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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言:
這男人是專職的流浪漢,還是在體驗當雕像的樂趣?!
老是坐在公園的長椅上一動不動的神遊,
要不是看他一臉「皓呆」的被不良少年欺負很可憐,
她也不會施展很破的中國功夫來一招英雌救帥哥,
更不會每天陪他聊天防止他「風化」,
因而發現他的衰尾事是連演三集加續也演不完,
被他待過的公司不是歇業、裁員就是宣告破產,
聽得她母愛氾濫的很想救贖這個地獄倒楣鬼,
便介紹他去她打工的麵包店上班,不料 ……
她知道長得像黑手黨老大不是他的錯,
但沒事誰會穿西裝加風衣到麵包店面試?
嚇得她一群同事以為他要掏槍打劫、尋仇砍人!
沒想到除了同事還有人真當他們是黑社會總部假裝麵包店,
居然拿球棒砸店,難不成他真的是衰神代理人……
第一章
清晨,天還是霧茫茫的一片。
安潔西眉頭微皺瞪了眼天空,攏攏身上的大衣,口中呼出一圈白色水氣,緩步經過了聖?艾德曼學院,朝著布洛德街的方向走去。
牛津這個地方就是這麼弔詭,舉目望去,石材的建築死氣沉沉,一年到頭老是霧氣繚繞,讓人有種舒不過氣的陰翳。然而,蓬勃的學術發展與絡繹不絕的交通,卻把這個僵冷的城市硬生生破開一道生機盎然的裂縫,讓來自全球各地的專家學生們,能在這個大學城嶄露頭角。
安潔西也是個留學生,道道地地的台灣人。由於她有個十分洋化的母親,給她取了個「潔西」的中文名字,正好連英文名字也包了,省得日後還要多力去適應一個新名字。
在牛津這鬼地方蹲了四個月,潔西正努力地攻讀管理碩士學位……說「努力一還真是抬舉她了,領了獎學金,課餘還有空打工鬼混,卻又在學業成績上表現亮眼,處在人才蒼萃的牛津,她簡直如魚得水。
其實她不過比別人多了那麼一咪咪……算是天分吧!嬌柔纖弱的外表又讓人對她提不起嫉妒心,總之她混得還不錯,教授也對她讚賞有加,目前還沒有被退學的危機。
只是她的個性是否真如外表般柔弱……天知道。
習慣性地拿著一瓶牛奶,潔西行經教堂對面的公園,柔媚的眼波不小心又往那個方向溜了一下──那個人,果然又出現了。
引起她注意的,是坐在公園長椅上一個高頭大馬的男人。
他長得十分性格,深棕色的頭髮,五官像刀鏤一般立體,體格結實強壯,濃眉大眼顯得嚴酷,卻又面無表情。他老是穿著深色西裝,有時加一件灰黑色的風衣,光是坐在那兒,骨子裡就透出殺氣騰騰。
不知道什麼時候開始,早晨他就一個人杵在那個位置,不是怔怔地望著天,就是默默地盯著地。第一次看見他時,她還以為遇上英國的黑社會,快步從他身邊走過。
但好一陣子之後,她發現他完全不是自己想像中的那樣。他從沒有任何攻擊行為,只是靜靜地坐著,要不是他偶爾會變換姿勢,她幾乎以為他是座雕像了!而他身上那種寂寥的氣息,在牛津的濃霧及冬日的蕭索襯托之下,不由得一再吸引她的目光。
當潔西若有所思地望著他時,突然一群青少年嘰哩呱啦地出現,擊碎了那股寧靜的吸引力。
那群青少年大概不是喝醉了就是嗑了藥,由晚上一路瘋到早上。他們喧囂著走到那男人身邊,朝他撂了幾句髒話,在沒有回應的情況下,青少年們大聲地向他咆哮,把喝過的啤酒瓶往他身上扔。
潔西細緻的眉皺起來了。她猶豫著是否該過去幫忙,那男人一副大力上的樣子,被一群不到他一半壯的入圍起來,居然毫不抵抗,難道他不知道英國的青少年是惡魔嗎?
何況這群年輕人敢去惹他這個……外表看起來不甚和善的人,大概是被酒或藥沖昏頭了,什麼事都做得出來,他……哎呀,一個鋁罐直中他的腦袋,他就不會躲一躲嗎?
「喂!你們搞什麼?我報警嘍!」她握起拳頭衝過去,擋在那男人面前向那群青少年張牙舞爪。
然而,她卻沒發現站在身後的男人,因她的舉動而眼睛一亮。
她的外表一點威脅性都沒有,柔柔弱弱的像只小貓,那群青少年先是一怔,然後一致狂笑出聲。
「你們瞧,是一隻中國雞呢!咕咕咕──」
「要不要和我們玩哪,中國雞……」他們肆無忌憚地罵出一堆充滿歧視及低俗的話語,夾著嘻笑輕狎,還伸手抓住她,讓潔西也惱火了。
「放開!」她甩了下手,從他們掌握中脫開。
「嘿,她生氣了!」他們以她的反應為樂,還有人嘻笑著摸了她臉蛋一把。「中國雞,長得挺不錯嘛,皮膚很滑呢!你們也摸摸看……」
潔西忍不住了,好幾隻狼爪朝她伸過來,就在她要反抗之際,突然她身前多了道黑影,擋住了陽光,也擋去那群人的侵襲。
眨了眨眼,適應突來的暗影,她昂首看了那道高大的背影──是他?!
「你別理他們……噢!」
那個男人話還沒說完,一個空啤酒罐又砸上他的額頭。
「你到後面去,讓我來!」她實在看不下去了,這洋鬼子原來是外強中乾,果然不能期待英國人都像詹姆士龐德般勇猛。「對了,幫我拿著。」捲起袖子,她順手把手裡的牛奶拿給他。
「你要做什麼?」他不解地看著她正氣凜然的小臉,還有自己手中的牛奶。
「還能做什麼?當然是打架啊!」她架式十足地揮了兩拳,「我會中國功夫,Brucee Lee,Jackie Chan,懂嗎?」
她上前一步、手指一勾,一個青少年馬上帶著輕視的表情上前,她猛地伸手一抓,一個翻身就把他摔出去。
「搞什麼鬼!狗屎,大家一起上!」那群年輕人看情況不對,聚集上前圍攻潔西。反正她身後那個大塊頭似乎很沒用的樣子,他們也不把他看在眼裡。
而被徹底蔑視的男人就站在她身後呆著,她一拳揮向左邊……擊中!另一拳揮向右邊……落空?
然後她的腳步開始凌亂,直到一個年輕人抓住她的手臂,正要呼上巴掌時,另一隻粗壯的手立刻抓住他。
年輕人的視線上抬──又是那個大塊頭?
「你們可以動我,但不可以動她。」冷酷的聲音從年輕人頭頂飄過。
這時他才看清楚這男人,高他超過一個頭,強悍的表情帶著森冷。手上傳來的痛感讓他相信如果他敢再哼一聲,這男人絕對能輕而易舉折斷他的手臂。
「你你你你你……你敢碰我,我就告你!」他真的膽寒了,連話都說不清楚。
「滾!」男人冷冷地吐出一個片語。
他鬆開手,年輕人隨即軟倒在地,「大家快走!我們走……」
於是一群人連滾帶爬地跑了,邊跑還邊撂髒話。沒人明白這大塊頭明明什麼招都沒出,卻用兩句冷冷的話就把所有人都嚇跑。
這樣……就走光了?
潔西的臉有些抽搐。他這不是給她難看嗎?
「你沒事吧?」他轉回頭,酷酷地問。
理了理身上衣服,她馬上又恢復纖纖弱女子的形象,讓人聯想不到剛才大發雌威的模樣,之後,緩緩地抬頭對上他的眼。
「你,不會打架就不要插手嘛!到時候受傷怎麼辦?」她叉著腰,不滿地問。看他連拳頭都沒亮過,那群人根本只是被唬住了,他分明是中看不中用!
