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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ars520titan
區版主 | 2014-4-11 08:45:48

第五章 負土攻城

晴空下,一股煙塵拔地而起,像奔湧的潮水一樣越來越寬,幾乎覆蓋半個視野。
蕭遙逸道:“宋軍真沒糧了,要不怎麽會這麽急?昨晚剛碰個頭破血流,這會兒又來送死。

程宗揚有些懷疑。他拿過望遠鏡看了半晌,皺眉道:“宋軍怎麽連兵器都沒帶,每人背著一
個大口袋,那是做什麽的?”
侯玄、崔茂、王韜幾乎異口同聲地說道:“負土攻城!”
蕭遙逸的臉色頓時難看起來。負土攻城是一種完全依靠人力消耗的戰術,由軍士背負泥土沖
到城下,依靠人力堆積形成直通城上的緩坡,進行攻城。
一般情況下,這種戰術都是驅使對方的百姓來做,有些殘酷的將領甚至將民夫和泥土堆在一
起;反正都是對方的人,怎麽消耗都不在乎。
但江州周邊的人口早在戰前已經疏散,宋軍能夠消耗的只有自己的士卒。這種用人命來強填
的蠻橫戰術,不到萬不得已絕不會使用。
眾人的心里不禁生出疑惑:宋軍突然間這麽拼命,到底是什麽原因?
金明寨內,夏用和一夜間仿佛蒼老許多。他的帥椅仍保留,位置卻挪到一邊,他本人更是雙
膝跪地,不敢擡頭。坐在上首是一名綠袍文官,品階不過七品。
翁應龍雖然只是一名堂吏,卻是賈師憲最信任的人,與廖群玉並稱為賈太師的左膀右臂,夏
用和與他在太師府也見過幾面,但今天他還多了一重身份:口含天憲的欽命使者。
翁應龍沈聲道:“陛下問:夏用和,爾以十萬之眾困守城下,屢戰屢敗,師老無功,有何說
辭?”
夏用和頓首道:“末將無能,有負聖恩,無辭以對。”
“陛下問:朝廷以十萬精銳盡付于爾,賊寇之眾不過數千,如今已近兩月,破敵幾何?斬首
幾何?”
“幸得秦帥之助,數日前一戰,斬首二百有余。”
宋軍與江州賊寇多次交手,雖然有一些殺傷,但由于三戰皆潰,斬獲極少,只有定川寨一戰
,選鋒營突然襲擊,打亂賊寇的部署,戰后取得將近二百級的斬首,數字才沒有更難看。
“我軍折損幾何?”
“負傷五千余人,戰歿四千。”
眾將聽著欽使代宋主質詢主帥,知道夏用和的數字有些折扣,但誰都不敢做聲
。秦翰初來乍到,並沒有被宋主質詢,這時也退到一邊垂手靜聽;畢竟他是陛下家奴,與諸
將身份有所不同。
翁應龍一拍案,厲聲喝道:“折損萬余,寸功未立!朝廷養兵千日,何以至此!夏用和!”
“末將在!”
“陛下有旨:著免去夏用和四廂都指揮使之職!罰俸一年,允其戴罪立功!以一月為期,若
未克全功,即刻下獄論罪!”
夏用和頓首道:“末將聽令!”
翁應龍從袖中抽出一份旨意,“李憲!”
“臣在!”
大貂瑋李憲伏地聽令。
“黃德和訴劉平通敵一案,已著三司審明,確系誣陷。本朝以仁治國,縱有謀逆之罪,不過
大辟之刑。黃德和棄軍逃生,死罪一也;誣陷死節之將,其罪二也,不嚴懲不足以慰將士之
心。陛下旨意:處黃德和以腰斬,于軍前懸屍示眾!李憲舉發有功,加官一級,欽此!”
旨意一下,眾將有羨有妒。大夥兒在前線打生打死,結果敗績有罪;這個太監不過舉發黃德
和誣陷,卻順順當當加官進爵,真是人比人氣死人。
“李憲!陛下聖恩浩蕩!你一個內宦小臣驟升高位,要牢記聖恩!為陛下效力!”
翁應龍一點都沒給李憲面子,劈頭蓋臉好一番教訓。
李憲神色愈發恭敬,連聲應是。宋國的文官一向如此,對太監、武將之輩從來不假以辭色。
一個七品文官就敢教訓三品的大將,何況自己只是個太監?
打內心深處,這些文官就看不起武將,更看不起太監,說實話他們連陛下也看不起。
先帝曾經開玩笑,說自己兩位宰相一個病目、一個跛足,按相法的道理都不是富貴相,怎麽
會位極人臣?
旁邊的大臣也不含糊,直接告訴他:如果這兩人不是一個病目、一個跛足,就不是這位子。
當時就讓先帝沈默了。
好不容易翁應龍宣讀完旨意,他坐下來飲口茶,溫言道:“江州之戰,陛下、賈太師都關心
得緊。賈太師每日都要聽取軍報,我軍連日來屢屢失利,太師憂心忡忡,斗蛐蛐也沒興致。

眾將湊趣的笑了幾聲。賈師憲喜歡斗蛐蛐,在宋國朝野不是什麽秘密,他還以蛐蛐的別名專
門寫了本《促織經》細敘斗蛐蛐的諸般心得。
翁應龍一來就奉旨免去夏用和的帥職,此時也不為己甚,溫言安撫眾將幾句,又道:“黃德
和誣陷忠臣,幸而我主聖明,使劉將軍冤情得雪。如今案情水落石出,朝中群情洶湧,陛下
也為之大怒。國朝早已廢止腰斬,三司嚴查案情始末之后,奏請專門為黃賊恢復此刑。實為
百余年來唯一的一例,多少能告慰劉將軍在天之靈。”
眾將諾諾連聲。為劉平訴冤是情理之中,判黃德和腰斬卻是意料之外。
黃德和棄軍逃生,導致三川口慘敗,眾將一想到此戰就對他恨到骨子里;現在黃德和罪有應
得,大快人心之余,眾將多多少少有些悚然。
大軍圍城失利,士氣不振,以至于全軍潰散,自古以來不乏其例。如果江州之戰演變成大潰
敗,大夥兒的下場不會比黃德和好多少。
“本官宣旨之外尚有督軍之責。”
翁應龍道:“大軍困于城下,每日耗費錢糧何止千萬?如今國中糧價騰貴,此地的戰事絕不
能再拖延下去!夏帥,你說呢?”
夏用和已經摘去頭盔,露出蕭索的白發;這會兒宣旨完畢,他站起身來揖手道:“一切聽欽
使吩咐。”
“既然如此,自今日起諸軍全力攻城!”
聽到全力攻城,帳中傳來一陣騷動。
“江州一日不下,本官一日不歸!”
翁應龍聲色俱厲,鎮住全場,然后緩緩道:“江州城本官已經看過,確是堅城。但捧日、龍
衛二軍都是禁軍精銳,為國死戰乃是分內之事,豈可畏戰不出?諸位有不同意的盡可直說。
來時賈太師曾有言:我軍有十萬之眾,何以枯坐城下空耗錢糧,不敢一戰?若哪位認為這仗
不能這麽打,我便上書陛下,換人來打這一仗。”
翁應龍語調平和,言語卻鋒利至極,眾將都被他“換將”的說法鎮住,帳中一時間鴉雀無聲

