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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言:
墨行殊覺得自己跟甄芷晴這小女生站在一塊,就像──
黑夜與白天、惡魔跟天使,是搭不起來的兩個世界。
每次遇見,他就想整整她,教她知道男人的邪惡與不善,
但每次對她使的惡意,都換得他失序的心跳與行為失控。
她真是不簡單,光是純情就足以挑惹得他不像自己了……
她搞不懂這男人對自己究竟是心存善意,還是惡意相待?
要不把她要撿的球踢得更遠,要不對她的求助視若無睹,
但她喝咖啡時卻偏要坐她身邊,有空還會陪她瞎聊瞎扯,
對她忽遠忽近、時壞時好,男人都這麼奇怪、摸不清嗎?
遇見他,她就忘了男人是危險的動物,只想一步步靠近……
第一章
「龍柏綜合醫院」後方一棟獨立六層樓的VIP病房,擁有寬闊雅致的庭園造景,媲美飯店套房的氣派裝潢,以及多項貼心的看護服務。為確保病人隱私特地設置管制進出的大門,在這裡接受治療的病患,多是不願住院消息曝光的政商名流。
此時,六樓頂級病房裡擠滿了前來探望患者的家人親屬,吵雜熱鬧的程度倒像是在開轟趴。
斜躺在床上的是一位已白髮蒼蒼,但雙眼炯炯有神的老人。此人就是穩座食品業龍頭——「鳳餚集團」的原始創辦人墨朗。在商界,再大的職務、再高的輩分,還都得尊稱他一聲「墨老」。
墨朗有過四次婚姻,膝下兒孫滿堂,儘管他早已對外宣佈退休,但手中卻仍握有操控「鳳餚集團」的實質權力,而他實際上究竟擁有多少財產,一直是家族裡每個人亟欲窺探,卻始終不得而知的秘密。正因如此,他的病榻前才能看見此刻如此「孝順」的榮景。
當兒孫左一句祝福、右一句關心,唯恐他不明白自己的孝心時,老人家只覺吵得他心煩。
「好了、好了,夠了……」墨朗擺擺手,所有人才安靜下來。他瞇起眼從擠在床邊的一大群人裡找著、探著。「行殊呢?又沒來?」
「行殊呢?」
「行殊在哪?」
「雲慶,你家那個小兒子來了沒?」
墨朗一問,全部的人彷彿接了六百里加急的聖旨般,一聲接一聲地傳問下去,踮起腳張望,就想搶先回覆老人家的話。
「爸——行殊在這兒!來了、來了。」墨朗第四位妻子所生的最小的兒子遠遠地招起手大叫,就怕他沒聽見。墨雲慶轉個身,推推自己的兒子。「還不快過去,爺爺叫你吶!」
這時,人群緩緩從兩旁退去,自動讓出一條走道,讓站在離門邊最近,始終沒有出聲的墨行殊通過。
墨行殊一頭黑髮全往後梳,光潔的額頭、兩道濃眉飛劍般地往髮際揚起,眉毛下是一對黝黑冷凝的眼,如冬季天空發亮的星子,鼻樑又直又挺,緊抿著唇,不發一語,緩緩地走到墨朗床前。
墨朗一見到他便露出一個耐人尋味的微笑,目光耀爍地盯著這一臉冷酷的小孫子。
「怎麼現在才來探望爺爺?」墨朗的口吻不像責備,倒像調侃,就他不眼巴巴地急忙獻慇勤。
墨行殊瞟了瞟他床邊擠滿的人,意思是——這麼多人來看你,你還不嫌煩?
墨朗似乎對他眼神中的嘲諷,頗為認同,深深的法令紋中夾藏著笑意,接著十分慈愛地拉起他的手,輕拍著。「交女朋友了沒啊?」
墨行殊欲笑不笑地回視老人家,心中浮現OS——就知道接下來這句才是重點。
「帶來給爺爺看看啊!爺爺幫你鑒定、鑒定。」
眾人巴結不到墨朗,卻見墨朗一個勁兒地對墨行殊表現關愛,心中那滋味,酸的咧!
「沒有,沒興趣。」墨行殊抿著唇吞下一個呵欠,覺得墨朗一點創意也沒有,不管用什麼話題起頭,最後就是要他早點娶老婆生孩子。
他很納悶,他那些堂哥、堂姊、表哥、表姊活像還在抗戰時期,個個努力增產報國,為什麼他爺爺還老是要他結婚生子?
