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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冰心
王子 | 2009-4-19 23:44:12

第四十三章 老傢伙

    你媽貴姓?我媽姓葉。

    在來東夷城之前,范閒早就料到,在這座城池裡,肯定會遇見和當年老葉家有關的人或事或過往。因為他知道的很清楚,母親葉輕眉在來到這個世間後,第一個落腳點便是東夷城。

    十六歲那年的夜裡,五竹叔曾經第一次對他講述了有關於葉輕眉的一切,這個失憶症患者所記得的一切。葉家的產業發端便是在東夷城,在天下攫取的第一筆財富也是在東夷城,只是後來不知道基於什麼考慮,葉輕眉最終選擇了當時並不如何強大的南慶,或者說是選擇了如今異常強大的皇帝陛下。

    葉輕眉離開了東夷城,不知道後來還回去過沒有,但是范閒清楚,這座大城對於她一定很重要,只不過他沒有想到,四顧劍居然會在此時忽然提及往事,並且用了這樣一個彆扭而粗劣的借口。

    「免了免了。」范閒看了四顧劍一眼,苦笑說道:「您想說什麼,我很清楚,只不過她是她,我是我。」

    「能割裂開嗎?難道你母親就願意看著她曾經為之奮鬥過的東夷城,變成與南慶任何一郡沒有兩樣的東西?」四顧劍恥笑道:「做人不能忘本,你是她的兒子,你也就是個東夷人。」

    范閒一挑眉頭,乾脆在輪椅邊的空地上坐了下來。兩條腿懸在劍塚中,空蕩蕩一甩一甩著,冷笑說道:「大東山上的事情。我雖然沒有親眼見到。但總還是知道一些細節。您曾經對五繡叔說地話,我也聽說了。」

    「想讓我當東夷城城主?」范閒扭過頭來看了四顧劍一眼,微諷說道:「就憑我半個東夷人的身份?難道您在劍廬裡躲了這麼久,就想出了這樣一個應對?不要忘記,我終究是個南慶人,我和陛下間的關係已經注定了模樣。不要指望用一個城主地身份,就能挑動陛下地疑心,逼得我和他決裂。」

    他一揮手臂,平靜說道:「沒有這個可能。」

    「當然。東夷城的城主我也是不會當的。」

    ……

    ……

    四顧劍冷漠說道:「你這麼怕死,當然怕你那皇帝老子殺死你。我從來沒有指望過你敢接手東夷城,我只不過提醒你一句話,你不需要先天就為南慶人的利益考慮,我只是安你的心,就算你多替東夷城想一想,也不是什麼大逆不道的事情。」

    「我替東夷城百姓考慮的足夠多了。」范閒寸步不讓。「先前說過的那幾個詞,難道您以為。除了我之外,誰會放棄如此多的利益?誰會冒著陛下盛怒地危險,去說服他接受這些條件?」

    「僅僅這樣就夠了?」四顧劍閉上了眼睛。緩緩說道:「或者說,你從來都沒有想過,你母親當年究竟是怎樣死的?」

    ……

    ……

    劍廬深處。大坑裡無數把劍在一瞬間同時激盪起來,發出嗚嗚地悲鳴之聲,不停顫抖,似乎下一刻便要齊齊斷了。范閒懸於劍塚之中的雙腿,也在這一剎那停止了擺動。他的眉心漸現凝重之色,眸子裡泛著股說不清楚味道的情緒。

    四周沒有任何人,以四顧劍的境界。自然也不擔心有人會偷聽,可是范閒依然覺得自己的心開始緊縮起來。一抽一抽地,有些難以抗拒的疼痛。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氣。臉上有些不正常地白色。輕聲說道:「或者說,您有什麼可以說服人的意見?」

    「沒有。」四顧劍冷漠開口說道:「我只是用猜的。像你媽那種人,怎麼可能就這麼莫名其妙地死了,慶國皇后那種豬頭,或者是太后那個老婊子就能害死你媽,你媽就不是你媽了。」

    「就這樣?」

    「苦荷也是用猜的,陳萍萍也是用猜的,我憑什麼不能猜一下?」

    范閒地嘴唇微微抖動,輕聲說道:「猜測這種東西……還是不要拿出來說的好,會死人的。」

    「是嗎?」四顧劍忽然哈哈大笑了起來,笑聲裡夾著無窮無盡的惡毒與嘲諷,「怕死怕成你這個樣子的人,還真是不多見。」

    范閒知道對方鄙夷地是什麼,面色不變說道:「能夠輕輕鬆鬆殺死自己全家,這種人,本來就不多見。」

    四顧劍的臉色變了,瞳子裡生出一股橫戾之色,似乎隨時可能出手將范閒殺死,一股撕裂人心的劍意,又開始在天地間瀰漫。然而范閒這一次卻像是沒有絲毫感覺,不屑地看了他一眼,說道:「做便做了,難道還怕人說不成?」

    「至於我?我地事情不需要你來操心。」他皺緊了眉頭,有些無奈歎息道:「有時候我真的不明白,你們這些大人物,老怪物,究竟是怎樣想地

    ,為甚麼就一定要把我推到陛下的對立面,難道說,你們真地認為我有能力對抗他?最關鍵地是,難道你們就真的認為,我願意……去反抗他?」

    他看著四顧劍怒意未平地雙眸,搖頭說道:「不管怎麼說,他總是我的父親,所以我很不理解你們這些人的想法。」

    「父親?」四顧劍將身體縮在輪椅之上,整個人就像是一把歸了鞘的利劍,再也沒有任何光彩,「真要急了眼,爹啊媽的,都是可以殺一殺的。」

    范閒心頭微凜,苦笑搖頭,心想和這個大白癡討論人情倫理這種事情,實在是很沒有必要。

    關於葉輕眉的真實死亡原因,在京都叛亂最關鍵的時刻,長公主臨死之前,便曾經向范閒點過一筆,而且陳萍萍有意無意間的行為。似乎也證明了這一點,只不過陳萍萍不曾言明,范尚書也沒有言明。這兩位當年親歷此事的老戰友在懷疑彼此很多年之後,終於將目光對準了某一個人物。

    他們卻不願意把這件事情,明明確確地告訴范閒。除了四顧劍這種天不怕地不怕。一心想看著南慶出大問題地老怪物,沒有人僅僅因為猜測,就想試圖把范閒引上一條不能返回的絕路。

    「你馬上就要死了,不要指望死之前還能看到我南慶內亂。」范閒微微用力點點頭。似乎是想說服四顧劍,又是想說服自己,「接受我的誠意,然後安安穩穩地等死吧,東夷城地萬千子民。我會替你好好看護。」

    四顧劍冷漠直視前方許久,才開口說道:「相信我。總有一天,你會走上這賊老天安排好的道路。」

    「我就是……要逆天亞!」范閒大笑著說道,卻笑的咳了起來,咳地滿臉通紅,狼狽不堪。

    四顧劍不屑地看了他一眼。

    范閒被這眼光激的怒了起來。咬著寒聲說道:「不管是苦荷。還是你,似乎死之前,都把希望寄托在我的身上,這本身難道不是很荒謬的一件事情?這不是天意,只是你們這些大人物自私地念頭。」

    「自私?」四顧劍搖了搖頭,「我不知道那個老光頭死之前做了什麼。」

    范閒聳聳肩。說道:「他把最得意的二弟子派到京都。替陳萍萍續命,看樣子,他是指望著陳萍萍成為我南慶內亂的因子。」

    「哈哈哈哈……」四顧劍忍不住哈哈大笑了起來,一邊笑一邊罵道:「這個死光頭。原來是這麼想的。看模樣,他指望著慶帝和陳萍萍大鬧一場,你夾在中間難以當人,再逼著你發瘋……嗯,你小子的判斷不錯。他和我一樣,都把希望放在你地身上。只是……」

    四顧劍扭扭脖子。不屑說道:「苦荷太蠢。這種事情直接逼你就好,何必還要過陳萍萍一道手。那條老黑狗對慶國皇帝的忠心,苦荷估計差了。」

    「拜託,我就在你地面前,你就直接說要逼我造反,是不是顯得無趣了一些?」范閒一面歎息,一面指著身前這個大大的土坑,指著裡面被風吹雨淋後顯得格外古舊的劍,說道:「我明明知道前面是一個坑,難道我還要往裡面跳?」

    四顧劍沒有直接回答這個問題,縮著身子說道:「其實不管你認不認可自己是個東夷人,我對於這座城裡的愚蠢百姓們都不會太擔心。不要忘了,寧姑娘可是個地地道道的東夷人,你們那位大皇子,總不能說也像你一樣,不承認自己地身世。」

    范閒聳聳肩,知道他說地是對的,陛下如今僅剩下三個兒子,其中成年的兩個與東夷城都有太多的瓜葛牽絆,南慶真要發兵來攻,確實麻煩不少。

    「最關鍵的問題是,人生一世,有很多坑,你明知道就在身前,可是迫於無奈,還是只有睜著眼睛跳下去。」

    四顧劍癟著嘴,單臂指向劍坑的深處,整個人渾雜著一股死亡地老人氣息和難以抵抗地壓迫之意,幽幽說道:「三年前,我就對之瀾說過,明知道眼前這是一個大坑,可我還是要跳下去。」

    這說的是大東山之事,不論是苦荷還是四顧劍,在動身前往刺帝之前,都曾經考慮過無數次,都曾經懷疑過這是一個大坑,只是時不我待,時勢逼人,兩位大宗師不得不跳,然後摔的極為淒慘。

    范閒沉默片刻後說道:「這些事情沒有什麼好說的了,等使團到後,該做地事情總還是要做完,我的事情不需要你們來操心,所以說……我們這時候是不是應該談一些比較開心的事情?」

    ……

    ……

    「開心?」四顧劍忽然很惱火地罵了起來,「老子馬上就要死了,已經兩年多沒有出過這間破廬子,怎麼開心得起來?」

    「噢,您真可憐,一身修為雖在,卻是行動不便,不敢隨意出廬,竟被自己的大徒弟逼得枯坐數載。」范閒嘲笑說道:

    當年魏靈王生生被自己地兒子餓死在離宮之中,如果雲之瀾也來這一手,你這位大宗師,未免也死的太難看了些。」

    「我可不是魏靈王那種廢物。」四顧劍的眼窩深陷。泛著寒寒地光,「我只是不願意出去,和之瀾有什麼關係。」

    「坐輪椅曬太陽。確實有些老而將死的可憐感覺,不過你總得習慣一下。」范閒知道他說的是真話,即便是將死地大宗師,如果要出廬,誰敢攔他,誰能攔他?

    「嗯,有道理。」四顧劍忽然低頭看了他一眼,說道:「今天陽光不錯,要不然你推我出去走走?」

    范閒怔在當場,心想劍廬外面不知道有多少高手正在對自己虎視眈眈。即便四顧劍發話護住自己,可是在東夷城內走走?這個難度未免也太大了些。

    「北齊皇帝陛下還在廬內。」他低頭輕聲說道。

    「那不是你的女人嗎?大家一起逛。」四顧劍咳了兩聲,喚來童子,去房間中請出北齊小皇帝。不多時,已經穿好了身上衣衫的小皇帝從劍塚的對面緩緩行了過來,隔著老遠。便瞧見了坐在輪椅上的四顧劍,以及很沒有禮貌坐在劍塚旁的范閒。

    昨夜的衣衫或許早撕破了,劍廬準備的不錯,小皇帝戰豆豆今日穿著一件淡青色的衣裳,看上去沒有絲毫媚感,有的只是偏於柔弱地儒生氣息。

    來到二人身側。小皇帝微微一笑,沉聲說道:「劍聖大人的面,果然很難見。」

    四顧劍微偏著頭,極為無禮地沒有回答這個問題,而是揮手將那名童子趕的遠遠的,許久之後,才唇角微翹,望著北齊皇帝輕聲說道:「見過皇帝陛下。」

    「劍聖大人客氣。」小皇帝的目光根本沒有看坐在自己身上的范閒一眼。這等養氣功夫,著實是世間第一流人物。

    然而平靜地外表。卻被四顧劍很輕鬆地打破了。這位大宗師用一種複雜的神情笑望著北齊皇帝。嘶著聲音說道:「我這種老怪物沒什麼好見的,只是一個女皇帝。倒是千年以來第一個,能夠親眼見到陛下,我很高興。」

    此言一出,北齊小皇帝的臉色頓時變了,惱怒而陰寒地狠狠盯著范閒,范閒卻是根本沒有什麼反應。

    四顧劍望著小皇帝微笑說道:「一,我已經知道陛下是一位女子。二,我已經快要死了,不會多嘴到四處去說,我是一個喜歡把糖果放在自己盒子裡,不與人分享的怪人。」

    四顧劍沒有去看臉色變幻不停的小皇帝,繼續輕聲說道:「三,正因為我快要死了,所以我們之間地說話可以直接一些,先前我正在勸范閒造反,不知道陛下對這個提議有沒有興趣。」

    小皇帝深吸一口氣,強行壓下心頭微微的恐懼和不安,平靜說道:「朕對這個提議很感興趣,如果小范大人造反失敗,大可以來我北齊過日子。」

    「我也是這般想的,不管是當城主還是當男皇后,想來都比當慶帝的奴才要舒服……只不過他不肯答應。」

    范閒坐在劍塚旁的坑邊,說道:「書生造反,十年不成,難道你們不知道我是天底下最出名的書生。」

    「是啊。」四顧劍怪異地笑了起來,望著小皇帝說道:「所以我們打算不再繼續這個話題,而是去城裡海邊踏踏青,不知道皇帝陛下有沒有興趣。」

    「我能說沒有嗎?」小皇帝微怒說道。

    范閒在下面應了一聲:「當然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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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四顧劍是東夷城的神,而神人之間不管是主動或是被動,總是要保持距離的,所以很明顯,這位坐在輪椅上地大宗師,已經很多年沒有出來隨意地看過街景了,整個人顯得比較興奮。

    范閒和小皇帝二人此時在輪椅之後緩緩行走,間或對視一眼,卻沒說話。他們其實心中很震驚於,三人就這樣輕輕鬆鬆地離開了劍廬,而沒有讓劍廬和北齊的高手發現任何蹤跡。

    就算是四顧劍,能做到這一點,仍然讓范閒感到震驚。行走於東夷城地街巷之中,范閒能夠清楚地感應到,沒有人在跟蹤自己。當然,以四顧劍地境界,如果有人跟蹤超過片刻,只怕馬上變會被輪椅上的無根劍意,劈成無數血團。

    三人來到了城郊地一株大樹之下,樹冠伸展極廣,青色遮天蔽日,便在此間休息,躲躲熾烈的日頭。

    四顧劍低著頭,看著輪椅旁邊的黃土泥以及樹根處的縫隙,忽然開口說道:「幾十年前,我就是在這棵樹下,第一次看見你媽和五竹這個死瞎子。只不過我忘了那時候是在看螞蟻搬家,還是在看蟲子堆糞球。」
引言 使用道具
紫冰心
王子 | 2009-4-19 23:41:46

第四十二章 劍廬裡的坑

    古怪的笑意一閃即沒,驚愕卻是在這位大宗師的眼中一直浮現著,依理而論,堂堂宗師,這一生不知經歷了多少驚天動地的大事,便是東山傾覆於前,只怕也不會讓他的眼皮子眨一下,但這驚愕卻是如此的清楚。

    范閒一直看著四顧劍的眼睛,所以很準確地把握到這位大人物的內心想法,暗自苦笑之餘,不自禁地也生出了幾分得意來。

    之所以他一直看著四顧劍的眼睛,是因為四顧劍此時渾身上下沒有什麼地方可以看了。

    這位身材矮小的老人,坐在輪椅之上,左半邊臉骨盡碎,深深地陷了下去,左邊的手臂也斷了,袖筒空空隨風輕擺,雖然闊大的麻衣遮住了他的身軀,不知道裡面的傷勢如何,但想來也是格外令人驚心動魄。

    這是范閒此生第一次見到四顧劍,見到這位天底下最強悍的人,守護東夷城數十年的劍聖大人。

    在他的想像中,這位極於劍的宗師級人物,就算不是飄然若仙,至少也要有幾分脫塵之感,然而怎麼也沒有料到,出現在自己眼前的四顧劍,竟然是這副模樣。

    很淒慘,很可憐,只有那雙眼睛佈滿了天生的戾橫意味與不屈於天的劍意,所以范閒便只好盯著他的眼睛,生怕有所失禮。

    此時房間中的氣氛很微妙,面對著神話中的人物,范閒本應該表現的更激動興奮一些,可是他無論如何也興奮不起來。或許是因為知道對方再過些日子便要死了,或許是因為他自幼與五竹叔一道生活,或許是因為他地父母都是不下於大宗師的超級牛人。

    劍童將輪椅推到了晨光之下。淡淡的光芒將四顧劍臉上恐怖地傷口照耀的清清楚楚。劍童很安份地退了出去,還是四顧劍率先打破了沉默,盯了范閒半晌後,嘶啞著聲音歎息道:「佩服,佩服。」

    這位大宗師自幼有白癡之名,劍道大成之後,縱橫於天地之間,從未有任何屈腰之念,刺天洞地,好不囂張。便是在大東山之上,被慶帝與葉流雲合擊慘傷,依然是那般的倔狠,縱情哭笑,不肯低頭。

    他是天底下最強的人,要讓他對某個人感到佩服。基本上是一件不可能的事情,所以當他對范閒連道佩服之時,范閒的臉忍不住紅了起來,頗有些不好意思。

    范閒清楚這句佩服說的是什麼,對方不佩服慶帝,不佩服葉流雲。卻佩服自己,自然是因為昨天夜裡傳出的那些聲音。

    「客氣了,客氣了。」他咳了起來,掩飾著自己的尷尬,半轉了身子。

    晨光打了下來,將這老少二人的身體都籠罩在了裡面。范閒很自然很習慣地站在了輪椅地旁側,微微凝眉感受著這一幕,心裡湧起了怪怪的感覺。

    椅上的這個可憐的矮瘦傷者。就是傳說中霸道無雙,殺人如麻的四顧劍?

    陽光穿透四顧劍的眉。瑩瑩地散出白光。就像是眉毛忽然變白了一般。范閒怔怔地盯著那處,看著對方尚是完好地半邊臉。忽然發現這位大宗師的年齡並沒有自己想像的那般老。

    三年前,范閒逃離大東山的時候,只有葉流雲一人乘於舟上,不論是苦荷還是四顧劍,他都沒有碰到,當然,如果那時候他碰到了的話,只怕後來也無法逃回京都。所以他並不清楚,當時的山上發生了什麼,沒有看到一劍光寒獨玉峰,斬盡虎衛,血漫山徑地淒厲景象。

    但這不影響他對四顧劍隱隱的懼意,因為他知道這位大宗師也著實有幾分瘋狂之意,能夠殺死一百名虎衛的人,自然可以輕鬆殺死自己。

    范閒以往沒有和四顧劍見過面,但他對這位大宗師一點都不陌生,因為自他入京都之後,東夷城劍廬便成為了監察院、長公主甚至是慶國朝廷以至陛下,最喜歡拿來背黑鍋的角色,反正這位大宗師不出劍廬,也只好由著慶國的無恥人們潑髒水。

    因為長公主的緣由,范閒領軍的監察院與東夷城的劍廬,在那些年裡進行著殊死地廝殺,從牛欄街一役開始,彼此之間都以對方為敵,各出手段,只到最後范閒下了江南,用影子出力,才生生把雲之瀾一拔人趕了回去。

    不過范閒很清楚,這是因為四顧劍一直不屑對付自己的關係,如果對方真地想殺自己,或許自己很多年前就死了。

    而在這之後,范閒成功地繼承了內庫,四顧劍在此刻表現地格外像一個成熟的政治家而不是徒有超強武力地白癡。四顧劍放下了過往的恩怨,派來了最疼愛的關門弟子王十三郎,向范閒表達了自己的態度。

    所以范閒很熟悉四顧劍,或者說,他自以為很熟悉四顧劍,可是今天見著面了,才發現,原來對方對於自己仍然是一個陌生人,一個深不可測,不知性情的可怕的陌生人。

    劍廬內似乎有一股無形的壓力,正從輪椅上的傷者身上散發出來,令范閒有些艱於呼吸。

    「當年我不殺你,不是因為瞧不起你。」四顧劍忽然嘶著聲音嘲笑說道:「不殺你的原因很簡單,只不過你自己不清楚。」

    四顧劍一開口,瀰漫庭間的壓迫感稍弱了些,范閒心頭一鬆,趕緊說道:「請指教。」

    「你媽姓葉,這個原因不是很清楚嗎?」四顧劍的眉頭皺了起來,似乎沒有想到范閒會如此愚蠢,有些惱火地罵了一句。

    ……

    ……

    范閒聳聳肩,還真的有些想不明白這個原因

    ,不過今天深入劍廬,不是要與四顧劍敘舊來著,而是要談一談東夷城的將來。天下的將來。

    有資格談論天下的人物,已經漸漸變得少了,苦荷已經死了。葉流雲真地遁了,大東山一事後,死了很多人。今日的劍廬內,有北齊皇帝,有范閒,有四顧劍,他們都是有資格坐而論天下的人物。

    「我相信,您已經看了我讓十三郎帶回來地策劃書。」

    策劃書是一個很新鮮的名詞,慶歷四年的時候,范閒曾經讓范思轍寫過一份策劃書。用來開詹泊書局。然後今年他自己也寫了一份,送給了四顧劍,想說服這位性情怪戾的大宗師,接受自己的提議。

    「我沒有看。」四顧劍很無所謂地說道。

    此言一出,范閒心頭如遭重擊,不知道對方心裡究竟是怎樣想的。自己辛辛苦苦擬出的條程,本以為至少能夠打動對方一絲,可是如果對方看都不看一眼,這又從何談起?

    「南慶的使團還沒到,你急什麼急?」四顧劍嘲諷地望著他。

    范閒沉默了下來,忽然開口說道:「去年在信中。我曾向您稟報過,我有把握控制住北齊,如果您信任我,我也可以讓東夷城的獨立性有最大程度地保存。」

    四顧劍靜靜地望著他,扭曲下陷的恐怖臉頰襯著那雙平靜地眸子,顯得格外清幽,但清幽之中偏夾著一絲令人不寒而慄的瘋狂之意。

    「那小子居然是個女的,我真沒想到。所以我先前說佩服你,可是如果說。就憑這一點。你就要說服我,你有能力控制整個全局。似乎還差了一些。」四顧劍沙著聲音,嘲諷說道:「你那爹,可不是一般人,如果你不能讓他滿意,怎麼唬弄的過去?」

    慶帝要求的自然是將東夷城吞入疆域之內,四顧劍也清楚在自己死後,東夷城及周邊小諸侯國,再也無法自保,只有等著被吞掉的命運,可是眼下既然有北齊出來橫生一道,東夷城一脈,當然要待價而沽,希望能夠盡量保存自己。

    這本身便是兩個完全不同地方向,又要讓皇帝老子滿意,還要四顧劍滿意,對於范閒來說,幾乎是個難以完成的任務。正所謂,順了哥情失嫂意,樓裡姑娘左右逢源,也難以玩到如此境界。

    現在的關鍵還是四顧劍,只要他點頭了,一切都好說。范閒在心裡這般想著,很自然地推著輪椅,在劍塚四周的黃土道上開始行走,推著重傷難癒的四顧劍開始曬太陽。

    四顧劍閉著眼睛,享受著陽光照拂在身上,忽然開口說道:「你推輪椅倒推的蠻熟手,比那些童子好,要不然這幾個月你就留下來照顧我?」

    范閒笑了笑,應道:「照顧您這幾個月倒也無妨,只是那些東西,您總得看看,東夷城千萬百姓都看著您,等著您,您總得有些想法才是。」

    「至於推輪椅,我在京都就推慣了。」

    「噢,想起來,那條老黑狗地腿早就斷了。」四顧劍忽然歎息道:「這二十年間,我犯的最大的錯誤,其實就是搞錯了目標,我一直把你們皇帝當成最大的目標,卻沒有想過,如果一開始就把陳萍萍殺了,或許眼下你們皇帝也不至於囂張到這種程度。」逕

    很平淡的話語裡藏著很強大的信心,似乎像監察院院長這種恐怖的人物,四顧劍要殺便能殺似的。

    不知為何,劍塚四周海風微頓,隨著四顧劍話語中地劍意凝然難動,范閒的心被狠狠地刺中,臉色變得慘白起來,這才感受到大宗師地真實境界,一念一動,四周地環境竟也隨之而生感應,殺意大起,難以承荷。

    他的雙手用力地摁在輪椅地背上,強行支撐著,極為困難地說道:「以您的修為,如果專心去殺陳院長,他自然不可能活太久,可問題是,您殺了他,葉流雲自然要來殺你東夷城的人。」

    他艱難地呼吸了片刻後緩緩說道:「就算你家的人都死光了,可是你還有徒弟,東夷城還有城主府……劍聖大人,正如陛下所言,大宗師這種怪物,本來就不應該存在於世間。你們既然出現了,那也就無法胡亂出手了,只是個維繫平衡的死物。」

    「嗯,有道理。」四顧劍低著頭說道。

    范閒繼續艱難笑著說道:「有時候很替天下百姓感到慶幸,不論是苦荷大師。還是您,心頭總還有繫掛的東西,比如北齊。比如東夷城,如果您真是一位按喜好來行事的白癡,卻又有大宗師地力量,只怕整個天下都會亂起來。」

    「當然。」他加重語氣說道:「如果是那樣的話,我也不會妄想說服您什麼。」

    四顧劍沉默許久後,忽然開口說道:「昨天夜裡,你帶給我很多震驚,原來你所謂底牌,就在那小皇帝的身上,我承認。你有和我談判地資格,我也承認,我確實在乎東夷城的將來……這或許是一種習慣,一種哪怕死了也要帶入土下的習慣,我習慣了保護這座城裡的子民。」

    他回過頭,沙啞著聲音說道:「所以你只要讓我滿意。我也會讓你滿意的。」

    「名義上的歸順,駐軍,五十年不變。」范閒的心臟跳的快了起來,看著他的眼睛,異常迅速地拋出了幾個字眼兒,這些詞彙在青州的時候。就已經和王十三郎說過,今天只是在四顧劍地面前重複一遍。

    「駐軍?」四顧劍哈哈笑了起來,笑聲顯得格外尖銳,刺的范閒的雙眼一陣劇痛,再如何用真氣護體,都無法抵擋。

    他的臉色慘白,悶哼一聲,罵道:「你又不會殺我。這般折磨我是什麼意思?」

    四顧劍聽著這話不由一怔,聳肩說道:「只是習慣性地笑兩聲。和折磨有什麼關係?」

    ……

    ……

    「北齊皇帝居然是個女人。嘖嘖。」四顧劍似乎根本沒有把范閒的提議聽入耳中,依然還是沉浸在這個事實當中。似乎很是高興於在自己死之前,終於知道了某個秘密。

    范閒終於發現這位大宗師的性情地古怪,轉瞬間想到戰豆豆此時還在房中補眠,想到昨夜這位大宗師難不成是聽了一夜的牆腳,臉色變得古怪起來。

    他下意識去看四顧劍的眼睛下方,是不是有深深的黑眼圈,有沒有長雞眼。恰在此時,四顧劍也望了過來,看著范閒眼睛上的青眼圈,皺眉說道:「就算是個女皇帝,幾年才弄一次,也得悠著點兒,你要縱慾而亡,我便是想答應你,也答應不成。」

    此話一出,范閒大窘之餘,卻是靈光一現,聽清楚了最後那句話,嘴唇微顫,不知該如何接話。

    晨光漸盛,將輪椅的影子映在了劍塚之中,就像被穿在了那無數把劍上,看上去煞是可憐。范閑靜靜看著那處地影子,忽然想到入劍廬時,被狼桃和雲之瀾追殺,曾經在二門之後看到的熟悉身影。

    當時他甚至以為是那人來了,但此時看著劍塚中的影子,才知曉自己的猜測出了問題,當時出現在二門之後的,正是四顧劍本人,只是沒有想到他坐在輪椅上的感覺,和陳萍萍竟是如此相似。

    似乎猜到他在想什麼,四顧劍冷冷說道:「在我的眼皮子底下,沒有人能動你。」

    然而范閒卻沒有絲毫安全的感覺,靜靜地看著四顧劍,在心中快速地分析著,忽然開口說道:「沒有人能,不代表沒有人敢。雲之瀾敢軟禁十三郎,敢和齊人私下交易,敢當著你地面追殺我……」

    他的心中已然震驚不已,雖然四顧劍輕描淡寫地便將雲之瀾和狼桃逐出廬去,震懾全場,但是以他對大宗師境界地瞭解,四顧劍本不需要出現在二門之後,當時地那次出手,只證明了一點事實,四顧劍如今的實力,早已不如全盛之時。

    「我現在無法出廬,因為沒有人敢推著我走。」四顧劍地眼神變得有些怪異,又一次猜中了范閒心中的念頭,「你那老爹和葉流雲把我傷的太重,本來我是一個早就該死了的人,僥倖活到現在,可是卻已經動不得了,只有坐在這該死的輪椅上,就算我想殺人,可是我已經跑不動了……嗯,那些想被我殺的人,只要離我遠些,我也沒什麼法子。」

    范閒的心中忽然閃過一絲黯然,這樣一位大宗師,到最後竟落到了如此田地,自封於劍廬之中不得出。

    「當然,沒有人敢來試一下。」四顧劍閉著眼睛說道:「你只要在我身邊,依然就是安全的。」

    范閒忽然開口說道:「你還能活多少天?」

    四顧劍猛地睜開雙眼,似乎被這個大膽的問題激怒了,目光如天劍一般直刺范閒的內心深最處。

    范閒雙眼一陣刺痛,趕緊閉上了眼睛。

    許久之後,四顧劍幽幽說道:「大約還有百天之期。」

    范閒睜開了眼睛,有些不敢再去看這個喜怒難以自抑的大宗師。

    四顧劍怔怔地望著腳下的深坑,望著坑中那些迎風搖擺的劍枝,側耳聽著釘釘噹噹的脆響,不知道在想什麼。也許是在想這一世當中無數的華麗片段,無數次的出劍,無數次的勝利,想著那些死在自己劍下的人,表情漸漸變得黯然起來。

    他這一生只敗過一次,在大東山之上,然而便敗的如此徹底,以至於如今不得不和一個晚輩,在這劍坑之旁,進行著如此令他感到屈辱的談話。

    「我曾經靠手中的劍,控制著東夷城和週遭的無數諸侯小國。」四顧劍忽然冷漠開口說道:「但到了生命最後一段時間,才發現,原來我能控制的,依然只有這座草廬和這個坑。」

    范閒低頭深深一禮,知道對方終於下定決心了,說道:「這一拜,替慶國軍民以及東夷城的百姓,拜謝劍聖大人慈悲。」

    「不用謝我。」四顧劍忽然自嘲笑了起來,說道:「如果南慶來人不是你,我是斷然不肯答應的。」

    范閒笑了笑,心想北齊小皇帝千里迢迢而來,你都避而不見,說明心裡早已經有了成算,為何還要這般說法?如今的局勢注定了,如果四顧劍想要東夷城免於兵刀之災,便只有這一條道路。

    四顧劍看著身旁這個愉快的年輕人,心情也有些怪異,他必須承認,這小子雖然實力比較差勁,但是運氣確實不錯,居然能用一晚上的時間,便把最大的問題——北齊的壓力——解決了一大半。他心裡又笑了起來,心想這個年輕人,還是不知道自己的態度為什麼一直要擺在他那裡。

    四顧劍很想看到最後那一刻破題時,范閒大怒的神情是什麼模樣,只是……那時候他或許已經死了吧?他有些黯然地想著,然後轉過頭來,望著范閒說道:「你要相信我,如果不是你,哪怕是你的皇帝老子親自來跪求我,我也不會答應你們南慶的條件。」

    范閒不解。

    四顧劍低下了頭,怪異地笑了起來,說道:「葉輕眉的戶籍還一直在東夷城裡,說起來,你至少算半個東夷人,只是看來,你一直不知道這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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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冰心
王子 | 2009-4-19 23:38:55

第七卷 天子 第四十一章 梳頭

    (再也不寫這種文字了,太累,當然,若僅要香艷流暢,我應該能寫的更好,問題在於,我不能那樣寫,我主要是想控制整個過程,不出一不該出的字眼,然而難度太大,不過我盡力了,想必大家也看的出來。至於真有同好細節者,大家看江山和遺祕就好,那才是專家啊……


    不多不少,只是一珠淚,范閑看著這幕,忍不住搖了搖頭,卻也說不出什麼話來。他在身旁摸索片刻,從衣服裡搜出一條絲巾,湊到小皇帝的臉邊。輕輕地沾了沾。

    小皇帝一怔,馬上用一種令人驚訝的速度回復了平靜,赤裸的雙臂輕鬆地滑入素白的衣飾中,一頭黑髮散落雙肩,面色平靜,再無媚意,配著那對淡然的眸子,反而生出幾分上京城獨有的古意來。

    她靜靜地望著范閑,直到把他望到有些發毛後,才緩聲說道:「替朕梳頭。」

    說完這句話,她就轉過身去,將光滑的頸,單薄的背,烏黑的長髮,對著范閑的眼,不知從何處摸了一把蒼山木梳,替到了范閑的手中。

    在這個世上,但凡女子出嫁後的第二天清晨,總會有很複雜的梳頭儀式,富貴人家自然有嬤嬤或是有身份僕婦主理,若是貧寒人家,則是由婆婆親自替媳婦兒梳頭。

    而北齊小皇帝這一生大約是沒有出嫁的可能。身為一個女子。不得不說是一種悲哀。在這樣深沉地夜裡。她想讓范閑替她梳頭。

    范閑接過梳子。緩慢地開始移動手臂。任由間距極為合適地木齒在那烏黑地頭髮間滑動。小皇帝地黑髮漸漸平伏整齊。范閑地心以及她地心也漸漸被梳理地清楚起來。

    范閑會繡花。會梳頭。是閨閣當中一好漢,不一時。便替小皇帝梳了一個明顯與黃花閨女不一樣。又不是成熟婦人地髮式。藉著窗外透過來的淡淡月光。小皇帝對著鏡子看了半晌。似乎很是滿意范閑地手藝。

    梳頭地過程中。二人一言不發。各自在心中沉思。似乎一時間都不清楚。接下來應該怎樣處理彼此之間地局面。半晌後。范閑打破沉默。開口問道:「為什麼是我?」

    這一句問地不是今日。不是國事。不是小皇帝最後如酒醉一般說出地那句話,而只是指向了數年前地那個夏天。夏天裡地那個小廟。北齊皇族戰家傳至這一代。除了幾位公主之外。便只有這一位女扮男裝地小皇帝。人口丁零。如果想要長久地延續北齊皇族血脈,小皇帝當然需要一個自己地孩子。

    哪怕是冒下大險。她也要生一個自己地孩子。所以在幾年前地那個夏夜。海棠朵朵。才會不惜一切手段。也要把范閑迷倒在那座廟內。

    范閑只是想確認一點。為什麼戰豆豆這個小皇帝。要選擇自己成為借種的對象。成為一個種馬。或許在有些人看來顯得比較屈辱。但范閑沒有這種自覺。因為他這一世地母親似乎在很多年前就做過相似地事情。而且要成為種馬。自然說明這匹馬地血統極佳。能力極強。也算是另一種形式地被承認?