良久,夏用和道:“稟欽使,末將已然下令命諸軍負土攻城。一旦修成馬道,數日內便可攻
克江州。”
“好!”
翁應龍一推桌案,站起身來,“本官親自為軍士擂鼓!來人啊!先將黃德和押至軍前,腰斬
示眾!鼓我三軍士氣!”
諸將各自振作精神,齊聲應喏,仿佛江州一鼓可下。
宋軍一旦開始不計傷亡全力攻城,防守壓力頓時大增。宋軍的神臂弓手一直壓到城前兩百步
距離,與星月湖大營的龍雕弓對射;同時步卒張開布幔掩護背著泥土、手無寸鐵的同袍。
負土攻城雖然是下下策,但宋軍不是一味蠻干,任由士卒們背著泥土直接沖到城下,壘成可
供戰馬馳騁的長坡,而是嚴格地劃出距離。
第一批土囊投在城下近百步的位置,先堆積成兩丈寬三尺高的緩坡,然后依靠坡體的遮掩逐
段向城�逼近,盡可能減少士卒的傷亡。
這時宋軍的人數優勢體現出來。數萬名軍士背著泥土匯聚過來,只一趟就投下數萬包泥土,
堆出一段緩坡。
隨著泥土不斷堆積,那條緩坡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向前延伸。
江州城�高度足有四丈,宋軍在百余步外就開始壘土,正面又修得極寬,可以看出夏用和打
的如意算盤。
兩丈的寬度足夠騎兵縱橫馳騁,一旦坡道建成,守城方下一輪在城上所面對的,便是具裝馬
鎧的重騎兵。
喊殺聲響徹戰場,城上、城下的箭矢交織在一起,宛如無數飛幢。守城方的弓矢全部集中在
南門一帶,居高臨下對著宋軍猛射。
堡壘、懸樓、城�,弓弦的震動聲不斷響起,尤其是數百張龍雕弓,幾乎每一箭射出都會重
創一名宋軍。城上的滾石、檑木全部停止投擲,避免被宋軍用來當作登城的材料。
宋軍全力攻擊南門,北門和東城只留下兩隊騎兵遊弋,防止賊寇出城偷襲。攻守雙方重心隨
之偏移,以孟非卿為首,星月湖七駿都聚集在南門的城樓上,一個個神情嚴肅。
宋軍遲遲未能攻下江州,除了江州堅城似鐵,也是因為宋軍不肯多傷士卒。現在宋軍不計傷
亡,單是南門一帶投入的兵力就不下五萬。四個完整的步兵軍結成陣形,在兩翼防守,另有
四個軍拱守中軍大營,除了這兩萬名戰兵,其余士卒都被調去運送泥土。
穴攻時堆積起來的土山已經被挖去一半,數以萬計的草袋、蒲包逐一裝上泥土,士卒背起來
沖向城�。箭雨中不時有人跌倒,但幸存的士兵仍拼命奔跑,以最快速度將土袋運到指定位
置。
侯玄扣上帽子。“我帶一個團沖一下,挫挫宋軍的銳氣。”
盧景道:“太危險,被兩翼的四個軍纏住,傷亡不會小。不如我和四哥走一趟,從側面繞過
去,直接燒了狗日的金明寨大營!”
崔茂道:“恐怕來不及,我倒有個主意。”
眾人都朝他看來,崔茂道:“八牛弩!”
蕭遙逸道:“好主意!朝他們的中軍大帳來一下,最好把姓秦的死太監射成蜂窩!”
孟非卿卻道:“程少校,依你看?”
程宗揚道:“我在算這條緩坡的工程量。緩坡起點到城�的距離是一百步,高度四丈,正面
寬兩丈,如果堆成斜坡一共需要泥土近五千立方公尺。每名士卒背負的重量大概是一立方公
尺的三十分之一,按宋軍投入三萬人計算,每人要運五趟、奔跑距離十里,負重至少七十斤
——我建議半個時辰之后出擊,屆時宋軍運送到第四趟,體力差不多達到極限,出擊的成功
率會大增。”
幾個人對視一眼,然后笑了起來。侯玄拍了拍他的肩,“好小子,算得夠清楚!”
崔茂頷首道:“當年岳帥也是未戰先算,交戰之前,雙方一兵一卒都計算得清清楚楚才能百
戰不敗。”
蕭遙逸道:“程哥,你不是常說自己是文科生嗎,居然也通算學?”
“做生意怎麽能不算賬?我見過一個丫頭,算得比我還清楚……”
程宗揚道:“老大,如果出去打,我建議用重兵,星月湖大營的兄弟全部出動。”
王韜謹慎地說道:“宋軍列陣的有八個軍共兩萬人,出擊當以突襲為主,若全軍出動,孤注
一擲,一旦被宋軍主力纏住會十分危險。”
“這一把恐怕是要賭了。”
程宗揚道:“如果我們調集營里所有的法師,先給他們幾個雷法,然后星月湖大營的兄弟全
部出動,再加上用八牛弩襲擊宋軍中軍大帳,我打賭在兩翼的宋軍合圍之前,能把這些疲兵
擊潰。運氣好的話,三萬潰兵會把宋軍整個陣形沖散。”
“一千多人擊潰五萬人……”
侯玄撓了撓頭,然后笑了起來,“夠膽大的。這一把,我也賭了!”
“看來是不得不賭。”
孟非卿雙手挎在腰帶上,虎目露出好戰的光芒,“如果宋軍立穩腳跟,這一仗就難打了。傳
令!除六營以外,其余軍士全體集合,半個時辰之后出擊!”
宋軍大帳前方,數十面戰鼓一字排開,鼓聲震耳欲聾。劉宜孫按著佩刀立在土山上,目光從
鼓手面上掠過,然后停在中軍大旗下的那顆首級上。
黃德和在軍前被當眾腰斬,慘叫將近一盞茶時間才死,然后由劉宜孫親手梟首懸在旗桿上示
眾。
翁應龍帶來的詔命對劉宜孫大加勉勵,並越過營指揮使,將他直接任命為軍都指揮使,成為
禁軍的高級將領。
一下越過數級成為一軍主將,劉宜孫沒有半點喜悅。對他自己來說,恨不得立刻攻入城內手
刃賊寇,為戰歿的父親報仇,但眼前的強攻卻讓他面沈如水。
參與負土攻城的軍隊一共有三萬人,包括金明后寨收攏的全部潰兵。雖然有神臂弓的壓制和
布幔的掩護,但第一輪沖鋒就出現四百余人的死傷。
隨著土坡逼近城�,傷亡數字也迅速上升,四輪下來傷亡已接近三千。雖然箭創在軍中並不
算致命的重傷,但高達一成的傷亡率已經使軍心浮動,堆土的速度也減慢許多,畢竟不是誰
都能在箭雨的威脅下舍生忘死。
站在土山上,軍士們的驚惶、恐懼、遲疑……劉宜孫都看得一清二楚。不需要太敏銳的目光
就能看出金明后寨那六千余名潰兵,已經成為最危險的因素。
夏帥從軍中抽出一千人的督戰隊,現在已經有數十名試圖逃跑的士兵死在督戰隊的斧下。但
缺乏基層指揮官的約束,那些潰兵即使有督戰隊監督,在敵寇的箭雨下也越來越慌亂,隨時
處在再次崩潰的邊緣。
劉宜孫不相信老于戰場的夏帥會看不出混亂的苗頭,但中軍始終沒有下令將他們撤離戰場,
只一味擊鼓促戰。
盯了擊鼓的文官一眼,劉宜孫道:“誤國之輩!”
“將軍這便錯了。”
劉宜孫升為軍都指揮使,張亢對他的態度仍一如往日,毫不客氣地說道:“以夏帥之能不會
料不到潰兵會釀成大亂。夏帥把重兵放在兩翼,就是要敵寇出城突襲。”
“等敵寇出擊?這些軍士呢?”
張亢反問道:“打仗哪有不死人的?”
劉宜孫握緊刀柄。“他們這些人包括我們都是誘餌?這里足足有三萬人……”
“餌不做大些,哪里會有魚兒咬鉤?”
張亢一邊說,一邊揮舞令旗,命令剛運土回來的一隊士卒休息。
劉宜孫突然發現那隊士卒正是自己軍中的,再往周圍看時,張亢竟然在不知不覺之間把自己
麾下的一個軍都替換下來,留在土山附近待命。
“張兄?”
張亢低聲道:“留夠本錢才好活命。”
劉宜孫不再說話,仔細看時,只見那些軍士雖然散落四處,其中卻有脈絡可尋。
最內圍幾十名軍士是自己當初任都頭時的老隊伍,三川口一戰,自己這個都傷亡最小,現在
經過補充已經是滿員都。
向外一些是自己代任營指揮使時的部下,營中的都頭、副都頭都是張亢挑選,由自己親手提
拔,指揮起來得心應手。
再外圍則是另外四個營,雖然剛剛接手,但幾位營指揮使都是父親當年的手下,與自己也不
陌生。
張亢冷靜地說道:“賊寇該出來了。”
話音剛落就看到江州城那座被一整塊水泥板封著的城門突然打開,早已準備停當的賊寇分成
數股,蜂擁而出。
最前面的賊寇清一色是騎兵,兩個神射營的指揮官大聲下令,近千名神臂弓手同時張弓勁射
,卻被他們各自用一面蒼青色盾牌將勁弩盡數隔開。
劉宜孫驚訝地看到,三百步外還能洞穿木盾的利矢,竟然無法穿透那些又薄又輕的盾牌。
宋軍堆積的土坡距離城�不到三十步,兩個呼吸間,賊寇的前鋒已經越過三十步的距離,銳
利的攻勢宛如一柄快刀,輕易將那些手無寸鐵的士兵陣形切開。
戰馬如風馳過,鮮血隨即從馬蹄兩側潑濺開來,染紅剛剛堆積的泥土。
短暫的震驚之后,宋軍隨即大亂,所有人都丟下土袋,嚎叫著拼命后退。那些騎兵就像驅趕
羊群的牧人,從后逐殺逃散的人群。
兩翼的宋軍排著整齊陣形向前移動,仿佛一柄鐵鉗將賊寇包圍起來。
除了孟非卿和蕭遙逸以外,侯玄、斯明信、盧景、崔茂、王韜全部出動,他們各自帶著一個
營分路出擊,經過一連串令人眼花繚亂的穿插、分割之后,五個營幾乎同時出現在戰場另一
側,然后重新合在一起,圍住宋軍左翼最前方的一個軍。
五個營的星月湖軍士有一千余人,超過宋軍一個軍的四成,甫一交手,這個步兵軍就被重創
,主將更被侯玄當場斬殺,整齊的陣形頓時變得千創百孔。
星月湖諸人毫不戀戰,破軍之后立即分成數股撤退,重新闖入逃亡的工兵隊伍中,一路廝殺
過去。亂軍叢中,侯玄的玄武槊、斯明信的十翼鉤、盧景的陰風爪、崔茂的混元錘、王韜的
焚天斧分路突進,片刻后又從另一側出現,五股分開的兵力仿佛一只拳頭,驀然合緊,與右
翼的一個軍撞在一處。
遠遠能看到兩軍廝殺的殘酷場面。賊寇步騎混合,戰斗力更是兇猛至極,兩軍相接便看到無
數血肉橫飛起來。從這個方向看得更加清楚,那些賊寇並不是一味強拼,而是在高速運動中
分成無數細小的組合。
他們以十人的小隊組成品字形沖鋒,第一隊撞入宋軍的陣列,隨即分成三人的小組;接著第
二隊從他們的背后再次沖鋒,楔入陣列,然后是第三隊、第四隊……
接連殺入,形成連續不斷的沖鋒,將宋軍的陣列撕開,然后才是徒步的悍匪如秋風掃落葉一
樣,將已經崩潰的陣形徹底沖散。
從遠處看來,宋軍嚴密的陣形像被一柄鐵錘砸中,隊列先是凹陷變形,緊接著被穿透,最后
像被一只大手抹平。
敵寇過處只留下滿地屍首斷肢,陣中的軍旗只支持不到一盞茶時間就被斬斷,頹然隕落。
翁應龍震驚地看著戰場,手中的鼓槌脫手落下掉在鼓面也沒有察覺。從來沒有人見到這麽多
鮮血同時濺出,那夥賊寇就像一柄鋒利的斬馬刀將宋軍攔腰斬斷,彷彿世間沒有任何人能阻
擋他們的鋒芒。
夏用和面無表情,連胡須也沒有抖動一下。
倒是大貂?李憲上前扶了翁應龍一把,細聲道:“這些賊寇悍勇過人,好在人數不多。既然
他們出城而戰,少不得要折損人手。賊寇死一個便少一個,我大軍十萬,人力無窮無盡,欽
使不必焦急,只用笑看吾輩破賊。”
翁應龍臉色青白。“今日方知賊寇兇悍,難怪賈太師……”
他忽然一把揮開李憲,大聲道:“召張如晦!”
不多時,一名披著鶴氅的羽士來到帳前,與諸人稽首為禮。
李憲大喜過望,迎上去道:“原來是神霄宗的張仙師!不知沖虛仙師、元妙仙師、虛靖仙師
可安好?”
張如晦微笑道:“掌教和兩位教御安好,多謝大貂?掛念。”
說著他又向秦翰施了一禮,“小子張如晦,見過秦帥。”
秦翰點了點頭,沒有開口。賈師憲以儒宗自居,與道家宗門關系並不好,神霄宗卻是例外。
論起勢力,神霄宗在宋國道門中的位次還在太乙真宗之下,但秦翰知道神霄宗的三位教御與
賈師憲關系並不簡單。
翁應龍這時已經冷靜下來,收起剛才的失態,沈聲道:“張如晦,你既然出自神霄萬壽宮,
想必已得元妙仙師真傳,今曰喚你來可知何事?”
張如晦對翁應龍不怎麽客氣的口氣並沒有流露反感的神情,從容道:“修道之人本該不問世
事,但岳逆橫行無忌,已觸犯天條。當日吾師替天行道,今日岳逆余孽死灰復燃,弟子自當
效力。”
“好!一旦功成,本官必不吝封賞!來人!給張道長另辟一帳施法!”
“不必。”
張如晦道:“我神霄金火天丁大法以元命之神,召虛無之神,以本身之氣,合虛無之氣,運
雷霆于掌上,包天地于身中,曰?而?,曰雨而雨,以人應天,隨處可施。”
說著張如晦一揮大袖,喝道:“風!”
話音剛落,天地間一股長風便浩蕩而來。
風勢越來越大,朝江州城的方向吹去。賊寇逆風而戰,攻勢頓時一緩。
“云!”
張如晦一手指天,晴空萬里的天際隨即湧來一團烏云,戰場的光線迅速暗淡下來。
“雷!”
“破!”
張如晦的雷咒剛出,突如其來的一聲斷喝幾乎刺破他的耳膜。張如晦羽氅一振,臉上血色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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區版主 | 2014-4-11 08:46:05