「行殊,注意你對爺爺說話的態度!」一旁與墨行殊同輩卻大他十幾歲的堂哥出聲教訓。
「雲慶,你這孩子是怎麼教的?」他的二伯父也開口了。
「沒關係、沒關係……」墨朗揮手要他們別吵。「你們都回去吧,行殊留下來陪我下盤棋就好。」
「我還有工作要做。」墨行殊說。「約好一間設計公司要談並購的事。」
「噯……有本事還怕那公司跑掉?叫你底下的人打個電話,明天再談。」墨朗讓一旁的秘書幫他拿來象棋和棋盤。
「行殊,你就留下……公司的事我讓你大哥去處理。」墨雲慶見父親如此偏愛他的小兒子,高興得都快飛上了天,還管什麼公事不公事。
「別、」墨行殊連忙阻止。「我自己會處理,叫大哥什麼都別動。」
「好、好,不動,你就乖乖陪爺爺下棋,什麼事晚點再說。」墨雲慶陪著笑,又轉向墨朗。「爸……那我們就先離開了,明天再來探望您。」
「回去多幹點正經事,不要每天都來打擾我休息,有事我會叫你們。」墨朗臉一沉,不耐煩應付這一堆戒慎恐懼,一點幽默感都沒有的兒孫輩。
待一群人魚貫離開後,墨行殊撥了通電話回公司,請秘書將下午和「派斯視覺設計」的會議改成飯局,約晚上七點見面。
交代完畢,他脫下鞋子,盤腿坐到床上,將棋盤上的棋子擺好。
「你想保哪一子?」墨行殊問。
「留車。」
「我留炮。賭什麼?」
這獨特的玩法是墨行殊發明的,除了要防止被「將軍」,還得顧著事先講好要保住的一子,若是保不住,也算輸。
不管做什麼,他喜歡多點挑戰性、多點刺激,也就是這個性,特別對墨朗的胃口。
「我贏了,你整個星期每天來陪我下棋。」墨朗說。
「我贏了,一整個星期不必來。」墨行殊說。
兩人相視一眼,激起對方鬥志,猜拳後,墨朗先攻。
墨朗棋藝精湛,這一生不知下過多少盤棋、跟多少高手過招,他善於從下棋的過程中透析一個人的性格。
「你還嫩著呢!」墨朗吃掉墨行殊的一子「罵」。「這下棋就跟商場一樣,欲擒故縱,失小吃大,每動一步都要很清楚接下來十步要怎麼走,沖得快的不見得是最後先到達終點的人。」
墨朗疼愛這孫子,逮到機會就想多傳授一些商場謀術和人生哲理。
「嗯。」墨行殊聽進去了,移動一子。
「為什麼吃那只『卒』?」墨朗納悶地問。
墨行殊挑挑眉,笑而不語,他擅長心理戰術,厲害在面不改色,目光篤定,讀不出他內心想法。
「想唬我?」墨朗看出他只是要擾亂他的佈局,故意讓他轉移注意力。
兩人不自覺地投入戰局,安靜下來。半個小時過去,墨朗見大局在握,心情便輕鬆了起來,開始鬧孫子。
「行殊啊,快娶個老婆,為爺爺多生幾個胖曾孫,我遺產全留給你。」
「不要。」墨行殊陷入苦戰。
「不然先娶,慢點生也沒關係,我陽明山上那幾塊地都過戶給你。」
「我又不做花農。換你了。」
「要不,先交個女朋友也好,帶來給我看過就算,要哪間房子隨你挑。」墨朗明知利誘對他沒有用,就偏愛利誘他。聽他一點也不知敬老尊賢地回說「不要」兩個字,不知怎的,很爽。
「你現在讓我回去處理公事,明天我帶一打來給你看。」
「你以為隨便帶個女人能瞞得過我?當然要有感情的,打算結婚的。」
「那沒有。」
「爺爺老嘍……同輩的都離開了,現在盼的,不就是看到你們一個個成家立業……」墨朗開始動之以情。
他一直「魯」墨行殊的理由很單純,就為「富不過三代」這句古諺。
十幾個兒女在他的管教下,性格還算嚴謹踏實,但是,這孫字輩,更甚的是曾孫輩的,就一個比一個還要浮華放縱,吃好、用好,以為錢全是從天上掉下來的,只要有錢還怕買不到人才替他們賣命。
世上哪有那麼多諸葛亮願意幫這些阿斗打江山,簡直是一堆蠢才。
他的希望全都放在墨行殊身上,非得親眼看這個孫子娶到一個助夫、旺夫的妻子,好安排自己身後的龐大家業,指定未來的接班人。
「選老婆沒什麼秘訣,不必漂亮、不用有錢,還有千萬別太精明,愈精愈麻煩,只要乖。」墨朗傳授他的經驗。「像你奶奶這樣,溫柔、賢淑、善良,你這輩子就幸福了。」
墨行殊的奶奶是墨朗的第四個妻子,也是他最愛的女人。
只是這番苦口婆心,完全沒進到他孫子耳裡,他只關心已經無法起死回生的棋局。
「我輸了。」墨行殊最後一子「炮」被吃掉了。
「你現在才發現?」墨朗得意地笑。「明天同一時間,來這裡磨練磨練啊!」
「知道了。」墨行殊願賭服輸。
「怕我念,早點帶女朋友來就放你去談戀愛。」
「……」真是緊迫盯人,三句不離主題。
這下,墨行殊決定花時間好好研究象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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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行殊嘴裡嚷嚷著要走,下完棋後卻還留在病房裡陪奶奶聊天,一直等到墨朗吃完藥,睡下了,才離開VIP病房。
他當然是愛爺爺的,只不過看透了這個家族薄弱的親情,早早訓練出喜怒不形於色的本事。他跟誰都不親,跟誰也都不是敵人,只是冷漠地站在牆外看牆裡面的明爭暗鬥。
他步出病房一樓大門,穿過一段兩側種滿杜鵑花的步道,繼續往醫院大門停車場方向走去。
「啊——球……」
聽見一個細小稚嫩的呼聲,墨行殊停下腳步,這時,一顆充氣皮球滾到他鞋邊。
遠遠的,一位穿白色洋裝的年輕女孩跑向他。
女孩有一頭蓬鬆的鬈發,長長的髮絲隨著跳動的步伐散亂在她肩上、頰邊,寬鬆的洋裝被風吹得鼓起,顯得她的臉像孩子一樣小。
她在距離他約三公尺遠的地方緩下腳步,最後停住,撥開遮住視線的頭髮,帶著些許遲疑,盯著他看。
墨行殊認得這個女孩,爺爺剛入院的時候也在這裡見過她,因為醫院後半邊進出的人較少,所以記得特別清楚。
「球……」甄芷晴立在原地,張著水靈水靈、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指向墨行殊鞋邊的皮球。
他低頭看看球,再看看她。
她整個人就像一個洋娃娃的真人版,白淨淨的皮膚,鬈鬈的長髮,小巧的鼻子,嘟嘟的紅唇,加上那奶聲奶氣的娃娃音,如果突然展開一對雪白翅膀飛起來,老實說,也不令人意外。
不過,是那種飛到一半會撞上電線桿的笨天使。
墨行殊瞄一眼她洋裝上綴滿的蕾絲和蝴蝶結,心想這大概就是人家形容的,被父母當成心肝寶貝捧在手心上的「溫室花朵」之類的。她該有十七、八歲了吧,也虧她父母還能在「童裝店」買到她的size。
他對「天使」倒胃口,對黑色撒旦的好感可能多些。
那女孩似乎指望著他為她撿起球來,然而他面無表情,只是稍微移動一下鞋側,將皮球推開大約十公分,然後,等著那女孩的反應。
果然,她更睜大了她那雙清澈的眼眸,眼中寫著的不解與疑惑,大概生平第一次遇到壞心人吧!
