶他人。」於軒直視著他。「先斬斷姻緣,也許命盤上不再相抵糾纏,會出現轉機。」

  「第二個法子呢?」

  「不是第二個法子,而是將她改嫁後,送到遠方,離你越遠越好,如此一來,也許兩人可以互持一半病體,但至少相安無事。」

  玉衡之頓住。

  「如果這兩個法子不接受呢?」

  他愛她,沒將她留在身邊,他就無法安心,如今要他如何休妻,甚至還要她改嫁……更遑論是將她遠遠地推開?

  她正病著,他怎能不在她身邊?!

  於軒笑睇著他。「那你就等著為她收屍。」

  「那如果我殺了自己?」

  「那就一道合葬吧。」

  命盤既動,就算他傷了自己,也已是無力回天。

  玉衡之目眥盡裂,雙拳握得死緊,腦袋慌成了一片,外頭卻傳來小彌的喊聲,「大爺,少夫人被人從房內的暗道給擄走!徐管事追去了,要我趕緊通知你!」

  他一頓,黑眸釀血般地瞇緊。

  「年盛中!」他怒聲重咆。



引言 使用道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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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子 | 2012-9-7 23:02:10

第十五章 主啊,相公真的不要我了

  一行黑衣勁裝的男人,沿著翠嗚水榭的暗道,疾步而行。

  而帶頭者,正是年盛中。

  這暗道,聽說是前代當家為了方便溜出去玩而開鑿的,身為玉家的總帳房,他自然知道它的存在。

  畢竟,在玉衡之還小時,他們也曾從此暗道溜到外頭玩樂。

  只是,他作夢也沒想到,有一天自己再走這暗道,竟是為了擄走練凡,向玉府要贖金。

  「年爺,這女人人是怎麼回事,完全沒反應像是死了般……」後頭扛著練凡的男人問著。

  「擎天,放心吧,她只是病重,方纔我探過她鼻息,還有一口氣在。」年盛中快步走著,眼看入口已經逼近。

  「是嗎?」黎擎天有些懷疑,但還是加緊腳步跟上。

  「到了。」一到出口,年盛中微推開門,驀地一頓。

  「把人給我放下。」

  玉衡之拄著長劍,就站在門前,後頭還站上不少頤親王派守在玉府的侍衛。

  徐記恩和玉巽之已躲在門的兩側,等著趁他不備,將他拿下。

  「沒那麼容易。」年盛中一把將練凡拽進懷裡,讓玉衡之投鼠忌器。

  玉衡之瞅著面罩死氣的妻子,她沒有反應,像是昏厥,亦像是……那股死亡的味道,如刃般刺入他心底,教他踉蹌了下,閉了閉眼,他長劍直指年盛中。

  「放下她,我還可以饒你一命。」他聲薄如刃,眸冷駭人。

  「事到如今我還怕你不成,想要她,就拿一千兩黃金交換!」年盛中五爪抓在她的頸項上。

  「放開她!」他向前一步,長劍在微暗的燈火下,綻現青冷光痕。

  「別過來!」年盛中喊著,那掐在練凡頸項的手又用力了幾分。「這是你逼我的!」

  「我逼你……光是這一年來,你就虧空了多少銀兩……難不成,你真當我是死人,由著你揮霍光我玉家產業!」

  「你本來就該是個死人!十三年前那碗藥,要不是我下得不夠重,你早死了!這玉家產業也會落到我的手中!」

  玉衡之怔住。「你……是你下的藥?」那低啞的嗓音像是撕碎般。

  「告訴你也無所謂!我這招叫一石二鳥,只要你一死,二房首當其衝,必定會被逐出玉家,我只怪自己當時太大意,太快除去了你爹娘,否則有玉府大夫人當靠山,二房哪有機會坐大!」功敗垂成,但是無所謂,只要他守著玉衡之,他就等同地下主子,但一個練凡卻將他的美夢打碎,要他怎能不恨?

  「混帳東西!」玉衡之怒火中燒,揚高長劍。

  這十三年來,他竟將真正的兇手留在身旁,聽信他的挑撥,錯怪二房。

  「大哥!」玉巽之忍不住出聲,就怕他真的衝動行事。

  「往後退!」聽到他的聲音近在門邊,年盛中吼著的同時,身形跟著移動。

  卻聽後頭的人喊著,「有人追上了!」

  就在年盛中往後看的瞬間,玉衡之一把衝上,長劍毫不遲疑地往他頸項而去。

  年盛中嚇得將練凡往他的方向一推。

  雖然及時收住劍勢,玉衡之一手攔住練凡,但一道銀光閃至面前,他欲避已是不及。

  電光石火間,有人閃到身前,替他擋下致命的劍,往他身上一倒,鮮血噴濺了他一身。

  「二娘!」玉衡之喊著。

  同時,玉巽之已進入暗道內擒拿賊人,徐記恩趕緊抱住受傷頗重的艾夫人退到一邊去,玉衡之身形迅速,快劍擊斃年盛中。

  瞥視一眼,驚見二娘竟是頸部受創,血如泉湧,他急忙喊道:「把二娘送到子禮那邊,快!」

  徐記恩立刻將她抱起,疾步朝主屋的方向奔去。

  「要二爺趕緊過來。」玉衡之朝侍衛們大喊。

  侍衛們得令,也衝入暗道裡廝殺,而他已經無暇顧及戰況,抱起妻子直往主屋而去。

  來到主屋偏房時,艾玉葉已經躺在床上,而衛子禮攢眉不語。

  「子禮。」

  他朝他搖搖頭,再見他手中抱著練凡,連忙要他放置在一旁的錦榻上。

  衛子禮替練凡把著脈,玉衡之看了眼,確定妻子的狀況還算穩定,便走到二娘身旁。

  她頸間插上一根銀針,狀似控制住失血,但她一身是血……令人觸目驚心。

  「二娘……」他喉頭緊縮著。

  「衡之……對不起、對不起……」艾玉葉淚如雨下。

  帶著沈重的愧疚,她尾隨著衡之他們後面行動,腳程慢的她到了那暗道出口前,面對的正是衡之危急的一刻,她不假思索即撲上前去擋那一刀,義無反顧……

  他搖著頭,雙膝一跪。「二娘,該說對不起的人是我……」這些年來,他認為自己受創最重,認為二房處心積慮想要除去自己,與她避不見面,不讓巽之插手家中產業,視二房為仇離。

  可他錯了,錯得離譜!

  這些年來,他誤信小人,將真正關心他的家人拒之門外。

  「我對不起你……」她伸手,顫慄得碰觸不到他。

  玉衡之趕忙握住她的手。「沒有、沒有,二娘沒有對不起我……是我對不起二娘……是我……」

  「我答應老爺要照顧你……我沒有做到……」

  她越說,他越是慚愧。

  「我只想要你好……我自私……害了練凡……」

  「不……不是的……」眸底燙出一片熱意,他只能緊握住她的手安撫著,「二娘,不關你的事,誰都不能預料命運,如果我是你,也會這麼做。」

  「巽之是真心視你為大哥,他內疚……」

  「二娘,我知道,你別說了。」

  「他……他……」艾玉葉張口,卻像是離水的魚般,大口大口地喘息著。

  「到底在搞什麼!為什麼二爺還沒過來?」玉衡之見狀,朝徐記恩吼道:「去把二爺找來,快!」

  被狀況震愕得說不出話的徐記恩忙不叠點頭,拔腿就跑。

  「二娘,別說了,不要再說了。」他語帶哽咽。「巽之就快來了,你忍忍,等等他。」

  「你對他……」

  「二娘,巽之是我的弟弟,是我的弟弟。」

  艾玉葉看著他,緩緩地抹開笑,滑落的淚水稀釋了口中不斷逸出的血水,接著雙目一閉,像沒了氣息。

  玉衡之見狀,拔聲喊著,「子禮!」

  衛子禮快步走到床邊,連施數支銀針,想要穩住艾玉葉的一口氣,但被握住的手,已經全然失去力氣,癱軟在玉衡之手中。

  他不斷地呼喚著,「二娘、二娘,巽之還沒來……巽之,二娘你再等等,別走得太快……」

  瞧,他一意孤行,到底造成了什麼?