男人當下傻了,原本酷厲的氣息透出了些愣頭愣腦。
「我只是看你的中國功夫似乎……」
「我還沒施展開嘛!」她跺了跺腳,「你只要別插手,就會知道我很厲害的!」
男人看著她不服氣的小臉蛋,突然綻出一笑。「我知道了。」
他的一笑幾乎點亮了四周的黑暗,渾身上下的殺氣都不見了。潔西發誓她沒看過笑起來這麼滄桑又性格的男人,害她腦子一糊差點忘了要說什麼。
「你……叫什麼名字?」
「奧文,我叫奧文?凱伯瑞。」他的聲音低沉,很有磁性,就像他這個人一般,神神秘秘的。
「你每天都坐在公園裡嗎?」這個長期在心頭縈迴不去的問題,她還是忍不住問了。
「幾乎。」
「從早到晚?」
「從早到晚。」
她深吸了口氣,在奧文以為她要追問為什麼時,突然她皺起柳眉,開始教訓他。
「既然一整天都待在這裡,你要好好保護自己啊!不會打架不要隨便管閒事,如果今天那群人有帶槍怎麼辦?」她真是看不下去了。
「你不……」你不也管了閒事?
「我不一樣嘛!我會功夫啊!中國功夫,懂嗎?我根本不怕他們。」
「可是你的中國功夫……」實在有待加強。
「對啦!中國功夫很厲害的,我來自台灣,你知道在哪裡吧?和中國大陸隔了個台灣海峽,在日本西南邊,菲律賓北邊。」
「我知……」我知道台灣。
「哎呀,那個不是重點,你以後不會再這麼莽撞了吧?」
「不會。」他終於能清楚表達自己的意思,雖然她好像都懂。
「那就好,我要趕著去打工了,你以後還會在公園裡嗎?」
他乾脆用點頭的。
「那我以後經過,你不能當作不認識我喔!」
她朝他甜美一笑,揮揮手向他道別,踏著輕快的步伐離開。真好,看來他人還不錯,今天如願以償地認識他了,這是個好的開始。
「你的名字……」奧文凝望著她的背影唸唸有辭,突然她像有所感應似的,轉頭又跑回來。
「對了!我的牛奶。」她奔回他身邊,從他手中拿回牛奶,又順手遞給他一袋餅乾。「這給你,我叫安潔西,記住嘍!」
再一次目送她輕盈的背影,摸著手上似乎挺美味的食物,奧文若有所思地拿出一塊手指餅乾,咬了一口。
「除了外表,其實還是有溫柔的地方……」
***
隔日。
每天早上要這麼早起床實在是一件痛苦的事,誰叫她要選擇在麵包店打工,只好每天在清晨穿著厚重的衣服,穿越大大的學院區。
早晨的公園裡,已有許多在散步運動的人,今天的天氣比昨天略好一些,太陽穿透霧氣射下,添了一絲暖烘烘的感覺。
潔西又帶著一瓶牛奶,笑著觀望四周悠閒的人們,她處在這個老舊莊嚴卻生機盎然的矛盾城市中,雖然已有四個月,但處處仍是充滿新鮮感。
走著走著,眼睛又習慣性地瞥向公園的長椅,奧文依舊坐在那兒,低著頭不動,像專心地在數地上的螞蟻。
唇角一勾。看久了,奧文冷冽的外表似乎也沒那麼可怕,加上她認定他空有一身肌肉,卻呆頭呆腦的,反而覺得他有種親切感。
正想和他打聲招呼,忽然,原本在草坪上喂鳥的一個小女孩,歪歪斜斜地朝他的方向走去,似乎對這個大型雕像很有興趣。
潔西忍不住微笑。昨天是十幾歲的青少年,今天這小女孩應該不到五歲吧?他吸引的年齡層真是越來越低了。
小女孩走到長椅邊,好奇的眼神直打量動也不動的他。
彷彿試探性地,她伸出白嫩的小手往他膝上拍了一下,然後又連拍了好多下,樂得咭咭直笑,他的沉默似乎逗樂了她。
潔西停下了腳步,仔細地觀察他的反應,她掛著奇妙的笑容在一旁觀看著,好想知道他會如何應付這個小女孩。
小女孩很明顯地不為他的冷漠所動,笑嘻嘻地爬上長椅坐在他身邊,繼續餵著鳥兒,然後,注意力漸漸地又移到他身上。她故意將麵包屑撒在他腳邊,讓那些鴿子去啄他的皮鞋,他還是保持最高品質──靜悄悄。
小女孩不依了,她站上長椅,將麵包屑撒在他肩膀上,試圖引來一些鳥兒替她「移動」這個男人。
鴿子群漸漸圍攏過來,但沒有一隻當真敢飛到他身上。小女孩氣得把麵包屑撒得他滿頭滿臉,連潔西都覺得有些過分了。
她想出面制止小女孩,但才踏出一步,突然奧文有了動作,他別過頭看了一眼小女孩,然後咧出一個笑容。
「嗚……哇──」小女孩彷彿看到妖魔鬼怪,很不給面子地哭出來。
「別哭,你別……我是……唉……」這一下也鬧得他手忙腳亂,想安撫她卻又不敢動手。
此時兩人身後一道洪亮的尖叫聲傳來,一個黑影竄過,衝到長椅旁一把撈起那個小女孩。
「抱歉抱歉,她不是故意的……她還小……」
一位年輕媽媽被他滿身的麵包屑嚇壞了,女兒又哭得昏天暗地,她真怕這個活像凶神的人會對女兒不利,胡亂道了歉後,連忙把掙扎不休的女兒抱走。
這下潔西不急著過去了,她靜靜盯著奧文,只見他無奈地抓抓頭,想拍去身上的麵包屑,忽然有隻鳥發現了他身上的「好康」,飛上了他的頭頂啄食,然後第二隻也來了,飛到他的肩膀,第三隻停在他的大腿上……
大掌還沒拍上肩膀,才一會兒,他的身上就停滿了鴿子。似乎怕打擾了鴿子們用餐,他放下手,不甚在意地讓那些鴿子去啄,彷彿這一切都不干他的鳥事。
潔西忍不住噗哧笑出,燦爛的笑容讓陽光都為之失色。
那個渾身是鳥的奧文,在聽到她的笑聲時微微一震,然後慢條斯理地抬起頭來。
一雙澄淨的綠眸直勾勾地鎖住她,眼光深邃得像要溺斃她,害她差點不能呼吸。她敢說,若是他表情溫和一些、笑容多一些,再減去一些嚴峻的氣息,肯定是一個迷死人的男人!
幾隻鴿子嘩然散開,也震醒了她的呆滯。望著那方仍在凝望自己的他,被寒風吹紅的嫩頰又紅了一些。
「有什麼好笑嗎?」他不解地問。
「呃……這個……」總不能說他一副鳥樣很好笑吧?「……因為我覺得鴿子很可愛!」順便鄭重地點點頭,加強可信度。
「是挺可愛的。」奧文緩緩笑開。她的喜好真像個小女孩。
他順勢站起身,等身上鳥兒散光了,才將自己清理乾淨,這個動作卻換來她更大的笑容。
其實他真是個好人,潔西心想。她坐到他的身邊,把牛奶和包包一古腦兒堆在長椅上。「對了,昨天的餅乾好吃嗎?」
「還不錯,不過奶油加得太多了,會容易碎。」他若有所思地回想。
「是嗎?」歪著頭思考。好像真有這麼回事,或許她可以好好參考他的建議。
「時間差不多了,你不用打工嗎?」平常這個時間,她已經離開許久了,現在還耗在這裡,或許自己的鳥樣真的很好笑吧?
