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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言:
陶靜菊人不如其名,是個隨時得說一大堆話的熱血記者,
自從前男友劈腿跟別人結婚後,她不再打扮得有女人味,
總是一身褲裝,以工作為重,自此單身到三十歲。
誰知在三十歲生日的隔天,家人居然強押她到高級餐廳,
進行她人生第一次的相親,唉,這心境實在悲慘又悲涼,
相親過程狀況百出,沒想到、沒想到對方居然會點頭?!
不會吧?她都還沒準備好耶,春天就這樣翩然降臨……
顏守正人如其名,守規矩,走正道,是個正經的公務員,
他不愛說話,簡潔扼要,因此總被女人嫌他太沉默,
回想上一段戀愛已是十年前,他幾乎忘了什麼叫接吻,
直到被爸爸和弟弟設計去相親,意外發現結果很不錯,
眼前的這位相親對象,說話說不完,笑容又可愛,
兩人一動一靜、一冷一熱,說不定會有最美妙的火花,
既然如此,那就抓住青春的尾巴,轟轟烈烈愛一回……
第一章
六月的傍晚,南台灣的天色仍然明亮,涼爽的晚風拂面而來,帶來陣陣玉蘭花清香。一場在路邊辦桌的婚宴正熱鬧滾滾地揭開序幕,在台北可能看不到這種場子,但這裡是屏東縣滿州鄉,太陽大、人情熱、氣氛就是High!
台上的康樂隊賣力演奏,辣妹們穿著清涼、載歌載舞,但還不到跳脫衣舞的程度,今天的新娘子已經放話說過,要是誰敢露點她就翻臉走人,新郎當然不想在眾人面前追老婆,所以讓男客們小小地垂涎一下即可。
「鄉親啊,不要只顧著吃,快來點歌!」主持人繞著桌子四處招呼,被拉上台的人原本不太好意思,誰知一拿到麥克風卻有如歌神附身,扯開喉嚨用力高唱,不管好不好聽,至少大家都聽得到。
盯著台上的伴舞辣妹,陶曉峰伸手擦了擦口水,雖然說他已是兩個孩子的爸,仍不免面紅耳赤,當他意猶未盡地轉過頭,赫然發現桌上的酒瓶已經空了。
「大姊!你會不會喝得太猛了?」才不到五分鐘,一整瓶啤酒都沒了,當水喝也不用這麼急吧?今天他奉雙親之命陪大姊來喝喜酒,就是怕她喝醉會出事,因為今天是大姊三十歲生日,又是她最好的朋友結婚,難免會腦筋打結想太多。
「少囉唆,再去給我拿瓶酒來,不對,要兩瓶!」陶靜菊瞪了小弟一眼,大姊頭的氣勢讓人不敢違抗。
「喝這麼多,真是……」陶曉峰站起身去拿酒,心想再不幫大姊找個對象,以後可就麻煩大了。
台上的歐吉桑扯著破鑼嗓子,陶靜菊恨不得拿酒瓶砸過去,像烏鴉叫似的難聽死了,他更不該唱什麼〈雙人枕頭〉,完全不為單身人士著想,明顯歧視!
今天的新娘是她小學同學,這桌客人都是她的老同學,大家平平都是三十歲,她卻是唯一還獨身的女同學。跟她作伴的三位男同學外號分別是大胖、光頭、小矮人,他們最近要組團到越南娶老婆,她該不會變成全班最後的孤單老人?
「阿菊,吃點東西嘛,只有喝酒怎麼行?」一位好心的孕婦替她挾菜,這位同學已經是懷第三胎了,結婚生子就像吃塊蛋糕那麼容易,為什麼偏偏有人就是做不到?
陶靜菊幽幽地歎口氣。「我在減肥。」
三年前,她交往七年的前男友劈腿,娶了另一個女孩,她非但沒有為情消瘦,反而用大吃大喝來填補空虛,結果整整胖了五公斤,在旁人看來可能沒什麼,但有句話說得好:曾經滄海難為水、曾經瘦過難為肥,她真的好想穿回那些S號的褲子啊!
認真說起來,啤酒的熱量其實不低,但她管不了那麼多,今晚就是要喝到爽、喝到掛!老弟到底在蘑菇什麼?拿個酒也這麼慢,是不是故意拖延,不想讓她「歡度」生日?
「你的身材剛剛好,我很羨慕呢!」好心的孕婦同學說。
陶靜菊心想那還用說?這位孕婦同學至少比她多了二十公斤,但人家那是甜蜜的負擔呀!算了,她懶得跟人計較,也懶得等弟弟回來,看那位歐吉桑在掌聲中走下台,她胸中忽然豪情萬丈,二話不說奔向舞台,自己拿起麥克風宣佈。「各位老師同學家長,你們好!為了祝福今天的新娘,也就是我最好的朋友江孟玲,我要唱一首歌送給她,這是我們每次去KTV必唱的——走在紅毯那一天!」
坐在主桌的江孟玲臉色一僵,沒錯,這是她們姊妹淘最愛的一首歌,但今天是她的大喜之日,這首歌的歌詞有那麼一點點不應景耶!