  他在做什麼?他到底做了什麼!

  「娘!」

  他回頭,看著錦袍上沾血的弟弟。「巽之……二娘走了……」

  「娘……」玉巽之腳步踉蹌,跪在床邊。

  玉衡之往後退上一步,伏身平跪。

  他是天子驕子,儘管病弱多年,但傲氣不減,總以為沒有辦不到的事,然而老天卻給了他當頭棒喝,告訴他,有些事,萬般皆是命,半點不由人。

  在擒拿賊人的過程中,年盛中當場慘死,而幾名山賊雖受了傷,但還是逃出玉府。

  此事交由府尹全權處理,玉衡之已經無暇處理。

  二娘去世,由弟弟守靈,他則守在玲瓏閣的寢房裡,看顧著依舊昏迷的妻子。

  一天兩天,他寸步不離,衣不解帶。

  等待,像把鈍刀狠狠地砍殺,卻不給個痛快,彷彿要將他淩遲到瘋狂,讓他抱著希望,逐漸墜落,彷彿告訴他,再不放手,就再也沒有機會了。

  「大爺,你已經兩天未闔眼了。到錦榻上休息吧,少夫人要是醒了,我會馬上叫醒你。」小彌啞聲道。

  府裡禍事接二連三,她惶惶不安極了。

  「不……」他搖頭拒絕,「我要等她醒來。」

  就算要送她走,他也要好好再跟她聊過,至少讓他騙騙她,別讓她太驚慌,別讓她一醒來就看不到他。

  「可是……」

  小彌正要再說什麼,瞥見練凡的眼睫動了動,喜出望外地低喊,「少夫人?」

  玉衡之立刻坐直身,輕撫著妻子瘦削的頰。「練凡,醒醒。」

  她艱難地動動眼皮,虛弱地張開眼,瞧見他雙眼佈滿血絲一臉憔悴,忍不住啟口問:「過了幾天了?」

  總是如此的,以前她每回沈睡醒來,爸媽總是憔悴得讓她心疼。

  「兩天。」他輕勾笑,「想不想喝點水?」

  「嗯。」

  他輕柔地將她扶起,讓她靠在胸口上,小彌已經俐落地倒來一杯水,他慢慢地餵著她。

  那茶水潤了她喉間的乾澀,教她感覺舒服許多。「對了,年爺……」她記得自己昏厥之前,看見了年盛中。

  「都沒事了。」

  「喔。」她乖巧的應了聲,聽著他沈而勻的心跳聲。他不多說,她也不多問,只要大夥沒事就好。「不過,我夢到二娘……」

  聞聲,玉衡之喉口一陣酸澀。「是嗎?」

  「好怪……二娘像是要去旅行,問我要不要一道去,我問她要去哪,她沒告訴我……」她疲憊地閉上眼。

  玉衡之心間顫了下。

  而小彌早已別過頭,不敢讓她看到她的淚眼。

  「……過幾天,等你身子好些,我正打算帶大夥到聚祿城走走。」

  「真的?」練凡擡眸瞅著他,卻瞧見他下巴初生的鬍髭。「嗯,我一定趕緊養好自己的身體,我們一起去走走。」

  「嗯。」他喉頭抽顫,淚水盈在眸底。

  「爺兒……我沒事。」她試圖安慰他。

  「當然。」

  「別擔心。」

  「我才不擔心。」

  她驀地勾笑,「那就好……」

  玉衡之笑著,卻無比淒惻。

  好什麼?為什麼直到這個時候,她還可以毫無怨懟?

  「爺兒……」

  「嗯?」

  「我有點餓呢。」她笑得靦靦。

  「真的?」他詫異極了,忙道:「小彌。」

  「大爺,我馬上去準備。」她笑顏逐開地應著。

  「你今天沒說我是饞鬼。」練凡摩挲著他的頰。

  「……你這個小饞鬼。」

  「爺兒?」手上突覺一陣濕意,她想要擡眼,卻被他壓住。

  玉衡之親吻著她的發頂,想緊緊擁抱著她,然而光是想擁住她,就讓他恐懼不已。

  他怕靠她太近,又會害了她。

  恐懼如附骨之蛆,幾乎教他喘不過氣。

  「爺兒,我會多吃一點,我會乖乖吃藥,我一定會沒事的。」練凡喃著,強撐著萬斤般的眼皮。

  她不餓,她很疲累,可是她必須吃,不然她沒有體力對抗病魔。

  她必須要好,一定要好……否則,她怎麼對得起他頰上的那抹濕意。

  練凡難得地吃了大半碗粥,也忍著反胃,把湯藥給喝得一乾二淨,小彌因此開心不已,看在玉衡之眸底,卻是無比沈重。

  待在練凡身旁,直到她再次沈沈睡去,留下三個丫鬟和徐知恩後,他才回到自個兒的寢房,吩咐了徐記恩去將玉巽之找來。

  他坐在案前,看著早已攤開,卻尚未寫下隻字片語的紙面。

  硯台裡的墨水早已乾涸,他注視良久,才添了些水,重新磨墨。

  拿起筆,蘸了墨,欲下筆,卻又頓住。

  他該寫,立刻她寫,絲毫不能延遲,可是……手握得死緊,顫得厲害,下不了筆。

  瞪著筆,胸口翻騰,一陣陣腥甜直逼喉口,他攢緊眉硬嚥下。

  「大哥。」

  玉衡之一頓,沒擡眼,只是繼續瞪著依舊空白的紙面,然後用力起閉了閉眼,飛快地運筆,一氣呵成地寫完,交到弟弟的手中。

  玉巽之一身素白喪服,瞪著他遞來的休書。

  「大哥,你……」

  「明日挑個吉時,將二娘葬於祖墳,然後……」他緊握著筆,狀似失神地說:「最遲三天內,你帶著練凡往南走……要是聚祿城不夠遠,再往入烽城,要是還不夠遠……你就帶她去豐清城。」

  「大哥……」

  「對了,記住到聚祿城時要多停留一日,因為我已經要知恩派人知會那邊的下人,將別院佈置成喜房,到時候你就……」他長睫垂斂,頓住話語。

  玉巽之沒開口,只是靜靜地看著他。

  「我知道你對她……」話到一半,像是梗在喉口,怎麼也吐不出口。

  「大哥,也許我們可以再想其他……」

  「沒有辦法!」他突然吼著,把手中的筆硬生生折斷。「如果還有辦法,我又何必休妻?如果還有辦法,我又怎會要你娶她!」

  如果還有辦法,他又怎會捨得讓她離開?

  「大哥,那麼,你是真的要迎娶緣?」

  玉衡之笑得冷獰。「她不是一心想要嫁給我?既然如此,就讓她嫁進玉府,沒有媒聘、沒有拜堂,我要她當一輩子的活寡婦。」

  反正,他剛好需要一名妻子,她就是個現成的人選。

  「大哥……」

  「你要善待練凡,要是她身子好轉,記得捎點消息給我,讓我安心。」

  他攢起眉,「大哥,我當然會善待她,但我和她不會拜堂,也沒有媒聘……更不會有夫妻之實,她不也是個活寡婦?還是,你要我……」

  「不然,你要我怎麼辦?」玉衡之笑得慘澹。

  玉巽之不禁長歎一口氣。

  為什麼事情會走到這個地步?