    小皇帝沉默地坐在他地身前。久久沒有回話。忽然開口中說道:「你的頭髮也亂了。朕替你梳梳。」

    范閑沒有拒絕。將梳子遞了過去。安靜地坐在床邊。小皇帝半跪在床上。用膝蓋困難地行到范閑地身後。開始替他梳頭。

    此時小皇帝地姿式很乖巧。就這樣跪在范閑地身後。微微依貼著。真地很像一個小媳婦兒。

    只是她地手確實不怎麼巧。從生出來就開始當皇帝地人。確實配得上四體不勤這個評語。什麼事情都沒有做過。更何況是梳頭這種技朮工種。

    木梳艱澀地范閑黑色長髮上滑動著。時不時糾結在一處。扯得范閑微微皺眉。但他沒有出聲提醒。只是一味沉默。他替小皇帝梳頭。是要梳理她初始恩愛之後微亂地心,安慰她想要嫁為人婦地奢望。而小皇帝替他梳頭。則是想表現地更像一個正常地妻子。

    小皇帝跪在他地身後。認真而無能地梳著頭。眼光卻微微垂下。落在了范閑手邊地床沿,那處有幾枚細針依次緊緊排列。耀著不一樣地光芒。有地有毒。有地沒有毒。

    先前廝磨親熱之時。她已經注意到范閑很小心地從頭髮裡取出了這幾樣事物。

    此時看不到范閑地臉。只看著范閑地後背。小皇帝地神情鬆弛了許多。能夠不被范閑看見自己地神情。是件讓她感到很安心地事。就在這麼一剎那。小皇帝地眼中湧出一抹淡淡地情意與癡迷。雖然馬上便變成了一片平靜。可依然暴露了她內心深處對這個年輕男子地真情實意。

    范閑不理解地也正是這點。為什麼選擇自己。難道小皇帝真地會喜歡自己?

    「你地血統很好。」小皇帝微低著頭。三絡劉海兒就這樣輕輕垂蕩在她地額前。「既然總是要生孩子。朕當然希望替孩子找一個不錯地父親。」

    「我地血統有什麼好地?」范閑感受到梳子在自己地頭上停了下來。緩緩說道:「我身上流著慶國皇族地血脈。難道你甘心讓這樣一個孩子成為北齊日後的統治者。」

    小皇帝微微一怔。有些生澀地重新開始移動梳齒。輕聲說道:「那個時候,朵朵、理理以及朕。並不知道你是慶帝地私生子。」

    「那你究竟是看中了我什麼?」范閑微澀一笑。緩緩低著頭。藉著那皎潔而狡黠地月光。看著自己腰身旁小皇帝光滑地腿,從白色地衣裳下伸了出來。他地身後很溫暖。很軟。感受很好。

    小皇帝嘆了口氣。一邊梳頭一邊說道:「這事兒總是瞞不過你。若朕說。朕是瞧上了天脈者地血統。也說不過去。」

    「當然說不過去。」范閑平靜回答道:「那時候。還沒有人知道我地母親大人姓葉。」

    小皇帝沉默許久。忽然開口說道:「你已經有幾年沒有寫石頭記了。」

    「嗯。」范閑一陣恍惚。似乎想到了雙方關

    系極融洽的那兩年裡。自己在京都每寫一章。便會用監察院地快馬送至北齊上京城。送到這位小皇帝地手中。

    這個世上第一個瞧出石頭記是自己寫的人。便是海棠朵朵以及這位小皇帝。夜宮裡地那聲曹公,可是把范閑嚇的不輕,只是那個時候。他總以為這位小皇帝只是性向有些駭人,卻真不敢想像,龍袍之下地身軀竟是一個迷人地女子。

    「朕曾經對你說過,朕喜歡半閑齋詩話。」小皇帝微翹嘴唇,平靜說道。

    范閑又嗯了一聲。

    「然後你長地還不差。」

    「性情也算是乾脆,不是一般腐儒士子模樣。」

    小皇帝淡淡說了幾句話。卻讓范閑陷入了沉默之中。他知道對方是借這三句話,表達某種意思,許久之後。他開口說道:「你喜歡我。」

    小皇帝思忖良久後。點了點頭。卻不理會這個動作范閑地後腦勺能不能看到。

    范閑忽然苦笑了起來。說道:「我是不是應該感到榮幸?」

    「朕允許你此時得意片刻。」小皇帝地臉沉了下來。看模樣,似乎恨不得再去咬他兩口。

    ……

    ……

    「你在皇宮裡說地那句話。朕記得很清楚,先天下之憂而憂,後天下之樂而樂,朕只是一直不敢相信。你言中所謂天下。究竟是真的天下,還只是你慶國的天下。」小皇帝沉默片刻後。輕聲說道。似乎是想給范閑一個解釋。為什麼她會如此不惜代價地對付范閑。

    范閑接受這個解釋,因為他已經想過許久。自己根本不可能取信於北齊朝野。沒有人會相信慶帝地私生子,真是一位國際主義者,尤其是像小皇帝這樣聰慧而厲害的人物。

    他忽然轉過身來,靜靜地看著近在咫尺的她,兩個人*的近極。能感受到彼此的心跳與呼出的灼熱氣息。他看著她地眉眼間地青澀,忽然心頭一動,想到她其實還只是一個小姑娘罷了。

    「你是個蠢貨。」范閑說的話很直接,「既然很多年前你就準備在我身上投資,那就一定得繼續投下去,我下午的時候說過,苦荷如果知道你現在地做法,肯定會再氣死一次。」

    小皇帝地臉色變了。變得肅然起來,微微有些動怒。

    范閑卻根本不管這些。冷漠開口說道:「你是我地女人。從此刻開始,放棄你那些不切實際地幻想。不要試圖操控我。更不要嘗試著用殺死我地方式,來擾亂天底下一切的佈局。以後你所需要做地事情,就是配合我。」

    小皇帝的眼睛亮了起來,不是喜悅而是憤怒,從出生至今,她從未遇見有人敢用這種口氣對自己說話,而且說的如此自然。

    「你是個了不起的女人,但終究只是個女人。」不知為何,范閑忽然想到最後死在太平別院地長公主,聲音略溫和了一些,「你和太后演了這麼多年戲,成功地騙了長公主,騙了我,甚至騙了陛下,以為你北齊朝廷內部有問題,害得我還真以為長亭古道邊地話有什麼大意義。」

    他自嘲一笑說道:「我為此付出了太多心力,所以不允許你破壞這一切。」

    「朕不是一個受威脅的人。」小皇帝地臉色冷漠了起來,以為范閑又要回到最初那個議題。

    「我從來不會威脅自己地女人。」范閑忽然伸手,輕輕佻弄著她額頭地三絡劉海兒,溫柔說道:「只是我的女人必須聽我地話。」

    先前小皇帝從沉醉中醒來,第一句話便是直刺范閑地內心——朕的國度便是你的國度——如果是一般的人,處於范閑此時的位置,只怕要頭痛地要死,然而他不一樣,從很久以前。他就知道自己地所作所為與這世間眾人的理念相距甚遠,他有這種心理準備。

    然而既然是自己的國度,當然必須要由自己控制,哪怕是北齊皇帝。也必須臣服於自己的意志之下。征服一國之君。這似乎是一個永遠也辦不到地事情,但是征服一個女子。還是一個喜歡自己地女子,哪怕她的心志再如何堅毅。力量再如何強大。仍然可以尋到一絲機會。

    一朝天子一朝臣。這就是一個征服與被征服地過程。范閑只希望自己既然與她有了這一段露水姻緣。她能夠變得更女性化一些。

    只是事態的發展似乎有些脫離了范閑地控制。小皇帝平靜地看著他,沒有絲毫疲憊和渲洩後地依賴感覺,有地只是躍躍欲試和不甘。范閑微感緊張地看著她地眼睛。不知道她接下來會怎樣做。

    「你是朕地男人,為什麼不能是你聽我地話?」小皇帝眼中微含笑意,看著范閑平靜說道。

    不等范閑開口,她輕輕咬了咬下唇,湊到他地耳邊說道:「要不然朕與你再打一架,誰贏了就聽誰的?」

    氣息熾熱而誘人。二人此時抱在一處。彼此間無一絲縫隙,驟聞此語,范閑心頭一蕩。暗想妖精打架這種事情誰怕誰來著?

    這對年輕男女。小皇帝是初嘗男女滋味。加之她心性堅強。根本不為痛楚所懼。只是一味地好奇與歡喜。而范閑卻是因為她地身份,以及她骨子裡藏著地那抹倔勁兒所引。各自覺得這種挑戰十分刺激,便如乾柴烈火一相逢,彼此飢渴於彼此的身體。

    胡天胡地,竟也要尋個國家大事地由頭。實在是有些無恥。小皇帝眸中難得一媚。范閑手中一緊,便又廝殺在一處。

    ……

    ……

    臨近海濱的劍廬。天亮地極早。還只是早更天。便有淡淡地晨光灑入了草廬之中。大床被下的兩人悠悠醒來,都疲憊的有些睜不開眼睛。小皇帝疲憊歡愉到了極點。縮在范閑地懷中補眠,昨夜一場瘋狂,完美地補足了戰豆豆同學這些年地精神缺憾,讓她終於發現做一個女人似乎也是件幸福地事情,只是卻也搾乾了她體內地所有精力。

    很明顯獲得最後勝利地范閑更累。他睜開眼簾,看著頭頂的房簷,心中忽然生出極為荒謬地感覺,征服這種事情,原來

    最後果然落到了床弟之事上,那年言冰雲嘲諷他的話語,在此時此刻,真真成了現實。

    如果小言公子看見這一幕,知道了其中的詳情,只怕會驚地從監察院的樓上跳下來。

    難道這就是傳說中地揮棒走天下?范閑自嘲想著,低頭看著懷中兩頰微紅地女人,昨夜瘋狂如斯,這女皇帝最後終於是被自己敲碎了所有的掩飾外殼,成為了一個真真正正地女人。至於此中范閑的辛苦,卻是不足為外人道也。

    他的瞳中忽然閃過一抹異色,掀被而起,胡亂披了件衣裳,走到了門口。

    小皇帝醒了過來,有些迷糊,有些愕然,不知道發生了什麼。

    腳步聲行至門口,傳來那名小劍童恭敬的聲音。范閑應了一句,等他離開之後,才小心翼翼地開了門,端回了一大盆熱水及各式點心,還有一些漱洗用的工具。

    看著這一幕,小皇帝半坐於床,臉色變得凝重起來,瘋狂之後是清醒,她終於明白自己昨夜做了些什麼,而這又代表了什麼,最關鍵的問題是,這個地方不是北齊的皇宮,也不是傳說中范閑重兵佈防的太平別院,而是一個相對比較陌生的地方。

    劍廬。

    ……

    ……

    以范閑的境界,當然不虞有人偷聽,所以昨夜小皇帝在放縱自己人生之時,並沒有考慮過這個問題,然而那名劍童的到來,以及這一大盆熱水,卻讓小皇帝清楚地記起,這座劍廬裡住的不是別人,而一位大宗師。

    劍廬雖大,門院雖深,可是昨夜瘋狂之時總有聲音,四顧劍雖然重傷將死,可是既然對方能夠輕鬆逼退狼桃和雲之瀾,想必修為仍在,要聽清楚這間房內發生了什麼,應該不是很困難的事情。

    北齊皇帝是個女人,這個祕密被范閑知曉也便罷了,畢竟他是小皇帝的第一個以及第二個或許將是此生唯一一個男人,可是如果讓別的人知曉,小皇帝不知道自己身敗名裂之後。還會有怎樣更可怕的下場。

    這樣地強烈衝擊之下,她的臉只是變得凝重而不是慘白,已經是殊為不異。極為強悍。

    范閑沒有去看她的臉色,微笑端著熱水來到床邊,開始替她擦洗,因為他知道她此時行動有些不便。

    經此一夜,二人間地距離早已近至負數,不止是身體上的,更是心理上的,在那些短暫的間歇期內,兩位劍廬的客人沒有什麼別的事情做,除了梳頭。牽手,摳掌心股心之外,便只有聊天。

    聊彼此離奇而怪異的人生,與世上一切人都不一樣的童年,怎樣男扮女裝,怎樣男生女相。怎樣欺世盜名,怎樣高坐龍椅,怎樣洗澡,怎樣抄詩,諸如此類……

    小皇帝與范閑之間是平等的,他們很認真地研討彼此的人生。看看彼此有什麼事情做地不是很妥當,從對方的智慧中尋找能夠補足的機會。

    一夜過去,二人並未白頭,卻已如故,未許白頭,卻已定心,除了男女身體間的廝磨外,更有一種精神上的互通和慰籍。和分外刺激的挑戰感覺,蕩漾在二人心頭。

    小皇帝扯起薄被掩住自己胸前春光。盯著范閑。壓低聲音大怒說道:「四顧劍知道了怎麼辦?朕……朕……說過多次……讓你……讓你……輕些!」

    聽著這話,放下水盆正在喝茶潤嗓地范閑險些一口噴了出來。他走到床邊。輕輕捉著她的下頜撫弄,和聲說道:「老傢伙馬上就死了,就算他猜到什麼,咱們死不承認,有什麼好怕的?」

    此情此景,何其怪異,小皇帝冷冷地拍下他的手掌,說道:「若朕的身份被人曝露出去,你也知道,會出多大的禍事。」

    范閑沉默了起來,他知道如果北齊皇帝是女兒身地消息傳了出來,只怕天下必將大亂,南慶根本不可能放過這個機會,一定會藉機出兵。

    「說過很多次,你要相信我,配合我,以後的事情都交給我處理。」他把雙手放在小皇帝赤裸的雙肩上,微微下壓,用一種誠懇而不容置疑的語氣說道。

    ————————————————————

    劍廬之外的高手們已經熬了一整夜,火把漸漸熄滅。狼桃等一干北齊高手冷冷地盯著劍廬的門,不知道陛下在裡面究竟怎麼樣了,會不會受到什麼傷害。如果不是擔心范閑或者是四顧劍發狂,狼桃根本不可能耐著性子等著廬外,而早就領著眾人衝了進去。

    四顧劍已經表示了態度,劍廬的弟子們當然不敢衝進去,但他們的心裡也是震驚無比,不知道這漫長地一夜中,廬內究竟發生了什麼。

    時間一分一分地過去,外面人們的耐心也是越來越差。雲之瀾沉默看著狼桃地眼神,知道如果劍廬方面再不給一個交代,對方馬上便要再次沖廬,而過不了幾天,只怕北齊方面地大軍也要進入東夷。

    「家師既然表明了態度,自然不會讓陛下受絲毫損傷……哪怕是和范閑一處,家師也定不會允許南慶人在他的眼底,對皇帝陛下有絲毫不敬。」

    雲之瀾沉聲說道。

    狼桃地心情略放鬆了一些,以四顧劍的宗師地位,以東夷城的局勢,對方當然不可能眼睜睜看著自家皇帝陛下被人屈辱,畢竟此次開廬是四顧劍主動發出的邀請。

    ……

    ……

    狼桃不再擔心皇帝陛下的安全,卻根本沒有想到,一夜的時間裡,皇帝陛下已經被人欺負成了個……女人!四顧劍這個老怪物,當然不會眼睜睜看著范閑把北齊小皇帝殺死,可是如果北齊小皇帝和范閑自己願意打上一架,亂上一場,這位大宗師也沒有什麼法子。

    不僅僅是沒有法子,當范閑在晨光之中進入劍廬最深處的那個房間,第一次看見這位大宗師時,他很明顯地從這位大宗師的眼中看到了震驚與古怪的笑意。
引言 使用道具
紫冰心
王子 | 2009-4-19 23:36:34

第四十章 一朝天子一朝臣
  
  雙唇一接,天雷地火一動,風雨大作,二人便如草原上的幼獸一般啃咬起來,並沒有太多溫柔的嫵媚之意,有的只是恨意中挾雜的幾絲刺激意味。尤其是那唇間的血在二人的舌尖蕩漾著,有些鹹,有些濕,有些鹹濕。

  這不是親熱或是逗引,而是純粹的爭鬥,男人和女人間的戰爭。唇舌在戰爭中起的作用,往往走的蘇秦或張儀的路子,沒有人想到過,連親吻也可以吻出血來,吐舌如蘭也可以如此倔強,彈動,掙扎,強壓,於方寸間幻化出無窮的象徵意義。

  不是東風壓倒西風,就是西風壓倒東風,唇齒間的軟香形狀,兇惡而又香艷地展現著鬥爭的過程,直讓人舌根生痛,生津,生出漸漸蘊積的春意來。
  
  李敖說過,男人一見女人。除了一個地方硬。其它的地方全都軟了。范閒雖然是一個心志堅毅之人。在這等香艷的攻擊下,很自然地被小皇帝騎在了身上。他不甘心,意圖反抗。雙手用力地擊打著對方地臀部,那平日裡隱在龍袍下地嬌嫩所在。卻讓人忍不住想問他一聲,這是在打人,還是在調情?

  靜室之外地暮色越來越暗,裡面的溫度卻是越來越高,空氣中似乎瀰漫著一股戰鬥與親近的雙重氣息,氣息混雜,配合著淡淡地香汗味 道。時不時響起的悶哼輕嗯,格外令人心旌搖蕩,蕩不勝蕩。

  不知是誰咬了誰地舌。一聲痛呼,不知是誰揉碎了誰的月兒,一聲輕嗯,不知是誰散了誰的長髮,散於雪白的肌膚之上,不知是誰環著誰的腰。引來惱怒的低聲怒罵與更加激烈的廝磨。

  范閒唇角出現了一道血口子。他望著伏在身上地小皇帝。看著她的香肩玉胸和那眼中倔強而不肯服輸的眼神,悶哼一聲,翻過身來。將書齋她壓倒在床上,壓在她地身上,狠狠地盯著她。

  小皇帝沒有絲毫示弱,狠狠地反盯回去。又是一口咬在了范閒的肩膀上,一拳頭打了過去,腰肢用力,想要彈起,想重新奪回主動的控制權。

  這一彈,格外銷魂,范閒的臉色終於變了,劍廬大木床上吱吱作 響。他重重地壓住小皇帝的雙肩,不停喘息著望著她。一言不發。只是看著她的眼睛,想從她地眼睛裡看出一些比較實在。而不是像現在我看這樣莫名其妙地東西。

  很可惜,在小皇帝地眼中他看到了許多,比如仇恨,比如幽怨,比如絕望,比如解脫,比如……濃濃的情慾與淡淡的迷惘,可就是沒有看到一絲計算與其它地東西。

  男人和女人之間的戰爭往往便是這樣,當發現對方已然先陷了進 去,自己往往也會跟著跳下去。感受著身下不停掙動的嬌嫩身軀,身下曲線起伏,抵著胸脯的那兩團綿軟,微涼而裹挾著粒粒汗珠地肌膚,尤其是身下緊緊相依所能感受到的形狀與彈嫩,讓范閒眼眸裡的平靜也在片刻之後,化作了一道輕煙,隨著小皇帝在他耳邊吃力的輕聲一嗯,飛到了九天之上,再也控制不住什麼。

  他的手從她的肩滑落下來,輕輕握住,她的上半身抬起,嘴唇自他的耳畔滑落至他地肩,狠狠咬下。

  他吃痛了,所以用力了,讓掌中的事物變形了。她吃痛了,難受 了,感受怪異了,所以顫抖了,下意識裡抱住了他地身軀,困難地挺著上半身,貼著他,感受著對方地心跳以及自己不爭氣的心跳,還有那抹陌生而複雜地刺激感覺。

  安靜的房間內,沒有別的聲音,只有心跳,喘息,衣衫廝磨,間或響起幾道拳風,兩聲痛呼。

  動靜越來越大,木床已經快要禁受不住這等折磨,吱吱的響聲越來越清楚,似乎隨時便要散架。它很疑惑,上面那一對男女究竟在折騰什麼,做,就好好做吧,人生不過短短七十載,何必爭這朝夕?

  可是書齋那對男女爭的便是這朝夕,他們彼此傷害著,彼此疼愛著,彼此褻弄著,彼此疏離而又拉近距離,感受到對方燙的死人的體溫,心悸地倏然離開,卻又不捨。

  汗水滴落在薄被之上,淡淡地浮在兩個人的身上,似已被室內極熾的氣氛烘蒸而起,變成了薄薄的霧氣,掩住了內裡正交纏在一起的這對男女。

  無聲無息的戰鬥進行到了最關鍵的時刻,衣衫如雪,早已融化在這三春景中,兩個回歸到蠻荒時代的人,喘息著,怔怔地互相看著,貼在一起,最終小皇帝還是翻身做了主人,坐在了范閒的小腹之上。她雙手摁在范閒勻稱堅硬的胸膛之上,黑髮垂落,半遮胸前雪丘,呼吸不勻猶自沉聲說道:

  「朕要在上面。」

  二人之間一片泥濘,汗水順著黑髮垂下,滴落在范閒的胸膛之上,滴在小皇帝的手上。范閒看著身上的這個女子,感受到下方的異動,心臟劇烈地跳動起來,卻強行保持著心神,用嘶啞的聲音問道:「我要知道你的名字。」

  小皇帝不是一般的女人,她習慣了做為一個男兒郎,而不是女嬌 娥,所以即便在這樣一個春意盎然的時刻。她依然要在上面。身為帝王。永遠只能騎人而不能被人騎。她必須在上面。

  范閒不在乎這個,他是一個現代人,他知道作用力與反作用力。知道什麼是相對論,被人騎和騎人

  ,其實都是一個模樣。他只是必須在那一刻發生之前,知道對方地姓 名。要和自己合為一體地必須是一個有名有姓的女人。自己地女人,而不僅僅是一位女皇帝。因為皇帝只是一個代號,而姓名卻代表了更多的東西。

  此時的北齊小皇帝上半身一片赤裸,下半身地衣衫堆積,極勉強地遮住了腰臀處的春光,卻遮不住內裡的火熱與泥濘碰觸,她地眼中已經少了最先前的絕望幽怨,有地只是好勝以及對陌生事物的強烈好奇。還有一位帝王習慣性的發號施令。

  暗室安靜至此時,二人已經不知折騰了多久。傷害了多久,親近了多久。卻還是第一次開口說話。兩句對話之後,房中的氣氛似乎有了一些極微妙的變化,尤其是聽到范閒問自己的姓名,小皇帝任由黑色如瀑長髮在他的英俊面容上掃弄著。伸出指尖,有些迷惘地滑過對方像畫兒一樣地眉眼,沙著聲音說道:「你此時可以叫朕豆豆。」

  「戰豆豆?」

  范閒的心中只來得及反問了一句,便倒吸了一口冷氣,因為她輕輕擺動著腰臀,在他地小腹上緩緩坐了下去。這一坐。她的眉梢全數皺了起來,似乎極為吃痛。

  山路狹窄,雖已遍佈泥濘,卻更顯行路之難,欲渡黃河冰塞川,將登太行雪滿山。

  范閒地胸膛起伏,雙手下意識裡順著她那誘人的腰窩滑下,輕輕地放在衣衫深處的兩團豐軟上。輕輕捏弄,閒來垂釣碧溪上。忽復乘舟夢日邊。

  行路難。多歧路,今安在?她輕咬下唇。微感吃痛,卻是一刻不肯鬆開壓住范閒雙肩的玉手,強硬甚至有些霸道地緩緩移動著身體,火辣裡地痛楚,讓她的面容顯得格外認真,就像一位君王在征服世間一切的困難阻厄。

  這一幕,看得范閒一臉動容,甚至有些迷惘,雙手下意識裡開始拂弄起來。不知過了多久,冰雪漸化,長風破浪,漸濟滄海,二人緩緩地合在了一處,緊緊地抱在了一起,因疼痛而顫抖,因迷醉而顫抖,因終於浮入那女子心尖的一抹羞而顫抖。

  時日漸過,暮色漸沒,床上男女倏乎其上,倏乎其下,雖沉默而倔強,雖香艷而擰拗,無一人肯認輸,無一人願低頭。一朝天子一朝臣,大床之上,君臣間早已亂了。

  正是:芳徑曾掃苦客醉,蓬門二度為君開,桃花盡淨歸何處,前度劉郎今又來。

  這場戰爭最後結束的時候,還是范閒成功地回到了上面,他不知與這個倔強的女人做了多少次較量,最終才成功地趁著對方渾身酥軟地時刻,奪回了主動的控制權。這一場戰爭極為瘋狂,極為粗暴,范閒喘息地伏在她的身上,餘光瞧著自己肩上的傷口,發現被身下的女子咬的血肉模糊,不由一陣心悸。

  低頭望去,只見懷中玉人兒早已不是平日高高在上的帝王模樣,兩頰暈如霞飛,眼神迷離,薄唇微啟,吐氣如蘭,十分疲憊,和一般的女子有什麼兩樣?唯一有些刺眼地,便是她雪白胸脯之上的青青印記,范閒心裡咯登一聲,暗想自己先前怎麼這般粗暴?

  男子在得償所願暴發之後,便會從禽獸變成虛偽地聖人,會願意點一根煙抽,看一張報紙,但肯定會馬上從懷中女人地糾纏中脫離開來。范閒也不例外,但他輕輕抱著小皇帝的赤裸身軀,卻沒有離開,而是靜靜地望著她,不知道在想什麼。

  這一幕我看其實早在四年前就發生過,只不過那時地范閒根本人事不 醒,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情,今日的感受卻是真真切切,讓他的心頭不禁產生了一種荒謬的感覺——這個長髮披肩的女子是北齊的皇帝,一國之君,此時卻像只小兔子一樣縮在自己的懷中。

  小皇帝累了,閉著雙眼,並不長的睫毛微微眨動著,應該沒有睡 著,卻是抱著范閒的腰,不肯放手,唇角微微翹起,滿足地歎息了一 聲。

  看著這幕,范閒應該自豪才是,但不知道為什麼,他忽然感到了一陣寒冷,因為他想起了上個人生曾經看過的一部電影。

  就是那部所有人都愛的《當莎莉遇見哈利》,梅格瑞安最終一邊哭一邊流鼻涕地與比利克裡斯托,這個十來年的好友上了床,然後最後也是如此翹著大大的嘴,滿足的歎息——就像是一隻受了孕的母螳螂,準備等會兒去享用公螳螂這道大餐。

  今天范閒和小皇帝兩個人的上床故事,其實也是這樣莫名其妙而又理所當然,她也哭了,在先前的某一剎那。

  所以范閒感到了害怕,他害怕自己成為一隻公螳螂。

  便在這個時候,小皇帝睜開眼睛,醒了過來,沒有拿起薄被遮住自己赤裸的身軀,就這樣肆無忌憚地袒露在范閒的身前,就像此地依然是她的國土,范閒是她的臣子。

  她沉默半晌之後,忽然充滿複雜情緒地看了范閒一眼,微笑說道:「朕是你的女人了。」

  范閒不知此時自己應該說些什麼,但聽著這些話依然覺得無比別 扭,朕要在上面,朕是你的女人了,朕……朕……真是一個讓人無比頭痛的字眼。

  小皇帝坐起身來,很自然地當著范閒的面梳籠了頭髮,雙眼看著窗外的夜色,一字一句說道:「朕可以向你保證,此生不會再有第二個男人。當然,朕不會要求你不去找旁的女人,但是,你應該明白……朕既然成了你的女人,朕的國度,也便是你的國度,你要多用些心才是。」

  暗室裡沒有燈光,劍廬裡沒有任何人前來打擾,似乎這是一個被人遺忘的角落。黑暗中,范閒聽著這幾句冰冷的話語,皺眉冷冷轉過臉 去,不料卻看見了小皇帝……不,戰豆豆眼角滑落下來的那滴淚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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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冰心
王子 | 2009-4-19 23:35:55

第三十九章 真正的殿前歡

    這個世界上有各種各樣美妙的聲音,這些聲音可以讓聽到的人們由耳膜顫至心尖,如觸電一般瞬間體味無比複雜的感受——而這些聲音本身便是極為複雜和開放性的,足以令人產生極多的聯想,故而這種感受也便得極為繁複。

    比如安靜的稻田下,田鼠啃根根莖時的聲音,就像是雨點輕輕地灑落在沙灘之上,沉浸於單相思的村姑坐在田壟上,聽到這些細微的聲音,誰知道她會往浪漫的正無限還是逆方向去想?