「算一算時間,認識他也好幾年,看一看身邊,好朋友都有好姻緣……」陶靜菊唱得情感豐沛,自己都感動得快哭了,也許是酒精的催化,也許是心情的沉澱,全化為婉轉歌聲。
人海茫茫,想找到你愛他、他也愛你的那個人,簡直是大海撈針,還要能走上紅毯那一端,不只需要努力更得靠運氣,求神求佛都不一定有用。命運難以預料,愛情變化萬千,有些人就是什麼也抓不住……
最後,她激昂高歌。「女人啊,要找個真誠的男人,哪有那麼難?真有那麼難∼∼嗚呼嗚……」
「贊啦!」台下的賓客報以熱烈掌聲,幾個熟知內情的則竊竊私語,陶家的大女兒在台北當記者,表面風光卻內心淒涼,那個長跑七年的男友飛了之後,過了三年仍沒有新對象,難怪唱得絲絲入扣、款款動人。
「多謝來賓掌聲鼓勵!孟玲、志遠,我祝你們早生貴子、白頭偕老,也祝大家身體健康、萬事如意。」陶靜菊終究忍住了眼淚,怎麼說也不該給新人觸霉頭,有淚只能往肚裡吞,她早練就如此本事。
「你唱得好棒,快下來吃東西吧。」陶曉峰緊張到差點胃抽筋,趕忙迎接大姊下台,幸好沒出什麼亂子,鄉村裡消息傳得快,爸媽的面子還得顧。
「酒呢?」把麥克風丟還給主持人,陶靜菊轉向老弟質問。
「剛才酒不夠,他們跑去買,已經送來了,別急。」他拉著大姊坐回位子,立刻幫她倒滿啤酒,看她咕嚕咕嚕一口氣喝下,想說乾脆移民去德國好了,聽說那邊啤酒比水還便宜。
這樣喝還不過癮,陶靜菊抓起酒瓶,站起身吆喝。「來,我敬大家,乾杯!」
同桌的都是滿州小學的同學,看到此景不禁想到過去,陶靜菊以前常當風紀股長,監督同學不得搗蛋,沒想到現在卻帶頭喝酒,人生的境遇果然有趣。
陶曉峰搖搖頭,不管了,大姊就算等一下要開始劃酒拳,他也只得六親不認,跟她拚了。
新郎新娘繞桌敬酒時,現場氣氛掀起高潮,陶靜菊激動地抱住好友江孟玲,哇啦啦地說:「天啊∼∼我真的好替你開心,你們一定要幸福、要快樂!」
「謝謝、謝謝……」江孟玲緊抱著好姊妹,心中百感交集,曾經她們是互相挖苦、互相打氣的單身一族,現在她自己從「情侶去死去死團」中告退,望著還在團內的陶靜菊,不免感傷起來。
這兩人也抱得太久了吧?新郎何志遠忍不住插手,把老婆拉回自己身旁,微笑著說:「靜菊,你自己也要多加油,我們等著喝你的喜酒。」
「好哇,人生七十才開始,我總有一天會達成這個目標,不過你們可要活久一點喔!」陶靜菊說著無聊的冷笑話,讓大家都笑得有點僵。
「我們該去下一桌了,謝謝大家!」何志遠先乾為敬,隨即擁著老婆走向下一桌。
目送新郎、新娘走開,陶靜菊看得出神,忽然靜了下來,坐下默默喝酒,表情若有所思。
面對這樣的大姊,陶曉峰反而緊張。「怎麼啦?這麼安靜?」還是瘋癲一點比較正常。
陶靜菊沒回答,拍一下弟弟的肩膀,繼續喝她的悶酒,有時不言不語是因為不知道該從何說起,儘管四周熱鬧喧嘩,在她看來卻是那麼淒清,有誰能體會她的心境?
喜宴結束後,陶靜菊由弟弟攙扶上車,他氣喘吁吁地抱怨。「大姊,你最近是不是又胖了?」
她才不回答這種無禮的問題,車子才發動沒兩秒,她就開始吐,瞬間讓自己減輕體重。
「我的媽啊∼∼這輛休旅車是我載客人用的耶,你居然把它糟蹋成這樣!」陶曉峰快暈倒了,不敢相信大姊竟然這麼過分,剛剛換過的椅套和踏墊……全毀了!
陶靜菊聽不到弟弟的哀號,只是閉上眼昏睡,任由三十歲的生日在落寞中度過,就這樣吧,就這樣孤獨一輩子吧……她不會再抗拒,也沒什麼好抗拒,注定孤獨又怎樣,她認命總行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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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菊,還不起來!都十點了,是想睡到什麼時候?」曾淑蘭拉開女兒房內的窗簾,讓室內一切都無所遁形,這孩子從十八歲到台北念大學,跟家人聚少離多,但她的房間始終保留著,她隨時想回家都行。
「我頭好痛……」在母親的大嗓門叫喚中,陶靜菊睜開惺忪睡眼,他們這戶四合院的缺點就是采光太好,再加上鳥啼蟲鳴的包圍,想賴床都難。
昨晚她是怎麼回來的?其實沒什麼印象了,好像就是吐了、睡了,然後就天亮了,希望沒有哭了才好,否則很丟臉的。
「誰叫你昨晚喝那麼多,紅包有沒有多包一點?人家差點被你喝垮了!要不是你弟送你回來,我看你根本就耍賴在人家的新房了!」經過昨晚,村裡的老老少少都知道,陶家的長女酒量驚人,還有一副絕妙歌喉,只可惜找不到情人,唱起歌來才那麼哀怨。
「好了好了,別念了……」陶靜菊腳步蹣跚、有氣無力地走進浴室梳洗,鏡子裡那張臉憔悴又疲憊,她自己都不想再多看。洗過臉,她還是打開化妝包,用熟練的手法改善一下慘狀,再換上最常穿的白襯衫、條紋褲裝,干記者這行就是這樣,即使休假也不能放鬆,因為隨時可能有狀況。