  半夢半醒間,練凡聽到來來回回的腳步聲,不由得張開眼。

  只見小彌正在收拾她衣櫃裡的衣裳。

  「小彌,咱們要去旅行了嗎?」

  她被嚇得狠狠震了下,吸了口氣,才緩緩走到床邊。「少夫人,你醒了,餓不餓、渴不渴?」

  她有些心虛,意外少夫人竟在這時醒來,畢竟現在才晌午過後,這些日子,少夫人總是睡到晚膳時間才醒,而爺兒們原是算趁著天黑之前,趕緊起程,前往聚祿城。

  「小彌,你還沒回答我的問題。」練凡笑問。

  「喔,是呀,大爺說要去聚祿城走走,所以我正在收拾少夫人的衣裳。」小彌又走回衣櫃前收拾,背對著她問:「除了衣裳外,不知道少夫人想帶什麼?」

  「啊……我的日記。」她指著擺在梳妝台上的簿子。

  「這本?」小彌走到梳妝台前,替她把日記取來。「少夫人,這到底是在寫什麼?為什麼叫做日記?」

  她曾經翻過,可是因為不識字,翻了也沒用,不過教她意外的是,少夫人不但識字而且還會寫字。

  「日記就是用來記錄生活的點滴……」她接過日記。「小彌,扶我起來。」

  「少夫人要不要用膳,我去準備?」

  「嗯,好啊。」

  「少夫人等我一下,我去去就來。」小彌喜出望外地說,立刻起身,仔細地闔上門板才離去。

  練凡倚在床柱上,翻看著日記,卻聽到外頭有雜遝腳步聲經過,她不解地皺起眉,試著下床。

  有些難過,不過比前兩天的狀況好多了,應該是衛大夫的藥奏效了吧。

  她朝門口的方向走,打開了門,意外瞥見一抹紅從玲瓏閣外的拱門經過,不禁一愣。

  會從玲瓏閣前經過的,通常都是要去翠嗚水榭主屋的。

  而那抹紅很像是……驀地,她瞧見另一抹紅從拱門外走過,頓住,兩人四目對望。

  練凡用力地眨了眨眼,懷疑自己看走了眼,可是不管她眨幾次眼,那抹紅也沒有消失,那個她最愛的男人正穿著一身大紅喜服……

  看錯了吧……是她看錯了吧……

  她踉蹌地往前走,想要再走近一點,確定是自己看錯了,但她越是靠近,那抹身影就退得越快,直到她心急的絆倒,跌撲在地。

  「啊……」她哀呼了聲。

  那哀呼,教他停下腳步,回頭看著她,卻不敢走近她。

  看起來於軒說的法子,是有效的……他不過休了她再另娶,她便已能下床走動了……所以,他現在更不應該接近她。

  可是,她跌坐在地……她垂著臉,哭了嗎?

  半晌,練凡擡眼,漾著笑。「爺兒,我們不是要去旅行嗎?」

  「……」

  「瞧,我還帶了日記,想要記下到時候瞧見的各種東西呢。」她揚著還握在手中的簿子。

  玉衡之握緊雙拳,逼自己必須冷漠,必須無視。

  「我們要去幾天?聚祿城好不好玩?那裡有沒有你愛吃的餅?」他越不回應,她問得越急,彷彿自己要是不多說些話,就會被沈默給逼得窒息。

  「住口,別再說了!」他惱聲咆著。

  「你怎麼了?」她一震,唇角的笑意褪去。

  「你這不是明知故問嗎?我休了你,正在迎娶新妻!」他氣得渾身發顫,但氣的不是她,而是自己,和這無奈的命運!

  「為什麼?」淚水在眼眶裡打轉,她不解地問著。

  「因為我不要你了。」他痛瞇著眼。

  如今才知道,原來說出違心之論,竟是如此磨人。

  「為什麼?」

  「因為我最討厭你的笑容!」

  不,我最愛的就是她笑瞇眼的模樣,彷彿沒有半絲黑暗,透著微光,籠罩著他、包圍著他,他是如此眷戀嚮往,渴望與她共度一生。

  可是,他不能。

  豆大的淚珠滑落,她顫著唇,揚著笑緩緩爬起身。「你又要嚇我了。」

  玉衡之掙扎地往後退一步。「我不要你,打從一開始我就要你離開!這一次,你就跟著巽之一起離開,我再也不要見到你!」

  他的決定是對的,就算再不捨、再痛,也必須要送她走。

  練凡抽了口氣,笑容被撕碎了。「你如果不要我,為什麼還戴著我送的白玉束環……」

  玉衡之二話不說地拔下頭上的白玉束環,往她面前一丟,硬生生裂成兩半。

  鏗的一聲,碎的是練凡的心。

  「給我走,馬上就走!」玉衡之吼著,轉身就走。

  走,他必須走,否則再見到她的淚,恐怕他的愛會將她捆綁到她失去呼息。

  練凡垂著眼,看著裂成兩半的束環,視野一片模糊,力氣像是瞬間被抽走,她無力地跌坐在地。

  她的手在地上摸索著,緊抓著一半的束環,擡眼要找,卻找不到那另一半,一如她,已經失去他了……

  「少夫人,你怎麼會在這裡?」端著膳食而來的小彌飛步跑來,木盤一擱,將她扶起。「你有沒有哪裡受傷?」

  「小彌,幫我找,另一半不見了……」她不斷地找著,眼前忽明忽暗,一片花白,像是要吞噬她的意識,可她卻強撐著。

  「這……」看著她手中握的白玉束環,小彌皺起眉。「難道你看到大爺……」

  練凡一頓,唇瓣輕顫著。「小彌,他不要我了……」

  「少夫人。」小彌緊擁著她。

  這是天意嗎?她竟在這當下醒來,目睹了大爺娶妻……

  「這一次……他真的不要我了,真的趕我走……」她喃著,意識一抽,昏厥過去。

  「少夫人!快來人、快來人!」小彌拔聲喊著。

  天啊,為什麼老天要這樣對待少夫人……為什麼?

  掌燈時分,玉府燈燦如畫。

  本該是洞房花燭夜,但新房裡卻只有玉衡之一人,他褪去喜服,換上練凡第一次要他穿上的鴨綠黃錦袍。

  不知道過了多久,一抹身影緩步來到房外,推開了門。

  「爺兒。」

  坐在錦榻上,狀似閉目養神的玉衡之微擡眼。「走了?」

  「是,知恩和衛大夫也跟著隨行,爺兒放心吧。」徐記恩噙著濃濃的鼻音道。

  「是嗎?」他垂斂長睫,像是萬般疲憊。

  「是。」徐記恩頓了頓,輕聲問:「爺兒,已經很晚了,要用膳嗎?」

  「不。」他輕咳兩聲。

  「爺兒怎麼在咳了……要不要去把大夫給追回來?」

  「不用了。」他起身,朝門口走去,不斷地掩嘴低咳。

  徐記恩一臉擔憂地尾隨在後。

  玉衡之走出房外,繞到玲瓏閣的拱門前,望著那扇緊閉的房門出神。腦海中不斷飛掠她淚流滿面的模樣,像有把鈍刀刨進心裡,引起他一陣劇咳。

  「爺兒,今兒個風大,還是進屋歇息。」徐記恩趕緊向前,輕拍著他的背。

  他喘著氣,想著練凡傻氣地拍著他的背,就算想要小解也不敢離開,那欲語還休的嬌俏模樣,教他笑了。

  如今,他的身體似乎又起了變化,那麼,她會好一點吧。

  「爺兒?」徐記恩不解地看著他一會攢眉一會兒揚笑。

  更教他擔憂的是,主子的笑……像是無聲的哭泣。

  玉衡之搖著頭,轉身要離去,眼角餘光卻瞥見圍牆邊的牡丹叢下,綻放著微暈的白光,他走過去拾起,驚見竟是他下午時,摔裂的另一半束環。

  那束環上雕著一隻鴛鴦……原本是一對的,如今卻是形單影隻,和他一般。

  不禁想,他怎能狠心地這樣對她?

