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zerosmall
王子 | 2009-5-8 12:25:46

前言:

這男人是專職的流浪漢,還是在體驗當雕像的樂趣?!
老是坐在公園的長椅上一動不動的神遊,
要不是看他一臉「皓呆」的被不良少年欺負很可憐,
她也不會施展很破的中國功夫來一招英雌救帥哥,
更不會每天陪他聊天防止他「風化」,
因而發現他的衰尾事是連演三集加續也演不完,
被他待過的公司不是歇業、裁員就是宣告破產,
聽得她母愛氾濫的很想救贖這個地獄倒楣鬼,
便介紹他去她打工的麵包店上班,不料  ……
她知道長得像黑手黨老大不是他的錯,
但沒事誰會穿西裝加風衣到麵包店面試?
嚇得她一群同事以為他要掏槍打劫、尋仇砍人!
沒想到除了同事還有人真當他們是黑社會總部假裝麵包店,
居然拿球棒砸店,難不成他真的是衰神代理人……


第一章

  清晨,天還是霧茫茫的一片。  
  安潔西眉頭微皺瞪了眼天空,攏攏身上的大衣,口中呼出一圈白色水氣,緩步經過了聖?艾德曼學院,朝著布洛德街的方向走去。  
  牛津這個地方就是這麼弔詭,舉目望去,石材的建築死氣沉沉,一年到頭老是霧氣繚繞,讓人有種舒不過氣的陰翳。然而,蓬勃的學術發展與絡繹不絕的交通,卻把這個僵冷的城市硬生生破開一道生機盎然的裂縫,讓來自全球各地的專家學生們,能在這個大學城嶄露頭角。  
  安潔西也是個留學生,道道地地的台灣人。由於她有個十分洋化的母親,給她取了個「潔西」的中文名字,正好連英文名字也包了,省得日後還要多力去適應一個新名字。  
  在牛津這鬼地方蹲了四個月,潔西正努力地攻讀管理碩士學位……說「努力一還真是抬舉她了,領了獎學金,課餘還有空打工鬼混,卻又在學業成績上表現亮眼,處在人才蒼萃的牛津,她簡直如魚得水。  
  其實她不過比別人多了那麼一咪咪……算是天分吧!嬌柔纖弱的外表又讓人對她提不起嫉妒心,總之她混得還不錯,教授也對她讚賞有加,目前還沒有被退學的危機。  
  只是她的個性是否真如外表般柔弱……天知道。  
  習慣性地拿著一瓶牛奶,潔西行經教堂對面的公園,柔媚的眼波不小心又往那個方向溜了一下──那個人,果然又出現了。  
  引起她注意的,是坐在公園長椅上一個高頭大馬的男人。  
  他長得十分性格,深棕色的頭髮,五官像刀鏤一般立體,體格結實強壯,濃眉大眼顯得嚴酷,卻又面無表情。他老是穿著深色西裝,有時加一件灰黑色的風衣,光是坐在那兒,骨子裡就透出殺氣騰騰。  
  不知道什麼時候開始,早晨他就一個人杵在那個位置,不是怔怔地望著天,就是默默地盯著地。第一次看見他時,她還以為遇上英國的黑社會,快步從他身邊走過。  
  但好一陣子之後,她發現他完全不是自己想像中的那樣。他從沒有任何攻擊行為,只是靜靜地坐著,要不是他偶爾會變換姿勢,她幾乎以為他是座雕像了!而他身上那種寂寥的氣息,在牛津的濃霧及冬日的蕭索襯托之下,不由得一再吸引她的目光。  
  當潔西若有所思地望著他時,突然一群青少年嘰哩呱啦地出現,擊碎了那股寧靜的吸引力。  
  那群青少年大概不是喝醉了就是嗑了藥,由晚上一路瘋到早上。他們喧囂著走到那男人身邊,朝他撂了幾句髒話,在沒有回應的情況下,青少年們大聲地向他咆哮,把喝過的啤酒瓶往他身上扔。  
  潔西細緻的眉皺起來了。她猶豫著是否該過去幫忙,那男人一副大力上的樣子,被一群不到他一半壯的入圍起來,居然毫不抵抗,難道他不知道英國的青少年是惡魔嗎?  
  何況這群年輕人敢去惹他這個……外表看起來不甚和善的人,大概是被酒或藥沖昏頭了,什麼事都做得出來,他……哎呀,一個鋁罐直中他的腦袋,他就不會躲一躲嗎?  
  「喂!你們搞什麼?我報警嘍!」她握起拳頭衝過去,擋在那男人面前向那群青少年張牙舞爪。  
  然而,她卻沒發現站在身後的男人,因她的舉動而眼睛一亮。  
  她的外表一點威脅性都沒有,柔柔弱弱的像只小貓,那群青少年先是一怔,然後一致狂笑出聲。  
  「你們瞧,是一隻中國雞呢!咕咕咕──」  
  「要不要和我們玩哪,中國雞……」他們肆無忌憚地罵出一堆充滿歧視及低俗的話語,夾著嘻笑輕狎,還伸手抓住她,讓潔西也惱火了。  
  「放開!」她甩了下手,從他們掌握中脫開。  
  「嘿,她生氣了!」他們以她的反應為樂,還有人嘻笑著摸了她臉蛋一把。「中國雞,長得挺不錯嘛,皮膚很滑呢!你們也摸摸看……」  
  潔西忍不住了,好幾隻狼爪朝她伸過來,就在她要反抗之際,突然她身前多了道黑影,擋住了陽光,也擋去那群人的侵襲。  
  眨了眨眼,適應突來的暗影,她昂首看了那道高大的背影──是他?!  
  「你別理他們……噢!」  
  那個男人話還沒說完,一個空啤酒罐又砸上他的額頭。  
  「你到後面去,讓我來!」她實在看不下去了,這洋鬼子原來是外強中乾,果然不能期待英國人都像詹姆士龐德般勇猛。「對了,幫我拿著。」捲起袖子,她順手把手裡的牛奶拿給他。  
  「你要做什麼?」他不解地看著她正氣凜然的小臉,還有自己手中的牛奶。  
  「還能做什麼?當然是打架啊!」她架式十足地揮了兩拳,「我會中國功夫,Brucee  Lee,Jackie  Chan,懂嗎?」  
  她上前一步、手指一勾,一個青少年馬上帶著輕視的表情上前,她猛地伸手一抓,一個翻身就把他摔出去。  
  「搞什麼鬼!狗屎,大家一起上!」那群年輕人看情況不對,聚集上前圍攻潔西。反正她身後那個大塊頭似乎很沒用的樣子,他們也不把他看在眼裡。  
  而被徹底蔑視的男人就站在她身後呆著,她一拳揮向左邊……擊中!另一拳揮向右邊……落空?  
  然後她的腳步開始凌亂,直到一個年輕人抓住她的手臂,正要呼上巴掌時,另一隻粗壯的手立刻抓住他。  
  年輕人的視線上抬──又是那個大塊頭?  
  「你們可以動我,但不可以動她。」冷酷的聲音從年輕人頭頂飄過。  
  這時他才看清楚這男人,高他超過一個頭,強悍的表情帶著森冷。手上傳來的痛感讓他相信如果他敢再哼一聲,這男人絕對能輕而易舉折斷他的手臂。  
  「你你你你你……你敢碰我,我就告你!」他真的膽寒了,連話都說不清楚。  
  「滾!」男人冷冷地吐出一個片語。  
  他鬆開手,年輕人隨即軟倒在地,「大家快走!我們走……」  
  於是一群人連滾帶爬地跑了,邊跑還邊撂髒話。沒人明白這大塊頭明明什麼招都沒出,卻用兩句冷冷的話就把所有人都嚇跑。  
  這樣……就走光了?  
  潔西的臉有些抽搐。他這不是給她難看嗎?  
  「你沒事吧?」他轉回頭,酷酷地問。  
  理了理身上衣服,她馬上又恢復纖纖弱女子的形象,讓人聯想不到剛才大發雌威的模樣,之後,緩緩地抬頭對上他的眼。  
  「你,不會打架就不要插手嘛!到時候受傷怎麼辦?」她叉著腰,不滿地問。看他連拳頭都沒亮過,那群人根本只是被唬住了,他分明是中看不中用!  
  男人當下傻了,原本酷厲的氣息透出了些愣頭愣腦。  
  「我只是看你的中國功夫似乎……」  
  「我還沒施展開嘛!」她跺了跺腳,「你只要別插手,就會知道我很厲害的!」  
  男人看著她不服氣的小臉蛋,突然綻出一笑。「我知道了。」  
  他的一笑幾乎點亮了四周的黑暗,渾身上下的殺氣都不見了。潔西發誓她沒看過笑起來這麼滄桑又性格的男人,害她腦子一糊差點忘了要說什麼。  
  「你……叫什麼名字?」  
  「奧文,我叫奧文?凱伯瑞。」他的聲音低沉,很有磁性,就像他這個人一般,神神秘秘的。  
  「你每天都坐在公園裡嗎?」這個長期在心頭縈迴不去的問題,她還是忍不住問了。  
  「幾乎。」  
  「從早到晚?」  
  「從早到晚。」  
  她深吸了口氣,在奧文以為她要追問為什麼時,突然她皺起柳眉,開始教訓他。  
  「既然一整天都待在這裡,你要好好保護自己啊!不會打架不要隨便管閒事,如果今天那群人有帶槍怎麼辦?」她真是看不下去了。  
  「你不……」你不也管了閒事?  
  「我不一樣嘛!我會功夫啊!中國功夫,懂嗎?我根本不怕他們。」  
  「可是你的中國功夫……」實在有待加強。  
  「對啦!中國功夫很厲害的,我來自台灣,你知道在哪裡吧?和中國大陸隔了個台灣海峽,在日本西南邊,菲律賓北邊。」  
  「我知……」我知道台灣。  
  「哎呀,那個不是重點,你以後不會再這麼莽撞了吧?」  
  「不會。」他終於能清楚表達自己的意思,雖然她好像都懂。  
  「那就好,我要趕著去打工了,你以後還會在公園裡嗎?」  
  他乾脆用點頭的。  
  「那我以後經過,你不能當作不認識我喔!」  
  她朝他甜美一笑,揮揮手向他道別,踏著輕快的步伐離開。真好,看來他人還不錯,今天如願以償地認識他了,這是個好的開始。  
  「你的名字……」奧文凝望著她的背影唸唸有辭,突然她像有所感應似的,轉頭又跑回來。  
  「對了!我的牛奶。」她奔回他身邊,從他手中拿回牛奶,又順手遞給他一袋餅乾。「這給你,我叫安潔西,記住嘍!」  
  再一次目送她輕盈的背影,摸著手上似乎挺美味的食物,奧文若有所思地拿出一塊手指餅乾,咬了一口。  
  「除了外表,其實還是有溫柔的地方……」  
  ***
  隔日。  
  每天早上要這麼早起床實在是一件痛苦的事,誰叫她要選擇在麵包店打工,只好每天在清晨穿著厚重的衣服,穿越大大的學院區。  
  早晨的公園裡,已有許多在散步運動的人,今天的天氣比昨天略好一些,太陽穿透霧氣射下,添了一絲暖烘烘的感覺。  
  潔西又帶著一瓶牛奶,笑著觀望四周悠閒的人們,她處在這個老舊莊嚴卻生機盎然的矛盾城市中,雖然已有四個月,但處處仍是充滿新鮮感。  
  走著走著,眼睛又習慣性地瞥向公園的長椅,奧文依舊坐在那兒,低著頭不動,像專心地在數地上的螞蟻。  
  唇角一勾。看久了,奧文冷冽的外表似乎也沒那麼可怕,加上她認定他空有一身肌肉,卻呆頭呆腦的,反而覺得他有種親切感。  
  正想和他打聲招呼,忽然,原本在草坪上喂鳥的一個小女孩,歪歪斜斜地朝他的方向走去,似乎對這個大型雕像很有興趣。  
  潔西忍不住微笑。昨天是十幾歲的青少年,今天這小女孩應該不到五歲吧?他吸引的年齡層真是越來越低了。  
  小女孩走到長椅邊,好奇的眼神直打量動也不動的他。  
  彷彿試探性地,她伸出白嫩的小手往他膝上拍了一下,然後又連拍了好多下,樂得咭咭直笑,他的沉默似乎逗樂了她。  
  潔西停下了腳步,仔細地觀察他的反應,她掛著奇妙的笑容在一旁觀看著,好想知道他會如何應付這個小女孩。  
  小女孩很明顯地不為他的冷漠所動,笑嘻嘻地爬上長椅坐在他身邊,繼續餵著鳥兒,然後,注意力漸漸地又移到他身上。她故意將麵包屑撒在他腳邊,讓那些鴿子去啄他的皮鞋,他還是保持最高品質──靜悄悄。  
  小女孩不依了,她站上長椅,將麵包屑撒在他肩膀上,試圖引來一些鳥兒替她「移動」這個男人。  
  鴿子群漸漸圍攏過來,但沒有一隻當真敢飛到他身上。小女孩氣得把麵包屑撒得他滿頭滿臉,連潔西都覺得有些過分了。  
  她想出面制止小女孩,但才踏出一步,突然奧文有了動作,他別過頭看了一眼小女孩,然後咧出一個笑容。  
  「嗚……哇──」小女孩彷彿看到妖魔鬼怪,很不給面子地哭出來。  
  「別哭,你別……我是……唉……」這一下也鬧得他手忙腳亂,想安撫她卻又不敢動手。  
  此時兩人身後一道洪亮的尖叫聲傳來,一個黑影竄過,衝到長椅旁一把撈起那個小女孩。  
  「抱歉抱歉,她不是故意的……她還小……」  
  一位年輕媽媽被他滿身的麵包屑嚇壞了,女兒又哭得昏天暗地,她真怕這個活像凶神的人會對女兒不利,胡亂道了歉後,連忙把掙扎不休的女兒抱走。  
  這下潔西不急著過去了,她靜靜盯著奧文,只見他無奈地抓抓頭,想拍去身上的麵包屑,忽然有隻鳥發現了他身上的「好康」,飛上了他的頭頂啄食,然後第二隻也來了,飛到他的肩膀,第三隻停在他的大腿上……  
  大掌還沒拍上肩膀,才一會兒,他的身上就停滿了鴿子。似乎怕打擾了鴿子們用餐,他放下手,不甚在意地讓那些鴿子去啄,彷彿這一切都不干他的鳥事。  
  潔西忍不住噗哧笑出,燦爛的笑容讓陽光都為之失色。  
  那個渾身是鳥的奧文,在聽到她的笑聲時微微一震,然後慢條斯理地抬起頭來。  
  一雙澄淨的綠眸直勾勾地鎖住她,眼光深邃得像要溺斃她,害她差點不能呼吸。她敢說,若是他表情溫和一些、笑容多一些,再減去一些嚴峻的氣息,肯定是一個迷死人的男人!  
  幾隻鴿子嘩然散開,也震醒了她的呆滯。望著那方仍在凝望自己的他,被寒風吹紅的嫩頰又紅了一些。  
  「有什麼好笑嗎?」他不解地問。  
  「呃……這個……」總不能說他一副鳥樣很好笑吧?「……因為我覺得鴿子很可愛!」順便鄭重地點點頭,加強可信度。  
  「是挺可愛的。」奧文緩緩笑開。她的喜好真像個小女孩。  
  他順勢站起身,等身上鳥兒散光了,才將自己清理乾淨,這個動作卻換來她更大的笑容。  
  其實他真是個好人,潔西心想。她坐到他的身邊,把牛奶和包包一古腦兒堆在長椅上。「對了,昨天的餅乾好吃嗎?」  
  「還不錯,不過奶油加得太多了,會容易碎。」他若有所思地回想。  
  「是嗎?」歪著頭思考。好像真有這麼回事,或許她可以好好參考他的建議。  
  「時間差不多了,你不用打工嗎?」平常這個時間,她已經離開許久了,現在還耗在這裡,或許自己的鳥樣真的很好笑吧?  
  他很清楚她的心思卻不說破,只為了看她可愛的一面。  
  她真的很率真,個性更是矛盾得有趣,讓他的眼神忍不住隨著她轉,他已經很久沒這麼真心的和人來往了。  
  「打什麼……打工!」驚呼一聲,她抓起他的手看了一眼手錶,然後連道別都忘了,抓起包包拔腿就跑。「啊──我來不及了啦!」  
  「等等,你的牛奶……」  
  嬌小的人影咻一聲又衝回來,拋下一句再見後,捲了牛奶瓶就飛奔而去。  
  這下換奧文笑了,他依舊用他的目光護送她,一如他一直以來做的一般……  
  ***
  「呼,終於打烊了。」  
  「湯姆,你還偷吃!」  
  「老肯特又沒看到……」  
  肯特麵包店如往常般在傍晚六點鐘打烊,在員工們清清掃掃、嘻嘻哈哈後,也接近了七點。  
  潔西最愛的就是店裡這種溫馨的氣氛。  
  不大不小的麵包店裡擠了五個人,她負責櫃檯結帳,依她心算十段的功力,瞄一眼客人購買的糕點就能精確地算出金額及找零,嚇壞一堆以動作慢出名的英國佬。  
  她身邊西班牙裔的娜塔莎是牛津另一個管理學院的博士研究生,為人熱情健談,專司包裝,溫蒂大嬸是黑人,已在肯特麵包店做了二十年,能夠十分有效率地將麵包上架,還有替麵包店接洽大型宴會及公關的美國人湯姆,以及廚房師傅──正宗的英國人萊斯。  
  這群人就像聯合國似地,吱吱喳喳將麵包店的氣氛妝點得熱鬧非凡。湯姆老愛和年輕漂亮的潔西及娜塔莎打鬧,天知道他把這兩個小妹妹寵得無法無天,溫蒂總在一旁偷笑,只有在鬧過頭時當個和事佬,而萊斯沉默寡言,成天埋首在廚房裡,這陣子到法國去進修,忙壞了他們一屋子人。  
  這就是潔西寧可辛苦也要繼續在肯特麵包店打工的原因,她相信等她結束學業要回台灣時,一定會非常捨不得。  
  店裡的大師傅兼老闆老肯特由廚房裡走了出來,手裡拎著兩袋熱呼呼的瑪芬麵包,走到櫃檯前給了潔西和娜塔莎一人一袋。  
  「好了,今天害你們留到這麼晚,你們先回去吧,明天還要上課呢!」他笑呵呵的,雙層下巴隨著他的笑容抖動。  
  「老肯特,你這是歧視!」湯姆似真似假地抱怨,「我拿個麵包叫偷吃,她們就能吃剛出爐的……」  
  叩!話沒說完,他腦門上已挨了一記,老肯特沒好氣地指著麵包店的兩個招牌美少女,「你瞧瞧潔西這麼瘦弱,多吃一點是應該的,而娜塔莎她……」話聲在看到她胸前的波濤洶湧後,立刻轉了彎,「更需要好好維持!」  
  娜塔莎洪亮的笑聲立刻蓋過老肯特的話,示威似地向湯姆挺了挺胸,後者的毛手立刻伸了過去,兩人打鬧成一團,潔西見狀,一句話不經大腦便脫口而出──  
  「人家也沒有很小啊!」  
  原本吵雜的店裡忽然安靜下來,在她的話結尾後,又突兀地爆出大笑,讓她暗責自己的急性子,窘得真想跳樓算了。  
  溫蒂大嬸看大夥兒快鬧翻了,拍了拍手,「別吵了,潔西,你和娜塔莎快回去吧!天都黑了,聽說最近教堂對面的公園不太平靜。」  
  娜塔莎拿下頭巾,撥了撥迷人的大波浪秀髮。「我要去PUB樂一下,不會經過那兒。」  
  「那潔西一個人……」大夥兒的目光移向她。  
  「安啦!」她拍拍自己也沒有很小的胸,「相信我,我有中國功夫喔!」  
  「是嗎?」一個個語氣皆是質疑,她的中國功夫早就失去眾人的信任了。  
  潔西不由得氣餒。她這副柔弱的外表果真是欺騙世人,連說話的聲音都輕輕軟軟的,有時她自己都不禁猜想,哪天要是打個瞌睡,他們會不會就當她昏倒了?  
  「對了!」她乾脆轉移話題,「你們最近有經過教堂對面那個公園嗎?」  
  「怎麼了?你真的遇到壞人?」老肯特緊張起來。  
  「不是,是有一個男人……」她思考著怎麼形容,「長得很性格,身材高大強壯,頭髮是褐色的,眼睛綠得很漂亮,他老是一個人杵在廣場邊的長椅上動也不動,看起來很酷,名叫奧文?凱伯瑞。」  
  「小女孩,你戀愛了?」溫蒂大嬸聽出了端倪。  
  「不不不,我根本和他不熟!」她的確對那男人多了一份關心,但那純粹出於好奇。「他每天都像座雕像一樣,比街頭藝人還專業,人長得凶悍,個性卻出奇的溫和,我只想知道你們有沒有誰認識他。」  
  眾人如出一轍地搖頭,別說很少經過那兒,就算經過,也不會特地去觀察一個看起來很凶的男人。  
  「噢,那算了……」不知為何,她心裡興起一股難以言喻的失望。  
  每次只要經過公園,她就像磁鐵對上了磁極,不由自主的被吸引過去。或許是因為他獨特的氣質,也或許是因為他的怪異舉動,更或許是為了他湛亮的綠眸……  
  她好想多認識他一點。  
  突然清醒過來,她甩甩頭,對自己的想法感到莫名其妙,正覺得好笑時,才發現所有人都用若有所思的目光盯著她。  
  「我先走了!」她朝大夥兒拉出一個鬼臉,提起那袋麵包便出了大門。  
  直到門上風鈴聲乍停,娜塔莎才別有深意地拍拍湯姆的肩膀。  
  「保重。」  
  面對溫蒂大嬸、老肯特及娜塔莎同情的目光,湯姆只能搖頭苦笑。  
  ***
  他……今天沒有來嗎?  
  這一天,潔西特地提早到了公園裡,想在打工之前多一點時間,希望能和他多聊會兒。來到了他慣坐的長椅上,卻是杳無人跡。  
  「算了,再等一下吧,說不定他待會就來了。」  
  才這麼想著,一陣腳步聲由遠而近,她四周張望了一下,看到奧文氣喘吁吁地拎個紙袋向她跑來。  
  「你在晨跑嗎?」不過她不懂,這男人為什麼連晨跑都要衣冠楚楚?  
  「不……」喘息稍停,他猶豫了一下,才老實說道:「我怕你走了。」  
  「我才怕你沒來呢!」她燦爛地笑開。幸好他來了!  
  拉著他在身旁坐下,她在自己帶來的袋子裡掏呀掏的,還沒拿出袋裡的東西,卻先看到他的紙袋。  
  「那是什麼?」她指著紙袋問。  
  奧文默默的從裡頭拿出兩瓶牛奶,一瓶遞給她。這是他大清早起床買的,為了買到她每天喝的這個品牌,他還跑了好多個地方。  
  她應該會喜歡吧?  
  「啊!你也喝這牌子的牛奶啊!」她道了聲謝接過,在奧文鬆了口氣時,突然又道:「我每天都喝一瓶呢!其實我也不是很喜歡喝,有時候也想嘗試一下別的品牌和口味,只是……」  
  「只是什麼?」握住牛奶瓶的手力道緊了些。他誤會了嗎?  
  「這還用問嗎?」她笑著一掌從他背上打下去,「你不知道貴國的物價高得嚇死人嗎?只有牛奶還算得上便宜,我這個台灣來的窮學生,只好喝牛奶裹腹啦!」  
  原來……他徹底的搞錯了,想讓她高興的心意,似乎變得多此一舉。奧文的笑容變得有些僵硬,在心裡暗歎一聲,逕自從紙袋裡又拿出幾塊麵包。  
  麵包是他特地另外購買的,怕她每天早上只喝牛奶,營養不夠。  
  這她總該會喜歡了吧?  
  當潔西莫名地從他手裡接過麵包,臉色突然變得怪異。  
  「奧文?凱伯瑞先生,」她正色轉向他,「你記不記得我前幾天拿了手指餅乾給你吃?」  
  「記得。」看著她的臉色,奧文不禁有種不妙的感覺。  
  「那你記得餅乾袋上寫什麼嗎?」  
  「嗯……」他仔細地回想,「好像是……肯特麵包店?」  
  「沒錯!」拉下的臉色變得沉重,「那你應該可以聯想,我就在肯特麵包店打工,所以你買麵包應該要到肯特麵包店買呀!我告訴你,肯特麵包店的糕點從倫敦至牛津都是頗富盛名的,所以要買麵包來吃,一定要選擇……」  
  「等一下!」聽得冷汗直冒,奧文只好硬著頭皮解釋,「這麵包不是給你吃的,是……拿來喂鴿子的。」  
  「喂鴿子?」她忽然傻了,像只九官鳥般重複他的話。  
  「你不是喜歡鴿子嗎?」奧文在心裡再次歎息。他都不知道自己反應這麼快,能拿她昨天言不由衷的話來搪塞她。  
  唉,女人真難討好啊!  
  「喔……喔!對呀!」她自己都差點忘了。「如果是喂鴿子的話,的確隨便買個麵包就好。不過肯特麵包店的麵包,真的很好吃喔!」她終於從自己的袋裡摸出一個紙包。「拿去,你試試看,上次是手指餅乾,這次是我們招牌的肉桂卷喔!」  
  奧文無奈地乾笑兩聲,接過肉桂卷默默的吃了起來,再次確認女人的心思果然難以捉摸。  
  潔西瞧他開動了,也高興地喂起鴿子,那群鳥兒不知道自己平白賺來一頓飽餐,此起彼落地在兩人週遭躍動。  
  一種平和的寧靜在彼此間瀰漫著,間或傳來汽車的引擎聲或人群的吵雜。她一直欲言又止地盯著他,盯到他也覺得不自在了,拋給她一個疑惑的眼神。  
  「你……」  
  嗯?因為嘴裡還吃著麵包,他揚揚眉代替疑問。  
  「你……」潔西鼓起勇氣問道:「你為什麼要做流浪漢啊?」  
  什麼?!奧文一口麵包被她的問題卡在喉嚨不上不下,劇烈地咳嗽起來。  
  「我沒有冒犯你的意思,你不要激動。」她急忙解釋,「我只是覺得你條件不錯,為什麼不去工作,要天天待在公園呢?」  
  原來她一直誤會他是流浪漢哪?奧文神色複雜地看著手裡吃了一半的麵包,當下不知道該不該繼續吃下去。  
  見他不語,她緊張了,「你千萬不要覺得被輕視了!」她忘情地抓住他的手,「那麵包……是我想和你分享的,絕對沒有,呃,施捨或同情的意思……我真的當你是好朋友──」  
  感受到手上傳來的暖意,奧文表情奇特地看著她,緩緩打斷她的解釋,「我不是流浪漢。」  
  「……我們中國有句老話說,有福同享、有難同當,所以……」她還在說個不停時,猛然聽到他的話,差點咬到舌頭。「你說你不是流浪漢?」  
  「我看起來有那麼落魄嗎?」因為認識了她,他每天出門前還會特地整理一下儀容,如今她的話真是打擊他的信心。  
  「這個……」她這才仔細看清他身上的Hugo  Boss大衣和亮晶晶的Loewe皮鞋,不覺糗大了。「那你為什麼要天天坐在這裡呢?不是很浪費生命嗎?害我還想一堆詞要安慰你。」  
  見她都快惱羞成怒,他淺淺一笑,帶了點無奈。「因為我不知道要做什麼。」  
  「什麼意思?」她愣住。  
  「意思就是,我找不到我的目標。」他看向遠方,目光幽幽。「我好像做什麼都不適合。」  
  「你……你應該要多方面嘗試啊!」抓著他的手用了點力,「這個工作不行,就再換另一個工作,總會找到適合的吧?」  
  這小女孩是真的在替他擔心。奧文任由她拉著手,平靜的心起了絲波動。  
  「我曾經在倫敦的會計事務所待過,然後隔兩天就傳出會計師做假帳的新聞,事務所因此歇業;之後我到電腦公司,不到一星期它就被併購,我也被裁員:我還曾經做過船務公司,結果所有船員和船長都跳槽到另一家,公司因此倒閉:再來轉職到貿易公司,結果簽約的公司不願供貨,只好宣告破產……」  
  「嗯……那好像不是你不適合的問題……」應該是他很倒楣的問題吧?  
  「但我無處可去。」他認命地拿起麵包,以規律的動作繼續吃。  
  「這樣啊……」她有些歎息。「那你也不用睡在公園啊!」  
  睡在公園?奧文再次被麵包噎到,狠狠地咳了一陣。  
  潔西嚇一跳,猛拍他的背。「你怎麼了?看嘛,今天你一直咳個不停,肯定是餐風宿露感冒了,這裡的房屋租金沒有倫敦那麼高,你可以試著去──」  
  「你為什麼會覺得我住在公園?」難道他流浪漢的形象已根深蒂固了?  
  「難道不是?我每次經過,不管什麼時間你都坐在這裡,我難免會以為你是個流浪漢……」  
  唉!他在心裡暗歎。「我有住的地方。」  
  他會天天呆坐在這裡,是因為對人生的茫然,原本偶爾也會換換地方,但自從她出現後,他再也沒有轉移陣地的想法了。  
  或許他也下意識地在等她經過,看著她總是朝氣蓬勃的樣子,像在歌詠著人生的無窮希望,讓他心裡也能踏實一些。  
  「嗄?」她帶著歉疚覷他一眼,自然的流露出楚楚可憐。「我又搞錯了嗎?」  
  奧文頓時覺得哭笑不得,明明被誤會的人是他,但看起來卻是她受了極大的委屈。如果有人稍微注意一下這裡,肯定會以為有個兇猛惡漢正在欺負嬌嫩的弱女子。  
  「沒關係。」現在她即便說出她一直以為他是超人,他約莫也不會太驚訝了。  
  兩人陷入一陣尷尬的沉默──事實上應該只有潔西在尷尬。她不時偷瞄他,發現他吃東西很斯文,專注地一口一口咀嚼著麵包,給人很有教養的感覺。  
  看來她當真錯得離譜!如果沒有先入為主的成見,第一次見到這個人,一定覺得他是個貴族或有錢的公子哥吧?  
  「你……很喜歡吃麵包、蛋糕喔?」她小心翼翼的問。每次拿這些東西給他,他好像也不排斥,不知道他是真的喜歡吃,還是不忍見她失望?現在她已經不敢肯定了。  
  「很喜歡。」瞧她心虛成這副德行,他險些失笑。  
  「呼!那就好。」拍拍胸脯,至少這一項她沒料錯吧?心情一下子飛揚起來,加上今天久逢冬日暖洋洋的太陽,她突然覺得牛津這地方變得可愛起來。  
  「你……」他才開口,漾著柔光的美眸立刻亮晶晶地望過來。  
  「什麼事?」  
  「你是不是又忘了要打工?」  
  「什麼打……工!」潔西驚跳起來。什麼嘛,時間怎麼過得這麼快?  
  匆匆忙忙地收拾包包,她急忙拋下一句話,就要飛奔而去。  
  「希望今天的肉桂卷你會喜歡!我先走了。」  
  「等等。」他叫住她,然後揚了揚肉桂卷的紙袋。「謝謝你的肉桂卷,建議肉桂放少些,蜂蜜換成楓糖,味道會更好。」  
  是嗎?她愣了下,但馬上恢復過來。「我知道了,謝啦!」  
  「等一下,還有……」  
  「啊!還有什麼?」她又衝回頭,順著他的手勢看向長椅……「我的牛奶!」  
  這下真的要遲到了,她連再見都來不及說,用生平最快的速度抄起牛奶瓶,一溜煙地跑走了。  
  奧文怔怔地看著她來了又去、去了又來,忍不住搖頭淺笑。  
  「真是個有趣的女孩。」  