第六章 地下伏兵

星月湖軍士兇悍的戰斗力讓程宗揚也看得咋舌。侯玄等人配合多年,彼此間默契至極,這種
萬軍叢中分合自如的作戰行軍、分段式沖鋒和調整,自己無論如何也做不到。
好在自己的任務簡單得多,他只需盯著那些徒手的士兵,把他們趕到宋軍中軍大帳就算大功
告成。
任務固然簡單,壓力也最大,畢竟宋軍負土的士兵足有三萬,一人撒泡尿都能尿出好幾個遊
泳池。
為了防止意外,除了一營,孟非卿的直屬營也交給他一並指揮,于是自己很榮幸的又和月霜
分到一處。
月霜的臉上冷冰冰的,看不出什麽異樣,偶爾目光相接也把他當空氣,讓程宗揚有點后悔那
天沒有干得再狠一點。
秋少君揚著一張臭臉跟在月霜身后。一大早他便找上門追問武二郎為什麽會九陽神功?程宗
揚只好老實告訴他原委。
不出意料,秋少君這個小面人也發起脾氣;自己宗門的鎮教神功被一個外人得去就罷了,但
這個外人還把它傳給不相干的人——用秋少君的話說:那廝一看就是個缺乏人性的暴徒!九
陽神功落到他手里怎麽對得起師兄!怎麽對得起天下蒼生!
還好程宗揚身邊除了這兩個不大合作,其他都算得心應手。左有武二,右有臧修,后面還有
敖潤和雪隼傭兵團的幾個好手。
孟老大的直屬營在星月湖大營實力堪稱第一,真要撞上宋軍一個軍也未必遜色多少。
這會兒面對一群手無寸鐵的負重士兵,程宗揚操心最多的是防止前鋒殺得太深入,打亂部署

宋軍兵潰如山倒,三萬人同時逃生足以把金明寨踏成平地。程宗揚盯著一里外的那處土山,
只要追到那個位置,宋軍的潰勢便再也無法控制,這一仗就算大功告成。
宋軍和他的看法基本上如出一轍,只要把賊寇引到土山下、擋住賊鋒,然后大軍四面合攏,
定然讓他們插翅難飛。
出城之前,程宗揚已經仔細觀察過,土山附近只有一支宋軍,看旗號應該是捧日左廂軍的王
信。
他打的主意是驅使奔逃的潰兵沖擊宋軍陣列,讓他們自亂陣腳。不然用兩個營對付一個整軍
,即使能打勝,付出的代價也得不償失。
宋軍的法師也在程宗揚的計算之內,藏鋒道人身死,星月湖大營的法師還剩下十一人,這會
兒自己的身邊就有五人。不過施法的不是墨楓林倒讓自己有點意外。
那名羽士雷咒剛出,程宗揚身邊一個束發的白衣法師駢指而喝:“破!”
藏鋒道人殞身之后,星月湖大營的法師以玉武子為首;他一舉破法,接著匡仲玉喝道:“止
!”
浩蕩的長風應聲而止。
另一名法師古翔屈指彈天,“開!”
剛剛凝聚成形的烏云仿佛被一只無形的巨掌一撲,消散無痕。
“砰”的一聲,張如晦羽氅上的一顆大珠碎裂,從中滾出一顆冒著火焰的小金珠。
張如晦一口將金珠吞下,然后長聲道:“赤明之館!火鈴之宮!天丁吾神!飆火相並!疾!

天際傳來一聲悶響,接著一道火雷帶著長長的尾焰從天而降,朝賊寇劈去。
白鷺飛雙掌托天,“封!”
火雷在半空撞上一道無形屏障,濺出無數火光。
秦翰的眼中驀然射出精芒:“好手段!兀術!”
一名獸蠻武士跨出來,發出一聲低吼。“大貂?!”
兩邊的法師隔空斗法,風雷之聲不絕于耳,但張如晦明顯落了下風。
這時見秦翰開口,縱然翁應龍十二分看不上這等閹人,但秦翰赫赫戰功放在那里,心里也多
幾分底氣。
他一邊打著主意,此戰過后一定要把秦翰調入臨安,拆分他的選鋒營,免得將來尾大不掉,
一邊沈住氣道:“秦翰,好生為國效力!”
秦翰欠身道:“遵令。”
程宗揚這會兒滿頭是火,自己一方的法師雖然占上風,但施法時不可避免地減慢進攻速度。
眼看與潰兵之間就要出現空檔,通常的情況下,這種空檔並不要緊,但宋軍中軍正前面橫著
一座土山,一旦旁邊的王信軍趕在潰兵經過的空檔搶占土山,自己的攻勢立即就會受挫。
自己兵力不足,又不可能把幾名法師扔在戰場上,只好讓臧修在前面咬住潰兵的隊伍,追擊
的陣形也由橫陣改為鋒矢。
就在這時,一群獸蠻武士逆著人流奔湧而出,幾名逃奔的軍士來不及閃避,立刻被獸蠻武士
龐大軀體撞飛。
相距還有數十步,最前面的獸蠻武士便舉起長槍,咆哮著同時擲出。
由于是鋒矢陣形,最前面幾名星月湖軍士若是閃避,后面的同伴猝不及防,傷亡會更加慘重
,只能硬檔。
這一波投槍至少有六名星月湖軍士傷亡。程宗揚一陣心痛,叫道:“武二!”
武二郎獰笑一聲,朝最前面一名雄壯的獸蠻首領撲去:“敢動二爺的生意!孫子!二爺給你
長長記性!”
兩條差不多龐大的身影撞在一起,巨大聲響簡直像兩座大山撞擊的轟鳴。
那名獸蠻首領臂上戴著尋常人胳臂粗的金環,眼珠碧綠,瞳孔卻是金黃色,鐵盔下垂著數條
貂尾;以武二郎的強橫,這一下竟然沒有把他撞倒。
兩人各自退了幾步,然后又撲到一處。四條大腿粗細的胳膊扭到一處,馬頭大的膝蓋彼此撞
擊,能撞碎石碑的額頭砸在簸箕寬的下巴上,連吐出的血都誇張得要死。
場中塵土飛揚,不一會兒撞出一個大坑,只能聽到咆哮聲不斷傳來。
這兩條猛虎的肉搏震懾全場,連臧修那樣的猛人都老老實實地繞開幾步。秦翰的獸蠻營在攻
城戰也折損不少,加上定川寨一戰時的傷亡,這時能作戰的不過半數,然而這二百余名獸蠻
武士成了程宗揚難以逾越的障礙。
“直屬營!”
數百枝白蠟桿“嗡”的一聲揮出,在寒風中彈得筆直。
如果有選擇,程宗揚寧願和兩千余人的王信軍硬拼一場,也不想碰這二百名獸蠻武士。如果
被他們纏住,別說搶占土山,就連撤退都成了麻煩。
星月湖大營的軍士也意識到這一點,臧修拔出雷霆戰刀、馬鴻挺起鐵矛、魯子印收起盾牌,
擎出自己的重斧。旁邊的月霜也摘下鞍側的方天畫戟,美目閃過一絲好斗的銳光。
忽然身后一聲長嘯,一名法師如風而至,他在半空中便解開自己的發髻,將一枚桃木小劍嵌
在自己掌心,然后一掌拍在地上。“克!”
隨著法師噴出的血雨,大地微微一震又恢復原狀。
遠處獸蠻武士的奔勢忽然一滯,一個個變得步履不穩。他們腳下的土地仿佛化成無邊泥淖,
每一步踏下都直沒至膝,憤怒的咆哮聲立刻響徹四野。
程宗揚當機立斷:“別管他們!繞過去!”
星月湖軍士再次加速,繞開那片法力沼澤,追逐前面的潰兵。
王信軍果然開始往土山移動,正如程宗揚猜想的那樣,數萬潰兵的沖擊力足以踏平一個寨子
;王信軍在人潮中的移動艱難無比,時刻要防備陣形被自己的同袍沖亂。
就在這時,程宗揚看到他最不願看到一幕。一個身材肥壯的武官出現在土山上,他毫不猶豫
地拔出刀將逃上土山的潰兵砍倒。
在他身后,幾個營的宋軍聚集在一處,從土中取出各種刀槍兵刃。那些慌不擇路的潰兵接連
被自己的同袍砍倒,在利刃的威脅下,終于認識到此路不通,人流分開從土山兩側繞過。
張亢的軍服上都是鮮血,片刻間死在他刀下的潰兵就有十余名之多,出手的狠辣無情連劉宜
孫都覺得頭皮發麻。
“列陣!”
五個營的宋軍匆忙組成陣列,新任的軍都指揮使劉宜孫立在最前方,身后就是他的戰旗。
“干!”
程宗揚大罵一聲。
敖潤扣著弓弦道:“程頭兒?”
“少廢話!拼不掉他們,大夥兒都得死!”
程宗揚厲聲道:“臧修!卡住右翼!腦袋掉了也不能讓王信軍和他們會合!”
“成!”
臧修立刻分出一隊人馬,朝右翼殺去。
程宗揚指向那個年輕將領的軍旗。“前面是一個軍的宋兵!打垮他們就是宋軍的中軍大帳!
城上的八牛弩已經上緊弦!只要我們登上土山,宋軍的中軍大帳就會遭受毀滅性打擊!但如
果我們被擋在土山下,周圍六個軍的宋兵就會把我們包圍!月上尉!你敢不敢去打垮他們?