  「爺兒,要是真想少夫人的話,為什麼不……」

  「如果我以擁有,又怎會放手?」他喃著,低啞苦笑。「我寧可她在同一片天空底下好好活著,而不是死在我的懷裡……」

  正因為愛她,他才不得不放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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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子 | 2012-9-7 23:03:11

第十六章 主啊,請帶領她歸家


  聚祿城為都闐王朝的京城,位在碎陽城南方約八十里路的地方,兩城之間有數條官道通行,亦可以繞燕固山而行,兩城一經濟重地一軍政中心,往來極為熱絡,繁華並重。

  當一行人抵達聚祿城時,練凡正在沈睡中,壓根不知道自己是如何進入聚祿城的玉卜別院,等到她清醒時,已是翌日早晨。

  張眼,小彌就守在床邊打盹。

  她疑惑而虛弱地打量著陌生的環境,猶如她第一次來到這個世界,到處貼著刺眼的大紅囍字。

  「小彌……」

  小彌驀地醒來,瞧著她,露出鬆了口氣的笑。「少夫人,你醒了?要不要喝點水?」

  「這是哪裡?」練凡伸手緊拽著她。

  「這裡是……」小彌張口欲言,卻不知道該如何告訴她。

  「為什麼到處都是囍字?」

  如果她沒猜錯,這裡應該是新房,但她怎麼會待在新房裡?

  「少夫人,你別激動。」

  「小彌,我不要待在這裡,我要回去……」她不斷地掙扎著,突覺緊握的掌心有些刺痛。

  她攤開一瞧,是那斷裂的半個束環。

  就連她昏睡著,她也緊握著不放?她怔怔地看著,旋即用力地要爬起來。

  「少夫人、少夫人……」

  就在小彌阻止她起身時,房門被推開,逆光之中,那熟悉的輪廓,令她脫口喊道:「爺兒?」

  那高大的身影頓了下,緩緩走進房裡。「我和大哥有那麼像嗎?」

  練凡一愣,看見他逐步走近,才發覺來人是玉巽之,不禁難掩失望。

  他們兄弟的身形是有幾分相似,不過二爺稍壯一些,但是他們的眼眸很相似,相似到讓她掉下淚來。

  「他真的不要我了……」

  第一次看到刺眼的大紅囍字,是她和他的婚禮,而這一回……他不要她,還把她給了人……他怎能這樣對待她?

  「練凡。」玉巽之歎口氣,不知道該如何安撫。

  真話不能說,假話說不出口,他只能蹙緊濃眉,顧左右而言他,「要是這兩天你身子比較好的話,我帶你到外頭走走吧,聚祿城很熱鬧,你一定會喜歡。」

  這話是隨口說說,因為她的氣色不太好,怕連要下床走路都有困難,可是他知道,她一直很想到處走走。

  「有在賣餅嗎?」

  玉巽之看著她,良久才道:「當然有。」

  「可以買兩個給爺兒嗎?」在北場時,她一直想要買餅,可是總失之交臂。雖然這只是一件小事,可她就是覺得遺憾極了。

  「好。」他不捨地說:「大哥一定會很開心。」

  練凡聞言,不禁笑落了淚了。「不,別跟他說是我的主意,不然,他一定不肯要……」

  「練凡……」

  「他真的不要我了?為什麼,我到底做錯了什麼?」她想起他的無情和決絕,想起他拔下她送的束環,他摔碎的不是束環,而是她的心……

  「你別激動。」瞧她臉色突然蒼白起來,就連呼吸都亂了,玉巽之趕忙輕拍著她的背。「別再想了,沒事的、沒事的。」

  「我怎會沒事?怎會沒事……」她喘不過氣,像是被人掐住喉頭,一股撕裂般的痛楚從胸口深處爆開,伴隨著一抹腥甜,直衝喉頭。「他連讓我說一聲再見都不肯……」

  他不見她,趁她昏迷就將她送出府……斷得一乾二淨,傷足了她的心。

  「少夫人!」小彌驚呼,掏出手巾抹去她不斷溢出的鮮血。

  玉巽之見狀,大吼,「知恩,把衛大夫找來。」

  門外的徐知恩立刻狂奔而去。

  「少夫人,你別這樣……不要再想了,不要再想了……」小彌忍不住抱著她哭泣。

  練凡無力地閉上眼。她不是故意要想,而是失去他,痛楚就烙在心底,張眼閉眼都痛,痛到無法忘。

  她不懂,他為何說不要就不要……

  「少夫人!」

  最後響在耳際的是彌的呼喚,黑暗再次襲來。

  意識似醒不醒,耳邊是來來回回的腳步聲,還有他們壓低聲音的低語,小彌的哭泣,還有誰的歎息……就是沒有她最想聽到的聲音。

  爺兒……為什麼不要她?

  她想知道答案,就算他們真的要別離,她也要跟他說一聲再見。

  再不捨、再不願意,如果他真要她走,她還是會走。

  「也不知道這法子到底有沒有效?先前覺得她穩定許多,但一激動,病情又加劇了……這此消彼長,到底是怎麼樣的命盤糾纏。」

  「看來等她狀況穩定一點,繼續趕往入烽城好了。」

  「就這麼著吧,我會再弄幾帖藥,先穩住她的心脈,看往南走後,會不會讓她的病情穩定一點。」

  「就這麼決定吧。」

  那是二爺和衛大夫的交談聲,掀了掀眼皮,她艱難地張開眼,看見兩人一道離開的背影。

  小彌關上房門,一回頭就見她看著自己,喜出望外地走到床邊。「少夫人,你有沒有覺得好一點?剛剛衛大夫對你施了銀針,說會讓你舒服一些、好睡一點。」

  練凡面無表情地看她,開口便問:「為什麼還要往南走?」

  小彌怔住,沒料到她昏厥時,還是聽到他們的對談。「嗯……二爺想說南方的氣候好,適合你養病。」

  「什麼是此消彼長?」

  小彌腦袋一片空白,答不出話。

  「在北場時,我依稀聽秀緣說過……這和他們要把我往南送,到底有什麼關係?」練凡伸手,緊抓著她。

  小彌一臉猶豫。爺兒們交代過了,這件事必須瞞著少夫人,就怕她反而不肯走了,會辜負了大爺演的一場戲……

  「不說也沒關係,可是……小彌,你帶我走,我求你……我想回碎陽城,我想要問個清楚,我要聽他親口告訴我,為什麼不要我?」她使盡氣力緊抓著她。

  「少夫人,我怎麼帶你走?你現在的身體就連要下榻都很困難,要怎麼走?」

  「你不帶我走……我自己走。」練凡放開她,雙肘撐著床板,用力地爬起身。

  「少夫人,你別這樣子。」小彌跪在床邊求她。「少夫人,如果你的身體有好轉,我就帶你走好不好……你別為難自己。」

  「我沒有為難自己,我知道我可以。」她氣若遊絲地靠在床柱上,雙腳踏上鋪上軟毯的地面。

  「少夫人,你現在要是回去,那就是自找死路。」小彌拽著她的手,淚眼婆娑地哀求。

  「什麼意思?我自己的身體我很清楚……我要二爺送我回去,他要是不肯……誰也不能勉強我往哪走。」

  「不是,我的意思是說,此消彼長,指的是你和大爺的命盤互補,你嫁入玉府等同承接了大爺的病體……大爺知道之後,想法子找來當初算出你和他命盤互補的術士,那人說除非大爺休了你,另娶他人,也將你改嫁,這事或許能解套……少夫人,大爺不是不要你,他是不能要……」

  這秘密像一塊大石頭壓在她胸口上,每當少夫人問上一回,她的心就被磨出一回血。

  練凡怔怔地看著她。「……真的?他不是不要我了?」

  「少夫人,小彌不願意騙你,可是為了你的身體……我只好瞞你。」小彌抓著她的手,央求著,「少夫人,別辜負爺兒們的一片苦心,大夥都是為了你好……」

  練凡面無表情,好一會,長睫才顫了顫,乾啞啟口道:「小彌……我不會死的。」

  「少夫人?」

  「因為我不是真正的練凡。」

  小彌瞠目,面有疑惑想再問,便見她乏力地閉上眼說:「小彌,我來自於另一個世界,我在那個世界死去了,是主領著我魂魄來到這裡……我並不是正牌的練凡,我叫紀如穎。」

  「少夫人?」

  她虛弱地張開眼,勉強地勾起笑,「在北場時,練家父子上前認人,可我卻不識得他們……那是因為我不是練凡,自然不認識練凡的父兄。」

  小彌聽得一愣一愣的,忽然想起練家父子說過,少夫人過門前生了病,還是兄長抱上轎的……如果說,真正的少夫人在那時已經死去,那麼……她聽人過借屍還魂,難道真的有這種事?