第二章

  先是手指餅乾,再來是肉桂卷,潔西不經意地把奧文的建議告訴了老肯特。  

  他半信半疑地試做了一些,結果賣出去的隔天,一堆客人來問那個楓糖肉桂卷的事,讓他十分意外。  

  於是過幾天,老肯特拿了店裡出名的小圓餅乾給潔西,希望她說的那位凱伯瑞先生能再次吃出什麼靈感。  

  不該添加香草精,應改用香草顆粒。潔西轉述。  

  再過幾天是黑森林蛋糕,她轉達建議更換酒漬櫻桃及巧克力的品牌。  

  黑麥麵包,則是黑麥和小麥粉的比例應稍作調整。  

  接下來法國麵包、蒙布朗栗子塔、藍莓貝果……  

  「潔西,你能不能請凱伯瑞大師來店裡一趟?」老肯特幾乎要崇拜起奧文。他做了幾十年麵包的經驗,還沒有那位年輕人的舌頭靈光。  

  「凱伯瑞大師?」她霍然大笑,「他才不是什麼大師呢!他是個失業人士,每天呆坐在教堂對面公園的長椅上,一開始我還以為他是流浪漢呢!」  

  老肯特呆了一下,「真的嗎?那他怎麼對製作糕點很內行的樣子?」  

  「我也不知道,說不定他有這個天分吧?」她聳聳肩。  

  「你說他目前失業?」他眨眨眼,意有所指地望著潔西。  

  「你是說……」她馬上懂了,眼睛隨之一亮。不過想到奧文先前求職的「豐功偉業」,她覺得有必要先讓老肯特瞭解一下。「你真的決定這麼做?奧文他會失業的原因,是因為他之前在倫敦的會計師事務所上班時……」  

  她毫不遺漏地轉述了奧文的工作經驗,一開始聽,老肯特只是微微攢眉,聽到最後,下巴都快掉下來了。「換了這麼多工作都是因為……呃,他會不會……太幸運了?」  

  「我也這麼認為。」潔西苦笑。「但他似乎因此有所顧忌,所以才天天呆坐在公園裡,不知何去何從。」  

  「沒關係,那也不是他願意的。」他突然呵呵一笑,「說不定這是上帝給我們肯特麵包店一個機會,你明天去找他來吧!」  

  「真的可以?」她笑得眉眼都彎了。  

  「溫蒂的工作量太大,本來我就想增加一個人,總之先問問他的意願,進來了再做調整吧!」  

  「好,我明天就去告訴他。」心裡一樂,她豪邁地往老肯特的手臂一拍──  

  啪的一聲,他隨之哀叫,「我的天啊!這位淑女,你看起來弱不禁風的,下手就不能輕一點嗎?和你的形象完全不符嘛!」  

  「啊!抱歉,我一時太高興了。」順便吐吐香舌。  

  「你……」瞧她告饒的柔弱模樣,似乎他再追究下去就罪該萬死一般,他也只能搖搖頭,認了。「你要是個性也像外表一樣,肯定能騙倒不少男人。」  

  「真的嗎?」潔西搔搔頭,不認為自己有那麼大的魅力。  

  「不信就試試看吧!你明天去找凱伯瑞先生,麻煩裝也要裝一下,溫柔一點,別嚇走了我未來的好員工。」  

  「是!」她信誓旦旦地保證。  

  ***

  「你說……麵包店?」奧文詫異。  

  「是啊!我們師傅老肯特十分欣賞你,想延攬凱伯瑞大師到店裡幫忙,你願意嗎?」想到老肯特對他的稱呼,潔西還是很想笑。  

  在老肯特授意後的隔天一早,她迫不及待地衝到公園,就是為了告訴奧文這個好消息。  

  但他依舊皺著眉。「可是,你沒有告訴他我以前……」  

  「有,你的悲慘經歷……噢不,是你的輝煌紀錄我全告訴老肯特了,他還說這一定是上天給肯特麵包店的機會,讓你能到那裡工作。」見他仍猶豫,潔西垂下眼眸,愁眉苦臉地施展起老肯特說的軟招式。「不過你以前待的公司雖然倒的倒,破產的破產,但至少都是倫敦知名的大公司,我們只是牛津一家小小的麵包店,或許你會覺得屈就了……」  

  「不,我不會這麼想。」她突然一副可憐模樣讓他可慌了,其實比起什麼電腦公司或會計事務所,他對麵包店有興趣多了,就只怕自己會拖累別人。  

  「那就好,我們走吧!」變臉一笑,潔西急驚風地就要拉他走。  

  他還在傻眼她態度一百八十度的大轉變,人就已經被拉走兩步了。「等一下!我……」他還沒做好心理準備。  

  「你還有什麼問……喔,我知道了。」她上下瞄了瞄他,「哇塞!酷哥,你今天穿全套的西裝耶!只是坐在公園發呆,有必要這麼正式嗎?」  

  再一次打擊。  

  奧文尷尬得無法回應,只好維持一臉酷樣。這副行頭是為了洗刷流浪漢的污名,何況他的衣服幾乎都是正式服裝,更重要的是,他希望她的目光會因此多留在他身上一會兒。  

  不過,好像又多此一舉了。  

  反正也習慣他耍酷了,潔西以為他答不出來,便豪邁地往他胸膛一拍,「算了,你們英國人都這樣,我知道的嘛……呃!糟了!」  

  她乾笑地縮回手,想起老肯特交代她一定要溫柔地把奧文騙來,馬上話聲一變為溫柔婉約。  

  「我是說,你們英國人很注重禮貌嘛,不過你真的穿得太正式,工作起來很不方便的。你先回家換一套輕便點的衣服,然後到肯特麵包店來找我,好嗎?」  

  他這才明白自己慎重著裝簡直是浪費時間,不禁在心裡苦笑。  

  「就這麼決定了,我等你喔。」她握住他的雙手放至胸前,眼波柔柔。「你會來的,對吧?」  

  有那麼一瞬間,他幾乎被她迷惑了。「我會。」他正想反握回去,她卻收回了柔荑。  

  一你答應了,哈!老肯特教的這招不錯,以後可以常用。」方纔的溫柔蕩然無存,像是怕他反悔般,她提起自己的書包,揮揮手輕快地離去。  

  留下表情錯愕的奧文,回味著方才輕輕的接觸。  

  ***

  早上的肯特麵包店是一陣忙碌,在上班上課的時間過後,才稍能喘一口氣。  

  這時又來了個客人,大門開啟的風鈴聲響,櫃檯邊的娜塔莎和正在把麵包上架的溫蒂大嬸異口同聲大喊,「歡迎光臨!今天有好吃的──」  

  然後就說不下去了。  

  推門進來的客人活像黑手黨老大,一身灰黑色的風衣,表情嚴肅不說,全身上下散發出一種懾人的氣勢,完全和芳香鬆軟、熱氣騰騰的麵包搭不上邊。  

  「先、先生……你要買什麼麵包?」溫蒂大嬸鼓足勇氣問。  

  「我要找安潔西。」來人簡潔地答了。  

  什麼?找潔西?娜塔莎和溫蒂大嬸對視一眼,一致懷疑潔西可能惹到什麼了不起的大人物了,所以她們都忙不迭地搖頭,假裝不認識明明躲在後面廚房吃早餐的潔西。  

  「是嗎?可是她說……」穿得像黑手黨老大的奧文皺眉,身上的戾氣更添幾分。  

  麵包店裡溫馨的氣氛一下子沉澱了下來,娜塔莎和溫蒂大嬸都站在原地不敢動,生怕一不小心惹惱這個老大,他馬上拿槍出來掃射。  

  此時,廚房裡的人突然推開門,是湯姆準備到櫃檯收空的鐵盤。他嘴裡哼著歌兒,絲毫沒注意到店裡的異樣,直到看見娜塔莎朝他使眼色,他才詫異地往後一瞧──  

  「你是誰?想做什麼?」身為男人的本能讓他擋在娜塔莎前頭,敵視著奧文。  

  「我想找安潔西。」奧文再次敘述了來意。直至目前為止,他仍對週遭發生的一切感到莫名其妙。  

  「潔西?」正想問明他的來意,卻見溫蒂大嬸在奧文身後拚命搖頭,還比了個殺頭的姿勢,湯姆立刻會意過來。「我們這裡沒有這個人。」  

  「沒有?」難道他走錯了?奧文伸手至大衣內,想拿出潔西給他老肯特的名片確認。但他手才伸進去,對面的湯姆激動地跳起來,娜塔莎甚至尖叫一聲,蹲下躲在櫃檯裡。  

  「你們……」奧文皺起眉,表情滿是茫然。  

  湯姆抖著聲音,拿起鐵盤擋在自己身前,「你你你……你別亂來,別以為有槍我們就會怕你!」  

  「槍?」完全搞不清楚眼前這夥人在演什麼,奧文懷疑自己大概跑錯棚了。他終於摸到名片,想把手從大衣裡伸出來,換他身後的溫蒂大嬸大叫。  

  「不──不!你不要傷害他們,他們不會反抗的,你想搶劫的話……」  

  在屋子裡一群人各演各的時候,廚房裡又有人推門出來。  

  溫蒂大嬸首先看清楚來人,連忙叫著,「潔西!快退回去,不要出來!」  

  就算沒看到人,被這麼一叫,奧文也明白來的是誰了。他邁開腳步想走過去,結果湯姆卻沒頭沒腦地撲過來,害他退了一步,兩人莫名其妙地糾纏在一起。  

  「湯姆,加油!」溫蒂大嬸幫著腔,娜塔莎也探出頭,替他喝采。  

  奧文緊揪著湯姆,擔心他摔倒在地上,而湯姆也猛抓著他,怕他傷害其他人。兩人僵持在原地,旁邊的溫蒂大嬸和娜塔莎急吼吼地想幫助湯姆,一個拿著鐵盤在奧文身後高高舉起,另一個摸索著他的胸,想拿出大衣裡的槍,在一片混亂中,忽然插入了一個柔細卻響亮的聲音。  

  「全都給我住、手!」  

  奧文聽到這聲音,如觸電般的鬆手,但是已經來不及了,湯姆順勢將他撲倒在地,順勢扁了他一拳,娜塔莎趕緊壓著他的手,溫蒂大嬸手上的鐵盤不偏不倚地往下一敲──  

  當!  

  只覺滿天星光飛舞,還弄不清楚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潔西的聲音已像天籟般傳入他的耳朵。  

  「噢!天哪!奧文你沒事吧?你們究竟在幹什麼?怎麼可以打他呢?他是老肯特請來幫忙的人……」  

  在潔西叨叨絮絮一陣子之後,眾人終於明白奧文的來歷,也對自己的莽撞感到十分抱歉。  

  湯姆協助潔西將他扶到後頭廚房裡坐好,娜塔莎連忙做個簡易的冰袋讓他冰敷,溫蒂大嬸則不斷道歉,口裡喃喃念著:可憐的孩子,可憐的孩子……  

  奧文好不容易清醒了些,面對著一群臉帶愧色的人,他扶著額上的冰袋呻吟,「究竟發生什麼事?」  

  沒人敢向他解釋,畢竟是大家有錯在先,而且他長得冷酷是事實,在還沒搞清楚他的為人前,所有人都噤聲不語。  

  最後大家的目光皆落在潔西身上。  

  她撇撇嘴,無奈地解釋,「你不知道你長得很凶嗎?」  

  這麼一句話,奧文馬上領悟。他以前也因自己兇惡嚴酷的長相受過不少誤解,至少怕他的人還挺多的。  

  潔西繼續說明,順便替他介紹一番,「剛才你一臉尋仇的樣子進來,又只說你要找我,他們以為你是混黑社會的,才會嚇成這樣。那個撲向你的笨蛋是湯姆,壓著你手的是娜塔莎,最後用鐵盤給你致命一擊的,是溫蒂大嬸。」  

  「對不起,我們不是故意的。」娜塔莎赧然開口。「不過,你的胸肌挺不錯的……」她還記得那個結實的觸感呢!  

  「呃,這個,抱歉,我不是故意的,因為剛才你也抓著我,所以我才……」湯姆說得支支吾吾,臉都漲紅了,但他仍然要強調,「我真的不是笨蛋!」  

  奧文搖搖頭。「我是怕你重心不穩會跌倒,才抓住你的。」  

  「噢!可憐的孩子。」湯姆還沒答話前,溫蒂大嬸一個箭步上前,給了他一個熊式擁抱。「我真感到抱歉,你是個好孩子啊!」  

  「沒關係。」奧文沒有推開她這個帶著溫情的擁抱,他已經很久沒有這種奇妙的感覺了。  

  一直站在後頭看的老肯特,等到這個烏龍誤會解開,才慢慢地踱到奧文身前,先深深地鞠了個躬,才向他說明整個情況。  

  「唉,你第一天到店裡就遇到這種情況,我身為肯特麵包店的負責人,應該向你致個歉。過去一陣子受你照顧甚多,店裡很多糕點的味道都改善了,不知道你還願意在我們這裡工作嗎?」  

  原本想答應的奧文,遇到剛才的混亂情況,心裡也浮現了猶豫,但絕非因為記恨。他是想到萬一其他客人也被他的尊容嚇到,因此影響了肯特麵包店的生意,那就不是一個道歉可以彌補的了。  

  潔西瞧出了他的退卻,連忙使上了老肯特指導的絕招,咬著下唇,大眼汪汪地勾住他的手。「奧文,你早上在公園的時候已經答應我了,對吧?」  

  看著她柔美溫順的神情,他的心都快化了,只能憑著直覺回答,「對。」  

  得逞的潔西低頭賊賊一笑,向老肯特眨了眨眼,便拉著奧文往外走。「老肯特剛才說,要先讓你跟著溫蒂大嬸學幾天,瞭解整個工作流程。我先帶你去熟悉環境好嗎?」  

  「好。」他根本拒絕不了她,被她拉著往外走。  

  「奧文,你剛才去換掉西裝,怎麼還是這麼隆重呢?」  

  「我只有這樣的衣服……」  

  「那改天我陪你去買幾件休閒服?」  

  「好……」  

  等到兩人的交談消失在門那頭,娜塔莎才回過神來,不可思議地怪叫,「你們瞧瞧,奧文那麼冷酷的臉,居然能有那麼溫柔的表情?」  

  「我是不是多了個情敵?」湯姆笑得有點勉強。  

  「我瞧潔西待他的模樣,你大概希望不大。」溫蒂大嬸同情地瞧著他。  

  老肯特呵呵笑著。「我看奧文只是外表凶,脾氣卻很不錯,被你們打成這樣也不生氣,潔西願意親近的人,個性一定不會太差。我很喜歡這個孩子,你們呢?」  

  三人對視了一眼,然後綻開笑容。  

  「我喜歡這孩子!」  

  「我喜歡他的胸肌!」  

  「如果他不追求潔西,我就喜歡他!」  

  ***

  奧文開始工作的第一天,一切尚稱順利。  

  他高頭大馬的,穿上潔西替他準備的圍裙著實有些不倫不類,不過這不影響他的工作。他一隻手可以舉起十個鐵盤,省去溫蒂大嬸很多力氣。他的記憶力也不錯,哪個麵包叫什麼,哪些東西該擺什麼位置,以及每個東西的價錢,他都可以很快地熟記起來。  

  不過這一切都只到第一個客人踏進來為止。  

  一位推著嬰兒車的婦人進來後,先將嬰兒車放在一邊,挑選了幾個麵包結帳,才剛推門要出去,一隻大手從身後橫到她身前。  

  「這位女士,你的嬰兒車……」  

  大手的主人話還沒說完,婦人已尖叫起來,才一回頭她便看見一個高頭大馬、表情冷酷的男人站在身後,嚇得她拔腿就想逃。  

  奧文無奈地攔住她,另一手把嬰兒車拉到她跟前。  

  婦人的尖叫聲在看到嬰兒車時戛然而止,抬頭看清楚奧文及他身上麵包店的圍裙後,羞愧之色也隨之浮現。  

  「抱、抱歉。」道個歉後,婦人馬上推著嬰兒車離開。  

  奧文確定她去的腳步比來的腳步快了不只一倍。  

  轉身回到店內,果然所有人都在對他苦笑。  

  第二個客人,才想進肯特麵包店的門,看到一旁在擦櫥窗的奧文後,拐個彎當作什麼都沒發生便離開了。  

  奧文想了想,決定走進店內,和溫蒂大嬸交換工作。排排麵包以背影面對大家,總該沒問題了吧?  

  或許是他這個決定做得對,接下來的客人如往常般絡繹不絕,只是偶爾會有人納悶地看一下他如山般的背影。潔西也不時偷觀著他,發現他做事其實很賣力,不偷懶也不苟且,但有些事情也不是他能控制的……  

  某位客人打從進店裡後,便拿著麵包夾東戳西壓,彷彿在測試軟硬度。然而被他這麼一攪弄,麵包的賣相都變差了,甚至引起其他客人的厭惡。  

  潔西攏起秀眉,才想過去看一下,令她意外的事情發生了。  

  奧文緩緩地走到客人身旁,用他自認最「和善」的語氣問道:「這位先生,請問你想買什麼呢?」  

  那位客人以為店員要過來煩人,而他原本也只是無聊找事幹,正想藉機大肆發作一下,側身看到來勢洶洶的奧文,頓時變得支支吾吾。  

  「我……那個……」他抖著麵包夾隨便指著一個麵包,「我要買這個。」  

  「只有這個嗎?」奧文冷冽的目光射向其他被他壓扁或弄破的麵包。  

  「不不不,還有那個……雜糧麵包。」客人吞了口口水。  

  「那法國麵包呢?牛奶圓麵包?還有被你弄碎的杏仁餅……」  

  「我全部都買!」他差點沒哭出來。  

  奧文不作聲,將他點名的產品一項一項夾到那客人的盤中,然後指了指潔西,酷酷地吐出兩個字。  

  「結帳。」  

  「好。」客人哭喪著臉走到櫃檯讓潔西結帳,然後提著兩大袋麵包飛快離去。  

  門關上的一剎那,原本只流洩著水晶音樂的麵包店裡,突然冒出噗哧一聲,由潔西帶頭,跟著所有人都笑了出來。  

  「你真行啊,奧文!」潔西比了個大拇指,笑到趴在櫃檯上。  

  「我看他選了很久,只是想問問他需要什麼協助。」他其實沒有嚇唬客人的意思。「很顯然他誤會了。」  

  娜塔莎也捧腹不止,「哈哈哈,那個客人每次來都亂搞一通,這次你算替老肯特出了口氣。」  

  「是嗎?」頭一次,他覺得長得兇惡也有好處。「不過,我覺得自己似乎不適合這個工作……」  

  「怎麼會?」潔西聞言快步出了櫃檯,衝到他身邊揪起他的領口。「你做得很好啊!」  

  不介意她彷彿要打架的動作,奧文輕聲解釋,「但客人似乎被我嚇走不少。」  

  潔西急得跺腳,猛扯著他衣服,幾乎是口出威脅,「我管你的!你答應我在這裡工作,不許你隨便辭職!」  

  她不知道自己在緊張什麼,只知道不能讓奧文就這麼在她眼前消失。  

  溫蒂大嬸聽她這麼一說,也連忙拍拍他,「是啊!小伙子別亂想,你工作很用心,幫了我不少忙。那些客人只是……只是不習慣罷了,等他們看熟了,就不怕你了。」  

  一旁的娜塔莎也趕緊幫腔。他的胸肌她還沒摸夠呢!「奧文,你千萬要留下來,不然我會很想念你的。」  

  「我……」他低頭看了眼氣急敗壞的潔西,只能苦笑。「我沒有要辭職。」  

  「嗄?」潔西傻眼,冷不防揍了他一拳。「那是誰說你要辭職的?害我嚇死了!」  

  現場剩下的三人目光全射向她,潔西這才慢慢回想方纔的對話,不禁雙頰泛紅了起來。  

  「那個……」小拳頭慢慢的收回,「奧文,對不起喔!」她又施展起老肯特教的那招,粼粼的水眸瞅著他,語聲輕柔,「我不是故意的,是你講話太慢了,你知道我個性急嘛!」  

  瞧她弱柳扶風的嬌態,又近倚在他胸前,他差點控制不住地抱住她。「沒、沒關係。」  

  「那就好!」她安心地拍拍自己,也拍拍他,然後在奧文悵然若失之時離開了他身旁,又鑽回櫃檯裡。  

  娜塔莎和溫蒂大嬸都很清楚地看到了他那一瞬間的動情,但神經粗的潔西小妮子恐怕毫無所覺。兩人只能無奈相視,交換一個會心的眼神。  

  「奧文,既然你沒有要辭職,剛才幹麼要說那種話?」潔西這會兒又恢復刁鑽的模樣。  

  「我只是想問,有沒有廚房的工作,可以不露面的。」他真怕自己砸了肯特麵包店的招牌。  

  「這個嘛……」  

  三位女性全沉默了下來。廚房裡除了老肯特,就只有萊斯。但萊斯最近就要從法國回來了,依他高傲又古怪的個性,若有人做了他的工作,恐怕不是那麼好搞定的。  

  「沒問題!」  

  一片靜默之中,老肯特的聲音突兀地冒出。  

  他從廚房後頭出來,笑吟吟地點頭。「就讓奧文到廚房來幫忙吧!」  

  其實廚房的工作更適合奧文,老肯特可沒忘了他那超人的味覺。  

  「可是……奧文,你會做糕點嗎?」潔西擔心他做不來。  

  「會。」他頷首,給她一個信心滿滿的目光。  

  「那萊斯那邊……」她又看向老肯特。  

  「我會和他解釋。」他拍拍胸脯保證。  

  「那就好。」她抬頭向奧文微笑,「加油哦!」  

  「我會努力。」他深深地回視她。  

  娜塔莎看著他們的互動,又和溫蒂大嬸相視一眼,接著又看老肯特一目瞭然的模樣,她突然用手肘輕撞了一下潔西。  

  「喂!你很關心奧文嘛!」  

  「他是我介紹來的,我自然關心他。」潔西理直氣壯地回覆。  

  「只有這樣嗎?沒有別的意思?」娜塔莎在心裡賊笑。  

  「……沒有啦!」  

  「真的?你沒有意思的話,那我要開始追奧文嘍!你知道的,他那一身肌肉和不怒而威的男子氣概,是多麼吸引我啊……」  

  「不准你追!」她的語氣間只差沒透出殺意。  

  「為什麼?」  

  「因為……那個……沒有為什麼啦!客人進來了,不要再聊天了。」  

  已經臉頰緋紅的人兒,裝作若無其事地敲著收銀機,連她自己都搞不清楚為什麼會這麼害臊。  

  而那位莫名其妙被談論的男主角,則面無表情地瞧著她的反應,卻在心裡綻開了一個微笑。  

  ***

  「該死的!他是誰?」  

  完全不出大家所料,萊斯從法國回來後,看到他原本的位置站了一個陌生人,還做著他以前的工作,而在老肯特的解釋下,他又知道這個陌生人做的糕點近來大受歡迎,整個人就抓狂了。  

  「萊斯,奧文並不是來取代你的,而是來協助你的。」老肯特苦口婆心地勸慰氣得面紅耳赤的萊斯,「你們做的糕點各有特色,奧文擅長蛋糕,你適合做小點心,我們分工合作不是更好嗎?」  

  看萊斯臉色仍是鐵青,一旁觀戰的人也紛紛加入遊說。  

  潔西最支持奧文,因此極不希望他因此樹立敵人,尤其萊斯也算是店裡的靈魂人物。「就是嘛!你不在的時候,奧文幫了很多忙,減輕了老肯特不少負擔,你也知道,老肯特他身體不太好……」  

  美眸瞄了沉默不語,顯露出冷冽之氣的奧文。她不怕他生氣,反正他骨子裡是個老好人,倒是怕萊斯會錯意,以為奧文來故意找碴。  

  「萊斯,奧文真的很行的!有了他幫你,你以後就不必那麼忙了。」  

  萊斯橫了她一眼,仍覺得眼前的大個子很礙眼。  

  「你和他是情侶吧?你當然幫他說話!」他一眼就瞄出這兩個人之間不單純。  

  瞧她說話時,那大個子一瞬也不瞬地盯著她,原本冷颼颼的表情流露出一絲溫柔,而她也不時將目光飄過去,這種眉來眼去的模樣,要說沒關係才有鬼!  