月霜冷哼一聲,舉起方天畫戟當先朝宋軍沖去。
“二連!三連!沖上去!”
臧修帶走一營,自己的身邊只剩下直屬營,程宗揚用三個連輪番沖擊已經是孤注一擲,一旦
沒有撕開宋軍的戰陣,自己可以調用的預備隊只剩下敖潤的雪隼團。
盯著逼近的賊寇,張亢佩刀一舉,一條鐵鏈突然間破土而出,升到半人的高度,繃得筆直,
形成一道絆馬索。
月霜顯示出她超卓的騎術,兩腳蹬緊馬鐙,挺身扯住韁繩,千鈞一發之際,戰馬騰空而起,
越過鐵鏈。
程宗揚卻沒有她的好騎術,胯下的戰馬被鐵鏈絆住,淩空翻滾過來。他拔出雙刀,貼著腳踝
挑斷馬鐙,整個人卻帶著巨大的慣性,像炮彈一樣飛出去。
月霜策馬躍過絆馬索,看到程宗揚貼著自己的坐騎飛過去。
月霜理也不理,一手執戟催馬馳過,卻見那混蛋一頭栽到地上,地面竟然被他撞出一個丈許
寬的大洞。
陷馬坑!月霜腦中一閃,坐騎已經馳到陷馬坑邊緣,坑底一片削尖的木樁清晰可見。
戰馬前蹄陷入坑內,身體重心前傾。月霜挺起方天畫戟往坑一刺,撐住下墜的坐騎。泥土倏
地掉落,能看到那個混蛋落在坑底,肢體扭曲成古怪的形狀。
月霜的心里一沈,並沒有預料中的解脫,反而生出一股莫名的委屈和悲恨。心神激蕩下,戟
鋒突然一滑,連人帶馬墜入坑內。
“小心!”
秋少君如影而至。
十幾步外,那個肥壯的軍官舉刀喝道:“放!”
數十枝利箭參差不齊地射來,秋少君的身體飛速旋轉,少陽劍破袖而出將利箭擋開,一邊如
陀螺般朝坑中落去。
一道人影沖天而起,程宗揚摟著月霜的腰肢,一邊從坑中躍出,一邊罵道:“月丫頭!想害
死我啊!要不是老子躲得快,你那匹死馬就把我砸在坑里了!”
月霜繃著臉,忽然一肘撞在程宗揚胸前把他打開,然后拖著方天畫戟闖入宋軍的陣列。
“男兒何不帶吳鉤?收取關山五十州!”
張亢高聲道:“請君暫上淩煙閣!若個書生萬戶侯!滅寇封侯!在此一戰!”
劉宜孫提刀在手,吐氣開聲,“殺!”
鮮血如雨點般灑落。刀光中,一條握著斷槍的手臂驀然飛起,慘叫聲瞬間被刀槍撞擊聲和喊
殺聲覆蓋。
大斧帶著沈重風聲從一名星月湖軍士的背后斫入,肩胛頓時粉碎。瀕死的軍士扭過身來,另
一只手一把擰住斧手的膀頸;接著他的手掌和斧手的脖頸被兩道寒光同時斬斷,雙方救援的
同伴再度搏殺起來。
程宗揚渾身熱血仿佛沸騰,每一刻都有無數死亡的氣息蜂湧而出。生命像指縫間的流水般不
停流逝,沒有人知道自己的生命會不會在下一刻終止。
翁應龍雖然極力保持鎮定,神色也不禁接連數變,直到看見那支剛拼湊出來的雜兵擋住敵寇
,他緊繃的心頭才略微松開一線。
周圍的武將沒人嘲笑他,這樣慘烈的搏殺,尋常軍士都望而生畏,他一個文官能堅持守在前
線已經夠膽色了。
張如晦的雷法被對方一一破解,臉色越來越凝重。
墨楓林抱胸而立,細長手指微微拍著手臂,絲毫沒有插手的意思。倒是對手使出陷土訣陷住
獸蠻營的獸蠻武士,讓他露出幾分興趣。
侯玄等人已經殲滅第三支宋軍,再度迂回,這次斯明信和盧景兩人悄然脫離隊伍,仿佛在戰
場上消失。
土山上的宋軍陣形並不嚴整,但交手中智計百出,星月湖大營無堅不摧的攻擊被他們憑借土
山地利和各種陷阱所克制,只能一寸一寸前進。
終于,一名星月湖軍士踏上山頂,揮刀將一名營指揮使的鐵槍挑飛。
那名武官雖敗不亂,從腰間拔出佩刀,一刀捅進那名軍士腹內,接著幾名宋軍圍上來,數柄
長槍同時刺進他的身體。
“日出東方!唯我不敗!”
那軍士暴喝著斬斷身前的長槍,展臂將一名宋軍摟在懷里,扭斷他的骨骼。
郭逵面無表情,一刀將那名悍匪首級斬下,但后面的敵寇隨即殺至,牢牢占據山頂的要緊位
置。
土山上意外出現的宋軍讓孟非卿濃眉幾乎打結,這時才稍稍平緩了些,吩咐道:“中軍大帳
!”
旁邊兩架床弩已經絞緊,三道硬弓交疊在一起,正前方用來安裝巨箭的弩槽此時換上箭匣,
每一匣都有近百枝弩矢。
“射!”
三道弓脊同時振動,弓弦驀然彈直,無數細小黑點從城頭飛出,一瞬間越過兩里的距離,蓋
住宋軍的中軍大帳。
森嚴的中軍大帳頃刻間一片混亂,幾名武將被弩矢射中,倒地不起;一名穿著綠袍的文官中
箭,更使得夏用和與秦翰都躍起來。
星月湖軍士迅速換上箭矢,一架床弩重新裝上箭匣,另一架則換上三枝短槍般的巨箭。
墨楓林道袍一舉,如大鳥般飛起,正在施法的張如晦卻被巨箭鎖定。鐵制的箭鋒撕開空氣,
仿佛一閃就到了面前。
張如晦來不及施展雷咒,索性閉目待死,忽然面前空氣一震,卻是秦翰一把抓住巨箭救了他
一命。
“八牛弩!是八牛弩!”
“翁堂吏被射死了!”
“陳都指揮使中箭了!”
“熊將軍殉國了!”
眾將叫喊聲中,石元孫叫道:“夏帥!請立刻退兵!末將斷后!”
“混賬!”
夏用和一腳把他踢開,厲喝道:“敵寇不足兩千人!此時傾巢出動正當一戰而定!”
“夏帥明鑒!此役縱勝,我軍定然傷亡慘重,再難攻克江州!”
“誰要攻克江州?”
夏用和獰然一笑,“滅了這些逆匪,江州城送給我也不要!傳令!全軍進攻!不許逆匪一人
逃生!”
戰旗一面接一面的升起,從江畔直到江州城下,宋軍伏兵盡出。
程宗揚這時才發現宋軍比自己更孤注一擲,夏用和抽空了金明寨、定川寨所有人馬,除正面
的三萬士兵和八個軍陣以外,還調集十個軍。
昨晚的穴攻只是一次大規模佯攻,實際上是把這十個軍都藏在地下,此時從土中躍出,立刻
截斷自己的退路。
如果宋軍這時攻城,只靠一個營的星月湖軍士根本無法阻擋宋軍的攻勢。
但宋軍放棄城池,選擇野戰,目的昭然若揭:夏用和眼中的目標始終是星月湖大營的舊部,
根本沒有在乎如何攻城。
侯玄等人又擊破第四個軍,毫不停歇地再次迂回。但宋軍已經布下天羅地網,他們回旋的余
地越來越小。
這些軍士已經接連超過他們本身八倍的兵力,但他們的對手足有十四個軍,接近三萬人,超
過他們的二十多倍。
侯玄和崔茂、王韜聚在一處,略一交談,隨即放棄第五個對手,移師朝土山殺來。
王信軍由攻轉守,在土山前方列陣。本來臧修帶著一營寸步不讓,抵擋他們沖上土山,這時
卻變成王信軍寸步不讓,防止他們與侯玄的五個營會合。
那處小小的土山成為戰場的中心,劉宜孫的軍隊幾乎全軍潰散,但他們終于等到援軍。
原本在拱衛中軍的兩個軍開進戰場,從兩翼夾擊。宋軍甚至放棄圍三闕一的鐵律,只為了不
讓這些逆匪一人一馬逃脫。
程宗揚口中發苦,自己還是輕視古人的智慧。這個夏用和到底是什麽鳥?難道是……
程宗揚腦中忽然一響,想起一個人。
忽必烈曾問他:“你是宋國重將,為何投降?”
“宋國有強臣賈似道,專擅國柄,長年來優禮文士,看不起我們武官。臣久已不平,這才投
降大元。”
忽必烈道:“怪不得賈似道看不起你啊。”
夏夜眼!夏貴!自己當初只把這家夥當成沒用的軟骨頭,卻忘了這個老東西投降時已經八十
多歲,志氣全消;此前卻是勇冠三軍,實打實從小兵一刀一槍搏出來的大將。
程宗揚吸了口氣,喝道:“把法師和馬匹放中間!”
玉武子、匡仲玉、古翔、白鷺飛都趕到土山上,只有那名法師仍不斷施展陷地術,將獸蠻營
的獸蠻武士困在戰場一隅。
“老匡!能下雨嗎?”
匡仲玉不動聲色:“能!先把神霄宗那小子干掉!”
神霄宗以五雷法成名,眾人即使有呼風喚雨的本事也要先看神霄宗答不答應。
程宗揚環顧左右,武二郎仍在與那個獸蠻首領肉搏,臧修、魯子印、馬鴻在丘下與王信軍對
峙,孟老大直屬營的軍士在兩翼防守,能出手的只有自己和秋少君。
“秋小子!跟我走一趟!”
秋少君這會兒也不發脾氣,痛快地說道:“好啊。”
程宗揚扔掉已經卷刃的雙刀,重新撿了一對在手中試著分量,一邊說道:“月上尉,如果我
沒回來,部隊就由你指揮。別光顧著拼命,要緊的是把人帶出去!守得住就守,守不住就往
江邊殺!”
月霜面冷如冰,扭過頭看著一邊道:“下面有地穴!”
這座土山是宋軍挖掘地道時堆起來的,背面就是入口。從地道逃出包圍圈似乎是個好主意,
但程宗揚不這樣認為。
“我知道有地穴,可你知道通向哪兒嗎?宋軍敢把咱們引到這兒來,恐怕早就挖好陷阱等著
咱們跳。”
望著月霜手握方天畫戟的背影,程宗揚忽然一拍腦袋:“對了,有件東西交給你,大家能不
能活命就看你的了。”
程宗揚鉆進地道朝月霜招了招手。月霜沈著臉進去,程宗揚轉身一把將她摟在懷里,狠狠吻
了一口。
月霜默不做聲,屈膝朝他腹上狠撞一記。程宗揚咧著嘴低聲道:“這是我給小紫的!告訴死
丫頭,如果我回不來,無論如何也要替我報仇!把夏老賊、賈老賊都給我干掉!”
月霜抹著唇角,忽然程宗揚又湊過來在黑暗中封住她的唇瓣。月霜回過手臂,用力卡住他的
喉嚨。
程宗揚松開嘴,“這是給你的,我只求你一件事。”
月霜的手指慢慢松開。
程宗揚在她屁股上捏了一把:“無論如何……也不要往我墳上吐口水!”
不等月霜發飆,程宗揚閃身出了洞穴,叫道:“秋小子!跟我來!”
程宗揚記不清自己殺了多少人,他只知道自己從土山一路殺下來,兩把還過得去的鋼刀已經
砍斷,幸好秋少君替自己擋了兩劍才搶了一桿長槍。
沒多久長槍陷進一名宋兵的肋骨,一時拔不出來,被人趁機斬斷。程宗揚又順手搶了一柄大
斧,劈倒那名宋兵。
能在如林的刀槍中活到現在,多虧自己突破第五級坐照境,身體對危險有種近乎本能的敏銳
反應,每每在千鈞一發之際躲開致命的攻擊。
但自己最大的本錢還是生死根。死氣源源不斷地湧入體內,似乎脹滿丹田,氣輪轉動的速度
已經攀至巔峰,仍來不及轉化濃郁的死亡氣息。
程宗揚本來應該在靜室將死氣轉化為真元,提升修為,但生死關頭他直接催動氣輪,一邊消
耗,一邊不停補充。
秋少君的修為也許比自己高出一截,但論起耐戰的韌勁,自己有生死根相助,足足將他甩出
兩條街。
土山已經被拋到身后,迎面幾匹戰馬奔踴而來;程宗揚揮斧掄出,斧刃呼嘯著劈開馬首,順
勢將馬背上的騎手腹部破開。
飛濺的鮮血潑在臉上,幾乎聞不到血腥的氣息。自己整個人像在血里浸過一樣,到處是濃重
的鮮血,只有額角的傷疤霍霍跳動,帶來一股反胃的感覺。
程宗揚忽然想起那副煙茶水晶磨制的墨鏡,這麽刺眼的血光果然要配一副墨鏡才對。
“喝!”
程宗揚狂喝著掠上前去,將一名攔路的宋軍頭顱砍斷。
他正習慣性的準備廝殺,眼前忽然一空,多得仿佛看不到盡頭的宋軍突然消失,幾名士卒遠
遠看著他,臉上無法抑制地露出懼意,忽然拋下兵刃,轉身就逃。
程宗揚發出一陣聽不到聲音的大笑。自己竟然也變成煞星,擺個姿勢就能把對手嚇跑。
秋少君跌跌撞撞地過來,身上的道袍像被血洗過一樣。他咧了咧嘴,露出像是要哭的表情。
引言 使用道具
mars520titan
區版主 | 2014-4-11 08:46:19