    比如悉悉索索的聲音,也許是一隻水鳥在梳理自己的羽毛,或許是解衣,或許是廝磨。再比如此時窗外劍塚中的無數劍枝,倒插於地,在東夷城暮色的籠罩下,在海風的吹拂中,互相碰撞著,發出輕微的金屬脆響,似乎瀰漫起一股肅殺的刀戈之氣,但若閉上眼去聽,或許能聽出風鈴的柔美感覺來。

    嘶這種聲音是人類最熟悉的一種聲音,是某種脆弱的事物破裂時的隨生物,比如晴雯撕扇,比如范思輒當年撕書。比如上京城會館裡,范閒撕下言冰雲地白袍,替他仔細地包裹傷口。

    聲音的魔力在這安靜的劍廬房間內展現的淋漓盡致,先前還是憤怒而冷漠互相攻訐地二人。都隨著這個聲音停止了彼此的語言和動作。

    小皇帝身上的素服被撕開了一道大口子,從頸部一直向下,破到了腹部。露出裡面地白色內衣。就像是一枚白淨地雞蛋被人小心翼翼地剝開了蛋殼,露出裡面嬌嫩的內容,又像是一個被包裝極好的禮盒,被人撕開了緞帶,窺見了裡面的寶藏。

    此時已是濃春,人們身上穿的衣服並不多,小皇帝也不例外。明黃色的繫帶上垂著一片破裂的衣衫,看上去有些滑稽,而裡面地內衣和胸上那一抹白,卻是無比刺眼。

    范閒陷入了沉默。必須承認他這一手是下意識的行為。只是在與對方爭執不下後,一種惱怒促成的行為,或許也是他下意識裡對這位皇帝陛下有某種施虐的衝動。然而當真地撕開了皇帝地衣服,看見了對方平滑地咽喉,和內衣上方絕對不屬於男人的嬌嫩肌膚。他卻愣住了,不知道接下來應該怎麼辦。

    小皇帝的喉節只是一個微微的突起。明顯是被人做過手腳。在失去了衣服的遮掩之後,根本不可能逃過范閒地眼睛。

    她……是她。不是他的胸部,雖然依然被緊緊地縛在白色布帶之下,可是布帶邊緣,倔強地女性特徵,用一絲溢出地豐盈的皮下脂肪。赤裸裸地出賣了她地真實性別。

    范閒的眼睛盯著她的胸部,無比佩服北齊皇室的能力,不知道那些白色繫帶是用什麼材料做的,竟然能夠把一對玉兔遮掩地如此之好,沒有讓任何人發現其中的秘密。

    「嗯……發育了之後,再想捆死,難度太大,而且……對身體不好。」他的嘴唇有些乾燥。盯著那抹白,忍不住開始想像被白色繫帶之下。那兩團嫩肉該是怎樣的被迫變著形。該是怎樣的辛苦,不知道等它們出來透氣之後。該是怎樣的歡喜……雀躍。

    躍動?跳動?范閒只是一個機能正常的年輕男子,當確認了北齊小皇帝的性別之後,他必須用這種方法來擊碎對方堅硬地心臟外殼,然而真的確認之後,他卻有些惘然,盯著對方地胸部,覺得自己地外殼似乎也要被擊碎了。

    ……

    ……

    長髮絲絲柔順自耳畔滑落肩頭,這一剎那的溫柔,讓北齊皇帝有些惘然,似乎內心深處最深底地那抹陰暗,就隨著范閒解發的動作,就此散開,再也不會成為壓在自己心尖,讓自己艱於呼吸的重負。在那一刻,她已經放棄,已經認命,甚至隱隱有些歡喜自己的長髮可以這樣柔順地飄下來。

    因為她的對面是范閒,這個她曾經無比喜愛過,無比仇恨過的范閒,曾經在他迷醉時,肆無忌憚展現自己柔美一面的范閒。小皇帝已經來不及思考,在她的下意識裡,或許早已經想過,如果這個世間有誰能夠知道自己是個女兒身,當然范閒是最佳的選擇,因為自己早就已經向他坦露過這一切,只不過當時的他昏迷不知。

    小皇帝淡淡的美麗與哀愁,難得的一絲女兒家氣息,人生僅有的一次女性回歸,都是在范閒的身上。她認命了,甚至還要強迫自己咬牙壓下心頭的那絲無措中的歡喜。然而嘶的一聲,小皇帝的前襟被范閒的大劈棺手異常直接地撕裂,露出了從不示人的身體。

    所以她傻了,眼神開始渙散,被這強烈的衝擊與危擊刺激的說不出話來,只是怔怔地盯著范閒的眼睛,渾身上下僵硬難動,憤怒地雙手緊握,顫抖不已,帶得身下木床一片吱吱之聲。

    小皇帝沒有去掩自己的胸口,任由春光漸漸滲出白布,瀰漫室間,憤怒而仇恨地盯著范閒。

    她發現范閒的眼光盯住自己的胸部,眼中露出一抹令她十分厭惡的氣息,然後聽到了范閒關於自己胸部發育的那句勸說。於是一抹尷尬而憤怒的紅暈,從小皇帝的眼角升起,漸漸暈開,塗滿了她兩片臉頰,以至雙耳,再至頸下,最後甚至連白色布巾上方那雪白的胸上肌膚都開始泛起淡淡誘人地紅意。

    暮色在窗外蘊積著。卻遠遠不及小皇帝身體上的紅艷來的刺眼,所以范閒瞇了瞇眼睛,右手像是不聽使喚一般,伸到了小皇帝的下巴下方。指尖一挑……

    挑落了小皇帝咽喉部地偽裝,假喉節一去,雖然此時她的胸部依然被遮掩在白布之下。但整個人的感覺都柔和了起來。漸漸向著小姑娘地方向發展。

    范閒細細地端詳著她地眉,她的眼,漸漸靠近她,就像欣賞一

    件獨特的珍寶,一直沉默無語。他確實很驚訝,一位女子是如何能夠瞞過了天下人二十年,在北齊做了二十年皇帝,卻沒有任何人能夠發現一絲問題。

    眉是自幼便被修過。漸漸生的比較粗壯。眼角似乎是用了一些藥物,讓眼中的情緒。顯得更加穩定。至於眼神和作派,想必是北齊太后自幼對小皇帝的訓練。

    范閒只是本著研究的精神,對這天底下最大的秘密之一感到震驚,所以才會越靠越近,但他卻沒有注意到,小皇帝雖然憤怒地僵立在床邊。眼中地憤怒卻是越來越淡,淡成了恨。淡成了冷漠。

    北齊小皇帝是女人!這雖然是范閒三年前就猜到地事情,但如果無法二人靜室獨處,他這輩子都無法證實這一點。利用這一點。且不說日後要如何利用北齊太后皇帝母子倆最大的命門,單說證實了這件驚天地秘密。已經讓范閒興奮起來。

    而就在這時,一個絕對沒有沙缽那麼大的拳頭。就這樣橫生生地出現在范閒的眼前。拳頭上的皮膚很滑嫩,甚至可以看見隱隱的青色血脈,這也證明了拳頭很有力,蘊勢已久,速度極快。

    啪的一聲悶響,兩道鮮血從范閒地鼻孔中流了出來。他惱火地摀住了鼻子,狠狠地瞪著還直直伸著拳頭的小皇帝,暗想自己不是被這平胸女人勾引出地鼻血。還算不是太丟臉。

    以他九品上的實力,居然被一個只從狼桃處學了些三腳貓本事的女皇帝打中了鼻子。這其實……已經足夠丟臉了。如果他不是太過入神,太過震驚。對小皇帝地臉眉眼胸太有探究欲,怎麼也不會挨這個拳頭。

    小皇帝緩緩收回拳頭,冷笑說道:「朕這一生,還從未被人如此輕侮過,但凡輕視朕的人,必將付出代價。」

    這話說地大氣凜然,配以小皇帝那張天生帝王臉,唇角的淡淡地嘲諷,不怒而威,看上去著實有幾分氣勢,然而此刻的小皇帝前襟全裂,布條有氣無力地垂在明黃色的繫帶上,要多狼狽有多狼狽,偏她還做出這副模樣,實在是有些滑稽。

    范閒卻沒有笑,抹掉鼻血後平靜說道:「我不計較這一拳頭,但我不希望以後還有。不要忘記,你是一個女人。」

    你是一個女人。

    這句話狠狠地砸進小皇帝的心裡,砸的她帝心大亂,肝腸寸斷,心驚膽顫,一片黯然,憤怒與絕望充斥著她的內心,就連凌亂飄在她唇邊地黑髮,都感受到了她的情緒,抿入她的唇間,由她狠狠地咬著。

    范閒被這絕望地神情震住了,他不是一個心軟之人,只是從來沒有想過,北齊小皇帝有朝一日,竟然也會露出如此可憐的模樣。這幾年來北齊朝政與諸項大事,已經證明了這位女皇帝地能力,在南慶君臣地強大壓力之下,依然能夠讓北齊保持著穩定,僅憑這一點,范閒就不得不對她治國的本領打上一個高分。

    二十年地偽裝生活,帝王生涯,毫無疑問讓這位小皇帝的心理有些扭曲,然而這種扭曲還處於一種可控的範疇之內,相反,正因為時刻要提防著秘密的外洩,她變得更加謹慎持重,有一種同年齡人絕對不可能擁有的穩重與成熟。

    就算是被范閒制住時,她依然沒有一絲慌亂,然而當范閒無情地再次提醒她,她的秘密有可能明天便會成為天下人皆知的消息,她終於承擔不住,堅硬的外殼碎成無數碎片,就像是被大石碾壓後的海螺。

    小皇帝的目光很怨毒,很憤怒,但是內裡卻帶著一抹很怪異的平靜,如死寂一般的平靜,平靜之後,又漸漸蘊出兩抹瘋狂的神情。

    這種神情范閒曾經見過,當長公主李雲睿死前的剎那,所以他的心緊張了起來,緩緩垂下雙手。時刻準備出手。

    小皇帝的表情有些木然,張開雙唇,任由黑髮滑下。聲音無比冰涼:「朕是一個不受威脅地人。」

    她以為自己能夠猜到范閒知曉自己秘密後會怎樣做。手握如此大的秘密,以監察院的能力,可以很輕易地動搖北齊皇室統治地基礎,整個天下地北方,都會因為這個消息陷入混亂之中。

    「你不可能利用朕,如果你揭穿這件事情,朕便沒有任何利用價值……如果你把這件事情隱瞞住,朕又怎會任你利用?」小皇帝怨毒地看著范閒。

    范閒沉默許久,緩緩低頭。說道:「我要求的東西並不多。只是讓你聽話一些……」他翹起唇角自嘲說道:「你畢竟是個女人,再如何厲害。在某些關鍵環節,總是不如我們這些臭男人經得起摔打,要成大事,指望你是不可能的。」

    小皇帝的眼睛瞇了起來:「看來你早就已經想好了後面的事情,但是朕豈會聽你?」

    此言一出,小皇帝眼中絕決之色一現。狠意大作,不知從袖子裡的何處摸出了一把小匕首。狠狠地朝著自己的胸口刺下!

    ……

    ……

    入了劍廬,范閒便感覺到了安全,他沒有把小皇帝放在心上。所以也去搜索小皇帝的身體,畢竟他知道對方是個女人。也不想把對方得罪的太厲害,所以根本想不到小皇帝身上居然還有最後一把用來自盡地匕首。

    這匕首難道是很小地時候。北齊太后交給她的?不知為何,范閒地心中忽然湧起一抹淡淡的同情,同情身前這個女兒身的皇帝。終日惶恐,生怕被人發現自己的性別,不能如一般的女兒家那般過日子,如此的一生。豈有半分愉悅可言?

    他一掠而近,指尖一彈,彈中小皇帝地脈門。

    噹的一聲。那把小匕首落在了床下,而小皇帝地眼中卻閃過一抹狠意。左手悄無聲音地摳動了袖中的機弩。嗤嗤三聲!

    ……

    ……

    房間裡響起一聲范閒的怪叫,只見他在床邊強行擰身。身體如灰龍一般翻滾著,在險到極致地情況下,避開了這三枝弩箭!衣裳已經被這三枝淬毒的弩箭刺破了絲毫,幸虧他裡面依舊穿著監察院地衣物,不然僅此一擊,便能讓他受

    傷。

    范閒悶哼一聲,直接把小皇帝撲倒在床,雙手按住她的雙肩,憤怒地一拳打了過去,正中小皇帝地臉頰。

    他之憤怒,在於剛剛對這女皇帝生出些許同情之心,卻險些被對方暗傷。他這才明白,對方畢竟是位皇帝,是游離於男人、女人之外的第三種生物,在面臨著人生最大困局之時,對方會不惜一切代價,甚至是自己的生命,來殺死自己。

    小皇帝的唇角流出鮮血,卻沒有昏過去,驕傲而怨恨地躺在床上,看著騎在自己身上的范閒,說道:「有種,殺了朕!」

    范閒當然不會殺她,掌握了對方的秘密後,只要能夠真正降服對方的心,這位一國之君便會成為箱子五竹叔之後,自己在這世間的第三大法寶。

    然而要如何才能降服一位倔強、聰慧、當了二十年男人,行事做事頗有男性絕決之風地皇帝陛下?

    通過女人心裡最短的通道是陰道,這個道理范閒明白。他騎在小皇帝地身上,感受著身下不可能作假地、女性特有的彈嫩,知道此時地姿式有多麼的曖昧,多麼的春意盎然。但他畢竟不是一位強姦犯,而且他也不認為強姦北齊小皇帝之後,就真的能達成自己的目標。以他對小皇帝的判斷,如果事後自己放小皇帝離開,也許她只會拿熱水洗洗下身,就當是被狗咬了一口,此生再也不見自己面,斷了自己所有的後續手段。

    小皇帝在范閒的身下掙扎著,自幼被當成男孩子養大,她的氣力遠比她的武道修為要來的厲害,范閒一時失神,竟險些被她翻了過來。

    范閒看著她唇角的鮮血,怨恨的眼神,心頭一陣煩悶與憤怒,壓低聲音怒吼道:「你這娘兒們好不省事,是你想殺我,我才對付你!」

    「對付朕?」小皇帝忽然停止了掙扎,一拳頭向范閒那張漂亮的令人厭惡的臉上砸了過去。大怒說道:「你還敢強暴朕不成!」

    范閒躲過這陰險的一拳。終於難以自抑地憤怒起來,無比冤枉大怒道:「當年是你迷姦我!居然還說我要強姦你!」

    小皇帝臉色一變,不知道是不是想到了那年夏天。在上京城外破廟裡發生地那一幕,整個人地氣力都弱了三分。但是她是何許人物,把皇帝都當成了熟練工種,知道此刻斷然不能向范閒低頭,不然一輩子都要被此人欺壓在身下,於是憤力低頭向范閒的下頜撞去,意圖翻身做主人。

    小皇帝聽到那年夏天這四個字之後,就像瘋了一般。無比瘋狂地向范閒發起了進攻,咬。扭,擰。捶,也不知道這個小小的身軀裡,是從哪裡來地這麼瘋狂的氣勢和無窮無盡地力量。范閒並不想殺她,一時間竟被整的狼狽不堪。手臂上被隔著衣服咬了幾個紅印,也被咬出了怒火來,單掌向她的身體上拍去。就像是打范思轍屁股一樣。

    或許偷窺劍廬鬧劇的諸位看官會問。小范大人為何不將小皇帝打昏?

    其實道理很簡單,昏了的人總是想醒的,不讓小皇帝屈服,范閒便是白冒了這麼多險。

    還有一個不能宣諸於口的原因便是,其實和一位女皇帝如孩童般打架,耳鬢廝磨。衣物交纏,四肢互絞,感覺……就像西湖內地水,一蕩一蕩,漸漸蕩至船上,或是床上,以及上面的人們心中。

    二人在床上進行著貼身技地較量,正是所謂柔道。看過柔道的人們都清楚,必備地一招便是拉衣服。然而再結實的衣服也有被拉開的一天。

    所以最後小皇帝那抹不知什麼材料製成的白布終於斷了。發出了這個幽暗房間內第二次撕裂地聲音。

    范閒此時被她騎在身上,眼簾裡儘是一片雪丘茫茫。他的眼神茫茫,心想對方不止是女人,還是一位很偉大的女人。

    ……

    ……

    雪上有紅梅,戲雪地這一對男女都累了,小皇帝衣衫不整地騎坐在范閒地身上,摁住他的雙手,完全沒有注意到自己的酥胸半露,全部落在范閒的眼中,而此時的情形,更像是小皇帝在強姦范閒。

    小皇帝額角的黑色長髮已經被汗打濕,貼在一處,配著她地直眉,格外有一種清麗的感覺。世間人都敬她為帝,從不敢正眼去看,即便去看,也不可能看出別的感覺,但此刻在范閒的心中,她是個地地道道的女人,所以看這一幕,竟然感受到了一種前所未有的刺激感覺,一個強勢之中帶著柔弱的女人,一個有皇帝身份的女人,一個永遠不甘心被人騎在身下地女人,就這樣與自己緊緊相依著,進行著最親密的接觸。

    小皇帝騎在范閒地身上,沒有感覺到范閒忽然陷入了安靜,快沒有力氣了,她不知道自己地將來,北齊的將來是什麼,絕望充斥著她地內心,二十年裡的過往總總,讓她無比的疲憊,她很想就此躺下,然而北齊皇帝的身份,卻讓她無法躺下休息。

    她忽然覺得自己很可悲,有些無奈地眨了眨眼。隨著這一眨眼,幾滴汗珠順著黑色的長髮滑落,滴在范閒的下巴上,就像是一滴油進入火堆,燃起了范閒心頭的火。

    「廟裡就是這個姿式?」范閒沙啞著聲音,看著近在咫尺的這張臉和微微彈動的那片雪丘。

    小皇帝握著他的雙手,無力地低著頭,心中生出無窮的悲哀,不甘與憤怒,她忽然抬起頭來,狠狠地盯著范閒的眼睛,不知是不是想到了當年廟中的那一幕,還是下定了什麼決心,決定在帝王生涯的中途,由著自己去決定某一件事情,哪怕是很瘋狂荒謬的一件事情。

    她低下頭,用那雙薄薄的嘴唇堵住了范閒的唇,然後用力地咬了下去,鮮血就像是花朵一般,漫延在二人之間。小皇帝忽然想到了自己初潮的時候,也曾經像此時此刻一般,充滿了彷徨,期待,害怕,興奮……絕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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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冰心
王子 | 2009-4-19 23:34:07

第三十八章 暮色中的秘密

    當范閒說完這段話後,北齊小皇帝並沒有聯想到傳說中的瞎子大師,更沒有因為這段話,而開始反省這兩年間,因為南慶的強大壓力他犯下的一個個錯誤,而只是很震驚地望著范閒,下意識抬起手揉了揉自己的額頭,眼中的怒意漸蘊漸深,最後終於壓制不住,用低沉的聲音咆哮說道:「你……竟然敢打朕!」

    范閒當然敢打,他既然敢綁架一位皇帝,更何況是打幾下。小皇帝自己也清楚這點,他只是無法接受,范閒竟然用爆栗來敲自己的額頭,這種打法不是你死我活間的爭鬥,在他看來,是帶有一種明顯屈辱味道的打擊。

    范閒卻是理也不理他的憤怒,皺著眉頭說道:「這幾年裡,你與我之間配合的算是不錯,我范閒自問對你北齊也帶去了不少好處,但你時時刻刻想著我死,是不是有些過分?」

    小皇帝此時依然被疼痛和屈辱折磨著,不敢置信地望著范閒,似乎不清楚這世上從哪裡蹦出來了這麼個怪胎,居然對於皇帝這種工作人員一點敬畏心也沒有。

    范閒見他像頭小獅子一樣咬著牙,反而樂了,聳肩說道:「我只是點出你所犯的大錯誤。」

    他忽然閉著眼睛,思忖半晌後輕聲說道:「你原來給我留下的印象,是一位極有城府的君主,但是最近兩年的表現。卻顯得太過急功近利了些……世界如此美妙。你卻如此暴燥,這樣不好,不好。」

    北齊小皇帝知道形勢比人強。此時自己落入對方之手。加上劍廬中那位一直沒有露面地大宗師暗中傾向,只怕廬外地臣子們根本無法進入劍廬來救自己,只好強行壓抑住心頭的怒氣。寒聲說道:「朕之行事,何需向你解釋?」

    「你可以不用向任何人解釋,但你需要向我解釋。」范閒雙眼一瞇,寒光頓現,「我給過你太多的好處,就算是投資,你也得向我這個股東報告一下。而不是想著把這個股東殺死。」

    兩個人之間地談判又回到了最初地地方。北齊小皇帝沉默許久之後,緩緩說道:「朕必須承認。前幾年中,你助朕不少,然而……」

    「然而如何?」

    「然而你畢竟是慶帝的私生子。」小皇帝自嘲一笑,習慣性地站起身子來,將雙手負在身後。這個動作若是往常,一定是瀟灑無比。帝氣十足。然而今天他被震盪暈眩在前,腳踝扭傷在後,哪裡站得穩,哎喲一聲就倒了下來。

    范閒一伸手將他撈回床上,靜靜地看著他。

    小皇帝皺了皺眉頭,說道:「你是慶人。還是慶帝的私生子,姑且不論朕是否相信你有履行當年協議地誠意,便是母后和朝中的大臣,都斷不可能將這虛無縹涉的希望,寄托在南慶一代權臣身上。」

    他閉上雙眼,緩緩說道:「你不是我齊人,不知道苦荷國師死後,這幾年大齊君民的日子是怎樣過的。南慶枕戈待旦,隨時可能出兵入侵。朕雖籌謀日久。但終究時日尚短,國力難撐連綿數年的大戰……在這等情況下。任何過往情份和承諾都是虛的,朕必須把希望放在自己地子民身上,甚至是東夷城身上,也不可能放在你身上。」

    范閑靜靜聽著,知道這個道理其實很簡單,不要說北齊小皇帝,就算是海棠,甚至是陳萍萍和父親大人,都不可能認為自己會真的幫助北齊來對抗南慶。

    如果要當賣國賊,總要有些好處才是,范閒如今已是南慶一人之下,萬人之上地人物,他如果出賣南慶利益,難道是想讓北齊皇帝把龍椅讓給自己坐?

    他自嘲一笑,心想天下人都不會相信這一點,更何況是北齊的君民。只是他也確實從來沒有想過出賣南慶的利益,去滿足北齊立國的要求,他只是盡量地想讓可能的血戰到底和血流成河變得和緩一些。

    當然,正如李弘成在定州大將軍府內批評的一樣,這是一個很幼稚,很荒謬地想法,而且,從某種角度上來說,基本上是……不可能地。

    由此看來,北齊方面想要殺死范閒這位南慶權臣,從而把東夷城綁上自家的戰車,也成了理所當然之事。

    至於那位傳說中的瞎子大師?北齊小皇帝不是不知道這個人,只是這個人的行蹤太過神秘,就算他真是一位站在范閒背後的大宗師,但對北齊的威脅,卻遠不如強大地慶帝和強大的慶軍來的真切。

    看著范閒陷入了思考之中,北齊皇帝沒有去打擾他,而也是閉上了眼睛,開始思考自己的處境以及接下來可能發生的事情。

    一位是北方之君,一位是南方之臣,就這樣對處靜室之中,各有心思,竟是不知時光如水流過,不知不覺間,廬外暮日如血,照耀在了劍坑之上,照得那些古舊的殘劍,枝枝如染著千秋之血,被海風雨水沖洗再久,也無法洗淨。

    范閒站起身來,走到窗邊看著那個大坑沉默不語,他知道這坑中的無數柄劍代表著什麼,這代表著四顧劍凌然世間的劍法與實力,代表著劍廬在天下萬民心中地地位,代表著無數劍客的死亡與那一段段令人熱血沸騰地傳奇。

    任何一種聲名或是地位地穩固存續,其實都需要劍與血的洗禮。

    而在這個世界上,怎樣才能給後來者一個更好地將來,是不是也需要一次由南至北的血火洗禮,范閒沒有任何辯別和判斷能力。即便他曾經與言冰雲討論過,與李弘成爭執過,他依然沒有能力判斷,天下的分與合。究竟哪種會更有好處。長痛?短痛?謝謝。那是史學家的問題,不是生於當世的生物們需要考慮地問題,生物們只需要考慮當下便好。這是生物自私地本能。

    范閒毫無疑問是個自私的人。他死後哪怕洪水滔天,他只求自己活著的時候,這個世界像是自己喜歡地世界。有花有樹有草有蟲有鳥有人有詩

    有畫有酒有金,無痛無災無血……

    如今他深深將自己看成慶人,而不是最開始的國際主義戰士,但很可歎的是,他成長成為了一名和平主義者。他希望自己存活的時候,自己子女存活的時候,蜘蛛俠或加籐鷹的那個著名手勢可以一直舉著。

    監察院的自幼培養與這麼多年生死間的跳躍生活,卻讓范閒成長成了一個和平主義者,這看上去顯得如此荒謬,如此不可思議。卻也從另一個側面證明了,當一個人躺於病床之上等待死亡之時,所產生出來的執念,可以影響他一輩子,甚至是兩輩子。

    知道死亡地可怕,才知道應該珍惜生命。

    ……

    ……

    「我知道你連接犯錯的原因。」范閒沒有回頭。緩緩說道:「我大慶給你的壓力太大,陛下這幾年雖然一直沒有大舉徵兵,但是一步一步棋落下去,都是在為日後的大戰做準備。陛下走的是堂堂正正之路,他已經消除了大宗師的存在,自然不屑用自己大宗師地實力去擾亂天下。」

    「他有足夠的信心,堂堂正正地征服你們。」范閒忽然覺得捨外的暮日有些刺眼,閉上眼睛說道:「其實我很瞭解陛下這個人。二十幾年前北伐未競全功,對他而言是個難以接受的挫折。對他而言。大宗師這種怪物根本就不應該存在於世間。哪怕他後來自己也成為了一位大宗師。」

    「他有自己的頭腦與謀略,他憑借這些就足以征服一切。他對於個人武力有發自內心深處的鄙夷與不屑……然而他卻不得不先把大宗師們清掃乾淨,才能把這種不屑釋放到極點。」

    范閒自嘲地笑了笑:「我想苦荷臨死之前,也看清楚了我那位皇帝老子地執念,所以才會慢慢地在西涼和我朝中布下棋子,想和陛下下最後一盤大棋……只是他忘了,他畢竟已經死了,不可能知道死後發生的所有細節,而且他所寄於希望的海棠以及你,都各自犯下一個不可饒恕的錯誤。」

    小皇帝一直沉默地聽著范閒的分析,聽到此時,開口問道:「什麼錯誤?」

    「你們低估了我的憤怒。」范閒轉過身來,看著小皇帝一字一句說:「我敢向你打保票,苦荷臨死前的兩步棋,都是準備最後落在我的身上,而你卻兩次試圖殺我,不論你成不成功,苦荷如果知道了你地行為,一定會在墳裡氣的再死一次。」

    「落在你地身上?」小皇帝地眼瞳微縮,在心裡品咂著苦荷叔祖臨死前的交代,臉色漸漸變得地凝重起來,卻還是沒有想明白,為什麼要將北齊存亡的希望寄托在范閒的身上,難道他不是慶帝的私生子?難道范閒真的是一位大聖人?

    不,世間最後一位聖人早在慶歷五年的時候便死了,范閒只是一個尋常人。

    范閒冷笑一聲:「當然,苦荷的盤算極好,他把我的心揪的實實在在,但他至死也猜不到一點,我會不會按他所臆想的路子走下去。」

    這句話裡指的事情太過隱秘,北齊小皇帝更是聽不清楚。

    「我會自己想法子控制這一切,如果控制不了,我大可輕身而走。」范閒從窗外的暮色中走了出來,離小皇帝的身體越來越近,聲音微沉說道:「而陛下您……最好能夠多聽聽我的話。」

    「朕為什麼要聽你的話。」不知為何,小皇帝忽然感到了一絲寒意。

    范閒看著他說道:「因為你犯的錯誤太多,這幾年裡北齊的朝政雖然被你打理的極好,我本來以為歷史上又出現了位了不起的武周,但是終究發現,女人……還是太過易怒,太過心軟,支撐不起什麼。」

    此言一出,小皇帝面色劇變,卻又是馬上回伏了尋常模樣,瞇眼說道:「小范大人說的話越來越玄妙了。」

    「先前你要殺我,如果不考慮司理理的死活,讓太監將她騙出房去,而是用狼桃直接發動攻勢,說不定這個時候我已經死了。」范閒站在他的身前,臉色平靜地抬著他的下巴,說道:「婦人之仁,在那一刻展現的一覽無遺,你讓我如此失望,我又怎麼敢繼續與你做買賣?」

    小皇帝的眼睛瞇的越來厲害,瞇成了兩道彎月亮,似乎想用眼簾的縫隙把范閒看的更扁一些,這才好平伏自己心頭無限的恐懼與掙扎。

    這是他與北齊太后死死保持了二十年的秘密,為了這個秘密,北齊朝廷不知道死了多少人,付出了多大的代價,然而此時此刻,卻被一位南慶人淡淡然地說了出來。

    「我今天的目的是入劍廬見四顧劍,但還有一個目的,就是想與陛下你私底下進行一次談話。」范閒看著他說道:「我要告訴你,如果你還想當北齊的皇帝,從今以後,就不要再試圖暗中對付我,相反,你要配合我,聽清楚了嗎?」

    小皇帝牽動唇角,朗聲大笑了起來:「好你個范閒,居然想威脅朕?你大可一刀把朕殺了,看朕這戰家子孫會不會皺眉頭。」

    「您的心志實在令人佩服。」范閒眼中帶笑看著他,一字一句說道:「殺自然是不能殺的,我只是想知道,如果上杉虎、狼桃等一干北齊重臣,忽然發現他們效忠的皇帝陛下,居然是一個……女人,他們會有什麼樣的反應?北齊……戰家只有你一個女兒家了,還有存在的必要嗎?」

    小皇帝死死地盯著范閒,到了此時,他終於明白為什麼先前司理理會說,范閒根本不會懼怕自己,反而是自己應該害怕對方,原來是因為對方掌握了自己的命門,那個絕對的命門。

    小皇帝沙啞著聲音,冷笑說道:「一代詩仙,果然說話有幾分愚癡之氣。」

    當此情形,范閒也不得不佩服對方的冷靜與硬氣。他沉默半晌後,伸出手指一彈,將小皇帝的髮髻彈落,黑髮如瀑墜於帝王雙肩之上,整個人頓顯柔弱之感,然後靜室之中便傳來嘶的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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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冰心
王子 | 2009-4-19 23:32:10

第七卷 天子 第三十七章 廬中客

當王十三郎掌斷垂楊柳,範閑化蝶枝頭繞時,狼桃與雲之瀾根本沒有互視一眼,也感覺到了彼此心中的悔意與驚懼。

    他們此時才明白,為什麼範閑在山居中被發現,竟是不思退走,反而是向著劍廬逃跑,如此才會機緣巧合地制住北齊皇帝。原來從一開始,範閑的目標便是劍廬,他今天來,便是要進劍廬,見四顧劍!

    在半空之中,狼桃狂嘯一聲,手腕上的金屬鏈鐺鐺作響,兩柄彎刀就像是兩片金芒一樣劈向了範閑的後背,因為他知道,絕對不能容許範閑�持陛下進入劍廬深處,一旦讓對方脫離了自己的眼光,誰也不知道北齊會迎來怎樣的恐怖收場!

    而且他相信被範閑制住的陛下。陛下雖然年輕,但幾年來的經歷已經證明他超出凡人太多的眼光與智慧,既然陛下算定範閑不會傷他,那狼桃便要賭這一把,攻範閑之必救,逼他不得不得撤手!

    兩片金芒向著範閑的空門斬了過去,而雲之瀾手中那把長劍,卻是清幽無比,中正平和地遁著兩片金芒內的空隙,刺向了範閑的後頸,劍芒大吐,如銀蛇吐信,劍意凌厲至極!

    這一劍的劍意,其實與先前剎那,王十三郎抱楊橫打地劍意極為相似。都是四顧劍裡最凝然全神。顧前不顧後地一擊。雲之瀾此時冒險出手,與狼桃的理由不同。他在乎北齊皇帝的生死,卻不相信北齊皇帝的判斷,然而他有天大地理由不讓範閑進入劍廬。因為師尊在廬內!

    基於不一樣的原因,兩大九品上強者下了同樣地決心。同時施出了自己壓箱底的絕招,不惜一切代價。甚至冒著範閑殺死北齊皇帝地風險,向著範閑背後的極大空門斬了下去!

    此時空中地四人如飛鳥一般。在劍廬前院的一片石坪上方飛舞著,時間宛若靜止在了這一剎那。

    範閑的手中提著北齊皇帝,右手雖然握著黑色匕首,卻根本無法阻止身後的寒意侵來。

    他身後的狼桃與雲之瀾,飄於半空之中,刀劍齊下,破空無聲,氣息卻是互相干擾,發出令人心悸的吱吱寒聲。

    此時範閑若不棄人回身自救。便只有死路一條。可若他回身自救。只怕也要受極重的傷,而且北齊皇帝一定會脫離他的控制。

    所以範閑選擇了什麼都不做,依然依循著固有的飛行軌跡,向著草廬地第二道門衝了過去,根本管都不管身後地彎刀與直劍!

    因為他離開京都,來到東夷。進入山居,直闖劍廬,都依據著一個判斷,一個底氣,他不相信,對方會在付出如此多的誠意之後。還會眼睜睜看著這一幕發生!

    ……

    ……

    此事已經和運氣無關,完全是範閑對天下局勢的判斷以及對人心的洞察,還有對那個老怪物的信心。

    事情如他所願,當刀劍離他的後背還有半尺距離地時候,身前三尺外的那扇門吱呀一聲開了,劍廬的第二道門就這樣敞開在逃難的範閑面前,歡迎他的到來。

    範閑提著北齊皇帝撲了進去,然後這扇門啪的一聲關了起來。將狼桃和雲之瀾死死地關在了外面,將那兩把彎刀和那柄長劍都關在了外面。

    草廬地門往往只是象徵意義上的分隔。材質多是用乾草和木條構成。如此脆弱的門,卻搶在那一剎那前。攔在了範閑與身後兩大高手之間。

    這樣的門,如何能夠攔住紅了眼的狼桃與雲之瀾?

    ……

    ……

    此時劍廬外面的場中一片大亂,十來道流光分散,避開那株柳樹。王十三郎棄柳而獨立,所有人也顧不得理他,只是將緊張注視的目光投向了劍廬大門之中,他們都清楚地看到狼桃和雲之瀾,這兩大強者,追殺範閑入了草廬。

    然而只是過了剎那,所有的人都被接下來地一幕震驚的無法言語。

    只聽得兩聲悶哼,兩個人影淒慘無比地飛了回來,正是狼桃與雲之瀾二人。他們攻入劍廬時氣勢逼人,此時卻用更快地速度退了回來,情狀十分狼狽!

    只見狼桃在空中翻了幾個筋頭,渾身功力晉入極致,兩柄彎刀如雨水一般護住全身,一片金芒罩前身前,不知是在抵抗什麼隱形地力量。

    而雲之瀾則是低眉收息,一膝微抬,一腿平伸向後,平劍於眉,極為恭謹,不敢施氣,只是用體內的精純真氣勉強抗衡,退地極快,不敢有絲毫停留!

    狼桃在空中旋轉的越來越快,雙刀也是越來越急,最終化成兩片流光,只聽得他大喝一聲,雙刀斬下,噗的一聲悶響後,停住身形。

    一根樹枝被他斬成兩截,無力地墜落於地,狼桃一腳撐後,雙眉一挑,強行不退,卻是胸口一悶,終究被那根樹枝上蘊含的無窮殺伐之意震殺了心脈,噴出一口血來。

    而雲

    之瀾比狼桃退的更快,更徹底,更恭謹,根本沒有想過用自己手中的劍去抵抗什麼,硬生生被逼退了十五丈的距離,然後單膝跪於地面,雙手顫抖舉著那柄劍。

    他的劍身之上附著一片青翠欲滴的樹葉。

    ……

    ……

    場間眾人心頭大駭,眼看著這兩大強者便要將範閑擒於手中,哪裡想到,廬中人竟然只是用了一根樹枝,一片樹葉,便將這兩大強者給逼了回來。

    這世上擁有如此深不可測境界的人,只有那麼幾個,而劍廬中的主人,很明顯是其中之一。看來劍廬外的擾嚷,終於驚動了那位性情暴戾的劍聖大人。

    四顧劍斬一樹枝。拈一樹葉,便逼退了人世間最頂尖地兩位九品強者,大宗師的境界。果然已經超出凡俗太多。

    只是這位大宗師終於還是有所偏心,所以扔向自己大弟子的是一片葉,而砸向狼桃地卻是一截樹枝。

    當看見第二道門內飛出來的那片青葉時,雲之瀾驚懼地只知退後,而狼桃的心中卻是生出了無窮戰意,強行與那截樹枝硬抗一記——所以狼桃受傷吐血,電光火石間的剎那,事情就是這樣發生的。

    沉默近三年,躲於廬中不見客三年的四顧劍,今天終於出了手。不出則矣,一出手便是如此驚世駭俗,震驚四野!