  「我和他?」潔西瞪大了眼,差點尖叫。  

  但看著萊斯憤恨難乎,她突然腦子一轉,順水推舟地勾住奧文的胳臂。  

  「是啊,奧文是我的男朋友。」小島依人地靠在他手臂上。感受到奧文微微一震,她不解地瞄他一眼,接著才轉向萊斯。「所以你可以看在我的面子上,和他和平相處嗎?你們有相同的興趣,我相信你們會合得來的。」  

  萊斯瘦削的臉抽搐了下。「我不信任他的手藝!」何況他以自己的手藝為豪,聽說這傢伙加入後,吸引了更多客人,更激發他不服輸的心態。  

  「那……你要不要自己試試看?」經過這幾天試吃的結果,她對奧文可是信心十足。  

  「試?」萊斯上下打量了奧文一番,「怎麼試?」  

  他肯定是心動了!忍不住在心裡偷笑。「你指定一項糕點或材料,讓奧文去發揮,再把大家叫進來廚房做見證。如果你吃了之後覺得難吃,那我和奧文一起辭職!」  

  「潔西,你不必──」奧文終於說話,將她扳至身前。他不希望自己拖累她,畢竟「吃」這一門學問是很主觀的。  

  「放心,我相信你。」知道他會說些什麼,她索性打斷他,沒看出他眼底壓抑的激昂情緒。  

  「你要用你自己來替他保證?」萊斯猶豫了。畢竟潔西在店裡很受歡迎,而且她出神入化的結帳速度及層出不窮的新鮮點子,著實讓她變成肯特麵包店不可或缺的一員。  

  至少到她畢業離開,找到代替的人之前,老肯特都會很需要她。  

  「不!」潔西動了動手指,然後直接貼上奧文胸膛。「我以他的手藝保證。」  

  萊斯看了看老肯特,見他沒有反對的跡象,便硬下心來點頭。「好!我就看看他怎麼做。」  

  五分鐘之內,肯特麵包店掛上暫時休息的牌子,所有人聚集在廚房,萊斯看了看廚房的材料,開始出題。  

  「就以巧克力為材料,做出一份適合我們大家吃的蛋糕。」  

  他前陣子去法國,就是特地去學各式巧克力的製作技巧,他自認在這方面下過一番工夫,只要奧文一個做不好,他一定捉得到小辮子。  

  而他這個題目更是刁鑽,肯特麵包店裡的職員們來自世界各地,他的意思無非是要奧文做一個多國口味的蛋糕,至少不能被其中一個人嫌棄。  

  奧文環視了大家,娜塔莎對他媚笑,溫蒂大嬸眼中有著鼓勵,湯姆對他挑了挑眉,老肯特如往常般笑容滿面,萊斯自然是帶著敵意。  

  最後他的目光落在潔西身上,只見她晶瑩的水眸堅定地望著他,像在凝視一位出征的騎士;當她上前替他繫上廚師的圍裙,便似親愛的美人替騎士戴上祝福的花環。  

  他的心狠狠地為這個簡單的動作而悸動,就像他第一次在公園裡看見她的燦爛笑容時,那種銳不可當的情緒衝擊一樣。於是他充滿自信地踏至工作台邊,開始製作這個意義非凡的蛋糕。  

  英國人嗜甜,於是他烤了巧克力餅乾壓碎鋪底;西班牙則是花樣多,所以他以泡芙塔為構想,用白巧克力及奶油融合各式水果,做出五彩繽紛的內餡;亞洲人較不愛鮮奶油,且口味偏重又不能太過,因此他在夾層中放了低糖的克林姆醬及奇異果口味的海綿蛋糕中和整個甜味;非洲人愛苦濃重口感,最後他在泡芙塔上淋了一層苦甜巧克力醬,再灑上碎堅果。  

  做好盤飾,一個看來色彩鮮艷又口味適中的蛋糕就完成了。  

  每個人看到成品都發出一聲驚歎,尤其是潔西眼睛都亮了。他做的比她想像的要好出百倍,如果這個蛋糕還不能博得萊斯的認同,肯特麵包店大概可以關門了。  

  「老天爺啊,你在哪裡學做的蛋糕?」娜塔莎忍不住讚美,「看起來真是太棒了!」  

  「還不知道呢!」萊斯非常不情願地拿起叉子,切了一小塊泡芙品嚐,而其他人看他動了,也跟著吃了一小塊。  

  潔西咀嚼著嘴裡的滋味。真是太美妙了,背後只差沒飛出龍來!  

  一路觀察他製作的過程,她以為味道會很突兀,想不到每個部分很完美地融合在一起!她滿足地朝他一笑,豎起一根大拇指。  

  於是奧文安下心,即使萊斯持反對票,有她的微笑就足夠了。  

  所有人都眼巴巴地望著萊斯,等他做出最後決定。只見他皺著眉頭一口又一口地吃了大半個蛋糕,還不耐煩地一再拿起蛋糕端詳,在眾人的期待中,他帶著複雜的神色開口了。  

  「這個蛋糕……不能在店裡賣。」  

  「為什麼?」潔西驚叫,「我覺得很好吃啊!」  

  旁邊的娜塔莎、湯姆和溫蒂大嬸都跟著點頭,非常贊同她的意見。  

  在萊斯說明前,老肯特也附和一句,「確實不能在店裡賣。」  

  「老肯特!一潔西一急,氣急敗壞地上前,「你……你不是支持奧文的嗎?為什麼會這麼說?」  

  「因為這個蛋糕成本太高,掛上售價根本賣不出去。」萊斯冷冷地說明,「而且材料用得多,做工又繁複,完成這一個蛋糕的時間差不多可以烤出五爐不同的麵包,這對強調樣式口味多變的肯特麵包店而言,是不划算的。」  

  「是這樣嗎?」潔西整個氣虛了,她愧疚地瞄了眼奧文。都怪她提出這種爛建議,現在兩個人可能都要失業了。  

  奧文則對她溫柔一笑,微微搖頭,彷彿一點兒也不在意。  

  「不過……」萊斯停頓了一下,然後心不甘情不願地承認,「你當初的條件是只要我覺得難吃,他就得滾出去。而我覺得這個蛋糕……很不錯,這個味道我做不出來,因此隨便他要不要繼續留下。」  

  說完這段話,他轉身出了門,或許他得調適一下,才能平復自己內心的不甘及嫉妒。在門闔上後,眾人的歡呼立刻響徹廚房,鬧得老肯特必須出面制止。  

  「夠了,夠了!現在還在上班,我這店還要開呢!」他笑著搖頭也走出去,其他人也吐吐舌頭一一跟上。  

  最後離開的是潔西和奧文,在開門的前一刻,潔西突然回頭,出其不意地在他頰邊送上一個香吻。  

  「奧文,你太棒了,我真以你為榮!」  

  話說完,她便轉身要走,奧文卻從背後一把將她抱住,那種心裡頭一下子充實的感覺,幾乎讓他不想放手。  

  「怎麼了?」她心裡直狂跳,卻又對自己突然興起的害羞反應莫名其妙,最後告訴自己或許是他太過於感謝,只能用肢體語言表達。  

  「你方才說,我是你的男朋友……」他非常在意這段話,而這也是讓他能定下心來做出一個完美蛋糕的動力。  

  「哦,那個呀!」潔西回過身,拉開一個距離,豪氣千雲地用雙手拍拍他的雙肩,「你知道嗎?我在肯特麵包店可是受到重用的呢!所以萊斯怎麼也要賣我點面子,我會那麼說,是避免他太過刁難你。」  

  「只有這樣嗎?」他心中湧起一陣失望。  

  「是啊!」她坦率地點頭。「我們是好朋友嘛!罩你是應該的。」  

  「難道你真的沒想過……」見她無偽的回應,他的心都冷了一半。「我是說,我們兩個只能是朋友嗎?」  

  「不是嗎?」她確實一直這麼想的,不過,最近似乎有些變質的感覺,總覺得他對她的吸引一日強過一日,連她都快無法釐清自己的心情了。  

  奧文深深地凝視她,最後放開手。「我明白了。」他垂下眼瞼掩去心中無限的失落。「是我想太多了。」  

  「奧文,你……沒事吧?」她敏感地察覺他不對勁。  

  「沒事。」他硬擠出一個笑,「走吧,上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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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子 | 2009-5-8 12:40:14

第九章

  沒有人想得到,連潔西自己都想不到,她居然成功了。  

  肯特麵包店以強力的餐飲聯盟說服了漢彌頓大飯店,因此漢彌頓的整個餐飲部門改朝換代,這件事驚動了整個歐洲的旅館業。這個變動預估將來會為漢彌頓提升百分之三十的營業額,也對他們佈局全球增加了許多利機。  

  漢彌頓為這次的合作舉行盛大的簽約儀式,由奧文和凱伯瑞董事長在全世界媒體前簽下合約,這項父子的合作被傳為一樁美談,自然又謀殺了不少記者的底片。  

  「我以為你會很抗拒讓記者拍照。」簽完約後是酒會,潔西拉著奧文走到比較沒人的地方。  

  「是不太喜歡。」攬起眉頭,他的確不喜歡面對鏡頭。他自知長得不上相,肅殺的臉變成照片後,感覺就像個通緝犯。  

  尤其他父親和他長得十分相似,兩人一起出現在鏡頭上,凝著表情簽約,彷彿正在簽世界大戰的戰敗條款似的。幸虧現場的氣氛掌握得不錯,才不會讓整個會場冷到極點。  

  「這樣啊……」她有些抱歉。「不好意思喔,這個點子是我想的,我只是覺得與其撒大錢做廣告,不如讓記者自己上門來,出現在新聞上比出現在在廣告上有說服力多了。」  

  「你想的?」瞪著會場的嚴厲線條鬆了一點,換成意外的神色。「而我父親也答應?」  

  基本上父親和他是同一種人,討厭面對媒體鏡頭。  

  「是啊,不過他聽到我這個提案後,問了很多奇怪問題就是了。」她若有所思地回想,「例如他問我念的是牛津哪個學院,論文寫的題目是什麼,實習的情況如何,甚至做過什麼研究和工作他全問了。」  

  「這樣嗎……」稍微思索了一陣,奧文馬上瞭解父親的用意,笑得很神秘。「潔西,完成肯特麵包店和漢彌頓合作的企劃,你很高興吧?」  

  「是啊,」說到這個她就跩了,這可是她實力的證明呢!「我超有成就感的。」  

  不過他又想到另一個問題。「可是這工作讓你那麼忙,還忙到生病……」  

  「那是意外啦!」是她自己不小心淋到雨,又沒有馬上處理才會感冒,何況她的抱怨比他還多哩!「而且我再忙也能和你談戀愛啊!哪像你一忙起來就六親不認。」  

  「抱歉。」他摟過她親吻一記。  

  「以後不准再那麼忽略我喔!」她睨著他,在他對自己產生愧疚時,趁機提到另一個話題,「奧文,你願意主動去親近伯父嗎?」  

  「……」他馬上肅起臉,不說話。  

  「不要這樣嘛!」老肯特教的絕技一百零一招再次使出,她嬌滴滴地巴上他,「其實他很關心你的,否則幹麼怕你吃苦呢?何況這次的合作案能成功,你的因素絕對比其他原因重要,而且伯父也常常說你做的糕點很好吃,代表他認同你了呀!」  

  每次都來這一招,可他仍是很沒用地抱住她狂親一陣。  

  「他常吃嗎?」  

  「對啊!你先不要亂來,聽我說。」她推開他的吻,賊兮兮地附耳過去,「是亨利先生露的餡,他十次來買蛋糕,九次是伯父要他買的,還要他不准說呢!」  

  定定地看著她一會兒,他驀然唇角一勾,撫了撫她的頭,朝父親的方向走去。  

  「什麼嘛!又把我當小女孩。」她不悅地瞪他,但想起方才和他的親吻,心裡還是甜甜的。  

  ***

  「凱伯瑞先生,令郎過來了。」  

  圍在一群賓客及記者之中,理查遠遠地看著奧文走過來,臉上表情雖然仍是僵硬,但心裡卻漸漸地激動起來。  

  想來可笑,明明是自己的兒子,自己卻患得患失,不知如何與他相處,非要用高壓的手段來逼迫他,才能讓他聽話。然而現在他成功地證明了他的實力,自己卻尷尬得想逃避,不願面對他的奚落。  

  奧文來到他面前,父子兩人對看許久,他才稍緩了表情,用以往不曾用過的輕鬆語氣道:「父親,我回來了。」  

  只有當事人知道這句話代表什麼,也只有當事人知道這句話有多麼重要。理查拍拍他的肩膀。欣慰地一笑,他的兒子終於回來了!  

  「回來就好。」  

  這次兒子不再是受逼迫回來,而是心甘情願地要為漢彌頓效力,早知道事情會走到這一步,自己當初真不應該阻止他。  

  「咳!其實我很想跟你說……」見兒子毫無芥蒂,他的慚愧益發深刻。「你幹得很好!以前,或許是我……」  

  「父親!」奧文打斷他,「如果沒有過去的挫折,或許不會有今日的我,所以我應該感激你才是。」  

  理查寬慰地笑了,他覺得自己的心逐漸活過來,添在臉上的似乎不再是皺紋,而是笑紋。  

  「好像喔……」潔西站在奧文身後,完完全全被擋住,只有聲音發出來,「笑起來一樣的迷人耶!」  

  奧文幾乎是立刻轉過身來,抓住她小巧的下巴,把她的視線從父親身上拉回來。「寶貝,你只能看我,不准看盜版,懂嗎?」  

  這句話立刻引來父親重重的一拍,他從不知道自己的兒子也有幽默感。「你才是仿冒品好嗎?」  

  眾賓客聞言全笑起來,有幾個消息比較靈通的記者,趁機問道:「凱伯瑞先生,您和兒子和好了嗎?」  

  挑起濃濃的眉,理查故作不解地看向兒子。「我們有失和過嗎?」  

  奧文當然體會他的用意,一隻手搭上他的肩,「如果記者是指你居然比我先相好我的老婆這件事,我確實有些介意。」  

  嘩!世界冠軍奧文居然要娶老婆了?眾人的眼光全轉向莫名其妙的潔西。  

  什麼意思?她手足無措地用眼神問奧文。  

  他沒有回答,只是別有深意地看了自己父親一眼。  

  原來如此!她頓時領悟奧文的調侃。原來凱伯瑞董事長之前探問她的學經歷,是在替奧文找老婆?  

  「抱歉,我先告辭一下。」又羞又氣的她,發狠地在他背後擰了下,以為大家都沒看到,然後拉起裙擺沒入人群。  

  「哈哈哈……」她可愛的動作引起眾人烘笑,奧文察覺遠方射來殺人的目光,但也只能苦笑以對。  

  「兩位凱伯瑞先生,既然機會難得,你們能站在一起讓我們照張相嗎?」  

  記者此話一出,兩位凱伯瑞先生全變得僵硬,在眾人的推擠下站在一起,不僅動作不自然,臉上的表情更是一致的肅穆,好像準備唱國歌。  

  拍照的記者有些傻眼。「能請你們笑一下嗎?」  

  父子倆對看一眼,拉動嘴角。老天,看起來更兇惡了,彷彿下一秒就要開始對打廝殺。  

  他們真的和好了嗎?賓客們面面相覷,都快笑不出來了。  

  突然,奧文的注意力拋向遠方,他的動靜理查也察覺到了,順著他的目光看去,只見潔西面無表情地盯著兩人,接著無預警地擺出一個丑斃了的鬼臉,當下把她所有的淑女氣質全破壞光。  

  「噗!」奧文拚命忍笑。他的寶貝實在很寶貝!  

  但一旁的理查卻忍不住朗聲大笑,奧文只好跟著破功,兩人笑成一團,記者當然不會放過這個好機會。  

  卡嚓──  

  一張名為「父子情深」的照片,登上了隔天泰晤士報的頭條。  

  ***

  潔西以為大事底定,奧文的工作情況也穩定了,兩人應該不會再像以前那麼忙,可以多一點時間約會了。  

  結果並不是這樣。  

  因為奧文和他父親開始有了共識及默契,因此他為了讓漢彌頓的營業情況達到父親的理想目標,十分積極地盯著餐飲部門,自己也努力開發新的糕點產品,三不五時還來個烘焙講座或蛋糕大賽什麼的大型活動,企圖藉此吸引客人。  

  只要不放棄他最愛的烘焙,叫他多做一點事他也願意。  

  所以潔西有種搬石頭砸自己的腳的感覺。她幫他和父親和好,但現在卻必須和他父親搶人,這是哪門子的道理?  

  先別說他已經爽約好幾次,就算難得兩人聚在一起,他也時常匆匆丟下一兩句話就跑了,甚至吃飯吃到一半又被急召回飯店。  

  明明肯特麵包店現在已全權交由萊斯管理,而奧文只要管飯店的事情就好,為什麼他可以讓自己忙到快人間蒸發?  

  連麵包店那些老夥伴都抱怨好久沒見到他了呢!  

  「抱歉,潔西,今天飯店裡邀請了米蘭的雷諾大廚來參加展覽,所以今天可能沒辦法去找你……」  

  「奧文,你不覺得你太忙碌了嗎?」她相當無奈地在電話這頭說。  

  「我真的很抱歉。」聽得出他聲音的疲憊,「可是雷諾大廚很重要,我們花了好久的時間和金錢才邀請到他。」  

  「所以我就不重要了嗎?」她低聲的抱怨,覺得有種被拋棄的感覺。  

  「潔西,不要任性,乖乖的好嗎?」可是他聽到了她的咕噥,微微一喟,「我有空就去陪你。」  

  「你這句話這個月已經說了第五十三次。」她覺得自己還真無聊,居然去記這些東西,不過還不是因為他把她丟在一旁不聞不問,她才有那麼多空閒時間去無聊,「算了,你不能來就算了,反正我也沒抱多大希望。」  

  她在賭氣!這端的奧文真是一個頭兩個大。「潔西,不是你希望我做出好成績讓我父親認同的嗎?怎麼在鬧脾氣呢?」  

  「我沒有生氣。」只是胸口悶悶的,而且想哭的情緒難以解釋地佔據了心頭。「你已經博得伯父的認同了,奧文,接下來只要穩紮穩打的表現就好,沒必要讓自己過勞死。」  

  「你放心,我會好好照顧自己的。」聽到她話裡的關心,他仍是感到溫暖。  

  「奧文,你記不記得我和你說過,別讓忙碌的工作磨光了愛情……」  

  電話那頭靜止了下後,才幽幽傳出聲音,「你的愛情被磨光了嗎?」  

  潔西也說不出話來了。他的問題並不是重點,重點是他不夠重視兩人的感情,也忽略了她的感受。她已經盡力地體諒他、協助他,卻弄得自己好像棄婦一般。  

  這樣的戀愛談起來,還挺悲哀的。  

  「算了,你明明知道我的答案。」她乾脆放棄和他討論這個話題。或許他哪天走路撞到樹,就會自己覺悟。「其實我今天約你,是有很重要的事和你說……」  

  「等一下,潔西。」話筒裡傳來小小聲的叨絮,然後他的聲音再次傳來,「不好意思,我得去忙了,雷諾大師進來了,我要過去會場那裡。」  

  「奧文,等等,聽我說,一下子就行了!」她要說的事真的很重要。  

  「抱歉,我真的沒時間了。」他的聲音有點喘,大概是邊跑邊說。「明天下午我會去肯特麵包店找你,你明天再跟我說好嗎?」  

  「好吧。」反正也不差這一天,唉!  

  卡!電話被切斷了,潔西盯著話筒發愣,久久無語。  

  她是不是……太縱容他了呢?  

  ***

  肯特麵包店。  

  「潔西,要打烊了耶!」  

  「店面借我一下,奧文說晚一點會過來找我。」她從兩點鐘就來這裡等待,還順道賣了不少麵包,但直到六點半打烊,連打掃工作都做好了,奧文仍未出現。  

  或許他說的「下午」時間還沒到吧?  

  她朝萊斯揚了揚手中鑰匙,「我會幫忙關店門的。」  

  「我不是這意思。」他看了看外頭,「越晚外頭人會越少,你一個人在店裡我不放心。」  

  「沒關係,我會中國功夫啊!」她笑著比劃了兩拳,不過在其他人眼中根本無濟於事,她的中國功夫究竟如何,已經不是新聞了。  

  「算了,我留下來陪你等吧!」他無奈地拉了張椅子坐下,順便在心裡罵了奧文兩句。  

  原本已拎好包包準備去狂歡的娜塔莎,及咬著麵包準備回家的湯姆見狀,也異口同聲地道:「我們也留下來好了。」  

  溫蒂大嬸索性倒了幾杯茶,放到大家中間的桌子。「我們也好久沒聚在一起聊天,今天就邊聊邊等吧!」  

  「好!」  

  於是原本漫長的等待變成了同樂會,大家聊著現在和未來,以及潔西與奧文的戀情。  

  「奧文實在太不應該了,都八點半了!」娜塔莎對他越來越不滿,就算他再長個十公斤肌肉,也無法彌補他的不體貼。「果然英國人的『下午』都這麼長,反正八點半天還沒暗嘛!」她有些諷刺地說。  

  「別把我扯進來。」同樣身為英國人,萊斯對奧文也是直搖頭。  

  「他在忙嘛!」這話連說的人自己都心虛,潔西笑得有點尷尬。  

  「他也忙過頭了吧?潔西你自己說,你有多久沒看見他了?」娜塔莎真是為她抱不平。過去潔西是那樣的幫助奧文,結果他卻以忽視回報!  

  「好了好了。」溫蒂大嬸打著圓場,「潔西,我看你別再等了,奧文的電話也打不通,不如你先回去,改天再約吧?」  

  「只怕改天情況還是一樣。」湯姆說著風涼話。早知道那傢伙這麼不體貼,他應該處心積慮地把潔西搶過來才對。  

  「我有重要的事要告訴他,所以還是再等一下,至少他會回來睡覺吧?」潔西有些為難。  

  「什麼事?」娜塔莎反射性地問。  

  「其實這件事我也要先告訴大家的……」說到這裡,她臉上流露出傷感。「我的簽證快到期了,因為我參與的研究計劃早就完成,所以沒有辦法延簽,最多再兩個星期,我就要回台灣了。」  

  「啊?!」所有人全呆住。  

  接下來是一片靜默,娜塔莎首先飆出淚水,哭哭啼啼地直道捨不得,其他人眼眶紅的紅,拭淚的拭淚,大夥兒一陣擁抱碰頰後,情緒才稍稍緩和。  

  「我真是捨不得你。」溫蒂大嬸的手帕全濕了,又從圍裙裡掏出另一條,繼續擦眼淚。  

  潔西也是萬分不捨。「別這樣,大家以後可以到台灣找我玩啊!辦一個肯特旅行團,一定很有趣。」  

  「嗯,到時候也要找老肯特一起去。」娜塔莎終於破涕為笑。  

  因為這件事的確事關重大,所以大家決定等到奧文回來為止。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了,天色漸漸變黑,咕咕鐘裡的小鳥兒跑出來,叫了十二聲整。  

  「算了,別再等了!」萊斯真的生氣了。奧文這個混帳!「湯姆,你送潔西和娜塔莎回去,我送溫蒂大嬸,奧文這傢伙應該是不會回來了。」  

  由於時間真的很晚了,所有人面面相覷,投給潔西同情的一眼,為了避免牽連大家,她只能乖乖先回家了。  

  這一晚,奧文始終沒出現。  

  ***

  「奧文,你聽我說……我的簽證……」  

  盼到了第五天,潔西才等到一通充滿雜訊的電話。  

  「潔西?我現在人在……」  

  「你在哪裡?」  

  「我……」  

  「奧文!我有很重要的事和你說,再一個星期,我的簽證……」  

  「我很抱歉上次……」  

  「你到底有沒有聽見我說的話?」  

  「我現在……不方便……講電話……」  

  「那你要什麼時候才方便?」  

  「我……再聯絡……」  

  嘟──  

  瞪著話筒,潔西整個人都呆了,看著時間才下午三點,她向萊斯請個假後,決定親自到漢彌頓大飯店去堵人。  

  以前不常去是怕打擾他的工作,何況去了他也不見得在,就算他在也不一定說得上話。她討厭那種被人打發的感覺,所以往往她會挑個他可能空閒的時間,叫他出來約個會。  

  不過,在他回漢彌頓這些日子來,兩人約不到幾次會就是了。  

  到目前為止,她還沒有機會和他說自己要回台灣的事,這位老兄也忙得有點誇張了。  

  坐了地鐵到倫敦,再叫了程車直奔漢彌頓,人到了才知道奧文根本不在。在走投無路的情況下,她找上董事長詢問奧文的去處。  

  「奧文?」理查不解,「他去美國了你不知道嗎?」  

  「美國!」很好,那傢伙去美國居然先斬後奏,還只給她一通訊號不良的電話交代。「他什麼時候去的?」  

  「昨天才去的,可能要去一個月吧,你不知道嗎?」  

  「不知道。」  

  「這樣吧,我幫你聯絡他……」  

  「不用了,謝謝。」她忍住滿肚子的火,深吸了口氣。「我自己會處理。」  

  真是太好了,他的父親聯絡得上他,她卻不行,所有人都知道他不在了,只有她不知道,這問題究竟出在誰身上?  

  這下潔西真的受不了了。憑什麼她必須這麼可憐兮兮的等候他的垂青?她自認已經讓步許多,但他一再地揮霍她的愛情,以為她會一直在原地等他?  

  想得美,臭洋鬼子!  

第十章

  「你們說什麼?潔西回台灣了?」  

  奧文整個人傻了,手上拿著的超大型天線寶寶因此掉在地上。  

  一從美國回來,行李還拉在手上,他便直奔肯特麵包店。通常這個時間,她應該在店裡幫忙才對。  

  他這一去美國忙得沒天沒夜的,手機也壞了,偏偏打她的手機又打不通。想到自己一再放她鴿子,連去美國都來不及讓她知道,他越想越覺得要好好補償她。  

  然而滿懷著對她的歉疚回到英國,卻是人去樓空。  

  別讓忙碌磨光了兩人的愛情……  

  他早該覺悟的不是嗎?她一再地體諒他,他卻把她的體諒當成理所當然,難怪她回台灣會不讓他知道。  

  她不要他了?她放棄他了?她的愛情,被他的忙碌磨光了嗎?  

  突然一股椎心的痛苦襲上,心裡的慌亂與難過前所未有。即使在人生最落魄的那一陣子,也從沒感覺過這麼大的心痛,遑論還是潔西把自己從那段灰暗的人生拉出來,還一路鼓勵他、支持他到今天。  

  而他究竟做了什麼?回報給她的,竟是忽略與薄倖?  

  「你再跳腳也沒用,她都回去快一個月了。」娜塔莎拋了一個不屑的白眼。「你曉不曉得潔西前陣子找你找得很急是為什麼?」  

  「為什麼?」他惶然地問。  

  「因為她想要告訴你,她的簽證快到期了!」越說越氣,反正她就是站在潔西這邊,管他是不是老闆。「而你卻一再地以忙碌搪塞她,連聽她說一句話的時間也沒有,真不知道你這個男朋友是怎麼當的?連女朋友簽證到期都不知道。」  

  「是我的錯……」他垂下頭,恨不得一頭撞死。  

  「她只是個留學生,本來就會有簽證的問題,你連想都沒想過嗎?我真懷疑你是否關心過潔西,或你只會一味地接受她的付出!」要是她的男人這樣對自己,她早就甩了!「你給過她什麼承諾嗎?沒有吧?那她當然要回去,何必苦等一個不在乎她的男人。」  

  「不,我很在乎!」可捫心自問,他究竟關心過潔西的什麼呢?學業,她自己能讀得成績優異;事業,他還需要靠她幫忙;生活,總是她在幫他打理一切,他唯一能給她的只有嘴巴上說說的愛,或者再加上床上的愛,其他什麼也沒有。  

  至於承諾……他以為兩人之間應該有默契,所以他也沒特別提到關於未來的規劃,然而今天反過來想,潔西也沒有給過他承諾,因此他現在急得跳腳,只怕她真的放棄了兩人的未來。  

  他真的後悔了。  

  「其實潔西可以不用回去的,是你自己錯失這次機會。」她一針見血地指責他,「她的簽證問題對你來說很簡單就能解決,只要你用漢彌頓的名義幫她申請工作簽證,要留多久都不是問題,可是你卻因自己的疏忽而讓她走了。」  

  「我沒有……」他從沒有放棄留下她!  

  天知道他有多愛她,他能全心全意在工作上衝刺,是他以為她一定會等著自己,然而現在她的突然離去,他才知道自己的自作聰明。只要潔西再出現,他會告訴她,自己可以為了她放棄一切,漢彌頓沒有他不會倒,肯特麵包店沒他也不會垮,但他沒有了她,一定會崩潰。  

  「你有!」湯姆接著教訓他,「工作忙不是借口,是你自己的時間管理有問題,過去潔西再怎麼忙,也會抽空和你聚一聚,甚至累到自己生病,她也怕你擔心而不敢告訴你,但是你呢?連接一通電話的時間都沒有,你未免把她的付出想得太理所當然了吧?」  

  此刻奧文真的悔不當初,只要他多聽她說一句,多挪出一點時間陪她,結果絕不會是這樣。  

  他更擔心的是,她的離開只是暫時的,還是已經放棄等待他了呢?  