第七章 死亡之墳

“蟲小子,我不會這麽慘吧,把你嚇哭了?”
“我剛殺了一個人……”
“我呸!不殺人你上戰場是洗澡的?”
“我本來是想刺他的肩井穴,手上沒力氣了,一下把他刺死。我真的不想殺他……”
“干你娘!你再說一遍試試!老子累得像狗一樣,你還給我得瑟!”
程宗揚一指那名羽士,“去殺了他!我要他的腦袋!死的!你敢抓活的,我整死你!”
秋少君擦了擦臉上的血跡,然后大叫道:“喂,你趕緊自殺吧!不然的話我數到十,就要過
去殺你了!”
程宗揚沈著臉一腳把他踢開,然后掄起大斧搶上前去。
那名羽士露出驚惶的眼神,一邊后退,一邊手指亂點著叫道:“金……金克木!”
程宗揚的手中忽然一輕,一截斧柄化為飛灰,斧輪掉落下來。
“干!”
程宗揚一把撈住斧輪,砍向那名羽士的腰間。
中軍大帳已經空無一人,隨著督軍的翁應龍和數名將領傷亡,江州城擁有射程超過兩里的八
牛弩不再是秘密。
夏用和隨即轉移中軍,只有正在斗法的張如晦難以脫身,留下一隊軍士守衛。
結果兩名悍匪如煞星般闖過重重圍困,守衛的軍士一箭未放就被嚇得逃跑。
張如晦顧不上施法,轉身就跑。程宗揚追了幾步,忽然間心頭一凜,他停下腳步,扭頭看著
土山另一側。
星月湖大營那名法師仍在施展陷土訣,在他旁邊有數百名獸蠻武士咆哮著,就像在泥淖中跋
涉一樣艱難地行走著,到現在也沒有走出百余步的距離。
法師臉色出奇的蒼白,顯然已經透支法力,瀕臨油盡燈枯的境地。
法師高聲吟誦咒語,一邊拍擊地面,嵌在掌心的桃木小劍幾乎穿透手背,鮮血淋漓。
忽然,一條人影煙霧般從他的背后出現,墨楓林擡起食指像戳破一顆蛋殼般,穿透他的后腦
。那名法師身體一震,所有鮮血仿佛被墨楓林食指吸走,腦后沒有一點血跡流出。
程宗揚狂吼一聲,驀然閉上雙眼,生死根全力運轉。
眼睛一合,戰場以一種奇異的形態出現在腦海中。到處是奔逸的死氣,或多或少、或濃或淡
,時聚時散,勾勒出戰場上殺戮的場景。
那名法師的死氣從腦后細小的指孔逸出,在生死根和邪引術的拉扯下不住變形,最后一分為
二,程宗揚和墨楓林各得一半。
終于沒有全便宜了那妖道!程宗揚惡狠狠想著,睜開眼睛,臉色一下垮下來。
就在片刻時間,那名羽士已經逃得無影無蹤,足足三個營的宋軍把自己包圍起來,長槍如林
,鐵甲如城,弓矢如雨,怒馬如龍,自己即使插上翅膀恐怕也飛不出去。
“殺賊!”
“殺!”
宋軍殺聲嘹亮,步履整齊地逼上前來。
江州城頭,孟非卿面沈如水。夏用和的計策連自己也瞞過了;這個年輕人一旦戰歿,即使自
己能重豎星月湖的大旗,也無人繼承岳帥的衣缽。
孟非卿的雙手緩緩握住背后的天龍霸戟,然后沖天而起。遠處,沈默多時的秦翰目露奇光,
身后的丈八蛇矛發出一聲鳴響,然后騰空飛出。
宋軍蜂擁而上,覆蓋那片狹小的空地,緊接著一團耀目的光芒亮起,無數刀槍、衣甲、戰旗
……在光芒中灰飛煙滅。
光芒閃過,程宗揚半跪在地上,身周形成一片方圓十余丈的空白。
秋少君“哇”的吐了口血,半身都埋在土中才避開程宗揚的九陽神功全力一擊。
程宗揚的鼻孔中淌出鮮血。他這一擊耗盡真元,即使有生死根吸納的死氣也來不及補充。
如果給自己一炷香,不,一盞茶的時間,自己還能再站起來,至少死得不那麽難看……
但宋軍沒有給自己任何機會,一名軍官搶上前來,接連砍倒兩名驚慌后退的士兵,用鐵腕遏
止混亂,喝道:“斬匪首者!賞銀銖兩千!”
“干你娘!我出兩千金銖拿你的腦袋當夜壺!”
程宗揚心里罵著,一把拉起秋少君拖到自己身后,吼道:“來啊!”
宋軍被他拼命的架勢嚇住,一時間沒有人敢上前。那名軍官冷冷看了他一眼,忽然拿出一個
東西拋過來。
程宗揚袖中的珊瑚匕首揮出,“嘩啦”一聲,數十枚金銀錢銖迸射出來,卻是一只錢袋。
張亢厲聲道:“殺!”
周圍的宋軍士氣大振,吼叫著沖殺過來。
程宗揚撿起一枚掉在衣服上的銀銖,依稀是那名軍官在烈山敲詐自己的買路錢,只不過這會
兒被匕首切開,只剩下一半。
我的夢想是有很多很多錢,現在只有這半枚銀銖陪葬,實在太不甘心了……
宋軍越逼越近,刀槍上的刺眼反光讓自己眼睛幾乎看不清楚。程宗揚長吸一口氣,挺起胸膛

忽然背后傳來一個讓自己直起雞皮疙瘩的聲音。
“這麽多錢錢,小程子,你發財了啊。”
程宗揚渾身一震,握住那半枚銀錢,用盡全身力氣叫道:“干!死老頭!”
身后不知道何時多了一個人,他穿著一身葛黃色的布衣,花白的頭發胡亂挽了個髻,這會兒
正撅著屁股亂摸。
這樣猥瑣的家夥,除了朱老頭還能是誰?
朱老頭趴在地上撿起一枚銀銖,樂顛顛拿袖子擦干凈,用力吹了一口,在耳邊聽著成色,眉
開眼笑地說道:“純的!”
朱老頭堆著猥瑣的笑容,搓著手爬起來,一邊點頭哈腰地向周圍問好:“您老吉祥!吉祥!
哎喲,人來得不少啊。這有好幾十個吧?”
“我好幾十你一臉!”
“小程子,你怎麽這樣說話?好幾個月不見,八八可想死你了。”
“八八你老妹!”
程宗揚咬牙切齒地說道:“死老頭,在旁邊看笑話看夠了吧!從哪個耗子洞里鉆出來的?”
宋軍已經逼上前來,朱老頭嘿嘿一笑,手指一彈,那枚銀銖倏然飛出,從一名軍士額頭射入
,然后“砰”的一聲從后腦飛出,接著又射入后面一名士兵的頭蓋骨。
那枚薄薄的銀銖一連穿透三名士兵的顱骨,最后又飛回來,像長了眼睛一樣落在朱老頭懷里

最前面的軍士駭然止步,被后面湧上來的軍士撞上,頓時跌倒一片。
程宗揚一把伸到朱老頭的衣服里,將那枚銀銖硬搶出來,順手在他衣服上擦干凈,揣進自己
的口袋,板起臉道:“凝羽呢?”
朱老頭一副痛心疾首的表情,哆哆嗦嗦指著他道:“重色輕爹啊!”
“我輕你一臉!爹你一臉!死老頭!你在南荒好端端的,抽什麽風跑這兒來了?”
朱老頭臉上那種讓人一看就覺得欠揍的猥瑣表情漸漸消失,他的唇角挑起,露出一個得意又
高深莫測的笑容。
“小程子啊,我給你看個戲法……”
一時間程宗揚有種錯覺,死老頭身上葛黃色布衣變成一襲蟒袍,凜然的氣勢猶如尊貴的王侯

耳邊忽然響起一聲慘叫。連日來的廝殺,程宗揚早聽慣戰場上的各種慘叫和哀號,但耳邊的
慘叫聲卻讓他有種陷身地獄的感覺……
那是無數個慘叫聲同時響起,聲音中充滿驚愕、痛楚、恐怖……然后又被一柄剪刀同時剪斷
,戛然而止,沒有半點余音,直接成了空白。
程宗揚頭皮發麻地看著自己的身側。從殤侯站的位置一直到數里外的江畔,伸出一條筆直的
死亡之線。
自己所在的位置已經深入敵陣,周圍被數不清的宋軍重重包圍,然而此時所有踏入死線的宋
軍,仿佛被一根無形的手指一舉在地面上抹去。
無論是刀手、盾手、槍手,還是神臂弓手、鐵甲重兵、驍騎精銳……全部以同樣姿勢撲倒在
地。
宋軍嚴密的陣形被劃出一道筆直的缺口,自己的視線越過重重屍首可以毫無阻隔地一直看到
大江遼闊的水面,看到江畔一艘掛著火紅旗幟的樓船。
殤侯的肩背一挺,佝僂的身體仿佛憑空高出一尺,方才那個猥瑣的朱老頭消失無蹤,眼前的
老人雖然還穿著那件破舊的葛袍,卻如同布衣王侯,散發出逼人的傲氣。
鴆羽殤侯從江畔登岸,一路行來已經在沿途布下劇毒,無聲無息,殺人于無形之中,舉手間
千軍辟易,這等煞氣不愧是天下毒宗。
程宗揚吸著涼氣道:“這是什麽毒?太狠了吧?”
“毒物聚而不散,畫地為牢,中者立仆,不過是雕蟲小技。”
殤侯傲然道:“本侯敢在你面前獻寶,豈會用那等俗物?”
話音未落,那條死線仿佛突然活過來,已經被毒殺的宋軍屍首開始掙扎蠕動,然后一具接一
具爬起來。
短短幾個呼吸時間,那些毒發的宋軍已經改變模樣,盔甲下的肉身變成烏青色,肌肉凹陷,
骨骼外凸,仿佛一具具直立的僵屍。
深陷的眼眶內,眼球因為干澀而縮小,瞳孔卻擴散到極限。他們以古怪姿勢挺起身,然后蹣
跚著撲向最近的活人,無論他們是敵寇,還是剛才與自己一道並肩作戰的友伴。
所有宋軍都被眼前這一幕驚呆,幾名宋軍來不及反應就被毒屍咬中。
受創的宋軍士兵發出的嚎叫聲驀然斷絕,他們的皮膚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變得青黑黯淡,肌肉
一條條附著在骨骼上,迅速干癟枯硬。
咬中他們的士兵把毒素傳播給同伴便仆倒在地,新化成的僵屍再次無差別地攻擊周圍的同伴