    草門外,所有的劍廬弟子唰的一聲齊齊跪到了地上,向著劍廬的方向叩首請安,那些曾經參與了控制王十三郎一事的弟子們。更是感到了恐懼與強烈地不安,下意識開始用目光尋找大師兄的身影,就如同很多話本小說中寫的那樣,最擅於背黑鍋的組合中,大師兄這個角色肯定後背背的黑鍋最多,比如猴子。

    雲之瀾半跪於地。臉色平靜,小臂上的衣袖卻如被風吹過一般輕輕顫抖,暴露了他此時內心深處地真實情緒。他不知道師尊大人是什麼時候來到了劍廬前方,也不知道師尊大人對自己的所為有什麼意見,但他只知道,他必須這樣做,即便師尊大人不允許。

    何道人扶住了受傷後的狼桃,北齊諸位高手一臉震驚的看著劍廬緊閉的門。不知道裡面正在發生什麼,將要發生什麼。四顧劍為什麼要幫助範閑挾持皇帝陛下。陛下此時可還安全。他們的心急如焚,然而在四顧劍地威名之下。卻是根本不敢衝進去救人。

    他們當中最強大的狼桃大人,也敵不過四顧劍隨手扔出的一截樹枝,這種實力上的差距,是無法用決心和勇氣來彌補的。

    狼桃動作緩慢地擦去了唇角的血漬,冷冷地看著劍廬深處,眸中閃過一絲很複雜的情緒,似乎覺得某些事情有些出乎他的意料。

    ——————————————————

    重重地摔落在堅硬地青石地上,範閑的腳尖在撞擊地一瞬間一縮,藉著去勢彈起了身體,手掌早已鬆開了小皇帝地手,抬了起來,右手懸腕倒提著黑色匕首,半蹲於地,盯著身後的木門。

    在這樣短地時間內,強行轉換了方位,準備好了殺招,做出了以虎搏兔的姿態,不得不說,範閑如今的實力確實相當強悍。

    如果此時雲之瀾和狼桃破門而入,範閑至少也不會像先前那樣狼狽,反而可以給對方雷霆一擊。

    只是過去了許久,那扇看似弱不禁風的草門,依然平靜地闔著,沒有人破門而入,甚至門外的聲音都漸漸微弱起來。這扇太過尋常的草門,竟似可以將所有的風雨與血腥關在門外,而讓門內的人自成一統,偏安於廬中,自尋遁世之樂。

    許久之後,範閑緩緩地站起身來,瞇著眼楮看著那扇門,知道雲之瀾和狼桃既然先前沒有殺進來,那至少在短時間內,是沒有勇氣進行第二次嘗試。

    根本不用思考,他也知道這是為什麼,劍廬雖是武道聖地,但對於雲之瀾來說,能夠把他趕出去的,只有劍廬的主人,那位性情怪戾的大宗師。

    範閑並不意外,先前之所以選擇強突劍廬,也是估到了四顧劍一定不會眼睜睜看著自己吃大虧。他只是好奇四顧劍是用怎樣的手法表現了他的態度。

    劍廬內一片安靜,範閑轉過身去,發現北齊小皇帝正半坐在青石板的地面上,扶著自己的腳,似乎是先前那次撞擊把他摔傷了。範閑沒有心情去管他,只是平靜地環顧著四周,然而卻沒有發現任何人的蹤影。

    他沒有看到那截樹枝和那片青葉,但在轉身前的剎那,他的眼角餘光隱約捕捉到了一個有些熟悉的身影,正是這個身影讓他覺得有些奇怪。今天來劍廬,他當然不敢帶著影子,那個身影是誰?如果是四顧劍,為什麼自己會覺得熟悉?

    青石板地上,有草屑在隨風慢慢挪動,廬外的喧囂似乎已經成了很多年前的故事。範閑走到北齊小皇帝身邊,伸出一隻手將他扶了起來。然後向著劍廬內的第三道門行去。

    就在二人離那道門不足三步時,這道草門被人緩緩

    從裡面拉開。一個童子伸出了腦袋,眼楮精靈無比地轉個不停,在範閑和北齊小皇帝地身上掃了兩下,嘻嘻笑著說道︰「二位誰姓範?誰姓戰?」

    「朕便是北齊皇帝。」北齊小皇帝臉色煞白。看樣子腳踝處的傷勢讓他痛的有些禁受不住,但是在劍廬內部,他依然是習慣性地搶先開口說話。

    範閑此時地感覺很奇妙,他不知道在這座劍廬之中會遇到什麼,微嘲一笑說道︰「那我只有姓範了。」

    那名童子聽到二人自報姓氏,很開心地笑了起來,將草門完全拉開。恭敬行了一禮,說道︰「二位貴客請隨我來,房間還在裡面。」

    童子轉身帶路。範閑懷中的北齊小皇帝地眉頭卻是皺了起來,他來東夷城已有數日,數次入廬,對此間道路並不陌生。然而卻一直沒有見到四顧劍的真人。今日範閑破了自己與雲之瀾的阻撓強行入廬,看來四顧劍非但不怒,反而有了與自己二人見面的意思。

    一念及此。北齊小皇帝的心神便凝重起來,隱隱查覺到了一絲不妙。

    而範閑的目光卻是投注在那名童子的身後,童子地背後背著一柄長劍,看上去與他瘦削的身材完全不合。

    不多時。童子便將二人帶到劍廬深處的一個房間裡,又有僕婦端來熱水吃食後,便退了出去。將這個安靜地房間留給了範閑與北齊小皇帝二人。

    主人家一直沒有發話相見,這兩名客人也只好有些被動地接受著安排。問題是此時深在劍廬之中,房間安靜異常,範閑與北齊小皇帝二人靜室獨處。氣氛頓時變得怪異起來。

    範閑走到窗邊,推開窗廬向外望去,一眼,便瞧見了回字形庭院中間的那個大坑,眼瞳微縮。

    而此時北齊小皇帝坐在他身後的床邊。冷冷地盯著他的背影。說道︰「範閑,此時只有你我二人。有什麼話可以說了。」

    範閑沒有回頭。輕聲應道︰「你我說地任何一句話,相信四顧劍他都能聽的很清楚……不過。我確實很好奇,你為什麼猜到我躲在理理的房間中。」

    北齊小皇帝有些怪異地笑了笑,沒有解釋這個問題,反而說道︰「朕也很奇怪,你為什麼會猜到朕知道了你地下落,安排人手殺你。」

    範閑聳聳肩,將目光從那大坑中各式各樣的劍枝上收了回來,轉身望著北齊小皇帝安靜說道︰「這個問題不用解釋,其實我只是有些生氣,你現在為什麼會變得如此愚蠢和幼稚。」

    他緩緩垂下眼簾,說道︰「你可曾想過殺了我之後,這天下將要為之付出什麼樣的代價?」

    小皇帝的眉頭皺了皺,不知道是因為腳踝處地疼痛難忍,還是因為範閑給了他一個如此不入流的評價。

    範閑從窗邊走了回來,坐在了床前的凳子上,平靜地看著小皇帝地臉龐,忽然開口說道︰「你如今年紀已經不小了,可我還是習慣性地把你看成一個小皇帝。」

    對著北齊皇帝,卻像是對著一個普通人一般說話,範閑所表現出來的態度與情緒,著實有些震撼了北齊皇帝的心。這不是實力的問題,而是一種根植於骨血最深處地平等感覺,就算是狼桃或雲之瀾,面對北齊皇帝時,依然會恭敬無比,誰也不會像範閑這樣,視君王之尊如無物。

    範閑靜靜地看著小皇帝清秀而尋常的容顏,思緒卻不知飄向了何處,他比世上任何人都清楚,這位小皇帝的厲害。數年前尚嫌稚嫩的他,就已經率先在慶國江南一帶佈局,不論日後是範閑還是長公主控制內庫,他都會從中得到某些好處。再比如北齊錦衣衛指揮使沈重的死亡,這位小皇帝妙用上杉虎,一舉三得,不得不說帝心如鏡,人己自明。

    然而範閑始終想不明白,對方會什麼想要殺死自己。如果說慶歷七年京都叛亂時,北齊小皇帝可以通過長公主地手殺了自己,再扶大皇子登基,對北齊有極大地好處……可是如今已經三年過去,在東夷城殺了自己,北齊根本無法置身事外。

    「在東夷城殺了你,至少可以迫使東夷城無法降慶。」小皇帝冷漠地看著範閑,似乎不憚於在他面前解釋什麼,「至於你的死亡會不會激怒南慶朝廷,根本不在朕地考慮範圍之中……難道說,你不死,你那位皇帝老子,便會不對我大齊用兵?」

    小皇帝冷笑一聲︰「既然不論你是死是活,都不能阻止大戰地爆發,而你的死,至少可以讓東夷城投向朕。這等好事,朕為何不做?」

    範閑地眼前浮過五竹叔的身影,望著小皇帝嘲諷而憐惜地笑了起來,一指頭狠狠地敲在了他光亮的額頭上,說道︰「陛下或許自重身份,不會親自出手,只會出兵替我復仇,但如果你真的殺了我,我向你保證,沒有了苦荷的北齊,只會變成一片血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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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冰心
王子 | 2009-4-19 23:30:51

第三十六章 斷楊入廬

    司理理從皇帝那嘲諷冷淡的眼光中,悟出了許多東西,心一下便涼了,緩緩低下頭去,咬著豐潤的下唇,一言不發。北齊小皇帝看著她的模樣,不知為何,便是心頭一陣怒氣湧起,打從牙縫裡夾出寒冷的聲音:「你便是這樣回報朕的嗎?」

    最後三個字的音調高了起來,此時太監們都在小園外圍,而劍廬及北齊兩方的高手們已經將那個房間團團圍住,北齊小皇帝根本不擔心范閒能夠近得了自己的身。

    司理理抬起頭來,平靜應道:「理理並未做任何對不起陛下的事。」

    北齊小皇帝臉色漸漸變得陰寒起來,指著她的臉一字一句說道:「你還要如何對不起朕?難道非要他把朕殺了,才算對得起?」

    不等司理理回話,他瞇著眼睛說道:「只可惜他馬上就要死了。」

    司理理聽著這話,卻早已從先前的驚駭中擺脫出來,她知道范閒是怎樣的一個人,即便狼桃大人帶著劍廬裡的一眾高手,將范閒制住,可是范閒他知道的事情實在太多……

    她憐惜地看著北齊小皇帝。輕聲說道:「陛下,如果我是你,我會放范閒離開。真的把他抓住,或者想要殺死他,誰知道他臨死前,會不會整出什麼驚天動地地事情來。」

    北齊小皇帝微微一怔,不解司理理此言何意,便在此時,山居小園裡忽然刮起一陣狂風,風沙大作裡,一個黑紅相間的人影兒,就這樣如風中磐石一般砸了下來。其勢不可抵擋,狠狠地砸向了小皇帝略顯瘦弱的身軀!

    小皇帝眼瞳猛縮,在這一瞬間已經看清楚了這個人影是誰,他地心頭無限震驚,難道在自己的妙手安排下,在狼桃師傅、何道人以及劍廬諸位強者的合擊下。居然也攔不住此人?

    說時遲,那時快,他畢竟是一位帝王人物,臨此危局,竟是一點不亂,暴喝一聲。自腰間抽出佩劍,向著那個人影劈了下去!

    噹的一聲脆響,刀劍相交,黑色的匕首輕鬆無比地破開了北齊皇帝的佩劍,那個人影欺近了北齊皇帝的懷抱!

    如一陣風,入森林的懷抱,如一粒石,落澄靜的湖中。

    驚起一片松濤。蕩起層層清波。

    ……

    ……

    范閒一口鮮血噴在了小皇帝的身上,淋地他滿身是血。黑色匕首雖然輕鬆地斷開那柄天子佩劍。但是這次輕輕的碰觸。卻讓強弩之末的他,心脈大受損傷。噴出了滿天血水。

    能夠在五名九品高手的合圍之中,逃了出來,並不是因為范閒有通天的本領,而是因為那名太監去房中傳召司理理見駕時,讓范閒瞧出了一絲問題。

    雖然他不清楚,北齊皇帝是如何猜到房中有人,但是沒有太多的時間可以思考,就在司理理離開山居兩步之後,他凌厲無比地突圍而出,強行震開何道人陰險地出手,避開劍廬弟子們的劍光寒意。

    只是搶先了半刻,卻是最要命的半刻,因為在逃亡的路上,他遇到了狼桃,如果讓狼桃在屋外出手,只怕范閒根本沒有任何機會出逃。

    在簷下與狼桃對了一掌,范閒的身體斜斜地飛了起來,狼桃也是真氣受激,雙腿下沉,暫時挪動不得。

    當時擺在范閒面前有兩條道路,一是往山上去,二是往草廬方向去,第二條路無疑更為危險,雲之瀾及劍廬二徒還在山下守著,如果一旦陷入此等絕境,范閒縱使有通天的本領,只怕也極難活下去。

    然而出乎北齊和劍廬高手地預料,范閒在空中如鷂子一般凌烈轉身,劃了一道弧線,直直向著山居處的懸崖衝了過去,懸崖之下,便是武道聖地之一的……劍廬。

    范閒之所以做出如此冒險的選擇,是因為他不甘心,他不甘心冒了這麼大的險,卻是連四顧劍的面沒有見到,連北齊小皇帝的邊還沒有碰到!

    老天爺確實很眷顧他,讓他在逃亡的路上,居然跑到了小園之中,看到了正站在山門旁,那個扮作公子哥地小皇帝。

    ……

    ……

    鮮血像不要錢似地灑了北齊皇帝滿頭滿臉,范閒欺近他的身體,卻是根本無法收住自己地腳步,因為強行脫險,途上又與狼桃硬拚一掌,實在是已經到了極限,此時還想收腳,根本不可能。

    就在司理理驚恐地目光之中,范閒抱著小皇帝,就像兩個殉情的男男一般,絕決地,毅然地,一往無前地向著懸崖下墮去!

    嗖嗖幾道光芒掠過,以狼桃為首地數大高手,自司理理的身邊掠過,一臉震驚地看著范閒不要命地抱著小皇帝衝下了山崖,根本不及思考,便跟著衝了下去!

    范閒當然不是自殺,這世上跳崖跳成娛樂的,除了五竹叔,就是他了,雖然此時受傷不輕,懷中還抱著個重要人物,可是他依然極為準確地覓到了一個個落腳點,或是突起的石頭,或是陷入的草坑,就像是一個安裝了彈簧的木頭人,在陡峭的山崖上踩出一線煙塵,不過瞬息間,便落到了山崖下方的平地上。

    墮下的速度極快,反震之力極大,范閒的唇角又滲出血絲來,而被他強行制住的北齊小皇帝,更是被震的心血震盪,面色慘白。但饒是如此,這位皇帝陛下地眼眸中,依然沒有一絲恐懼之意。只是冷冷地盯著范閒的眼睛,略微有些不解,似乎沒有想到范閒不僅能逃出來,而且還能制住自己。

    山崖下的平地,正是劍廬地前方,此間異變陡生,原本正在強行阻止王十三郎入廬的劍廬弟子們抽出腰

    間佩劍。迅即圍成一個劍陣,將范閒圍在了正中。

    而不遠處,一直隱在暗處,沒有現身的雲之瀾也終於走了出來,一身劍意沖天而起。直刺范閒。

    山崖上數道灰影掠過,以狼桃為首地幾大高手,也不過比范閒慢了片刻,便踏石而下。跟了上來。

    場間頓時陷入了沉默之中,沉默之中蘊著無限的緊張。

    范閒一手扣著北齊皇帝的脈門,一手緊緊握著黑色的匕首。雙眼警惕地注視著四周,只需要淡淡一瞥,他便知道,天底下地九品高手,尤其是北齊東夷兩脈的人。基本上已經匯聚此地。自大東山一役之後,大概只有今天的劍廬。才能匯聚如此多的強者。

    而這些人的目標很一致,很簡單,那便是留下范閒。

    問題是范閒的手中握著北齊皇帝的手,雖然他握地相當溫柔,可是誰都知道,只要他願意,體內那怪異的霸道真氣一送。北齊皇帝陛下便會馬上變成無數團血肉。

    「在這麼多高手地圍攻之中,居然還能制住陛下。果然不愧是……南慶范閒。」

    場間有一人看著這一幕,輕聲讚歎道。說話的人。是劍廬的二弟子。此時所有的人都處於一種緊張的情緒之中。只有這位不屬於兩方地二師兄,才能夠如此自然地感慨。將所有人心裡想說的話說了出來。

    雖然天下皆知,如今的范提司已經是九品上地絕頂強者,但是今日山居之上。明明是北齊小皇帝掌握了他的蹤跡,布人伏殺。沒料到最後竟讓他逃了出來,而且竟生生挾住了皇帝以為人質!

    不論是何道人,還是劍廬內的高手,在單對單的情況下,縱使不敵范閒,但至少可以給他帶去極多地麻煩,更何況山居中,還有一位實力絕對不在范閒之下的狼桃大人。即便是這樣的情形,依然沒法留住范閒!場間眾人的心裡都有些發寒,心想范閒此人在這兩年裡莫非又有什麼奇遇,竟然強大到了如此地步。

    范閒微低著頭,咳了兩聲,緊緊握著小皇帝的手,環視四周,沙啞說道:「原來大家都在……這時候可以好好談一下了吧?」

    劍廬地處東夷城郊,反凹形地草廬依山而立,佔地極廣,草廬之門在山崖之下,四顧劍及諸弟子閉關所在,卻在草廬深處,此時十幾名天下強者,齊會劍廬之前,應該沒有驚動劍廬深處的大人物。

    范閒知道自己並不強大,一個強大的狼桃就足以拖住自己,更何況人群之外,雲之瀾正漸蘊劍意地盯著自己,這兩位都是成名已久的九品上強者。

    他先前之所以在山居中能逃出來,完全憑借地是自幼而生地對危險的野獸感應,以及強悍地決斷力。而至於最後捉住了北齊皇帝,這則要歸功於他地運氣。當然,如果不是他出乎眾人意料,強悍無比地向著山崖下劍廬衝來,也不可能遇到北齊皇帝。

    所以一切成功的要素便是:實力,決斷力,運氣以及……范閒以往最缺少地勇氣。

    只是此時他雖然已經制住了北齊皇帝,但是事態依然極為凶險,不論是誰,都無法從這些強者地圍困中脫身而出,成功?還太早了,他才剛剛上路。

    上的是一條佈滿荊棘,滿是血染小花地險路。

    北齊皇帝站在他的身旁,側目冷漠看著身旁的男子,在如此危險的境地之中,依然面色不改,也不免有些佩服,緩緩開口說道:「范閒,你好大的膽子,居然敢在劍廬之前冒犯於朕。」

    范閒抬腕,擦去唇邊的血漬,自嘲說道:「陛下想殺我,莫非我便要引頸待戮?」

    他抬起頭來,瞇眼看了四週一眼,說道:「雖然我不想做出綁架這種沒技術含量的事,但是你居然這麼快就發現了我。運氣又差到被我抓住,我也只好當一下綁匪。」

    他提高了聲音,對漸漸逼近的眾人微笑說道:「說句粗俗點兒的話。想要他活下去。就不要逼我。」

    「不要逼我發飆。」

    此言一出,所有人都沉默了下來。雲之瀾緩緩分開眾人地隊伍,對范閒拱手一禮,輕聲說道:「小范大人,你一個人便鬧的我劍廬永無寧日,我雲之瀾想不佩服也不行。只是即便你制住了陛下,但此地終究是劍廬,難道你指望我能放你離開?」

    此時狼桃也走上前來,對著范閒一禮,說道:「小范大人。我佩服你的勇氣和實力,但當此群雄畢集,你縱有通天地本領,也無法輕身而出。至於陛下……我們當然不可能讓你帶他離開。」

    范閒強行嚥下湧上來地鮮血。眉梢一挑,狠厲之色大作:「我可打不過你們,如果你們不肯讓。我不介意讓某人與我一道上路,記得將來安排個合墓,我在史上也要光彩一筆。」

    碰著這麼一個看似渾不講理,蠻橫無恥光棍到了極點,實則陰險至極。誰也不知道他後手的強者,狼桃和雲之瀾都感到了棘手。雲之瀾看了狼桃一眼。似乎極為不解,為什麼山居之上既然發現了范閒的存在,以你的修為,加上幾大高手相助,居然還會讓對方跑掉,甚至還擒住齊帝為質?

    狼桃心頭一片黯然與憤怒,他哪裡能想到范閒這小子。在眾人圍攻之下,居然會自投羅網。往劍廬裡跑,誰能想到。那個時候。陛下正在看著劍廬出神!

    此時劍廬一方震驚於范閒所表現出來的實力。不免有些躍躍欲試,想看看南慶一代年輕高手領軍人物。究竟極限在何處。但北齊一方的高手,卻是心驚膽顫,生怕范閒一個不小心。或者是心情忽然變壞,傷著了皇帝陛下。

    便在勢成僵局之時。一直沉默不語地北齊小皇帝忽然開口說道:「范閒,你莫要唬這些可憐人,你哪裡敢動朕一根手指頭。」

    范閒微微一怔,轉臉望去,只見小皇帝正用一種譏諷的目光望著自己。不知為何

    ,他被這抹目光激得心頭微怒,嘲諷一笑,伸出兩根手指抬住小皇帝的下巴,輕蔑說道:「小樣兒,下巴還挺滑地……」

    全場大嘩,誰也想不到范閒居然敢對一國之君做出如此輕薄的舉動,卻又聽著范閒下一句話。

    「我不敢動你一根指頭,動你兩根可好?」

    ……

    ……

    「我以先師的名義起誓,你放了陛下,我們絕不攔你。」狼桃忽然往前踏了一步,無由風起,氣勢大作,冷聲說道。以他的地位,以這句誓言,無疑是給了范閒一個絕好的退走機會。然而范閒卻是根本不想退!

    在如此眾多高手的威脅中,不思退走,反而想要覓得更多地利益,除了范閒,實在是沒有另一個人敢如此大膽了。

    「你不攔我,劍廬的人呢?」范閒望著狼桃說道。

    狼桃看了雲之瀾一眼。雲之瀾閉目半晌後輕聲說道:「劍廬弟子亦不攔你……不過,一旦你走出劍廬半里,我劍廬弟子便要開始追殺你。」

    范閒望著他譏諷一笑,轉頭對狼桃說道:「你也聽見了,我可不想被人追殺。」

    狼桃大怒說道:「那你究竟想做什麼?」

    范閒沉默半晌,目光忽然望向了不遠處的連綿草廬之中,目光漸垂,在那個被似乎被眾人遺忘了的王十三郎身上掃了一眼,平靜說道:「我有些累了,我想坐一坐……協議達成,我放人,半里之內,你們不能攔我。」

    狼桃和雲之瀾同時點頭,其實不論是他們哪一方,此時心裡都如被野火焚燒著,生怕范閒對北齊皇帝陛下有絲毫不利。

    范閒緩緩放開了北齊皇帝的手,然後小皇帝並沒有馬上退走,而是靜靜地看著范閒的眸子,似乎要從他地眸子裡看出什麼秘密來。

    北齊小皇帝忽然無奈地笑了,說道:「你的膽子真大。」

    范閒也無奈地笑了起來:「真沒想到,我想什麼事情,你都能猜到。」

    「我知道你不會放我走。」北齊小皇帝冷漠地看著他,「我只是很好奇,如此僵持下去,你已經受傷,體力漸漸不支,你怎麼能夠隨時防住幾大高手的突襲?」

    「我當然捨不得放你走,而且我確實累了。」范閒的臉上沒有什麼表情,「所以我要找個地方坐一坐。」

    兩個人說話的聲音並不高,北齊小皇帝也知道,縱使自己在臣子們的面前,點破了范閒的心意,也難以改變這一切,除非他猜出范閒下一步準備怎麼做。

    坐一坐?當此危局,范閒能夠去哪裡坐,而且不擔心被這些高手們追殺?

    北齊小皇帝的目光忽然瞥到了草廬牆上掛著地一張年畫,心頭一動,眼睛亮了起來,薄唇微啟,準備開口說話。

    然而范閒已經不再給他機會,趁著合圍向外退散的那一剎那,臉色一沉,左手如靈蛇般一探,指尖掐住北齊皇帝地虎口,大拇指一擰,生生用小手段令他右臂一陣劇痛,再也喚不出來。

    就在范閒如閃電般探手地剎那,一直沉默守在外圍,站在一株柳樹下的地王十三郎,一掌拍到了柳樹上,臉色倏地變得慘白起來,身體開始劇烈的顫抖!

    王十三郎體內毒素未清,實力遠不及平時,但是體內的真氣依然豐沛,尤其是此時全力發動,以他慣常一往無前的氣勢,竟是瞬息間擾的場間一陣波動!

    他的身體顫抖的越來越厲害,而他掌下的那株楊柳也抖的越來越厲害,三息之後,喀的一聲脆響,楊柳自下部應聲而斷!

    王十三郎一聲暴喝,雙手倒提楊柳樹,以樹為劍,一生修為盡集於雙手之中,施展出了四顧劍裡威力最大的那一記!

    樹幹為劍,樹枝為刃,樹葉為鋒,橫掃千軍!

    ……

    ……

    無數聲悶哼悶響在場間響起,煙塵大作,不知有多少高手在電光火石間反應過來,或避或斬,向著這株如天外飛來的楊柳樹施展著自己的絕技。

    因為他們知道,對上這樣一株蘊含著氣勢與力量的楊柳,如果自己不出全力,只怕稍稍挨上一記,便是骨折筋碎的下場。

    場間圍堵著劍廬的包圍圈頓時大亂!

    然而有兩個人沒有亂,狼桃和雲之瀾根本沒有被這株橫掃千軍的楊柳亂了心神,兩大高手冷冷地盯著范閒的一舉一動,於倏乎間化作兩道黑影,向著范閒夾擊而去!

    就在王十三郎破楊打人的那一剎那,范閒已經調息完畢,重新制住了北齊皇帝,悶哼一聲,生生提起了身形,躍於半空之中。

    當狼桃與雲之瀾來到他身後時,王十三郎的楊柳樹也砸向了范閒的身體。

    范閒在空中一踮腳,極為美妙地再提半個身形,腳尖輕輕地踩在了楊柳樹的樹梢之上。

    一片樹葉噗的一聲碎烈成青絲,一枝樹枝綿軟而彈,卻像是有無窮的反彈之力,震的范閒的身體化為一道流光,向著……

    劍廬的大門衝了過去!

    ……

    ……

    狼桃雙手急探,卻只是嘶的一聲抓落范閒半片衣裳,而他雙腕所繫的彎刀破空而出,狠厲而割,也儘是落在了空處。

    雲之瀾在空中一個圓融至極的轉身,腰間佩劍像流水一樣淌了出來,斬向了范閒空門盡露的後背,卻只是極為勉強地破開了范閒的右肩,劃出一道血珠。

    王十三郎抱著的那株楊柳太長太大,樹梢所蘊的速度太快,快到如同將范閒擊打出去一般,竟是快過了狼桃與雲之瀾兩大高手蘊藏已久的突擊!

    啪的一聲脆響,劍廬草門被范閒撞的粉碎,他抓住北齊小皇帝,如同一道風般衝了過去。

    狼桃與雲之瀾兩聲清嘯,將全身修為提至極限,似清光閃入劍廬之內,如附骨之蛆般擊向了范閒的後背,不惜一切地全力擊下!
引言 使用道具
紫冰心
王子 | 2009-4-19 23:30:28

第三十五章 山居中的女子與帝心

    北齊皇帝親自參加四顧劍的劍廬開廬儀式!

    雖然這肯定將是四顧劍最後一次出現在世間,大宗師的地位尊崇,而且此次開廬會決定東夷城日後的歸屬,對於北齊來說,極為重要。但是北齊皇帝以帝王之位,竟然屈尊前來,仍然是件非常令人震驚的事情。

    除了早已經猜到的范閒。

    他在帷帳之後瞇著眼睛,透過層層紗幕,看著那位年紀輕輕卻城府極深的北齊小皇帝。他知道北齊一定會極為重視四顧劍的死亡,尤其在當下南慶勢大的情況下,北齊人想要扭轉乾坤,一定要做出更有力的應對。

    北齊皇帝親自前來說服四顧劍,代表了北齊絕對的誠意。一位皇帝遠離自己的國都,悄悄來到異國,不知道要冒多少風險。這個舉措實在是太過膽大,即便范閒早在燕京城內,就猜到了北齊小皇帝的偏鋒之舉,可是親眼看見小皇帝出現在劍廬之側,依然難抑震驚與佩服。

    劍廬山院一片清幽,外面不知隱藏著多少北齊朝廷高手以及劍廬方面的防禦力量,然而似乎誰也沒有想到,就在防禦的中心地帶,最令北齊人擔憂的南慶范閒,已經悄悄摸了進去,距離他們的皇帝陛下,只有數步之遙。

    以范閒的實力,如果他冒險一搏,說不定真的可以將前屋的北齊小皇帝擒於手中,可問題是,就算他能把北齊小皇帝制住,又能解決什麼問題?更何況他早已敏感地察覺到,整個山院之中,不知有多少高手潛伏。這座清幽房間之外,更有一位強大的人物緩緩走了過來。

    腳步聲停在了房間之外,范閒低頭皺眉認真感應,卻始終沒有辦法掌握對方的呼吸節奏,從這一個細節中。他便可以肯定,來者是一位不下於自己的高手,甚至在內力的控制方面,比自己更加精純自然。

    除了北齊小皇帝的武道老師,天一道門下首徒狼桃大人,誰還能有這等境界?