哈哈!墨行殊在心中大笑。
甄芷晴確實沒想到有人會連這樣的小忙也不肯幫,但她也只是默默走到他腳跟旁,蹲下來將球撿起。
「謝謝。」起身後,她向他道謝。
「謝什麼?」天使般的女人,果然有一副「神愛世人」的慈悲心腸,這樣也能謝?
「謝謝你沒有把球踢得更遠。」甄芷晴沒有因為對方不友善的態度生氣,但她這聲謝謝倒也看不出來真心與否。
「蛤?」她在諷刺他?墨行殊挑起眉,突然間,浮現剛剛被爺爺反將一軍的感覺。
甄芷晴撿完球後轉身跑走,揮手喊著:「小朋友——大哥哥幫我們把球撿回來了,我們應該說什麼?」
即使她用喊的,聲音聽起來還是那麼軟弱無力。
然後,那些等著她的皮球的小朋友一致有禮貌地大喊:「謝謝大葛格!」
大葛格……墨行殊聽到這種軟綿綿、甜膩膩的叫法,雞皮疙瘩掉滿地。
這時,那女孩特意回頭看他一眼,衝他一笑,笑得莫名其妙,墨行殊怎麼想都覺得她這笑有種與她外表看起來不符的「促狹」意味。
他看看手錶,距離約定的飯局還有些時間,於是就在旁邊的椅子坐下來,思索爺爺為什麼一見面就要他交女朋友、結婚?
雖然,他對情情愛愛的事不感興趣,但墨朗的話卻不能說在他心裡完全沒有影響力,是不是,當中有不能明白告訴他的考量?
找個結婚對像不難,只是他沒耐心花時間去瞭解一個女人,更別說浪費精神去追求,所以,讓一個毫不相干的女人進到他的生活,不用想就知道麻煩。
「啊啊——」
在他皺起眉頭的當下,一聲尖叫喚醒了他,他抬起頭,一個不明物體就直直地朝他臉上衝來,幾乎是反射動作,他舉起手,接住了那顆球。
「呼……」隨後奔過來的,是喘吁吁、上氣不接下氣的天使。
甄芷晴的一顆心幾乎已經梗在喉嚨了,想到剛才差點砸傷人,又沒辦法跑得比球快,那聲尖叫已經使盡了她全身的力量。
幸好,沒事了。
「報仇?」墨行殊拋著球,不禁懷疑這顆球原本的目的地,就是他這張俊臉。
「不、不是……當然不是。」她怎麼可能有如此可怕的念頭?
「喔……」球再度落入他雙手。
她離他還有兩步距離,等著他將球拋還給她,但他只是盯著她看,沒有任何動作。
她懂了,反正這個人就是要她自己去拿球。
「謝謝。」她老老實實地走到他面前,伸出手。
他將手略微抬高。
她想接過來,可是他卻不放手。
「可以把球還給我嗎?」她小聲地問,那軟軟的、甜甜的、無辜的聲音,任何人聽了,就算真的被球砸到也會原諒她的。
不過,墨行殊剛好缺了一副好心腸。
「你還沒道歉。」他壞心地瞅著她看,發現她有一雙好柔好柔的美麗眼眸,晨曦般矇矇矓矓的覆著一層水氣。
長長的睫毛如把羽扇,一撲一撲地顫著,怯生生地,楚楚可憐。
「對不起……」她噘著嘴,心不甘情不願地說出他想聽的話。
他挑了挑眉,喔……還是有點個性嘛!
她說完,又想拿球。
「你摸到我的手了,男女授受不親。」他只想著捉弄她,不知自己有多無聊,這種話,幼稚園裡才聽得到。
「對不起……」她連忙將手放開,耳根倏地發燙。
「這樣就害羞了?」他驚訝地說,第一次見到什麼叫「臉紅」,原先,她因跑得太快而泛白的臉頰,一下子撲上粉紅。
她捂起臉,皺起眉頭,不知道他到底想怎樣!