  「小彌,我不會有事的,你帶我回碎陽城,好不好?」

  小彌陷入兩難,後悔自己把話說破,可她又不願意見她獨自煎熬,深陷死胡同裡。

  「離開他……我才真的會活不了。」曾幾何時,他在她的心裡如此重要,一旦將他剔除,就等於抹殺了自己。

  「不然,我們跟二爺說吧,他要是答應了……」

  「不,二爺不會答應,你別說。」

  「可是……」

  「小彌,算我求你,帶我回去……我想回去……」

  看著她淚水一串串地滑落,小彌咬了咬牙。「好。」

  小彌找了說詞,請大夥在聚祿城多待一日,當天晚上,她要了晚膳和熬好湯藥後,便一如往常地守在主子身邊,直到深夜——「少夫人,我們走。」

  碎陽城,玉府。

  「我希望她可以健康如昔。

  撲通一聲。

  「我希望她永遠沒有病痛纏身。」

  又是撲通一聲。

  「我希望……有一天,她可以回到我身邊……」

  手中的銅板尚未往後拋出,遠遠的聽到淩亂的腳步聲,玉衡之擡眼望去,驚見是弟弟風塵僕僕的出現在小徑上。

  他站起身,連咳數聲,管不了胸口的悶痛,急聲問道:「發生什麼事了?」

  「……大嫂不見了。」玉巽之難掩愧疚。「小彌帶著她走了。」

  玉衡之手中緊握的銅板鏗鏘落地。

  小彌帶著練凡出了聚祿城後,沿著燕固山的山道走,預計用兩天的時間走到往北的官道,屆時再找人幫忙回碎陽城。

  挑這條路,是因為她料想二爺發現她們不見之後,肯定會先從城裡找起,所以走山道,雖然繞了點路,但至少不會被發現。

  她希望完成少夫人的心願,而少夫人也不知是否因為能夠回去,精神出乎意外的好,儘管步伐並不穩健,不過和之前相比,已經好上許多。

  她比較擔心的是入夜之後,找不到可以歇息的地方,慶幸的是在山道上有座破廟。

  伺候主子睡下,翌日清醒時,小彌起身,想要喚醒練凡,卻發現她的臉色青白帶黑。

  「少夫人、少夫人!」小彌驚慌的搖著她。

  好一會,練凡才徐徐張開眼,看著她輕輕勾笑,唇角卻溢出刺眼鮮紅,看得她喉頭一緊。

  「……還很遠嗎?」她氣虛地問。

  「少夫人,還很遠,你要撐下去。」小彌紅了眼眶,掏出手巾抹去她那刺眼的紅。

  那模樣,彷彿就剩一口氣……怎麼走?

  「怎會那麼遠……」她輕歎。

  離開時,那麼快,想回去,竟是那麼漫長。

  「少夫人,你……不能再走了,我回城找人幫忙。」

  「我要回去……」

  「少夫人,我找人幫忙送你回去,你等我,一定要等我。」小彌抓著她的手尋求保證。

  練凡輕輕笑著。「好……我等你。」

  小彌抹去淚,正要離去時,又聽她說:「那件牡丹花衣袍,帶上了嗎?」

  「有,少夫人要的話,我找出來。」小彌俐落地從抱袱裡取出那件始終未完成,少了一邊袖子的印花長袍。

  練凡撫著長袍,想像著那人穿上的模樣。她一定要完成它。

  「少夫人,我走了。」

  她虛弱地看著她叮囑,「……不急,慢慢來,我等你。」

  「嗯。」小彌用力地點頭。

  跑出了破廟,不管山道上的樹叢刮破她的裙,枝葉打傷她的臉,她只想趕緊跑到市集上。

  她知道玉家在聚祿城亦有產業,可是她並不知道位在何處,只好一進城逢人便問,但卻無人告知她位置,想要回到玉府別院,又怕來不及,只能求著街上的人。

  「求求你,救救我家少夫人。」

  「走開!」

  「這位爺兒,求求你發善心救救我家少夫人!」小彌揪著走過身邊的男人,卻被無情地一把推開。

  她跌撲在地,倒在一家餅店門口。

  人來人往,沒有人願意伸手拉她一把。

  她悲從中來,想起還等著她救的主子,趕緊爬起,跪坐在地,對著來來去去的人喊道:「我家少夫人重病,還請救救她,請救救我家少夫人!」

  小彌邊喊,邊磕頭,一下重過一下,可卻無人停下腳步。

  擡起淚眼,額頭滑落鮮血,她還是再磕。「請救救我家少夫人,我願意做牛做馬報答,求求你們……救救我家少夫人……要我做什麼都可以,只求救我家少夫人……」

  那個天真善良的女人,就算她惡意欺負她,她也從未發覺,在得知她爹病重之後,更是沒有二話的幫她……如此良善的人,如今只剩一口氣了。

  老天啊,如果禰有眼,怎能讓她含恨而終?

  不公平、太不公平!