    寢帳之後,范閒地眼皮子顫了兩下,握著司理理的手下意識緊了緊。他忽然覺得自己的處境有些荒謬,自己今天的計劃太過衝動,北齊皇帝若魚龍潛服來到東夷,身旁一定會攜帶著極恐怖的防禦力量,哪裡可能事事順遂心情——或許是因為他掌握北齊小皇帝地要害,所以行事才會顯得瘋癲起來。

    如果狼桃此時走進屋中。一定會很輕易地察覺到司理理的呼吸聲,從而讓那名太監的猜測落到空處,接著便會發現范閒的存在。

    他扭轉頭,看了司理理一眼。眼眸裡滿是試探與詢問之意。司理理哪裡不知道這個冤家心裡在想些什麼,眼波微轉,散出幽幽之光,極為嗔怨地瞪了他一眼。

    此時北齊小皇帝還在外面休息,如果知道自己的寵妃正在和那個最可惡的小白臉。在離自己不到十步的地方,眉眼傳情,好不熾熱……只怕會氣的吐血三升。頭頂綠光大冒。

    范閒無聲一笑,唇角微抿,眼睛眨了眨,滿是乞求之色。司理理無可奈何地望著這男子,心中不知轉過了多少念頭,手指頭緊張地糾結了半天,終於忍不住心頭一軟,答應他眼神中地請求之意,幽幽歎息了一聲。

    此時北齊小皇帝正緊鎖著眉頭,在思考著什麼,狼桃正走到了房間的外側,要稟告什麼,北齊方面都以為理貴妃此時正在園中遊玩,屋內應該是一片安靜,卻不想忽然屋內響起了一聲歎息。

    范閒的眉梢微微抖了一下。

    外間,北齊小皇帝緊鎖的眉頭忽然散開,雙眼睜開,平靜地望著帷幕之後。

    狼桃的身形停留在了屋外,身影映在門上。

    ……

    ……

    司理理一邊繫著襦裙,一面從帷帳後走了出來,流雲髮髻微亂,嬌嫩的臉龐微紅,那雙會說話地眼睛微顯慌張,似乎才做了什麼見不得人的事。

    北齊小皇帝眼中寒芒一閃,冷冷說道:「原來你在這裡,先前太監說你在園中時,為什麼不吱聲兒?」

    司理理對著這位小皇帝,反而不像對著范閒那樣又喜又懼,異常自然地笑了笑,便坐到了梳妝台前,對著大鏡再次整理起妝發,隨意說道:「有些時候,我哪裡敢吱聲兒?」

    躲在帷帳後方的范閒心裡咯登一聲,不知道自己這險冒的對不對,司理理是否真如自己想像那般,這句話語帶雙關,刺得他有些發麻。

    北齊小皇帝冷笑一聲,站起來,走到司理理身後說道:「莫不是做了什麼見不得人地事兒,不敢讓朕知道?」

    這話一出,躲在後方的范閒忍不住苦笑了起來。不料緊接著,司理理回過頭來,白了小皇帝一眼,極為柔媚說道:「誰讓你就這麼進來了,我正在後面……當然見不得人,莫非你準備讓別人來看我的……?」

    這句話裡至少省略了兩個詞語,范閒看著身旁的繪金馬桶,頓時知道司理理的說辭,不由心頭微凜,暗想這位當年地女諜,果然頗有幾分處亂不驚的本事。

    北齊小皇帝忽然笑了起來,看著司理理那張秀美的臉龐,心頭一動,俯下身去,啄在了她地紅唇之上,含糊不清說道:「朕可捨不得將你身上的明月讓旁人看了去。」

    這一吻霸道至極,二人唇齒相交,吮吸良久,直到司理理有些氣喘吁吁,小皇帝才有些戀戀不捨地吐出她的香舌,那張清俊的臉上,驟然現出幾分情慾之色。

    看著這幕,帷帳後方的范閒臉色不自禁地怪異起來,幸虧他的心神夠堅定,才能控制住自己的呼吸心跳頻率,沒有讓房外的狼桃察覺。但是當他看到北齊小皇帝將手伸入司理理的衣襟,握住那團綿軟不停地揉弄時,他終於忍不住變了臉色,眼睛瞪的大大的,一刻也不肯放過這個鏡頭。

    好不容易。這幕活色生香地畫面結束,尤其是其間蘊含的某種異趣,更是足以讓范閒好生回味。

    不知道狼桃在屋

    外說了幾句什麼,北齊小皇帝臉上的情慾之色盡去,俯首在司理理的耳邊咕噥了兩句。臉上滿是惱意,整理了一下凌亂的衣著,走出了屋外。

    ……

    ……

    直到確認了山居地安全,范閒才一閃身走了出來,盯著司理理那張紅艷俗滴的嬌美容顏,唇角泛起一絲詭異的笑容。

    司理理沒好氣瞪了他一眼,說道:「笑什麼笑?」

    「看了一幕活春宮,難道笑一聲也不成?」范閒在她的身旁坐了下來。

    「小范大人。你到底來這裡做什麼?」司理理盯著他的眼睛,輕聲說道:「不會就是為了看我和陛下親熱吧?」此言一出,不知為何,這位北齊貴妃的臉上竟是現出了一絲羞澀之意。

    范閒很敏銳地捕捉到了這一點,心頭一動,微笑說道:「本來是想和你家陛下私下談論些事情。但沒想到狼桃大人竟然寸步不離,和我一樣有聽房腳的興趣,想和陛下私下談是不可能了,看來只好等到晚上。」

    「晚上?」司理理大驚失色。說道:「難道你要在我房中一直等到晚上?」

    范閒挑挑眉頭:「難道不行?要知道這麼好看的親熱,我還真沒看過,等回到南慶,我再用曹雪芹地筆名,寫一篇北齊皇帝閨中密事。想必賣的比石頭記還好些,澹泊書局再掙一大筆銀子,我分兩成給你當線報如何?」

    司理理冷笑道:「莫非你與郡主娘娘就沒親熱過?」

    范閒終於忍不住笑了起來。眉開眼笑說道:「問題是蕾絲邊這種,還真是第一次親眼目睹啊。」

    「什麼是蕾絲邊?」司理理睜著那雙大大的眼睛疑惑問道。

    范閒收了笑意,平靜地望著她,一字一句說道:「我一直很好奇,兩個女人……究竟怎麼做那事兒?看陛下先前的神情,好像對你的身體確實極有興趣,難道他天生就是好這口兒?」

    司理理終於聽明白了他的話語,臉色倏地一聲變得慘白,這是北齊皇族隱藏了近二十年地天大秘密,在苦荷大師死後,整個天下便只有屈指可數的幾人知曉,此時卻忽然從范閒的嘴裡說了出來,讓她不禁駭然

    「難道這世上有永遠的秘密?」范閒抽了抽鼻子,嗅到了房中那抹淡淡地金桂味道,望著司理理輕聲說道:「尤其是對於我來說,你們三個整治了我一番,難道就從來不害怕我會猜到這個秘密,然後用來要挾你們?」

    司理理心頭的震驚根本無法消除,只是不敢置信地望著范閒的臉,根本沒有聽進去他究竟說了什麼。

    看出了她的惶恐與驚懼,范閒和聲安慰道:「這和你有什麼關係呢?何必怕成這樣……我只是好奇,為什麼先前狼桃就在屋外,你為什麼不點破我在屋中?」

    司理理沉默許久,才漸漸消化了心頭的震驚,低頭咬唇說道:「陛下和我都在屋內,我知道你地手段,狼桃大人只怕來不及進屋,你就可以殺了我們二人。」

    范閒望著她搖了搖頭,認真說道:「你知道不是這個原因,但不管如何,我要謝謝你。」

    司理理忽然抬起頭來,望著范閒說道:「不用謝我,應該是我謝你,當年北行路上,你救了我一命,後來又救了我弟弟一命,這幾年裡,我在北齊皇宮,你從來沒有試圖來控制我,不論怎樣,我也不忍心看著你被人殺死。」

    「當然。」她加重語氣說道:「我也不允許你傷害陛下。」

    「你說錯了一點。」范閒說道:「你只是位貴妃娘娘,如果我真想傷害你的皇帝陛下,你阻攔不了。」

    他忽然搖了搖頭,感歎說道:「這一晃已經是四五年過去,也不知道你在上京城裡過的如何。」

    說起來,范閒與司理理這對男女之間地關係實在是複雜無比,根本無法用幾句話便闡明,不過司理理先前說的對,范閒與司理理暗中達成協議,助她入宮。卻從來沒有試圖控制過她。

    「你我之間的協議,雖然天底下沒有人知道,但大人您既然幫我報了仇,我自然也會盡我的力量幫助大人。」司理理地表情此時忽然變得肅然起來,站起身來。對著范閒款款一福。

    范閒此生似乎總是在不斷地與不同的女人達成各式各樣的協議,言冰雲說他是靠征服女人征服世界,倒也不是一種嘲諷,而是實實在在的存在。

    當年一路馬車春色北行,范閒替司理理解了陳萍萍埋在她體內的毒,同時答應她日後有機會,替她報了家族之仇,司理理也應允成為他在北齊皇宮中地釘子。

    司理理乃是當年南慶皇族之後。只是她的祖父在奪嫡之爭中慘被殺死,父母也在日後南慶朝廷的追殺中死亡,這才會在北齊上京城內長大。

    而當年背叛了司理理祖父,成功襄助南慶先帝登基的軍方重臣,正是兩年多前死在范閒手中的秦老爺子!

    不論出發點是什麼,范閒總是履行了當年的承諾。替司理理報了仇。只是已經幾年過去,司理理遠在北齊深宮,監察院根本無法控制,所以范閒也不清楚。這個女子對當年的協議可還記得,可還會幫助我。

    好在先前屋裡的畫面,已經證實了,司理理願意幫助范閒,至少是在沒有傷害到北齊小皇帝地前提下。只不過范閒雖然是世間最瞭解女兒家心思的男人。但終究他來自火星,女人來自金星,沒有完全準確地把握住司理理的心理活動。

    司理理先前幫他隱藏身形。不僅僅是感念他救命之恩,報仇之義,更有一些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在作樂。這位姑娘家身世離奇,曾經在京都以第一名妓的身份掩飾,替北齊做諜報工作,然而真正與她有過肌膚之親,甚至可以用水乳交融來形容的,還真地只有范閒這一個男子。

    尤其是在那一個明月夜,破廟中,大床之上金桂幽香撲鼻,男女間如

    沒此複雜關係一般肉體複雜著,誰知道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情。

    通往女人心裡的通道是陰道?這是誰說的?不過似乎有一定道理,至少司理理此時看著范閒的眼神便複雜到了一個令人髮指地程度。

    范閒終於被司理理幽幽的眼神擊敗了,他怎會忘記數年前的流晶河花舫,北海畔馬車,破廟,離亭,這個女人,只是他總以為這個女子與世間女子不同,對於自己的將來有極為強大的控制力度,所以才會下意識裡保持著距離。然而這個幽幽地眼神,讓他終於明白過來,再厲害的女人終究還是女人。

    北齊的皇宮之中……一個真正地男人都沒有,那種寂寞讓司理理情何以堪,姑娘家不知多少次會想著范閒令人銷魂的指尖,那張溫柔而又令人心寒的容顏,就般怔怔思了數年,竟是思成了魔悵。

    范閒沉默無語,輕輕牽著司理理的手,看著她那雙會說話的眼睛,微微一笑。

    司理理卻忽然間想起了什麼,苦澀笑道:「陛下待我極好,還想向你求個情。」

    「他想殺我,想了很多次了。」范閒望著司理理靜靜說道:「我是個有仇必報的人,尤其是此次他來東夷城所謀太大,我不可能雙手送給他們。不論慶國皇族當年對你家如何,但你畢竟是個慶人,總不可能眼睜睜看著他們兩方聯手,對我大慶施壓。」

    「自父母死後,我再也不將自己看成南慶之人。」司理理緩緩將手從他的手中抽了回來,說道:「我只是一個普通而又可憐的女子。」

    范閒沉默片刻後認真說道:「也對,這事兒如果要求你幫忙,確實在情理上說不過去。我只想知道,他這兩天進劍廬和四顧劍談的怎麼樣了。」

    司理理唇角微翹,笑了起來:「說出來或許你不信,四顧劍的架子大到什麼程度,陛下親自屈尊前來,接連入廬兩天,卻是竟然連這位大宗師的面都沒有見到。」

    范閒眉梢一挑,心頭大感震驚,暗道四顧劍究竟怎麼了?居然北齊皇帝親至,他也不見,就算四顧劍用十三郎表達了他一部分的態度,可是北齊皇帝的到來,明顯是一個他可以用來討價還價的利器。

    ……

    ……

    山院的一角,四處隱藏著北齊與劍廬的高手,在那一片花叢之中,被狼桃請出來的北齊小皇帝表情木然地看著山門下方的那片草廬,眼角微微抽動一下,似乎對於四顧劍拒而不見感到了無窮憤怒。

    「王十三郎要闖關入廬,很明顯是要替南慶范閒帶去給四顧劍的信息。」狼桃在一旁平靜說道:「此時雲之瀾的人還把他攔在外面,問題是,劍廬弟子雖然傾向我朝,但是總不可能在光天化日之下把王十三郎殺死。」

    「依朕看來……那人就是范閒。」北齊皇帝閉上了眼睛,輕聲說道。

    狼桃眉頭微凝,他知道南慶范閒是一個怎樣難惹的角色,如果錦衣衛指揮使衛華沒有能夠拖住南慶的使團,讓范閒一個人提前到了東夷城,只怕此人真的有能力破壞陛下的計劃。

    「四顧劍的態度太過暖昧不清,朕始終猜不到他究竟是怎樣想的。」北齊皇帝忽然睜開雙眼,眸裡寒意大作,說道:「我朝與南慶必有一場大戰,范閒此人一死,慶帝必然大怒出兵,東夷城卻也只能倒向我朝。」

    「大戰一起,如何收拾?」狼桃皺眉說道:「范閒就算是死在東夷城,但是慶帝肯定會把這個帳算在我們頭上。」

    「范閒不死又能如何?」北齊小皇帝的眼神忽然變得迷惘起來,「難道他能夠阻止戰事的發生?朕之大齊尚未準備好,本不應該去撩撥南朝……然則若朕不動,則東夷城必將被南慶吞噬,到那時,朕之大齊氣勢更衰,再也無法翻轉身來。」

    這位年紀雖輕,但實則算無遺策的北齊小皇帝冷漠說道:「朕曾經指望過范閒,但後來仔細一想,非我族類其心必異,他終究是慶帝的私生子,怎麼可能替大齊考慮?尤其是這幾年內,朕細細看他,不理定州那方,他究竟是如何想的,至少有一點朕可以確認……如今的他還遠遠不是慶帝的對手,更不可能影響慶帝的野心。」

    狼桃沉默了下來,關於定州青州一事,他身為如今的天一道首座,當然清楚無比,有不少的青山弟子就死在范閒的監察院手中。半晌後,他輕聲說道:「不知道朵朵會怎麼想。」

    小皇帝的眼中閃過一絲惘然:「小師姑若處在朕的位置上,只怕也一樣會殺了范閒。」

    便在此時,那名聲音微尖的太監邁著小步,匆匆來到了二人身側,壓低聲音稟報道:「已經傳旨理貴妃,令她前來花園,房間已經空了。」

    「何道人及劍廬方面的好手,已經各自隱藏好了位置,隨時可以出手。」那名太監顫著聲音稟報道,想必先前進入房間向司理理傳旨,實在是把他嚇的不淺。

    狼桃一閉眼,一睜眼,精光大作即斂,緩緩說道:「臣去了。」

    北齊小皇帝微微頜首,他心知肚明,如果房中那人真是范閒,如果狼桃不親自出手,就憑何道人和劍廬裡的幾位強者,並不見得能把他留下來。

    狼桃向著那個房間行去,北齊小皇帝站在山居門旁,看著那方草廬,微微瞇眼,眼中不知閃過了多少複雜的情緒,身為帝王,總是有諸多的不得已,即便是狠心,往往首先是要對自己狠心。

    司理理此時在太監的帶領下,來到了他的身後,略帶一絲疑惑看了陛下的身影一眼。

    北齊皇帝緩緩轉身,帶著微笑看著自己最喜歡的女子,暗想先前若不是理理香舌微澀,靜室之中居然多了絲許久不見的羞意,只怕自己還猜不到那小子居然膽大妄為,潛入了山居之中。
引言 使用道具
紫冰心
王子 | 2009-4-19 23:28:32

本文最後由 紫冰心 於 2009-4-19 23:29 編輯

第七卷 天子 第三十四章 人生何處不重逢

   一 輪清白的明月照耀在由無窮建築怪影層疊而成的東夷並不如何耀眼,再配上城外良港處拂過來的微鹹海風,讓空氣中瀰漫起一股魅惑的味道,就像是風乾的鹽梅被誰扔進了一杯清亮的五糧液中,泛著淡青的顏色,將辛辣的殺意陰險地藏在清香裡。

    一處二層民宅的後門悄無聲息地打開,兩個疊在一起的人影像陣風似穿了進去,緊接著門後的人馬上將門關閉,同時民宅之外傳來幾聲表示安全、無人蹤蹤的暗號。

    這是南慶監察院四處駐東夷城內一處隱祕的據點,負責這個據點的書畫店老闆,今天晚上一直等在這裡,沒有想到最後竟然等來了一位傷者。他開門之後,便緊張地握緊了手裡的匕首,一絲不動地坐在了後門背後,小心地留意著據點四周的動靜,務求保証,一旦事有不諧,他能夠在第一時間內報警。

    灑在庭院內的月光忽然暗了暗,書畫店老闆緊張地抬眼望去,卻沒有發現任何異常,也沒有注意到一抹影子順著民宅二樓木門的縫隙飄了進去。

    屋內,范閑將王十三郎放到了床上,盯著他滿臉的青白之色仔細觀察了半晌,然後撬開他的嘴唇,看了看舌苔,又側耳聽了聽脈象和肺音,眉頭緩緩地皺了起來。

    能夠讓強悍的十三郎真氣盡散,渾身癱軟無力,這種毒一定是非常恐怖的事物。時間太短,范閑仍然無法完全精準地判斷出,劍廬首徒雲之瀾究竟給王十三郎下的什麼藥,但對於這種藥物的大體成分和作用類型,有了一個大概的認識。

    他想了片刻後,從懷中取出從不離身的小袋。自其中擇了一顆微褐色地藥刃,用兩根手指啪的一聲捏碎,塞進了王十三郎的雙唇中,自桌上取來半壺涼水,生生灌了進去。

    涼水打濕了王十三郎的衣服前襟。然而這位殺了西胡左賢王,還能從王帳裡殺將出來的壯勇強者卻沒有絲毫反應,因為他此時已經昏迷了過去。

    范閑地眼眸裡閃過一絲寒意,抿了抿發乾的嘴唇,單掌在王十三郎胸前一摁一拂,手法如水波一般下撫,真氣微送,助王十三郎吞水入藥。

    做完這一切。范閑才稍稍放下心來,沉默地坐在王十三郎旁邊,等著藥力開始發揮作用。他看了一眼房門旁邊的那抹影子,沉默無語,似乎在思考另一個十分重要的問題。

    藥物漸漸發揮作用,王十三郎的額頭開始滲出汗珠。范閑知道時候到了,盤膝上床,閉上雙眼,開始憑借自己體內道法自然的天一道純良真氣。替他袪毒療傷。

    在江南的時節,范閑體內經脈盡碎,全靠著海棠朵朵用天一道功法相助,才能將經脈修補回來。今日王十三郎雖然中毒已深,經脈被毒物侵伐的一片凌亂。隱隱可以感覺到地脈管上面千瘡百孔,但至少比當年的范閑要好治許多。

    藥物不可能完全驅盡十三郎體內的毒,但再加上范閑的療傷真氣。則又是另一個結果。自費介離開,肖恩死去,東夷城那位用毒大師不知所蹤,如今這世間,范閑可以說是用毒解毒第一行家,雖然雲之瀾下的藥物極其厲害,卻也難不倒他。

    影子沉默在房門處守侯著療毒事宜,冷漠地看著臉色越來越紅的王十三郎,心裡不知道在想什麼。

    不知過了多久,王十三郎終於睜開雙眼,醒了過來,然而他醒過來地那一剎那,並沒有望向辛苦救治自己的范閑,而是滲出兩道令人心寒的利芒,直刺門旁陰影中的那個中年人。

    王十三郎不知道那個中年人是誰,只知道對方約摸四十幾歲,在青州城內曾經在極偶然地情況下見過他一面,知道他是范閑的親信。王十三郎本以為這個看不出高低的中年人,是監察院裡的某位密探,然而先前在范閑背上還未昏厥時,他清清楚楚地看見,在那片月光中,這個中年人向四師兄刺過去的那一劍。

    四顧劍!劍廬祕學,從不外傳,只有劍廬十三位親傳弟子才有可能修習地四顧劍!

    「你究竟是誰?」王十三郎虛弱不堪,但目光卻極為警惕和複雜,他盯著影子用沙啞的聲音問道。

    范閑緩緩將雙掌從王十三郎後背收了回來,體力真氣消耗太大,渾身的汗就像漿子一樣流淌著,這一刻汗流滿面。他聽到了王十三郎充滿震驚與緊張地這句問話,眉頭微微皺了起來,沒有想到這位十三郎初初逃離鬼門關,居然就重新回到了劍廬的立場上,對影子產生了極強烈的敵意與關注。

    影子微微低著頭,目光注視著自己的腳尖,根本沒有回答王十三郎這個問題,或許是覺得無趣,或許是覺得無聊,或許是覺得不屑。

    他是四顧劍的親弟弟,被四顧劍的幼徒這樣逼問,自然覺得相當荒謬。而整個天底下,知道他真實身份的,不超過四個人,在范閑沒有允許之前,影子不會讓任何人知道自己與劍廬之間的關係。

    只是這個天大的祕密,隨著今天晚上影子的被迫出手,只怕會引起很多人的猜測了。

    范閑從床後挪了下來,低著頭坐在王十三郎的旁邊,將腦袋埋在雙肩之間,顯得格外疲憊,身上的汗泛著一陣陣難聞的味道。

    王十三郎沒有向他道謝,只是像一隻老虎般,死死地盯著影子,似乎如果影子不給自己一個答案,他此時縱使虛弱不堪,縱使剛被劍廬的師兄弟們用陰毒的手法制住,也要以劍廬的名義向影子出手。

    范閑埋著頭,抬起右手的食指輕輕嗅了一下,指尖上帶著王十三郎體內被逼出的汗液,略有些油脂之感。他馬上分辯出了這種藥物的成分,心裡咯噔一聲,眼眸裡殺意大作。說道:「好厲害的毒,十三,你這位大師兄還真愛護你。」

    此言一

    ;手把他從自家地師兄弟手中救了出來。

    范閑忽然擺了擺手。極為疲憊說道:「這毒太厲害。我手頭沒有趁手地藥物,光用真氣逼毒,無法逼清,你至少還要調養數日才能恢復。有什麼要問的,明天醒來再問。」

    王十三郎劇咳了兩聲。似乎有些不甘心。但卻覺得眼皮子越來越沉重。倒向了床上。

    范閑反手抽出王十三郎脖頸上地那枚細針,搖了搖頭,從床邊坐了起來,取起半壺冷茶往肚子裡灌了進去。又激出一身汗來。更覺疲憊不堪。

    他推門而出。坐在了屋簷下地陰影中。影子也來到了他的旁邊。

    「剛才幸虧你來了。」沉默半晌後。范閑輕聲說道:「不然我還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活著回來。」

    一想到劍廬裡那四把有九品之境地寒劍。想到剛才看似洒然實則凶險地境地,范閑的心裡便是一片後怕與寒冷,天下英雄果然不能小覷,單打獨鬥。如今的自己雖然從不懼人。但是被幾名九品圍攻,實在是相當恐怖。尤其是自己又不忍心丟下王十三郎。如果不是影子突兀出現在那片月光之中,誰知道今天自己面臨的下場是什麼。

    在那個賣秋刀魚地冰攤分手,范閑給影子的指令是聯繫監察院埋伏在東夷城內地釘子,他單身去地梅圃夾院。卻沒有想到影子能夠這麼快完成任務,並且回到自己地身邊。救了自己一命。

    「處理六處事務之前。我首先是一個影子。」影子在他的身旁冷冷說道。

    范閑沉默了片刻,知道對方這句話是什麼意思,他以前是陳萍萍的影子,所以從來不會離開陳萍萍的身邊。後來陳萍萍命他前來保護自己,他就成為自己形影不離地影子。

    即便范閑有些托大,讓影子去處理院務,有短暫片刻離開自己地身邊,影子依然會覺得強烈地不安。選擇用最快地速度找到范閑——他地行事風格,便是暗中跟在范閑地身後,時刻保護他。

    海風拂來。吹的范閑渾身濕汗更加陰冷,讓他忍不住打了個寒噤。他如今已經是九品上的強者,早已寒暑不侵,然而此刻卻打了個寒噤,足以証明他此時內心的寒冷。

    他心中地寒冷是因為劍廬內部地傾伐,雲之瀾居然敢對王十三郎下手,而且下手如此之狠,並且有那麼多的劍廬高手站在他地身旁,難道說將死地四顧劍已經失去了對劍廬的控制?

    寒冷還因為先前那危險的境地,渾身的汗漿,並不僅僅因為是替王十三郎逼毒造成,還因為那四柄恐怖地劍,范閑驚魂未定。

    而他心頭還有一件更害怕的事情,這件事情壓在他地心頭,讓他艱於呼吸,恐懼佔據了整個心身。

    很明顯影子知道他此時在害怕什麼,所以也顯得前所未有地神情凝重,坐在他的身旁,一言不發。

    此時此景,讓范閑想到很多年前初下江南,在沙州客棧外的屋簷下,他和這位天下第一刺客,並膝而坐,相談雖不歡愉,卻是撈了不少好處。今日再次相鄰而坐,兩個人的心情卻都十分沉重。

    「為什麼剛才你沒有殺死那個劍廬高手?」范閑地嗓音已經因為緊張,而變得乾澀起來。

    「對方有四名九品,我們能一招而過,靠的是出奇不意,用劍意震懾對方的心神。」影子閉著眼睛,沉默說道:「即便這樣,我也只能重傷一人,你並沒有真正的傷到老三……如果對方醒過神來,我們或許能逃走,但依然不可能將他們全部殺死。」

    「不得不承認,我那位白癡哥哥教徒弟的本事,是天下第一。」

    影子地這句話闡述了一個天下皆知的事實,四大宗師之中,葉流雲不收徒,慶帝大概有范閑這樣一個古怪的轉折弟子,而苦荷地天一道雖然弟子眾多,但真正培養出無數絕頂高手的,只有四顧劍一人,僅劍廬門下便有十二名九品。這是一個令人瞠目結舌的數量。

    范閑沉默了許久之後。忽然開口說道:「我這三年一直很小心。一旦使用四顧劍,劍下必然死人。我從來沒有讓活人看見我使出四顧劍的劍招。」

    「我地劍下從來沒有活口。」影子冷漠地陳述著事實。這位天下第一刺客,但凡出劍。從未有過生還者。

    「雲之瀾呢?」范閑提起一個名字。三年前在江南,影子領著六處地劍客,滿天下地追殺以雲之瀾為首的劍廬弟子,生生將東夷城地黑暗勢力逼出蘇杭二州。為范閑整治江南秩序立下了大功。

    「我殺雲之瀾地時候,沒有用原劍。」影子沉默片刻後應了一句。

    范閑輕輕點了點頭。就算是影子在杭州樓外樓下的西湖漁舟旁。對雲之瀾暴起突擊。也只是重傷了對方,看來影子也是擔心無法將雲之瀾殺死,所以在手法上留了後手,以免暴露自己地身份。

    「所以說。整個天下。只有今天晚上這五個。不六個……如果加上十三郎。就是七個人。可能知道這個祕密。」范閑低頭思忖道:「問題在於。這幾個人我們還沒有辦法滅口,你說四顧劍大概什麼時候會猜到你就是他僥倖活下來地弟弟?」

    影子沉默很久之後,緩緩開口說道:「說不定很久以前,他就知道監察院的影子就是我了。」

    此言一出。范閑陷入了一種無可奈何地平靜之中。知道自己最害怕的事情,或許便要因為此行東夷城。而變成事實。

    他抬頭望明月。低頭思故鄉,喃喃說道:「如果四顧劍能夠替我們保密,那該有多好。」

    影子看了他一眼,沒有說什麼。但那種戲謔的意味卻是掩之不住。

    范閑忽然長太息一聲,望著影子微笑問道:「當日在懸空廟刺殺皇帝陛下地感覺如

    影子思忖片刻後,說道:「感覺不錯。」

    范閑聳聳肩。沒有再說什麼。

    懸空廟刺殺當日。陛下一口喝破,刺客乃是東夷城四顧劍自幼離家出走地幼弟。如今萬民皆知。慶帝乃是大宗師。眼光自然不會出錯。如果四顧劍經由今天晚上弟子們地回報。猜到了影子就是自己的幼弟,這個消息傳回南慶國內……

    監察院六處主辦影子刺殺慶帝!陳萍萍還能好好地坐在輪椅上嗎?這便是范閑與影子最害怕的事情,他們兩個人。對於那位孤老子,都有發自內心最深處地敬愛之意,此時回過神來,他們很後悔先前那一刻,露出了一個破綻。一個暴露監察院最大祕密地破綻。

    「也許事情沒有我們想地那麼糟糕。」范閑忽然平靜說道:「明天之內。我要面見四顧劍。與他談生意。將這事兒一併談了。」

正如范閑所思所言。這件事情並不見得會波及到南慶國內。只是他在小心翼翼地做著準備。而此行東夷城地正事兒,需要他用心處理,如果此事處理地好。也許一切問題都會迎風而解。

    「我們是朋友?」范閑一面喝著稀粥,一面看著坐在床邊,滿臉蒼白,傷勢未癒的王十三郎。

    王十三郎思忖片刻後,點了點頭。

    范閑放下粥碗,極為嚴肅認真說道:「如果你不想失去我這位友人,那麼關於昨天晚上地一切,從今天開始,你一句話都不要說,不要問。」

    王十三郎再次點了點頭。范閑雖然讓他不要發問,但是關於昨天以及更前幾天東夷城內發生地事情,卻必須要問清楚,他用指尖點點桌面,示意十三郎用些米粥養胃,斟酌著言辭說道:「我昨天敢一個人去梅圃夾院找你,不是沒有想過雲之瀾會派人盯著那處,但想必你也清楚,我讓監察院一直派了些人盯著你地住處。」

    「最大地問題是,我總以為憑你地實力,就算劍廬內部發生什麼慘案,你也應該有能力通知我地下屬,或者給我留下一些痕跡。」范閑盯著王十三郎的眼睛,「昨夜險些被圍被殺。這個問題是你造成地。我不明白,你怎麼就可能被人困在屋內,敗地如此不堪。」

    王十三郎聽著這話,眼眸裡閃過一絲痛苦之意,看來師門內部的師兄們對他暗中下手,讓這位心性明朗至極地年輕高手也感到了難以承擔地痛楚。

    半晌之後。十三郎用沙啞的聲音說道:「三天前。大師兄請我喝酒,說地便是東夷城地將來。席上大師兄很激動。我卻有些無顏相對,因為我知道大師兄所說所做地是正確的。」

    「但你的所作所為卻是四顧劍安排的。你沒有辦法抗拒。」范閑截住他地話。

    王十三郎沉默片刻後說道:「是地,如果不是師尊有令,我寧肯執劍抵抗南慶大軍。也不願意像現在這樣。成為師兄們唾棄地角色。」

    「當漢奸地感覺不大好吧?」范閑唇角微翹。笑著說道,心裡卻想到了自己。

    王十三郎不是很明白漢奸這個詞兒地意思。搖頭說道:「我相信師尊也是為了東夷城地將來和萬千百姓考慮。而且誰也不知道師尊究竟會怎樣做。」

    他頓了頓。接著說道:「酒席上只有我與大師兄二人,你知道。我出關之前。雖然從來沒有見過師兄。但這兩年,我們師兄弟地感情極好,我甚至把他當自己的親生兄長看待。」

    范閑冷笑道:「所以他給你毒酒喝,你也一口喝了。」

    王十三郎眼中閃過一抹痛苦之色。顫著聲音說道:「大師兄不是這種奸詐小人,我知道他對我下毒。是為了東夷城,他不想你們慶人通過我地渠道見到師尊。」

    「你這人……過於天真爛漫了些。」范閑嘆了口氣說道:「這世道。不是你殺人。便是人殺你。你這種性格。執掌劍廬,無異於癡人說夢。」

    「大師兄不想殺我,他只想殺你。破壞可能的協議。」王十三郎忽然惱怒了起來,盯著范閑說道。

    范閑心頭微怔,忽而軟了下去,溫和說道:「這點兒我相信。那毒我查過了。對你地身體雖然有傷害,但只要你不妄動真氣。不至於致命。雲之瀾和那幾位劍廬師兄。對你還是存了一絲好意。」

    范閑這話其實只是為了安慰王十三郎。或許就連他,也不願意看著天下年輕一代高手中最單純地一人,被這些污穢地東西遮蔽了心靈。

    「雲之瀾困你。意圖誘殺南慶來的聯絡人,而且先前地探子回報說,劍廬四處防衛森嚴,禁止任何人入內,很明顯。北齊來人已經入了劍廬。開始試圖說服你地師傅大人。」

    范閑說道:「我現在想知道地就是。北齊來地大人物。究竟是誰。」

    「不知道。」王十三郎很乾脆地說道:「這件事情從一開始就是大師兄安排地。而且這幾天我中了毒。一直都被關在夾院內。」

    「我要見四顧劍。有沒有什麼辦法?」范閑盯著他地眼睛。

    王十三郎地表情有些落寞,說道:「我也有十天沒有見著師傅了,也不知道他地身體怎麼樣了。還撐不撐得住。」

    范閑聽他完全答非所問,心裡極為惱火,卻也知道沒什麼法子,冷笑說道:「北齊地大人物……還真以為我猜不到是誰?劍廬防禦雖嚴,但雲之瀾也不可能一手遮天,如果你光明正大地走到劍廬,一直保持中立的二師兄,難道會眼睜睜看著其他人,在劍廬地面前,把你給殺了?」

    王十三郎像看著鬼一樣地看著他,說道:「昨天晚上,你才險些被師兄們殺死,難道你今天又要去送死?」

    范閑沉默了起來,他必須在北齊說服四顧劍之前,見到這位性情乖戾

    師,而且還關係到自己最關切地一人性命,如果自己怕這天下會有很多人死去。

    「你是劍廬十三徒,在東夷城內總有些法子,我再把監察院地人派來幫你,如果我今天進不了劍廬……但我也一定要見到那位北齊大人物。」范閑地眼中閃過一道頗堪捉摸地怪異神情,似乎他對於如何對付那位北齊大人物極有把握。

    ……

    ……

    一個面色蒼白的年輕人,十分困難地從馬車上走了下來,看著遠方劍廬地排排草屋。眼眸裡升起無數複雜地情緒。整理了一下衣衫,向著那邊行了過去。

    負責防守地各路劍廬弟子。看著這個人地神情模樣。臉上都露出了震驚地神情。有些人下意識裡把手伸到了腰畔,握住了劍柄。但是卻沒有一個人敢搶先出手。

    不知是誰,用有些乾澀地聲音喚了聲:「小師叔。師父有令。祖師爺正在閉關清修。不得打擾。」

    漸漸有人圍了過來。將王十三郎圍在了當中。所有地劍廬子弟都知道。處理門下一應事務地雲之瀾大家。與這位最受祖師爺寵愛的小師叔之前。發生了許多問題。

    昨天夜裡,小師叔被人救走。所有人都在猜是不是南慶來地高手。但大家都沒有想到。此時日頭當空,小師叔居然就這樣走到了劍廬門口。

    所有人都很緊張。不知道是應該馬上出手將他拿下。還是應該如何。

    王十三郎深吸了一口氣。面色平靜裡卻夾著無窮地執著。就這樣一步一步地向著劍廬走了過去,然後他看見一個極想看見地人,低身行禮道:「二師兄。我想見師傅。」

    劍廬二劍並未參與到此事中。他帶著一絲憐惜地神情看著王十三郎。輕聲說道:「師弟。回吧。」

    就在劍廬前方鬧地一團亂時。劍廬後方偏向地一處清幽小院外。有一個人悄無聲音地順著山下地陰影溜了過來。此時劍廬弟子們地注意力全部被悍勇出現地王十三郎吸引了過去。卻沒有人注意到此點。

    這間清幽小院是劍廬用來招待最尊貴客人地所在,只是那位客人此時正在劍廬之中。所以小院地防禦力量並不是很強大。那個人影很輕易地穿了進去。

    一路躲過那些北齊方面自己帶來地高手。范閑像只狸貓一般,摸到了後院。嗅著那股銘記終生地幽幽香味,來到了一處屋內,飄身而入,看著那個正對鏡貼花黃。舒發著宮女曠怨的女子,忍不住笑了起來。

    他走到那名女子地身後。俯下身子在她地耳邊輕輕吹了一口氣。輕薄無比說道:「理理,是不是想男人了?」

    那個女人渾身一震。看著鏡中嫵媚幽怨、無比美麗地自己。還有臉旁那個令人終生難忘。秀美不遜於自己地面容,驚的完全說不出一個字來。

    小范大人!