見她臉上微現慍色,他勾勾唇角,認為玩夠了,其實是發現自己太幼稚,看看時間也該離開了,於是將球遞給她。
她遲疑了下,看看他,又低下頭,不知道他是不是真心要還她球。
「球不要了?」
「要……」她半信半疑地再度伸出手去。
他卻在她伸出手的同時將球擺在地上,起身離開。
「厚……」
聽到背後傳來一聲惱怒,他忍不住大笑。
原來天使的真正功能是提供惡魔娛樂用的。
再三捉弄人家的墨行殊,打從心裡認為自己還日行一善咧!至少他教會她——相信一個人之前先學會怎麼分辨好人壞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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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行殊心情愉悅地步向醫院停車場,趕往今晚的飯局。
這個案子談了將近七個月,其實已經差不多了,只是被併購的公司員工總是擔心被遣散、被辭退,下游配合生產的廠商也緊張日後是否還能接到足夠發放薪資的訂單。今天的會面主要就是消弭這些疑慮。
抵達飯店,在酒精的助興下,大家更容易吐出心中的疑慮,省去許多試探的時間,經過墨行殊的說明,大家像終於放下心中大石,氣氛愈來愈輕鬆熱絡。
這並非仁慈,只是盡量減少並購初期的異動成本,沒有能力又心存僥倖的人,最終還是必須面對「人為刀俎,我為魚肉」的命運。
墨行殊把玩著酒杯,默默觀察同桌大口吃肉、把酒言歡的新合作夥伴,心想,這些人還真容易滿足於現狀;顧著小小公司的生計、足夠家裡柴米油鹽的開支,這樣就放心了,以為長治久安了?
他不禁低頭檢視自己寬大的掌心和修長的手指,這雙手,翻覆之間操控著多少人的未來?而大部分的人竟也樂於、安於自己受人操控的人生。
這時,坐在他身邊的人事主任蘇子妃,在桌面下以高跟鞋輕敲他的鞋邊,塞了張紙條在他西裝口袋裡,他看也沒看,只是不著痕跡地點個頭。
四年前墨行殊被父親從美國硬架回來,要他進入集團卡位。之後,他獨排眾議成立了並購部門,蘇子妃就是當時總公司安插在他部門的「眼線」。
四年過去,蘇子妃選擇了對自己未來有利的一方,成了墨行殊得力的左右手。
餐會結束後一個小時,墨行殊來到蘇子妃寫在紙條上的飯店,搭乘電梯到她訂好的房間。
前來開門的蘇子妃已經洗好澡,換上飯店的浴袍。
她為他脫下西裝外套,掛進衣櫃裡,隨口問起:「老董事長身體狀況還好嗎?」
「都是些老毛病,盡量控制。不過,到他這把年紀還耳聰目明,很難得了。」
「又逼你結婚?」明知他不喜歡這個話題,她故意調侃。
「我猜這是他目前最大的人生樂趣。」墨行殊想起爺爺拿他財產利誘他的狡猾表情就覺好笑。「他現在不逼我結婚,帶個女朋友去就能交差了。」
「如果我是他的幕僚,會建議他先把你辭掉,等你沒工作好做,機會可能大些。」
「只要有一部能上網的電腦就能工作,你想我怕嗎?」他扯扯嘴角,很有不受人威脅的傲氣。
她為他解開襯衫,再出一個鬼點子。「那就把你跟十個美女流放到孤島。」
「呵……這倒是比較實際的做法。」他走往浴室,她也跟進去。
浴缸已經注滿熱水,墨行殊踏入浴池。
「要不,我乾脆帶你去見他,這樣耳根可以清淨一段時間。」他開玩笑地說。
「千萬不要,我只想好好保住這份工作,別叫我蹚這渾水。」蘇子妃輕輕地按摩他僵硬的肩膀。
她很清楚墨家的權力鬥爭,聰明地選擇明哲保身,不願成為箭靶。
「你真不想結婚?」
其實,對墨行殊而言,枕邊人是誰根本無所謂,不要有人是最好,他沒有談情說愛的細胞,更沒耐性應付女人那些雞毛蒜皮的情緒,若只是要給爺爺一個交代,蘇子妃倒是不錯的考慮對象。
「對一個做了十年地下情婦的女人,你想,她還會相信婚姻嗎?」
蘇子妃有一雙總是泛水濕潤的桃花眼,尖細削瘦的臉蛋和纖薄的身板,很惹男人愛憐。她的感情世界豐富卻不順遂,總是不斷地重複相同的命運,愛上一個男人,最終成為男人的情婦。像
「女人,有錢比有個丈夫還實際。」除了生理的需求,她對愛情已不再抱有任何期待,也不想再過那種只有漫長等待,充滿空虛寂寞的生活。
「沒錯,比起女人,工作對我來說,有趣太多。」他並非真有多熱衷事業,只是喜歡挑戰,證實自己的能耐。
他和蘇子妃在工作上是搭檔,私底下兩人並沒有太多交集,只因工作的關係,蘇子妃對他的瞭解,比起其他人多了許多。
短暫、間或的魚水之歡,一向都是她採取主動,此外,他和她都不想涉入感情,對對方也沒有任何企圖,純粹各取所需。
這也是為什麼墨行殊願意讓蘇子妃,唯一的一個女人,接近他。
第二章
墨行殊在隔日下午依約再度來到「龍柏綜合醫院」,陪爺爺下棋。
他每天要閱覽大量財報、分析報告、市場訊息,過去在股市、期權市場的看盤經驗,他能輕易地將這些數字轉換成一種類似氣味的東西,嗅出哪裡有商機,哪裡有危機。
他的大腦停不下來,舉凡沒有營養的談話、冗長的會議、乏味的人、華麗空洞的報告,都令他生出浪費時間的不耐,這不耐煩的表情經常讓人誤以為他很忙,總覺得還有幾百件緊急要事等著他去處理。
所以,他的忙是個借口,完全因人而異。
墨朗在下棋時有意無意地提起大部分企業面臨的一些問題,實際上也是「鳳餚集團」一直存在的危機,想趁孫子專注於「解危」時,試探他是否深入研究過。
墨行殊不疑有他,自然地說出自己的觀察與看法,句句命中要害、字字令墨朗暗中拍手叫好。
墨朗心寬了,踏實了,知道墨家有他起碼還可以再撐個四、五十年,只是,這孫子對進入權力核心似乎並沒有多大興趣,要如何將他與這個龐大事業體系成生命共同體,激起他變革的企圖就是墨朗要傷腦筋的問題了。
「墨老先生,肚子餓了吧?」可愛的護士端來營養師調配的美味晚餐,托盤旁邊擺著飯後要服用的藥。
這時,墨朗的妻於放下手中的拼布,走過來服侍他用餐。
墨行殊就坐在一旁看著奶奶像哄孩子似的,將食物弄成一小口一小口的,叮嚀他爺爺要多嚼幾口才能吞下,他爺爺則真的像個孩子,非要你一口我才一口地耍賴。
他想著,當自己年紀愈來愈大,是不是也會變得需要感情慰藉,也會希望有個不離不棄的伴侶?