她念的是傳播科系,從大三開始當實習記者,算一算已經有十年資歷,在這圈子裡可說是老油條了,去年升為社會組的採訪組長,算是少見的女性主管。好不容易給她拗到周休二日的假期,週六參加小學同學的婚禮,週日就該打道回府,誰叫她工作的地方在台北,和她的家鄉屏東正好是一北一南。
說到她的工作,幾乎是二十四小時待命,在這個資訊爆炸、競爭激烈的時代,各家新聞媒體都竭盡所能搶獨家、搶頭條、搶鋒頭,搶到了也只能高興一分鐘,還有更多新聞等著去追,當記者就是這麼苦命又悲情,然而當自己的報導受到肯定,卻又是一種戒不掉的癮。
打理好了自己,陶靜菊走到客廳,看到爸媽和弟弟都在,桌上有燒餅、油條和豆漿,顯然是留給她的。
「來,喝杯茶,這是今年的春茶。」陶彥安對長女說,他的頭髮早已灰白,年輕時脾氣不太好,老了倒是越來越慈祥,可能是常被孫兒們逗弄,久了也陶冶性情吧。
「好。」陶靜菊的兩位叔叔都是港口村的茶農,她從小喝到大,其他名茶她都看不上眼。
陶家在滿州鄉中山路開了家水電行,不過也兼賣一些毫不相關的東西,像是茶葉、洋蔥、鴨蛋等特產。陶家老二陶清荷十八歲就結婚,跟夫家在恆春鎮開自助餐店,已經有三個孩子;老么陶曉峰也是早婚一族,在墾丁跟他老婆經營民宿,育有一男一女。
正因有妹妹和弟弟就近照顧爸媽,陶靜菊才能放心在台北打拚,真該感謝他們的付出和體諒,但相對的,既然老二和老么都已經成家生子,她這個未婚的大姊自然就成了家族中的關懷焦點。
陶彥安一邊看女兒吃早餐,一邊閒聊似地說:「阿菊啊,你工作那麼忙,要不要休息一陣子?家裡又不用靠你養,最重要的是別搞壞身體了。」
陶靜菊每個月都把一半薪水轉到母親的帳戶,因為她太會花錢,必須靠母親幫她存嫁妝,如果嫁不掉就是老本,但現在看來當作老本的機率極高。
「不行,我沒工作會生病。」她得了一種叫做「忙碌症」的毛病,習慣什麼都急、什麼都趕,如果不工作她能做啥?又沒對象、又沒小孩,她會無聊死的。
「找個人嫁不就得了?」曾淑蘭提起這個說也說不膩的話題。
「媽你就別指望我了,指望你孫子、孫女還比較快。」陶靜菊回答得毫無志氣。
陶曉峰忽然靈機一動。「耶,你同學不是要去越南找老婆?姊你也可以跟著去,只要花點小錢,就能買個強壯又俊俏的小伙子,現在女大男小不算什麼,男人當煮夫也很正常的。」
「最好我有這麼可憐啦!」愛情豈能買賣,婚姻更不可以建立在金錢交易上,她才三十歲,這方法等過十年再來考慮也不遲……不,不對,她怎麼可以有如此念頭——
陶彥安和曾淑蘭兩夫妻走進房,讓兒女在客廳繼續鬥嘴。
看到爸媽的動作,陶曉峰才想起還有正事要辦,硬生生轉移了話題。「對了,晚點我開車送你去高雄。」
「幹麼開車去高雄?我搭飛機就好了。」恆春就有機場,正所謂時間就是金錢,她才不想浪費在交通旅程上。
「去高雄搭高鐵,很快就到啦,我這裡有優待票,不用可惜。」陶曉峰拿出一張車票,這可是他砸錢送給大姊的禮物,算是報答她從小買零食給他吃的恩惠,大姊喜歡美食也喜歡分享。
「怎麼這麼熱心?」陶靜菊冷冷地盯著小弟。「昨晚你不是說過,死也不讓我再坐你的車了?」
「還不是因為你吐了一大堆!你知道我清了多久嗎?」他一想到就嘔,但對方是大姊,也只能自認倒楣。
「那幹麼還讓我坐你的車?一定有陰謀。」
陶曉峰還沒回答,陶家二老走出房間向大家宣佈。「我們也要去高雄,大家一起坐車。」
「你們去高雄幹麼?誰要結婚啊?穿得這麼水!」陶靜菊詫異極了,老爸穿上唯一的一套西裝,老媽還化了妝、穿了套裝,實在太奇怪了!他們平常不是穿睡衣睡褲,就是印有「照靈宮」、「順天宮」字樣的運動服,搭上萬用拖鞋,哪時像今天這般正式?
「就是在等你結婚啦!」曾淑蘭拍一下女兒的頭。「都三十歲了,也不正經一點。」
被老媽這麼一K,還被說中心事,陶靜菊吐吐舌說:「好,等我結婚,我一定買新衣給你們穿,預算無上限。」反正不會有那天,隨口承諾也無妨。
說時遲那時快,陶家老二陶清荷從門外走進。「媽,你們要去高雄?我也要去!」
「怎麼你也來湊熱鬧?今天不用開店嗎?」陶靜菊睜大眼看著妹妹,這傢伙小她兩歲,已經是三個孩子的媽,增產報國不遺餘力。
「今天我放假,有我老公和我公婆就夠了。」陶清荷在恆春鎮市區開了一家自助餐店,價廉物美,生意興隆。
「你去高雄幹麼?」陶靜菊總覺得好像哪裡怪怪的,家人似乎有事瞞著她。
「參加同學會呀,你看我還特別打扮,有水嗎?」陶清荷轉了個身,裙擺隨長髮飄逸。
陶靜菊瞇起眼做出評語。「水、水、水!看不出來生過三胎了,小腹比我還小呢。」
「大姊,你也才五十五公斤,別把自己看得太重。」
「我一定要回到五十公斤,目標減肥五公斤,回到水噹噹的我!」陶靜菊身高一六五,三年前苗條到人人都羨慕,失戀後卻大吃大喝,胸圍因此而稍有長進,臀圍和腰圍卻也加大尺寸,難道年紀大了,真要朝歐巴桑的體型發展?
「找個好男人,自然就會變水了,大姊你要加油!」陶清荷對姊姊有無限祝福。
「拜託不要再逼我了,減肥容易結婚難,你以為每個人都像你那麼好命。」三十歲又怎樣,沒男人又怎樣,難道日子就不用過了嗎?