    那張臉地主人已經有好幾年沒有見了,為什麼會如此神不知鬼不覺地出現在東夷,出現在劍廬旁邊,出現在自己地身旁!

    司理理霍然轉身,睜著驚恐地雙眼。看著像鬼一樣出現在自己身邊地范閑。張了張嘴。卻是強行壓抑著,沒有發出一聲聲音。那流光溫柔地眼眸裡。卻滿是震驚之意。

    范閑很滿意這個女人地表現,微微一笑,輕聲說道:「看來他還真是寵你。這麼大地事情。居然把你還隨身帶著,難道是怕你給他帶綠帽子?」

    司理理攥著袖角,渾身微抖,嘴唇卻是抿地極緊,眼中微有驚恐。她和范閑是老熟人了。當年一路北行,獄中相見,哪裡不知道小范大人是一個怎樣外面溫柔。實則心狠手辣地角色。此時對方身在險地,只要自己稍有舉動,只怕對方根本不會顧異絲毫當年地情份,辣手摧花。

    范閑輕輕捉著她地下巴,觸手處一片膩滑,思緒在這一刻間竟飄到了當年北上地馬車中,心頭微蕩,嘴裡輕聲說道:「要不要我們替你家人妖皇帝縫一頂綠帽子?」

    司理理驚恐稍去,卻是抿著嘴唇兒笑了起來,她當年本就是京都第一美人兒,如今成了北齊貴妃,深受齊帝寵愛,受了無盡貴氣薰染,更是明妍不可方物,這一笑,笑地眼波流轉如水,好不誘人。

    范閑也笑了笑,和這樣一位知根識底地女子打交道,果然很方便。他微笑著舉手相請,司理理苦澀一笑,將手放在他的大手之中,走入了帷帳之後。

    司理理太熟悉他的行事風格,知道他在這種情況下,不可能要胡天胡地,只是要借自己地房間,等一個他一直想等地人。但不知道為什麼,當手放入范閑溫暖地手中,這女子地心裡竟是長長地嘆了一口氣,似乎得償了數年地宿願,無比滿足。在這一剎那,她竟是根本沒有想到,呆會兒那人回來之後,會不會遇到什麼危險。


    時間很長,或許很短,屋外傳來一陣急促地腳步聲,一位極為年輕地男子在很多人的拱衛之中,進入了這間房間。這名男子眉如雙劍不知鋒指何向,眸若大海不知深淺幾何,身著一件素服,腰間繫著根明黃緞帶,龍行虎步,一股氣勢天然而生。

    「陛下,理理姑娘不在,或許去園裡玩耍了。」一名裝成僕人地太監尖聲稟道。

    那名年輕男子心頭或許有什麼煩惱事,輕輕嗯了一聲,便坐到了椅上,習慣地將兩隻腳蹺了起來,早有太監將他地靴子脫掉。

    范閑在帷帳之後靜靜窺視著這一幕,唇角微翹,微嘲想著,已經幾年過去,這位小皇帝果然還是習慣大開雙腿坐著,腳還是這麼臭且蠻大,哪裡有半點兒女人模樣……真真欠打。
引言 使用道具
紫冰心
王子 | 2009-4-19 23:20:15

第三十三章 影隨我身

    感謝與王十三郎在一起的持青幡閒聊日子。感謝梅圃夾院裡的那只可能死掉的忠狗。范閒在最危險的時刻,比理論上提前了一剎那。頓住了腳步,恰恰踏在幾道劍氣包圍圈的外側。

    而他地驟然一頓,一落足。引得那幾位蘊勢已久地高手中某一位。終於控制不住掌中劍意。破空而至。破在空處。落於身前,現出了身形。

    一道劍意落到空處,緊接著的數道凌厲劍意。隨之而作,雖未晉圓滿之境,依然如毒蛇一般,自三個方向向著范閒地身體侵襲了過來。

    范閒左畔地太陽穴像是被針紮了一下。他地右眼眨了一下,覺得有些發酸。同時他感覺右邊手臂上的汗毛開始一根一根地豎了起來。

    他感受到了危險,自山谷秦家狙殺,燕小乙神弓箭指後,最近也是最寒冷地一次危險。

    五道劍意,除了最先前斬梅一記那人稍弱外。其餘四人都是一等一的高手,起先只是平靜的梅圃黑夜。攸忽間,卻凌凌然透出這幾道恐怖地劍意。隱隱控住了范閒可能逃遁地幾個方向。

    正如范閒先前地感慨一般,東夷城這個古怪地鬼地方。真是高手如雲。居然就在這樣一個普通地黑夜裡,居然出現了四位九品!

    這樣地伏擊。實在是讓人有些心驚膽顫。然而范閒依然低著頭,垂著眼簾,感受著身週三個方向地劍意。未曾動彈一絲一毫。

    因為那五柄劍沒有動。

    劍意初始凌厲勃發。迅即回復中正平和。但這種中正平和地味道裡。偏生夾著一股絕決地氣勢,就像是幾條被激怒了地毒蛇一般。正抬著細長地身軀。微微向後仰著。盯著場間地獵物,時刻準備給予其一次致命地打擊。

    空氣中漸漸響起嘶嘶地聲音,就像是某種無形地力量,正在撕裂著空無一物的空間。在空中構成了無數條以劍氣凝成地線條。將這梅圃前方地空間,劃割成了無數片小小地區格,如果有人敢走入這些區格之中。必然會被這些凌厲劍氣割成無數血塊。

    看似只是阻攔某些人進入王十三郎的居所。但范閒卻不這樣認為。他感受到了隱而不發地殺氣。

    而這幾柄劍之所以一直蓄勢而不發。則是因為范閒最開始那神妙地一落腳。

    這一步恰好落在了包圍圈地邊緣,誘出了斬梅一記。同時讓這個準備了許久的劍氣陣勢有了些許的停滯。

    這些埋伏著地劍廬九品劍手,明顯不知道來人是誰。但可以從這一步中,看出對方地境界水準,知道自己如果貿然出手。必然會給對方留下絲許機會。

    雖然這個漏洞或者機會並不大,但既然是四名九品同時出手,他們就沒有想過讓來人再活著回去,因為對方不可能是南慶地葉流雲或者是那位深不可測地皇帝陛下。

    五柄劍中,一柄稍弱地陷入了沉默之中,其餘四柄依然隱藏在黑暗裡。緩緩地轉換著角度,對準了范閒可能逃遁地任何方向。

    他們不會先動,因為先動者必有所向。有所向便有所失,而這個失落地缺口。正是范閒想等著利用的地方。

    所以范閒也沒有動。

    然而四名九品強者圍殺。實在是世間難得一見的景象,強若范閒,也感到了一絲寒冷,他這一世,不知與多少高手對過招。但是同時對付四名九品。卻是想也沒有想過地事情,他再如何狂妄自大。也不敢奢求自己能夠同時戰勝四名九品。

    雖然這四名九品當中,並沒有雲之瀾,狼桃,海棠朵朵那樣地絕頂九品上強者。

    范閒雙眼盯著腳前地那枝斷梅。眼簾微垂,看似平靜。但實際上已經被場間無孔不入的劍氣,以及無處不在的壓力壓迫地十分難受。整個人地精神氣魄已經被壓觸到了反彈或崩潰地臨界點,身上開始緩緩地向外冒汗。

    無數冷汗順著他的後背滑落下去。額上地汗水卻順著他身體的傾斜角度。向著眉間鼻粱滑下。

    一滴汗珠沁入了他的眼睛,有些澀,有些刺。讓他眨了眨眼。

    而四周的那幾名強者,依然沒有動。因為他們知道被自己圍住的這位高手已經支撐不住,馬上便要先動。

    就在范閒落下那一步後,他就清楚。自己已經獲得了一個脫身而出地機會,只是不知道王十三郎在夾院中如何。所以他停住了腳步,沒有冒險。強行往後突圍。

    但是他沒有想到,埋伏在梅圃夾院外地高手竟是如此厲害,雲之瀾能夠使動地劍廬弟子竟是如此之多。所以他隱入了苦熬之中。

    當那滴汗珠進入他地眼睛時。他放棄了進入夾院的想法,閉了雙眼。清嘯一聲,體內濁氣一吐而光。大小兩個周天狂野地運轉起來。憑著體內最精純地一口霸道真氣。猛地向後撞去!

    黑夜裡,灰塵大作。蓬地一聲,范閒便消失了蹤影。化作一道風向著後方急速掠去。

    如果今天的刺客們換作任何人,只怕都無法在范閒極為霸道的真氣運轉速度下反應過來。只能眼睜睜看著他就此狂暴離開。

    然而今天地刺客們都是九品,天殺地九品。

    所以當范閒閉上雙眼時。一道劍氣已自右天清淡而來,劍尖耀著寒芒,直刺他那薄弱地眼簾。

    范閒吐一口氣,吐在劍氣之上,劍氣微晃,毫不停頓。向下一扎。扎向他的脆弱咽喉。劍勢去而不去,一往無前,正是四顧劍的精髓劍意!

    范閒身體劇震,化作一蓬煙,憑藉著強橫的速度竟強行脫離了這道劍意地傷害,然而幾乎在同時。一柄普通地精鋼劍神鬼莫測地出現在他後退的路線上!

    因為范閒退地快,以至這名劍廬高手根本無法攔住他的身形,但是劍能!這把普通地精鋼劍脫手而出,恰到好處地飛到了那道如雷身影的下方。橫割在范閒地左小腿處。

    范閒的速度不能降。一旦他地速度有絲毫減緩。便會被這四名九品強者圍於當中。再也無法獲得單打單地突圍機會。

    然而東夷城劍廬弟子地劍術果然神妙。在這樣高速地對戰狀況中。那柄脫手而出地劍。竟然還能如此準確。如此狠辣地割向了他地小腿,看上去。就像范閒十分愚蠢地用自己的小腿撞向對方地劍身。

    范閒沒有減速,也無法減速。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他的身體在半空中強行扭了一下。只是扭轉的角度太小。根本無法影響什麼。電光火石間。他的小腿便狠狠地擊打在鋒利的劍身上!

    噹的一聲脆響,沒有人能夠形容自己看到這一幕時地情緒。因為范閒的腿……沒有斷!

    反而是那柄神鬼莫測的攔路一劍。似是被一記重錘記中,頹然落於地上,翻滾難止。

    而范閒小腿遭了一記重擊,整個人地身體在空中也翻滾了起來,換成正面面對著梅圃地黑暗,隱藏在黑暗中逃脫的唯一一個缺口。

    缺口地正方是一株老梅樹。樹上沒有花朵。只是殘老舊枝。虯然須張,扭曲擺脫顫抖不止。

    而范閒此時便是用最快地速度向著這株老梅樹撞了過去,只要衝過這個缺口。他便可以安全地進入黑暗之中。

    然而他終究還是低估了劍廬強者的手段,四柄九品之劍兩柄已出,而另兩柄劍早已悄無聲息地算死了范閒的退路。來到了老梅之後。黑暗之中。

    高速撞向老梅樹地范閒雙眼微瞇,眸子裡寒芒大作,看著樹後兩個青農人。以及這兩個青農人手中緩緩刺向老梅樹樹幹的劍。

    緩緩地刺向,只是一種時間上的錯覺,在這樣高速地運轉過程之中,人類地力量已經極難扭轉定勢。

    那兩柄劍看似是在一往無前,極其愚癡地刺向老梅樹後地空氣中。但范閒知道。這兩柄劍極為厲害,準確地找到了那個點。

    那個劍尖與范閒身體交會地點。

    以范閒此時地霸道功法。強行提升速度後地運行軌跡。一往無前地撞向老梅樹,定然會與這兩柄劍尖進行最親密的接觸。

    想了很久。其實只是身騎白馬過胡同口那麼一剎那時間。

    堅硬地老梅樹樹幹橫亙在范閒地身前。發生了接觸,卻變得綿軟了起來,就像是一根鋼條化作了統指柔。

    范閒的去勢撞向了老梅樹,身體壓地老梅樹向前。離那兩柄似乎尋到了梅圃空門地劍尖愈來愈近。

    誰也無法改變這一切。下一刻范閒應該就會被這兩把奇妙之劍刺中胸膛。

    然而老梅樹改變了這一切。

    梅樹的軀幹緩緩變形,後方地樹皮已經被近在咫尺地兩道劍意侵襲地片片碎裂,但是它……沒有斷。沒有碎,依然把范閒地身體擋在自己的身後,似乎不想范閒受到任何傷害!

    兩位劍廬青衣弟子的眼眸忽然亮了。似乎看到了自己一生中從來沒有看到過地景象。

    梅樹彎曲到了木質可以彎曲的極點,卻依然沒有斷。

    明明範閒地霸道去勢如此狂戾,為何這株梅還沒有斷?

    劍尖輕輕點到了老梅樹的軀幹上。噗噗兩聲輕響。劍意順木而上,直刺范閒的心脈。

    然而范閒此時地霸道之勢早已不復存在,整個人就像是一片葉子般,附著在梅樹之上,又像他本身就是這株老梅的一部分!

    梅樹異常神奇地往回彈了回去。帶動著像一片葉子地范閒彈了回去,恰好避過了劍廬青衣弟子醞釀許久的兩劍!

    簌簌無數聲碎響,那株老梅在兩柄青鋼劍地殺伐之下,化作了滿天碎木。

    而范閒已經在漫天碎木之中。向著來時地方向,極其暴烈的飛回,化為一道灰龍。如閃電般掠過後方完全沒有任何心理準備地劍廬高手。狠狠地撞向了夾院的木門。奔進了房屋之中。

    老梅樹殘片之後地兩名青衣劍廬高手對視一眼。平靜的眼眸裡閃過一道異芒,他們知道來人是誰了。在隱隱的興奮之餘。竟忍不住生出一股強烈的佩服感覺。

    起始霸道如狂雷,一觸老梅。一見隱劍。卻柔若如清風,輕拂樹幹,順勢而回,妙到毫巔地避過劍廬兩劍,借彈回之勢。轉瞬間清風再成暴戾颶風,出乎所有人的意料,撞回了王十三郎居住的夾院之中。

    埋伏地劍廬強者,誰都認為范閒是想逃跑,誰都沒有想到,他蓄力已久的一退。竟是為最後地突入夾院做埋伏。誰都沒有想到。面對著四名劍廬九品強者地埋伏,范閒居然還有勇氣不退。

    在這樣短地時間內。作出了如此複雜地算計,甚至連退路上地那株老梅,以及劍廬高手們可能做出的應對都算計在內,范閒這簡單地一退一進。不知包含了多少對敵時的生死經驗以及決心。

    而最讓劍廬高手們吃驚與佩服地。卻是范閒周轉自如,收發隨心地真氣性質變換,如果范閒沒有擁有如此神乎其神地能力,與老梅初一接觸時,便會撞破梅樹。落入那兩柄劍蓄勢已久地刺殺中。

    這個世間,還從來沒有人能夠同時修行兩種性質截然不同,卻各為彼此範疇內最頂尖地真氣法門。更遑論像范閒這樣,能在霸道功訣與自然法門間轉換地如此自然。如此手到拈來。

    所以那兩名青衣高手才會互視一眼,看著對方眼中地驚懼與佩服,這個世間。只有那位小范大人同時修行過慶帝一脈地霸道真訣以及北齊天一道地自然法門。

    東夷城這邊地高手,當然對於這個情報參詳甚久。但就連他們也沒有想到,范閒居然能在剎那之間,同時施展這兩種真氣法門。從而出乎所有強者的意料。妙到毫巔地尋到了缺口。

    這個世間擁有大小兩個周天地人。只有范閒這一個隆胎。

    范閒撞入了夾院,衝入了後室。然後看到了床上盤腿而坐。臉色臘黃,雙眼深陷無神地王十三郎,很明顯王十三自口中毒了。不知道為什麼。看到這一幕。范閒的心頭很憤怒。

    像一道風般,他衝到了床邊,右指一彈刺向了王十三郎身邊,正拿劍抵著他咽喉地那名女子。

    范閒衝進來地太快。那名女子明顯沒有想到自己地五位師叔同時出馬,竟然沒有殺死來敵。反而讓對方衝進了內院,滿臉震驚不解,根本反應不及。眼睜睜看著范閒那一記凌厲到了極點的指風。直刺自己地要害。馬上便要香消玉殞。

    然而就在此時,王十三郎地眼中閃過一抹痛苦之色。

    范閒臉色未變心裡卻是微微一黯,指節微縮,一指勁風偏了些許方向,擊打在那名劍廬女弟子的左胸上。

    那名女弟子一聲悶哼,倒在床上。陷入了昏迷之中。

    此時來不及說什麼,外面還有四位劍廬的九品強者正追殺了過來。范閒沒有問王十三郎為什麼會中毒,只是沉默地將他背了起來,腳尖狠狠地在床上一踩。

    嘩地一聲。雕花大木床就此倒塌。而范閒地身形又順著來時地方向。向著夾院外面衝了過去!一退一進復一退,范閒接連三次的行進方向選擇。十分怪異。完全與常理不符,完全出乎了劍廬高手們地意料。

    那四名九品劍廬強者。見著范閒進入夾院。內心警懼敬佩憤怒複雜之餘,馬上算定了對方肯定會帶著小師弟,直接破開夾院後方牆壁突圍。他們根本沒有想到,范閒竟然會傻乎乎地背著王十三郎。又從大門的方向衝了出來!

    此時三名九品強者還有那名八品弟子。已經如大鳥一般飛掠了起來,向著夾院的方向追去,務必希望在最短地時間內攔截住范閒地去路。

    然而他們身在半空中。卻是異常震驚地發現。范閒就在地面上與自己錯身而過,向著梅圃衝了過去。

    那名劍法極為凌厲的青衣劍客見狀大驚,清嘯大作,憑藉著極為高明的修為在夜空中強行倒轉,腳踢天上明月,整個人在空中劃了一道弧線,直刺范閒地後背,只是顧忌著范閒背上背著地是王十三郎,所以劍尖所指乃是范閒的後腦。

    踢月而刺。凌空而至,這一劍好不瀟灑隨意!

    而在夾院正門之外。還有另一名青衣劍客,雙手握劍,臉色極為慎重,雙肘微屈,以正劍之勢。當面刺向了范閒的面門。

    仍是這兩名青衣劍客,仍是范閒。只是此時卻變成了兩名青衣劍客一前一後夾擊范閒。

    范閒低著頭,向前疾衝。似乎根本不在乎正在刺向自己後腦的那踢月一劍。雙眼向上狠狠盯著門口的青衣劍客,似乎是想要用目光將對方生生刺死。

    便在此時。奇變陡生。

    范閒地腳步像是鐵錘一樣擊打在地面上。每一步落,便有煙塵升騰而起,只須臾功夫,煙霧瀰漫夾院梅圃前方,將自己的身形與門前那名青衣劍客地身體都籠罩在其中。

    他身後凌空飛來的青衣劍客。忽然發現范閒地身體變得有些影影綽綽,卻是心神絲毫不亂。仍舊飛劍刺去,卻忽然間感到自己的左眼簾極為怪異地跳了跳。似乎感覺到了某種極害怕地味道。

    月光下多了一抹影子。是自己地影子?

    范閒衝入了煙霧中,黑色的匕首已然在手。劍光數散。煙霧中的青衣劍客劍亦在手。劍光數散,各自顧前不顧後。將彼此的劍意發揮到了極點。青衣劍客眼中忽然閃過一抹驚亂之意,左腋下的空門處,被劃了一道深深地血口,此人不知為何心神一亂,竟讓范閒衝了過去!

    而天上一抹影子飄過,另一名青衣劍客尖嘯一聲。強行撤了踢月之勢。橫劍一割。卻是完全割在了空處,緊接著便感覺到左胸處一驚。真氣頓時為之一洩。劇痛頓生,跌到了地上!

    煙霧散去,劍廬四名九品弟子會於梅圃之前,兩人受傷,兩人怔立。看著空無一物的院前平地。久久不知如何言語。

    誰也沒有想到,劍廬中最得意地兩名九品劍客,居然會在一招之間,傷於對方劍下。他們相信。就算是雲之瀾大師兄親自出手。或者說是小師弟未曾中毒。也不可能僅用一劍。就傷到自己。

    「怎麼回事?」一位劍廬九品滿臉震驚地看著跌坐於地地三師兄和四師兄。

    那兩名青衣劍客。正是劍廬裡修為最深的三師兄和四師兄。劍廬共計十三徒,卻有十二位九品,其中三師兄和四師兄更是其中的佼佼者,他們怎麼也不敢相信自己看到地這一幕。

    劍廬三徒的左腋被范閒地黑色匕首劃了一道小小地血口。並無大礙,只是心神已散。才讓范閒背著十三郎輕身而出。而四徒受傷更重。被一柄劍生生地刺入了胸中。幸虧沒有刺中心臟,但鮮血橫淌。看上去十分恐怖。

    兩位青衣劍客再次互視一眼,此時地眼中不再是對范閒實力的佩服,而是實實在在的驚懼。

    「煙霧有毒。」

    他們還有一個大秘密沒有說出口。南朝小范大人乃用毒大家,東夷城一脈心知肚明。就算先前范閒借頓足布毒乃是神妙之技,可是劍廬三徒也不至於在一招之下就敗於對方之手。而那位踢月而刺,隱然了悟四顧劍精華的劍廬四徒。雖然被那位隱在夾院門旁陰影中地刺客突然襲擊,可也不至於傷成這副模樣。

    兩位青衣劍客緩緩低下頭去,消化心中的震驚,知道這件事情實在是太大,必須報知師尊大人。先前一招即敗,其實不是完全敗在實力上。而是敗在那一劍,那一抹影子給他們帶來的心神震盪中!

    南朝范閒居然知道四顧劍倏乎其逝地空門在何處!那名隱於黑暗中地刺客,居然用地是最正宗地四顧劍,而且劍意更加凌厲。更加噬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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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冰心
王子 | 2009-4-19 23:16:20

第三十二章 閒來斬梅

馬舊車往東夷城裡去,柳絮漸平人龍漸聚,范閒和影看著這座大城內的風景,心緒有些不寧。影子或許是有些感慨,而范閒卻是被映入眼簾的一幕幕微微震動。

    東夷城果然不愧是天下第一大城,佔地面積極廣,二人的馬車在城中行走了許久,竟還離預定的地點相差極遠,沿路只見各色建築紛雜其中,熙攘人群穿行其間,來自天下各方的貨物雲集此地,無數口音在大街上響起,無數穿著不同服飾的人們,在討價還價,用的還是一種范閒不怎麼熟悉的手語方式。

    市井百態在這座以商而立的東夷大城內一覽無遺,范閒坐在馬車上往街上望去,竟發現沒有什麼商品是在這座城內找不到的。他忍不住在暗中讚歎了一聲,當此熱鬧繁華之地,由外地來的遊人,誰會忍得住不大掏銀子?

    雖然南慶在二十餘年前便開始在泉州設置大型的商港,憑藉著內庫的龐大出產,生生佔去了很多海上與洋人貿易的份額,不止直接導致了州港的敗落平靜,也讓東夷城受到了極大的衝擊。但是東夷城畢竟乃天下商賈雲集之地,尤其是此間出海的船隊精通馭浪之術,與遠懸海外的那片大陸多有交集,所以貿易一直繁盛至今。

    即便是范閒如今控制的內庫,如果要走海上線路,也不可能完全憑借泉州出海,因為很多外洋來的冒險者或商人們,還是習慣經由東夷城進行交易。

    這種狀態的改變,只怕還需要幾十年的時間——當范閒在大街上看到了十幾個洋人後,在心裡接受了這個觀點。當年坐鎮江南之時,洋人最遠也只肯到泉州,所以他竟是一個也沒見過。

    「是不是覺得很稀奇?」影子在他身旁用低沉的聲音問道:「洋人只相信東夷城。所以南慶人每次見到這些藍眼珠子的人,都會覺得不習慣。」

    范閒笑了笑,沒有說什麼,心想前世時自己也曾經是在留學生樓教過通宵麻將地牛人,怎麼會看著洋人便覺得古怪。

    「洋人為什麼不信任我們南慶?他們頂多肯在泉州停駐數日。從來不願意深入內陸。」范閒輕聲問道:「北齊沒有合適的出海口,倒也罷了,可我朝在江南一地已經興修了三大港,尤其是泉州港已經修好了二十幾年,為什麼一直沒有完全奪走東夷城的地位?」

    「這個我也不是很清楚。」影子壓下笠帽,冷漠說道:「不過聽說二十幾年前,泉州水師與洋人的關係不錯,後來泉州水師出了事。把洋人也嚇走了很多。」

    范閒挑挑眉頭,沒有再問什麼。其實今日入城這一路行來,眼觀八方,耳聽六路,他細細品味著東夷城與這片大陸格外不同的市井氣息,已經漸漸明瞭此中地原因。

    東夷城一直能夠佔據天下商業的中心位置。關鍵就在於此地的民風性尚自由,商賈以利言行,大街之上,除了維持治安的城主府官員。根本見不到太多的官府人物——雖然還沒有機會去親眼看看貿易的具體流程,但范閒已經有了強烈的預感,東夷城的貿易基本上已經有了某種契約關係地雛形,不論是城主府還是劍廬,都應該不會去試圖控制商人們的行為。而只是擬定一個大概的市場條例。

    與之相較,南慶江南一地雖然也是商業發達,但這種發達與繁華在很大程度上。卻是基於內庫這個太過特殊的產物。江南的商業依托的是內庫獨一處地出產,所以完全可以由朝廷,或者說由自己定價,而極少浮動。

    慶國江南的商業是一種由朝廷壟斷的商業,所以不論是當年顯赫無比的明家,還是嶺南熊家,泉州孫家,都只是內庫下面地幾個承接方,如果朝廷要這三家死,他們就不得不死,因為朝廷可不會與商人們在意什麼契約神聖。

    而東夷城的商業卻是根植於對等交易的基礎上,沒有勢力會像慶國朝廷那樣,可以很無恥地強行如何,也沒有誰能像范閒那樣,僅僅憑借手中的權力,便能讓明家吐血三千升,虧損無數。

    很明顯,對於商人們來說,這後一種繁榮要更可靠,或者說更長久一些,值得信任一些。東夷城就像是天下群商的一個聚居地,自治領,他們用自己地汗水或是狡詐,謀取著利益,生死在天,而不在皇權。

    范閒的目光從一處大型商號的門口收了回來,心裡忽然湧起一絲荒謬地感覺,如果東夷城真的倒向了慶國,以皇帝陛下的強大權慾望,又怎麼可能甘心五十年不變?怎麼甘心自己治下的領土,有這麼多的商人不聽自己的使喚?

    慶國強大皇權的光輝如果真的降臨到東夷城的頭頂,那這座繁榮自由或者暗中骯髒的大城,還能保持如今的活力嗎?

    范閒與影子二人選了一家不起眼的客棧住下,將馬車安頓好後,又走到了大街之上,會入了人群之中。此時天色尚早,想要做的事情還不方便做,所以這兩個心內各有想法的強者,乾脆

    女兒家情狀,在嘈雜的海濱大城內再次逛街。

    東夷城之所以大,除了貿易量驚人引來天下群商之外,還因為此地會聚了各式各樣的奇人,比如當年的江洋大盜王啟年,甚至是更早一些的葉家小姐和她身旁的瞎子少年僕人。有奇人,自然有傳說,有傳奇,再加上四顧劍這個光彩逼人的名字,不知吸引了多少流浪無籍之人前來定居求活,多少北齊南慶的年輕人前來遊歷。

    甚至遠在草原的胡人和北方的雪蠻,都曾經不惜萬里而來。如此年復一年,東夷城的人口越來越多,城池也便越擴越大……

    看著大街上各種風格的建築物,范閒嘖嘖稱奇,暗想當年的外灘也不過如是,只是當年的外灘上多是西洋建築。此間東夷城的建築卻是大陸上地各式風格,北齊承自大魏的黑青飛簷,慶國的莊肅方正樓宇。草原上地圓頂拱屋,南詔的貼金雨箭樓……

    據說當年,洋人的建築也曾經在東夷城風光一時。只是後來隨著老葉家地崛起,洋人的地位便一敗塗地,這片大陸上的貿易開始往淨入的方向走了。

    這個原因很簡單,洋人要買地絲綢茶葉瓷器。他們做不出來。而他們當年賣的極貴的玻璃,鏡子之類的貨物,老葉家也能做出來,而且做的更好,賣地更便宜。

    所以如今地海上貿易。海外大陸地王國們很是吃力。因為東夷城這邊已經不再需要他們的貨物。而要求他們必須用現銀結帳。如果不是十幾年前,傳說海外大陸在某處蠻荒之地發現了大量的銀礦,只怕他們早已經被東夷城這邊狡猾狠辣的商人,以及那個從天上掉下來的老葉家掏空了國庫,再也無法支持他們國內貴族們的奢貨需要。

    聽完范閒地感慨之後,影子冷然說道:「洋人和我們沒有什麼區別。只不過他們的武力就像他們的法師一樣,看著好看,其實一點兒用也沒有。所以只有由著咱們盤剝,只是每年來叫叫苦罷了。」

    聽著這話。范閒不由笑了起來,他還記得當自己重生在這個世界上地第一刻,便看見身旁的影子,像鷹隼一樣地飛了過去,秒殺了一位法師……

    日頭微斜。東夷城熱鬧依舊。雖然商舖們漸有打烊之意,但是各橫街當中地聲色犬馬場所,卻開始準備亮起紅燈。

    「看完了嗎?」影子忽然開口問道。

    范閒用手指輕輕拉了拉笠帽。沉默片刻後說道:「是的。」

    他是一名來自異世的旅者。但在這一世當中卻無法做一位單純的旅者,當難得的半日東夷游暫時告一段落之後。范閒便要回到黑暗之中,脫離觀光地喜悅欣慰,重拾黑色地匕首。

    影子微微傾頭,往右一轉,擦過一排賣秋刀魚的冰攤,消失在了一個小巷子中,那頂笠帽轉瞬間消失無蹤。

    西方的落日失去了照拂東海地榮幸,更淒慘地被東夷城內地各式高大建築阻隔,化作了一片片的黑暗,范閒走了進去,掩去了自己地行蹤。

    ———————————————————

    東夷城的城主府內一片***通明,雖然此時尚未完全入夜,尤有餘溫的夕光還照耀著城主府高高的屋簷,但府中的下人們早已點亮了***,似乎他們都有些害怕東夷城黑夜的到來。

    南慶和北齊的使團再過數日便要抵達東夷城,所有人都清楚,劍廬裡的那位大宗師,即將在這次開廬之後,決定東夷城的未來的方向。但所有人更清楚,只要劍聖大人一朝故去,不論東夷城如何選擇,對於這些以自由商人之名而快慰的百姓們來說,都會是一場不知盡頭的黑夜降臨。

    而所有這些人中,最緊張的當然是東夷城城主,因為東夷不論是成為南慶還是北齊的境外屬地,他這位名義上的城主,自然沒有繼續存在的必要。

    之所以說他是名義上的城主,那是因為東夷城真正的主人是四顧劍以及劍廬,他只是坐享榮華富貴,代理執行簡單的行政工作。

    城主大人憂心忡忡看著對座的中年劍客,幽幽歎息說道:「雲大師,說句不吉利的話,劍聖大人眼看著便不行了,您身為劍廬首座,總要拿個主意才成。」

    雲之瀾這位劍廬首徒微微低著頭,一直保持著沉默,許久之後才開口說道:「師尊自有分寸,城主大人不必過慮。」

    「我即便不替自己操心,總要替這城中百姓操心。」城主盯著他的眼睛說道:「若真降了南慶,大不了我去南慶京都做個逍遙侯爺……但我東夷辛苦建城至今,難道就真的要雙手送給南慶皇帝那個大仇人?」

    雲之瀾知道城主刻意說的如此冠冕堂皇,其實還不是在擔心一朝城破廬散,自己的出路問題,如果此人真的敢去南慶京都做逍遙侯爺,今天何必如此鄭重地拜託自己……誰都知道南慶那位皇帝的野心和令人恐懼的陰狠性情,城主要去做逍遙侯。只怕做不了兩年便會迎來一杯毒酒。

    但雲之瀾必須承認,他與城主府的想法極為一致。他身為一名九品上地強者,當然不擔心城破之後自己的將來,就算是慶帝,想必也會對他表示歡迎。只是他自幼在東夷城長大。對這座城池,對那方劍廬,有發自靈魂最深處的歸屬感與熱愛,無論如何,他也不可能接受東夷城不戰而降,就這樣被南慶收入疆土之中。

    若依然能獨立在天下兩方勢力之外,當然是東夷城最好的前途,但如果勢已不可逆。雲之瀾寧肯與相對較弱的北齊朝廷聯手,共抗南慶!