  「潔西那麼美好你不懂得珍惜,要是我有你那麼好運,早把她捧在手掌心疼愛了。」說到這個他還是一肚子悶氣。「你記不記得你曾經說會到店裡找她?」  

  「哪一次?」他的腦子裡竟然沒有這段記憶。  

  「該死的你竟然忘了!」這次換萊斯上前討伐,「你知不知道她在店裡等到十二點,只因為你該死的說你會來!要不是有我們在這裡陪她等,她一個人在這裡待到那麼晚,出了什麼事你怎麼負責?」  

  奧文心裡一下子緊張起來。他完全不知道有這麼一回事,她究竟還為他做了多少呢?  

  「告訴我……」他抬起盈滿痛苦的綠眸,眼神裡有著懇求。「潔西她住在哪裡?」  

  「哼!」三人一起別過頭。這個問題他竟然好意思問。  

  「唉,我看奧文已經很自責,你們也別再怪他了。」溫蒂大嬸搖搖頭,「你知道她在台灣吧?我告訴你,潔西的地址是中正路十五號,台──」  

  「溫蒂大嬸,不要告訴他!」娜塔莎截斷了她的話,但看著一向威嚴的奧文竟頹廢成這模樣,心中也著實有些不忍。「算了,我頂多只能告訴你潔西家裡的電話,你求得她的原諒後,她自然會告訴你她在哪裡。」  

  「謝了,娜塔莎!」彷彿見到一絲曙光,奧文急急忙忙奪門而出。  

  「等一下!奧文!」在他走後三秒,眾人隨即追出去。  

  「你的行李和玩偶!」  

  ***

  「寶貝女兒,你回來也快一個月了,該開始找工作了吧?」  

  安母叉著腰,直瞪著坐在沙發上玩電腦的女兒。  

  這丫頭一回台灣神情就怪怪的,一天到晚抱著筆電看照片,真不曉得英國那地方有什麼好留戀的,值得她一看再看?  

  安靜地收起筆記型電腦,潔西遲疑地望了一下母親,「媽,我去英國那麼久,你會不會很想我?」  

  「不會。」安母斬釘截鐵,「反正你又不是不回來了。」  

  回答得這麼直接犀利,還真令人傷心。潔西又繼續問道:「如果我留在英國工作呢?又如果,我長期住在英國不回來,你會想我嗎?」  

  從女兒的話裡聽出一點端倪,安母乾脆挑明了講,「你為什麼想留在英國?」  

  「呃,如果……我是說如果喔,不是真的喔,」先來個假設語氣試探一下,否則還沒博得母親大人同意,就告訴她女兒被一個英國人拐了心,不知道會有什麼後果?「如果我愛上了一個英國人,然後要和他留在英國──」  

  「等一下!」母親大人伸出手掌,擋住她接下來要說的話。「先說說那個英國人會娶你嗎?」  

  「如果以後……有機會的話……可能吧……」依她的猜想,奧文也該從美國回來了,現在應該正處於暴跳如雷的狀態。她不擔心沒辦法嫁給他,倒是他才應該害怕娶不到她。  

  「先說好,」安母好整以暇地拿過女兒的筆電,玩起她最喜歡的踩地雷,彷彿不把這話題當一回事。「你真要嫁給英國人的話,沒有爵位不要、沒有城堡不要。你媽從小就想當公主,如果你真的有辦法釣個洋鬼子,就讓老媽有機會嘗嘗住在古堡的癮好了。」  

  「媽,你想得太多了。」潔西翻了個白眼。「古堡大概是你在作夢,不過五星級大飯店倒有可能讓你住一住。」  

  「喔?哪一家?」  

  「漢彌頓大飯店。」  

  「所以你說的那個男人是……」  

  「漢彌頓的小開,世界麵包大賽的冠軍……」發覺自己恍恍惚惚地被母親逼出了實話,她忍不住大發嬌嗔,「媽,你陰我!」  

  「我只是看不下去你講個話要拐那麼多彎,你以為講話多這幾句能增加多少字數?分明是騙版面。」她突然把筆電轉向女兒,「是這個男人嗎?」  

  看到奧文的照片大剌剌地被找出來,潔西也只能訥訥地認了,「對。」  

  「你們發生了什麼事?」  

  於是潔西把兩人相識及分開的過程鉅細靡遺地說出來,只希望一向和她如朋友般的母親,能給她一點忠告。  

  「聽你這麼說,這奧文倒也憨厚,不像是看到東方女孩就想把妹那種男人。」安母睨了她一眼,「你不怕這一回來,他真的放棄你了?」  

  「不怕。」這點她倒是信心滿滿,「因為他愛我。」  

  「那不就得了,你已經教訓過他了。」女兒的鑽牛角尖令她覺得有點好笑。「你這麼一回來,他大概也受夠了,而你打工的那間麵包店的人大概也不會讓他太好過吧,所以你現在只要耐心地等,等他上門負荊請罪就行了。」  

  「不過他如果故態復萌怎麼辦?」  

  「你會怕這個嗎?」安母失笑,「偶爾給男人一點刺激,不要讓他覺得你太好搞定,他就會患得患失,乖乖地聽話。如今看起來,這點你倒是做得不錯,突然跑回台灣,他肯定嚇死了。」  

  潔西也暗笑在心裡。這可是老肯特教的絕招之一呢!  

  「所以,媽,如果我以後要長久住在英國……」  

  「你就要常常有招待我和你爸去住漢彌頓大飯店的覺悟!」  

  ***

  等了二十來天,潔西並沒有等到奧文的來臨,只等到一通響了好久的電話。  

  「喂?」  

  「潔西,是我……」  

  「你是誰?」聽到英文,聲音馬上變得冷淡。  

  「我是奧文啊!你忘了我嗎?」他的語氣萬分緊張,「我知道,你不肯原諒我對嗎?我知道一切都是我的錯。」  

  「我不──」  

  「不!你別說,先聽我解釋。」怕她說出會讓自己心痛的話,奧文連忙打住她。「我去美國是臨時被指派的,晚上才告訴我,就要搭半夜的飛機走。我怕你在睡覺,所以想抵達美國時再聯絡你,結果電話又壞了……」  

  「你的借口不少。」她質疑。  

  「那不是借口,你要相信我!我知道是我太忽略你了,把你的付出當作理所當然,但是我真的很愛你,我不能沒有你,我從美國回英國後,才知道你回台灣了,你明白我有多急嗎?差點就把肯特麵包店掀了!大家責備我不夠用心,不懂得安排自己的時間,才會忙到沒有時間照顧你,我承認是我的錯……」他劈哩啪啦地講了一大串話,又急又難過,生怕她真的鐵了心放棄他了。  

  「你廢話也不少。」跟著一聲輕歎,「講重點,好嗎?」  

  她從來沒以這麼不耐煩的語氣跟他說話,奧文心痛得快停了,幾乎足以懇求的態度繼續和她交談,希望至少能傳達他一絲絲的誠意也好,只要她再給他一次機會。  

  「潔西,我在美國一直想念你,但我的電話系統在那裡不穩,等它調整好後,你的電話卻又打不通了。」現在回想起來,大概是因為她已經回台灣,把電話停了。  

  奧文又道:「我在美國看到了超級大尺寸的天線寶寶,你記得嗎?你也很喜歡的,和我常穿的內褲上是同一個圖案,我馬上就想買回來送你,希望以後我不在你身邊時,你可以抱著它睡,就像抱著我睡一樣。」  

  「抱著你睡?」她冷哼一聲。  

  「是啊,我們不是常常睡在一起嗎?」他的聲音透出了愴然,「我知道了,你在埋怨我對不對?其實我更想你,想你的體溫和心跳,我們依偎在一起時,是那麼契合,我知道我們是相愛的,不要讓誤會破壞了我們的未來好嗎?我們要永遠在一起。」  

  終於說到重點了。「你真的愛?」  

  「當然是真的!我以上帝之名起誓,我愛你。」  

  廢話!以上帝之名起誓又不痛不癢,她也可以拿隔壁老王的小黃狗之名起誓,反正最後不是衰到她。「你所謂的兩個人一輩子在一起……是結婚嗎?」  

  「是啊!我一定會娶你的!」  

  「你似乎還沒求婚。」  

  「我……」搔搔頭,聽她好像放鬆了語氣,他也感覺比較踏實了。「我馬上去買戒指。告訴我,潔西,你住在哪裡?溫蒂大嬸只告訴我地址是中正路十五號,台什麼的城市,結果我因為急著來,到了才發現你們每個鄉鎮都有中正路,連台什麼的城市就有台北、台中、台南、台東……」  

  「你現在在台灣?在什麼地方?」  

  「我現在在台灣的國際機場裡,因為不知道你的確切位置,所以哪裡都去不了。」他悲慘兮兮地歎氣,「因為太急著來,所以我連行李都還丟在肯特麵包店裡,幸好護照、證件和信用卡都在身上,我刷了機票就來了。」  

  「這樣啊……」她沉吟了一會兒,「聽起來挺可憐的,我會幫你轉告潔西的。對了,我是她的母親,不好意思,常有人誤認我和她的聲音,剛才你說的話對像錯了,你可能要再重說一遍給她聽。就這樣,我會叫她去接你的,拜拜。」  

  然後,她掛上了電話。  

  奧文怔愣在當場,當下有種五雷轟頂的感覺。  

  剛剛那是潔西的母親?他未來的岳母?那他剛才究竟說了什麼?  

  說他常穿天線寶寶的內褲?說他老早睡了她女兒,還常常睡?  

  天啊!讓他死了吧!  

  ***

  「我很忙,沒空去接你,你自己來吧!」  

  這是潔西給奧文的電話,有點賭氣的成分。  

  最後還是安母接過電話,好心地告訴奧文,他應該如何坐公車到台北火車站,再從台北火車站坐捷運到她家附近,最後兩個右轉三個左轉,右邊那棟白色獨棟兩層樓房,就是他的目的地。  

  於是當他好不容易搞懂公車路線,用英文和肢體語言和司機解釋半天到台北火車站,等他到達後,已經是接到電話四個小時多以後的事。  

  再來是令他傻眼的火車站立體迷宮,他花費了一個小時搞清楚自己的位置,找到捷運的入口,然後和站務員比手劃腳後買到前往潔西家的車票,再花三十分鐘坐到那個捷運站。  

  之後,再……三個右轉兩個左轉?三個左轉三個右轉?兩個……  

  轉了又轉、轉了又轉之後,他完完全全迷路了,最後他用地毯式搜索的方法,隨便抓了個路人報出安潔西的名字,然後亮出他皮夾裡的照片。  

  「啊!這是安家的潔西,住在我們隔壁!我帶你去好了!」  

  好客的台灣人就這麼拉著他這個洋鬼子九彎十八拐,帶他來到外牆漆白色的兩層小樓房。  

  「就是這裡了,」他朝奧文眨眨眼。「加油!安家的女兒凶巴巴的,不好追啊!」  

  一知半解地和那人道別,此時已經是晚上七點。奧文拖著又累又餓的身體,深吸了口氣,才準備按下電鈴,大門猛地打開了。  

  「你終於來了?」表面上裝作沒事,其實暗喜在心的潔西領著他進門,然後面無表情地指著飯廳的另外兩個人。  

  「公的那個是我爸,母的那個是你早上猛爆料的老媽。」說完順便瞪他一眼。他那通鬼電話,害她被老媽念了一早上!  

  「潔西,」他拉住她的袖子,在她措手不及時一把緊抱住她,「天,我終於找到你了!我再也不會讓你在我眼前消失了。原諒我好嗎?」  

  咬著下唇轉過身,本來想狠狠罵他一頓的,但看到他憔悴疲憊的樣子,心都軟了,只能不甘願地道:「你真的知道自己錯在哪裡?」  

  「我當然知道。」他輕喟,更加擁緊了懷裡的人兒。「我太糟糕了,我不該只顧著工作而忽略你,我應該花更多的時間陪在你身邊……」  

  潔西摀住他接下來的話,薄目微嗔。「你這不是因噎廢食嗎?我只是刺激你一下,讓你要懂得珍惜身邊的人,不管是朋友還是老婆,而不是要你放棄工作,只要你有心,再忙都不是問題的!」  

  「老婆……」聽到她口中吐出這個字眼,他心都酥了。「我會的,老婆。」  

  此時才發覺自己一時失言,潔西頓時紅了臉。  

  「咳咳!」餐桌上的安母沒好氣地看著小倆口,全身雞皮疙瘩都快掉光了。她用手肘輕推著正在喝湯的老公。「喂,好像還沒八點吧?怎麼那出噁心巴拉的愛情偶像劇已經開演了?」  

  老媽竟故意用英文說!潔西嬌橫了母親一眼,索性把奧文往前推,讓他去解釋。  

  「我……」他抓抓頭,還真不知道要說什麼。  

  「吃飯吧!」安父淡然地指著滿桌子的菜,沒對這未來的洋鬼子女婿多說什麼。「有什麼話吃飽再說。」  

  潔西和奧文奉命坐下、開動,安家以一種前所未有的安靜情境用餐。只是久久不見奧文夾菜,潔西轉過頭看,忽然一陣無言以對。  

  他以一種剖腹自殺的姿勢拿著筷子,正試圖「插」起盤中的糖醋排骨,而碗裡的白飯,更是一粒也沒動過。  

  「奧文,你不會拿筷子嗎?英國不是也有中國餐館?」她忍住不笑,雖然他的笨拙姿勢,再加上他那嚴肅的神情,實在是很大的笑點。  

  「可是英國的中國餐廳有刀叉。」他忙得汗都快滴下來,「菜好像也沒有這麼滑。」  

  「因為那道菜有……」勾芡的英文怎麼說?算了,知道他已經慘兮兮地一整天沒進食,她不多解釋,直接幫他夾起奮戰已久的那塊糖醋排骨。  

  安母無語地觀察著他們的互動,看到奧文終於如願以償地吞下了第一塊肉,她的唇角勾起一抹笑。「來,吃吃這幾道菜。」  

  一匙色澤鮮紅外觀滑嫩的麻婆豆腐進了奧文的碗裡,他高興地直道謝,「謝謝,謝謝,我知道這叫『麻婆豆腐』,是四川名菜,裡頭加了花椒……咳咳咳。」  

  鋪天蓋地的辣讓他差點沒飆出眼淚,安母無視他的狼狽狀,興致勃勃地繼續介紹,「這道麻婆豆腐裡的辣椒醬,可是我們安家祖傳,辣死人不償命的。」  

  潔西翻了個白眼,正要說話,母親又夾了另一道菜給他。  

  「麻婆豆腐不錯吧?現在這一道叫台式泡菜,很下飯的,你試試。」  

  台式泡菜?看起來白白的,應該很安全,然而一口下肚,一張臉馬上皺成酸梅,讓習慣吃甜的他舌頭差點廢了。  

  「這泡菜我老家自己醃的,滋味很特別,你應該覺得不錯吧?」  

  他的臉抽動了一下,強擠出一抹笑,舌頭還在發酸。  

  潔西在這個空檔夾了一堆菜進他的碗中,怕母親又弄了什麼怪東西整他。「還不快吃!」  

  唉!還是自己的女朋友好……不,以後就是老婆了。他心滿意足地捧起碗大嚼,雖然筷子還是拿得很不順,但是都快餓翻了,也計較不了那麼多。  

  在用餐差不多告一段落後,沉默的安父突然問道:「聽說你早上就打電話來了,怎麼這麼久才到呢?」  

  為了怕安父誤解他故意拖時間,奧文仔仔細細地把他的迷路悲情史講述了一遍,並強調自己是多麼的有誠意要來拜訪。  

  不過安父似乎沒有被他的熱忱打動,只是冷淡地回應,「你不知道機場附近有計程車嗎?」  

  「我知道,但我不知道潔西的地址。」他有些尷尬。  

  潔西聽出了些端倪。她根本不知道奧文不曉得她家地址,肯定是因為老媽沒說。於是她向父母不依地抱怨,「爸、媽,你們不要再整他了啦!」  

  奧文恍然大悟,原來今天從他踏出機場開始,一連串的心酸路程加上餐桌上的「熱烈招待」,全都是整他的招數。  

  但,誰叫他辜負了人家的女兒呢?除了苦笑以對,似乎也沒別的辦法。  

  「你現在知道一個人在異國生活,會多麼辛苦與不適應吧?」安父忽而板起臉教訓他,「你想娶我的女兒,卻把她丟在英國不聞不問,讓她自己跑回來,這要我怎麼放心把她交給你?」  

  原來潔西的雙親整他的用意在此……奧文沉下了綠眸,起立慎重地握住安父的手。「我保證一輩子愛她敬她,潔西離開我身邊一次,我已經怕極了,絕對不會再有第二次,時間可以證明一切,只希望你們能給我一次機會。」  

  安父有些被他的心意打動了。其實他們也只是想小小教訓奧文一下,他願意從英國馬不停蹄地趕到台灣,還連行李都忘了帶,他們已經感受到他的誠意。  

  安父看了老婆一眼,後者微微點頭,他才不太情願地回握他的手。「好吧,就讓我們拭目以待吧!」  

  奧文如獲大赦,潔西歡呼一聲後趕緊把他拉到房間裡,門一鎖就想和他敘敘衷情。  

  可是什麼話都還來不及說,他飢渴的吻如雨般落下,吻得她透不過氣,險些被他的熱情淹沒了。  

  「寶貝!別再離開我了。」  

  「可是你始終要回去的。」想到這裡,她已經開始捨不得。「你能等我辦好簽證嗎?」  

  定定地看著她泛紅的嬌靨,他突然又展開那迷死人的笑容。「你想不想更一勞永逸呢?」  

  「什麼一勞永逸?啊!對了,可以讓漢彌頓幫我申請工作簽證!」她突然想到這個好辦法。  

  他神秘兮兮地搖頭,從口袋裡掏出今天才選購的戒指,拿到她眼前。「直接申請結婚簽證,如何?」  

  潔西傻傻地張嘴,沒想到他說要結婚,馬上就付諸行動。她驚喜地大叫一聲,雙手環住他脖子,將他撲倒。  

  「我答應你!我答應你!」但想想還真是便宜了他,於是順手揍了他一拳。「哼!讓你這麼容易求婚成功,亂沒成就感的。」  

  揉揉發痛的胸口,他抓起她的小拳頭親了一記,然後大手撫上她的身體,準備用最原始的方式說服她。  

  潔西的上衣被他除去,他的皮帶也被抽了起來,兩人在床上滾得難分難捨,銷魂的感覺一觸即發──  

  叩!叩!  

  「潔西!奧文沒帶行李,媽去買了幾件衣服先讓他將就穿著,你快出來拿。」  

  聽到安母敲門和說話的聲音,奧文無力地趴在床上,只能忍著火熱的慾望。果然無論走到哪裡,他和潔西總是好事多磨……  

  瞧他憋得快爆炸的懊惱樣子,潔西不禁噗哧一笑,連忙穿起衣服,開門將母親買的衣物拿了進來。  

  「好了好了,你先去梳洗一下,這是我媽買的衣服,應該合你的尺寸……」仔細瞧了一下內褲的花色,潔西再也忍不住的瘋狂大笑。  

  「哈哈哈,媽也知道……你要穿……天線寶寶的內褲啊……哈哈,看來你這個特殊喜好,我們全家都知道了嘛!」  

  自作孽不可活,誰叫他沒搞清楚講電話的對象,就胡亂爆了一堆料!  

  奧文無奈地接過衣服,等她笑到無力後,一個發狠將她拉進浴室,關門。  

  她大概短時間內沒機會笑了。  

尾聲

  三年後  

  潔西嫁給了奧文,也進入漢彌頓做老公的助手,分擔他的工作,讓他更有餘裕投入他的烘焙事業。另外,她還在凱伯瑞董事長的支持與鼓勵下,攻讀飯店管理的博士學位。  

  當她以破紀錄的速度完成學位後,本想拿著畢業證書到漢彌頓向老公炫耀一下,卻接到了一紙公文,讓她當場化為石雕。  

  「老公──」  

  也顧不了飯店員工看到小老闆娘滑稽的狂奔了,她衝到飯店的廚房,抖著手將公文獻上……  

  「我應該沒看錯吧?這、這是……」  

  瞄了眼公文的內容,奧文的臉也漸漸變得鐵青,接著咬牙切齒,「那死老頭……」  

  公文上寫著──  

  奧文?凱伯瑞即日起晉陞為漢彌頓大飯店的執行總裁,而安潔西則升為副總裁。  

  這分明是把整間飯店交給他們夫妻倆了,這會佔據多少他們親親愛愛的時間啊?簡直罪無可恕!  

  「爸呢?」潔西扭曲著俏臉,「我要去問個清楚。」  

  「他昨天才告訴我他要去日本觀摩他們的飯店業,歸期不定。」這下奧文的表情更難看。  

  夫妻倆對視一眼,陷入了無盡的沉默。忽然,潔西邪邪地咧開嘴,笑容帶了點詭異。  

  「娜塔莎好像也完成博士學位了,現在正在找工作嘛……」  

  「對,她好像也是念管理方面的博士。」  

  「還有湯姆,這傢伙聽說不回美國了。」  

  「那就讓他留在英國吧!」  

  「你把肯特麵包店的一部份股權給了老肯特和溫蒂大嬸,所以萊斯應該更清閒了?」  

  「反正肯特麵包店的新師傅們已經能獨當一面,那萊斯閒著也是閒著……」  

  「嘿嘿嘿……」  

  「嘿嘿嘿……」  


  【全書完】
引言 使用道具
zerosmall
王子 | 2009-5-8 12:38:06

第六章

  這個男人曾經是她唯一考慮過的人生伴侶。  

  但她現在不那麼確定了。  

  肯特麵包店裝修中,奧文也因此閒了下來,只要偶爾去視察一下裝潢的進度,和保險公司保持聯繫即可。  

  潔西目前已完成了大部分的課業,只剩論文尚未繳交。她在和教授討論過後,對自己選的題目很有信心,也進行得十分順利。因此,她才有空和奧文窩在兩人愛的小天地裡培養感情……  

  錯!大錯特錯!  

  原本她是這麼想的,可是當她發現這位豪門小開在生活上是個不折不扣的大白癡後,她才知道他究竟有多凱,以前過的大概是帝王般的生活吧,也虧他能忍受麵包店的勞力工作。  

  他洗衣機不會用,從沒丟過垃圾,所有錢及信用卡隨便扔在桌上,出門從不帶鑰匙,有一次要出牛津城,他居然開始研究買哪款跑車比較好代步。她覺得自己簡直像個老媽子,在背後教導他什麼叫「平民」的作息。  

  難怪他在和父親捉迷藏的時候,要住在歐班克旅館。什麼事都有人打埋得好好的,他只要每天出門呆坐在公園就好了。  

  或許能做出美味的糕點,是他唯一的生活技能。  

  照理說,很會做糕點,應該廚藝也很不錯,因此在她忙著寫論文的時候,很放心地把廚房交給他,期待他會做出什麼西方美食佳餚來填飽東方小饞蟲的肚子。  

  第一次,他端出了小麥麵包和一大盆的生菜沙拉,前者當然是現烤的,外表香酥內裡鬆軟,但生菜沙拉的味道卻和以往夾在創意麵包裡的相同。  

  雖說到了英國都快一年還是吃不習慣,她仍認分地吞下大部分,只用幽怨的一雙水眸盯著他,希望他能接收到她的飢餓訊號。  

  第二次,凱伯瑞大師下廚,端出來的是玉米麵包和一大盆的生菜沙拉。  

  第三次,雜糧麵包,噢,這次多加了葡萄乾,和一大盆的生菜沙拉。  

  第四次……  

  潔西終於忍不住要翻桌了。  

  「你沒別的東西好做了嗎?」成天生菜沙拉,味道還沒變過,她都快變成牛了啦!「你你你……至少也來個炸魚和薯條吧?」  

  「炸魚和薯條嗎?我試試看。」  

  隔天,應佳人要求,奧文做了炸魚和薯條,廚師的本能令他做出來的東西賣相極佳、口味鮮美,也博得潔西的讚賞。  

  第二天,仍是炸魚和薯條。潔西安慰自己,或許是材料還沒用完。  

  第三天,炸魚和薯條;第四天,炸魚和……  

  潔西抑制著反胃,瞪著盤子裡還冒著熱氣的炸魚和薯條,內心質疑著;再吃下去,她纖細的腰圍一定岌岌可危!她極力說服自己。好吧!兩人同住,他的確沒有義務一定要煮給她吃,尤其在這個廚師除了做麵包外沒什麼創意的時候,她還是自立自強比較實在。  

  「別吃了,以後我們輪流煮,現在先去外面買菜,順便幫你買兩件衣服。」她瞄了眼他身上不甚合身的衣服,之前因為忙論文沒去管他,他身上的行頭都是房東一家子貢獻的,不是太小就是太短,誰叫他長得像個巨人。  

  「買衣服?」奧文想了想,從皮夾裡挑出一張小紙條,上頭寫了串數字,「打電話給他們就會送來了。」  

  「什麼意思?」她不解地接過紙條。  

  「這是家服飾沙龍,以前我住在家裡時,他們是直接寄各品牌型綠到家裡,管家選好後告訴他們,他們自然會將衣服送過來。  

  他覺得這就叫買衣服了。「我現在不住家裡,收不到型錄,所以就把電話隨身帶在身上,需要衣服時打電話請他們送到指定地點就好了。」  

  秀氣的小臉微微抽搐。這傢伙……  

  「其實我對衣服不挑剔,只要穿得合身舒適就好。」詫異地看著潔西奇怪的臉色,奧文恍然大悟,「啊!你要不要順便買?只是,可能要先請他們的造型師來量身……」  

  啪!理智線斷裂。  

  能靠獎學金和打工薪水念完牛津她就已經謝天謝地了,要是買得起這些衣服,她何必苦哈哈地蹲在這裡寫論文?  

  「奧文?凱伯瑞閣下,麻煩你動一下『尊腳』,和小的去街上買幾件『平民』的衣服!」  

  咬牙拉著仍然一頭霧水的奧文出門,潔西決定直接帶他體驗真正的生活。  

  ***

  在買衣服方面,奧文表現得十分隨和,叫他試穿就試穿,什麼款式和花色都不挑,完全聽任潔西擺佈,這點令她很有成就感。  

  她發現他真是個衣架子,穿什麼都好看。原本被他酷厲外表嚇到的店員,見他如模特兒般試穿了一件又一件的衣服,穿起來又是那麼有味道後,畏懼的眼光漸漸變成了欣賞。  

  她特地幫他挑了幾件顏色較為柔和的衣服,不像以前都是那些黑色、鐵灰色的名牌服飾,希望能舒緩他銳利充滿侵略性的面部線條。她可不希望他走到哪兒都被誤認成黑道老大,尤其她自知自己長得柔弱嬌小,和他站在一起老是引來一堆誤解,真是難為他了。  

  他唯一不肯妥協的,是在買內褲的時候,堅持一定要有天線寶寶圖案的那種質料,於是她帶著他跑到腿都快斷了,還是找不到。最後還是她打電話去問一向替奧文打理衣著的那位造型師,才在他的解答下找到目標物。  

  這下,只剩下今天晚餐的菜色了。  

  兩人來到塞恩斯伯裡超市,潔西拉著他繞過賣魚的冰櫃,她大概有好一陣子不會想吃這玩意兒。  

  先選好了牛肉,她打算大展廚藝做個燉牛肉讓他瞧瞧。正在賣起司的地方猶豫不定的時候,低沉穩重的男聲由背後悠悠傳來──  

  「牛肉可以搭配史蒂爾頓乾酪,這種藍紋起司搭配肉類會有一種獨特的香味:或者這種硬式的莫札里拉奶酪也不錯,雖然大都拿來做前菜,但許多人也拿來搭配漢堡或肉丸子……」  

  她轉過頭瞄了侃侃而談的奧文一眼,選擇了他介紹的其中一種乳酪。  

  兩人接著來到蔬菜區,潔西伸出手拿了白米、洋蔥、紅蘿蔔,正在考慮要不要拿紅椒時,背後的人又發出聲音。  

  「看樣子你要做牛肉燉飯嗎?紅椒可能不對味,你可以加一些月桂葉或迷迭香等來增加香氣……」  

  滿手蔬菜的小女人忽而回頭,露出一個嬌媚至極的笑容。  

  「奧文,你很會煮菜嗎?」  

  「還好。」不知道為什麼,她的表情令他流出涔涔冷汗。  

  「那你這幾天為什麼一直煮炸魚和薯條呢?」她的音調柔到不行。  

  「因為你說要吃。」  

  「那如果我沒說呢?你會煮什麼?」  

  「呃,生菜沙拉。」  

  「也就是說,沒人告訴你要煮什麼時,你就只會做生菜沙拉,如果有人指定菜色,你就什麼都變得出來?『  

  「沒有全部,但大部分應該沒問題……」  

  「奧文?凱伯瑞,你這個豬頭!」柔媚的語調突然化為兇惡。  

  「豬頭?」什麼意思?  