「好了,別閒聊了,大家準備出發吧。」
休旅車正在門口等著,一家五口坐上車,由老么陶曉峰負責掌握方向盤。
不知道多少年沒一塊出門了,陶靜菊拿出相機亂拍一通,她確定,她會永遠懷念這一天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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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哥,你在忙嗎?」顏執中敲了敲房門,探進頭問。
「不忙,什麼事?」顏守正坐在桌前看資料,房內的擺設相當整齊,正如他的為人一絲不苟,他算不上潔癖,但絕對不允許混亂。
顏執中沒回答,走進房裡巡視書桌,笑問:「現在星期天上午,天氣這麼好,你居然在念人權保障基本法?」
哥哥是法律系畢業的高材生,退伍後考上法務部公職,分發地點在台北,他因此北上工作,幾年後也買了間房子,但除非是要上進修課,不然他幾乎每週末都回高雄老家。這九年來哥哥表現優秀,已經升到科長的位置,他的腦袋似乎跟普通人不太一樣,可說是非常的……奇葩。
「這很有趣。」顏守正知道弟弟在挖苦他,他也不以為意,或許一般人無法理解,他卻樂在其中。
任職於法務部法律事務司的他,負責的正是研擬草案,書櫃上都是法律書籍和資料,舉凡民法、行政程序法、國家賠償法、財團法人法、政府資訊公開法、電腦處理個人資料保護法,都是他們單位進行的工作內容。有些人或許會問,憑他的聰明才智,為什麼不當執業律師,賺進大把鈔票?但他瞭解自己的個性,唇槍舌戰並非他的專長,研究才是他所熱愛,公職更是他所適合。
顏執中聳聳肩,不想跟哥哥辯論,「爸說要去喝喜酒,找我們一起去。」
「我沒興趣。」顏守正不太擅長社交,也不想出席那種場合,因為一定會被眾人當成箭靶,追問他怎麼三十三歲了還不結婚,甚至要當媒人牽紅線。
十年前,他被前女友兵變後就不曾再談過戀愛,工作之餘就是爬山、打太極拳、騎腳踏車,而且大多一個人進行,每天早睡早起像個古早人,在這娛樂多元化的時代,顯得有些格格不入。
憑他的外型、人品和學經歷,其實條件挺好,常有人替他介紹對象,可惜他老是不知道該如何開口,女方等他主動,他卻只會被動,最後當然被打回票,誰叫他不會說話,現在可不流行猜啞謎。最後他自己也懶了、累了,這兩、三年來不再進行此類活動,反正只是浪費時間。
弟弟小他三歲,個性開朗隨和,有個穩定交往的女友,小倆口預定今年底要結婚,他當然祝福他們,不過心底也難免有些感慨,自己可能注定孤家寡人一輩子了。
「你平常不在家,回到家還是看資料,難得爸想要我們陪他,你就別推托了,難道要讓他一個人去赴宴?很可憐的。」顏執中搬出孝道來壓哥哥,他知道哥哥外冷內熱,其實是個心軟的好好先生。
果然,顏守正皺起眉考慮了兩秒鐘,點頭答應。「好吧,我換個衣服。」
十八年前,他們的母親因病早逝,從此父親兼任母職,又要上班又要做家事,把他們兄弟倆栽培長大,雖然他們口頭上不會說感謝,但不管父親有什麼期待,兄弟倆總是會盡力去達成。
「這還差不多,給你十分鐘!」顏執中先發任務成功,希望今天能一切順利,為了哥哥的下半輩子著想,是該做點努力了。
客廳裡,顏振章正坐立不安地等消息,一看到次子就急忙追問。「怎麼樣?他肯不肯去?」
「安啦!我最會說服別人了。」顏執中對父親眨眨眼。
「等他發現真相,會不會生氣?」顏振章雖然有點擔心,但他實在等不下去了,要等長子自己開竅,可能他已經先走一步了。
「哥很有風度的,要生氣也會等回家才生氣。」顏執中就是摸清了哥哥的脾氣,才會使出這一招,對於一個懶得談感情的人,不下點猛藥怎麼行。
「唉,如果不是十年前那件事,說不定你哥早就好幾個孩子了。」顏振章說著歎了口氣,一想到那段日子,仍不免為長子感到心疼。
顏守正跟前女友念同一所大學,兩人從大一開始交往,也見過彼此的家長。女方不只人長得美,個性又溫柔,還是音樂系的才女,眾人都看好他們會開花結果,沒想到畢業後沒多久,女方祭出無預警分手,直接出國搞消失,跌破所有人的眼鏡。
當時顏守正在金門服役,就算想追回女友也插翅難飛,於是他什麼也沒說、什麼也沒做,家人跟朋友都不敢多問,只能等時間漸漸過去,希望他的傷口早日痊癒。事情發生後,旁人幾乎看不出他的心痛,只察覺到他比以前更沉默,內心某處似乎上鎖了,還把鑰匙弄丟了。
「那種沒良心的女人,早點消失也好,哥一定會另有良緣。」關於十年前那件事,顏執中是唯一知道內情的人,但他永遠不會說出口,到死也要守著秘密,這樣對每個人都好。
「好吧,希望這次會有好結果。」事到如今,死馬也得當活馬醫,說不定會有奇跡。
稍後,顏家父子三人都打扮妥當,坐上自家轎車,由長子顏守正開車出發,顏振章和顏執中坐在後座,高雄的路又大又直,想迷路還真需要點本事。
「守正,你待會兒見了人要打招呼。」顏振章提醒長子,這孩子沒別的缺點,就是嘴太笨,還有人太正直,有時真想給他洗洗腦,讓他懂得什麼叫變通。
「我會的。」顏守正還懂得這點禮貌,不過打完招呼之後,他就無話可說了。
「打完招呼,人家如果問話,你也要回答,知不知道?」
「知道了。」顏守正乖乖答應,但能否做到就不一定。
聽到這種敷衍的回應,顏振章忍不住感慨,或許是妻子過世得早,造成長子木訥的個性,但說來奇怪,次子倒是圓融得多,還在保險公司上班,客戶多得嚇嚇叫。
顏執中拍拍父親的手臂安慰他。「放心,哥沒那麼傻的。」他相信哥哥其實也想突破,只是找不到適當機會和對象,他一定要助哥哥一臂之力,心中的虧欠感才能稍減。
唉,事到如今也只能看著辦了,顏振章已經六十歲,剛從銀行業退休,有很多事想去做,如果沒看到長子找個伴,實在放不下心。