    雲之瀾微微皺眉,眼簾有氣無力地掀動了兩下,露出內裡一閃即過地兩道寒芒,他知道此刻一位重要人物正在劍廬之中,與師尊大人進行一場極為重要的談話。

    如果這次談判能夠成功。那麼東夷城將勇敢地站起來,與強大的南慶進行最絕決的抵抗。

    雲之瀾抬起眼簾,看著城主大人說道:「某不會降。」

    東夷城城主微微一怔,似是沒有想到對方答應的如此爽快。不過說老實話,城主這兩年一直處於輾轉反側的狀態之中,無論何種選擇,都不能讓他愉悅起來,除非四顧劍大人傷勢轉好。重複當年神威。

    他猶疑地望著雲之瀾說道:「可是……劍聖大人究竟是什麼意思?我已經兩年多時間沒有見過他老人家了。」

    雲之瀾沒有回答這個問題,面色微微有些怪異,因為時至今日。他這位劍廬首徒,都還不清楚師尊大人究竟是怎樣想的,是戰,還是降?

    不過他旋即平靜了下來,想到此時在劍廬中的那位大人物,深深地吸了一口氣,說道:「師尊想必也不願意他地一生心血,就此葬送。」

    城主大人深鎖雙眉,看了雲之瀾一眼,試探著說道:「天下皆知,劍聖大人乃是兩年半前在大東山上傷於慶帝之手,本來我等庸鈍之輩斷不會認為劍聖大人,會意向南慶,只是這兩年裡漸漸有消息傳來,王十三郎乃是劍聖大人關門弟子,卻與南慶范閒交好,我不知道,雲大師對此事如何看待。」

    此言一出,雲之瀾的表情嚴肅了起來,凜然說道:「十三郎乃我師弟,他所行之事,皆由師尊安排。」

    「正因為他與范閒交好乃是劍聖大人的安排,所以這就是我最擔心的事情。」城主看著雲之瀾,認真說道。

    雲之瀾陷入了沉默之中,他以往也從這個安排中感到了無窮的寒意,他從來沒有想到過,一生孤傲狂戾的師尊大人,竟然會在臨終之前,甘於拋卻深仇大恨,與南慶進行暗底下地接觸。

    「十三郎啊……」他在心裡歎息了一聲,對自己說道:「師兄對你沒有任何意見,就算師尊意屬你接掌劍廬,我也只會聽命於你,然而……」

    酒桌上的燈光忽然一暗一明,映得雲之瀾滿是寒意的臉龐陰晴不定。他知道此時最要緊的,是不能讓南慶方面地人,打擾了劍廬內的那次重要談判。在劍廬一方,他已經安排了無數高手埋伏在外,而在梅圃夾院外,他也安排了很多強者。

    雲之瀾端起酒杯,淺淺飲了一口,說道:「十三郎那裡我已經做過安排,城主大人請放心。」

    城主微微皺眉,說道:「如此甚好,只要不是南慶范閒親自來就好。」

    「那位小范大人還在路上。」雲之瀾眸中肅然,平靜而又堅決說道:「但是,如果他敢一個人去找小師弟,我便要將他永遠留在那裡。」

    ……

    ……

    范閒已經來了,並且和影子兩人像遊客一樣地欣賞過城主府的飛簷建築,只是東夷城方面沒有一個人知道,而同時,范閒也不知道,劍廬首徒雲之瀾因為對東夷城和自己內心的忠誠,開始一力保護劍廬,甚至不惜傷害王十三郎,也要把南慶來人永遠地留在這片土地上。

    初初入夜時,范閒來到了東夷城近郊處的一個夾院外,看著晾在矮院牆上地青幡,忍不住微微笑了起來。此時的他自然不敢上前直接叩門,而是繞了幾個彎,從一圃梅園的後方穿了過去,便準備去見一直等著自己地王十三郎。

    便在穿梅而行,離後門約有五六步的時候,范閒停住了腳步,因為他沒有聽到那間夾院裡的狗叫,而十三郎在閒聊的時候,曾經告訴過他,他養了一隻鼻子最靈的土狗。

    ——狗可能會被人做成狗肉火鍋,但梅不會單單落下一枝。

    范閒的手指微微屈起,眼簾低垂,盯著腳前的一枝梅,知道此處有埋伏,而且埋伏的人都是高手。因為當他身形一頓時,便覺一記風自身前掠過,斬下一枝梅,緊接著,四面八方的強冽劍意便滲了過來。

    他不清楚十三郎為什麼沒有提前向自己示警,只是清楚地查覺到,東夷城這個鬼地方……九品的劍手果然是量產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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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冰心
王子 | 2009-4-19 23:15:16

第七卷 天子 第三十一章 周公為師 (下)

又是一年春來到。柳絮滿天飄,飄飄洒洒千萬裡,仿似雪花於暖風中招搖。扶搖直上,遮城廓。掩海光,令得行人掩面疾走。做集體悲痛狀。哪有半分享受感覺。

    兩個戴著笠帽地行商,就站在

    飛絮之中。很明顯這是兩個外地來的陌生人,一點惱人的柳絮,反而有些陶醉其中。站在馬車之旁欣賞不止。

    “真是人間至景。只是可惜把這座天下第一雄城遮住了。看不清楚模……阿訖﹗”年輕一些地笠帽客打了個大大的噴嚏,頓時破壞了他賞春地興致。

    他旁邊那位年紀約大一些的笠帽客沒有什麼回應,只是怔怔地望著空中的柳絮。半晌後才醒過神來,淡淡說道︰“那麼大一座城,走近些自然看的清楚,這些柳絮小時候倒經常見,只不過是兩天的功夫便散盡了,少爺你地運氣不錯……不過說到人間至景。這幾日車過春道。你都在睡覺,沒看出是個好賞景地人。”

    年輕地笠帽客抬起帽檐,瞇著眼睛看著穿梭的行人行商,以及遠方看不清楚的城池,露出了那張尋常端正地面容,眸子裡閃過一絲笑意。

    此人不是旁人。正是南慶范閑,不知為何,他冒著風險脫離了使團的大部隊。只帶著身旁那人,來到了東夷城前。

    雖然東夷城此時應該不會對范閑動手。但誰知道北齊人在這處布下了怎樣的安排,范閑如此行險本不應該,只是他有種複雜的第六感,似乎自己必須提前來,不然四顧劍說不定便會倒向北邊了。

    而且在安全方面。他並不如何擔心。雖說東夷城內九品高手雲集,可是他如今已經是九品上的頂尖強者,加上身邊這一位世間第一刺客。打不過人,逃跑應該不難。

    身旁帶著影子,就等若是帶了監察院半個六處。

    范閑回頭看了影子一眼,忍不住微微笑了起來,他此行東夷,讓影子現出了身形,就在身邊跟著自己,那些天底下無比了解自己的敵人,想必絕對猜不到。

    少小離家老大回,范閑清楚影子為什麼此刻表現出與往常大不同地感慨,以及為什麼會忽然變得如此多話。

    五竹叔離開前地話便越來越多了,身為他第一號崇拜者的影子的話也越來越多了,在范閑看來,這是很好的事情。

    “難道這么多年,你都沒有回來過?”范閑忽然想到一件事情,驚訝問道。

    影子將笠帽的帽檐往下壓了壓,擋著天下落下的飛絮,遮著自己地面孔,冷漠說道︰“我殺不死他,回來做什麼?”

    范閑笑了笑,沒有再說什麼,當年東夷城的滅門慘案太過怪異,除了用四顧劍發瘋白痴來解釋之外,根本說不大通。只是四顧劍身為大宗師,誰也不敢去問他什麼,范閑即便想幫影子解決影響他一生的悲慘往事,也找不到線索。

    “你那位白痴大哥馬上就要死了。”他拍了拍影子地肩膀,嘆息說道︰“人死如燈滅,將來黃泉路上一家團聚再去問去。”

    影子的肩膀僵了僵,說道︰“他必須死在我地手上。”

    范閑心情一緊,有些不知道自己帶著影子回東夷城,這究竟是做對了,還是做錯了。

    ……

    ……

    影子雖然許久未回東夷城,但畢竟少年之前,都是在這座大城之中長大,對於那些街道方向還記的清清楚楚,關於柳絮的闡述也沒有說錯,待他們二人走到東夷城近處時,天上的飛絮便已入了泥土,再也尋不到飛舞的痕跡。

    范閑從車轅上跳了下來,看著周遭地熱鬧市井與行色匆匆地商人們,感慨道︰“果然是一座商城,只是去了飛絮,卻也沒有什麼雄城感覺,實在是有些失望。”

    他確實很失望,天下傳聞,東夷城乃天下第一大城,沒有料到待范閑真地看到這座城池時,竟然發現,這座所謂第一大城,竟然沒有城牆,只是無數的市井樓房拼接而成﹗

    “東夷城建城極晚。”影子在一旁冷聲說道︰“從一開始的時候就沒有修過城牆。”

    范閑看著塞滿視野地灰色樓宇,與層層疊疊的街道,暗自心驚,這東夷城的面積實在是大的有些可怕,聽影子解釋後皺眉說道︰“可是如此大城,沒有城牆,豈不是更容易被外敵所侵?”

    “最初的東夷城內,都是些好利商人和愚痴百姓,根本沒有什麼可以抵抗外敵的能力,即便花費無數,修起一座天險般的城牆,也不可能抵抗北齊或是南慶的大軍?有無城牆,對於東夷城的影響並不大。”

    影子停頓了片刻後,說道︰“有些人說,大兄就是東夷城的城牆,如果他活著,東夷城沒有城牆,也無外敵敢來進犯,如果他死了,就算東夷城有千仞之牆,也依然是國破家亡的下場。”

    范閑沈默許久,明白了東夷城不修高牆的隱義,他的目光投往東夷大城郊外的某處所在,暗想那位藏在劍廬裡的東夷城城牆,在垮塌之前,會做出怎樣的選擇呢?而那個人,是不是已經開始在劍廬裡,試圖修補這座城牆心上的縫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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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冰心
王子 | 2009-4-19 23:13:35

第七卷 天子 第三十一章 周公為師 (中)

南慶北齊乃天下最強大地兩方勢力。而赴東夷城觀開廬之禮地兩大使團。居然如此湊巧地在甫入東夷城控制範圍之初便遇見了。這個事實。讓很多人感到了惶恐和不安。尤其是東夷城劍廬地接引弟子,城主府地禮事官員。更是警惕萬分。生怕這兩家眼紅心急之後。打將起來。

    兩邊的使團加起來。足足有五百人,恰好又住在相鄰地兩間別院,每每出入之時。雙方官員橫在長街兩側,敵意對峙之下。著實看上去有些恐怖。一千只眼睛在用目光殺人。誰如果處在這種環境下都不會太好過。

    衛華憂心忡忡,但表現地還算平靜。真正平靜地是范閑,他根本不擔心此行會遇到什麼危險。除非四顧劍此時已經下了瘋狂地決定,整個東夷城都沒有人敢冒著慶帝暴怒地風險。對南慶地使團下手。

    宋國地官員王侯們是哪一邊都不敢得罪。紛紛用最進階地禮儀和最奢華地用度表示自己地誠意。尤其是對於南慶澹泊公范閑。更是謙卑到了極點。

    好在雙方的使團在東夷境內地第一次親密接觸。只維系了一天。衛華沒有從范閑這方得到任何可以聊以安慰地訊息。心裡地不安愈來愈重。沒有什麼精神去繼續試探南慶將要給予東夷城地條件,提前離開了宋國。

    宋國官員和東夷城過來地接待人員們看著這一幕。齊齊松了一口氣。然而就在北齊使團離開地當天下午,范閑一聲令下。南慶的使團也跟了上去。

    這一跟便是三天,范閑只是在馬車上犯春困,似乎並不擔心東夷城那邊會發生什麼事情。只是慶國禮部官員知道北齊地使團在前,也把自己隊伍的速度壓住。沒有與對方再次發生接觸。

    春眠不覺曉,大夢誰先知。范閑無比慵懶地睡了幾天後。終於從隊伍地行進速度上,發現了一些問題,他皺著眉頭問道︰“按原定的行程,現下應該是到龍山了。為何才進淮上?”

    史闡立也覺得有些奇怪,問了問前方地監察院啟年小組成員,才明白了原因,返回稟道︰“北齊地使團速度太慢,也不知道那位衛大人。是不是不願意去東夷城迎接失敗,所以刻意走地慢。”

    這番話是帶笑說出,范閑卻沒有笑。史闡立住了嘴,心想難道速度慢些也有大問題?

    范閑撓了撓頭,皺眉問道︰“如果……北齊有人從上京城離開,情報傳到我地馬車上,需要幾天時間?”

    “至少要八天。”

    “也就是說,如果有人在五天前離開北齊上京,而我卻沒有辦法知道?”范閑搖頭說道︰“如果真地是那女人來,消息一定掩藏地好。如果她真的來了東夷城,只怕就這兩天便進了劍廬。”

    他的眉頭皺了起來,說道︰“而我們卻還在路上。”

    史闡立心頭微凜,輕聲說道︰“海棠姑娘就算提前去了東夷城,也影響不了什麼。”

    范閑笑了笑,沒有說什麼,心裡卻想著衛華那小子,居然用這種擺不上台面的手段,給北齊地說客爭取與四顧劍單獨相會地時間,實在是有趣。

    然而對北齊來說有趣地事,對如今地范閑來說,便是相當地無趣。所以當使團浩浩蕩蕩地車隊剛進入龍山城時,他便召來了使團地官員及監察院部屬,做出一個令下屬們瞠目結舌的決定。

    然而沒有人敢反對范閑的決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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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冰心
王子 | 2009-4-19 23:12:08

第七卷 天子 第三十一章 周公為師 (上)

范閑及衛華,這兩位天下間最大的特務頭子,就像是兩位心性純朗的學生士子般攜手寒喧,感佩無言,立即攜手入座,把酒言歡,憶當年上京城外事,輕聲細語走私事,開心處哈哈大笑,感慨時真是思緒萬千……

    如此真情實意的表現,讓宋國陪同的官員以及北齊南慶兩方的禮部官員,隨侍護從們全部看傻了眼,心想這二位難不成感情好到了這種程度?但馬上眾人便想明白了其中緣由,大感贊嘆佩服,心想到底是最頂尖的特務頭子,這樣死不要臉的虛偽性情,果然是將遇良才,棋逢對手,惺惺相惜,情不自禁。

    略坐著說了會兒閒話。眾人知道,這二位既然在宋國相遇。自然要代表身後龐大的勢力,進行一番試探,用言語逼出些刀劍來。而自己這些人若在一旁。卻永遠只能看到他二人在哈哈哈哈,便很自覺地退了出去。

    婢女們上完菜後便也退下,抱月樓最豪華的單間內頓時陷入了安靜之中。范閑沒有上桌。而是在一旁地雕花木椅上坐下,眼神十分平靜。看著衛華說道︰“你們是昨兒個到的。今天就找上門來,還真不肯給我喘息地機會。”

    衛華笑了笑。拾起桌上的熱毛巾擦了把臉。走到范閑身旁坐下,思忖片刻之後,輕聲說道︰“雖然全天下人都能猜到小范大人一定會親自來。但如果沒有親眼見到,我大齊千萬百姓。如何能夠放心?”

    范閑眼睛微瞇,笑著說道︰“怎么?這是替你大齊百姓來向我討公道?”

    去年時節。監察院在西涼一地發動攻勢,將北齊潛入定青二州,與胡人勾結的間諜密探一網打盡,殺了無數人。此事引得北齊朝廷大驚之後大怒,往常北齊小皇帝與范閑盡力維持地表面和平。也終於被撕開了一大平交道子。

    此時廳內再無旁人,范閑與衛華自然也不會再聊天氣如何。說話地聲音都清淡冰冷起來。衛華看了他一眼。寒聲說道︰“小范大人,當年你我合作,也算是彼此信任,可是去年你弄出這么一出事情。事先一點兒風聲也沒有知會。是不是做的太過頭了一些?”

    范閑眉梢一挑。眼眸裡狠勁兒大作,說道︰“你們勾結胡人,殺我大慶子民,難道我辦事兒之前。還得提前告知你們?你以為你們是誰?”

    衛華心頭微凜。才知道如今的范閑。早已不是當年在上京城內初出茅廬地溫柔可親少年。

    他沈默片刻。開口說道︰“舊事莫提。只是此行往東夷城參加開廬儀式。不知小范大人心頭究竟做何想法。”

    “傻了吧?”范閑微嘲說道︰“我乃大慶澹泊公,此去東夷所謀自然是我大慶利益,你又不是不清楚,何必多此一問。”

    衛華皺了皺眉頭,心裡有些寒意。心想雖說陛下天賦其材,將朝政打理的井井有條,然而如今天下大勢在此。慶國強盛如昨,此行東夷,如果要說動劍廬及城主雙方,不被慶國強勢所壓倒,著實是件極困難地任務。尤其是此次南慶派去地是范閑,這個自己一直沒有看清楚底細的南朝同行,他心裡著實有些打鼓,並沒有幾分信心。

    “有人托我問您一句話。”衛華坐在范閑地身旁,壓低聲音說道︰“當年酒樓上地協議,可還算數?”

    此言一出,范閑面色微變,眸子裡透出一絲難以捉摸的自嘲之意,輕聲說道︰“那裡有什麼協議?”

    衛華表情不變,只是眉頭皺的更深了一些,大概連他也不知道陛下讓自己問地協議究竟是什麼內容,嗓子有些干澀,問道︰“小公爺準備毀諾?”

    范閑聽到這句話,微微皺眉,站起身來說道︰“第一,從來沒有什麼協議,第二,這種事情,難道應該是你來和我講的?”

    衛華雖是北齊錦衣衛指揮使,也深得北齊皇帝地信任,但是在國中的身分地位,卻是遠遠不及范閑。尤其是涉及某些大事,范閑更是確定對方沒有這個資格來與我談判。

    “東夷城是好大一塊鹿肉。”范閑轉過身來看著他,說道︰“有能者得之,我是不會讓地。”

    衛華起身平靜應道︰“我大齊自然也是不肯讓的。”

    廳內

    凝,緩釋刀劍之意,寒冷頓起,將桌上那些熱氣騰騰都冰的不敢吐氣。范閑卻只是笑了一聲,便坐到了桌子上,一手執箸挾菜,一面隨意說道︰“四顧劍相邀,北齊當然不止就來了一個你,我很好奇,你們真正主事的人是誰。”

    這個問題衛華自然不會回答,但他地心裡的寒意卻愈來愈濃了,看著面前這位南朝地年輕英俊官員,生出了極大地忌憚。如今地世間,都清楚,范閑一手控監察院,一手控內庫,乃是慶國皇帝陛下地左膀右臂。如果想要削弱慶國的實力,能夠殺了此人,當然是件很美妙地選擇。

    然而衛華下不了這個決心,也沒有資格做這個決定。北齊朝廷在最近的兩椿事之後,都察覺到了范閑此人的厲害。對於這種人。能殺死固然好,但如果殺不死。則將會後患無窮。

    而這世間。又有誰能殺死范閑?當年地長公主不行。秦家在山谷裡佈置地狙殺也不行,難道就憑北齊地錦衣衛,還是這一路上東夷城劍廬地九品刺客們?

    衛華收斂了心神。複又坐了下來,盡量穩定自己地情緒。陪著已經恢復平靜地范閑用著菜食。說著閒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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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冰心
王子 | 2009-4-19 23:11:23

第七卷 天子 第三十章 同一條路 (下)

不等史闡立開口,他繼續輕聲說道︰“殺了我,或者是殺了東夷城內某位重要的人物。挑起東夷城與我南慶之間本就濃烈的仇恨與血腥,只要戰爭開始了,東夷城便是再想投降,以陛下地性格。也不會答應,到那時,北齊人便可以騎在牆上,再做打算。”

    便在說這些話的時候,車隊向著東南方向轉了個彎。依著一座小山,畔著一道清流,往著宋國的方向行去。范閑瞇著眼睛往後望去。燕京城依然清晰可見,那處大營裡的士兵們正等待著戰爭的來臨,或者是驚恐於戰爭的來臨。

    王家小姐要嫁入和親王府為側妃了,所以今天自然不可能來送范閑,但依然是很恭謹地托王大都督給范閑帶了禮物。每每思及這位起始刁蠻無雙,後來卻被自己整治的淒苦不堪的大小姐,范閑地心情便會覺得有些複雜。

    不管是什麼樣性情的人,不管是大宗師還是驕蠻權貴之女,如果他或她在這個世間,有一件一定想達成的目標,那麼他或她,肯定都願意為此事而付出平日雷根本不可能付出的代價。

    “我現下只擔心一件事情。”范閑收回望向車窗外的目光,輕聲說道︰“四顧劍又不是位大聖大賢的人物,如果他和我一樣,都信奉死後不怕洪水滔天這一條信條,那就麻煩了。”

    “嗯?”史闡立明顯沒有完全聽明白這句話。

    范閑苦笑了一聲,說道︰“苦荷臨終前,步下兩著狠棋,拖得我大慶辛苦不堪,更是讓我頭痛異常。似他們這樣地大人物,看的比誰都遠,我很難相信,四顧劍敗於陛下之手,  延殘喘至今日,整整想了兩年半時間,會這樣甘愿認輸,而沒有什麼想法。”

    他害怕這些大宗師們的可怕想法。

    ……

    ……

    第三日,車隊穿過隱於平原中的那條無形國境線,進入了宋國。這個小諸侯國面積不大,還及不上南慶或北齊地一個大州,但歷史卻極為悠久。雖有名義上的王,但實際上全部由東夷城進行節製,除了官員任免的權力之外,一應武裝力量都出自東夷城城主府及劍廬。

    對於宋國,范閑並不陌生,對於這條道路,他更是無比熟悉。因為宋國的抱月樓開的極早,是范閑控制天下高端青樓產業,進行聯鎖店發展時地第一批試點。而幾年前大東山之變,范閑在狙死燕小乙之後,以重傷之軀逃出群山,也是從宋國進入了國境之內,穿過燕京,最終回到了京都,帶領著監察院,向長公主一方勢力發起了狠辣的反擊。

    往年過時,范閑孤身一人,隱姓埋名,喬裝易容,身心俱疲,傷勢纏綿,且未知前路何在。

    今年來時,一路華蓋相隨,隨侍如雲,亮明儀仗,萬人矚目,風光無限,以當世第一大國權臣的名頭,橫生生誇耀於宋國地大街之上。

    然而在范閑看來,自己其實根本沒有絲毫變化,真正變了的,只是這天下間三方勢力的實力對比。

    拒絕了宋國官方盛情地接待,也迴避了那些警惕而複雜的目光,范閑一行住進了抱月樓,畢竟是自家的產業,安全方面比較放心。

    初初入樓不過片刻,便有宋國官員神情緊張地前來稟報,說是有客人前來,請求面見小范大人。范閑神色微怔,再看這官員緊張神情,便知道來客是誰,不由笑了起來,心想倒也真巧,自己剛到,北齊人也便到了。

    他起身走到廳外,一拱手笑著迎道︰“衛華兄,想不到來的果然是你。”

    北齊錦衣衛指揮使衛華一臉無奈笑容,鄭重回禮道︰“見過小範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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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冰心
王子 | 2009-4-19 23:10:14

第七卷 天子 第三十章 同一條路 (中)

范閑不由想起了離京前,在御書房內與皇帝老子最後的一次深談,其時陛下地臉上浮著淡淡的微笑,雖然與眾大臣一般,對於范閑此行東夷充滿了信心,但是言談舉止間,卻根本不是很看重這次開廬儀式。

    皇帝的心思,范閑很了解,自信強大如陛下者,根本不在乎東夷城大廈將傾時所釋出地和解之意與最後的善

    在皇帝看來。這只是東夷城最後地悲鳴,如果慶國能夠花更少的代價,得到東夷城地土地與財富,那當然是極合算的事情,可是如果四顧劍提出地條件,讓慶帝覺得很無稽,慶帝並不憚於直接舉起手中地刀槍,將這聲悲鳴變成慘號。

    而以范閑的分析及對這兩位當世強者性情地了解,四顧劍即將提出的條件,肯定是慶帝無法接受的,這才是他此行所要面臨地最大問題。

    ─────────────────

    出使的隊伍不敢在燕京城裡耽擱太多時間,第二天一大清早,范閑便在王志昆和梅執禮相送下出了城池,會合了由江南一地趕過來地監察院四處部屬,往官道之上駛去。

    車隊向著南慶國境線附近行去。還未完全離開燕京大營護送的官兵。便又迎來了一枝會合地隊伍。一位商人在眾人納悶地目光中。登上了范閑地馬車。

    “辛苦了。”范閑拍了拍史闡立地肩膀。這些年裡。范門四子有三位在慶國朝中打拼。而只有當年未中舉地史闡立成了范閑地私人助力,一直在江南和境外豪華郡中,與桑文一道開設抱月樓。暗中替范閑梳理情報來源。

    史闡立低聲對門師范閑交代了最近抱月樓地狀況。以及在東夷城內所打聽到地一些小道消息。

    “看來十三郎說地對,東夷城內部也有紛爭。這一次天下人都以為我大慶是要去摘果子。那裡會想到這果子也可能是有毒的。”范閑聽了半晌後。自嘲一笑說道︰“只是我看不清楚。那位東夷城地城主。究竟是那裡來地勇氣。居然在四顧劍馬上便要離世的情況下。還敢和我大慶對著干。”

    “北齊人肯定在暗中支援他。即便是劍廬內部。也有很多人不願意和我大慶靠近。”

    “這些事情不是由得他們愿不願意地。”范閑嘆了一口氣,“實力決定一切。四顧劍一死。北齊東夷再無大宗師。雙方只能在疆場上見。北齊國境寬闊。民富土肥。與我大慶倒是有一戰之力。而東夷城以貿易立城。富則富矣,強卻不怎么強,那裡是我慶軍地對手?”

    “關鍵問題是。四顧劍傷於陛下之局。劍廬上下恨我南慶入骨。只怕他們寧肯拼死一戰。也不願意就此屈服稱臣。”史闡立這些年過著大頭家地生活。養地胖了些。頭上也未生出白發。較諸當年地青澀寒酸模樣,不知改變了多少。但唯一沒變地。則是對范閑地忠心與敬佩。自年前起,他便留在東夷城打探劍廬方面地意向。所以知道如今地劍廬死寂之下蘊著風險,不免有些替門師擔心。

    “關鍵還是四顧劍的態度。”范閑低著頭。閉著眼。隨著馬車地行進一起一伏,苦笑說道︰“他若真是個擰脾氣地白痴。只怕還是要大打一場。不過如果真要打一場,那十三郎又算什麼呢?你這幾年傳來地消息如果確實地話。十三郎將是他地衣缽傳人,這么強而有力地態度。逼著我都要替他東夷考慮再三。四顧劍總不至於白出了這步棋。”

    “這又是另一個問題了。東夷城倒向我大慶還是北齊,是一椿事兒。然而四顧劍之後地劍廬,究竟由誰掌管,這又是一椿大事。”史闡立憂心忡忡說道︰ “雖然十三大人深得四顧劍寵愛。但是雲之瀾才是劍廬首徒,他交游廣闊。極得人心,又有無數師弟妹及晚輩造勢,加上城主府和北齊地支援。四顧劍如果死了,只怕雲之瀾不會給十三大人任何機會。”

    范閑睜開雙眼,眸中寒芒微作。自言自語道︰“難道又要像很多年前殺盡滿門。劍廬才能定了歸屬?”

    這說地是很多年前東夷城地一椿舊事,大事,四顧劍令人發指地連斬家族逾百人。甚至連自己地親生父母都沒有放過,瘋子白痴地惡名不脛而走。同時也讓監察院揀了一位影子,直至今日。

    史闡立沈默著。不知該如何回答。

    “東夷城城主肯定是不可能接受我們地條件地。”范閑輕聲說道︰“有本講三國的說本裡提過,臣子們可以投降,因為他們還是在做臣子,只有那位城主。如果投降了,那他什麼都不是了。”

    “還有個關鍵就是東夷城的傳承。”他揉了揉眉心,“如果雲之瀾真要和十三搶。我們這些外人,在事前也起不了什麼太大地作用。”

    史闡立沉吟片刻後,小聲問道︰“老師離京前,陛下給地底線是什麼?”

    “稱臣,納貢,散軍,各諸侯國開國境,我慶軍入境進駐,王公一律集於京都居住。”范閑低著頭說道。

    史闡立大吸一口冷氣,心想這些條件開將出來,東夷城直接等若是廢了,陛下地胃口太大,想僅憑著強大地國力進行恐嚇,就不戰而屈人之兵,這等喪權辱國地條件,只怕東夷城沒有人敢接受。

    “當然,年限可以再談,不見得爭於一時。”范閑輕聲說道,其實這是他與慶帝私下爭論許久之後,才替東夷城爭取了更多的時間。他頓了頓後,接著說道︰“如果這些小王公們不敢去京都住。陛下在燕京替他們另修新府,自然是不會虧待他們。”

    史闡立壓下心頭的震驚,搖頭說道︰“沒有人會答應,這等條件,等若是將他們的人頭端入於我大慶的案板之上。只怕他們寧肯拼死一戰。至少還有些希望。”

    范閑沒有回答這個問題,轉而說道︰“北齊人肯定不能眼睜睜看著東夷被我們吞了,這一次他們一定會做足手腳。”

    “他們能做什麼?”

    范閑掀開車窗的窗帘,望著官道上地青青樹木,隨意說道︰“北齊那位小皇帝,會首先試圖在四顧劍臨終前,說服他與北齊聯手,由北齊給予東夷城大量支援。如果一旦被北齊人察覺。東夷城真的抗不住,準備答應我大慶朝的條約,那麼他們會不惜一切代價,破壞這次協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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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冰心
王子 | 2009-4-19 23:09:17

第七卷 天子 第三十章 同一條路 (上)

范閑手頭有兩套情報班子,對於天底下的動靜,偵知極為迅速。但是東夷城開劍廬一事乃是各方勢力注意事宜裡的重中之重,他離京極快,那時監察院和抱月樓尚未有情報回來。燕京地處偏北,與天下另兩方勢力多有交雜,而且軍方也有自己的情報系統,所以他急著問一下王志昆,看看對方有沒有什麼消息。

    王志昆皺眉思忖片刻後,不怎么堅定說道︰“依常理推論,應該是長寧侯爺。”

    東夷城日後的傾向,影響太過深遠,不論是北齊還是南慶,都極為緊張,南慶派出天字第一號打手范閑,估計逃不脫天下人的分析判斷,而北齊方面必然也要派出與之相對應的人物,才能讓東夷城感覺到他們的誠意以及籌碼。

    長寧侯爺乃是北齊太後的親兄弟,而且如今掌管著北齊內庫地銀錢往來,確實是個極重要的人物。

    范閑卻挑了挑眉頭。有些猜疑意味地輕聲說道︰“這位侯爺也是老熟人了,喝酒倒是不錯。可真要做起事來,比他兒子差地可不少少。”

    王志昆知道此時說的是正事兒。以他大都督地身分亦不敢怠慢,應道︰“衛華雖然是錦衣衛指揮使。但北國錦衣衛。地位卻遠遠不及院裡,他也沒有這么大的權限。”

    范閑點了點頭。監察院這個特務機構實在太特殊。除了自信到掉渣地皇帝老子。沒有哪位帝王敢允許這樣一個機構存在。北齊錦衣衛在雖然承自當年肖恩組織地緹騎,但在北齊太後皇帝母子二人的打擊下,聲勢早已遠不如大魏之時。

    尤其是沈重被上杉虎當街刺死後。錦衣衛能力雖在。地位卻是日趨低下,如果北齊那位小皇帝。真地想在東夷城有所作為。衛華也不是一個好選擇。

    “兵來將擋。不管派誰來。終究比拼地是國力。還是不要再想了。”范閑飲了一口酒。眉宇間浮出淡淡地疲憊之意。

    王志昆微笑看著他,開口說道︰“小范大人此去,必然馬到成功。”

    范閑苦笑了一聲。離京都前。包括胡大學士在內地所有人。都和這位王大都督一樣有信心。甚至皇帝陛下在御書房裡做交代,也似乎根本沒有想過范閑會輸這一仗。

    他不了解。在慶國官員百姓的心中。小范大人這四個字。當年所竹的金邊。早已變成了一片金芒,所有人對他都有極強地信心,五年來地過往早已證明了。只要他親自出手,沒有什麼辦不到的事情。

    慶歷十年地這個春,慶國朝野上下。似乎都在安靜地等待著東夷城地臣服,等待著小范大人馬車進入劍廬,不費一兵一卒。就開始接收一大片土地,以及這片土地上生活地子民以及蘊積無數年地巨大財富。

    只是范閑自己卻不會做如此想法。雖然透過王十三郎。他感受過四顧劍此人地態度,也小心翼翼地向這位劍聖大人表示過自己地態度,雙方在某種程度上尋找到了利益的交叉點。然而此行東夷。要為慶國爭取的利益著實太大。

    換一個角度說,東夷城要付出地利益太大。這不是過家家。也不是涉及上百萬兩白銀地大生意,而是實實在在地歷史改變,一個真正的歷史大事件。就將發生在范閑地眼前,甚至是他地手中。

    當此時局,由不得范閑不惶恐,他時常在想,自己何德何能。居然能夠開土擴疆,而且還可能是走地九七地路子?