  「就是說你很笨啦!你怎麼不早說?害我吃了一個星期的生菜沙拉後,又連吃四、五天的炸魚,你一點都不會膩嗎?」  

  「不會。」  

  「……」潔西瞪著他,然後把手裡的蔬菜全丟進購物籃裡。「我今天要吃牛肉燉飯,你煮!」  

  「不是你說要煮……」雖然她的凶狠目光嵌在清秀的臉蛋上著實沒什麼威脅性,但他仍是很沒志氣地屈服了。「好,我煮。」  

  笑容終於回到她臉上,而且還帶了絲得意。這個男人對做蛋糕之外的事全無創意,生活也是一板一眼,就讓她好好的調教……不,是改造他吧!  

  一起到櫃檯結完帳,奧文一手抱著剛買的蔬果食材,另一手牽著她,準備慢慢地先散步到肯特麵包店看一看,再回家吃飯。  

  兩人就像老夫老妻一般,討論著晚餐的菜色、新買的衣服,偶爾她糗糗他,偶爾他親親她,牽起的手從沒有放開過,他們的相愛不是一觸即發的熱戀,卻有著甜甜蜜蜜的雋永。  

  來到麵包店前,建築物的外觀及內部大致都已修復,裝潢也快完工,再來就是將新的機器搬進去定位,挑一個好日子就可以重新開始了。  

  奧文眼中帶著希冀及期盼望著這一切,在內心起誓要好好經營這家店,不會再讓它遭受父親的威嚇。  

  潔西卻是凝視著他的側臉,體會著他心境的變化,小手握更緊了。  

  彼此相視一笑,正要轉身離開,背後一道冰冷的聲音直直射了過來──  

  「這就是你要待的破爛地方?」  

  ***

  「董事長?」  

  潔西認出眼前攔住他們的長者,就是上次在漢彌頓大飯店叫她去「面談」的那位。她事後才知道他的職位原來是董事長,而且是奧文的父親──理查?凱伯瑞。  

  他身後停了一輛高級轎車,司機還在車上等,看來是特地來這裡堵人的。  

  瞧他們父子眉眼如出一轍的嚴肅,體格一樣的挺拔,只差在凱伯瑞董事長的眉眼及眼角添了些細紋,棕髮也摻了點白,看起來更顯威嚴。  

  她若有所思地直盯著他。原來,奧文老了就是這副模樣啊……  

  「奧文,你寧可待在這個破爛地方,也不肯回來掌管漢彌頓?」  

  「是的。」他回答得不卑不亢。  

  理查瞇起眼。「我知道你買下了這家店。」他有些不屑,「在這家店裡,你頂多賣賣麵包,每天賺個幾百塊英鎊,在漢彌頓卻可以呼風喚雨,隨便一個Case就是幾百萬收入,笨蛋也知道該做什麼選擇。」  

  「可是賣麵包讓我快樂,讓我能發揮所長。」奧文語氣仍是一逕的平淡,一點都不像在和自己父親說話,「我想追求我自己的夢想,而不是當一個躲在漢彌頓光環下的少爺。」  

  「哼!你吃了這麼多苦,還沒有受到教訓嗎?」理查氣得指著麵包店,「瞧瞧它,被燒成這個樣子,你一點覺悟都沒有?」  

  「真的是你做的?」一股心火上升,若非還記得他的身份,奧文或許會大打出手。「該死的,你知不知道這很危險?以前你弄垮我工作的任何公司,至少沒有人受傷,你什麼時候開始這麼不擇手段了?」  

  「你這是什麼態度?」他沒有理會這個問題。「你乖乖的回來,我可以忘記你的無禮。」  

  但奧文顯然很執著,他不希望店裡任何一個人受到傷害。「如果你真的那麼注重禮節,你應該向店裡的每一個人道歉,你差點害死他們!」  

  「我沒有必要道歉。」  

  「你……」他緊握著拳頭,額角青筋浮動。  

  潔西察覺他的激動,連忙握住他的手,怕他做出會令自己後悔的事。「奧文,你冷靜點。」  

  她的聲音就像鎮靜劑,稍微平息了他沖天的怒火。  

  按捺住他,她轉過頭向他的父親點頭示意。「董事長,您還記得我嗎?」  

  「你以為,那天在維爾他兒子的婚宴,我為什麼會特地找你說話?」理查板著一貫的肅穆表情,「你和他怎麼認識的,到現在同居在一起,我都瞭若指掌。」  

  當日在漢彌頓看到兒子對這個女孩的佔有慾時,他就清楚他們的曖昧關係了,對這個女孩他當然也做過一番調查。  

  「我懂了。」潔西若有所思地點頭。「伯父,其實您很關心奧文吧?否則您不會問我他的工作情況。」  

  「哼!」他不以為然地冷哼一聲。  

  「伯父,你吃過奧文做的糕點嗎?」  

  「做這種沒出息的事,我沒有必要吃。」  

  「不,伯父,我認為您一定要吃吃看!」她堅定地望著他,不畏懼他冷酷的神色。「只要您吃過他做的糕點,您會發現他在這方面是多麼傑出,花了多少精力在這上面。或許那個時候,您再來評斷這是不是一個沒出息的事,會比較公平。」  

  理查審思地盯著這女孩,她遠比他想像的要有勇氣。  

  「還有,肯特麵包店的失火,我相信不是您做的。」潔西霍然說出這番話,不僅他臉色一變,連奧文都驚訝地望著她。「其實您大可第一次派人砸店時,就順便把它燒了,不是能更快讓他絕望嗎?」  

  「父親……」瞧見父親的臉色,奧文知道他這次錯判了,不禁有些愧疚。  

  別過頭不看兒子,即便潔西說的是事實,他的驕傲也不容許他做出解釋。  

  「伯父,您瞧,即使是店燒了,奧文也堅持下去,您應該知道他的決心是多麼堅定。將來無論您怎麼阻撓,我們都不會屈服的,我相信奧文會向您證明,他是個多麼優秀的糕點師傅!」  

  罰我等著看。」他諷刺地一笑,深深地望了兒子一眼後,面無表情地轉身欲上車。  

  「等等!」潔西叫住他。「伯父,等我們重新開幕後,歡迎您來買個蛋糕。」  

  聽完這番話,理查頓了一下,才關上門讓車駛離。  

  ***

  肯特麵包店重新開幕了。  

  前一天,奧文采用潔西的建議,聘請了幾個青少年幫忙發了一天的傳單,宣傳這個好消息,隔天店門都還沒開,店外已排了長長的人龍。  

  當溫蒂大嬸一掛上營業中的牌子,所有人就蜂擁而入,把店裡擠得水洩不通。而奧文及萊斯一大早烤的麵包,在一小時內全數清空。他們兩人只得在廚房裡不斷趕工,連踏出廚房看看情況的時間都沒有。  

  這時候,就不得不佩服潔西飛快的結帳速度,減少了客人長久等待的不耐煩。在賣出最後一個麵包,下一批又尚未出爐前,她心想終於能休息一下了,卻看到一個中年男子滿是尷尬地在店裡張望,找不到一個麵包。  

  「咦?你是凱伯瑞董事長的司機先生?」潔西驟然想起。  

  「你好,我叫亨利。」他走到她面前,微微點頭承認了自己的身份。  

  「你也來買麵包?」她腦筋轉了轉,登時雙目一亮。「難道是凱伯瑞董事長請你來買的?」  

  「不是。」他難為情地笑了笑,「是我的女兒很喜歡肯特麵包店的蛋糕,叫我在重新開幕的第一天務必為她帶回去幾個。我沒想到會有這麼多人,所以來晚了,就……」  

  「噢,我明白了。」她有些洩氣,但想到有這麼多人支持奧文的手藝,又不禁感到高興。「這樣好了,你等我一下。」  

  潔西進到廚房去,過了五分鐘,拎了個印著肯特麵包店的紙袋出來。  

  「不好意思,亨利先生,因為海綿蛋糕還在烤,現在拿得出來的只有馬卡隆小圓餅了。」她神秘兮兮地湊過去,「這本來是我叫奧文偷偷留給我的,現在先給你好了,你應該不介意吧?」  

  「這樣沒關係嗎?」感覺好像搶了少爺女朋友的食物,亨利猶豫著不敢接過。  

  「沒關係!我想吃的話,再叫奧文烤給我就好了。」  

  「謝謝,這要多少錢……」  

  「不用不用,這本來也沒有要賣的嘛!」她保持著微笑,覺得亨利人還不錯,乾脆免費大贈送。  

  再道了聲謝後,亨利心滿意足地提著紙袋走了。  

  雖然有些遺憾他的來臨不是出於凱伯瑞董事長的授意,不過接下來的忙碌讓潔西沒辦法再想那麼多。  

  又一批麵包出爐,這已經破了肯特麵包店一天兩次麵包出爐的規矩,當香味一傳出,客人又立即蜂擁而進,甚至在溫蒂大嬸都還沒把麵包上架時,便已經被夾光了。  

  店裡的眾人就這樣忙了一整天,縱然辛苦,但大家都累得很高興,廚房內兩個悶騷個性的男人,甚至會邊做麵包邊哼歌或邊傻笑。這次的重新出擊有了好的開始,相信以後只會更好。  

  送走買最後一個麵包的客人,離平時的打烊時間提早兩個小時左右,門外已掛上休息中的牌子。奧文此時端出一個大鐵盤,上面裝著幾樣點心麵包,是他特地留下來慰勞大家的。  

  鐵盤剛上桌,一群飢餓的蝗蟲就伸出手想拿自己愛吃的點心,然而還沒碰到糕點,店門的風鈴又響了,一個客人推門進來。  

  「不好意思,我們已經打烊……亨利先生?」潔西意外地叫出聲。  

  「這個……」他赧然地搔搔頭,「潔西小姐,我知道你們已經打烊了,但是我還是厚著臉皮想問問看,還有剩下的點心嗎?」  

  「呃……」她為難地看著大鐵盤,再看看餓了一天的大夥兒,「早上給你的馬卡隆小圓餅不夠嗎?」  

  「不是。」說起這事情,他還真有點不好意思,「你給我的那袋點心,呃,不見了。」  

  「不見了?」店裡的人面面相覷。真的有好吃到會被偷走嗎?  

  「我把它放在車上,然後下車替董事長買雜誌,回去一看它竟不翼而飛了。」所以他沒辦法向女兒交代,只好硬著頭皮再來一次。  

  潔西刻意看了眼沉默不語的奧文。「東西不見時,凱伯瑞董事長在車上嗎?」  

  「這個……他在。」享利笑得有些僵硬。  

  「原來如此。」這下不用潔西說明,大家都知道發生了什麼事。  

  「那董事長現在還在車上嗎?」她問。  

  亨利緩緩點頭,「他不介意我來買,所以在車上等。」  

  眉角一挑,她神秘兮兮地朝奧文笑了一笑,不再多說什麼,拿了個紙袋就把自己那份小圓餅全裝了進去。「那這一份給你吧!算奧文請客好了。」  

  店裡所有人皆會意地對視一眼,也賊賊地笑開,各自拿了紙盒紙袋,開始裝起鐵盤裡的東西。  

  「我的藍莓蛋糕也給你。」  

  「拿去,這是起司餅乾。」  

  「我們的新產品培根三明治,一定要試試看。」  

  「這個多拿茲就麻煩你嘍,先生。」  

  亨利不明所以地抱著一大堆東西,不知該如何反應。  

  「享利先生,你將糕點拿上車後,記得向董事長強調,這些都是奧文親手做的喔!」  

  終於明白大家的用意,他點頭如搗蒜,朝奧文咧出一個笑容。「少爺,我會告訴董事長的。」  

  所有人順著亨利的目光看向奧文,只見他抹抹臉,不太自在地輕咳兩聲,「以後你要過來買,直接打電話來店裡交代一聲就行了,不必跟別人排隊。」  

  「是,少爺!」  

  ***

  天哪!這幾天簡直是累翻了。  

  在開幕那一陣子的狂熱後,肯特麵包店終於恢復正軌,維持一天兩次的出爐。即便如此,龐大的工作量也令人吃不消,尤其廚房裡只有奧文和萊斯兩個人,更是忙得像顆旋轉陀螺。  

  「終於結束了?」湯姆都快累翻了,但卻掛著滿足的笑。「現在的生意比以前更好,看來我們很成功。」  

  「是啊,不過就是辛苦奧文和萊斯了。」溫蒂大嬸也笑著答腔。  

  潔西環視著眾人不說話。現在麵包店的銷售情況,對大家而言,或許已經足夠了,但對於要對抗父親的奧文而言,距離還很遙遠。  

  「或許我們可以再增加幾個人手。」抓下廚師帽,萊斯仔細地分析,「以店裡現在的知名度,要找學徒應該很容易,外場再請一個工讀生也未嘗不可……奧文,你覺得呢?」  

  「增加人手確實有必要。」但他仍在考慮另外一個問題。  

  「這樣我以後也有時間去外面多跑跑,招攬多一點生意,讓肯特麵包店成為倫敦近郊首屈一指的指標名店!」湯姆一言,博得大家的贊同。  

  然而,奧文要的不只如此,他突然幽幽地開口,「這樣大家就滿足了嗎?」  

  「什麼意思?」湯姆錯愕。  

  「我心目中的肯特麵包店,不會只有如此。」奧文從容地解釋,他的剛毅外型很有說服力,彷彿再困難的事他都扛得起。「我要它成為世界知名的店舖,讓聽到肯特麵包店的人都會流下口水,恨不得飛奔而來。」  

  「嘩!」原來他有這麼宏大的志向,不愧是出身名門。  

  眾人發出驚歎,只有潔西知道他必須這麼做,他有不得不成功的理由。  

  「但……要怎麼做呢?」萊斯詫異,他不認為現在的肯特麵包店有這個能耐。  

  「當然我們必須做一些努力。」奧文轉頭慎重地盯著他。「萊斯,聽過世界盃麵包大賽嗎?」  

  「你是說……」  

  「對。」不意外萊斯的訝異,他也為自己的大膽下了很大賭注。「今年正好有選拔賽,要提升知名度,走這個捷徑最快,而且到時候不只英國,全世界都會知道肯特麵包店。」  

  「但是這並不容易,奧文。」皺起眉,萊斯考慮的是最實際的情況,「你必須先通過當地的選拔賽,然後是國家選拔、洲際選拔,才能代表國家出賽,這太困難了……」  

  「再怎麼困難我也要辦到。」為了麵包店的未來,為了在父親面前爭一口氣,更為了潔西對自己的期待,他現在可是充滿信心。  

  「我相信奧文一定可以成功的。」潔西也無條件支持,她知道這是奧文揚眉吐氣的好機會。  

  眾人聞言,全都你一言我一語地討論了起來,或許他會失敗,但有嘗試就有希望,何況他的手藝大家有目共睹,至少在英倫這一帶,牛津的肯特麵包店可是赫赫有名的老字號,而奧文更是其中的台柱。  

  相形於奧文的信心,萊斯根本不敢奢望。「如果你堅持的話,就去參加吧!我會幫你看著肯特麵包店。」  

  「謝謝。」奧文朝所有人露出他迷死人的笑容,讓潔西和娜塔莎眼中幾乎冒出愛心。「大家等我,我一定會讓肯特麵包店前進世界盃麵包大賽。」  

第七章

  世界盃麵包大賽每三年一次,在法國巴黎舉行,本來是為了烘焙技術的交流與提升而舉辦,後來由於比賽規模的龐大與評審的嚴謹,於是比賽逐漸演變成烘焙界的最高榮譽。  

  奧文闖過重重關卡,首先贏得英格蘭區的冠軍,接著是全大英國協冠軍,再來挑戰歐洲區冠軍,最後才得以到法國挑戰世界大賽的殊榮。  

  這其中的甘苦實不足與人論,無論是利益團體的施壓,肩負國家光榮的壓力,或是有心人士的阻礙,他都一步步走過來了,且在一片不看好的聲浪中脫穎而出。  

  足足一年的時間,他以獨特的創意與技巧,終於拿到了歐洲區冠軍,而讓奧文度過這精神加體力煎熬的最大支柱,就是潔西的陪伴與鼓勵。  

  為了他,潔西接受了某位教授替她申請的獎學金,協助他完成一套管理計劃,也讓她得以延長簽證期限,在英國多留一年半。  

  她並沒有拿這些瑣事煩他,只是在他需要自己時,她一定伴在他身邊,她知道此刻是奧文人生中最重要的關卡,是否能在他父親,甚至全英國人面前揚眉吐氣,就看這一遭了。  

  所以,他們來到了巴黎。  

  「我還以為巴黎遍地是狗屎,但這裡比我想像的好多了。」這次真是大大打破了潔西對巴黎的刻板印象。  

  「因為近年法國政府對環境清潔的取締很嚴格,因此街上乾淨整齊多了。一已經見怪不怪的奧文詳細替她解釋,「我還記得年輕時第一次來巴黎就踩上狗屎,結果路上經過的人還很高興地跟我說:『你真幸運呢!』」  

  一臉正經嚴肅的他說出這麼糗的話,著實令人好笑。潔西咯咯地笑出來,勾著他繼續進行他們的浪漫花都之旅。  

  嚴格來說,他們是背著主辦單位及協辦單位偷偷地溜出旅館。因為一天到晚的記者會、技術交流、試吃品評會等等,讓奧文每天行程不斷,直到他注意到頭一次來法國的潔西,成天盯著旅館窗外發愣,卻又不願意離開他太遠,他索性帶著她蹺頭一天,讓那些單位去跳腳。  

  「這就是香榭大道啊!」她好奇地觀看四周,發現法國人都高高瘦瘦,但人與人之間的交際十分頻繁,感覺還是英國人比較疏離。  

  「走到底就是凱旋門了。」他指著路的一端。  

  「那我們等一會兒再逛過去,先到露天咖啡座喝一杯吧?」  

  「我不認為這是個好主意。」今天風還滿大的,太陽也不小。他望著刮起的風沙和烈陽,不解她在想什麼。  

  「你真沒情調。」她嗔怪地睨著他,「你知道嗎?第一次到巴黎的女性,對這個花都總會幻想著,坐在路邊的露天咖啡座,然後和熱情又浪漫的法國男子來段艷遇……」  

  「英國男子就不好嗎?」他皺起眉。  

  「你不知道人都有刻板印象的嗎?」她奉贈白眼一枚,「感覺上法國男人多情又體貼,但只隔一個海峽,英國男人就古板又保守。你看,這裡哪一個人像你一樣老繃著一張臉啊?」  

  「真抱歉我就長這副模樣。」他沒好氣地瞪她一眼。  

  不高興了?方才抱怨的態度一轉,一個嬌媚的小女人馬上偎進他懷裡撒嬌,「可是我喜歡古板的英國人啊……」  

  她早就把他的脾氣摸透了,也知道自己這一套對他最有用。  

  「那你還對法國有什麼幻想呢?」還真是拿她沒辦法!他在心裡直歎氣。  

  真是說到重點了,她整個眼睛都亮起來。「譬如在法國的地下鐵裡,和自己命定的情人相遇啊,還有在夜晚燈光燦爛的艾菲爾鐵塔下接吻……」  

  「果然是小女孩。」他在嘴裡咕噥。  

  「什麼?!」小女孩狠狠地瞪他。  

  輕撫她的頭,就像在安撫小孩似的,奧文在她發出抗議前朗聲大笑,然後拉著她安坐在某個露天咖啡座裡。  

  「我去買兩杯咖啡,你等一下。」為了滿足她的幻想,他還是認命地跑腿去了。  

  過了五分鐘、十分鐘,他還沒有回來,潔西由觀賞四周的風景人物改為左顧右盼。奧文買個咖啡是買到英國去了嗎?怎麼還沒回來?  

  正當她想起身去找時,突然一道影子遮去了光線。原以為是奧文回來了,她本能地抬頭一看,笑容卻凝在嘴邊。  

  「Belle  fille,je  t'aime.」一位穿著花西裝,頭髮五顏六色的男士,突然拿了朵玫瑰花獻上,劈頭就是一串她聽不懂的話。  

  什……什麼鬼啊?她笑得僵硬,但還是硬著頭皮接過花。  

  「Vous  charmez  ainsi……」他又眨眨放電的眼。  

  「抱歉……我……我不懂法文。」她支支吾吾地用英文解釋,印象中法國人很不喜歡說英文,希望他聽得懂。「我有男朋友了,謝謝你的花。」  

  「男朋友?!」那男人改用英文怪叫起來,但還是很有風度地抓起她的手背親吻一記,然後施個禮離開。  

  玉手還懸在半空,她整個人都呆了。這就是艷遇嗎?為什麼她會有種被鬼打到的感覺。  

  奧文終於捧著兩杯咖啡回來,潔西咻的一聲衝進他懷裡,手背拚命往他衣服上擦。  

  「怎麼了?」他帶著笑意問。  

  懷裡的人兒直搖頭,怎麼也無法承認她剛才有一段詭異的艷遇,說出來一定會被他笑死的。  

  「我們走了好不好?」大眼還在梭巡四周,怕剛才那怪人突然跑回來。  

  「走吧,我帶你去坐地下鐵,再去看艾菲爾鐵塔。」對她的反常沒任何意見,他把一杯咖啡遞給她,然後牽著她的小手往凱旋門附近的地鐵站前進。  

  走進了地鐵坫,恰好是交通尖峰時間,月台上站了滿滿的人,一個轉身,潔西發現奧文不見了。  

  「奧文?」她左右張望了一下,但四周的人全都高頭大馬,她被夾在中間只看得見黑壓壓的一片,叫喚的聲音也被聽不懂的廣播及吵雜蓋過去。  

  不知道為什麼,她有點慌,連一個人隻身到英國讀書都沒有這種感覺過。  

  在人群裡鑽來鑽去,她試圖找尋奧文,但在一群「高人」之中尋找另一個「高人」,著實有技術上的困難。  

  一班列車來了,大家開始往車內擠,只有她和眾人反方向,排除萬難地往外走,她有一種感覺,奧文如果找不到她,一定會在剛才進來的地方等她。  

  悶著頭走了好久,明明是短短的路,卻像有千里那麼遙遠。好不容易看到透進陽光的地鐵站出口,那個高大的人影果然背著光在那裡等著。  

  「奧文!」她揚起笑容,衝進他懷抱裡,「你去哪裡了?」  

  「有沒有遇見命定情人的感覺啊?」他似笑非笑地問。  

  「……」忽然反應過來,她氣皺了柔媚的小臉。「可惡!你故意耍我?」  

  「我只是完成你的所有願望罷了。」他大笑出聲,由於參加比賽的壓力,已經好久沒有這麼愉快的感覺了。  

  總覺得他這話裡有玄機,潔西仔細地想了一想,恍然大悟。「你好討厭!那個奇怪的法國人也是你安排的對不對?」  

  「是你想要艷遇的。」那男人可是收了他十英鎊。「如何,他看起來夠鮮艷吧?」  

  被他弄得好氣又好笑,潔西瞪著他,突地面露曖昧。「那我的艾菲爾鐵塔之吻呢?」  

  奧文搖了搖手中的車票。「不是在這裡嗎?」  

  迫不及待地抓著她便往地鐵裡走。這點他可是求之不得,絕不假他人之手代替!  

  ***

  「哇啊!好累,沒想到法國的遊客有這麼多,進艾菲爾鐵塔居然還要排隊。」回到旅館後,潔西呈大字型躺在奧文的床上,毫無淑女姿態。  

  奧文見了只能苦笑。自己當初怎麼會被她柔弱文靜的外表給騙了,她的個性急躁,動作又粗魯,根本是個和外表完全相反的小辣椒。  

  可是一遇到她撒嬌,他仍是沒轍,唉!  

  「啊!對了。」她從床上翻起身,自他的行李袋裡抓了一條天線寶寶內褲,並塞進他手裡。「你先去洗個澡,等一下我有東西給你看。」  

  「什麼東西?」手裡拿著可笑的內褲,他已經被她嘲笑得麻木了。  

  「那是大家替你準備的,說要為你打氣。」她不知為何紅了臉。「不過必須由我來執行就是了……哎呀!你去洗澡啦!我要回房間整理一下。」  

  有什麼是可以為他打氣,卻又非得由潔西來執行?又有什麼是要由她執行,卻必須先回房間整理?  

  奧文隨即心猿意馬到一個昏昏然的境界,尤其她含羞帶怯的嬌態,簡直大大刺激了他的男性本能,想像力更是衝到曖昧的極限。  

  「別發呆了,你要洗久一點喔,這樣我才有時間準備。」她一把將呆立的他推、推、推進浴室裡,然後拿了他房間鑰匙後閃回自己房間。  

  十分鐘後──事實上只花了三分鐘盥洗,卻在浴室傻傻站了七分鐘的奧文,終於開門出來。當他一眼看到俯臥在床鋪上的潔西時,兩管鼻血差點飆出來。  

  她穿著清純中帶性感的粉紅色絲質睡衣,外罩同款長睡袍。雖然什麼春光都看不到,但服貼的布料將她窈窕的身材顯露無遺。  

  她一見他出來,馬上側翻在床上,顯然要給他的驚喜就是這個。難道他忍耐了許久怕嚇壞她的慾望,今天可以破閘而出了?  