他很清楚她的心思卻不說破,只為了看她可愛的一面。
她真的很率真,個性更是矛盾得有趣,讓他的眼神忍不住隨著她轉,他已經很久沒這麼真心的和人來往了。
「打什麼……打工!」驚呼一聲,她抓起他的手看了一眼手錶,然後連道別都忘了,抓起包包拔腿就跑。「啊──我來不及了啦!」
「等等,你的牛奶……」
嬌小的人影咻一聲又衝回來,拋下一句再見後,捲了牛奶瓶就飛奔而去。
這下換奧文笑了,他依舊用他的目光護送她,一如他一直以來做的一般……
***
「呼,終於打烊了。」
「湯姆,你還偷吃!」
「老肯特又沒看到……」
肯特麵包店如往常般在傍晚六點鐘打烊,在員工們清清掃掃、嘻嘻哈哈後,也接近了七點。
潔西最愛的就是店裡這種溫馨的氣氛。
不大不小的麵包店裡擠了五個人,她負責櫃檯結帳,依她心算十段的功力,瞄一眼客人購買的糕點就能精確地算出金額及找零,嚇壞一堆以動作慢出名的英國佬。
她身邊西班牙裔的娜塔莎是牛津另一個管理學院的博士研究生,為人熱情健談,專司包裝,溫蒂大嬸是黑人,已在肯特麵包店做了二十年,能夠十分有效率地將麵包上架,還有替麵包店接洽大型宴會及公關的美國人湯姆,以及廚房師傅──正宗的英國人萊斯。
這群人就像聯合國似地,吱吱喳喳將麵包店的氣氛妝點得熱鬧非凡。湯姆老愛和年輕漂亮的潔西及娜塔莎打鬧,天知道他把這兩個小妹妹寵得無法無天,溫蒂總在一旁偷笑,只有在鬧過頭時當個和事佬,而萊斯沉默寡言,成天埋首在廚房裡,這陣子到法國去進修,忙壞了他們一屋子人。
這就是潔西寧可辛苦也要繼續在肯特麵包店打工的原因,她相信等她結束學業要回台灣時,一定會非常捨不得。
店裡的大師傅兼老闆老肯特由廚房裡走了出來,手裡拎著兩袋熱呼呼的瑪芬麵包,走到櫃檯前給了潔西和娜塔莎一人一袋。
「好了,今天害你們留到這麼晚,你們先回去吧,明天還要上課呢!」他笑呵呵的,雙層下巴隨著他的笑容抖動。
「老肯特,你這是歧視!」湯姆似真似假地抱怨,「我拿個麵包叫偷吃,她們就能吃剛出爐的……」
叩!話沒說完,他腦門上已挨了一記,老肯特沒好氣地指著麵包店的兩個招牌美少女,「你瞧瞧潔西這麼瘦弱,多吃一點是應該的,而娜塔莎她……」話聲在看到她胸前的波濤洶湧後,立刻轉了彎,「更需要好好維持!」
娜塔莎洪亮的笑聲立刻蓋過老肯特的話,示威似地向湯姆挺了挺胸,後者的毛手立刻伸了過去,兩人打鬧成一團,潔西見狀,一句話不經大腦便脫口而出──
「人家也沒有很小啊!」
原本吵雜的店裡忽然安靜下來,在她的話結尾後,又突兀地爆出大笑,讓她暗責自己的急性子,窘得真想跳樓算了。
溫蒂大嬸看大夥兒快鬧翻了,拍了拍手,「別吵了,潔西,你和娜塔莎快回去吧!天都黑了,聽說最近教堂對面的公園不太平靜。」
娜塔莎拿下頭巾,撥了撥迷人的大波浪秀髮。「我要去PUB樂一下,不會經過那兒。」
「那潔西一個人……」大夥兒的目光移向她。
「安啦!」她拍拍自己也沒有很小的胸,「相信我,我有中國功夫喔!」
「是嗎?」一個個語氣皆是質疑,她的中國功夫早就失去眾人的信任了。
潔西不由得氣餒。她這副柔弱的外表果真是欺騙世人,連說話的聲音都輕輕軟軟的,有時她自己都不禁猜想,哪天要是打個瞌睡,他們會不會就當她昏倒了?
「對了!」她乾脆轉移話題,「你們最近有經過教堂對面那個公園嗎?」
「怎麼了?你真的遇到壞人?」老肯特緊張起來。
「不是,是有一個男人……」她思考著怎麼形容,「長得很性格,身材高大強壯,頭髮是褐色的,眼睛綠得很漂亮,他老是一個人杵在廣場邊的長椅上動也不動,看起來很酷,名叫奧文?凱伯瑞。」
「小女孩,你戀愛了?」溫蒂大嬸聽出了端倪。
「不不不,我根本和他不熟!」她的確對那男人多了一份關心,但那純粹出於好奇。「他每天都像座雕像一樣,比街頭藝人還專業,人長得凶悍,個性卻出奇的溫和,我只想知道你們有沒有誰認識他。」
眾人如出一轍地搖頭,別說很少經過那兒,就算經過,也不會特地去觀察一個看起來很凶的男人。
「噢,那算了……」不知為何,她心裡興起一股難以言喻的失望。
每次只要經過公園,她就像磁鐵對上了磁極,不由自主的被吸引過去。或許是因為他獨特的氣質,也或許是因為他的怪異舉動,更或許是為了他湛亮的綠眸……
她好想多認識他一點。
突然清醒過來,她甩甩頭,對自己的想法感到莫名其妙,正覺得好笑時,才發現所有人都用若有所思的目光盯著她。
「我先走了!」她朝大夥兒拉出一個鬼臉,提起那袋麵包便出了大門。
直到門上風鈴聲乍停,娜塔莎才別有深意地拍拍湯姆的肩膀。
「保重。」
面對溫蒂大嬸、老肯特及娜塔莎同情的目光,湯姆只能搖頭苦笑。
***
他……今天沒有來嗎?
這一天,潔西特地提早到了公園裡,想在打工之前多一點時間,希望能和他多聊會兒。來到了他慣坐的長椅上,卻是杳無人跡。
「算了,再等一下吧,說不定他待會就來了。」
才這麼想著,一陣腳步聲由遠而近,她四周張望了一下,看到奧文氣喘吁吁地拎個紙袋向她跑來。
「你在晨跑嗎?」不過她不懂,這男人為什麼連晨跑都要衣冠楚楚?
「不……」喘息稍停,他猶豫了一下,才老實說道:「我怕你走了。」
「我才怕你沒來呢!」她燦爛地笑開。幸好他來了!
拉著他在身旁坐下,她在自己帶來的袋子裡掏呀掏的,還沒拿出袋裡的東西,卻先看到他的紙袋。
「那是什麼?」她指著紙袋問。
奧文默默的從裡頭拿出兩瓶牛奶,一瓶遞給她。這是他大清早起床買的,為了買到她每天喝的這個品牌,他還跑了好多個地方。
她應該會喜歡吧?
「啊!你也喝這牌子的牛奶啊!」她道了聲謝接過,在奧文鬆了口氣時,突然又道:「我每天都喝一瓶呢!其實我也不是很喜歡喝,有時候也想嘗試一下別的品牌和口味,只是……」
「只是什麼?」握住牛奶瓶的手力道緊了些。他誤會了嗎?
「這還用問嗎?」她笑著一掌從他背上打下去,「你不知道貴國的物價高得嚇死人嗎?只有牛奶還算得上便宜,我這個台灣來的窮學生,只好喝牛奶裹腹啦!」
原來……他徹底的搞錯了,想讓她高興的心意,似乎變得多此一舉。奧文的笑容變得有些僵硬,在心裡暗歎一聲,逕自從紙袋裡又拿出幾塊麵包。
麵包是他特地另外購買的,怕她每天早上只喝牛奶,營養不夠。
這她總該會喜歡了吧?