最初中毒的只有數百人,接著他們把毒素傳給同樣數量的友伴,然后又是數百人……
那些毒屍不斷躍起、咬中同伴、然后倒下,接著一批新的毒屍重新躍起。
死亡的陰影在宋軍陣列中迅速擴散,越來越多的宋兵成為毒屍,四處追逐周圍的活人。
“這……這是什麽怪物?”
“還記得你在南荒時,說過一種‘病毒’嗎?”
程宗揚疑惑地說道:“我說過嗎?”
“本侯浸淫毒物,天下奇毒莫不熟識,唯此病毒之術聞所未聞。”
殤侯說道:“本侯苦思多日,你走后不久,本侯想起當年在太泉古陣搜得一具僵屍,忽然突
發奇想,從它血脈中提煉毒素。”
說到這里,殤侯的眼中流露出一絲得意。
“雖然費盡周折,卻讓本侯煉出一種奇毒。此毒無色無味,一旦進入血脈便令人生機盡喪,
無智無識,然而中毒之人屍身腐而不壞,行動與常人無異,而且肢體血脈盡化為屍毒鼎爐。
若有人被毒屍咬中,即刻化為毒屍。”
程宗揚表情古怪地瞪著他:“侯爺,你挖出來的到底是什麽僵屍?”
“那具僵屍質如枯木,如今已然被本侯煉化,片膚無存。”
殤侯謂然長嘆,“可惜此毒質地未純,毒素一去,屍首隨即崩壞,而且播遷五次之后,毒性
便即失效。唔,大有改進的余地。”
“不用改了!這樣就很好!”
程宗揚叫道:“你若把它再改進一下,不出一年,整個六朝就沒活人了。”
殤侯哈哈笑道:“設若如此,本侯足以名垂青史,死而無憾!”
“人都沒了,還垂個鳥啊!先說好,你要敢亂改,我立刻翻臉!你煉出多少毒,我都讓你自
己吃下去!”
殤侯哼了一聲。“朽木不可雕也!”
劉宜孫與張亢幸運躲過一劫,隨即與王信合兵一處試圖反攻,然而樓船上下來的一隊黑衣人
輕易粉碎他們的攻勢。
這支隸屬于殤侯的近衛隊數量雖然不多,實力卻不在星月湖諸營之下,又是剛投入戰場的生
力軍,兵鋒極盛。劉宜孫和張亢竭盡全力,也沒有來得及組織一次有威脅的攻勢。
當第四批毒屍出現,宋軍再也無法維持陣形,所有人都拼命后退,躲避那些恐怖的行屍,亂
成一團。
緊接著遠處的金明寨升起一片大火,成為壓拷駱駝的最后一根稻草。頃刻間,整支大軍像雪
崩一樣垮下來,士兵們如潮水般退散,戰場上到處是扔下的軍旗、武器、戰鼓,還有戰歿者
的屍首。
隨著星月湖法師身死,獸蠻營好不容易才擺脫陷土訣,但剛投入戰場,宋軍潰勢已成,即使
以秦翰之能也無回天之力。他收起蛇矛,森然道:“改日再領教孟上校的雙戟!回師!”
程宗揚撿回一條性命,不敢再犯渾跑去追殺,他立即下令撤退,與侯玄等人會合。
武二郎挺胸凸肚地過來,肩上扛著那個獸蠻武士,活像一個豪勇無雙的打虎英雄。
但看到戰場上那些到處追逐活人的毒屍,堂堂二爺也變了臉色,惡狠狠大啐了一口:“什麽
鳥玩意兒!”
然后左右瞅了瞅,撒腿就跑。
程宗揚對秋少君道:“看到了吧,這叫橫的怕愣的,愣的怕傻的,傻的怕不要命的,不要命
的怕那些根本沒命的。”
秋少君朝著武二郎的背影叫道:“暴徒!人渣!沒膽鬼!”
“行,你就是那個愣的。”
程宗揚一入城便迎來一片喝彩聲。桓歆叫道:“程兄!有你的!兄弟在上面看得清楚,好身
手啊!”
石超扯住他的衣角,不知道是激動還是余驚未消,渾身肥肉都在抖,張了半天嘴都沒說出話
來。
張少煌一手摟著程宗揚的肩,一把推開石胖子。
“讓讓讓!一點眼力都沒有!趕緊備熱水!瞧程兄弟這身血都夠開染坊了。”
謝無奕好整以暇地朝殤侯拱拱手。“這位是?”
“我們盤江程氏的長輩!程老爺子!”
這小子毫不客氣地把自己的姓改了,殤侯拿繩勒死他的心都有,臉上卻不動聲色,微微頷首
,那分威嚴的氣度讓人肅然起敬。
忽然光線一暗,一個高大身影擋在城門處。孟非卿緩步走到殤侯面前,相距還有數尺,兩人
之間的空氣便發出氣勁交擊的爆響。
孟非卿停下腳步,先收去護體真氣,然后拱手一揖到地。
“多謝侯爺恩義,撫養紫姑娘十五載,此恩此德,我等沒齒難忘。”
殤侯哼了一聲,翹起下巴,鼻孔幾乎揚到天上去。程宗揚一手扯住殤侯,一手扯住孟非卿,
笑道:“吳大刀,瞧瞧誰來了?準備一桌上好的席面,我要好好給老爺子接風洗塵!”
說著一邊向孟非卿施了個眼色,讓他把這件事交給自己處理。
直到所有士卒撤回城中,斯明信和盧景才連袂返回。
他們兩個本來準備刺殺夏用和,見到宋軍伏兵四起情知中計,兩人都是膽大心狠之輩,索性
一不做二不休,闖入金明寨,將所有攻城器械和軍中存糧付之一炬,燒得干干凈凈,逼得宋
軍不得不退兵。
引言 使用道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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區版主 | 2014-4-11 08:48:24

第八章 仇因利聚

程宗揚笑道:“這里沒有碧玉盤,也沒有黃金碾,侯爺先湊合一下,等我發了財,咱們再換好的。”

殤侯換了衣物,一襲黑色華服、廣袖博帶,頭上戴著一頂束發高冠,哪里還有半點朱老頭的影子?

殤侯喝了口茶。“凝羽一切都好。葉媼見她資質甚佳,動了收徒的心思。這次來也是想問問
你,讓凝羽拜入葉媼門下如何?”

程宗揚喜動于色。“這是好事啊!還用問我?”

“哼!那個傻丫頭怕你不高興,讓本侯親自過來傳話。”

“辛苦侯爺了!”

程宗揚給殤侯續上茶水,笑道:“侯爺這趟來不會只為了這件事吧?”

“當然不是。本侯此行是為了赴約。”

程宗揚想起黑魔海巫、毒兩宗每二十年的祭典,只不過……

“侯爺,你不是蒙我的吧?你們定的時間不是今年立秋嗎?現在才正月,差七、八個月呢。''

殤侯板起臉。“當然還要看看你的生意。”

程宗揚笑瞇瞇道:“正好說到生意,我正想找侯爺商量。”

“……就是這樣,”

程宗揚把目前的情形說了一遍,拍了拍手,“我把本錢全都投到江州這一戰。如果勝了,大
家發財;如果敗了,賠的底兒掉不說,單是負債都能把咱們壓死。”

聽說程宗揚大手筆從云氏借了二十多萬金銖的債,還從晴州拿了兩百萬石的糧食訂單,不算
孟非卿從陶氏借的債務,僅程宗揚自己負債就不下五十萬金銖,這樣的數字以殤侯的城府也
不禁倒抽一口涼氣。

“這做的是什麽生意!還未開張便賠了這麽多?”
程宗揚笑道:“侯爺,玩毒你是行家,做生意我恐怕比你強一點。本來我只有六成把握,侯
爺既然來了,這筆生意我便有十成把握!”
殤侯沈住氣,淡淡應了聲,“哦?”
程宗揚嘻皮笑臉地說道:“黑魔海二十年大祭是在秋天,現在時間尚早,侯爺既然沒什麽事
,不如在江州多待兩天,日子不用長,最多兩個月。”
殤侯看了他半晌,忽然大笑起來。
“好你個小子,居然想讓本侯替你守江州?你也不想想我黑魔海與岳鵬舉的恩怨!江州陷落
、星月湖盡滅,本侯高興還來不及,你竟想讓本侯和岳賊舊部合作,真是癡心妄想!”
“侯爺不肯幫忙也沒什麽,到時候賠錢,侯爺只需拿出一成就夠。”
“你自家的生意,讓本侯賠什麽錢!”
“喂,別忘了咱們是合股,賺錢你拿一成,賠錢你拍拍屁股走人?天下哪有這麽便宜的事?

殤侯氣極反笑。“五萬金銖——也罷!五萬金銖買星月湖舊部數千條性命,很合!”
“五萬是底價,算上利息至少十萬。另外,我們都商量好了,真要抗不住,大夥兒全部撒腿
跑人。活人總不能讓尿憋死吧?所以說侯爺,你老想看笑話恐怕是看不到了。順便我給侯爺
算算賬:江州若失陷呢,您老人家的負債是十萬金銖,加上原來的股份和珠寶生意的投資,
差不多凈賠十七、八萬。然后我還要養星月湖這一、兩千個人,每月起碼一萬多金銖。侯爺
承擔一成,每月付款一千金銖。如果有傷病,數字還要再高一點。”
不等殤侯發飆,程宗揚又道:“如果江州守住,這筆生意賺十萬金銖,侯爺拿一成。江州每
年的商稅有一半劃入咱們盤江程氏,等于侯爺每年能拿到江州商稅的半成。一出一入,算下
來侯爺的盈虧是二十萬金銖的現款,另加每年三萬金銖的進出。”
殤侯眉頭擰緊,一手摸著膝蓋。
程宗揚又重重加上一枚砝碼。
“侯爺若留在江州,我便能騰出手做我的糧食生意。最多兩個月時間,江州之事全部了結,
到時我先陪侯爺去一趟太泉古陣,找兩件合適的東西,然后一同去赴二十年大祭之約,怎麽樣?”
看著殤侯臉色稍霽,程宗揚又笑道:“如果還不夠,再給侯爺加點料。琵琶花精……”
殤侯衣袍輕震:“葉慈?”
“她現在叫慈音,我們還有筆生意要談。”
程宗揚雙手一攤,“可惜一直抽不出空啊!如果侯爺肯幫忙,我想辦法讓大夥兒見一面。”
殤侯終于意動。“兩個月!江州城!本侯的人不逾城池半步,星月湖的人即便盡數死在城外
也與本侯無關。兩個月之后,無論到時是否解圍,你都要依約而行!”
“一言為定!”
終于搞定殤侯,程宗揚心情大好。沒想到死老頭會煉出這種奇毒,如果宋軍沒有相應手段,
江州城已經立于不敗之地,剩下的只是怎麽利用戰爭賺錢的問題。
鴆羽殤侯答應援手,讓孟非卿大出意外。
岳帥一生只栽刺不種花,能得罪的人基本都讓他得罪光了,如今竟然是黑魔海的人伸出援手
,孟非卿怎麽也想象不到。
程宗揚笑道:“老頭別的本事我不清楚,用毒可是大宗師。現在有張侯他們的部曲、殤侯的
近衛軍,再加上武二郎,實力恐怕比剛開始要強些。江州這邊能安定下來,我明天立刻去筠
州,順利的話,二月中旬趕到臨安。屆時正是青黃不接、糧價騰貴,我再好好點把火,從宋
國身上狠狠斬一刀,將來幾年大夥就吃喝不愁了。”
孟非卿十指交叉,沈思良久,然后道:“你若去臨安,有個人也許能給你幫上忙。”
“誰?”
孟非卿沒有直接回答,而是說道:“六個月前我們接到消息,宋國皇城司的人盯上晴州的齊
云社。皇城司的人一路追查,后來趙譽也漏了底細,不得不和徐永一起離開雪隼團。提供消
息的人說,皇城司已經調集人手專門對付岳帥的舊部,行動時間本來是訂在這個月。”
按時間算,孟非卿接到消息應該正好是自己遇到謝藝的前后。
當時謝藝已經在南荒,星月湖無法聯系他,以致于龍驥隕落南荒。接下來是星月湖舊部趕在
皇城司動手之前,結束十余年的隱忍生涯,重新集結。
孟非卿道:“你如果去臨安要小心皇城司。據稱賈師憲已經下令,從刑部和軍方抽調不少好
手。”
程宗揚皺起眉。自己去臨安是做生意,如果后面跟上一群皇城司的密探,什麽事都不用做了