    問題在於,四顧劍重傷將死。對於慶帝的恨意與怒意,只怕傾盡東海之水都難以洗清。這位大宗師雖然明知自己死後,東夷城必然要被兩大國家瓜分,他要為這座城,以及城旁的諸侯國考慮,所以才會邀請北齊南慶去參加他人生最後一次地開廬儀式。但他仍然要替東夷城的子民,最後一次爭取利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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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冰心
王子 | 2009-4-19 23:07:12

第二十九章 春來我去也

    皮大衣很暖和,看著那個逐漸消失在風雪中的人影,也很暖和,他這一世過的實在是有些驚心魂魄,勾心斗角,雖然充實卻令心有些累,能夠和簡單而純粹的人物交往,實在是很難得的享受。

    收回投往遠方雪花中的目光,範閑忽然心頭一動,產生了某種很奇妙的感覺,似乎明年春時劍廬最後一次開廬,自己也許會獲得一些從來沒有過的體驗。

    他走到黑色的馬車旁,抬起右膝,低著頭很仔細地在車階上刮弄著靴底的雪泥,渣渣作響。一邊刮著雪,他一邊沉默地思考著,許久之後才掀開車廂厚厚的棉簾,低頭鑽了進去。一股熱風撲面而來,闊大的監察院馬車內,特制的小暖爐正在釋放著如春的氣息,比起車外的天寒地凍來說,完全是兩個世界。

    範閑接過毛巾,撢掉毛領上的雪花,說道︰“人已經走遠了,我們可以回了吧?”

    葉靈兒從他手中接過毛巾,低著頭,長長的睫毛修飾著那雙明亮的眼,以及眼中復雜的情緒。她輕聲說道︰“我又不是來送他的。”

    “不是來送十三哥,難道是來陪我賞雪?”範閑沒好氣地說道︰“我是真不明白你們究竟是怎樣想的,這都一個多月了,還像初見面時青州城內那般。”

    “師傅,我可沒有想什麼。”葉靈兒抬起頭來,很認真地說道。

    “明年四顧劍就要死了,東夷城內分了兩派意見,正在爭執不下。王十三郎此次回東夷,只怕也得煩心,雖然他是四顧劍最疼愛的關門弟子,但畢竟沒有什麼人脈。”範閑想了想後。緩緩說道︰“只怕最後還是要爭上一場。”

    “你不能幫幫他?他為監察院做了這麼多事。”葉靈兒微微惶急問道。

    “這個不用你說。他是為我做事的人。我當然要給他回報。”範閑說道︰“四顧劍給我的態度足夠誠懇,雖然這位老怪物肯定不想和陛下做什麼交易,但和我談談買賣,應該沒有問題。”

    他忽然看著葉靈兒。輕聲說道︰“問題是他回東夷之後。估計就會長年定居在那處,你可想過這個問題。”

    “我為什麼要想這個問題?”自二皇子死後。葉靈兒便不復當年的灑脫疏朗模樣,而是變得沉默成熟許多,雖然在範閑這些熟人的面前,依然談笑無羈,但不論是範閑還是林婉兒。都能看出這位女子心底最深處地那抹陰影。

    直到青州與王十三郎見面,互為一對風景之後,葉靈兒地情緒似乎才從邊關的軍馬之中擺脫出來。範閑很樂意看到這種變化。但也知道以王十三郎的身份,兩個人的事情確實十分困難。

    他搖了搖頭。不再細述這個問題。倒是葉靈兒因為自己地心思。想到了最近困擾著這些年青人地那椿事。看著範閑小意問道︰“若若那件事情就這般拖著?”

    一提此事,範閑便是一腦門子官司,本來他以為靖王父子出面扮黑臉。皇帝陛下便會順水推舟,把這糊涂指婚給收回,沒有料到皇帝竟是如此執拗,借口當年範家已經拒了靖王聯姻之請。根本不理會這些動靜。

    “先拖著吧。我們這麼多人的臉加在一起,總有些分量,陛下也不好強行推進。”範閑抿了抿嘴唇。心想如果妹妹願意嫁給弘成。那這件事情便好辦許多,至少在陛下面前。爭起來也會有道理一些。

    “我是不知道賀宗緯這個人,不過听說風評不錯,也不知道你是從哪里來這麼大地怒氣。”葉靈兒隨口說道。

    “怒氣?”範閑笑了笑。沒有言明,含糊不清說道︰“賀範兩氏聯姻,豈不成了盒飯?”

    “什麼飯?”

    “八寶飯。”

    “對了。今天王大都督在一石居擺宴。婉兒要我提醒你,莫要到晚了。”葉靈兒認真說道。

    范閒心頭一凝,才想起這一椿子趣事來。話說為了大皇子納側妃。范閒勇字當頭,接過了管教王家大小姐的重任,只是緊接著便出現了宮中指婚,范閒陰怒之下,說話教訓便沒有留什麼餘地,生生將那位王曈兒氣的大嚎出府,也把京都守備史飛大將得罪的不輕。
   他本以為經此教訓後,王曈兒定會負氣大怒,再也不肯上府。沒料到過不得數日,王曈兒竟然又央求著史飛再次帶她進了范府,懇求小范大人收自己為徒,而且言辭懇切,說自己已經改變了極多,再也不敢像從前那般胡作非為。

    王家大小姐忽然變得如此懂事,倒是唬了範閑一大跳,心想這刁蠻大小姐看來真是愛煞了大皇子,不然斷不至于如此委屈自己。

    今日則燕京大都督王志昆回京述職的第二天,大都督親自宴請範閑,便是想謝他代為管教子女。

   「這王曈兒是你地粉絲。」范閒皺著眉頭,「你有沒有見過。」
    葉靈兒能猜到粉絲是什麼意思,無奈笑著說道︰“很多年前倒是見過,那時候她還只

    八歲地黃毛小丫頭,誰會想到長大了脾氣竟變的如此

    “現在乖多了。”範閑閉著眼楮說道︰“看來大小姐們都一樣,都有受虐狂,不下狠勁兒打幾頓,是斷然听不進道理地。”

    葉靈兒臉色一窘,想到當年京都舊事,狠狠地瞪了範閑一眼,說道︰“這是在說我?”

    範閑依然閉著眼楮,唇角卻浮起一絲淡淡的微笑,說道︰“當年你是要打了再招,如今可是不打自招。”

    馬車就在二人地對話聲中,緩緩向京都折回,壓榨著路上地冰雪,沿著深深地痕跡前行。範閑感覺車廂中熱地有些過頭,掀開車窗一角,希望能透進些清涼的冬風。眼光卻順著車窗瞥見了一路銀枝雪樹。清美風景。

    他怔怔地看著這一幕。卻不自禁地聯想到了自身,賀宗緯那方面不好太逼迫。但他也不如何擔心。待明年解決了東夷城之事。替大慶立下一個大大的功勞,皇帝老子再如何刻厲寡恩。只怕也不忍再逼迫自己。

    只是這一路風雪。馬兒困難前行。範閑忽然覺得自己就像是皇帝套中地一匹馬。被迫努力地破開風雪,拖著一個龐大地馬車,向著遠方前進。而那遠方並不見得是馬兒想去地地方。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氣。任由寒風冷卻了自己地胸膛及胸膛里藏著地那顆心。放下了車簾,閉目靜思。不論是西涼還是東夷,他如此努力地奮斗著。其實都是在為皇帝做馬前卒。而他也不想改變這一切。因為整個世間。他暫時還沒有勇氣挑戰地,也只有這位深不可測地皇帝老子了。

    如果五竹叔和箱子還在身旁,那情勢一定會有極大地改變,只不過那種改變不見得好。範閑搖搖頭。甩走這個惱人的可能。五繡叔雖然名義上是自己地僕人。但實際上是自己最親地親人。每個人都需要找尋自己生命里最重要地事情。

    好在這位皇帝陛下已經改變了很多,他最近和範閑以及靖王爺賭氣一事來看。雖然極為過分。但至少也顯出幾分人氣——或者說是老人氣。不論是哪一種氣味。至少都證實這位陛下開始從神壇里走了出來,不再是高高在上地一個虛無光彩身影。

    ——————————————————

    冬去春來,又是廢話。好吧,總之在一個春光明媚地日子里。慶國早已送走了下的稀里糊涂地無數場雪,迎來了轉暖地天氣。初生地綠芽。瑟瑟地翠花。

    而慶國東北方的第一重郡——燕京。則是迎來了一行身份格外重要地隊伍。此時天時已入三月,官道兩側青樹抽枝。于春風之中招搖。就像是舉著花束喊歡迎歡迎地孩子。看來連這些植物都知道這行隊伍地重要性。

    燕京地處偏北。從京都直行山再往北轉,經由一條通往滄州的平行官道。往東北方伸展,便到了這座大城。此地在數十年前。還是大魏地一座城池,史稱南京。只是被慶國偉大地皇帝陛下硬生生打了下來。改名燕京,取之燕餃泥而回之意。

    至于燕京故地很一千多年前,是不是慶國祖宗地屬地,這就沒有任何人知道了。但是燕京地名稱。至少給了慶國一個正義地名份,加上此地故民民風溫順,多在統治者轉換間生活,沒有太濃厚地民族情感,所以慶國只統治了三十年。卻也治成了熟地,儼儼然成為慶國一座離京。

    燕京極大,極繁華。與東夷城所控地十數諸侯小國接壤,尤其是與宋國更是親密依偎,如果慶國意圖征服東夷,則大軍必自燕京出,所以二十年間,燕京一地地邊兵,乃是慶國軍方精銳中地精銳,與西涼地定州軍,更北方滄州附近地北大營並稱。

    燕京是慶國有史以來打下地最大城池,是慶帝武功的最佳佐證,所以朝廷對于此地向來極為用心,不僅在軍事上投入了大量人力物力財力,在政務上也特例相待,在燕京任職地文官,都上調半級品秩,甚至連六部衙門,在燕京城也專門備了分理署。

    如此地優渥待遇,人人都知道原因,因為此地往東便是東夷城,往北經滄州便是北齊,南慶意欲一統天下,燕京城一定會是大軍攻勢地發源地和前線大本營。

    慶帝為此事準備了三十年,自然將燕京經營地如鐵桶一般,誰也不城內到底存貯了多少糧草兵器。

    如今燕京城地軍方首腦是王志昆大都督,此人一向深得慶帝信任,慶歷七年慶國內亂,燕京大營起了穩定江山地絕對重要作用,也正是因為燕京大營地強大實力,失去了燕小乙地滄州北大營才會如此順利地被史飛接管,而東山路的一路官員,根本沒有任何還手之力。

    而燕京城的文官守領也是位重要人物,姓梅名執禮,乃是當年柳國公門生,早在六七年前。就已經出任了京都府尹一職。後來循次提升。來到了燕京,如今早已是正二品地地方大員。僅比一路總督低了半級。

    今日這兩位大人物都在燕京城外微笑等待。而身旁地官員下屬。卻沒有絲毫詫異神色。因為這些官員將軍知道。這個隊伍雖然不是陛下地御駕。卻和御駕地等級差不多,而且王大都督地小姐也在車隊之中。

    ……

    ……

    絲竹聲聲中。無數立牌行過,抱劍太監行過。車隊停在了迎接官員們地面前。一位身著黑色官服。腰間卻系著根淡黃絲帶地年輕官員,掀開車簾。來到了眾人身前。

    來人正是範閑。他如今帶著欽差地身份前來,所以見著面前地陣仗也不意外。只是苦笑了一聲。陪著王都督和梅大人嚴肅認真地履行完一應程序。這才長舒了一口氣。請二位大人起身,自己再行見禮。

    王志昆和梅執禮連道不敢。雖然這二人都是權重一方地大員,但遇著這位小爺。知道還是恭謹一些地好。不然誰知道日後會有怎樣地淒慘收場。

    听說朝中那位正當紅地賀大人地日子。就不怎麼好過啊……

    王志昆冬天地時候才回京都述過職,與范閒見過兩面,自然不算陌生。尤其是范閒此行順路將王曈兒帶了回來。本身又有王曈兒私師地身份。所以王志昆對他顯得格外熱絡。客氣之餘,還刻意添了幾分自在。

    範閑笑眯眯地看著這一幕,猜到這位軍方大老是刻意讓梅大人看地。軍政兩衙,不論是在定州還是在燕京。都是會有些磨擦。而王都督想必認為有自己在朝中為援手。梅執禮這一干文官應該要更警惕些。

    梅執禮在一旁笑了兩聲。然後走上前來,對範閑說道︰“老大人可好?”

    範閑認真說道︰“父親在澹州過地舒心,國公他老人家身體也還不錯。”

    這話里說的國公,正是柳氏地父親。梅執禮地老師。王志昆在一旁看著這幕。心里犯起了嘀咕。這才明白,原來梅老頭和小範大人早就認識了。

    範閑和梅執禮確實是老相識,想當年範閑入京第一件轟動地事情。正是在梅執禮眼皮下發生。當街拳打郭保坤一事。梅執禮可是給範府幫了不少忙。

    “您不在朝中呆著。卻偏要跑燕京來做甚?”範閑笑著問道。

    梅執禮壓低聲音笑道︰“京都府尹哪里是人做地?還是趕緊跑遠些地好。”

    一老一少二人哈哈大笑起來,梅執禮斜乜看著王志昆。說不出地得意。心想你走泊公地門路。那是靠著自己女兒,我可是靠著他地父母。誰親誰疏,自己看著辦吧。

    範閑失笑道︰“您這話說地……我看孫大人倒沒覺著困難。”

    此言一出。便是王志昆也忍不住捋須笑了起來。心想小公爺果然刻薄地狠,如今官場上誰不知道這位因禍得福的京都府尹孫敬修,如果不是他女兒把他賣了,只怕他早就死了。當然,官場上每每說到此事。都會忍不住賊眉鼠眼地討論一下,那位大義滅親地孫小姐,究竟被小範大人禍害到了什麼地步。居然能做出這樣地事來。

    ————————————————

    範閑此行燕京只是路過,他主要的目地是要去東夷城,參加四顧劍最後一次地劍廬開廬。滿天下人都知道,這一次開廬,大概是這位大宗師最後一次與世人相見。而此次開廬儀式辦地也極為盛大,不僅是東夷城及城周地那些諸侯小國各有貴人前去見禮,便是北齊南慶這當世兩大勢力,也受到了邀請。

    所有人都在猜測,四顧劍大概是要借這最後一次開廬,來決定東夷城將來會投向何方。所以北齊和南慶朝廷都不敢怠慢,紛紛派出代表人物,而範閑因為王十三郎地關系,當然成了南慶地代表。

    至於欽差儀仗會順路將王曈兒帶回燕京,則是因為大皇子納側妃一事已成定局,六月地時候,便要準備入門。只是側妃地名聲總是不好聽,陛下為了王志昆府上地臉面,所以格外重視,讓這位小姐先行回家鄉,再千里迢迢接回京都。在范閒看來,這純屬吃多了沒事兒干,但王家感念聖恩,欣喜異常,只好累了自己。

    當夜,范閒一行人便在都督府歇下了,王曈兒樂滋滋地給范閒行過禮後,便跑回了自己地閨房,等著嬤嬤們教出嫁地規矩。

    酒席上,王志昆有些尷尬地看著範閑,說道︰“這幾個月,真是勞煩小公爺費心了。”

    大都督心知肚明,大殿下對于納側妃一事地態度,雖然他很欣賞大殿下,也願意自己地女兒嫁給對方,但是身為人父,總是擔心自己地女兒。他清楚,如果不是小範大人擔起了此事,只怕事情要麻煩許多。

    範閑笑了笑,沒有說這件事情,垂下眼簾輕聲問道︰“北齊去地人是誰?”
引言 使用道具
紫冰心
王子 | 2009-4-19 23:05:59

第二十八章 戲至冬日

    殺人這種事情,你用嘴做,我卻是用手做。”範閑了他一眼,說道︰“仔細想想,如果我殺了你,陛下會不會讓我給你償命。”

    此言一出,賀宗緯沉默了下來,片刻之後,他深吸一口氣,微黑的臉上漸漸現出羞惱的漲紅。

    自入朝以來,他一路順風順水,極得陛下信任恩寵,下屬及同僚的器重尊敬,可就是面對著身前這位小公爺,卻是備受奚落,自堪地難以容身。

    他如今已經是行走門下中書的大臣,朝野上下,除了範閑,還有誰敢用這種口氣對他說話,敢赤裸裸地用生死威脅他。可是賀宗緯也知道,面對著範閑,他是一點辦法也沒有,且不說什麼聖眷之類的廢話,單說對方與陛下間的血緣關系,這就是自己這名臣子永遠無法企及的事情。

    賀宗緯只是不明白,為什麼小範大人對自己有如此強的敵意,滿朝文武都有些看不明白,如果說是當年林相爺倒台之事,但那是長公主一手操控,其時賀宗緯只是一枚小棋子,尚未入朝。而且事後都清清楚楚,這些都是陛下的旨意,如何怪得到自己的頭上?

    他不禁有些莫名其妙,小範大人對自己的敵意究竟是如何生成?有些時候,賀宗緯半夜夢回,便會覺得被窩里冷濕一片,他在朝中過的風生水起,卻知道範閑一直在背後冷冷地看著自己,被這樣一位陰冷的權臣注視著,滋味著實不好受。

    如果依理論,賀宗緯明知道範閑厭憎自己,他便不應該對範家小姐再有任何想法。只是他總以為陛下的旨意勝過一切,他也想借這門親事。向範閑表達自己的心意,同時能夠疏緩一下彼此間的關系,如果真成了小範大人的妹夫,那便應該不用時刻擔心背後那雙冷冷地目光吧?

    但讓賀宗緯勇于向著這門婚事奮起直追的最重要原因,還是因為他一直對範若若心存渴慕。這個念頭從五六年前開始,一直持續至今,未曾稍弱。

    所以這些年來他一直單身未娶,就如世子弘成一般,其實兩位男子未娶的原因竟也是一模一樣。

    然而他終究不了解範閑,不知道範閑厭憎他的原因,便是因為當年在一石居下看出了此人對若若的狂熱眼神。

    真是無故生罪,可憐了哉。他內心深處地那點兒渴望,今天終于被範閑很直接的話語,擊成了一地玻璃心。

    ……

    ……

    範閑說道︰“你不要再來醫館了。”

    賀宗緯的心髒踫踫地跳了起來,要讓他放棄範家小姐,這實在是很困難的一件事情。此人品性雖然一般,但在情之一字上卻是情根深種。有些痴氣。

    “明白小公爺的意思。”賀宗緯站起身來,強行壓抑下心頭的憤怒,盡量平靜說道︰“明日我便入宮,面稟陛下。推了這門婚事。”

    範閑看著他搖了搖頭,說道︰“宮里指婚的旨意未出,哪里需要你去推?你的小心思不要想著瞞過我。在陛下面前去哭訴一場,委委屈屈地說配不上範家小姐,一個字兒地壞話也不會說我。但陛下一看你這副模樣,就知道我又欺負你了。”

    “我範閑欺負誰,誰便紅。這就是如今的情勢。”他看著賀宗緯自嘲一笑說道︰“想借著這件事情,讓陛下更憐惜你的忠誠?”

    賀宗緯終于壓抑不住心頭的怒氣,冷冷地看著範閑,說道︰“公爺究竟想我怎樣做?這也不行,那也不行,難道你非要逼死一位大臣才甘心。”

    “這可是你自己說的。”範閑微諷看著他,“大前夜,胡大學士親自上府來替你說和,昨夜,前集賢館大學士曾文祥,你當年的私師,攜著潘齡大學士,也來替你鼓吹。賀大人如今風光正盛,三位大學士出面保媒,我區區一個監察院提司,哪里敢逼迫你。”

    听到這句不咸不淡地刻薄話,賀宗緯難以壓抑心頭的怒意,沉聲說道︰“敢請教小公爺,我究竟有何處做錯,得罪了你?”

    範閑微嘲一笑,說道︰“我不待見你,這便是你的錯了。”

    “小範大人,宗緯乃是陛下的臣子。”賀宗緯怒極反笑,冷冷說道︰“您即便權傾朝野,但也只不過是陛下地臣子。當街威脅朝廷命官,不將陛下放在眼里,難道你就不怕陛下一道旨意下來,收了你所有權位?須知為人當謹慎,行事莫囂張。”

    範閑也不動怒,只是安靜地站在他對面,輕聲說道︰“這個道理人人都明白。三年前,二皇子曾經在抱月樓的茶鋪里,也說過和你一模一樣的話。但不要忘記,如今他在墳里躺著,而我在外面。”

    說完這句話,範閑便離開了酒樓,該對賀宗緯說的話,該對此人表示的態度,他已經做到位了,至于對方肯不肯接受,那是對方地問題。

    ————————————————————

    回到範府,果然看到若若正在婉兒和葉靈兒的包圍之中,輕聲說著什麼,神色大不自然,而把她搶回府的李弘成,卻不知道因為什麼原因離去,並不在府中。

    看著範閑回來,林婉兒望著他使了個眼色,無可奈何地搖搖頭,大概也是對于小姑子地婚事,鬧的滿城風雨,大感無奈。而葉靈兒只是看了範閑一眼,卻沒有如範閑預料那般,沖上前來,質問他這個做兄長的,怎麼連這點兒小事兒都辦不到。

    看來愛情果然令人溫柔啊……範閑沒有問王十三郎在哪里,忍不住微笑了起來,對妹妹招了招手,兄妹二人進入二號書房之中。

    “弘成是不是怕我揍他,所以先跑了?”範閑和妹妹二人相對而坐,輕聲問道。

    範若若臉上羞紅之色微作,畢竟在大街上與一個年輕男子同騎,確實是件極羞人的事情。平靜了

    ,她輕聲說道︰“王府有事。他先走了。”

    範閑在心里暗暗點頭。本來擔心妹妹生氣弘成的孟浪舉動。但看來還好。如此見來,李弘成的兵痞手段,倒不見得是什麼壞事。

    範若若忽然醒悟過來,怔怔地看著範閑。說道︰“哥哥剛才也在?”

    範閑一窒。笑道︰“這事兒傳得快,滿京都都知道世子回京。正在和賀大人搶媳婦兒,我當然知道。”

    “弘成也盡胡來。”範若若面色微怒。說道︰“醫館那里還有那麼多病人等著診治。”

    “那些事情稍後再說,世上病人不可能斷,你一天到晚也不可能全部救治。”範閑望著妹妹。嚴肅問道︰“我知道賀宗緯這些天時常去醫館,我要問你一句話,你對陛下的指婚,究竟是個什麼態度。”

    範若若未經思考。平靜說道︰“妹妹現在還不想嫁。”

    這幾日賀宗緯一直去醫館非示威靜坐,表現地足夠溫文而雅。誠心摯意。範若若不是生活在真空中地女子,當然也知曉最近有自己有關地八卦,也知道兄長正在為這件事情煩心,自然會與賀宗緯講清楚。只是賀宗緯依然不屈不撓。發揮不怕燙地死豬精神,又戴了一個真摯地面具,範若若也不好學思轍那樣扛起掃帚趕人。

    “好。不想嫁那就別嫁。”範閑臉上的平靜也不是裝出來地,“你知道我這個做兄長的看似溫和,實際上有些霸道。我不喜歡賀宗緯這個人,即便你答應嫁給她。我也要棒打鴛鴦。”

    範若若忍不住瞪了他一眼,低聲咕噥道,當年小時候還說什麼戀愛自由,如今卻只知道霸道。

    她卻哪里知道,在二人幼年時講鬼故事地時節。真實年齡比她大十幾歲地範閑,早就自然而然有了帶閨女的感覺。

    自家閨女要嫁人,哪有當父親地人會信奉什麼戀愛自由的鬼話——慶國沒有。那個世界沒有,整個宇宙都沒有。

    一席話後,範若若沉默了起來,兩只手攥著衣角用力地搓揉著,緊張而復雜地情緒,讓她與這世間旁的女子並沒有什麼兩樣。許久之後,她忽然嘆了口氣,望著範閑幽幽說道︰“哥哥,我是不是很任性?”

    如果放在別的權貴府中,甚至是放在這天下任意一處所在,範若若對自己人生婚姻愛情地選擇,都會顯得格外不一樣。她先是拒絕了靖王府的聯姻請求,逃離了京都,在苦荷門下學藝數載,如今又拒絕了皇帝陛下的第二次指婚。

    抗旨拒婚,在封建皇權的社會里,當然會給自己地家人帶來很多的危險與不便,為了自己地人生,而陷家人于不安定之中,只怕所有人都會認為這種做法,是一種極其任性而不負責任地舉動。

    但範閑是這個世界上的所有人,他是這個世界上唯一的那個人,唯一的那個伏波娃,看過性政治地男人,所以他從來不認為妹妹的決定,有絲毫需要批評的地方。

    很多年前那個姓葉地女子或許也看過,但她畢竟已經離開了,所以如今便只有範閑一個人很強硬地站在人世間,以支持妹妹任性的方式,來回味或者說是追憶那個結婚並不需要長輩點名的美好世界,那個至少在某些方面更平等一些的美好世界。

    “你傻了?”範閑地臉色冷了下來,嚴厲說道︰“從小我就教你,自己的幸福大過天,除了真心願意的事情外,沒有任何事值得我們做任何的犧牲或是讓步。忠孝之道是要講的,但在你我自己地幸福面前,都不值一提。”

    “可是這不是很自私的一種做法?”範若若沒有被兄長冰冷的臉色嚇退,仰著臉很認真地說道︰“因為我地事情,讓府中不得安寧,整個京都鬧的沸沸揚揚……”

    她的話還沒有說完,範閑已經是揮手止住,皺著眉頭說道︰“你是我一手帶大的丫頭,雖然跟在我身邊的時間沒有思思那幾個大丫頭長。但你知道我對你寄予厚望……我就是希望你能夠成為與這世上一般女子不一樣的人。”

    “什麼是任性?”範閑眯著眼楮說道︰“父親和奶奶如今都在澹州,京里就只有我為你作主,任性一下又怕什麼?至于說到自私,我本就是一個極端自私的人,尤其是在家人親人方面,你應該很清楚這一點。”

    範若若低頭無語。眼楮卻漸漸濕了起來。只有事處其中的她。才知道自哥哥入京之後。為自己的婚事操了多久的心,當年為了拒絕靖王府地提親,他甚至不惜與北齊人達成協議,也要把自己換到苦荷門下為徒。

    看似簡單。實際上範閑為此付出了太多心力與代價。每每思及此,範若若總覺得自己地任性。讓兄長太過操心。她心頭地內疚之意愈重,愈能感覺到兄長對自己地拳拳情意。姑娘家百般滋味交雜在心頭,哪是辭句所能道清言明。

    ——————————————————

    後幾日,範閑便似乎忘記了宮中指婚的事情。只是沉在監察院中與言冰雲安排著東夷城方面的事宜,西胡的事情已經打下了良好地基礎,即便單于速必達和化名為松芝仙令地海棠朵朵再有能力,可是定州青州兩地的間諜已經被監察院打地一干二淨。加之草原因為左賢王暴死而重新陷入不穩定的狀態之中,慶國地西陲終于可以松一口氣了。

    如今的監察院一應事務。其實都是由言冰雲在處理。每每思及此事。範閑不禁為當年深入上京救小言公子的決定而感到幸運,他地能力在于突擊、決殺以及大勢上的判斷,而言冰雲則是具體謀劃執行計劃的不二人選。

    如果沒有言冰雲的幫助,範閑根本沒有辦法控制如此龐大地監察院系統。

    事情早已證明了這一點。範閑入京後監察院的幾次大行

    際上的執筆者。都是這位白衣飄飄,與監察院黑色的小言公子。唯一一次範閑自行決定地計劃,便是膠州水師清軍事宜。這一次行動事後被陳萍萍批的體無完膚,狗血滿臉。

    所以範閑將陛下與自己的意圖說給言冰雲听後,便不再操心東夷城的事兒,只是帶著王十三郎悄悄進了一次宮。

    雖然如今因為若若的婚事,範閑和皇帝還在進行冷戰,但是事關朝政地大事,父子二人都不會選擇賭氣。既然皇帝已經暗中知曉了王十三郎的存在,範閑不會在這些小處上犯大錯。

    關于指婚,雖然如今與陛下打擂台的任務,都已經交給了靖王府,但是範閑還是關切地在一旁看著。

    範若若依然每天去醫館照拂病患,而世子弘成卻是冷著一張臉,在醫館外站著,這位世子爺或許是對于宮中指婚地消息感到了極大的憤怒,那張臉陰沉到了極點,來往于醫館的病患,都不禁會心神凜懼,感受到這位貴人身上的寒意。

    李弘成如今已是定州軍方的一號人物,三年來難得回京述職一次,卻心甘情願地站在一家醫館外當保鏢。堂堂大將軍來作門神,京都各方都感覺到了一絲涼意,即便是胡大學士也不再向範閑說更多的廢話。

    賀宗緯並沒有因為範閑的恐嚇,就放棄了心中的念頭,但他去了醫館幾次,卻被李弘成冷冷地趕了出去。小小醫館,竟成了大臣與將軍的角力場,只是賀宗緯畢竟是位文臣,哪里能敵得過弘成裝出的武夫模樣。

    有間醫館……已然成為京都一景。

    範閑聞听此事,不禁大為感嘆,心想魯老夫子說的對,文字總是不如拳頭有力量,微笑替賀宗緯傷感,堂堂一位門下中書大臣,卻遇著自己和弘成這樣兩個不講理,卻又貴不可言的皇族子孫,終究也只有吃癟的份。

    其實在這些天里,賀宗緯曾經入過一次宮,大概也表達了婉拒指婚的意思。這一點並沒有出乎範閑的意料,以賀宗緯的刻厲心思,當然不會錯過這樣一個打擊範閑的機會,縱使範閑曾經提醒過他,他依然沒有放棄。

    果不其然,皇帝陛下一見賀宗緯的黯然模樣,就猜到是範閑暗底下對自己親信大臣進行了慘無人道的恐嚇,龍顏大怒,急召範閑入宮,在御書房內好生一通訓斥。

    範閑卻只是面無表情听著,一如既往地用沉默反抗。指婚只是小事,但陛下意圖利用此事,完全壓垮他的心防,讓他成為一個只識畏畏喏喏的愚忠之臣,卻是他絕對無法接受的安排。

    他並不怎麼害怕皇帝陛下的不悅,因為今時不同往日,如今的範閑手中的監察院與內庫,為慶國朝廷的健康發展與維系,提供了最重要的秩序和金錢支援,即便是皇帝也深知此點,知道自己越來越離不開這個得意的私生子。

    只是對于慶帝而言,他愈欣賞範閑,就愈希望範閑能對自己袒露所有的心思,听從自己所有的安排。因為他總覺得安之這個孩子,有時候有些擰勁兒,性情有些太過疏脫,甚至隱隱有要跳出自己掌心控制的感覺。

    這種感覺對于一位強大的君王而言,並不是很舒服的感覺,所以他想讓範閑讓步。

    ……

    ……

    進入冬月,範閑依然沒有讓步,他依然抬著靖王府與宮里打架。賀範兩家聯姻之事,在鬧的沸沸揚揚一場後,漸漸平息了下來,因為宮里沒有後續的旨意,而世子門神依然在醫館處冷漠地看著進來的所有醫患,那些可憐的窮苦病人們,如果有姓賀的,都會取個假名,再去問診。

    天底下唯一不怕皇帝陛下的,大概就是靖王爺,畢竟他小時候就和自己的兄長打過很多次架,即便沒有打贏幾場,但拳頭至少嘗過龍肉的滋味,一旦親近,便少了敬懼之心。更何況無欲則剛,靖王一生事花事草事泥土,從不干涉朝政,陛下對于這位唯一的弟弟,大概總有幾分欠疚之心,所以除了皺眉頭之外,也不可能拿出更多的懲罰手段來。

    而李弘成在定州領軍三年,身先士卒,浴血殺敵,即便沒有功勞也有苦勞,他擺明身架,就要與賀宗緯搶媳婦兒,皇帝陛下又能如何?只是礙于天子一言,駟馬難追,加上顏面上過不去,才會硬生生地堅持自己的意見。

    京都的第一場雪落了下來,範閑呵了口白霧,站在馬車之旁,對身旁的王十三郎說道︰“該說的事情都已經說過了,城主府那邊我大慶可以給些壓力,但你們劍廬內部的分歧,我就沒有什麼辦法,想必你也不願意讓我插手。”

    今天王十三郎便要離開慶國,回到東夷城劍廬之中,陪伴自己的恩師走完人生最後一段旅程。範閑特意拔冗前來相送,二人孤立雪中,有一搭沒一搭的說話,當然,大部分的話是範閑說的。

    “我在劍廬等你。”王十三郎背好包裹,手里緊緊握著那桿青幡,望著範閑溫和笑道︰“早些來。”

    範閑也笑了起來,東夷城方面的事情,在王十三郎進宮之後,陛下終于點頭全權交給了自己,主動權終于確認被握在手中,他的心情著實不錯。

    “謝謝。”範閑微微一頓,接著說道︰“希望以後不用謝你。”

    王十三郎怔了怔,才明白他說的謝字是針對什麼,搖了搖頭,走入了風雪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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