當潔西莫名地從他手裡接過麵包,臉色突然變得怪異。
「奧文?凱伯瑞先生,」她正色轉向他,「你記不記得我前幾天拿了手指餅乾給你吃?」
「記得。」看著她的臉色,奧文不禁有種不妙的感覺。
「那你記得餅乾袋上寫什麼嗎?」
「嗯……」他仔細地回想,「好像是……肯特麵包店?」
「沒錯!」拉下的臉色變得沉重,「那你應該可以聯想,我就在肯特麵包店打工,所以你買麵包應該要到肯特麵包店買呀!我告訴你,肯特麵包店的糕點從倫敦至牛津都是頗富盛名的,所以要買麵包來吃,一定要選擇……」
「等一下!」聽得冷汗直冒,奧文只好硬著頭皮解釋,「這麵包不是給你吃的,是……拿來喂鴿子的。」
「喂鴿子?」她忽然傻了,像只九官鳥般重複他的話。
「你不是喜歡鴿子嗎?」奧文在心裡再次歎息。他都不知道自己反應這麼快,能拿她昨天言不由衷的話來搪塞她。
唉,女人真難討好啊!
「喔……喔!對呀!」她自己都差點忘了。「如果是喂鴿子的話,的確隨便買個麵包就好。不過肯特麵包店的麵包,真的很好吃喔!」她終於從自己的袋裡摸出一個紙包。「拿去,你試試看,上次是手指餅乾,這次是我們招牌的肉桂卷喔!」
奧文無奈地乾笑兩聲,接過肉桂卷默默的吃了起來,再次確認女人的心思果然難以捉摸。
潔西瞧他開動了,也高興地喂起鴿子,那群鳥兒不知道自己平白賺來一頓飽餐,此起彼落地在兩人週遭躍動。
一種平和的寧靜在彼此間瀰漫著,間或傳來汽車的引擎聲或人群的吵雜。她一直欲言又止地盯著他,盯到他也覺得不自在了,拋給她一個疑惑的眼神。
「你……」
嗯?因為嘴裡還吃著麵包,他揚揚眉代替疑問。
「你……」潔西鼓起勇氣問道:「你為什麼要做流浪漢啊?」
什麼?!奧文一口麵包被她的問題卡在喉嚨不上不下,劇烈地咳嗽起來。
「我沒有冒犯你的意思,你不要激動。」她急忙解釋,「我只是覺得你條件不錯,為什麼不去工作,要天天待在公園呢?」
原來她一直誤會他是流浪漢哪?奧文神色複雜地看著手裡吃了一半的麵包,當下不知道該不該繼續吃下去。
見他不語,她緊張了,「你千萬不要覺得被輕視了!」她忘情地抓住他的手,「那麵包……是我想和你分享的,絕對沒有,呃,施捨或同情的意思……我真的當你是好朋友──」
感受到手上傳來的暖意,奧文表情奇特地看著她,緩緩打斷她的解釋,「我不是流浪漢。」
「……我們中國有句老話說,有福同享、有難同當,所以……」她還在說個不停時,猛然聽到他的話,差點咬到舌頭。「你說你不是流浪漢?」
「我看起來有那麼落魄嗎?」因為認識了她,他每天出門前還會特地整理一下儀容,如今她的話真是打擊他的信心。
「這個……」她這才仔細看清他身上的Hugo Boss大衣和亮晶晶的Loewe皮鞋,不覺糗大了。「那你為什麼要天天坐在這裡呢?不是很浪費生命嗎?害我還想一堆詞要安慰你。」
見她都快惱羞成怒,他淺淺一笑,帶了點無奈。「因為我不知道要做什麼。」
「什麼意思?」她愣住。
「意思就是,我找不到我的目標。」他看向遠方,目光幽幽。「我好像做什麼都不適合。」
「你……你應該要多方面嘗試啊!」抓著他的手用了點力,「這個工作不行,就再換另一個工作,總會找到適合的吧?」
這小女孩是真的在替他擔心。奧文任由她拉著手,平靜的心起了絲波動。
「我曾經在倫敦的會計事務所待過,然後隔兩天就傳出會計師做假帳的新聞,事務所因此歇業;之後我到電腦公司,不到一星期它就被併購,我也被裁員:我還曾經做過船務公司,結果所有船員和船長都跳槽到另一家,公司因此倒閉:再來轉職到貿易公司,結果簽約的公司不願供貨,只好宣告破產……」
「嗯……那好像不是你不適合的問題……」應該是他很倒楣的問題吧?
「但我無處可去。」他認命地拿起麵包,以規律的動作繼續吃。
「這樣啊……」她有些歎息。「那你也不用睡在公園啊!」
睡在公園?奧文再次被麵包噎到,狠狠地咳了一陣。
潔西嚇一跳,猛拍他的背。「你怎麼了?看嘛,今天你一直咳個不停,肯定是餐風宿露感冒了,這裡的房屋租金沒有倫敦那麼高,你可以試著去──」
「你為什麼會覺得我住在公園?」難道他流浪漢的形象已根深蒂固了?
「難道不是?我每次經過,不管什麼時間你都坐在這裡,我難免會以為你是個流浪漢……」
唉!他在心裡暗歎。「我有住的地方。」
他會天天呆坐在這裡,是因為對人生的茫然,原本偶爾也會換換地方,但自從她出現後,他再也沒有轉移陣地的想法了。
或許他也下意識地在等她經過,看著她總是朝氣蓬勃的樣子,像在歌詠著人生的無窮希望,讓他心裡也能踏實一些。
「嗄?」她帶著歉疚覷他一眼,自然的流露出楚楚可憐。「我又搞錯了嗎?」
奧文頓時覺得哭笑不得,明明被誤會的人是他,但看起來卻是她受了極大的委屈。如果有人稍微注意一下這裡,肯定會以為有個兇猛惡漢正在欺負嬌嫩的弱女子。
「沒關係。」現在她即便說出她一直以為他是超人,他約莫也不會太驚訝了。
兩人陷入一陣尷尬的沉默──事實上應該只有潔西在尷尬。她不時偷瞄他,發現他吃東西很斯文,專注地一口一口咀嚼著麵包,給人很有教養的感覺。
看來她當真錯得離譜!如果沒有先入為主的成見,第一次見到這個人,一定覺得他是個貴族或有錢的公子哥吧?
「你……很喜歡吃麵包、蛋糕喔?」她小心翼翼的問。每次拿這些東西給他,他好像也不排斥,不知道他是真的喜歡吃,還是不忍見她失望?現在她已經不敢肯定了。
「很喜歡。」瞧她心虛成這副德行,他險些失笑。
「呼!那就好。」拍拍胸脯,至少這一項她沒料錯吧?心情一下子飛揚起來,加上今天久逢冬日暖洋洋的太陽,她突然覺得牛津這地方變得可愛起來。
「你……」他才開口,漾著柔光的美眸立刻亮晶晶地望過來。
「什麼事?」
「你是不是又忘了要打工?」
「什麼打……工!」潔西驚跳起來。什麼嘛,時間怎麼過得這麼快?