六月的陽光在行道樹中閃耀,風吹著樹葉就像波浪起伏,這是一幅很美的畫面,顏守正不疾不徐地踩著油門,前方的目標相當明確,但副駕駛座上沒有人,這趟旅程似乎就有些不完整……
第二章
當陶家人抵達高雄時,開車的陶曉峰提議說:「快中午了,去吃個飯怎麼樣?」
陶靜菊早就餓了,第一個舉手贊成。「好!我想吃炒麵,你們看那家小吃店就有賣,還有老媽愛吃的炒飯,走吧。」她最愛的食物就是啤酒和炒麵,在爸媽面前還是少喝為妙,但炒麵就沒問題了。
「難得全家人都在一塊,吃高級一點的啦!」陶清荷故意跟大姊唱反調,嘴角有藏不住的笑。
「你要請客?這麼大方?」陶靜菊推著妹妹的肩膀玩鬧。
「我請。」一家之母曾淑蘭開口扛下擔子。
「媽,你該不會偷偷中獎沒跟我們說吧?這樣很不夠意思捏!」根據陶靜菊三十年來的觀察,掌管經濟大權的母親一向是能省就省、能摳就樞,雖然不至於吝嗇,但很少這麼大方。
「你是皮在癢啊?」曾淑蘭一把捏住長女的耳朵,力道之大絕不放水。
「痛痛痛——」陶靜菊立刻哀叫求饒。
就這樣,在母親大人的旨意下,他們來到愛河畔的國賓大飯店,陶靜菊並不是第一次光臨,對於美食這方面,她可是匹識途老馬,立刻提出建議。「要不要去吃一樓的愛河西餐廳?自助式的耶,拿多少吃多少,我可以吃到死。」
「大姊,你不是說要減肥?」陶清荷好心提醒。
「喔,差點忘了,吃完這頓再減不行嗎?」陶靜菊有信心,憑她現在的身心狀態,絕對可以撈回成本又大賺一筆。
「吃什麼Buffet,跟難民搶食一樣,圍坐在一起吃比較有氣氛啦。」陶曉峰指向樓梯,帶領大家前進。「二樓有包廂,我訂了龍鳳廳,走!」
「龍鳳廳?你居然有訂位?」陶靜菊對這名字不太有好感,有龍有鳳,分明是暗諷她孤家寡人,別怪她愛胡思亂想,單身熟女就是這麼敏感。
「三十二年前的今天,我跟你媽結婚了,所以想吃點好料的。」陶彥安此話一出,兒女們都嚇了一跳,以往從沒慶祝過這日子,今天還真是個黃道吉日。
「早說嘛,」陶靜菊立刻拱手賀喜。「原來你們是要吃自己的喜酒,恭喜、恭喜!」
就這樣,他們走進二樓的龍鳳廳,裡面有張貴氣的圓桌,圓桌上早已擺好精緻餐具,坐十個人也沒問題,他們一入座,服務生就送來飲料和前菜。
「坐這麼大桌?連菜單都選好了?」陶靜菊嘖嘖稱奇,爸媽居然會大手筆砸錢,就算是結婚紀念日,還是很不可思議耶!
「怎樣,你有意見?」曾淑蘭用眼白盯著長女問。
「沒事、沒事,我超滿意的!」陶靜菊連忙陪笑,暗自決定要刷卡付帳,怎麼說都是爸媽的大日子,她身為老大該表示點心意,就算卡刷爆了也得刷。
說時遲那時快,服務生才一走出門,穿得一身桃紅的廖阿姨就跟著出現,表情又驚又喜,高聲招呼。「哎呀∼∼這麼巧?」
「阿姨好。」陶家三名子女都乖乖打招呼,這個廖阿姨住在高雄,是母親的多年好友,兩家人常有往來。
巧遇也就算了,廖阿姨背後還跟著三個男人,一位長輩、兩位平輩,都穿西裝、打領帶,神情端莊肅穆,像同一個模子刻出來的,顯然是一家人。
霎時間,陶靜菊有種被陷害的預感——她親愛的、熱心的、雞婆的家人們,該不會是在幫她相親吧?廖阿姨該不會是要當媒人吧?說什麼巧不巧的,再巧也不會心有靈犀、如有神助,就這麼準確地定進這間包廂,還剛好叫龍鳳廳咧!
仔細一瞧,那位戴眼鏡的男子也面露震驚,彷彿被人當成奴隸帶到拍賣場,好極了,這下真的有鬼,他們被設計了!
「我剛好跟朋友一塊來吃飯,不如我們就一起坐吧,人多比較熱鬧。」廖阿姨說謊說得臉不紅氣不喘,五十多歲的人了,不練就點本事怎麼行?
曾淑蘭身為女方主人,熱絡地起身歡迎。「這樣啊,真是太巧了,各位不嫌棄的話就請坐吧。」
母親大人都這麼說了,身為子女的哪有權利反對?陶靜菊用眼神質問弟弟和妹妹,誰知道這兩個傢伙都故意低頭喝茶,假裝沒看到大姊的瞪視。
「幸會,很高興能認識你們。」顏執中拍拍哥哥的肩膀,父子三人一一入座。
顏守正朝弟弟瞄了一眼,他已心知肚明,今天其實是他的預備喜宴,擺明了要給他相親,真是太用心了,讓他捨不得責怪,要怪也只能怪自己不爭氣,才讓父親和弟弟如此大費周章。
女方一共出動五人,其中那位眼睛瞪得最大的女性,想必就是他的對象吧?第一眼印象並不壞,這位小姐雙眸明亮、打扮清爽,一頭長髮盤在腦後,身上只有黑灰白三色,顯露出OfficeLady的俐落感,應該是位亮麗自信的女性,她為什麼需要相親呢?
「我來替各位介紹,這位是顏振章先生,我是在銀行認識他的,人家可是經理退休的喔!這位是顏執中先生,從事保險業,年底要結婚了。」廖阿姨停頓一秒,故作神秘地笑道:「至於這位顏守正先生,在法務部擔任科長,老家在高雄,人在台北上班,是難得一見的青年才俊,人品好、脾氣好,更重要的是……他現在還單身呢!」
噢喔∼∼陶靜菊內心狂打冷顫,好尷尬好詭異的氣氛,對方顯然被當成商品介紹,待會兒大概也要輪到她了吧?不曉得她能有什麼優美廣告詞?
「還不打個招呼?」顏振章提醒長子,別忘了他答應過的話。
「各位好,我叫顏守正,顏色的顏、守時的守、正當的正。」顏守正深吸口氣,打個招呼並不困難,困難的是接下來還能說什麼?忽然把他拉到這種場合,他是不會發脾氣,卻會不知所措。
好一個正經八百的傢伙,陶靜菊真想吹聲口哨,不過這當然只是想想而已。她不知道幾百年沒看過這款貨色了,如果是二十歲的她,絕對看都不多看一眼,但現在她三十歲了,忍不住想要多看幾眼,如果這男人變成她的丈夫,該會是怎樣的一種畫面?超難想像的。
這人戴著一副銀框眼鏡,五官端正,坐姿和表情也很端正,不知在床上也是這種端正態度嗎?她自認並非三十如虎、四十如狼的兇猛女性,但也不想一個口令一個動作,按表操課,說不定還要看時辰辦事,誰受得了?也罷,今天就讓大家開心一下,當她日行一善好了。
「大家好,我叫陶靜菊,也就是陶淵明筆下那朵寧靜的小菊花。」話一說出口,她自己都快憋死了,真想仰天狂笑。看弟弟和妹妹也忍得很痛苦,爸媽則是差點要鑽到桌底下,這什麼自我介紹啊,白癡!