不過,為這樣的理由結婚,這風險也太大了,畢竟,不是每個人都像爺爺這麼好運氣。
「行殊,你也去吃飯吧!工作真忙的話,不必天天來陪我了。」墨朗下了特赦令。
「你明知道我不是真忙。」墨行殊可沒那麼容易被他爺爺的溫情攻勢收買。「還不是怕你嘮叨。」
「只要你肯帶女朋友來,我就把嘴巴的拉鏈拉上。」
墨行殊翻翻白眼,提起公事包,抓起西裝外套,走向房門。「奶奶,我回去了。」
在他合上門時,還聽見墨朗哈哈大笑的聲音。
「真是被打敗,老人跟小孩子一樣難纏。」他笑著搖頭。
走出醫院時,六點了,天色卻還十分明亮。醫院外圍的街道車水馬龍,馬路對面一排主要做醫院生意的店家也高朋滿座,醫院內的寂寥與醫院外的商機無限真是諷刺的鮮明對比。
這個時刻到哪都是塞車、一位難求,他走到對街打算隨便找間店解決一個人的晚餐。
經過一間一間的店面,他觀察店家也觀察消費者。有小吃店、餐廳、咖啡店,還有日常用品的大賣場,是個規模不小且供應齊全的商圈。
當他選上一家冷氣開放的簡餐店時,隔壁咖啡蛋糕專賣店的玻璃落地窗後,有個似曾相識的身影落入他的視線範圍。
是那個「撿球的天使」。
她還是穿著夢幻的白色洋裝,兩隻小腳在高腳椅上晃來晃去,興致高昂地觀看每一位從她面前走過的行人,朝一個被父親半扛在肩上的小孩子揮揮手。
很快,甄芷晴也發現墨行殊了,她先是驚訝地張大眼,而後又嘟起嘴,撇開臉,假裝沒看到他。
他心中暗笑,由這反應想來,天使也會記仇的。
墨行殊不以為意,更不在乎她對他的觀感如何,但在他推開簡餐店的大門時,瞥見女孩的背後有兩個年輕男孩正盯著她,大概是想搭訕又勇氣不足,彆扭地推來推去,一副矬樣。
他臨時改變主意了,跨出大步走向蛋糕店,在那兩個還在猶豫不決的年輕男子行動前,搶先坐在女孩身旁的位子。
甄芷晴一臉震驚地看他從面前走過,突然又在身邊出現。
「怎麼一個人在這裡?」坐下後,墨行殊問。
「我在等——」她話說一半乍然停下,像是出於善良天性回答他,卻又記起他的惡形惡狀,於是,努了努唇,轉頭吃她的蛋糕。
「你那塊蛋糕是什麼口味?」他傾向她問。
「藍莓起司,很好吃哦!」她想也沒想,頭一轉就告訴他了。
然後,他注意到她眉間一剎那間出現懊惱的跳動。光是這表情,他就想大笑,可以肯定現在天使的腦袋打結了,鑽進了一隻小惡魔。
甄芷晴當然懊惱,從小照顧她到大的劉媽到隔壁生鮮市場買些東西,讓她在這裡等她,別去人擠人,走時還再三叮嚀她不可以跟不認識的人說話。
是說這個人也真奇怪,昨天才捉弄過她,現在又用這種好像跟她很熟識的口吻說話,她當然不想理他。
「幫我看著公事包。」他將公事包擺在椅子旁邊的地面上,走到櫃檯點東西。
甄芷晴要拒絕他,可是根本來不及出聲,他已經走遠了,她只好悶悶地看住地上那個黑色包包。
墨行殊端著蛋糕和咖啡回來的時候,就見她低著頭,生怕那只公事包會突然不翼而飛似地,屏氣凝神地緊盯著。
這使他聯想到一隻忠心耿耿的狗。
待她注意到他回來了,才收回視線,又低下頭喝咖啡,像是決意不再跟他說話,決意不再回答他任何問題。
墨行殊根本沒打算找她聊天,不過對她那明顯的「意氣用事」感到好笑。
他從公事包裡拿出厚厚一個檔案夾,這是「派斯視覺設計」過去幾年的作品,大部分是平面廣告、企業CIS設計,以及產品包裝設計。
雖然「派斯」一旦正式納入集團旗下的事業體後不歸他管,他也不想管,這只是自我能力的訓練,試問自己——如果你是老闆,你會怎麼經營?