匆匆忙忙地收拾包包,她急忙拋下一句話,就要飛奔而去。
「希望今天的肉桂卷你會喜歡!我先走了。」
「等等。」他叫住她,然後揚了揚肉桂卷的紙袋。「謝謝你的肉桂卷,建議肉桂放少些,蜂蜜換成楓糖,味道會更好。」
是嗎?她愣了下,但馬上恢復過來。「我知道了,謝啦!」
「等一下,還有……」
「啊!還有什麼?」她又衝回頭,順著他的手勢看向長椅……「我的牛奶!」
這下真的要遲到了,她連再見都來不及說,用生平最快的速度抄起牛奶瓶,一溜煙地跑走了。
奧文怔怔地看著她來了又去、去了又來,忍不住搖頭淺笑。
「真是個有趣的女孩。」
第二章
先是手指餅乾,再來是肉桂卷,潔西不經意地把奧文的建議告訴了老肯特。
他半信半疑地試做了一些,結果賣出去的隔天,一堆客人來問那個楓糖肉桂卷的事,讓他十分意外。
於是過幾天,老肯特拿了店裡出名的小圓餅乾給潔西,希望她說的那位凱伯瑞先生能再次吃出什麼靈感。
不該添加香草精,應改用香草顆粒。潔西轉述。
再過幾天是黑森林蛋糕,她轉達建議更換酒漬櫻桃及巧克力的品牌。
黑麥麵包,則是黑麥和小麥粉的比例應稍作調整。
接下來法國麵包、蒙布朗栗子塔、藍莓貝果……
「潔西,你能不能請凱伯瑞大師來店裡一趟?」老肯特幾乎要崇拜起奧文。他做了幾十年麵包的經驗,還沒有那位年輕人的舌頭靈光。
「凱伯瑞大師?」她霍然大笑,「他才不是什麼大師呢!他是個失業人士,每天呆坐在教堂對面公園的長椅上,一開始我還以為他是流浪漢呢!」
老肯特呆了一下,「真的嗎?那他怎麼對製作糕點很內行的樣子?」
「我也不知道,說不定他有這個天分吧?」她聳聳肩。
「你說他目前失業?」他眨眨眼,意有所指地望著潔西。
「你是說……」她馬上懂了,眼睛隨之一亮。不過想到奧文先前求職的「豐功偉業」,她覺得有必要先讓老肯特瞭解一下。「你真的決定這麼做?奧文他會失業的原因,是因為他之前在倫敦的會計師事務所上班時……」
她毫不遺漏地轉述了奧文的工作經驗,一開始聽,老肯特只是微微攢眉,聽到最後,下巴都快掉下來了。「換了這麼多工作都是因為……呃,他會不會……太幸運了?」
「我也這麼認為。」潔西苦笑。「但他似乎因此有所顧忌,所以才天天呆坐在公園裡,不知何去何從。」
「沒關係,那也不是他願意的。」他突然呵呵一笑,「說不定這是上帝給我們肯特麵包店一個機會,你明天去找他來吧!」
「真的可以?」她笑得眉眼都彎了。
「溫蒂的工作量太大,本來我就想增加一個人,總之先問問他的意願,進來了再做調整吧!」
「好,我明天就去告訴他。」心裡一樂,她豪邁地往老肯特的手臂一拍──
啪的一聲,他隨之哀叫,「我的天啊!這位淑女,你看起來弱不禁風的,下手就不能輕一點嗎?和你的形象完全不符嘛!」
「啊!抱歉,我一時太高興了。」順便吐吐香舌。
「你……」瞧她告饒的柔弱模樣,似乎他再追究下去就罪該萬死一般,他也只能搖搖頭,認了。「你要是個性也像外表一樣,肯定能騙倒不少男人。」
「真的嗎?」潔西搔搔頭,不認為自己有那麼大的魅力。
「不信就試試看吧!你明天去找凱伯瑞先生,麻煩裝也要裝一下,溫柔一點,別嚇走了我未來的好員工。」
「是!」她信誓旦旦地保證。
***
「你說……麵包店?」奧文詫異。
「是啊!我們師傅老肯特十分欣賞你,想延攬凱伯瑞大師到店裡幫忙,你願意嗎?」想到老肯特對他的稱呼,潔西還是很想笑。
在老肯特授意後的隔天一早,她迫不及待地衝到公園,就是為了告訴奧文這個好消息。
但他依舊皺著眉。「可是,你沒有告訴他我以前……」
「有,你的悲慘經歷……噢不,是你的輝煌紀錄我全告訴老肯特了,他還說這一定是上天給肯特麵包店的機會,讓你能到那裡工作。」見他仍猶豫,潔西垂下眼眸,愁眉苦臉地施展起老肯特說的軟招式。「不過你以前待的公司雖然倒的倒,破產的破產,但至少都是倫敦知名的大公司,我們只是牛津一家小小的麵包店,或許你會覺得屈就了……」
「不,我不會這麼想。」她突然一副可憐模樣讓他可慌了,其實比起什麼電腦公司或會計事務所,他對麵包店有興趣多了,就只怕自己會拖累別人。
「那就好,我們走吧!」變臉一笑,潔西急驚風地就要拉他走。
他還在傻眼她態度一百八十度的大轉變,人就已經被拉走兩步了。「等一下!我……」他還沒做好心理準備。
「你還有什麼問……喔,我知道了。」她上下瞄了瞄他,「哇塞!酷哥,你今天穿全套的西裝耶!只是坐在公園發呆,有必要這麼正式嗎?」
再一次打擊。
奧文尷尬得無法回應,只好維持一臉酷樣。這副行頭是為了洗刷流浪漢的污名,何況他的衣服幾乎都是正式服裝,更重要的是,他希望她的目光會因此多留在他身上一會兒。
不過,好像又多此一舉了。
反正也習慣他耍酷了,潔西以為他答不出來,便豪邁地往他胸膛一拍,「算了,你們英國人都這樣,我知道的嘛……呃!糟了!」
她乾笑地縮回手,想起老肯特交代她一定要溫柔地把奧文騙來,馬上話聲一變為溫柔婉約。
「我是說,你們英國人很注重禮貌嘛,不過你真的穿得太正式,工作起來很不方便的。你先回家換一套輕便點的衣服,然後到肯特麵包店來找我,好嗎?」
他這才明白自己慎重著裝簡直是浪費時間,不禁在心裡苦笑。
「就這麼決定了,我等你喔。」她握住他的雙手放至胸前,眼波柔柔。「你會來的,對吧?」
有那麼一瞬間,他幾乎被她迷惑了。「我會。」他正想反握回去,她卻收回了柔荑。
一你答應了,哈!老肯特教的這招不錯,以後可以常用。」方纔的溫柔蕩然無存,像是怕他反悔般,她提起自己的書包,揮揮手輕快地離去。
留下表情錯愕的奧文,回味著方才輕輕的接觸。
***
早上的肯特麵包店是一陣忙碌,在上班上課的時間過後,才稍能喘一口氣。
這時又來了個客人,大門開啟的風鈴聲響,櫃檯邊的娜塔莎和正在把麵包上架的溫蒂大嬸異口同聲大喊,「歡迎光臨!今天有好吃的──」
然後就說不下去了。
推門進來的客人活像黑手黨老大,一身灰黑色的風衣,表情嚴肅不說,全身上下散發出一種懾人的氣勢,完全和芳香鬆軟、熱氣騰騰的麵包搭不上邊。
「先、先生……你要買什麼麵包?」溫蒂大嬸鼓足勇氣問。
「我要找安潔西。」來人簡潔地答了。
什麼?找潔西?娜塔莎和溫蒂大嬸對視一眼,一致懷疑潔西可能惹到什麼了不起的大人物了,所以她們都忙不迭地搖頭,假裝不認識明明躲在後面廚房吃早餐的潔西。
「是嗎?可是她說……」穿得像黑手黨老大的奧文皺眉,身上的戾氣更添幾分。
麵包店裡溫馨的氣氛一下子沉澱了下來,娜塔莎和溫蒂大嬸都站在原地不敢動,生怕一不小心惹惱這個老大,他馬上拿槍出來掃射。
此時,廚房裡的人突然推開門,是湯姆準備到櫃檯收空的鐵盤。他嘴裡哼著歌兒,絲毫沒注意到店裡的異樣,直到看見娜塔莎朝他使眼色,他才詫異地往後一瞧──
「你是誰?想做什麼?」身為男人的本能讓他擋在娜塔莎前頭,敵視著奧文。
「我想找安潔西。」奧文再次敘述了來意。直至目前為止,他仍對週遭發生的一切感到莫名其妙。
「潔西?」正想問明他的來意,卻見溫蒂大嬸在奧文身後拚命搖頭,還比了個殺頭的姿勢,湯姆立刻會意過來。「我們這裡沒有這個人。」
「沒有?」難道他走錯了?奧文伸手至大衣內,想拿出潔西給他老肯特的名片確認。但他手才伸進去,對面的湯姆激動地跳起來,娜塔莎甚至尖叫一聲,蹲下躲在櫃檯裡。
「你們……」奧文皺起眉,表情滿是茫然。
湯姆抖著聲音,拿起鐵盤擋在自己身前,「你你你……你別亂來,別以為有槍我們就會怕你!」
「槍?」完全搞不清楚眼前這夥人在演什麼,奧文懷疑自己大概跑錯棚了。他終於摸到名片,想把手從大衣裡伸出來,換他身後的溫蒂大嬸大叫。
「不──不!你不要傷害他們,他們不會反抗的,你想搶劫的話……」
在屋子裡一群人各演各的時候,廚房裡又有人推門出來。
溫蒂大嬸首先看清楚來人,連忙叫著,「潔西!快退回去,不要出來!」
就算沒看到人,被這麼一叫,奧文也明白來的是誰了。他邁開腳步想走過去,結果湯姆卻沒頭沒腦地撲過來,害他退了一步,兩人莫名其妙地糾纏在一起。
「湯姆,加油!」溫蒂大嬸幫著腔,娜塔莎也探出頭,替他喝采。
奧文緊揪著湯姆,擔心他摔倒在地上,而湯姆也猛抓著他,怕他傷害其他人。兩人僵持在原地,旁邊的溫蒂大嬸和娜塔莎急吼吼地想幫助湯姆,一個拿著鐵盤在奧文身後高高舉起,另一個摸索著他的胸,想拿出大衣裡的槍,在一片混亂中,忽然插入了一個柔細卻響亮的聲音。
「全都給我住、手!」
奧文聽到這聲音,如觸電般的鬆手,但是已經來不及了,湯姆順勢將他撲倒在地,順勢扁了他一拳,娜塔莎趕緊壓著他的手,溫蒂大嬸手上的鐵盤不偏不倚地往下一敲──
當!