男主角顏守正表情毫無變化,顏執中卻忍不住噗哧一笑,這位小姐好像是搞笑類型的,不曉得哥哥會不會喜歡?
廖阿姨不是第一次當媒人了,什麼大風大浪沒見過,完全不受影響,繼續滔滔不絕地說下去。「陶小姐真是風趣!她們家住在屏東縣滿州鄉,那裡山明水秀、地靈人傑,大家有空都應該去走一走,保證收穫良多。靜菊她個性乖巧、溫柔賢淑,在台北從事新聞工作,現在剛好也是單身,而且是擎宇電視台的女主播喔!」
男方家長顏振章一聽,挑起雙眉問:「是嗎?我常看擎宇新聞台的新聞,不曉得陶小姐是在哪個時段播報?以後我一定準時收看。」
他對這女孩的印象不錯,臉頰圓圓的很可愛,身材不胖不瘦剛剛好,就是要這樣的媳婦才好,現在的女孩都以纖細為美,但太瘦的話對健康無益,也怕生產時有困難。當初他妻子就是太苗條,才會體弱多病,不到四十歲就辭世。
這下糗大了!陶家人面面相覷,不知該如何解釋,怎會有這種美麗的誤會呢?光是「個性乖巧、溫柔賢淑」就足以構成詐欺罪,「女主播」這三個字更是承擔不起。
陶靜菊拿出名片,直率地說明。「不好意思,其實我個性急躁、很少做家事,擔任電視台記者,主要跑社會新聞,去年才當上組長,有時大家會看到我在螢幕上,大多是報導火災、車禍、颱風或兇殺案,各位如果願意當我的貴人,提供我新聞線索,我將會非常感激,逢年過節一定送禮致意。」
什麼女主播?以為在演韓劇啊?那種情節打死也不會發生在她身上,還是實際點,正大光明介紹自己,順便吸收一下線民,當記者一定要有人脈支持,否則新聞很少從天上掉下來。
「啊?可能我記錯了,抱歉!」廖阿姨差點咬到自己的舌頭,資訊錯誤又當場被糾正,糟糕極了。
「沒差啦,反正我也不是花瓶的料,不適合坐在主播台,照稿子念很無聊的。我比較喜歡跑現場、追新聞,根本就靜不下來,叫我喇叭花還差不多,靜菊這名字也算是一種反諷。有人叫我阿菊姊,也有人叫我阿菊妹,如果你願意,可以叫我菊兒、菊子、菊花茶,對我來說都一樣。」
對於形象這種東西,陶靜菊毫不在意,但她的家人並不這麼想,聽到她這番話差點沒昏倒,這可是雙方家長都出席的正式相親,怎麼能如此胡言亂語?這下萬事休矣……
「你真是堅強。」男主角顏守正忽然出聲,雙手接過那張名片,心中浮現一股敬意。他欣賞每個認真工作的人,無論他跟這位陶小姐有沒有發展的可能,他很高興認識這麼一位好記者。
一旁,顏振章和顏執中面露驚訝之色,心想這顆悶葫蘆怎麼突然開竅了?
「好說,其實做記者有悲情的一面,要讓主管滿意、要跟同業競爭,還要跟自己過不去,但也有好玩的一面,就是可以增廣見聞、上山下海、無所不去。像是什麼鬼屋、分屍命案、警匪槍戰啦,我都看到沒感覺了,也算是種人生收穫。」出於直覺,陶靜菊認為對方不會看上她,像他這種斯文有禮的男人,應該會想找個端莊賢慧的女人,不過沒關係,買賣不成仁義在,大家做個朋友也不錯。
「你每天工作幾小時?」他的人生可說相當平順,除了母親太早過世、初戀慘痛結束,找不出什麼奇特的情節,眼前這位女子讓他感覺非常特別,她的雙眼閃閃發亮,彷彿有微風吹在她耳邊,整張臉都充滿了生命力,讓他無法轉移視線。
「每天至少十二個小時,要跑記者會、趕到案發現場、找對象採訪,還得自己想辦法查案,上頭動不動就開檢討會,把我們罵得一文不值,所以平常就要廣結善緣,拜託大家當我的偵探,隨時幫我留意線索,感恩啊!」
「辛苦你了。」雖然當今媒體有許多亂象,為了搶觀眾不擇手段,但這位陶小姐應該是盡忠職守的那一派,才認識才多久,他卻直覺地認為她是個好記者。
哎喲∼∼男女主角居然展開對談了,雙方家人和媒人都鬆了口氣,氣氛似乎是漸入佳境,陶靜菊卻在這時丟出一顆炸彈,震撼得大家都傻眼了。
「服務生,麻煩給我兩瓶冰啤酒、一盤什錦炒麵,要大盤的!」今天這桌菜她不是很滿意,還是點自己愛吃的比較過癮,反正她不是女主播,用不著維持形象,至於減肥的事就等明天再說。
顏守正從沒遇過如此豪爽的女性,高級包廂彷彿成了路旁小吃店,這位大姊她想怎樣就怎樣,他驚愕之餘只有一個感想——太帥了、太妙了!
等服務生替她去張羅吃喝,在眾人目瞪口呆的情況下,她繼續從容發言。「我說顏先生,其實你的條件非常棒,這樣吧,我幫你介紹對像如何?我認識許多漂亮又溫柔的單身女性,像是護士、老師、空姐、女警,應有盡有,美不勝收,你乾脆把你們部門的單身男士都找出來,我幫你們辦一場聯誼怎麼樣?人數如果夠多,說不定可以上新聞喔!」
她是誠心誠意想幫忙,這位顏先生雖然話少了點但很有風度,她乾脆好人做到底,就算有點心酸也沒關係,她用不到的好東西,還是可以成人之美,減少兩個癡男怨女,促成一對幸福佳偶。
「不用了,多謝。」顏守正聽了一愣,今天不是他們兩人的相親嗎?怎麼她會想把他推銷給別人?是不是他表現得太無趣,讓她難以容忍?