檔案夾裡色彩鮮艷的圖片很容易就闖入了甄芷晴的視線範圍,她喜愛畫畫,對這類充滿設計感的圖片自然很感興趣。
她先是用眼角瞄著,發現很棒的作品就忍不住想再看清楚點。
那一張張設計精美的手提紙袋,和一張張很有質感的商品廣告,吸引了她全部的注意力,不知不覺,她的身體已經快貼到那個她不想理的男人手臂。
墨行殊翻得很慢,像是等她看夠了才翻到下一張,只是眼前的這顆小腦袋愈靠愈近,到最後完全擋住他的視線了,就差沒整張臉埋進檔案夾裡。
他只好停下來。
甄芷晴微微起身,等著他翻頁,半晌卻都不見他動作,納悶地抬起頭看他,才驚然發現自己的鼻子就離他下巴不到兩公分的距離,險險撞上。
墨行殊俯視著她,表情依舊不冷不熱,但眼中明顯正忍耐著笑意。她臉一皺,尷尬地慢慢縮回自己的位子。
他繼續往下翻,勾著唇角問:「不看了?」
聽見他語氣裡的嘲弄,她真想掐死自己,什麼人不好遇,偏偏遇到這個討厭的傢伙。
這下,她當然不敢偷瞄,正襟危坐地直視前方。
幸好劉媽提著大袋小袋出現了,甄芷晴一溜煙地衝出店門,抱住劉媽軟軟胖胖的手臂,撒嬌地抱怨她怎麼去了那麼久。
走了兩、三步,她決定,回頭給那個討厭鬼一個鬼臉,就當是報了仇。
墨行殊愣了一愣,「幼稚」是天使的代名詞?
半晌,她走遠了,他將視線移回檔案夾,忍著忍著,終於「噗」地一聲,把咖啡給笑噴出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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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連幾次在「龍柏綜合醫院」及附近的店家見到甄芷晴,墨行殊才停好車就不自覺地往四周看了看。
剛才,二伯跟他大兒子無緣無故跑到他那層辦公室,說要瞭解並購「派斯」的進度,認為處理時間太長,擔心花費超出預算,指手劃腳地要他速戰速決。
這整個案子就算墨行殊有心想向他報告,還擔心他們智商不夠,聽不懂,只好冷冷地敷衍幾句,讓他們帶著無聊的優越感,滾出他辦公室。
所以現在,他需要一些能讓心情好轉的娛樂。
他快步從停車場走向醫院大樓,經過大門前圓環形的汽車通道,繞向門診及普通病房大樓中間的中庭花園,要再經過一個像是專門為孩童,不是一般醫院會設備的遊戲空間,然後是坐月子中心才能到達通往VIP病房的杜鵑花小徑。
其實VIP病房還有一個專屬的汽車出入口,但是只供短暫停留,沒有規劃停車位。他沒用司機,只好走這麼長長一段惱人的路。
墨行殊沿著中庭花園外圍的步道走,右側是一排茂密團狀的龍柏,美麗的花園絲毫無法吸引他的目光,自然不可能緩下他習慣性的疾走,倒是真的又找到了那個女孩。
光是看見她,他就想笑,心情瞬間好了大半,因此,他故意放慢腳步。
那個「撿球的天使」此時幫一位老人推輪椅,輪椅不知被什麼卡住了,只見她一會兒蹲下檢查,一會兒又使勁想抬高輪椅高度,不過,她那點吃奶的力氣,似乎完全派不上用場。她東張西望,想找人幫她,然後又安撫似地彎身跟老人說話。
墨行殊此刻的速度愈走愈慢,悠哉悠哉地走向他們。
「啊……」那女孩終於發現他了。
前天在蛋糕店巧遇,他主動地找她說話,兩人又肩並肩地坐在店裡好一會兒,就算稱不上認識也不算完全陌生,不過,甄芷晴再笨也不會在同一個地方連續跌倒三次。她高高地仰起下巴,雖然需要人幫忙,卻很有志氣地決定不向這個討厭鬼開口。
墨行殊愈走愈慢,經過她身旁時突然停下腳步。「需要幫忙嗎?」他問。
「咦?」甄芷晴不敢置信地看著他。他竟然主動要幫忙她?她不確定,也很猶豫,天使與惡魔再度在她腦中交戰,該再相信他一次,還是斷然回絕他的假惺惺。
她沒開口說話,但眼神已從一開始的抗拒軟化成無聲的求助。
「祝你好運。」他笑道。
他話一說完,就當著她驚訝到忘了合上的小嘴,愈瞪愈大的烏黑眼睛下,從她身旁走過,不意外地聽見她一聲不可置信的抽氣。
果然,心情太好,哈!
經過這幾次的打擊,他想,這位年輕女孩應該可以徹底地領悟出幾件事!
第一件事是,要量力而為,多用自己的腦子,不是遇到困難的時候,剛好都有人能幫你。第二件事是,學會表達清楚你要什麼,光靠「眉目傳情」很容易造成誤會的。最後一件就是,不是朝你伸出援手的人,就一定是「好人」。他很想勸她到腦科檢查一下有沒有「學習障礙」的毛病,吃這麼多次虧,還學不會提防他。
笨到這種地步,應該列入金氏紀錄了吧!