只覺滿天星光飛舞,還弄不清楚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潔西的聲音已像天籟般傳入他的耳朵。
「噢!天哪!奧文你沒事吧?你們究竟在幹什麼?怎麼可以打他呢?他是老肯特請來幫忙的人……」
在潔西叨叨絮絮一陣子之後,眾人終於明白奧文的來歷,也對自己的莽撞感到十分抱歉。
湯姆協助潔西將他扶到後頭廚房裡坐好,娜塔莎連忙做個簡易的冰袋讓他冰敷,溫蒂大嬸則不斷道歉,口裡喃喃念著:可憐的孩子,可憐的孩子……
奧文好不容易清醒了些,面對著一群臉帶愧色的人,他扶著額上的冰袋呻吟,「究竟發生什麼事?」
沒人敢向他解釋,畢竟是大家有錯在先,而且他長得冷酷是事實,在還沒搞清楚他的為人前,所有人都噤聲不語。
最後大家的目光皆落在潔西身上。
她撇撇嘴,無奈地解釋,「你不知道你長得很凶嗎?」
這麼一句話,奧文馬上領悟。他以前也因自己兇惡嚴酷的長相受過不少誤解,至少怕他的人還挺多的。
潔西繼續說明,順便替他介紹一番,「剛才你一臉尋仇的樣子進來,又只說你要找我,他們以為你是混黑社會的,才會嚇成這樣。那個撲向你的笨蛋是湯姆,壓著你手的是娜塔莎,最後用鐵盤給你致命一擊的,是溫蒂大嬸。」
「對不起,我們不是故意的。」娜塔莎赧然開口。「不過,你的胸肌挺不錯的……」她還記得那個結實的觸感呢!
「呃,這個,抱歉,我不是故意的,因為剛才你也抓著我,所以我才……」湯姆說得支支吾吾,臉都漲紅了,但他仍然要強調,「我真的不是笨蛋!」
奧文搖搖頭。「我是怕你重心不穩會跌倒,才抓住你的。」
「噢!可憐的孩子。」湯姆還沒答話前,溫蒂大嬸一個箭步上前,給了他一個熊式擁抱。「我真感到抱歉,你是個好孩子啊!」
「沒關係。」奧文沒有推開她這個帶著溫情的擁抱,他已經很久沒有這種奇妙的感覺了。
一直站在後頭看的老肯特,等到這個烏龍誤會解開,才慢慢地踱到奧文身前,先深深地鞠了個躬,才向他說明整個情況。
「唉,你第一天到店裡就遇到這種情況,我身為肯特麵包店的負責人,應該向你致個歉。過去一陣子受你照顧甚多,店裡很多糕點的味道都改善了,不知道你還願意在我們這裡工作嗎?」
原本想答應的奧文,遇到剛才的混亂情況,心裡也浮現了猶豫,但絕非因為記恨。他是想到萬一其他客人也被他的尊容嚇到,因此影響了肯特麵包店的生意,那就不是一個道歉可以彌補的了。
潔西瞧出了他的退卻,連忙使上了老肯特指導的絕招,咬著下唇,大眼汪汪地勾住他的手。「奧文,你早上在公園的時候已經答應我了,對吧?」
看著她柔美溫順的神情,他的心都快化了,只能憑著直覺回答,「對。」
得逞的潔西低頭賊賊一笑,向老肯特眨了眨眼,便拉著奧文往外走。「老肯特剛才說,要先讓你跟著溫蒂大嬸學幾天,瞭解整個工作流程。我先帶你去熟悉環境好嗎?」
「好。」他根本拒絕不了她,被她拉著往外走。
「奧文,你剛才去換掉西裝,怎麼還是這麼隆重呢?」
「我只有這樣的衣服……」
「那改天我陪你去買幾件休閒服?」
「好……」
等到兩人的交談消失在門那頭,娜塔莎才回過神來,不可思議地怪叫,「你們瞧瞧,奧文那麼冷酷的臉,居然能有那麼溫柔的表情?」
「我是不是多了個情敵?」湯姆笑得有點勉強。
「我瞧潔西待他的模樣,你大概希望不大。」溫蒂大嬸同情地瞧著他。
老肯特呵呵笑著。「我看奧文只是外表凶,脾氣卻很不錯,被你們打成這樣也不生氣,潔西願意親近的人,個性一定不會太差。我很喜歡這個孩子,你們呢?」
三人對視了一眼,然後綻開笑容。
「我喜歡這孩子!」
「我喜歡他的胸肌!」
「如果他不追求潔西,我就喜歡他!」
***
奧文開始工作的第一天,一切尚稱順利。
他高頭大馬的,穿上潔西替他準備的圍裙著實有些不倫不類,不過這不影響他的工作。他一隻手可以舉起十個鐵盤,省去溫蒂大嬸很多力氣。他的記憶力也不錯,哪個麵包叫什麼,哪些東西該擺什麼位置,以及每個東西的價錢,他都可以很快地熟記起來。
不過這一切都只到第一個客人踏進來為止。
一位推著嬰兒車的婦人進來後,先將嬰兒車放在一邊,挑選了幾個麵包結帳,才剛推門要出去,一隻大手從身後橫到她身前。
「這位女士,你的嬰兒車……」
大手的主人話還沒說完,婦人已尖叫起來,才一回頭她便看見一個高頭大馬、表情冷酷的男人站在身後,嚇得她拔腿就想逃。
奧文無奈地攔住她,另一手把嬰兒車拉到她跟前。
婦人的尖叫聲在看到嬰兒車時戛然而止,抬頭看清楚奧文及他身上麵包店的圍裙後,羞愧之色也隨之浮現。
「抱、抱歉。」道個歉後,婦人馬上推著嬰兒車離開。
奧文確定她去的腳步比來的腳步快了不只一倍。
轉身回到店內,果然所有人都在對他苦笑。
第二個客人,才想進肯特麵包店的門,看到一旁在擦櫥窗的奧文後,拐個彎當作什麼都沒發生便離開了。
奧文想了想,決定走進店內,和溫蒂大嬸交換工作。排排麵包以背影面對大家,總該沒問題了吧?