  「要你做什麼都可以?」

  頭頂突然響起一道嗓音,她猛地擡頭,是個方面大耳,身形有點福泰的中年男子。

  「要我做什麼都可以,只求你救我家少夫人。」小彌顫著聲道。

  有機會了,老天終是張開眼。

  「就算要你做我的通房丫鬟也成?」男人笑得猥瑣,上下打量著她。

  小彌頓了下,咬了咬牙。「可以……可是你必須先救我家少夫人,還要將她送回碎陽城。」

  男人伸手將她拉起。「這有什麼問題?」

  「那……是不是可以先跟我去救我家少夫人?」

  「先跟我回府再說。」男人拉著她。

  她抽回手。「不成,要先救我家少夫人。」

  「這還由得了你嗎?」男人用力扯著她。

  「不,你放開我……你根本就不是要救我家少夫人!」小彌用力掙扎著,但男人抓得死緊,她遂拉起男人的手,狠狠一咬。

  「啊!」男人吃痛地鬆開手,惱火地摑了她一巴掌,再將她踹倒在地。

  小彌頭暈目眩,頭髮突然被扯住,一路往前拖行。

  她張眼,圍觀的人很多,卻是沒有一個對她伸出援手。「救命……救我家少夫人……我求求你……」

  蠻橫的力道扯著她,身體在地上拖行,泛起陣陣磨過石板的痛楚。

  好痛,可是少夫人還在等她……

  「誰……誰來救救我家少夫人,誰……」她聲淚俱下地喊著,「我家少夫人是碎陽城玉府的少夫人,求求你們,救救她……」

  「啊!」

  驀地前方爆開殺豬般的慘叫聲,拉扯她頭髮的力道消失,她狼狽地趴在地上,擡眼望去,瞧見中年男人被另一個男人扣住手腕,整張臉漲成豬肝色,像是疼痛難當。

  小彌瞇起眼,那個出手的男人長相斯文,但眉目間卻有股與生俱來的霸氣。

  「這裡,沒有王法了?」男人勾唇,笑意教人頭皮發麻。

  「放手……你要就給你,放手……」

  「這個姑娘是可以由著你說給就給的?」男人低笑,看著小彌。「姑娘,你說要如何處置他?」

  她愣愣地看著他,想起主子,忙道:「這位大爺,我只想救我家少夫人,求你幫幫忙。」

  男人聞言,鬆開對中年男人的箝制,緩緩蹲在她面前,壓根不管中年男人已經拔腿落荒而逃。

  「你說你家少夫人是碎陽城玉府的少夫人?」

  「你……」

  「方纔我瞧見玉府的大爺正縱馬在隔壁街找人呢。」

  「真的?」小彌喜出望外,掙扎著站起身。「我去找我家主子。」

  「何必那麼麻煩?」男人彈彈指,有兩個人從圍觀的人群後方走來,男人比了個手勢,那兩人立刻離去。「你先歇會吧,待會人就來了。」

  「你……到底是誰?」

  「相逢自是有緣,有機會我們會再見面的。」他笑著。

  突然,不遠處響起叫喚聲,「小彌!」

  「徐管事!我在這裡、我在這裡!」小彌轉過頭,放聲喊著,回頭想要感謝那男人,卻已不見他身影。

  而前方,馬蹄聲破開圍觀人潮,徐知恩跳下馬,將她扶起。「小彌,發生什麼事了?剛剛有人引我前來……」

  「徐管事,快,快點救少夫人,她快不行了……」

  徐知恩聞言,臉色遽變。「少夫人在哪?」

  「在城外山道邊的破廟裡。」

  他立刻將她一把抱起,躍上馬背。「先跟爺兒會合,抓緊我。」話落,他縱馬狂奔著。

  不過是眨眼工夫,他便在城北找到同樣縱馬在街上尋人的主子。會合之後,玉衡之和小彌共乘一騎朝山道上的破廟而去,徐知恩則去找衛子禮、玉巽之到破廟救人。

  練凡張眼等待著。

  那是很相似的感覺,她經歷過一次,而此刻,她不禁問:「主啊……我是為何而來……為何而歸?禰讓我來到這裡,到底是要讓我歷經什麼苦痛?而嘗到苦痛之後,得到的是什麼?」

  她問,沒有人回答。

  她不夠聰明,沒有解開疑惑的智慧,可是主啊,讓她再見他一面吧……至少,讓她好好的告訴他,她好愛他……他們是相愛的,如果她就這樣走了,那個男人肯定無法原諒自己吧……

  「可以讓我再見他一面嗎?」她問。

  沒有回答,而她的世界,黑暗開始降臨。

  第一次嘗到死亡的滋味時,她是帶著笑走的,因為她不要父母擔心她,因為她知道自己是歸家而非消逝,可是這一回,她哭了……因為她見不到他,而她想要歸家,是回到有他的家……

  她啟口,血水蜿蜒溢落。「許多危險,試煉網羅,我已安然經過……靠主恩典,安全不怕,更引導我歸家……」

  主啊,引領她歸家,讓她的魂魄可以穿越任何距離,回到他的身邊。

  再見他一眼,讓她知道,他是安好的……主啊……

  她張著眼,豆大淚水滑落。

  她沒聽到由遠而近的馬蹄聲,更沒聽到那聲聲急切的呼喚,更沒看見那抹高大的身影。

  在小彌的引路下,玉衡之來到破廟口,雙眼鎖著躺在草堆上的纖瘦身影。

  她張著眼,就看著廟外,她的身邊綻放著大朵鮮紅牡丹……如此美麗而教他心痛。

  「少夫人!」小彌衝進廟裡,瞪著狀似沒有呼息的主子,不禁捂著嘴,無法動彈。

  玉衡之緩緩踏進廟內,看著今生最愛的女人,兩人四目交接,卻只是冰冷的交纏,他的心頭狠狠一震,麻感瞬間衝向腦門,再向前一步,他看清楚那綻放的並非牡丹,而是她血染的痕跡。

  「練凡。」他輕喚。

  她還看著外頭,彷彿還引頸期盼著。

  那失去生氣的眉眼,像是一根針,扎進玉衡之的心窩,徹底抽去力氣,讓他無力地跪在她面前。

  「練凡……」他輕柔地將她抱起,暖著她逐漸冰冷的身體。「我來了……我來了……」

  她的眼睛還是張著的,淚水還溫著,像還在等,卻不知道她等待的人,已經來到。

  「我不是故意要傷你……我是沒有辦法……我真的沒有辦法……」喉頭抽得死緊,他不斷地摩挲著她的臉。「我愛你,可我不能留下你,因為我要你活……我來了……練凡,看著我……」

  他捧著她的臉,拉起她的手,卻發現她的手還緊握著。

  「……她還活著。」他驚喜的擡頭道。

  小彌抹去淚,跪到身旁,看著主子還緊握不放的手。

  他神色有些癲狂。「小彌,快,去外面等著,子禮和巽之應該也快到了,你去外頭等著,別讓他們找不到路。」

  「是!」

  但就在小彌起身的瞬間,老天像是故意戲弄他般奪走那抹乍現的曙光,練凡鬆開手,掉出只剩半個的白玉束環。

  玉衡之瞪著,再看向妻子,她已閉上眼,滾落最後一滴淚。

  瞬間,強撐的最後一口氣,彷彿隨著那滴淚消逝,他仰天嘶吼,胸口痛得像是爆裂一般。

  「不!」

  小彌見狀,雙膝跪下,放聲大哭。

  「都是我的錯,我不該帶少夫人走,我不該答應……」她跪伏在地。「少夫人說她不是練凡,她不會受命盤影響……可是她……都是我的錯,我的錯……」

  玉衡之顫著唇,將妻子摟得死緊。

  「我不該求老天讓你回到我身邊……我要你活……我要你活在這片天空下,就算永不見面都好,我只求你活……可如果我知道,結局不變……我寧可你是死在我的懷裡,而不是孤零零地嚥下最後一口氣……」

  錯的,是他……

  他不該要她走的……他錯了,錯得離譜!

  不知道過了多久,玉巽之和衛子禮、徐知恩趕到破廟。

  三人一道下馬,站在破廟口前,衛子禮轉過頭去。

  「大哥……」玉巽之走進廟內,哽咽喊著。

  他置若罔聞,緊抱著妻子。

  「大哥。」他單膝跪在他面前。

  玉衡之失焦的眸微移著。「子禮來了嗎?」

  「……你先放開大嫂。」

  「她好冷……我要暖和她。」

  「大哥……」玉巽之喉頭抽顫。

  「再也沒有人能把我們分開了……」他笑著,淚水滴落。「再沒有人……能把我們分開……」

  玉巽之握拳,熱淚盈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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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子 | 2012-9-7 23:04:07

終章 歸家

  「許多危險,試煉網羅,你已安然經過……靠主恩典,安全不怕,更引導你歸家……」

  黑暗之中,她聽到歌聲。

  那吟唱聲曲不成曲、調不成調,就連歌詞也不一樣,但卻像是纏著某種引力,不斷地扯動她。

  讓她自黑暗之中走入光亮裡。

  模糊的視野中,她看見一個男人坐在床畔,手裡像拿著一本書,不斷地唱著。

  他始終笑著,彷彿那書裡寫了多有趣的事。

  他,好熟悉,但是要喊,卻喊不出名字,而他的發烏黑油亮,束起的發上,戴著一隻白玉束環,那束環中間鑲著金,讓那曾經破裂分離的鴛鴦再聚首,她看得怔忡。

  而他的穿著怪異,少了一邊袖子的長袍上,各色牡丹正盛開著。

  突然,他開始咳,劇烈的。

  那熟悉的聲音,騷動著她的心,她不由得到他面前,看見的是沒有血色的枯槁面容,找不到昔日的意氣風發,更不見他笑得壞心眼的邪氣。

  「……爺兒。」她脫口喊道,自己疑惑著。

  他卻像是充耳不聞,繼續咳著,直到咳出了血。

  她瞪大了眼,心間的痛楚爆開蔓延,連結起她的記憶碎片想起他是她的誰,而他手中拿的——是她的日記。

  「爺兒!」

  聽到喚聲,她側眼望去,小彌和徐管事衝進房內。

  「爺兒,你要好生歇息,你要珍重……」徐知恩噙著淚說。

  「沒事,你們出去。」玉衡之啞聲吩咐。

  「大爺,你不能再不吃東西,你如果不吃東西,要是少夫人醒來,一定會生氣的。」小彌勸道。

  她皺起眉,視線往下,是不敢置信。

  他……瘋了嗎?