  「奧文……」她神秘兮兮地,朝他勾勾手。  

  他就像著迷似的走上前,坐在床沿,大手抓住她的腳踝,開始向上摩挲,由小腿滑至大腿,撩開了遮住美好春光的睡衣裙擺……  

  「哇!你看。」在他要探到重點前,她突然翻身起來,露出了藏在身後的筆記型電腦。  

  這……這是什麼?奧文停手,一陣愕然。  

  她不管錯愕的他,逕自打開電腦視訊,讓他看到視訊傳來肯特麵包店所有人的影像。  

  湯姆、溫蒂大嬸、娜塔莎、萊斯,甚至老肯特都出現在鏡頭前,笑呵呵地向他打招呼。  

  「原來是這個……」他真不知該如何反應,遺憾與驚喜兼有之,他們居然想得到這一招。  

  「不然你以為是哪個呢?」她拍開他還放在自己大腿上的手,將視訊放在兩人面前,讓對方也看得到這裡的影像。「說吧!大家有什麼想對奧文說的?」  

  「奧文,」首先開口的是老肯特,他的笑容幾乎撐破螢幕,「你真的辦到了,能夠代表歐洲參加世界麵包大賽,你果然沒辜負我的期待,甚至,比我做得更好,我……我……我真是太高興了。」  

  「換我換我。」湯姆將哭個不停又佔位置的老肯特擠開,「喂,每天都有客人在問你的事情,我們都聽煩了,沒看到獎盃不足以彌補我們心靈上的勞累,你可要加油啊!」  

  「帥哥!」娜塔莎推走湯姆的大頭,笑得嫵媚,「唉,早知道你那麼厲害,就從潔西手上把你搶過來。記得我在這裡等你,要光榮回來啊……」  

  「他是我的!」潔西推走奧文的頭,伸出手指警告她。  

  「該換我了吧?」娜塔莎向她做了個鬼臉,鏡頭上換成溫蒂大嬸。「潔西啊,讓我和奧文說說話……孩子,這一陣子辛苦你了,無論你在大賽上有沒有得名次,我們都會永遠支持你,千萬不要得失心太重,只要盡力就好。」  

  最後大家把鏡頭留給萊斯,他如往常般表情冷冷的,卻帶著難以掩飾的關心口氣,「你若不帶著獎盃回來,就對不起苦撐著這家店的我。」  

  「謝謝你們大家。」這個視訊來得正是時候,奧文由衷地感激大家,險些激動得紅了眼眶。  

  參加這個比賽說不緊張是騙人的,即使他外表再怎麼沉穩,內心仍有不確定的地方。眾人的鼓勵像一顆定心丸,讓他更有信心面對明天的比賽。  

  和大家寒暄一陣後才斷線,奧文輕攬了一下潔西,吻吻她潔白的額。  

  「我很喜歡這個禮物,謝謝你。」他很感動,真的真的很感動。  

  「可是我覺得你剛才看到電腦似乎很失望的樣子。」她故作天真地反問他,「為什麼啊?」  

  「你說是為什麼呢?」穿得這麼惹火,分明是想誤導他。  

  「我怎麼會知道你腦子裡在想什麼?」硬是巴在他身上,她放軟了聲音問。  

  柔軟芳香的佳人就抱在懷中,還不斷做出挑逗的動作,一向大剌剌的語氣也嗲得他心酥,奧文拚命地忍住不該有的反應,把注意力集中在她臉上。  

  「你會不知道嗎?」他已經忍得有些咬牙切齒了。「為什麼你把常穿的草莓睡衣,換成這種……性感的款式呢?」  

  「你有被誘惑到?」  

  「你想被撲倒嗎,小女孩?」  

  「還叫我小女孩。」她瞪著他,方纔的柔情馬上破功。「人家本來也想送你一個禮物的,是我自己送的喔!現在不想送了,哼!」  

  她爬下床,想拿起筆記型電腦出去,卻被他一把拉回床上。  

  「我道歉,小女孩是不會誘惑人的,而你……」他上上下下毫無遺漏地欣賞了一圈她姣好的身材。「十分性感!」  

  「這還差不多。」她伸手環住他的脖子,跪坐在他對面,說話時吐出的氣息及身上清新的香味,都助燃著他壓抑不下的火。  

  「你想送我什麼禮物呢?」他再次深呼吸,企圖讓冷氣熄滅一些綺思。  

  「就是……」她有些扭捏,支吾老半天後,像是想通了什麼,直接起身把他壓在床上。「我啊!」  

  「什麼?!」他差點彈起身來。  

  「就是我嘛,我就是你今晚的禮物。」緋紅的臉蛋兒都快燒出火光。「你要不要嘛!」  

  「你為什麼……」兩人的交往常常擦槍走火,卻沒有真正肌膚之親過,因為早就認定她是自己要的伴侶,所以他要慎重地再一次確定她是認真的。  

  然後,他就不會再放過她了。  

  「你不覺得,我們的好事常被打斷嗎?」說到這個就怨歎,她並不是保守到不能讓他越雷池一步,只是兩人的交往總好事多磨,每到緊要關頭就會不得已喊停。「在麵包店沒辦法親熱,後來我們都住在一起了,你又開始忙比賽的事,我也要交論文,根本沒有情侶的感覺。」  

  小女孩在抱怨了,原來她也「哈」他很久了嗎?  

  「你那是什麼眼神?」她嬌羞地蒙住他的眼睛。「人家是怕你慾求不滿,所以今天特地為你帶來靈感。」  

  「那,我就不客氣了。」既然人家都說了開動,他當然不好意思不吃。  

  霸氣地吻上她的唇,他一個翻身,立刻把主導權握在自己手上。  

  大手又開始作怪,從剛剛被她打斷的路徑重新出發,探入她的裙底,另一手則拉開費事的繩結,褪下那件令人瘋狂的性感睡衣。  

  不報輸的她,在昏昏沉沉中被剝成赤裸的羔羊,將美好的身體曲線完完全全展現在他眼前。本能地,她也不想輸,於是同樣急切地扯開他的浴袍,撫摸強壯堅實的胸肌。  

  「難怪娜塔莎會被你迷倒。」她親吻他古銅色的胸膛,引來他一陣顫慄。「不過你是我的……」  

  這是情慾的撩撥,奧文不能自己地吻著她身體的每一寸,她甜蜜得像滴得出水,婉轉嬌吟更是令他瘋狂。  

  他用所有知道的方式取悅她,讓她在自己懷裡尖叫顫抖。原來渴望了這麼久便可以得到如此甜美的果實,他好像生來就是為了等待這一刻。  

  以為自己可以掌控這一切,可是他的動作及吮吻卻使她迷茫,太多的快感複雜了思考,她啃咬著他厚實的肩背,在他身上留下激情的紅痕,完全隨著他的撫觸而起舞。  

  「你準備好了嗎?」問話的同時,親吻及挑逗沒有停止過,他要讓她體會人生最美好的一次經驗。  

  「你……和我想像的完全……不同,啊!」她嬌喘一聲,回應著他的擁抱。  

  「哪裡不同?」放緩了攻擊的腳步,只讓大手在白玉般的凝脂雪膚上滑動,他讓她把話說完。  

  「我以為你很禮貌的,」喘息稍止,她嬌媚地飛了一個白眼,「你不是古板的英國人嗎?至少也該問問:『親愛的小姐,我可以吻你嗎?我可以愛你嗎?我可以擁有你嗎?』才能行動嘛!哪有人像你這麼猴急……唔……」  

  直接吻去她接下來的話,在這時她居然還能長篇大論。奧文決定用實際行動證明她錯誤的看法,沒有男人在這時候還忍得住的。  

  囔嚀細細,她再也說不出話來,只在眼波內流轉著綺情,告訴他──她要他的一切!  

  「寶貝,我來了。」他低喃著,準備好和她結為一體時,突然──  

  鈴鈴──  

  兩人的動作戛然停止,一起瞪向響起的電話。  

  鈴鈴鈴──  

  「老天,禰可以再殘忍一點!」再次被打斷好事,奧文挫敗地倒在她身上,真不知道還能埋怨誰了。  

  豈料身下的小女人抓住他的手臂,兩人交換了一個眼神,當下一個掛電話一個拔電線,最後扯下檯燈的開關。  

  纏綿的夜,再也不被打擾。  

  ***

  世界麵包大賽是法國國際西點烘焙展中一個重要項目,共分兩天舉行,如今正式展開。  

  去年奧文在贏得英國冠軍後,曾在國家的培訓下苦修了半年的技藝,讓原本就很出眾的技巧更進一步,他就像磨得鋒利的劍,一路過關斬將地贏了歐洲區比賽,現在到了要驗收成果的時候了。  

  在主辦單位簡短說明後,比賽正式開始。奧文的比賽在第二天,比完馬上發表結果,台下擠滿了觀看的民眾,展場內面包的香氣四逸,各國精英莫不卯足了勁爭奪這個烘焙界的奧林匹克冠軍。  

  潔西站在人群之中,她的眼中只有奧文,在前晚親密的接觸後,兩人不只肉體,感覺心靈的距離也更近了。她看著他自信地施展手藝、揮灑自如,即使在美國、日本這些種子國家的夾攻下,他也難掩風采。  

  流暢地拉著糖,塑造出晶瑩剔透的完美拱型,巧克力的雕花及形塑做得美輪美奐,各種花式麵包及蛋糕以水果點綴顏色,擠花的技巧出神入化,烤出的餅乾色澤優美,搭配鹹點心的各式火腿、肉類、生菜等等,無論是外表或口味他都不馬虎。  

  漸漸地,在他的巧手下,倫敦塔橋出現了,然後是栩栩如生的白金漢宮、大鵬鍾等名勝,甚至從南安普敦啟航的鐵達尼號都成了美食的其中一道。最後,他層層疊疊地做出一個建築物的形狀,其中無論雕花玻璃、山牆、尖塔或圓柱,都做得細緻精巧,簡直達到了藝術的境界。  

  那是倫敦的重要地標之一,漢彌頓大飯店。  

  見他做好最後一個項目,露出心滿意足的笑容,潔西在台下看得熱淚盈眶,幾乎控制不住想上台擁抱他。  

  無論結果如何,他的作品在她看來已稱得上完美了。比起今天比賽的發揮,往常他在肯特麵包店所做的糕點,只能說是牛刀小試,他是該站在世界舞台上的,牛津那個小地方困不了他太久。  

  而她也與有榮焉。  

  等了許久,頒獎典禮終於到了,她拉長了耳朵聽著自己不懂的法文,希望能聽出一點端倪。  

  第三名……第二名……得獎的國家陸續上台領獎,她看奧文表情沉著,自己的心卻緊張得都快跳出來。雖說能戰到如今已算難得,但若能拿到名次,不是更錦上添花嗎?  

  「第一名是……」  

  她在心裡祈禱著,發抖的雙手合十。  

  「英國代表,奧文?凱伯瑞!」  

  是奧文嗎?是他嗎?  

  她好像聽到了他的名字,她拉著身邊的陌生人,用英語直問:「第一名是英國嗎?是英國的奧文?凱伯瑞嗎?」  

  陌生人但笑不語,用手指著前方表演台,她怔怔地望過去,看到奧文站出來接受大家的喝采時,她的眼淚終於忍不住流淌。  

  她好感動,好驕傲,這是屬於他的榮譽,他終於做到了!  

  如果可以,她好想衝上前擁抱親吻他,告訴全世界這是她的男人,他用他的毅力與技藝,征服了全世界。  

  一邊拭著淚,一邊聽著奧文的感謝詞,直到他的話要結尾前,她才想起要拍照,急急忙忙拿起相機卡嚓卡嚓地直拍不停。  

  「……最後,我最感謝的是牛津肯特麵包店的大家,老肯特、萊斯、湯姆、溫蒂大嬸和娜塔莎,支持我走到這一步,尤其是我最心愛的女人──安潔西。」他溫柔的目光不偏不倚地鎖定她,舉起手上的獎盃,「這份榮耀,願與你共享。」  

  這番說詞又惹來另一陣歡呼,但潔西卻按不下快門,只因淚水已讓她看不見鏡頭裡的他。  

  她目送他被眾人簇擁進後台,直到那高大的人影消失,她才捨不得地拭去臉上的淚水。轉個頭,原想追隨他的腳步,卻在人群之中看到一個眼熟的身影,那人定定地直盯著奧文最出色的作品──那座仿漢彌頓大飯店的點心屋。  

  「凱伯瑞董事長?」  

  聽到她的叫喚,他側過頭,深深地看了她一眼。  

  「既然如此,好好照顧他吧!」他說完,然後轉身離開。  

  然而,潔西確定她看到了他眼中的矛盾及落寞情緒。  

第八章

  肯特麵包店從此一炮而紅。  

  雖然原本生意就不錯,但以前是老字號的名聲使然,而現在,人人都是慕奧文的名而來。  

  許多人千里迢迢來到店裡排隊,只為了一嘗世界冠軍做出的美味,也有更多人是為了瞻仰奧文的風采。甚至因為他在廚房忙著,沒空到前面來露個面,而引起崇拜者抗議的事履見不鮮。  

  潔西仍然站在櫃檯,但她很清楚的感覺到許多人對她指指點點。或許這就是盛名之累,奧文在領獎時對她的告白全世界都聽到了,所以即使再不自在,她也必須強打著笑臉迎接那些羨慕或嫉妒的眼神。  

  回到英國已經一個月了,她有種好久沒見到奧文的感覺,他每天就是忙碌、忙碌,不斷忙碌,不僅忙店裡的事,還要應付各種國內外的邀請及會議。而由於生意變好的關係,她捨不得他太累,因此他搬回了肯特麵包店的樓上,這又讓她更難見到他。  

  這天,按捺不住思念,在店裡打烊後,她並沒有回到自己的租屋處,反而爬上了閣樓,等著給奧文一個驚喜。  

  他應該一樣的想她吧?算一算,兩人縱使天天見面,但靜下來談天的機會卻屈指可數,往往只能眼神交會,頂多他會在沒人看到的時候蜻蜓點水的給她一個吻,爾後再也沒有親熱的機會。  

  拖著疲累的身軀上樓,奧文卻覺得自己的精神十分飽滿。這陣子雖然忙,但他覺得找到了人生的意義。  

  開門進了房間,闔上門,轉身就看到床上的隆起,寶石般的綠眸陡然放出光芒,二話不說撲上床,摟住床上的嬌人兒就是一陣熱吻。  

  「不……不是啦!人家等你不是要那個……」她嬌喘吁吁地應付他的熱情,一邊徒然無功地推拒他。總算等到他解了點渴,她才得以從纏綿的熱浪中解脫。  

  「老天,我好久沒碰你了。」他眼中仍飽含濃濃的情慾。  

  「我也是。」她回摟住他,靠在他的胸前玩他的鈕扣。「我只是想找你談談心嘛!誰叫你這麼急色,你不覺得我們好久沒說到話了嗎?」  

  「是啊。」過去兩人同住一起時,不僅有時間可以頭靠著頭一起說傻話,還可以想親就親、想抱就抱,如今竟成了奢望。  

  「奧文,我一直想問你,」她解開了他的第一顆鈕扣,開始研究下一顆,「肯特麵包店已經增加了人手,店面也擴大了,而你的名聲更是無人不曉,也算是達到揚眉吐氣的目的了吧?」  

  沉默片刻,他撫著她柔亮的黑髮,語氣堅定地道:「還不夠。」  

  「怎麼說?」  

  「他還沒有反應。」  

  「他?」她納悶。「你是說你父親?他應該要有什麼反應?」  

  「他應該會不擇手段地阻止我的成功、阻止肯特麵包店的運作。」沉穆的臉拉了下來。  

  「可是他並沒有,不是嗎?」她翻身壓上他,直接趴在他的胸前,「奧文,我一直想告訴你一件事……」  

  「什麼事?」  

  「我看到他了,在世界麵包大賽那天。」她抬起臉,直對著他,「我想他應該一開始就在那裡了,他一直看著你做的漢彌頓大飯店,表情很複雜。」  

  奧文不語,心裡有種微妙的情感衝擊。  

  「你想……他會不會改變主意,不再阻撓你了呢?」  

  「……」他思索了一番,「我不知道。」  

  或許,他也從沒試圖去瞭解他的父親,只是一味反抗他對他的專制。  

  「奧文,你討厭漢彌頓大飯店嗎?」  

  這又是另一個值得深思的問題。他想了想,還是老實說出自己的感覺,「不,那也算是我的家,我不會討厭它的……我討厭的,是它限制了我的人生。」  

  他親了親她的小嘴,從她身上得到一點安慰,才有勇氣繼續吐實,「從小我就必須是漢彌頓的接班人,我不能發展自己的興趣、不能追求自己的理想,當我發現我的未來只能關在漢彌頓一生,做著日復一日的例行公事,還必須因此捨棄自己最愛的烘焙時,我就決定一定要離開。」  

  「所以你並不是排斥漢彌頓,而是討厭別人安排你的人生。」服順地任由他親吻,她安撫似地觸摸他的五官。「可是,你父親也有點年紀了,你要和他僵持多久呢?」  

  是啊,這個問題他也常問自己。  

  久不見父親,他的兩鬢已斑白,臉上也留下了歲月的痕跡。如果自己一直堅持對抗他、逃避他,他還有多少時間等他這個兒子?而漢彌頓是父親一生的心血,也是自己從小到大的樂園,難道他就忍心看它逐漸凋零頹圮?  

  可是,他雖然向父親證明了自己在烘焙上的能力,卻還沒有聽到他親口認同自己,他似乎也還沒放棄要他回去接管漢彌頓,做那些繁瑣無趣的行政管理事務,難道自己要放棄所有的努力?  

  「奧文,我知道你在等什麼。」她又解開他一顆扣子,輕抓著他的胸毛,「如果在不違反你的志向,又可以顧及漢彌頓未來的情況下,你願意面對你父親嗎?」  

  「嗯?」他被勾起了興趣。  

  「你知道我在做管理方面的研究吧?漢彌頓也是很重要的管理研究對像喔!雖然漢彌頓的餐飲及點心是承包給英國幾家出名的餐廳,可是我聽說漢彌頓在飲食方面的顧客滿意度沒有行政管理方面的滿意度高,還有每況愈下的趨勢,足見他們在這方面有很大的改進空間。我想,以世界麵包比賽冠軍奧文?凱伯瑞現在的名聲,應該有資格跟漢彌頓談判了吧?」  

  「你是說……」他訝異於她的膽識。  

  「既然不好就要換掉,你覺得由肯特麵包店取而代之如何?」  

  這是個好主意,他不得不承認。不過執行上卻有相當的難度,首先,談判不是他的強項,何況肯特麵包店主要只做點心及麵包,其他餐點並未提供。然而若是失敗,他可不想讓父親看低了,以為他這個兒子又回頭想抱他的大腿。  

  明白他的顧忌,潔西微微一笑,「你知道他在離開世界麵包大賽會場時,對我說了什麼嗎?」  

  既然如此,好好照顧他吧!  

  由她口中轉達,就這麼簡單一句話,奧文苦澀地笑了,眼眸中的複雜情感,幾乎奪眶而出。  

  他努力了這麼久、反抗了這麼久,只因父親短短的一句話,竟令他像放下了長久擔負在背上的大石,整個心神都撼動起來。  

  他知道,自己從小一直仰望的那個昂藏背影,他追上了。  

  「奧文……我明白你不喜歡談判那一類的瑣事,不如我來替你和令尊談吧!」她知道他動搖了,為了他父親遲來的關心。  

  「你?」他懷疑是自己心中的撼動令他聽錯了。因為去和父親談判,絕對是件吃力不討好的事。  

  「喂喂喂,好歹我也是牛津的管理碩士,就算給我一個實習的機會嘛!」她撒著嬌,一手舉起來撫弄他的胸膛。  

  「你在色誘我嗎?」他綻開微笑,享受著她的觸摸。  

  「我還需要色誘嗎?」她更頑皮地輕嚙他小腹的肌肉。  

  慾望一觸即發,他此時真的需要她來平撫心中的不寧靜。大手伸進她的衣服,立刻反客為主,剝掉那些礙事的衣物。  

  「不,你早就成功了。」  

  ***

  「你憑什麼覺得自己可以說服我?」理查盯著這個初生之犢不畏虎的小妮子。  

  「因為,您希望您的兒子回來。」  

  潔西經過了千辛萬苦,和凱伯瑞董事長的秘書預約了幾萬次,又到漢彌頓站崗好幾天,才得以與他見面。  

  「那又如何?只要我希望,他就會回來?」他冷冷一笑。  

  「還記得比賽那天,奧文做的漢彌頓麵包屋嗎?像真的一樣對吧?」沒有再繼續談判的話題,她將話鋒一轉。  

  想到那座麵包屋,他心裡頓時興起難以名狀的矛盾情緒。  

  「我想,那能夠證明就算奧文離開這裡,他也沒有忘記過漢彌頓。」她補充說道。  

  「那他為什麼不回來?」提到兒子的頑固,他有些動氣。  

  「因為他愛漢彌頓,但更愛烘焙,做一個麵包師傅他可以找到自己的價值,別人尊敬的,是奧文這個人。可在漢彌頓卻會扼殺他的生命力,他永遠只是理查?凱伯瑞的兒子。」  

  理查不語。難道自己幫他鋪好平步青雲的路錯了嗎?  

  「伯父,奧文在烘焙上的天分您也看到了,為什麼還要阻止他呢?」  

  揉揉眉心,他幾乎都快忘了自己為什麼要阻撓那孩子。「當一個烘焙師傅是很辛苦的事,而且一輩子沒沒無聞的師傅多不勝數,我不看好他。而且漢彌頓是家族百年基業,需要一個繼承者,這是他無法擺脫的責任!」  

  「所以,您是怕他吃了沒必要的苦!我就知道您是很關心他的,伯父。」她猜得果然沒錯,這對父子真的很欠缺溝通。「可是,您似乎忘了這會埋沒他的天分及興趣,讓他一輩子都不開心。伯父,您吃過他做的糕點了吧?」  

  她用的是過去完成式,證明她知道他找機會吃過奧文做的東西,甚至之後還有好幾次偷偷派亨利去買。  

  這讓理查略微尷尬,迴避不語。  

  「所以,您應該知道他注定要走這一行的!他以實力證明了他不是沒沒無聞的那一個。他現在要回來了,以世界冠軍奧文的身份,想接下漢彌頓在餐飲方面的業務,因為他一定能讓它更好。」  

  理查有些被影響了。其實他早想換掉餐飲的人,卻找不到適合的,但若答應了奧文,似乎等於他向兒子低頭了。  

  可是以一個商人的角度來看,潔西的提議對飯店是百分之百有利,因為奧文本身的頭銜就是很好的噱頭。  

  「如果奧文進了漢彌頓,不正好和你原本的想法一樣,只是他換個部門,做不一樣的事而已。」她進一步遊說,「而對奧文而言,他一方面也算待在漢彌頓,一方面又可以兼顧興趣,不是兩全其美嗎?」  

  瞭解她不完全是為了利益而來談判,理查望向她的眼中出現欣賞。「小女孩,你很愛奧文?」  

  「怎麼父子都一個樣,都愛叫我小女孩?」她低聲抱怨了一句。「你不也很愛奧文,所以即使不贊同他當個麵包師傅,還是忍不住到巴黎去看他比賽。」  

  先是有些難堪,但後來釋懷地一笑,理查興味十足地盯著她。「你在牛津,念的是管理吧?」  

  「是、是啊。」天啊,他這個表情跟奧文好像,害她心裡狠狠一跳。  

  「既然如此,我們就公事公辦。」他眼底精光一閃,順便看看她的能耐。「奧文的事,我沒辦法馬上答應你,你先提一份好的企劃書來,或許能說服我。」  

  ***

  結局是……很難。  

  奧文的名氣是夠了,但肯特麵包店的規模卻不夠,且肯特麵包店只供應糕點和麵包,要進駐漢彌頓大飯店顯然美中不足。  

  潔西仔細研究後才發現問題重重,於是她開始分析漢彌頓的屬性,並尋找適合開在大飯店裡的優良餐飲店,一家一家不厭其煩地說服他們與肯特麵包店合作,甚至其中還有獲得米其林三星評價的餐廳。  

  幸好奧文曾經讓她曝光,她才得以博得眾商家的信任,否則光看她一個東方小女子隻身而來,不被當成騙子也會被當成乞丐。  

  而在漢彌頓方面,為了滿足凱伯瑞董事長的希望,她也提出了若能成功進駐漢彌頓,便由奧文領導管理整個餐飲聯盟。原以為這方面最難說服的是奧文,但這回他卻出乎意料的乾脆。  

  「有何不可?」只要不離開他喜愛的烘焙事業,管理餐飲部門並不是難事,何況他以前還待過更高的職位。  

  「那,我必須麻煩你一件事。」她笑得心虛,「你知道我們合作的餐廳都是赫赫有名,主廚或老闆都心高氣傲,我想你既然烹飪也很行,能不能去露兩手讓他們看看?」  

  要使一個名廚心服,就是讓他覺得好吃,這點在萊斯身上就印證過了。漢彌頓名聲夠響亮,所以說服餐廳老闆進駐不是問題,但以後那些大廚們是不是那麼好管理就不知道了。  

  提到烘焙,奧文的手藝無庸置疑,但換成烹飪,就非得要讓這些名廚們知道,他們未來的管理者有這方面的才能及知識,而非外行領導內行隨意干涉,而且會使他們的手藝更好,只有這樣他們才會心甘情願。  

  於是,奧文這陣子又開始忙碌了。  

  然而他忙,潔西更忙。她一方面要跑店家擬企劃,另一方面還要兼顧學校教授的研究案,好不容易有了點空閒,還得回肯特麵包店幫忙。  

  這樣的蠟燭三頭燒,讓她強健的身體都快陣亡了。不過她知道不能因此忽略了奧文,畢竟感情是要靠兩人來維繫的,所以無論再忙,她都會盡量抽空和他來一段無關工作的相聚,至少也會打通電話情話綿綿一下,之後再投入無盡的忙碌中。  

  牛津已經連續三天陰雨,麵包店的客人少了,奧文得以偷空從廚房出來看看,就當作透透氣。  

  目光習慣性地射向收銀機旁──咦?人呢?  

  「娜塔莎!」他走向櫃檯邊,「潔西今天沒來嗎?」  

  她只是白他一眼,轉身繼續做自己的事不理他。  

  他莫名其妙地被敵視,但也只能摸摸頭,手搭上路過的湯姆的肩,「湯姆,你有沒有看到潔西……」  

  「哼!」他也不理他,直直地走進廚房。  

  這下他更是一頭霧水了,難道自己不小心得罪了店裡所有人?  

  「溫蒂大嬸……你知不知道潔西去哪兒了?」  

  她只是淡淡瞄他一眼,帶了點無奈,本來也不想理他,但見他像無頭蒼蠅般抓著人亂問,著實也不忍心。  

  「你不知道潔西三天沒來了嗎?」  

  「三天?為什麼?」他仔細想想,好像真的很久沒見到她,也沒接到電話了。  

  「奧文?凱伯瑞!自己的女朋友消失三天,你還好意思問為什麼?」娜塔莎火了,只差沒拍桌叫罵,「你知不知道她前兩天重感冒,還在忙你的事忙到差點昏倒,只能在家裡休息,醫生替她打了點滴才好一點!」  

  「什麼?!」他差點沒跳起來,心裡更興起了濃濃的內疚。  

  他這個男朋友的確太失職了,竟然讓女朋友為他忙到生病,而他還過了三天才發現不對勁。  

  回想起來,他怎麼會忽略她漸漸消瘦的身體,還有越來越深的黑眼圈?經過這次大病,她會不會又更瘦弱了?明知道她是個留學生,在英國沒有親人,他卻只顧著自己的事,誰來好好照顧她呢?  

  扯下身上的圍裙,他簡單交代著,「告訴萊斯我今天不回來了。」然後匆匆忙忙地開門衝出去。  

  「算他還有點良心。」娜塔莎餘怒未消地看著沒關好的門。  

  ***

  「潔西!」拿著以前住在她套房時用的鑰匙,他開了門便直往房間沖。  

  床上的她蓋著厚厚的棉被,身旁用過的衛生紙團堆疊成小山,他心疼地上前撫摸她的臉,卻發現她變得蒼白虛弱,雙眸緊閉著像在忍受極大的痛苦,小小的臉蛋露在棉被外,更是顯得可憐兮兮。  

  「我的寶貝!」他連人帶被整個摟住,用臉頰輕輕地摩挲她的臉。「你怎麼會病成這樣?」  

  老天!他好自責、好難過,胸口的窒悶像要爆開來一樣。  

  微微動了一下,潔西從淺眠中醒來,看到奧文的臉離她好近。小女人的天性使然,她荏弱地主動貼近他,想汲取一點他的溫度。  

  「感覺還好嗎?」他關心地問。  

  「我頭昏。」她眼神迷濛,看起來我見猶憐。「而且鼻塞又咳嗽,覺得好難過。」  

  「怎麼生病的?為什麼不告訴我?」  

  看到他的慌張,她心裡也踏實了些,身體不由自主暖和起來。  

  「可能是下雨吧?天氣突然變冷,就生病了。」她微微掀起棉被,要他到裡頭來,在他從善如流後,她立刻偎進這個專屬於自己的大暖爐。「你最近好忙,我以為這病兩天就好了,所以應該不用告訴你,沒想到會變得這麼嚴重……」  

  「以後你有什麼小病痛都要告訴我,知道嗎?」這大概是他對她用過最嚴厲的口氣。  

  「嗯。」可是他不知道他很難找嗎?她心裡有點委屈。  

  看她好像沒事,他也放鬆了心情,躺在床上,才發現自己也好久沒好好睡一覺了,尤其平常缺了個又香軟又甜美的抱枕時,他根本睡不安穩。  

  於是抱著佳人嬌軀,他的意識也跟著茫茫然了。  

  「奧文,」她感覺到他緊抱了自己一下,「你會不會覺得我們兩個都太忙了,以至於忽略了彼此?」  

  「嗯。」他根本聽不清楚她在說什麼,只是本能的應答。  

  「你知道嗎,感情是需要經營的,千萬不能讓忙碌磨光了愛情。」她側過頭看他半夢半醒的睡眸,「以後我們要多花點時間在一起,好不好?」  

  她等著奧文跟她說「搬來跟我住吧!」或者「我再搬回來和你住。」可是等了老半天,他仍是沉默。  

  「奧文?」  

  「嗯。」  

  「你說我剛才的提議好不好?」  

  「嗯。」  

  「奧文?你醒著嗎?」  

  「嗯。」  

  「……奧文你是豬。」  

  「嗯。」  

  「……奧文你欠我兩千萬英鎊,明天還我。」  

  「……」  

  這傢伙不是來探病的嗎?居然比她睡得更熟!  