想找人幫忙,呼叫前面那個穿白袍的男醫師可能成功的機率大些。
甄芷晴的目光無法控制地跟隨著墨行殊離去的腳步,一張嘴合了又開,開了又合,可憐的是她罵人的詞彙十分貧乏,完全不知道可以用什麼字眼來形容這個討厭、討厭、世界上最討人厭的男人。
他一定有毛病!她懊惱自己居然幾乎想相信他了,嘟起唇,無處發洩惱怒,只好跺腳。
「小晴,你怎麼了?」一位男醫師走近,發現她鼓著臉。
「輪椅卡住了。」
「喔,我來幫你。」
「謝謝……」她感激地說,幸好,世界上的好人還是很多的。
甄芷晴是「龍柏綜合醫院」甄院長的小女兒,今年二十三歲,上面有三個哥哥,最小的哥哥大她七歲,去年剛結婚,全家人包括她的母親及嫂嫂們,不是醫生就是護士、營養師,都在「龍柏」工作。
甄夫人在三十八歲高齡產下她,甄家也就只有這個寶貝女兒,所以,儘管她已經大學畢業,有能力工作,卻都希望她乖乖待在他們能夠保護的範圍裡,做只健康的米蟲就好。
她一向乖巧聽話,除了喜歡溜到醫院來這件事讓家人傷腦筋外,甄家人是捨不得對她大聲點說話,更別說責備她什麼。
甄家離醫院走路不到十分鐘,是甄芷晴唯二個可以接觸到外面的世界而又不會讓家人擔心的地方,此外,老爸規定,不管到哪裡一定要有人陪同。
她喜歡念故事書給病童聽、陪伴沒人探望的老人家,她喜歡跟志工、病患、病患家屬,甚至廠商業務聊天,聽聽別人眼中的「世界」,想像那些她不曾經歷過的「社會」究竟長什麼樣子。
她的同學大多一畢業就開始工作,她雖然羨慕,但是,家人總是以保護為由,認為她太單純,應付不了職場上的競爭。
「唉……」想到這,她也只能將心事擺在心底,暗自歎息了。就是因為涉世未深,才會笨笨地被那個男人欺負。
甄芷晴將曬完溫暖的太陽,已經昏昏欲睡的老伯伯推回病房後,從安全門下樓打算回家。
「咦?」樓梯間有哭泣聲。
她一步一步往下走,發現三樓安全門後的階梯上坐著一個掩面哭泣的女人。
「你怎麼了?哪裡不舒服嗎?」甄芷晴攏起裙擺就著階梯坐下。
那哭泣的女人抬起瞼來,先是難堪地拭去眼淚,但在看到甄芷晴天使般無瑕的臉龐和真誠的關懷眼神後,一時感受到溫暖,又湧出眼淚,甚至抱著她痛哭起來。
「我快失明了……再幾個月就完全看不見了,我好怕,我不敢告訴我的未婚夫,如果他要解除婚約,我該怎麼辦……」
甄芷晴先是一怔,而後抱著她,輕柔地拍撫她的背。
儘管在醫院裡,見過許多承受病痛、面對死亡威脅的病人,甄芷晴還是無法麻木地不去感受他們的痛苦。
「不會的,別擔心……」旁人言語上的安慰並不能減輕病人內心的恐懼,她總覺得自己懂得太少,安慰的力量是如此薄弱,能做的只有安靜地陪伴,讓對方盡情宣洩不安與恐懼,默默地陪著流淚。
如果,這個世界不再有病痛,該有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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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行殊因為還有重要工作,陪墨朗下了兩盤棋就離開了。
走往停車場時,他下意識地尋找那個幾次被他捉弄,不知道學聰明了沒的女孩。不過,坐月子中心前面只有兩個全身包裹得扎扎實實的臃腫婦人坐在椅子上聊天,再往前走,遊戲區也沒見到半個孩童。
他突然納悶,這個女孩為什麼經常在這間醫院出沒?
她看起來活蹦亂跳的,不像病患,要說是病患家屬,也不可能不待在病房裡陪伴家人,反而到處亂跑。
他邊想邊走,一樣走得又快又急。
乍地,他停下腳步,因為眼前的一個書面讓他忍不住噗哧一聲,笑了出來。
基本上,他是個很少笑,沒什麼喜怒哀樂的人,不過,自從遇到她之後,他倒是笑口常開啊!
他見到那個女孩緊閉著眼,像個老太婆似地佝淒著身體,小步小步地往前移動,手裡拿著一根約五十公分長的枯枝在地上胡亂點著,不知在玩什麼。
他走近她,想看她是不是不管遇到什麼障礙物都能堅持不睜開眼,不過,她那張皺得像小籠包一樣的表情讓他發噱,意外得到娛樂效果。
她走得很慢,很小心,很認真地在玩「瞎子遊戲」,墨行殊觀察了一會兒,皺眉搖頭,實在搞不懂這個女孩腦袋裡都裝些什麼。
他趕時間,該走了。
「啪!」
就在他轉身離開的同時,聽到她手上那根枯枝折斷的聲音。
一回頭,見她失去探索的樹枝後慌張地往前走,笨就笨在這個時候她居然還不曉得可以張開眼睛,前方就是一大面牆,牆邊還有一排凹陷的水溝蓋。
她一腳往那陷落的水溝蓋上方踩下,地面的落差使她失去重心,整個人往前撲去,墨行殊想也沒想,反身大步一跨擋在她身前,接住她,後因為猛烈的衝擊力,背部重重地撞上後方的磨石子牆。
唔……痛!
甄芷晴嚇了好大一跳,急忙摸索到底撞到什麼。
「小姐……你可以睜開眼睛了吧?」墨行殊仰高著下巴,避開她那只亂摸、亂戳的小手,這傢伙也太入戲了吧?!他知道她沒瞎。
「咦?」她倏地張大眼,眼中映入一張冷峻嚴肅的臉。「厚——怎麼又是你?!」為什麼他老是陰魂不散地跟著她?