  他竟沒將她下葬,而讓她睡在床上……

  「對,她肯定會很生氣。」玉衡之喃喃自語著,忽地抹笑。「把膳食端來,我和她一道吃。」

  她不禁滑下淚來。

  是主讓她再見他一面的?可是,不該是這樣的,她不想看見這樣的他……而且他的身體怎會又轉壞了?

  此消彼長……她既然死了,他應該就要好了才對呀!

  「大爺,你先吃,等少夫人醒來再要她吃就好。」

  「不,她吃多少,我就吃多少,她不吃……我也不吃。」

  小彌在他面前一跪。「大爺,都是我的錯,你罰我吧,你別折磨自己……已經三天了,該將少夫人入殮了,你清醒一點,少夫人已經……」

  「出去!」玉衡之低斥,「你跟我說,練凡不是練凡……她也說過,她是她的主將她帶來我面前,就算她的魂魄暫時離去,也必定會歸來。」

  雖然荒誕他寧可相信,他只剩一絲希望支撐著。

  主,如果禰真的如她所說的,是無所不能、無所不在,就求禰把迷路的她送回來吧。

  「可是……」

  「我不要聽,全都給我出去!」

  他要和她獨處,看著她寫下的點點滴滴,從字裡行間裡去尋找她的微笑,去找尋她沒有埋怨的樂觀和歡喜,還有偷偷藏在心裡的情意……這是他的,他不和人分享。

  「大爺!」

  「出去!」

  他萬般憐惜地輕撫她的頰,收攏著她的發,一手牽著她,一手拿起日記,翻開她寫下的歌詞,唱著,「奇異恩典,何等甘甜,我罪已得赦免……前我失喪,今被尋回,瞎眼今得看見……」

  這歌她唱過許多回,原來他都聽在耳裡,如今,這歌是他唱給她聽,一字一句牽動她的魂魄,讓她逐步地靠近他,她才發現,原來……主為她顯露神跡,真的引領她歸家,如今他一遍遍地唱著……在歌聲裡灌注了他的信念,是他加深神跡把她給留下,而他的病未癒,是因為她還活著……

  這想法一上心頭,她不禁抗拒著。

  怎麼辦?如果此消彼長還存在,那麼她的歸來,不是要害了他?

  可是不歸來……他該怎麼辦?

  主啊,為何給她如此兩難的抉擇?不,似乎無從選擇,因為她的魂魄由著他的歌聲牽引,她的魂魄漸漸不受控制。

  「許多危險,試煉網羅,你已安然經過……靠主恩典,安全不怕,更引導你歸家……」

  一陣天旋地轉之後,渾身爆開難以言喻的痛楚,而他的歌聲還在耳邊,騷動著她的靈魂,存心讓她走不開。

  這人霸道得可惡,卻又無比深情,教她萬般憐惜,教她不知該拿他怎麼辦。

  感覺她的手指動了動,玉衡之一震。

  他緩緩垂下眼,幾乎是屏息以待。

  一會,她的羽睫輕顫,他看見她皺緊眉頭。

  玉衡之瞪大眼。「來人……快叫子禮過來!快!」

  在衛子禮的證實下,練凡清醒的消息傳遍玉府,玉巽之得知消息,更是立刻回到府中。

  寢房內,聚集數個人,只為目睹這死而復生的奇跡,然而古怪的是,練凡打從醒來,始終面無表情,也不說半句話。

  「練凡,你得喝藥,這樣才會好。」玉衡之坐在床邊哄著。

  但她只是低垂著眼,默不作聲。

  「還是你不想見我?」他擱下藥碗,啞聲問:「你還在氣我?」

  她閉上眼,疲憊不已。

  玉衡之靜默半晌,苦笑道:「你不想看到我,我走,只留下小彌照顧你,好不好?」

  話落,將落碗遞給小彌,起身時卻踉蹌了下,幸虧玉巽之眼明手快將他扶住。

  「大哥,肯定是你都不用膳,所以練凡生氣了。」他順勢道。

  玉衡之恍然,「對……好,幫我準備膳食,就擺在隔壁的暖房。」

  「好、好。」玉巽之喜出望外,以眼示意小婉和冬兒趕緊去準備。

  「走,我們先出去,讓少夫人好好休息。」

  玉衡之一聲令下,所有人全都退出房門外,只留小彌一人。

  她端著藥碗,跪在床邊,噙著鼻音道:「少夫人,你連小彌都不理嗎?是不是氣我去得太久……」

  練凡緩緩張開眼,「小彌……你的額頭怎麼了?」她的額頭結著痂,那傷像是這幾天給磕撞的。

  小彌聞言,淚如雨下。「沒事,一點事都沒有,倒是少夫人,你喝藥好不好?」

  「扶我起來。」

  「好。」小彌將藥碗擱到幾上,輕手輕腳地扶起她,再端起藥碗,卻見她搖搖頭。「少夫人?」

  「你……跟他說,他如果不把自己照顧好,我再也不見他。」

  「好,我待會就跟大爺說,你先喝藥吧。」

  「不,你先去說,然後……順便幫我準備一份膳食,我餓了。」

  小彌笑顏逐開。「好,我馬上去處理。」

  看著開心離去的身影,練凡低聲道:「小彌,對不起……」她吃力的站起身,扶著床柱,一步步地朝書架走。

  那天年盛中從暗道潛入,她記得就在書架邊。

  她摸索著機關,轉動一尊玉觀音時,果見書架往兩旁退開,她走入裡頭,找到機關闔上了牆,走在黑暗之中。

  如果可以,她也不願意走,畢竟她是如此渴望,與他長相廝守。

  可是,她不能。

  他的身體又出了狀況,如此此消彼長,她早晚會害了他的……如今,她總算明白他怎能狠心將她推開,不是不愛,反而是因為太愛,太怕失去,一如現在的她,為了保住他,只能走得遠遠的。

  最好是主能夠馬上把她帶走……他雖會悲傷,但有很多人在,他很快就會走出傷痛的,一定會沒事的。

  走到盡頭,她推開門。

  小徑通往後門,此刻已是掌燈時分,後門無人看守。

  她一步一趑趄,步伐踉蹌,但還是強撐著走到後門,拉開門,頭也不回,但才走了兩步,便已無力地軟倒在地。

  她掙扎著要動,力氣卻像告罄,怎麼也動不了,她只能悲愴地躺在地上低泣,直到後方突然傳來腳步聲,她被人一把抱起,對上一雙陌生眸子。

  「你……」

  「大爺,不好了,少夫人不見了!」

  正在暖房用膳的玉衡之立刻放下碗筷,沈聲問道:「好端端的,人為什麼會不見?」

  「少夫人說她肚子餓,我去準備,哪知道回來……」小彌哭喪著臉。

  「後門!」他吼著。

  所有人跟著他要前往後門,但才踏出翠嗚水榭的拱門,便瞧見一行人走近,而帶頭之人抱在懷裡的不是練凡又是誰。

  玉衡之瞇起眼,率著人與其對峙著。

  「放下我的妻子。」他瞪著這群覆面的人,猜想他們恐怕就是當初和年盛中勾結的山賊。

  他伸出手,要身後的徐知恩和玉巽之別輕舉妄動。

  為首的男人只露出一隻眼,饒富興味的盯著他,沒有應聲。

  「你們到底想做什麼?要銀兩?儘管開口!」玉衡之心下恐慌,但雙眼卻炯亮地緊盯著對方。

  「如果我要你跪下呢?」為首的男人低笑著。

  玉衡之撇撇唇。「這有何難?」他毫不遲疑地雙膝跪下。「只要你把我妻子還給我,我什麼都答應你。」

  「大哥!」

  練凡不禁淚如雨下,不願見他為了自己這般愛辱。

  「等等,你是那天在聚祿城幫我找來徐管事的人吧。」小彌往前一步,打量著為首的男人,對那雙眼睛和聲音感到熟悉。「我不知道你是誰,也不知道你有什麼目的,可是請你高擡貴手放了我家少夫人……她身體病弱,已經禁不起任何折騰,我求求你……」