  這下她終於確定他在敷衍她了,只能眼睜睜看著他漸漸昏睡過去,不知為何,心口有點微微的酸。  

  伸手輕揉他細細的棕髮,她累病了,他也忙翻了,現在有這個機會讓他好好休息,她也不忍心吵醒他。  

  希望他在夢中也能聽到她的話,別讓忙碌及疲累把兩人的愛情磨光了……  

  回摟著他,她也漸漸沉入夢鄉。
引言 使用道具
zerosmall
王子 | 2009-5-8 12:30:45

第三章

  「娜塔莎,你會不會覺得奧文最近怪怪的?」  

  「那要問你自己嘍!」  

  「問我?」  

  潔西一頭霧水。  

  萊斯回來後,奧文仍如往常般工作,雖然前者對後者仍是非常冷淡,不過已沒有那麼深的敵意。  

  反倒是奧文越來越沉默了。以往工作到一半,只要她目光落在他身上,不管他在忙什麼,一定馬上回視她,給她一個微笑。然而,最近她似乎已好久沒看見他湛然的綠眸及迷死人的笑了。  

  當然他工作還是一樣的認真……不,該說是太認真了,認真到連和她說話聊天的時間都沒有。  

  趁著店裡沒客人,她觀個空到後頭廚房,看到奧文正專注地將麵團分成小塊。  

  「奧文。」  

  忙碌於工作的人抬起頭來,看了眼來人後,點個頭示意又開始忙他的。  

  潔西簡直不敢相信,以前她走來和他聊天,他一定會極溫柔地迎視她,而今天居然這麼疏遠,連目光都沒和她對上。  

  就像在逃避什麼似的。  

  「奧文!」她沉下臉走了過去,偷瞄了眼對面料理台的萊斯和老肯待,確定他們沒有偷聽後,才拉住奧文的衣袖。「你最近很奇怪,為什麼都不理我?」  

  「……我在忙。」久久,他回了一句,手上的動作沒停過。  

  「我覺得你在生我的氣。」  

  「我本來就長得凶。」他終於停手了,卻是轉身走到冰箱邊,拿出事先做好的餡料。  

  「少來了,我還不瞭解你嗎?」雖然他的表情一貫的嚴酷,但她就是感覺到了嚴酷之中的一絲不快,而且只針對她。「老實說,你最近到底怎麼了嘛?是不是我做錯什麼事了?你明白跟我說,我會檢討的。」  

  她一路直跟著他,最後擋在他的前面,迫使他終於低下頭來看她,但潔西卻發現他的綠眸透出滿懷心事,顯得更加深沉了。  

  「沒有,你沒有做錯什麼。」是我錯了。奧文在心裡補充。  

  「是嗎?」她很懷疑,甚至對他帶著些微落寞的語氣感到有些愧疚。  

  不過,她在愧疚什麼呢?她也說不出個所以然。  

  奧文無奈地看著她。他承認自己的逃避,但那是希望自己能調適好心情再來面對她,而不是對她有所怨懟。  

  可是他不知從何解釋起,更怕真的解釋了,會嚇壞她。  

  「潔西。」站得遠遠低頭擠花餅乾的萊斯突然插口,「你還不懂嗎?他根本不想理你。」  

  「可是他剛才說沒有。」她微惱的反駁。  

  「那是客套話,你聽不出來嗎?」把烤盤放進烤箱後,萊斯肅起臉,不悅道:「你們情侶吵架,請私下解決,不要耽誤了廚房的工作!」  

  「可我們又不是情……」想到之前的托詞,潔西突然住口。  

  「不是什麼?」萊斯瞇起眼。  

  「我們不是吵架啊。」她硬拗回來,還勾起奧文的手臂以示證明。反正即使他心裡再怎麼不舒服,也不會推開她的。  

  聽到這裡,老肯特突然呵呵地笑起來,「沒關係、沒關係,情侶吵架,就用情侶的方式解決,一定有效的。」  

  潔西看到老肯特朝她眨了眨眼,想到他教的招式用在奧文身上都很有效,連忙問道:「什麼方式?」  

  老肯待朝她勾勾手,在人走過來後附耳低語一番。  

  「真的嗎?可是我們不是真的情侶耶!」她臉色微紅地瞥向奧文那方,發現他也正在看著自己,居然有種「下不了手」的感覺。  

  「聽我的就對了。」老肯特將她往奧文那兒一推,「這裡就交給你們,我出去看看,聽說湯姆今天會接一個大案子,也該回來了。萊斯,跟我一起去吧!」  

  觀察兩人一陣子後,萊斯冷哼一聲,脫掉身上的圍裙丟在桌上。「給你們十分鐘。」  

  他們轉身走了出去,很顯然是將空間留給小倆口談個清楚。  

  潔西方才被老肯特一推,沒頭沒腦地撞進奧文懷裡,等她回過神來,廚房裡只剩他們兩人了。  

  她這才發現彼此的距離有多麼靠近,小巧的臉蛋貼在他堅實的胸膛上,呼吸順著他肌肉的起伏而紊亂。  

  當下,她真有一種不想離開的感覺,這個懷抱讓她產生了難以言喻的安全感及依賴心,回想老肯特的交代,她橫下心,乾脆賴著他不放。  

  她不知道的是,奧文內心受到的衝擊更是她的數倍,心儀的女孩如此嬌柔地窩在自己懷裡,要不產生旖念都難。他極力克制住想狂吻她、撲倒她的衝動,強迫自己要拉開距離。  

  硬生生的被拉離溫暖的胸懷,潔西可不依。衝著他不敢對自己怎樣,她強硬的抱住他,小臉埋在他胸前磨蹭。  

  「奧文……我們不要再這麼陰陽怪氣的相處了好嗎?不能恢復以前那樣嗎?你突然不理我,我好難過喔。」  

  被一字字的軟語呢噥迷得不知今夕是何夕的男人,只能默默地摸著胸前香軟人兒一頭烏溜溜的秀髮,答不出個所以然。  

  「你不說話,我就當你答應嘍!以後不准不理我!」老肯特的計劃果然奏效!她揚著驕傲的笑昂起頭,用目光表達她的高興,卻瞬間被一泓碧綠的深潭吸引住,自個兒也難以自拔。  

  兩顆頭慢慢接近了,唇對著唇……  

  其實她並沒有要完全照老肯特的話做,至少接吻──這種情人標準作業流程──不在她的規劃裡、然而此刻它勢必要發生了,她卻沒有一點拒絕的念頭。  

  兩唇相接的那一剎那,她頓時明白奧文這陣子的彆扭是為了什麼,原來自己才是那個不開竅的人。只是這樣輕輕的觸碰,兩人都瞬間迷失了,小心翼翼地試探著對方的接受程度,奧文終於忍不住想加深這個吻,突然間……  

  「啊──」  

  親密的兩人被麵包店前頭傳來的尖叫聲一驚,隨即彈開來,還無法釐清彼此因這個吻而可能改變的關係,奧文已經反應過來,拉著潔西衝了出去。  

  「怎麼了?」  

  只見娜塔莎驚恐地指著倒在地上,不省人事的老肯特。  

  「老肯特突然昏倒了!」  

  ***

  老肯特有長期的糖尿病及高血壓,聽到湯姆帶來的好消息後,一時太高興血壓升高,造成急性心肌缺氧而休克,幸虧奧文當機立斷地施行心肺復甦術,才救了他一條老命。  

  醫生要他住院觀察一陣子,看看有沒有因缺氧而留下什麼後遺症,更強調他日後不能再做太過激烈的運動,也不能有太大的情緒起伏,飲食上更要控制,像糕點這類高熱量高糖分的食物,就完全不能吃。  

  這下問題來了。  

  湯姆接下的案子,是英國政治家維爾先生兒子的婚宴,肯特麵包店因牌子老、品質好,故被委託製作數百份宴會上食用的點心。這無疑是為肯特麵包店打了個大廣告,現在卻因老肯特病倒而陷入危機。  

  「怎麼辦……」湯姆看著病床上臉色蒼白的老肯特,「少了老肯特,誰來擬菜單?還有,廚房人手也會不夠……」  

  「我看我們去和維爾先生道個歉,拒絕這次的訂單好了。」萊斯皺眉。  

  「可是這會損及肯特麵包店長久以來建立的信譽……」潔西很猶豫,雖然他說的有道理。  

  店裡所有人蹺課的蹺課、蹺班的蹺班,都來到醫院探視老肯特,現在知道這個情形,全都說不出話來。  

  「也只能如此了。」溫蒂大嬸歎了口氣。她知道等老肯特醒來後知道了,一定會傷心生氣的。  

  「不!」在一片倒的聲浪中,向來沉默不語的奧文突然開口,「我們要接這個案子。」  

  「我們要接?」萊斯質疑的音調都拉高了,「我們有什麼本錢接?老肯特病例了,失敗了誰來負責?」  

  「你對自己這麼沒信心嗎?」奧文侃侃分析,充滿威嚴的外型更添加了說眼力。「菜單的草擬,我們兩個可以一起討論,至於廚房人手不足,我們也可以辛苦一點,甚至潔西、娜塔莎他們都可以幫忙處理裝飾、分裝這些一教就會的工作。老肯特病倒了,我們更要撐起來,讓他能安心養病。」  

  被這麼一說,大家的信心都來了,但萊斯仍是猶豫不決,畢竟他經驗最老,要承擔的壓力也最大。  

  見他躊躇,奧文下了猛藥,「你去法國,不就是為了獨當一面嗎?」  

  這句話猶如醍醐灌頂,萊斯眼神一凝,意志立刻變得堅定。「好!我們就接下這項委託。」  

  湯姆放鬆心情笑了,他在奧文背後一拍,拋給他一個讚許的眼神。而奧文見大家都被激起了鬥志,也微微露出一個笑容。  

  這個笑容瞬間征服了娜塔莎。「天哪!我從來不知道這傢伙笑起來這麼迷人,說話又這麼有魄力,我以為他只有肌肉呢!」  

  「我早就知道了。」潔西也跟著微笑。她可是早就為他的笑容所傾倒,只是自己遲鈍到最近才發現。  

  「可惜他喜歡的是你,唉……」想到自己已失了先機,娜塔莎不禁歎息。  

  「你怎麼知道?」潔西好奇問。她自己都不很確定他的心意呢!  

  「拜託!看他望著你的眼神,還有他只對你一個人溫柔,就知道他愛死你了好嗎?」說完還順道翻了個白眼。  

  「是這樣嗎?」她再一次確認了自己的後知後覺。  

  不過他有多愛她呢?兩人早先分享的那個吻,在他心裡又代表著什麼意義?而當她無意傷了他的心,他寧可悶在心裡,也不肯向她明說,究竟他能憋多久?  

  潔西露出一個意味深遠的笑容,這或許是很值得追究的一個問題!  

  ***

  肯特麵包店開始忙碌起來。  

  湯姆和維爾先生聯絡了細節,馬上請萊斯和奧文進行菜單的研擬,待一切確認無誤之後,肯特麵包店立刻進入緊鑼密鼓的狀態。  

  趁著店裡的公休日,萊斯和奧文趕緊教大夥兒做些簡易的裝飾及烘焙的技巧,以便到時候能幫得上忙。  

  「湯姆,你擠的花好醜!」  

  「丑嗎?潔西,我這個叫藝術!」  

  「你根本是在浪費奶油……」  

  「那我再刮起來重弄……」  

  奧文在另一邊教授娜塔莎擠花的技巧,突然覺得這陣打鬧的聲音很刺耳。  

  「奧文,這個花這樣擠對嗎……奧文?」教學的人突然失了神,娜塔莎頤著他的目光看過去,隨即露出一個弔詭的微笑,口中也放大了音量,「凱伯瑞先生,你可以關心一下你可憐的學生嗎?」  

  猛然聽到自己的名字,奧文這才回過頭,微赧地低聲道了歉,再次示範正確的擠花方式。  

  「專心點嘛你,湯姆,你擠的花像大便一樣,誰會想吃?」  

  「那你擠得漂亮,你來教我好了!」  

  「剛剛奧文不是說了嗎?來,你看著我的動作……」  

  「不是!我是要你抓著我的手教我擠。」  

  娜塔莎興致勃勃地看著奧文額角爆出青筋的模樣,原本就不甚和善的臉顯得更加冷酷,她忍不住用纖指戳了戳他的手臂。  

  「奧文,你擠出太多奶油了。」  

  「……抱歉。」陰沉的目光收回,繼續教學。  

  「臭湯姆!不要把奶油塗在我臉上……」  

  「我偏要!哈哈哈,小花貓。」  

  「討厭鬼!都弄髒了啦!」  

  「來來來,我幫你舔掉它……」  

  「啊──」  

  還沒等到潔西拒絕,娜塔莎比她先尖叫起來。  

  「奧文!你搞什麼鬼?」  

  小於注意力放到潔西那邊,他一時氣急力氣用得太大,不小心把擠花袋捏爆了,離得最近的娜塔莎自然首當其衝,滿臉滿身全是奶油,眼睛都快睜不開了。  

  驚覺自己的失態,奧文原本黑著的臉變得又紅又青,不知道該先去解救潔西,或先解救娜塔莎,抑或先揍湯姆一拳。  

  「我很抱歉!」最後還是選擇先解決眼前的事情,他順手拿了塊布給她。  

  娜塔莎卻不領情,最注重儀表的她被弄成這副德行,晚上要怎麼出去玩呀?  

  「可惡!我要報仇。」  

  她順手刮起臉上一堆奶油就往奧文臉上抹去,後者半因愧疚半因反應不及,馬上變成「小白臉」一名。  

  潔西和湯姆抗戰到一半,見到娜塔莎在欺負她的心上人,當然二話不說地衝過來幫他。  

  「娜塔莎,你居然欺負奧文?你別躲!」她用力丟了一坨奶油過去。  

  「是你的奧文先整我的!」閃過奶油,也回敬一坨給她。  

  兩個人丟來丟去,不小心波及到湯姆,他老實不客氣地加入戰局。而站在中間的奧文也無法倖免,既然有機會教訓湯姆,他也拿起擠花袋和他們大戰起來。  

  「不要再丟──」萊斯皺起眉來大喊,可才一張嘴,一坨奶油不偏不倚地進了他的嘴巴。「呸呸呸!是誰幹的?」  

  目前的一片混亂已找不到兇手,他氣得挽起袖子,由身前剛打好的一盆鮮奶油內抓起一大把,直往四人身上砸去。  

  這下你來我往,熱鬧非凡,一開始帶著氣憤的偷襲漸漸變為笑鬧性質,尖叫變為狂笑,這群年輕人居然忘我地玩起來了。  

  「你們鬧夠了吧?」溫蒂大嬸推開廚房的門,叉著手站在門外,沒好氣地看著這五個大孩子不知是玩還是打在一起,當下哭笑不得。  

  「呃……我們……」萊斯狼狽地想解釋,卻找不出任何理由。  

  「是我的錯。」奧文先道歉。  

  「是娜塔莎啦!是她先欺負奧文的。」潔西當然不會讓他吃虧。  

  「還不是你和湯姆先玩在一起,奧文吃醋了,才會……」  

  「吃醋?」  

  不解的眼神投向奧文,只見他隨著娜塔莎的話而偏過頭不語,滿臉尷尬的模樣,潔西頓時明白了。  

  她向旁邊移動了幾步,特地讓自己的臉對上他的,沒想到他乾脆低頭假裝整理衣物。  

  潔西差點忍不住噴笑。他的反應實在……太有趣了!  

  「算了!都別再玩了,你們等會兒先整理廚房,不弄乾淨不准走。」看奧文窘得都快撞牆了,真拿他們沒辦法,溫蒂大嬸搖搖頭再次發出警告,「過幾天到倫敦的漢彌頓大飯店去送點心時,你們最好聽話點,別砸了老肯特的招牌。」  

  ***

  漢彌頓大飯店嗎?  

  載著餐點的小巴上來到飯店前,奧文昂首望了望這座富麗堂皇的五星級大飯店,神情滿是複雜。  

  「嘿,該進去了,你發什麼呆?」這傢伙是沒見過大場面,瞧呆了嗎?小心地扛著結婚蛋糕其中一部分的湯姆,用肘部頂了頂他。「我知道這飯店很棒,你也不必看成這樣吧?你知不知道你冷著一張臉瞪著飯店,看起來超像要進去放炸彈的!」  

  「不,我不是……算了。」多解釋也無益,奧文甩甩頭,單手就拿過湯姆手上扛的東西,氣勢昂然地走進飯店。  

  留下雙手空空的湯姆,一臉錯愕地喃喃自語,「哇啊,他是機器戰警嗎?這麼孔武有力?還好我早認識他,知道他脾氣好,否則不被他扛著傢伙進去尋仇的樣子給嚇死才怪……」  

  「發什麼呆啊?笨蛋!你是沒見過這種大飯店嗎?」黃雀在後的潔西拍了下他的肩膀,在他還沒反應過來時,已提著裝飾用的花朵跟上奧文了。  

  「搞什麼嘛!明明看呆的人是奧文,這對情侶也太過分了……」自語到一半,他突然皺起臉,抽搐著嘴角苦笑。「不、不會吧?連我也覺得他們是情侶了?那我豈不是不戰而降?真是天殺的!」  

  拖著沉重的腳步,湯姆本想跟進去,卻被後頭的溫蒂大嬸拖回小巴士,繼續做他苦命的搬運工。  

  進到婚宴會場的準備區,肯特麵包店的人開始有效率地動起來。大部分的糕點已經在店裡烤好,剩下的只是擺盤及裝飾,再請佈置會場的人員安放在適當的位置。其中最重要的就是十層的結婚蛋糕,上頭綴有奧文花了一整個上午製作的精美天使人偶,看起來美輪美奐,方才維爾先生的兒子只是瞄了一眼,便大大地讚不絕口。  

  不過,原本工作的分配有了小小的改變,原本奧文和萊斯一起負責結婚蛋糕的組裝,但在前者以非常的速度完成後,兩人轉而監督及指導其他人做盤飾。奧文硬生生站在湯姆和潔西之間,做著原本不屬於他的工作。  

  「潔西,這個巧克力餅乾是這樣擺嗎?」湯姆問。  

  「不,是這樣擺。」奧文答,順便做給他看。  

  「啊!花朵不小心沾到奶油了!」潔西低聲叫。  

  「我來幫你擦──」  

  「我來。」奧文打斷湯姆,拿起紙巾仔細地擦拭花瓣。  

  「我這裡完成了!潔西,我來幫你。」  

  「我也好了,我來幫她就好。」奧文不動聲色地擋在湯姆身前,快速地幫忙潔西的工作。  

  「潔西,你那裡弄髒了,我替你……」  

  「我來就好。」  

  「潔西,餅乾用完了,我來……」  

  「我來就好。」  

  「潔西……」  

  「她的事我處理就好。」  

  「請問凱伯瑞大師,我什麼時候才能和潔西小姐說話?」湯姆翻了翻白眼。  

  「什麼時候都不行。」奧文凝著臉瞪他,「你去幫娜塔莎。」  

  「為什麼不是你幫娜塔莎,我在潔西旁邊協助?」湯姆發出不平,反正早就不怕他那副凶相。  

  「因為他是總指揮,你不是。」終於有機會插嘴了。拍拍手中餅乾屑,潔西一手勾住奧文,朝湯姆嘻嘻地奸笑。  

  「你們……」一隻手指顫抖著指過來又指過去,「真的在一起了?」  

  「這個嘛……」柔媚的水眸滴溜溜地轉了轉,「就程序上來說,還不是。」  

  奧文的心霎時沉了下來。  

  「那要怎麼樣才算是?」湯姆絕望地歎口氣。  

  「看某個人什麼時候開竅嘍!」俏皮的話裡藏了一絲埋怨。  

  那位某人下沉的心隨即高揚,他正色扳過她的肩。  

  「潔西,我……」  

  「等一下──」  

  尖銳的叫聲中止了奧文的告白,他攬起眉頭往來人一看,不是湯姆,而是娜塔莎匆匆地跑過來。  

  「呼,呼,不管你們在說什麼,都先、先停一下……」等她喘夠了,她才拉著潔西,「那邊有位飯店人員想請你過去一下,職位好像滿高的,你去看一下吧?」  

  「有問題應該找萊斯吧?為什麼是我?」潔西納悶地指著自己的鼻頭。  

  「我也不知道,該不會你進來時太急,不小心砸了什麼東西,或是得罪什麼人吧?」  

  「怎麼可能?我再急也不會急成這樣。」她直跳腳。  

  「不管,先過去看看再說,你們兩個趕快把剩下的東西弄一弄。」娜塔莎廢話不多說拉著人就走。  

  湯姆和奧文對看一眼,兩人都認命地繼續做著繁瑣的工作。  

  半晌後,湯姆突然開口,「喂,你和潔西是來真的?」  

  「嗯。」  

  「我看你們很曖昧,為什麼不和她說清楚?」  

  「……我也很想。」但每到緊要關頭總是就被打斷,唉。  

  嫉妒突然變成同情,湯姆歎息著拍拍他的肩,「我明白,你自求多福吧!我也要去為自己哀悼了。」  

  嘴角逸出苦笑,奧文只能遠遠地盯著潔西跟著娜塔莎走出婚宴大廳,眸色倏而轉深。  

  飯店的高層嗎?  

  ***

  「恭喜!我們成功了!」  

  晚上的肯特麵包店是一片歡樂氣氛,因為大家在老肯特不在的情形下,完成了維爾先生兒子的婚宴,糕點還受到眾賓客一致的好評。老肯特在醫院裡聽到這個消息,還吵著要出院和大夥兒一起慶功呢!  

  不過他的願望在醫生的教訓下幻滅,其他人還是在店裡開香檳慶祝,奧文和萊斯兩個大功臣被拱在中間,只差沒被剩下的老弱婦孺丟起來歡呼。  

  「你們真是太棒了!」  

  「對啊,那個結婚蛋糕推出去的時候,新娘都哭了呢!」  

  「該不會是嚇哭了吧?」  

  「哈哈哈……」  

  喜悅之中,只有一個人仍是眉頭深鎖的模樣,但這個人卻非剛剛宣告失戀的湯姆,而是功臣之一的奧文。  

  「喂!大塊頭,今天這麼高興,你幹麼還是這麼酷呢?很少看你笑,笑一個來看看吧。」湯姆舉著酒杯笑道。  

  「喂喂喂,我勸你別看。」娜塔莎笑得有點神秘。  

  「為什麼?怕嚇到我嗎?」他不以為然地撇嘴。  

  「不!」大波浪的髮絲隨著她搖頭的動作左右搖擺起來。「是怕你看了會自卑。」  

  「不!我不相信──」假裝捧著心,他誇張地大叫,「我的潔西就是這樣被拐走的嗎?」  

  「哈哈哈……」眾人又笑起來,但奧文只輕扯嘴角,仍是心事重重。  

  「喂,奧文,你怎麼還是悶悶不樂的?」湯姆靈光一閃,「啊!難道你還在懊惱今天沒辦法向潔西告白的事嗎?」  

  「那就馬上來吧!」溫蒂大嬸興致來了,連忙幫腔。  

  當事人之一的潔西只是微帶羞怯地瞅著他,那嬌柔的模樣,讓奧文的心卜通直跳。  

  但,他煩惱的事並不是這個……不,應該說,比起這項煩惱,還有更煩的事。  

  「其實──」他深吸了口氣,為難地一笑,「我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情想和大家說,這件事我隱瞞了很久,原本說不說都無所謂,但這件事從今以後可能會影響到肯特麵包店……」  

  「你繞口令了半天,到底想說什麼?」娜塔莎好奇。  

  「其實我──」  

  砰!嘩啦──  

  刺耳的聲音截斷了奧文的話,店裡的落地玻璃莫名其妙地碎了。大家還在震驚之中時,由破碎的窗框中跳進來幾個人,手持球棒,似乎想來搶劫。  

  「不會吧?奧文,你真的那麼衰,每次告白都被打斷?」湯姆怪叫。  

  「這不是重點吧?」潔西橫了他一眼,轉而對那群不速之客喝道:「你們想做什麼?」  

  「潔西,不要衝動。」溫蒂大嬸知道她急公好義的性子,便先按捺住她。「你們想拿什麼自個兒拿,不要傷人!」  

  不知為何,他們不是走向收銀機,而是掄著球棒亂無章法地開始砸店,店裡的人被嚇壞的溫蒂大嬸拉到角落,娜塔莎尖叫不停,所有木架鐵架以及桌椅被毀壞傾倒,此時終於有人忍不住了──  

  「你們究竟在幹什麼?」潔西不顧旁人阻止跳了出去,舉起小小的拳頭就要衝過去,「看我的中國功夫。」  

  一聽到中國功夫,店裡的大伙都尖叫起來,「潔西,不要──」  

  此時一隻大手從她胸前橫過,擋住了她的去路。「我來。」  

  一腔熱血被澆熄,她抬起頭看向擋路的奧文,卻被他凜冽的神情驚呆了。以往他表面嚴酷,但她尚能感覺他內心的柔軟,此刻,他身上冰冷的氣息卻像由靈魂深處散發出來般,令人望之膽寒。  

  邁著穩健的腳步走過去,奧文一手抓住揮來的球棒,另一手立刻一拳將人打飛至店外,其他入侵者一擁而上,他更是三拳兩腳將他們全踹飛或扔出店外,幾乎不費吹灰之力。  

  「我的媽,我就說他是機器戰警嘛!」湯姆看得臉都歪了。  

  「原來……原來他那麼厲害……」潔西說得吞吞吐吐,差點閃了舌頭,「我一直錯看他了,把猛虎當病貓,還以為他是個軟腳蝦呢……」  

  橫豎店已經被搗得亂七八糟,遇到奧文這個恐怖分子,那些人也沒搶錢就逃了。他轉身回到店裡,眾人正想開口讚美他,卻見他表情陰翳地向大家鞠躬,滿是愧疚。  

  「對不起!那些人是衝著我來的,是我拖累了大家,我明天不會再來了,老肯特那裡我會再向他辭職。」  

  語畢,在所有人的錯愕之中,他滿臉寒霜地走了出去。  

第四章

  「奧文、奧文,你別走!」  

  潔西急急忙忙地追上他,見他腳步仍沒有停留,她橫下心快步上前抱住他雄壯的臂膀,看他敢不敢拖著她走。  

  終於,奧文還是放緩了步伐,表情沉重地凝視著她,綠瞳似乎滿載著無法承受的重量。  

  「你為什麼要走呢?為什麼店裡被砸會是你害的?」她不懂他為何把責任攬在自己身上?  

  眼睛微闔想了一想,他深歎口氣,「你不怕我嗎?我是那麼的……粗暴。」  

  「為什麼要怕你?」潔西偏著頭,「我以前也在你面前揍過人,你還不是……呃,親了人家……」說著,粉臉泛紅。  

  她的話讓他表情變得緩和,心也暖了起來,像是下了什麼決定,他嘴角勾起一抹嘲諷的笑意,沒頭沒腦地冒出一句話,「漢彌頓飯店的董事長,是我父親。」  

  「你親了人家就要負責,怎麼可以說跑就跑……你剛說什麼?」聽清楚後瞪大眼,她差點咬到舌頭。「漢漢漢……漢彌頓飯店的董事長,是你父親?」  

  「是的,也是今天約見你的人。」他不用看也知道。  

  「原來如此……」她稍作聯想,馬上明白其中癥結。「難怪他問我和你的關係,還把肯特麵包店的事問得好清楚,我還以為他看到我們的糕點很喜歡,才多問的哩!」  

  「麵包店是他派人砸的。」他可以確定。  

  「你怎麼知道?」  

  「我工作過的會計事務所,做假帳的事是他找徵信社查的;電腦公司是他並購的:船務公司的人員是他挖角到漢彌頓豪華郵輪去;貿易公司斷貨,也是他阻攔的……」  

  「嗄?那一切不是因為你很衰嗎……啊不,我的意思是,他為什麼要處處阻撓你?」她差點轉不過來。  

  「因為他要斷了我所有的出路,最後只能回去繼承漢彌頓集團。」  

  「你不想繼承嗎?那麼大的飯店耶!」要是她可就爽翻了,她在牛津主修的是管理學位啊!  