「不是我,你現在就要送急診了。」他忍著背痛,拉她站起來,沒好氣地說。要是他沒接住她,那張細緻的瞼蛋恐怕已經毀了。
「為什麼?」她從他胸前斜探頭出去,看到了他後方的牆。「真的耶……好危險。」
危險的不是牆,是你「真空」的腦袋吧!他在心裡想著。
他拍拍背後西裝可能沾上的髒污,又抬起腳撥去褲管的灰塵。
這時,他瞥見她白色洋裝的裙擺都髒了,尤其在兩腿膝蓋附近,沾了許多沙石及草汁。
「你剛才跌倒了?」
「嗯……跌了兩次……」她也低頭看看自己的裙子,回家肯定要被劉媽罵了。
「你白癡啊!沒事扮什麼瞎子?」他彷彿可以看見她裙擺底下那雪白的肌膚此時被沙石劃出一道道血痕,隱隱替她感覺疼痛。
「我只是想……」她煞住未完的話,為什麼要告訴他?
「想什麼,說快點!」他皺起眉頭,居然見鬼的覺得有點捨不得。原本白白淨淨的……
「想、想知道眼睛突然看不見的感覺……」甄芷晴被他這麼一吼,脖子差點縮進衣領裡。
她沒遇過這麼凶的人,而且,這個人不只討人厭,還凶巴巴,重點是,他憑什麼無緣無故吼她?
她閉著眼睛當然看不到前面,可是他可以閃啊,自己動作慢還罵人,她又不是故意要瞳他。
墨行殊完全無法理解這種笨蛋的思想。「早知道你腦子本來就是壞的,我就不會阻止你去撞牆了。」
「欸?」她聽他這麼說,才恍然大悟,不是她撞上他,而是——「你是來救我的?」
瞬間,她知道自己錯怪他了,他救了她,擔心她受傷,所以才責備她。
慢慢地,一道純淨美好的光芒自她眼眸中射出,之前他捉弄她、取笑她的一切全都一筆勾銷!她相信,人性還是本善的,只是需要時間去瞭解。
墨行殊在聽完她的後知後覺,懊惱自己反射神經太發達,就算她撞壞了腦子、毀了容關他什麼事,就讓她繼續蟬聯金氏紀錄寶座好啦!
總之,他懶得再說什麼,基本上兩個智商落差太大的人是無法交談的,他冷下臉,轉身就要走。
「喂……」她拉住他。
他冷睇她一眼,意思是要她把手放開。
「問你一個問題喔!」因為發現他是「面惡心善」的人,甄芷晴對他的好感一下子大躍進,敢跟他說話了。
他改盯她的手,不過,也很懷疑她是否有足夠的敏銳度,能察覺他對她想問什麼一點也不感興趣。
「你會不會娶一個就快失明的人?」
「……」他沉默三秒,決定還是快點走。遇到一個神經病。
「喂、喂……」她雙手都拉住他,兩隻腳在地上死抵著。
他實在很想走,可是也不想弄傷她,只好站著不動,面無表情地回答她:「沒有人會『立志』娶一個快失明的人。」
「那、那如果是你很愛的人呢?會因為她快失明了就不愛她嗎?」
「基本上我沒有很愛的人,無法回答。」
「咦?」
「咦什麼咦?」她發出那聲「咦」的口吻,好像他不正常似的,是她有病才對吧!
「你很急著要走嗎?」她想問他之前為什麼要捉弄她,也許,他有他的用意。善良的人總是盡量不將人性往壞處想的。
「看到你就急了。」
「為什麼?」
「沒什麼。」他放棄解釋,因為一個答案接下來可能引出更多的為什麼。他並不認為花時間說明就能把她變聰明。
「你坐過捷運嗎?」
「……」這下,墨行殊完全傻眼。
不過,他因此得到一個重要發現——腦袋空空的人比較容易出現跳躍式思考,因為腦子裡空間夠大,完全沒阻礙。
「坐捷運很有趣對吧,可以看到形形色色的人。可是,我發現一件很奇怪的事喔,明明大家坐很近,可是好像都看不到同車的人,不是在玩手機就是發呆,為什麼不跟旁邊的人聊天呢?這機會不是很難得嗎?」
甄芷晴從小到大,到哪裡都由專車接送,出門也必定有家人或傭人陪同,唯一一次和同學坐捷運到淡水玩,那愉快的一天一直深植她腦海。
而她分享這個經驗的理由是想告訴他,人與人的相遇是難得的緣分,應該珍惜並真誠地關心身邊的每個人。
她先前會誤會他,就是因為彼此瞭解的時間不夠。
「……」他的一雙腿又不自覺地想移動,不明白自己為什麼要停下來聽這一堆亂七八糟,沒有邏輯的童言童語。
可是,她的手還勾在他手臂裡。
她跟他很熟?
不過說了幾句話,不小心救了她一次,這天使就完全將他歸於「同類」,或者還有救、還值得她感化的人類?
「我還有工作,得走了。」他將她的手從臂上拉起,一種軟軟暖暖的觸感,像剛醒好的麵粉團。
「是喔……」她看起來好失望,寂寞一下湧上她的眼。「你明天還會來嗎?」
他看見她眼中流露出一種不抱希望的期待,猶豫了下,不知不覺地點頭。一個人男人沒必要欺騙小孩子,這很丟臉。
「真的嗎?」聽到這答案,她的情緒立刻從谷底飛上來。
「幾點?我在這裡等你。」
「大概……這個時間……」在聽見自己被她眼中那佈滿希望的光芒照得如實回答的聲音,好悶。
「嗯!」她好用力地點了個頭。「那我們明天見。」
「…….」他開始懷疑自己是不是被她傳染了什麼毛病。
為什麼他竟不忍心讓她的期待落空?儘管他已經打算明天找找看還有沒有別條路可走。
「再見!」甄芷晴開心地揮揮手,目送他離開。
墨行殊怕了她的「天真無邪」,更怕她從此以後纏上他,離開的腳步,快到幾乎叫「落荒而逃」。
她則一直等到完全看不見他的身影才將手放下來,滿心期待並相信明天將是美好的一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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