“消息可靠嗎?”
孟非卿毫不猶豫地說道:“可靠。宋國這次行動很隱秘,除了皇城司內部,只有太師府和軍
方的高層知道一些。”
程宗揚吃了一驚:“你們在宋國高層有臥底?”
孟非卿露出一絲苦笑。
“也算不上,所以我猶豫要不要告訴你。那個人從十余年前就向我們提供情報,但直到現在
我們仍不知道他的身份。我現在只能告訴你,那個人提供的情報質量極高,能力也非常強。
我們猜測他應該是岳帥的信徒,只是岳帥蒙冤之后,故交全被清洗,他也不好暴露身份。”
程宗揚道:“老大,你們連他是誰都不知道,我怎麽去找他幫忙?”
“臨安明慶寺內有座五岳樓,樓后是放生池,池旁有祈福的榜帖,那人有消息便會貼在榜上
。你如果有事請他幫忙也可以在上面留言,他幫得上的自然會幫。”
“公開的榜帖?那怎麽保密?況且你們在臨安有那麽多人,怎麽會找不到他?”
“明慶寺的祈福榜帖是香客用專門的福紙寫下祈福的內容,投入福箱中,由寺中僧侶逐一張
貼到榜上。沒有人知道是誰投的福紙,根本無從查起。”
孟非卿道:“那人會在祈福帖內暗示每次放置情報的地點,你只要記住,他的祈福帖每次都
是以‘君子’二字開頭。”
“那好,等我到了臨安,試試看能不能與那人接上頭。還有……”
程宗揚明知道是廢話,還是叮囑道:“殤侯在江州的事最好不要向外透露。”
孟非卿笑道:“殤侯的仇家不比我們星月湖少,你要小心了。”
“我就知道!跟你們打交道我只有吃虧的分。”
程宗揚一肚子牢騷地說道:“保不定哪天我被人做了,還找不到喊冤的地方。”
“筠州糧食今日市價,每石一千三百文。”
水鏡中,一個中年文士的影子漸漸清晰。秦檜神情悠然地說道:“昨日盤帳,我們手中存糧
超過三十萬石。購買糧食、粥棚施粥以及民夫的工錢,耗用資金一共九萬三千金銖,合每石
六百二十銅銖。”
雖然知道死奸臣和祁遠很能干,但收糧三十萬石還是超過自己最好的預期,程宗揚道:“怎
麽會有這麽多?”
“筠州糧價原本每石三百文,依公子的吩咐連日來逐步提價,等掛出八百文的價格,不只筠
州,周圍十幾個州縣的大戶都前來售糧。因為我們是現款交易,給的又是金銖,那些大戶都
樂意和我們交易,價格也壓下不少。原本成本還要高一些,但當日從常平倉白撿一批糧食,
成本才能降到六百多文。”
秦檜又道:“不過這些天收到的糧食少了許多。”
“哦?”
“如今筠州戶戶都在囤糧,不只原來賣糧的大戶現在大肆收購,連城中居民,每家也要買上
三、五石回去。”
秦檜微笑道:“傳言官軍在江州大敗,賈太師勃然大怒,更派大軍前來圍剿。筠州人心惶惶
,都道糧價要漲到每斗兩百文。”
每斗兩百文,那可是每石兩貫的高價!自己當初最好的預計也沒有這麽多。程宗揚大笑道:
“死奸臣,是你放的謠言吧?”
“不敢。”
秦檜一拱手,灑然說道:“前幾日滕知州為防止饑民大量湧出,前來粥棚視察,當問及粥棚
是否還能支撐?屬下答曰:若糧價超過每斗二百文就難以支撐。滕知州聞言良久不語,這番
話卻被民夫聽到,流傳出去。滕知州可以作證,流言實與在下無關。”
造個謠都這麽有技術,程宗揚覺得把秦檜放在筠州大材小用了。
“奸臣兄,有你的!”
秦檜哈哈一笑。
程宗揚道:“從明天開始全力拋售糧食!三十萬石賣不完,能賣多少是多少!”
秦檜收起笑容,訝然道:“看眼下的情形,糧價至少會沖到一千五百文。此時出售,莫非江
州有變?”
“有。”
程宗揚道:“宋軍準備與江州方面和談了。”
“和談?”
水鏡里的秦檜差點跳起來,這可是個爆炸性的消息。
一旦和談的消息傳出,糧價肯定暴跌。但宋軍怎麽可能與江州方面和談?
程宗揚笑嘻嘻道:“宋軍當然不會主動提,但我們可以去談嘛。”
秦檜才智高絕,一聽就明白過來,抱拳道:“屬下佩服!”
跟聰明人不用廢話,程宗揚道:“我明天離開江州,屆時蕭刺史會親自去宋營和談。宋軍營
中乏糧,又新遭大敗,城中去和談,他們肯定求之不得,就算還想打,眼下也要裝裝樣子拖
延時間,等后方運來糧食再動手。這個消息傳到筠州大概要三、四天時間。和談扯皮,等宋
軍養足元氣,來來回回最少要半個月。你們在筠州爭取把糧價打壓到每石六百文,然后再全
力收購。”
“屬下明白。”
程宗揚又囑咐道:“賣給官府的要少一些,免得引起懷疑,另外可以想辦法拉拉昭南的關系
,賣一批糧食給宋國。”
秦檜一點就透,笑道:“若是昭南哪位封君肯賣一大批糧食給宋國,眼下焦頭爛額的滕知州
必然長出一口氣。我們程氏商會在中間牽線,身份也水漲船高,公子好計策!”
程宗揚交代完筠州的事,接著馬不停蹄地與張少煌、星月湖諸人以及殤侯見面。
首先是與張少煌商談入股盤江程氏的細節。那些世家公子對入股並不在意,只當是小打小鬧
,但程宗揚有信心把他們都拉到自己已具雛形的商業航母上,給他們一個驚喜。
聽說程宗揚要離開,張少煌萬分不舍。待聽到程宗揚要去臨安,張少煌頓時來了精神,無論
如何也要程宗揚在臨安多待幾日,等他以晉國的使節身份趕到臨安,兩人好好樂一場。
程宗揚滿口答應下來,拍胸脯保證先摸清臨安的風月場所,到時給他安排幾個絕色。
接下來與星月湖諸人的商談因為包含大量作戰的細節,耗時最長。
整個經濟戰的基礎是星月湖大營的安全,如果江州被破,所有的算計都沒有意義。只有江州
這方能在戰場上占據主動,自己才能從中漁利。
程宗揚深刻認識到,對于投機商來說,最重要的不是掌握內幕消息,而是有能力制造內幕。
只要江州還在,就算晴州所有大商會聯手與自己在商場搏殺,自己也有把握打贏這場商戰。
蕭遙逸對程宗揚提出的和談極有興趣。宋軍固然亟需休整,星月湖大營的損傷也不輕。如果
不是多了一千五百名部曲和殤侯的勢力,現在就該考慮退路。能借和談的機會休養幾天,對
雙方都有好處。
侯玄等人對程宗揚準備遠赴臨安也無異議。
與宋軍打到這一步,兩邊都已經明白宋軍想打下江州固然不易,星月湖大營想在戰場上破圍
也難比登天。
現在看來,由程宗揚當初提出的眾人聞所未聞的經濟戰,如今最有成功的可能。
殤侯的座船停泊在西門碼頭,他一入城就把一半西城劃為禁地。那支曾經參與狙殺龍神的黑
衣近衛隊駐扎其中,戒備森嚴,讓程宗揚懷疑老頭究竟干了什麽缺德事,這麽防著被人刺殺