或許是他這個決定做得對,接下來的客人如往常般絡繹不絕,只是偶爾會有人納悶地看一下他如山般的背影。潔西也不時偷觀著他,發現他做事其實很賣力,不偷懶也不苟且,但有些事情也不是他能控制的……
某位客人打從進店裡後,便拿著麵包夾東戳西壓,彷彿在測試軟硬度。然而被他這麼一攪弄,麵包的賣相都變差了,甚至引起其他客人的厭惡。
潔西攏起秀眉,才想過去看一下,令她意外的事情發生了。
奧文緩緩地走到客人身旁,用他自認最「和善」的語氣問道:「這位先生,請問你想買什麼呢?」
那位客人以為店員要過來煩人,而他原本也只是無聊找事幹,正想藉機大肆發作一下,側身看到來勢洶洶的奧文,頓時變得支支吾吾。
「我……那個……」他抖著麵包夾隨便指著一個麵包,「我要買這個。」
「只有這個嗎?」奧文冷冽的目光射向其他被他壓扁或弄破的麵包。
「不不不,還有那個……雜糧麵包。」客人吞了口口水。
「那法國麵包呢?牛奶圓麵包?還有被你弄碎的杏仁餅……」
「我全部都買!」他差點沒哭出來。
奧文不作聲,將他點名的產品一項一項夾到那客人的盤中,然後指了指潔西,酷酷地吐出兩個字。
「結帳。」
「好。」客人哭喪著臉走到櫃檯讓潔西結帳,然後提著兩大袋麵包飛快離去。
門關上的一剎那,原本只流洩著水晶音樂的麵包店裡,突然冒出噗哧一聲,由潔西帶頭,跟著所有人都笑了出來。
「你真行啊,奧文!」潔西比了個大拇指,笑到趴在櫃檯上。
「我看他選了很久,只是想問問他需要什麼協助。」他其實沒有嚇唬客人的意思。「很顯然他誤會了。」
娜塔莎也捧腹不止,「哈哈哈,那個客人每次來都亂搞一通,這次你算替老肯特出了口氣。」
「是嗎?」頭一次,他覺得長得兇惡也有好處。「不過,我覺得自己似乎不適合這個工作……」
「怎麼會?」潔西聞言快步出了櫃檯,衝到他身邊揪起他的領口。「你做得很好啊!」
不介意她彷彿要打架的動作,奧文輕聲解釋,「但客人似乎被我嚇走不少。」
潔西急得跺腳,猛扯著他衣服,幾乎是口出威脅,「我管你的!你答應我在這裡工作,不許你隨便辭職!」
她不知道自己在緊張什麼,只知道不能讓奧文就這麼在她眼前消失。
溫蒂大嬸聽她這麼一說,也連忙拍拍他,「是啊!小伙子別亂想,你工作很用心,幫了我不少忙。那些客人只是……只是不習慣罷了,等他們看熟了,就不怕你了。」
一旁的娜塔莎也趕緊幫腔。他的胸肌她還沒摸夠呢!「奧文,你千萬要留下來,不然我會很想念你的。」
「我……」他低頭看了眼氣急敗壞的潔西,只能苦笑。「我沒有要辭職。」
「嗄?」潔西傻眼,冷不防揍了他一拳。「那是誰說你要辭職的?害我嚇死了!」
現場剩下的三人目光全射向她,潔西這才慢慢回想方纔的對話,不禁雙頰泛紅了起來。
「那個……」小拳頭慢慢的收回,「奧文,對不起喔!」她又施展起老肯特教的那招,粼粼的水眸瞅著他,語聲輕柔,「我不是故意的,是你講話太慢了,你知道我個性急嘛!」
瞧她弱柳扶風的嬌態,又近倚在他胸前,他差點控制不住地抱住她。「沒、沒關係。」
「那就好!」她安心地拍拍自己,也拍拍他,然後在奧文悵然若失之時離開了他身旁,又鑽回櫃檯裡。
娜塔莎和溫蒂大嬸都很清楚地看到了他那一瞬間的動情,但神經粗的潔西小妮子恐怕毫無所覺。兩人只能無奈相視,交換一個會心的眼神。
「奧文,既然你沒有要辭職,剛才幹麼要說那種話?」潔西這會兒又恢復刁鑽的模樣。
「我只是想問,有沒有廚房的工作,可以不露面的。」他真怕自己砸了肯特麵包店的招牌。
「這個嘛……」
三位女性全沉默了下來。廚房裡除了老肯特,就只有萊斯。但萊斯最近就要從法國回來了,依他高傲又古怪的個性,若有人做了他的工作,恐怕不是那麼好搞定的。
「沒問題!」
一片靜默之中,老肯特的聲音突兀地冒出。
他從廚房後頭出來,笑吟吟地點頭。「就讓奧文到廚房來幫忙吧!」
其實廚房的工作更適合奧文,老肯特可沒忘了他那超人的味覺。
「可是……奧文,你會做糕點嗎?」潔西擔心他做不來。
「會。」他頷首,給她一個信心滿滿的目光。
「那萊斯那邊……」她又看向老肯特。
「我會和他解釋。」他拍拍胸脯保證。
「那就好。」她抬頭向奧文微笑,「加油哦!」
「我會努力。」他深深地回視她。
娜塔莎看著他們的互動,又和溫蒂大嬸相視一眼,接著又看老肯特一目瞭然的模樣,她突然用手肘輕撞了一下潔西。
「喂!你很關心奧文嘛!」
「他是我介紹來的,我自然關心他。」潔西理直氣壯地回覆。
「只有這樣嗎?沒有別的意思?」娜塔莎在心裡賊笑。
「……沒有啦!」
「真的?你沒有意思的話,那我要開始追奧文嘍!你知道的,他那一身肌肉和不怒而威的男子氣概,是多麼吸引我啊……」
「不准你追!」她的語氣間只差沒透出殺意。
「為什麼?」
「因為……那個……沒有為什麼啦!客人進來了,不要再聊天了。」
已經臉頰緋紅的人兒,裝作若無其事地敲著收銀機,連她自己都搞不清楚為什麼會這麼害臊。
而那位莫名其妙被談論的男主角,則面無表情地瞧著她的反應,卻在心裡綻開了一個微笑。
***
「該死的!他是誰?」
完全不出大家所料,萊斯從法國回來後,看到他原本的位置站了一個陌生人,還做著他以前的工作,而在老肯特的解釋下,他又知道這個陌生人做的糕點近來大受歡迎,整個人就抓狂了。
「萊斯,奧文並不是來取代你的,而是來協助你的。」老肯特苦口婆心地勸慰氣得面紅耳赤的萊斯,「你們做的糕點各有特色,奧文擅長蛋糕,你適合做小點心,我們分工合作不是更好嗎?」
看萊斯臉色仍是鐵青,一旁觀戰的人也紛紛加入遊說。
潔西最支持奧文,因此極不希望他因此樹立敵人,尤其萊斯也算是店裡的靈魂人物。「就是嘛!你不在的時候,奧文幫了很多忙,減輕了老肯特不少負擔,你也知道,老肯特他身體不太好……」
美眸瞄了沉默不語,顯露出冷冽之氣的奧文。她不怕他生氣,反正他骨子裡是個老好人,倒是怕萊斯會錯意,以為奧文來故意找碴。
「萊斯,奧文真的很行的!有了他幫你,你以後就不必那麼忙了。」
萊斯橫了她一眼,仍覺得眼前的大個子很礙眼。
「你和他是情侶吧?你當然幫他說話!」他一眼就瞄出這兩個人之間不單純。
瞧她說話時,那大個子一瞬也不瞬地盯著她,原本冷颼颼的表情流露出一絲溫柔,而她也不時將目光飄過去,這種眉來眼去的模樣,要說沒關係才有鬼!