他心中不免有些失落,其實他並不排斥這場相親,對女方的感覺是非常驚喜,但或許那只是他單方面的感受吧……
「我很難得幫人家作媒的耶,要不是看在你彬彬有禮的分上,我才懶得給自己找事忙。顏先生你不要太消極,你需要的只是一點點包裝,以及一點點勇氣,總之交給我就對了!」陶靜菊在公司的外號叫「大姊頭」,就是因為她性格爽快、熱心助人,正所謂相逢即是有緣,她很樂意推他一把。
「你人……真好。」顏守正被她的氣勢壓倒,只能呆呆地回應。
「大姊,你別鬧了啦!」陶曉峰忍不住插嘴,拜託大姊別搞砸自己的場子,他們好不容易布下天羅地網,才把這兩個適婚男女湊在一塊,現在看來是揮棒落空、三振出局了。
「做人要有誠意,我只是不想惺惺作態而已,真要演戲的話,我也是很有戲胞的。說實話啦,我這種粗線條的女人,顏先生一定不會中意,今天就當作一場同樂會,交個朋友也不錯啊!」她不是自卑或自閉,只是有自知之明,何必把氣氛搞得那麼僵?順其自然才是最好的。
誰說他不中意她的?顏守正受到莫大的誤解,卻找不到適當解釋,都怪他不懂得表達,唉!
這時啤酒和炒麵送來了,陶靜菊開始盡情吃喝,並且熱情招呼。「菜都上來了,大家別客氣,盡量吃,今天我媽請客,我刷卡!」
一場飯吃下來,旁人已經無話可說,眼睜睜看女主角毀了這一切,顏守正則是唯一保持好心情的人。他不知道該怎麼形容,感覺就是非常奇妙,望著她大口喝酒、大口吃麵的模樣,他的心居然怦怦跳了起來,人家都說愛情沒有道理,說得還真是有道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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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程中,車內的三個男人完全沒交談,顏守正專心開車,從後視鏡看到後座的父親和弟弟,他們兩人對望一眼,默默歎了口氣,似乎大失所望。
「哥,不好意思,浪費了你不少時間。」顏執中不會為設局而道歉,但他要為挑錯對像而道歉。
紅燈亮了,整條路都是紅燈,高雄的道路一向爽快,紅綠分明,一路不是暢通就是中止,顏守正踩下煞車、挑起雙眉問:「怎麼說?」
「對方不是你喜歡的類型。」比起哥哥的前女友,陶小姐無論外型、談吐、氣質,完全是天差地別,顏執中一看就明白,哥哥是看在雙方家長的面子,才能忍受到最後。
「你怎麼知道?」顏守正仔細回想,他有表現出痛苦的表情嗎?也許他該訓練一下如何微笑,否則旁人還以為他在生悶氣。
「她看起來跟你就是不搭,你不用說我也知道。」顏執中自認非常瞭解哥哥,一個穩重的男人怎麼會對一個「俏皮」的女人來電?他用「俏皮」形容已經算客氣了。想到雙方搶著付帳的那一幕,那位陶小姐簡直是萬夫莫敵,幸好哥哥人高手長,才沒有讓女方得逞。
顏振章也開口說:「今天就當是一次經驗,以後我們再加油。」他只希望長子不要因此排斥相親,日後再接再厲,他就不信相一百次親還相不到一個適合的。
顏守正居然有了出乎預期的回答。「我覺得她很好。」陶小姐不只活潑可愛,而且真實坦率,他好久沒有這種震撼的感覺,還想多聽聽她的聲音、多看看她的表情,他相信那會是一件快樂的事。
聽到這話,顏振章和顏執中父子倆瞪住彼此,實在難以置信,難道最不可能的對象就是最有希望的對象?問世間情為何物,完全是莫名其妙呀!
顏執中抓住駕駛座的椅背,高聲向哥哥再確認一次。「你確定?不是場面話?你真的覺得她很好?」
「我確定。」綠燈亮了,顏守正往前開動,整條路都是耀眼的綠燈,讓人心情暢快。
生命果然會找到自己的出路,不管怎樣的女人都會有男人喜歡,雖然跟他們期待的不太一樣,但事到如今……有總比沒有好!於是顏執中進一步追問。「我可以跟媒人廖阿姨說,你希望和對方交往嗎?」
「嗯,就這麼說。」顏守正並不反對這主意。「不過,我怕她對我沒有興趣。」
「別說喪氣話,只要你王動出擊就有機會,陶小姐不也說了,你條件很棒的。」顏振章鼓勵長子,只要有心,人人都可以是情聖。
「嗯……那就請廖阿姨幫我說一聲,我會打電話給陶小姐。」她的名片就躺在他胸前的口袋,讓他不禁心跳加快。他確實該有所改變了,為了家人殷切的關懷,也為了給自己空白的情感一個交代,更重要的是,他不希望故事就這麼結束,他想再見到她。
「天啊!」顏執中拍手歡呼,幾乎要跳起來。「太好了、太好了!」
「你怎麼這麼高興?比你哥還高興。」顏振章含笑望著次子,這孩子真是貼心得很。
「沒錯,我就是比誰都高興,哥你終於要出運了!」顏執中無法用言語形容此刻的心情,多年來他所愧對的、他所壓抑的,都在此時得到了紓解。
「別太誇張,以後會怎樣發展也不知道。」顏守正已經十年沒談感情,連怎麼起步都不太記得,希望父親和弟弟不要空歡喜一場。
「哥你有什麼問題隨時找我,除了替你結婚和生小孩之外,我一定竭盡所能幫你辦到。」顏執中用力拍打哥哥的肩膀,好像明天就要結婚似的,情緒超high。
「傻瓜……」顏守正輕輕笑了,不知道為什麼,弟弟對他有點過度關心,就怕他這個哥哥娶不到老婆。
看孩子們這麼相挺,真是上輩子修來的福氣,顏振章眼眶一陣發熱。「等你們都結婚了,我的責任就算盡到了,也對得起你們的母親了。」
顏守正對父親說:「爸,你都退休了,要多為自己打算,想做什麼就放心去吧。」
「沒錯,」顏執中也跟進。「看你是要旅行、參加活動,還是找個老伴,我們都會支持。」