老頭一襲黑衣,頭戴玉冠,風骨崢嶸,真有幾分傲視侯王的氣勢。最重要的交易,兩人已經
談好,剩下的只是再確認,免得老頭突然改了主意。
程宗揚與殤侯閑聊幾句,趁機請教幾個修行中的問題,看老頭沒有出爾反爾便放下心來,起
身向他告辭。
總歸要在臨安見面,殤侯也沒有挽留。他老人家拿得起放得下,既然被這小子誑到江州的賊
船上,便暫時把恩怨放到一邊。
“暮春三月,江南草長。雜花生樹,群鶯亂飛……”
殤侯輕吟著,眼中露出一絲緬懷和傷感。
程宗揚笑道:“正是江南好風景,落花時節又逢君。”
殤侯也露出笑意,過了會兒道:“你修行之速不下于當年的岳鵬舉,但真氣蕪雜,論起修為
之精卻差得極遠。氣非精純,不得入通幽之境。再吸收死氣有害無益,將真元多加凝練,去
蕪存精才是正事。”
程宗揚深揖一禮。“多謝侯爺指點,小子知道了。”
辭別殤侯已經是日暮時分。水香樓華燈初上,人來人往,熱鬧非凡。程宗揚不想節外生枝,
策騎從后門路過,卻看到一個人獨自坐在階前喝悶酒。
程宗揚心頭微微一沈,然后跳下馬,走過去並肩坐下,伸手拿過酒壺喝了一口。
敖潤的胡須不知道多久沒修過,亂蓬蓬地糾結著。程宗揚把酒壺遞過去,敖潤默不做聲地喝
著酒,兩人都沒有開口。
這次江州之戰,雪隼傭兵團傷亡慘重,連副團長石之隼都殞身戰場,即使江州之戰取勝,雪
隼團也難以翻身。
良久,程宗揚開口道:“我說過雪隼團的事就是我的事,受傷的兄弟由我一力承擔。此戰結
束,我就去面見薛團長。”
敖潤慘然笑道:“雪隼傭兵團沒啦。”
程宗揚倏然一驚。敖潤灌了口酒,然后狠狠抹了把嘴,呼著氣道:“薛團長帶了一批兄弟來
增援,途中失去音訊,已經有十幾天沒聯絡上。剛才得到消息,薛團長在太湖遇襲,生死不
明,帶的兄弟傷亡殆盡。”
程宗揚心頭震蕩。薛延山不是一個人,身邊還帶著團里一批好手,能讓這些人一個都走不脫
,襲擊者的實力非同尋常。雪隼團什麽時候惹上這樣的大仇家?
敖潤道:“雪隼團是薛團長和石團長一手組建的,眼下兩位團長都不在,雪隼團也沒啦。”
程宗揚壓下心頭的震驚。
“願意跟著你的有多少?”
敖潤晃了晃腦袋。“功夫好的,自尋門路也餓不死;剩下的還有三五百人要養活。”
程宗揚道:“願意跟著你的都收下來。我按月給大夥兒支餉。”
敖潤停下來瞪著程宗揚。這是一筆鐵定賠錢的買賣,他居然要做?
傭兵只要肯賣命,到哪兒都能混口飯吃,敖潤最擔心的是團里那些以往在廝殺中受傷殘疾的
兄弟,還有一些戰歿兄弟的家眷。
雪隼團一解散,別人還好說,他們立刻斷了生計。程宗揚主動背上這麽大的一個包袱,以敖
潤的豪邁,一時間也喉頭哽住。
程宗揚朝他肩上擂了一拳。
“行了,這點事就讓你為難得像小媳婦似的。不就是掏錢嗎?再碰上難心事,你記住,能用
錢解決的事都不是大事,用不著犯愁!”
敖潤咧嘴一樂:“我就是發愁沒錢。”
程宗揚也樂了。“不說這個了。吳大刀受了傷,我讓他留在江州,你把人都交給他,收拾收
拾,明天跟我去筠州。”
“成!”
敖潤立刻跳起來,連酒壺也忘了拿,一陣風似地跑回住處。
程宗揚嘆口氣。他一開始就想著怎麽把敖潤拉攏過來,沒想到會接下大半個雪隼團。
石之隼戰死,薛延山遇襲,頭一次和敖潤見面的時候,怎麽會想到公平、正義的雪隼團就這
樣消失了?
吳戰威受傷,沒辦法跟自己去臨安,況且江州也需要留個心腹收攏雪隼團的剩余人馬。
程宗揚打算只帶敖潤和小紫一同走。至于武二郎,一聽說江州有蘇荔的投資,這會兒打都打
不走,還是留在江州更放心一些。
離開江州之前還有件事要解決——加上武二郎打暈那個獸蠻武士,自己的手里已經三個獸蠻
人,如果能從他們的嘴里問出秦翰怎麽訓練出獸蠻營,對自己將來組建公司的保安部隊大有
好處。
“吾叫豹子頭!”
頭一個獸蠻人報上名就把程宗揚鎮住了:難道自己的運氣這麽好,梁山五虎將一下就撞上兩
個?
“是教頭嗎?你老婆是誰?跟花和尚熟不熟?是不是姓林?用的是什麽槍?”
那個豹首巨眼的獸蠻人頓時糊塗了,過了會兒才道:“吾不會使槍。吾就叫豹子頭。”
程宗揚拍案道:“不會使槍,你叫什麽豹子頭?你呢?叫什麽名字?”
“吾叫青面獸!”
這是三名獸蠻人里唯一有點人樣的,只是臉上一大塊青色的獸斑讓他看起來多了幾分猙獰。
“賣過刀嗎?”
“……沒有。”
“一邊去!下一個!”
那個碧眼金睛的獸蠻首領挺胸道:“金兀術!”
程宗揚瞪著他看了一會兒:“為宋國效命的金兀術?你可真有能耐啊。”
金兀術被武二郎一通狠揍,此時有些鼻青臉腫。他甕聲甕氣地說道:“誰給吃的,吾給誰效
命!”
“狼主,你可混得夠慘。”
程宗揚盤腿坐下,“說說,你們怎麽和秦太監打起交道?”
這支獸蠻人是宋國邊陲的一個部族,人口並不多,本來一直住在山中,很少與外界打交道。
三年前接連兩年天降暴雪,部族養的畜牲大多被凍死,山中的獵物也所剩無幾,眼看要全族
餓死;他們試圖出山劫掠,卻撞上秦翰的選鋒營。
一場大戰下來,獸蠻人被秦翰打服,在餓死和投降之間選擇后者,從此加入選鋒營,成為秦
翰麾下的一支蠻軍。
對于金兀術、豹子頭、青面獸他們來說,所有的人類都差不多,只要能吃飽飯,為誰賣命都
一樣。
“老敖!讓人烤只羊來!三只!”
半個時辰后,程宗揚對著大嚼的金兀術道:“怎麽樣?往后給我干活吧。”
三名獸蠻人一邊“卡卡”咬斷羊骨,撕扯羊肉,一邊拼命點頭。
金兀術含糊地說道:“一天一只羊,吾把命賣給你!”
“一天一只太多了,五天一只!”
“三天!”
“喔!狼主,不笨啊,還會討價還價。我再多給點,每個月六只。”
金兀術扳著指頭一陣猛算,可惜少了一根手指,怎麽也數不清楚,最后擡起頭道:“太多了
!”
程宗揚笑瞇瞇道:“那就每個月五只。”
金兀術用力點頭。
“那好,往后我每個月給你們每人五只羊,如果省著點,每天都有羊肉吃;如果一頓吃完,
往后沒得吃,到時候別怪我。”
金兀術露出“你在汙辱我智商”的表情,“吾省得!”
豹子頭和青面獸也笑逐顏開,只是那笑容著實恐怖了點。
程宗揚扭頭對敖潤小聲道:“我是不是挺壞的?”
敖潤朝他豎了豎拇指,低聲道:“程頭兒,你膽子真大。”
程宗揚道:“要不是他們被秦太監訓練三年,我才不敢收呢。老敖,找著武二那廝了嗎?”
“沒見著人,不過打聽出來了,說他和秋道長比武去了。”
敖潤咧了咧嘴,“程頭兒,我瞧秋道長的膽子比你還大。”
“那不是膽大,那叫傻!”
程宗揚沒好氣地說道:“行了,收拾收拾睡吧,明天一早還要趕路呢。”
“我們去臨安!”
程宗揚趴在床上笑嘻嘻道:“你還沒見過西湖吧?我打算在湖邊買處宅子,等到荷花盛開的
季節,咱們一起劃船到荷花深處,然后……我就把你辦了!桀桀桀桀!”
小紫打了個呵欠。“我不去。”
“不去西湖,我們就去葛嶺。山中野合,四望無人,清風拂體,落花滿衣,肯定別有搞頭。

“我不和你去臨安。”
“咦?為什麽不去?你老爸的墳就在臨安,我還打算和你一起上墳,好往他墓碑上撒尿呢。

“人家說了不去。”
程宗揚不再耍寶,坐起來道:“死丫頭,你是說真的?”
小紫道:“我要在江州待一段時間,你自己先去好了。”
“別胡鬧了。我走了,你去欺負誰?又打算禍害誰?”
“人家好久沒見殤侯,要跟殤侯修習一段時間。”
“少蒙我!你肯定操什麽壞心!”
小紫嘻嘻一笑。“不告訴你!”
程宗揚完全沒想到小紫要留在江州,自己已經和一圈人都告辭過,況且時間緊迫,想反悔也
來不及。他好說歹說,小紫都沒有答應,真不知道是什麽事情這麽重要。
夢娘對他們的交談渾不在意,只安安靜靜地畫著自己的圖,雁兒卻聽得眼淚汪汪。剛云雨初
度,她怎麽也不想和主人分開,可女主人要留在江州,她只能留下。
程宗揚氣急敗壞:“你不怕我在外面沾花惹草、尋花問柳?”
“哦,差點忘了。”
小紫把一只瓷瓶塞到他的包包里,“這是殤侯仿你的藥片做出來的,藥性類似,就是藥效差
了一些。你若嫖到不肯配合的妓女就喂她一顆,保她乖乖聽話,讓你快樂無比。”
“干!”
“哦……哦哦!”
水香樓的香閣中,一名女子伏在榻邊,那張白滑肥翹的屁股抽搐般的抖動著,淫液如水箭般
從蜜穴中噴射出來。
“再來!”
那女子爬過來,張開檀口,將程宗揚火熱的肉棒連同龜頭上的藥片一並吞到口中,用力吞吐
起來。不一會兒,她光溜溜的雪臀又開始扭動。
程宗揚把她推到榻邊,挺起陽具,對著她濕淋淋的蜜穴直貫而入。
驚理發出一聲尖叫,赤裸的胴體猛然繃緊,蜜穴緊緊夾住穴中的陽具,柔膩的穴口似觸電般
抽動,顯示肉體驚人的觸感。
在肉棒抽送下,驚理張大眼睛不斷發出尖叫,充血的蜜穴被干得不住翻卷,白嫩的大屁股隨
著陽具的戳弄,一抖一抖;胴體不停痙攣,不多時便兩眼翻白。那種狼狽的模樣,怎麽也看
不出她曾經是江湖中令人聞風喪膽的女殺手。
程宗揚一口氣干了百余下,每一記都干到蜜穴深處。眼看驚理身體的戰栗越來越強烈,他猛
地拔出陽具。
穴內濕膩的蜜肉被帶得翻出,白生生的股間仿佛盛開出一朵鮮紅柔嫩的肉牡丹。濕滑的蜜肉
因為充血而變得艷紅,在空氣中不停蠕動,仿佛要滴下胭脂般的顏色。
緊接著一股淫液潮吹而出,來勢比剛才的一波更強烈,接連數股水箭射到丈許之外的桌案上

坐在案旁的蘭姑都驚到了,念著佛道:“老天爺啊……這閨女是水做的?”
程宗揚拍了拍驚理的屁股,然后扶著陽具朝她的肛洞猛干進去。
女刺客翻著白眼被他開了后庭,一輪猛干過后,小巧的后庭直接被他干成一個大張的肉洞,
半晌沒有合攏。
程宗揚放開渾身癱軟的驚理,一個乳頭戴著鈴鐺的美婦跪在一邊:“奴婢罌粟……”
程宗揚不等她說完便把她推到榻上。曾經殺人不眨眼的罌粟女,這會兒像娼妓般風騷地扭動
肢體,把主人的陽具納入蜜穴,一邊嬌喘道:“主人的陽物好大……”
“少廢話!”
程宗揚站在美婦腿間,腰部迅猛地挺動著,精壯的身體肌肉塊塊隆起,臉色卻陰沈如水。
自己又是威逼,又是利誘;曉之以理,動之以情,只差給死丫頭跪下,小紫還是要留在江州

這事真是讓自己變悶壞了。廣陽重逢之后,程宗揚就發誓今生今世與死丫頭永不分離,沒想
到死丫頭一點面子都不給。
為此,自己還去找了死老頭,結果換成朱老頭模樣的老東西一臉驚訝:“還有這事?”
然后朱老頭露出招牌式的猥瑣笑臉,親熱地說:“小程子啊,要不大爺陪你去?”
“去死!”
程宗揚氣沖沖出來,家里幾個,夢娘動不得,雁兒舍不得,卓賤人被死丫頭藏到箱子里,自
己干不得,索性來了水香樓,找那兩個自願做娼婦的女殺手發泄一番。
結果兩個賤娼的四個肉洞都干過,火氣也沒消下去。
蘭姑看著他怒脹的陽具,用雀羽扇遮住下巴,嬌笑道:“公子,要不要奴家來伺候?”
程宗揚一下子泄了氣。“算了。老四嘴上再不在乎,我也不想打他的臉。”
“瞧你說的,奴家又沒賣給他做妾。”
蘭姑拋了個媚眼,“難道公子要這麽硬挺著回去?”
程宗揚真的硬挺著回客棧。雁兒已經等了許久,看著他沈著臉也不敢做聲,默默地寬衣解帶

雁兒知道他不高興,動作分外柔順。擁著她香滑的玉體,程宗揚的氣惱漸漸平息,最后長嘆
一聲。
兩人交合的動作輕柔而沈靜,忽然一個細柔聲音輕輕響起:“纖云弄巧,飛星傳恨,銀漢迢
迢暗渡……”
雁兒眼波如水,光潔肉體軟軟貼在他的身下,在他耳邊輕唱道:“金風玉露一相逢,便勝卻
人間無數……”
“這是什麽?”
“秦少遊的鵲橋仙。”
雁兒柔聲唱出下半闕:“柔情似水,佳期如夢,忍顧鵲橋歸路……”
少女清歌皓齒,鶯喉婉轉,一字一句都仿佛帶著似水柔情。忽然另一個充滿韻味的歌音響起
:“兩情若是長久時……”
夢娘媚軟的歌聲帶著說不盡的纏綿,輕嘆般唱道:“又豈在朝朝暮暮……”
一闕歌罷,夢娘露出茫然的神情,似乎自己也不知道為什麽會唱出這闕鵲橋仙。
程宗揚氣哼哼道:“死丫頭真大方啊,把你打發過來,她自己怎麽不來!”
門外傳來小紫的輕笑:“程頭兒,你用過她們兩個還能站起來的話,人家就幫你吹簫哦。”
程宗揚立刻跳起來。“這可是你說的!死丫頭!你輸定了!”

〔本部完,后續故事請看《六朝雲龍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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