「我和他?」潔西瞪大了眼,差點尖叫。
但看著萊斯憤恨難乎,她突然腦子一轉,順水推舟地勾住奧文的胳臂。
「是啊,奧文是我的男朋友。」小島依人地靠在他手臂上。感受到奧文微微一震,她不解地瞄他一眼,接著才轉向萊斯。「所以你可以看在我的面子上,和他和平相處嗎?你們有相同的興趣,我相信你們會合得來的。」
萊斯瘦削的臉抽搐了下。「我不信任他的手藝!」何況他以自己的手藝為豪,聽說這傢伙加入後,吸引了更多客人,更激發他不服輸的心態。
「那……你要不要自己試試看?」經過這幾天試吃的結果,她對奧文可是信心十足。
「試?」萊斯上下打量了奧文一番,「怎麼試?」
他肯定是心動了!忍不住在心裡偷笑。「你指定一項糕點或材料,讓奧文去發揮,再把大家叫進來廚房做見證。如果你吃了之後覺得難吃,那我和奧文一起辭職!」
「潔西,你不必──」奧文終於說話,將她扳至身前。他不希望自己拖累她,畢竟「吃」這一門學問是很主觀的。
「放心,我相信你。」知道他會說些什麼,她索性打斷他,沒看出他眼底壓抑的激昂情緒。
「你要用你自己來替他保證?」萊斯猶豫了。畢竟潔西在店裡很受歡迎,而且她出神入化的結帳速度及層出不窮的新鮮點子,著實讓她變成肯特麵包店不可或缺的一員。
至少到她畢業離開,找到代替的人之前,老肯特都會很需要她。
「不!」潔西動了動手指,然後直接貼上奧文胸膛。「我以他的手藝保證。」
萊斯看了看老肯特,見他沒有反對的跡象,便硬下心來點頭。「好!我就看看他怎麼做。」
五分鐘之內,肯特麵包店掛上暫時休息的牌子,所有人聚集在廚房,萊斯看了看廚房的材料,開始出題。
「就以巧克力為材料,做出一份適合我們大家吃的蛋糕。」
他前陣子去法國,就是特地去學各式巧克力的製作技巧,他自認在這方面下過一番工夫,只要奧文一個做不好,他一定捉得到小辮子。
而他這個題目更是刁鑽,肯特麵包店裡的職員們來自世界各地,他的意思無非是要奧文做一個多國口味的蛋糕,至少不能被其中一個人嫌棄。
奧文環視了大家,娜塔莎對他媚笑,溫蒂大嬸眼中有著鼓勵,湯姆對他挑了挑眉,老肯特如往常般笑容滿面,萊斯自然是帶著敵意。
最後他的目光落在潔西身上,只見她晶瑩的水眸堅定地望著他,像在凝視一位出征的騎士;當她上前替他繫上廚師的圍裙,便似親愛的美人替騎士戴上祝福的花環。
他的心狠狠地為這個簡單的動作而悸動,就像他第一次在公園裡看見她的燦爛笑容時,那種銳不可當的情緒衝擊一樣。於是他充滿自信地踏至工作台邊,開始製作這個意義非凡的蛋糕。
英國人嗜甜,於是他烤了巧克力餅乾壓碎鋪底;西班牙則是花樣多,所以他以泡芙塔為構想,用白巧克力及奶油融合各式水果,做出五彩繽紛的內餡;亞洲人較不愛鮮奶油,且口味偏重又不能太過,因此他在夾層中放了低糖的克林姆醬及奇異果口味的海綿蛋糕中和整個甜味;非洲人愛苦濃重口感,最後他在泡芙塔上淋了一層苦甜巧克力醬,再灑上碎堅果。
做好盤飾,一個看來色彩鮮艷又口味適中的蛋糕就完成了。
每個人看到成品都發出一聲驚歎,尤其是潔西眼睛都亮了。他做的比她想像的要好出百倍,如果這個蛋糕還不能博得萊斯的認同,肯特麵包店大概可以關門了。
「老天爺啊,你在哪裡學做的蛋糕?」娜塔莎忍不住讚美,「看起來真是太棒了!」
「還不知道呢!」萊斯非常不情願地拿起叉子,切了一小塊泡芙品嚐,而其他人看他動了,也跟著吃了一小塊。
潔西咀嚼著嘴裡的滋味。真是太美妙了,背後只差沒飛出龍來!
一路觀察他製作的過程,她以為味道會很突兀,想不到每個部分很完美地融合在一起!她滿足地朝他一笑,豎起一根大拇指。
於是奧文安下心,即使萊斯持反對票,有她的微笑就足夠了。
所有人都眼巴巴地望著萊斯,等他做出最後決定。只見他皺著眉頭一口又一口地吃了大半個蛋糕,還不耐煩地一再拿起蛋糕端詳,在眾人的期待中,他帶著複雜的神色開口了。
「這個蛋糕……不能在店裡賣。」
「為什麼?」潔西驚叫,「我覺得很好吃啊!」
旁邊的娜塔莎、湯姆和溫蒂大嬸都跟著點頭,非常贊同她的意見。
在萊斯說明前,老肯特也附和一句,「確實不能在店裡賣。」
「老肯特!一潔西一急,氣急敗壞地上前,「你……你不是支持奧文的嗎?為什麼會這麼說?」
「因為這個蛋糕成本太高,掛上售價根本賣不出去。」萊斯冷冷地說明,「而且材料用得多,做工又繁複,完成這一個蛋糕的時間差不多可以烤出五爐不同的麵包,這對強調樣式口味多變的肯特麵包店而言,是不划算的。」
「是這樣嗎?」潔西整個氣虛了,她愧疚地瞄了眼奧文。都怪她提出這種爛建議,現在兩個人可能都要失業了。
奧文則對她溫柔一笑,微微搖頭,彷彿一點兒也不在意。
「不過……」萊斯停頓了一下,然後心不甘情不願地承認,「你當初的條件是只要我覺得難吃,他就得滾出去。而我覺得這個蛋糕……很不錯,這個味道我做不出來,因此隨便他要不要繼續留下。」
說完這段話,他轉身出了門,或許他得調適一下,才能平復自己內心的不甘及嫉妒。在門闔上後,眾人的歡呼立刻響徹廚房,鬧得老肯特必須出面制止。
「夠了,夠了!現在還在上班,我這店還要開呢!」他笑著搖頭也走出去,其他人也吐吐舌頭一一跟上。
最後離開的是潔西和奧文,在開門的前一刻,潔西突然回頭,出其不意地在他頰邊送上一個香吻。
「奧文,你太棒了,我真以你為榮!」
話說完,她便轉身要走,奧文卻從背後一把將她抱住,那種心裡頭一下子充實的感覺,幾乎讓他不想放手。
「怎麼了?」她心裡直狂跳,卻又對自己突然興起的害羞反應莫名其妙,最後告訴自己或許是他太過於感謝,只能用肢體語言表達。
「你方才說,我是你的男朋友……」他非常在意這段話,而這也是讓他能定下心來做出一個完美蛋糕的動力。
「哦,那個呀!」潔西回過身,拉開一個距離,豪氣千雲地用雙手拍拍他的雙肩,「你知道嗎?我在肯特麵包店可是受到重用的呢!所以萊斯怎麼也要賣我點面子,我會那麼說,是避免他太過刁難你。」
「只有這樣嗎?」他心中湧起一陣失望。
「是啊!」她坦率地點頭。「我們是好朋友嘛!罩你是應該的。」
「難道你真的沒想過……」見她無偽的回應,他的心都冷了一半。「我是說,我們兩個只能是朋友嗎?」
「不是嗎?」她確實一直這麼想的,不過,最近似乎有些變質的感覺,總覺得他對她的吸引一日強過一日,連她都快無法釐清自己的心情了。
奧文深深地凝視她,最後放開手。「我明白了。」他垂下眼瞼掩去心中無限的失落。「是我想太多了。」
「奧文,你……沒事吧?」她敏感地察覺他不對勁。
「沒事。」他硬擠出一個笑,「走吧,上班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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