  她跪伏在地哀求。

  玉衡之和徐知恩交換了記眼神,推想當日發生的事。

  「要你做什麼都願意?」那男人笑問。

  「是,我什麼都願意。」小彌擡頭道。

  那男人笑了笑。「說笑的。」他走向前,將練凡交還給玉衡之。「當初年盛中對我說,玉府為富不仁,又欺淩其妻,所以我才會願意與他合作,可是後來我發現他是騙我的,很抱歉,為我之前對玉府造成的損失。」

  「沒關係,事情都過去了,這回的事還多謝你幫忙。」玉衡之緊抱著妻子,誠心道。

  「不用謝,我犯了錯就要彌補,而且也算我和尊夫人有緣吧,我經過玉府後門時,瞧她倒在地上,送回她只是舉手之勞罷了。」男人話落,一記眼神,後頭一行人訓練有素地離開。

  玉衡之聽得怔忡,低頭問著妻子,「為什麼……你不是想回來嗎?」

  「此消彼長……這一次,死的會是誰?」她低泣著。

  她能歸來,也許是因為他的祈願和深情,又也許是因為主的憐憫,可是他呢?

  「人終究逃不過一死,這一次,我寧可抱著你一起死,也不願獨活。」他啞聲說道,「練凡,我不要再嘗到失去你的滋味,我怕了……要是有那麼一天,我們一起走。」

  「傻瓜。」

  「傻瓜配饞鬼,剛好。」他低笑著。「況且你本不屬於這裡,如今死而復生,此消彼長的命盤會破解也說不定。」

  他記得於軒說過,命盤的糾纏是至死方休,而她已死過一回,也該解套了吧。

  「真的嗎?」

  「咱們相守,自然會知道答案。」玉衡之笑著,拉起她的手。「這一回,你敢不敢跟我賭?」

  睇著他半晌,練凡伸出尾指道:「一言既出。」

  「駟馬難追。」他緊緊地勾著她的尾指。

  未來如何,他們終有知道的一天。

  一年後,探月亭。

  「味道怎樣?」嬌軟的嗓音揚起。

  「還……不錯。」

  「巽之,你為人不公正,依我看這總帳房一職,我得好生考慮了。」

  「……爺兒,你的意思是說,很難吃嗎?」練凡扁起嘴。

  「不,是不能吃。」

  她的臉一垮,玉衡之立刻愉快地揚起笑。

  「你好壞。」她作勢要打他,他則順勢將她拉入懷,讓她坐在自個兒的腿上。

  「我不壞,你不愛。」

  「才怪。」

  「對,我很寵你,所以你很愛。」

  「你到底是哪裡寵我了?」自從身體好轉之後,她一逮到空閒,便到廚房研究各種餅,甚至企圖做出披薩和蝦餅,可是不管是哪種餅,他給的評價從沒變過。

  「瞧見那條溪了沒?現在我把它取為萬文溪。」

  看向溪底為數不少的銅板,練凡羞窘地垂下臉。「沒有到萬啦……」誰要許願池離那麼遠,害她怎麼都投不進去。

  「總有一天,會成為萬文溪。」他笑道,摟緊她。

  「喂……」她小小掙扎一下,使眼神,讓他別忘了二爺就坐在對面,而亭外還有徐家兄弟和小彌、小婉、冬兒。

  很多人在看,她會很害羞。

  「如何?」他笑得邪氣,看向弟弟。

  玉巽之咳了聲,立刻起身。「大哥,這幾天日穆國的商隊會到北場勘馬,我也差不多要出發,順便去探視秀緣。」

  艾秀緣從一開始就沒真正地嫁給玉衡之,於是在練凡歸在之後,便由玉衡之作主,將她嫁給北場的看守官。

  「去吧。」他拍了拍帳簿。「帳簿等我看完,我再要知恩送去給你。」

  「是。」

  待玉巽之走遠,練凡又輕推著他。「好了,別老抱著我。」

  「不抱著你,你要是又溜了,誰賠我?」

  「真會記恨。」她咕噥著。

  打從那晚過後,他們幾乎形影不離,她去哪,他便跟到哪,然而慶幸的是,一年過去了,兩人的身子持續好轉,彷彿那交錯的命盤已經徹底瓦解。

  「記恨的是你,老是做些怪餅讓我吃,這不是在報復我,是什麼?」玉衡之打趣道,一手撥弄著她剛研發的豬肉餡餅。

  「你……」她氣得扁起嘴。

  他卻突然吻上她的唇,嚇得她瞪大眼。

  「記不記得我說過,你只要在外頭扁一次嘴,我就吻一次。」

  「這是在府裡。」

  「是房門外。」

  「……」卑鄙。

  她努力讓自己看起來面無表情,免得再著他的道。

  玉衡之低笑,嘗著餡料太鹹、皮厚不酥的豬肉餡餅,就算真的很不合他的胃口,他總是吃得連渣都不剩,而且吃完之後,總是會摟著她說:「娘子,我很愛你。」

  練凡羞怯地垂下眼,「我也愛你。」這話真的很羞人欸,可是他每回都會逼著她說,說久了,也習慣了。

  「我們跟老天再多偷點時間吧,然後生個孩子。」抱著她,把臉貼在她頸項上,他笑得一臉幸福。

  「……你行嗎?」

  玉衡之聞言,笑瞇眼。

  那笑意讓練凡頭皮發麻,趕忙笑道:「對了,你應該渴了,我去泡壺茶。」

  「娘子,記不記得我說過,你在房裡微笑一遍,我就吻一遍。」話落,他吻上她的唇。

  「等等,這不是房裡呀……」

  「我現在就把這裡變成房。」他一記彈指,徐家兄弟立刻上前,飛快地橫拉出木牆,阻絕了外頭的窺視,儼然像間房。

  「你……」真的好卑鄙,探月亭什麼時候設了這裝置?

  「接下來,就讓你知道,我行不行。」玉衡之朝她臉上啄著,大手在她身上搔著癢。

  練凡嬌笑閃避,大喊道:「不行!」

  煦暖的夏初午後,兩人嬉鬧著,最終化為旖旎春情,纏綿繾綣。


  —全書完—



引言 使用道具
watergotfish
男爵 | 2013-6-16 16:58:08

玉衡之瞪著,再看向妻子,她已閉上眼,滾落最後一滴淚。                                                              瞬間,強撐的最後一口氣,彷彿隨著那滴淚消逝,他仰天嘶吼,胸口痛得像是爆裂一般。
引言 使用道具
靜棠
勳爵士 | 2013-9-22 11:20:23

感謝大大的分享  真的很好看
引言 使用道具
azrael1990
男爵 | 2013-10-11 14:35:01

女主角能再醒來真的是令人驚喜,

術士的話,讓他們相遇相愛,也或許不是件壞事
引言 使用道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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