他們兄弟早就勸過父親尋覓第二春,顏振章卻一副可有可無的態度,畢竟都獨身這麼多年了,突然要去找個對象,還真需要不小的勇氣。
「這個嘛……如果守正能交到女朋友,我想我應該也辦得到。」
父子三人同時大笑出聲,是的,在這個只有男性的家庭,需要有女性的加入,才是圓滿、才是無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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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雄左營,高鐵站。
銀色休旅車一停,陶靜菊自己走下車,對家人安慰說:「不用送我進去了,也不用那麼難過,緣分是不能強求的。」她明白家人是出於善意,瞧他們垂頭喪氣的樣子,她也不希望如此,男方其實很有紳士風度,她不願給人家錯覺和幻覺,一旦開始演戲就得繼續演下去,到最後還不是一出爛戲?與其最後被人拒絕,乾脆自己坦白從寬,大家都省下時間跟力氣。
「都是大姊啦,講那些什麼五四三的。」同為男人,陶曉峰對那位顏先生的印象極佳,從外表、內涵到脾氣都好得下得了,就此錯放真是暴殄天物。
「死心吧!你大姊我就是不懂做作,叫我裝淑女的話,久了也不會有什麼好結果,你想看我結婚又離婚是不是?」三十歲生日後的第一天,就被家人騙去相親,她已經很嘔了好不好?滯銷的女人就得賣力推銷自己嗎?別看她粗枝大葉的樣子,她也是會有微妙複雜的心情。
陶彥安和曾淑蘭夫婦倆已經沒轍了,依照阿菊這種個性,還是去越南找個乖巧的小老公好了,印尼、泰國應該也不錯,還是菲律賓也可試試看,總之在台灣大概是無望了。
「姊,不要灰心,一定會有人欣賞你的。」陶清荷相信他們家的優質基因,絕對不會沒人愛,大姊只是要等有緣人來疼惜,雖然那需要很獨特的眼光……
「沒差啦,單身又不會死,結婚也不一定比較好,活得開心就行了,掰!」陶靜菊揮手告別,轉身走進車站,反正人生就是這樣,不是你想要的就能得到,不如多看看自己擁有什麼,那會比較容易滿足。
一到台北,陶靜菊沒回自己的住處,反而直接進了公司,把那場鬧劇般的相親拋在腦後,工作才是她的情人,新聞部才是她的家。
「大姊頭——」一看到陶靜菊出現,實習記者小寶抓住她的手,淚眼汪汪地位訴。「你才放假一、兩天,我們都快被剝層皮了!」
小寶還在念大學,實習三個月了仍是菜鳥一隻,呆頭呆腦的模樣,當然沒女友,事實上新聞部的成員大多單身或離婚,誰叫他們都跟工作結婚了。
「真的假的?」陶靜菊捏起小寶的臉頰。「剝層皮也沒有比較帥,太讓我失望了。」
「大姊頭,你收假回營啦。」阿凱扛著攝影機走過來,宣佈了一個無理的要求。「大魔王說昨天那起兇殺案要我們第一個查出線索,否則就別回來了。」
攝影師阿凱身材高壯,今年二十有八,已有五年工作資歷,跟女友分了又合、合了又分,也不知道未來會怎樣,除非他轉行才有時間結婚吧。
至於大魔王就是指新聞部蔡主任,他是個傳奇人物,曾在一場警匪槍戰中受傷,從此拐著右腿行動,最後坐上主管大位,不用再東奔西跑,卻用電眼盯著每個人,他曾說過一句名言——新聞就跟乳溝一樣,擠一擠就有了,擠不出來就等著被開刀!
陶靜菊可不是被嚇大的,聳聳肩說:「好啊,這年頭記者都是萬能的,出發吧!」
三人坐上廂型車,由小寶開車找路,阿凱設定電腦傳輸系統,陶靜菊則不斷打電話找線索,決定調查的方向。他們主跑北部社會新聞,從基隆、台北到桃園都是管區,採訪車有如霹靂車,什麼奇怪的工具都有,比起偵探和警方毫不遜色。
鎖定初步方向之後,接著就是漫長的跟蹤監視,陶靜菊打了個呵欠,抹去眼角淚滴說:「老人家我要先滾了,明天早上再來換班。」
事情才剛發生,大家不能一起陣亡,明天還得找人支援,她身為社會新聞採訪組的組長,總是有幾個人手可調派,尤其是上頭交代要盯的案子,得做好長期抗戰的準備。
「大姊頭請放心,我會撐到你帶早餐來。」小寶用保溫壺泡好茶,深呼吸了幾口氣,驚歎地說:「你這次帶回來的茶葉很香耶。」
「當然嘍,我叔叔種的港口茶,一級棒!」
「大姊頭路上小心。」阿凱拿出電動按摩器,在自己的脖子和肩膀上按揉,好讓長期扛攝影機的身體放鬆些,做這行的職業病可不輕。
「安啦!」各大計程車行她都認識,打通電話很快就有車可坐。一上車,她不改記者本色,開始對司機做訪問,乘機多吸收一個線民,總是有好無壞。
「小姐你是記者啊?」司機先生睜大眼好奇地問。「有沒有男朋友?我幫你介紹怎麼樣?」
怎麼司機反而採訪起她了?她搖頭苦笑。「免了,我今天才去相親,大失敗。」
「不會吧?應該是你太挑了。」司機先生不信地說。
「好,就當是我挑人家,這樣想心理會比較平衡。」她乾笑了兩聲,不由得想起中午那頓飯局,那位顏先生雖然有點木頭,不過風度和禮貌卻是一百分,其實她挺感動的,如果能有機會私下聊聊該多好。
說實話,她並非要拒人於千里之外,只是不願讓對方為難,既然兩人一看就不適合,那何必勉強?但有沒有可能是她妄自菲薄,也沒給彼此一個機會,就斷定了他不會中意她?
唉,熟女心酸誰人懂?
期待又怕受傷害,一切都是自找的,誰教她是如此寂寞而脆弱?是的,在大姊頭的名號下,在大嗓門、大剌剌的態度下,她也是個癡癡等愛的女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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