  「我對經營飯店沒興趣,我的興趣是烘焙,在這方面也下過苦功鑽研。讀餐飲管理學校時,我更是偷偷瞞著父親轉系,由飯店管理轉成廚師訓練。當我父親知道  

  後,氣得火冒三丈。」  

  他苦澀地笑,又說:「所以我和他賭氣,決定要做出一番成績讓他認同我。為了怕他發現,我還先做別的工作,他一一斷我後路,我便從倫敦躲到牛津。當你向我提出到肯特麵包店工作時,你知道我有多高興嗎?我不斷騙自己他不會找到我,但一方面卻害怕他會故技重施……今天的事,果然被我料中了,我真的很抱歉,是我太自私了。」  

  「不!人各有志,他怎麼可以這麼對待你呢!」她衝動地上前用力抱住他,此刻才想通初見他時,他滿身的寂寥氣息是為了什麼。「你是個很棒的麵包師傅,你做的麵包吃下後有種幸福的味道,這是手藝再怎麼精湛的人也做不出來的。放心,不管你做什麼,我都會支持你!」  

  「謝謝。」他本能地回摟住她,吸取她芬芳的氣息。「但,我書店裡被砸了,也沒臉再見大夥兒。賠償的事,我會去找老肯特談……」  

  玉手摀住他的嘴,她嗔怪地白他一眼。「你這麼說,簡直侮辱了大家對你的關心,在我追出來之前,大夥兒還說一定要把你找回去呢!」  

  「他們真的還願意接受我?但我……」他感動得快說不出話來。  

  「相信我,不要輕言辭職,店裡被砸了,我們可以用自己的力量整理,況且沒有砸得很嚴重嘛!你不是也要求過萊斯不要逃避現實,怎麼你自己不能以身作則呢?」  

  感受到他僵硬的身軀漸漸軟化,她抬起紅撲撲的臉蛋,無預警地踮起腳尖親了他一下。  

  「這是你剛才英雄救美的報答。你再逃,可就會變狗熊嘍!」  

  「狗熊?挺有趣的說法。」他不懂中文有這樣的用法,但卻因她的心意而情感澎湃。「我可以再吻你一次嗎?」  

  她笑睨著他,「先把你之前被打斷好幾次的『程序』完成吧!」  

  意會之後,奧文溫柔地笑了。「安潔西小姐,你願意和我交往嗎?」  

  「這麼簡單?真沒誠意!」她輕捶他一下,然後閉上眼,迎接他落下的深吻。  

  這個吻彷彿一個神聖的儀式,見證了兩人跨越國界的愛情。奧文覺得自己就像是跨越了千山萬水,終於得到懷裡的珍寶,在這一刻,他很清楚的明白,自己好愛好愛她。  

  意猶未盡地分開,大手牽起小手,兩人極有默契地一起往初相識的公園走去。  

  奧文問:「你住在哪?我送你回去。」  

  「我外宿在我們學院附近,靠近高街那一帶,你呢?」  

  「我住在歐班克旅館。」  

  歐班克旅館?  

  小手的主人腳步停了,美眸瞪向他。「你是漢彌頓的小開,居然去住敵手的旅館?難怪你爸氣瘋了。」  

  「這樣他才找不到我。」奧文無奈地一喟,「但自從知道維爾先生兒子的婚宴在倫敦漢彌頓舉行,而我又勢必露面後,就知道自己非曝光不可了。」  

  「那你快搬家吧!」她沒好氣地繼續前進,「你住那麼貴的旅館,還一住就幾個月,這麼招搖還想說人家找不到你,簡直是自打嘴巴!接下來的日子,你要節省一點,丟掉你的公子哥兒習氣,才能更快接近你的夢想嘛!」  

  她沒有要他回去接掌漢彌頓,卻支持他完成夢想,等於放棄了榮華富貴而願意和他一起吃苦。想到這裡,奧文幾乎想把她揉進自己懷裡。  

  「好了,我到了。」走了長長的一段路後,潔西停下腳步。「答應我,你明天還要到肯特麵包店來上班喔!」  

  「……」  

  「奧文?凱伯瑞!你想馬上和新任女朋友進行第一次的冷戰嗎?」  

  「……我明天會去上班。」  

  ***

  隔日。  

  「潔西,你確定奧文還會來嗎?」  

  「我確定。」  

  「但他到現在還沒來耶!」  

  「說不定是他有點事,所以比較晚嘛!」  

  距離上班時間已過一小時了,但昨天信誓旦旦要來上班的人,到現在連個影兒都見不到。  

  她蹺了早上的課到店裡幫忙清理,娜塔莎也一樣,所以店裡所有人都到齊了,只差一個他。  

  潔西把奧文的來歷及苦處簡單地向大家說明,結果所有人的反應都不是她原來猜測的訝異,而是恍然大悟的樣子。  

  「奧文穿的衣服都是名牌,果然是個有錢的貴公子!」娜塔莎瞭然地頷首。  

  「難怪他有那種嚇死人的威勢。潔西,你確定他是漢彌頓的小開,而非義大利黑手黨的繼承人?」  

  「如果他是,你早就被斃了!」潔西橫了湯姆一眼。  

  「唉,奧文這個可憐的孩子,有委屈怎麼不早說呢?」溫蒂大嬸不捨地望著外頭街上,試圖梭巡那個高大的身影。  

  「你們不怪他隱瞞事實嗎?」  

  湯姆皺皺鼻頭。「我們只怪他上班遲到,店裡亂成一團,他這大力士居然不出面整理!」  

  溫蒂大嬸也露出慈祥的微笑。「他對我們而言,就是單純的奧文,那個老是埋頭苦幹做麵包的老實頭,這和他是誰的兒子有什麼關係呢?」  

  潔西笑了。「謝謝你們。」  

  「謝什麼啊!」娜塔莎風情萬種地撥撥頭髮,「你真把自己當成他老婆了?」  

  「娜塔莎!」潔西羞得猛跺腳,小女兒的嬌態讓湯姆又開始捶胸頓足。  

  「唉,誰來可憐我這個失戀男兒啊!本想和可愛的小潔西譜出一段浪漫的異國戀曲,結果居然被一個大老粗給搶了……」  

  「還在演?難怪奧文對你感冒,成天緊張兮兮怕你會把潔西搶走。」娜塔莎不客氣地揭穿他。  

  演?潔西柳眉微挑。對了,既然奧文那麼在意湯姆的話……  

  「湯姆,你過來一點,我告訴你一個秘密。」見他附耳過來,她也慢慢靠上去,看起來就像要親吻他一樣,但她的注意力全放在外頭。  

  就在她要碰到湯姆的前一秒──  

  「抓到了!」她推開一臉茫然的湯姆,咻的一聲衝出店門,從公車站牌後方拉了一個人出來,並拖進店裡。  

  「奧文?」所有人看清了硬被小女人揪進店門的大男人後,都覺得這一幕有些滑稽,全偏過頭或轉身忍笑。  

  「我就知道你早就來了!為什麼不進來,要躲在外面呢?」潔西不悅地教訓起他。  

  他難堪地抓抓頭,「我只是,我擔心……」  

  他在擔心什麼大家都知道,也不為難他。  

  湯姆率先丟給他一支掃把,「拿去,門口那一塊就交給你了。」  

  「我……」他接過掃把,卻呆在原地不動。  

  「幹麼杵在這裡?」娜塔莎也丟給他一塊抹布,「掃完地去擦窗戶,欸,你都不知道少了你,上面沒人擦得到嗎?」  

  「你們不怕我又害……」他有些艱難地開口。  

  「奧文,趕快清理一下吧!今天店沒開,好多客人在問你的水果蛋糕呢,萊斯光應付客人都快發瘋了!」溫蒂大嬸拍拍他寬厚的背。  

  「你們真的不怪我?」一手掃把一手抹布,他仍是手足無措。  

  「你再繼續囉唆,我就怪你把廚房全丟給我一個人!」萊斯從後頭出來,目光犀利地盯著他。  

  這下他再怎麼遲鈍也該懂了,大家真的不怪他,只怨他躲在外頭不進來幫忙,待他也一如往常。他相信潔西已和他們解釋了所有的來龍去脈,但大家都體貼地不再多問,也不計較他的身份及隱瞞……  

  那他還有什麼好顧忌的?  

  「我會保護你們。」他突然冒出這一句,在大夥兒似笑非笑的表情中,又保證似地加了一句,「還有這家店。」  

  「你這不是廢話嗎?」湯姆給了他一記白眼,然後戲謔地笑。「店裡就你最會打,不靠你靠誰?」  

  「不過,我們的拳頭雖小,也不是完全沒有用的。」潔西拉起衣袖,露出纖細白皙的手臂,做出一個大力士的動作。「我有中國功……」  

  話還沒說完,所有人已是白眼直翻。  

  奧文見狀,不著痕跡地走到她身邊,拉下她的衣袖。  

  她無瑕的肌膚只有他能看,他可沒忘了湯姆還站在她身旁。  

  「噗!」娜塔莎忍俊不住。「我現在知道潔西剛才要和湯姆說什麼『秘密』了。」  

  「哈哈哈……」眾人都被逗笑了,曖昧地在兩人之間瞟來瞟去。原來奧文醋勁很大,才會被潔西的曖昧動作給騙出來!  

  奧文被笑得發窘,酷酷的臉浮上暗紅,又讓眾人笑得更大聲。  

  抓抓臉,他拿起掃把走到門口。還是掃地吧!  

  ***

  老肯特終於出院了。  

  他帶回來一個好消息和一個壞消息。  

  好消息是,他的病只要好好休養就沒有大礙,而壞消息卻讓肯特麵包店的眾人難過不已。  

  他的身體已無法再負荷工作,所以麵包店恐怕無法再經營下去。幾十年的老睥麵包店可能要因此關門了,而溫蒂大嬸和萊斯等人也可能失去工作。  

  「噢,老肯特!」潔西上前擁抱大病初癒的他,「我以後會很想念你的。」  

  「我可是已經在想念你了呢,寶貝。」他也回抱她。  

  「以後沒人教我釣凱子的招數了,要是我被奧文欺負怎麼辦?」  

  「別擔心,寶貝,以後我們還是可以保持聯絡,我還有很多對付男人的招數呢!」  

  奧文在旁邊聽得一愣一愣的。敢情他會被潔西吃得死死的,始作甬者就是笑呵呵的老肯特?  

  老肯特瞧見他的拙樣,忍不住又笑了出來。「潔西,你看他傻頭傻腦的,看來你不需要我也能搞定他吧?」  

  大家聽了他們的對話都想笑,但即將離別的感傷氣氛又讓人笑不出來。  

  所有人都不捨地面面相覷,大夥兒可說是從世界各國來這裡相聚,這會兒要各奔東西了,以後說不定再也沒有見面的機會。  

  這次的分離,可能就是永遠。  

  等了好久都沒有笑聲,這下連老肯特也鼻酸了。  

  他抹抹鼻頭,哭喪著臉環視眾人說:「我真是……唉,對大家感到很抱歉。溫蒂,你在我這裡也二十幾年了,我會給你足夠的退休金;萊斯,我可以介紹你到其他有名的店裡工作,我相信你已能獨當一面了。至於湯姆,我認為以你的能力,離開肯特麵包店一定能有更好的發展。潔西和娜塔莎,雖然你們是工讀生,但就像我的女兒一般,以後希望大家能來看看我……」  

  「我可以頂下肯特麵包店。」萊斯突然表示。  

  「可是你有錢嗎?」娜塔莎帶著期待瞄他,卻在他眼中看到猶豫。  

  剛燃起一絲希望的火苗因此被澆熄,店裡又陷入愁雲慘霧的窘境。  

  「我有錢。」奧文的話吸引了大家的目光。「我可以買下肯特麵包店,再聘請萊斯和溫蒂大嬸一起工作。」  

  湯姆給了他一個「你排擠我」的幽怨目光,然後意有所指地瞄了眼潔西。  

  「呃,如果你願意的話,當然也可以來。」奧文尷尬地摸摸鼻子。  

  「對了,我都忘了奧文是個凱子呢!」事情出現一絲曙光,潔西高興地一拍手。「而且而且,你的夢想剛好可以在肯特麵包店實現啊!」  

  奧文也笑了。或許,這是他對抗父親所踏出的一大步。  

  「怎麼說他是個凱子?」老肯特上下打量他。  

  潔西簡單地把奧文的來歷背景和他說明,未了再追加一句,「這傢伙住在歐班克旅館呢!不用靠他老爸也很有錢啦,難道這還不叫凱子?」  

  「歐班克?」大家都驚叫起來。漢彌頓的小開居然去住歐班克,還一住就是幾個月?  

  「你是為了躲避你父親吧?」老肯特一想就通,「不過現在已經曝光,也不用躲了。若你真要買下肯特麵包店,可以搬到閣樓上的套房。」  

  「對啊!從現在開始你也要打拚了,不住旅館省點錢,才能做更多事嘛!」潔西替他高興。  

  「好,那就讓我們替肯特麵包店的未來乾一杯吧!」老肯特笑著,不知從哪裡摸出上次慶功時沒喝完的香檳,就要倒進杯子。  

  「老肯特你不能喝!」見狀,大夥兒衝上去搶下他的香檳。  

  莫名其妙少了手裡的香檳,他訕訕地笑道:「好嘛,不喝就不喝,那我們來喝個伯爵紅茶慶祝肯特麵包店的新開始好了……噢不,以後應該叫做『凱伯瑞麵包店』了。」  

  「還是叫做肯特麵包店。」奧文語帶深意。  

  聽到這句話的老肯特,原本強忍的不捨及難受一下全爆發出來,眼眶馬上就紅了,也皺了一張老臉。  

  「你這孩子真是……我不知該怎麼說……」他居然就哭得一把眼淚一把鼻涕。  

  所有人都被他感染了,潔西不禁抱住奧文,表達她的感動,剩下的人也紅了眼眶,連一向冷情的萊斯都抖動著眼角。  

  「放心,老肯特,我們不會讓你丟臉的!」  

  ***

  潔西到今天才知道奧文做事這麼有效率。  

  由於麵包店不能歇業太久,上次被砸店後掛上整修中的牌子,剛好趁這段日子辦理買賣和轉移的事。  

  一天之內,他就搬出了歐班克旅館,她也在課餘時間幫他整理環境。老肯特所說的閣樓,原本是堆放雜物的地方,幸好奧文力氣大,搬重物不是問題,不過兩個人也花了好久的時間才清理乾淨。  

  拉開新裝的窗簾,潔西推開閣樓上的窗戶,深吸了口氣。  

  「哇啊!原來這裡的視野這麼好啊!」  

  從她站的位置,能眺望一大片的綠地,查威爾河遠遠地縱橫而過,牛津各具特色的建築林立於湖光山色之間,順著丘勢緩緩上升,她覺得自己好像夢遊仙境的愛麗絲,正暢遊著這著名的夢幻尖塔之城。  

  奧文柔情的眼眸緊緊鎖定她,她的秀髮被微風吹動,沐浴在陽光下,美得如海之女神,這個東方的小女人,已徹徹底底地征服了他的心。  

  雖然印象中東方女孩該有的內斂、保守、文靜、順從……她好像都沒有。  

  足跟一旋,潔西又走到浴室邊打開門,觀看裡頭的擺設。  

  「嗯……有浴缸呢!這樣足夠我洗泡泡浴了。」  

  奧文吞了口口水。她要在這裡洗澡嗎?  

  完全沒注意到他陡然變黯的雙眸,她又站在一面牆前,摸著下巴尋思。  

  「這裡其實可以擺一個穿衣鏡,我穿衣服時才方便照。」  

  穿衣服?他開始覺得一股熱氣在身體裡頭竄,這小女孩完全沒發覺她的言語中有諸多暗示嗎?  

  纖細的身軀又走到床前,一屁股坐下去,然後彈呀彈地。  

  「這床有點硬,不過勉強可以睡。」她乾脆直接躺上去滾了一圈。「其實還滿舒服的嘛!希望我睡了之後不會腰酸背痛。」  

  睡?這下身體裡那股熱氣直衝上頭頂,都快冒出煙來了。奧文很清楚的感覺到自己的身體因她的話產生了什麼樣的變化,而他也非常認真地考慮,要不要將腦子裡那些亂七八糟的幻象付諸行動。  

  高大健壯的身子默默地移到床邊,默默地坐下來,默默地俯下身正想一逞獸慾……不,是一親芳澤時,狀況外的小女孩突然一個翻身,由另一邊下了床,然後提起他的行李袋。  

  這下襲擊失敗的男人也顧不得渾身像火燒的慾望,吃力地擠出兩個字──「別開!」  

  來不及了,修長潔白的兩隻手指拉開了行李袋的拉鏈。「奧文,我幫你整理衣服,你去搬……啊?這是什麼?」  

  直接仰躺在床上的奧文一隻手捂著額頭,完全不想承認這個事實。  

  「這……這這這……這不是天線寶寶嗎?」潔西錯愕地從袋子裡掏出一塊布,「奧文,你穿天線寶寶的內褲?」  

  「……」床上的人徹底逃避現實,根本不想回答她。  

  「老天,還每件都是……這是你個人的特殊品味嗎?」她挖出整袋的內褲,然後發現這個驚人事實。  

  「……」很好,剛升起的火這下全滅了,也用不著他苦苦憋著。  

  拎著一條內褲走到床邊,潔西在他面前晃了兩下,嘴角壓抑著笑意。「奧文,你喜歡這個?」  

  她開始懷疑奧文的眼光,更開始自我質疑他為什麼會喜歡她。  

  「這……」他漲紅了臉,嚴肅之外帶著困窘,顯得有點滑稽,「年輕時穿過,覺得這布料很好穿,圖案……也挺可愛的,就一直穿到現在……」  

  「噗!哈哈哈……」她終於忍不住了,倒在床上哈哈大笑。  

  瞧著她笑得花枝亂顫,他不禁氣結,伸出手將她拉進懷裡,低頭就封住她的小嘴。  

  笑聲停了,轉成掙扎的嗚嗚聲,再過一會兒,聲音停歇,只剩衣服窸窣摩擦聲和細微的喘氣聲。  

  這是兩人交往到目前為止最深入的一次親密接觸,但奧文仍極力地克制自己不要太激情。他隔著衣服撫摸她滑膩的香軀,舔吻她的頸間和耳窩,逗得她咯咯笑,就是不剝開她的衣服。  

  因為他知道那是最後的防線,他無法保證在那種情況下不會失控。  

  潔西在他熱吻之下,幾乎快窒息了。激越的情感,心彷彿要跳出胸口似的,她才知道原來這個守禮的英國佬也能這麼熱情,掀起的情潮隨隨便便就能淹沒她。  

  他終於得到了些許滿足,不情不願地放開她,但才見她氤氳的瞳眸,以及迷茫無助的神情,又興起他另一股衝動。  

  老天,他畢竟只是個普通男人,別再折磨他了……  

  潔西感覺若有所失,直覺問道:「你為什麼停下來?」  

  「因為你還沒準備好。」他沙啞低語。  

  「那你又為什麼突然……」纖手撫上被吻得紅腫的唇。  

  「這要先問你,為什麼要在我房裡洗澡、換衣服、睡覺?」  

  這會很難理解嗎?她坐起身,偏著頭直言,「因為我打工結束到學校上課時間通常會有個空檔,你這裡就在店樓上,借我洗澡換衣除去麵包味,或讓我睡個午覺也不行嗎?」  

  奧文一呆,摟著她腰際的手又回到額頭上,低聲苦笑。  

  這算是文化隔閡嗎?他似乎老是誤解她的話,女人的心實在太難捉摸了!  

  「你……」她突然想通,口氣變得嗔怪,「你這個色狼!你想歪了對不對?」  

  翻過身去,他不想回答這個問題。  

  「奧文!快承認。」抓著這個機會,她從背後壓住他,不讓他逃避。  

  被逼急了,大手向後抓住她的纖腰,將她往後一翻,他也隨之俯臥在她上方,然後不客氣地再印上一個吻。  

  他管不了那麼多了,就讓上帝毀滅他吧……  

  「奧文!潔西!你們東西整理好了沒?我泡了一壺茶,下午茶時間到了,快下來吧!」溫蒂大嬸在樓下麵包店裡喊著。  

  功虧一簣!  

  奧文悻悻然地收回覆在佳人身上的魔爪。果然上帝還是不讓他太好過……  

第五章

  肯特麵包店整理好了,正好趕上復活節假期,生意也跟著忙碌起來。  

  店裡烤了一堆復活節祝聖麵包,但還是供不應求,潔西和娜塔莎也幫忙畫了許多彩蛋,並取來許多百合花放在櫥窗做裝飾,奧文更幽默地做了復活節兔子的創意蛋糕,創下搶購的紀錄。  

  潔西頭一次在英國過復活節,自然不能免俗地拿兩顆蛋要和奧文玩碰蛋遊戲,簡單說就是一人拿一顆蛋對敲,先破的人先輸。  

  奧文一副酷酷的表情響應她的無聊遊戲,在她的蛋殼被撞出一點裂痕後,他索性暗中施力捏碎自己那顆蛋,卻因太過誇張而被識破,討來小女朋友的一陣好打。  

  跟著當然是藏彩蛋。她彩繪了一個轉蛋殼,在裡頭放了一封信,藏在店裡的某個角落。店裡的人都興致勃勃地看著奧文無奈地在店裡晃來晃去,只為了找出一顆蛋。  

  這時候湯姆正好踏進店裡,一眼就看到麵包架下的奇怪玩意兒,撿起來定睛一看。  

  「咦?有人在藏彩蛋啊?」他發現這個蛋只是個塑膠殼,忍不住打開看個仔細。他拿出蛋裡的信,攤開後翻來覆去看了半天。「這是什麼?符咒嗎?難道有人想對我們店裡不利?我聽說東南亞流行一種類似巫術的東西,就是……」  

  「就是你個頭啦!」潔西尖叫一聲搶過他手裡的信。「這是人家做給奧文的彩蛋,你打開做什麼?」  

  「給奧文的?」湯姆一下子腦筋轉不過來,「你要對他下咒嗎?」  

  「才不是!」她氣得跺腳。  

  身為當事人的奧文見她已氣得像顆小跳豆,文靜恬雅的氣質蕩然無存,連忙走到她身旁,取過那張紙並安慰道:「沒關係,我讓你下咒。」  

  「你!」她簡直快瘋了,連他都跟著湯姆起舞。「我幹麼對你下咒啊?」  

  「呃,要迷惑我愛你一生一世?」這是中古世紀的巫婆常用的內容之一,他好心地安慰她,「放心,沒有這符咒我也會做到的。」  

  小臉微微漾出粉色,她用力捶了他堅實的胸膛,「什麼符咒嘛!這是我用中文寫給你的情書啦!」  

  這會大夥兒全笑出來,連進來掃最後一批麵包的客人都笑了。  

  「潔西,你瞧不出來奧文是在和你開玩笑嗎?」娜塔莎邊笑邊提醒。  

  她傻眼瞪著面無表情的他,完全瞧不出他有一絲開玩笑的樣子。果然再怎麼契合還是會有文化代溝,尤其當男朋友還是個正經嚴肅的英國人的時候。  

  「謝謝你的情書,我收到了,下次不用昭告大家。」奧文慢條斯理地折起那張紙,放進口袋裡,準備找一天再慢慢搞懂裡頭的內容。  

  「奧文!你可惡!」這下她真的確定他在逗她了。  

  「好了,你們兩個別鬧了。等一下關店的事我們來就好,今天晚上街上會很熱鬧,你們到街上去逛逛吧!」溫蒂大嬸看潔西快惱羞成怒,忙將兩個人都趕了出去。闔上門之前,還聽得見裡頭的哄堂大笑呢!  

  走在街頭,偶可看見化裝的遊行隊伍,孩童們的笑聲此起彼落,潔西拉著奧文左顧右盼,自然融入這異國的節慶氣息中。  

  「你沒度過復活節嗎?」他瞧她欣喜的面孔,也隨之微笑。  

  「以前有在美國度過萬聖節,感覺好像差不多,只是把鬼怪換成兔子,南瓜改成雞蛋而已……」也是一堆人化裝在街上走來走去,挺有趣的。  

  「這兩個節日的典故可是差多了。在我們國家,每逢復活節就會有許多遊行及表演活動,孩子們被允許在這天晚睡,我小時候也曾經敲過陌生人的家門要糖果呢!」他緬懷著童年,那是最沒有壓力的時候,「結果被一戶很凶的老女人警告,我父親還特地帶我出和她道歉,然後暗地裡跟我說,你真是幹得好!」  

  但他怎麼也想不到,長大後居然要被迫和父親決裂,不禁一陣感慨。  

  潔西感受到了他突生的悲傷情緒,小手緊緊地握住他,想給他一點勇氣。  

  「不過,現在過節的氣氛越來越淡了,復活節假期反而變成大家度假的日子,全跑出國了,街上的觀光客都快比居民多。」他唇角微勾,也反握住她,試圖揮去內心的陰霾。  

  「奧文,你恨他嗎?」她覺得他必須要面對現實,一直逃避也不是辦法。  

  「我父親?」恨?不恨?他也說不上來,不過,「我討厭他的專制,也不想屈服於他的威勢,我有我的人生。」  

  「至少你已經有個好的開始啦!現在從肯特麵包店開始,然後漸漸打出自己的名聲,變成英國首屈一指的糕點師傅,我對你可是很有信心喔!」  

  她的信心可不是盲目崇拜。他做糕點時的認真,獨特的創意及過人的手藝,還有他經常散發出的威勢及領導氣息,都令人不能小覷。她發覺自己能理解奧文的父親一直想捉他回去管理漢彌頓的用意,他真的是個人才,只是志不在此。  

  「謝謝你,我也覺得這是個好的開始!」他低頭正好對上她,便輕吻了下芙頰。  

  至少老肯特退休後,麵包店的生意在這一兩個星期仍舊很好,甚至客人有增多的趨勢,她的祝福是注很強的強心劑。  

  「咦?奧文,那是什麼?」她指著遠方車輛忽明忽滅的燈光,以及蜂鳴聲。「是救護車嗎?」  

  「不,是消防車。」他皺起眉。「可能是煙火引起火災吧?常有人違反規定,這裡是不准放煙火的。」  

  「那方向,好像是肯特麵包店耶!」她有種不妙的感覺。  

  奧文身體一僵,和她對視一眼,兩人隨即朝著麵包店的方向奔去。  

  ***

  「這是你父親做的嗎?」  

  「……我不確定。」  

  「還是因為你真的……」很衰?  

  「……」  

  肯特麵包店居然起火了,因一枚煙火不偏不倚地飛進廚房的窗口。  

  當奧文和潔西趕回店裡時,火已經快撲滅了。雖然建築物本體仍完整,但內部已面目全非,所有裝潢設備皆付之一炬,沒被燒燬的也都泡了水。  

  慶幸的是大家都已經下班,沒有傷亡。  

  在應付完警察的問話,處理一些後續事宜後,已經都快天亮了。奧文和潔西一個個聯絡店裡的人,告知店裡失火的消息,並要大家暫時別來上班,最後才和老肯特報訊。唯一值得慶幸的是,老肯特告訴他們這房子有保險,因此損失的程度沒有想像中嚴重。  

  小倆口筋疲力盡地走到初識的公園裡,並在同一張長椅上坐下。她默默地看著他,實在為他的倒楣感到哀悼。  

  「或許我真的不適合這工作。」久久,奧文吐出這一句。  

  「怎麼會不適合呢?」潔西急忙抓住他的手臂,「這只是個意外嘛!」  

  「但也有可能是我父親派人下的手,我無法屏除這個可能性。」他失落地望著星空,「上次他派人砸店,這次是放火,如果我再繼續經營下去,大家都會有危險。」  

  「可是……我覺得你父親不至於做得這麼絕吧?」迎視他疑惑的眼神,她井井有條地分析,「上次派人砸店,那些人並沒有傷人,就算這次失火也是他指使的好了,也沒人有受傷啊!」  

  「……或許吧!」他緊握著她,不能想像如果現在身邊沒有她,自己受到這麼大的挫折,該怎麼排解這股憤怒及不甘。  

  怔怔地和她晶亮的秀眸對視,她面上掛著希望的笑容,柔軟的嬌軀緊摟著他,口中也不斷傾訴彷彿帶著芬芳的鼓勵言語,這一切在在都支持著他,讓他還能冷靜地面對。  

  「奧文,你可以把這一切挫折當作磨練,麵包店燒了,剛好重新開始嘛!」她強忍著難過,一心只想著別讓他再沮喪下去。「我們中國人有句話說:『天將降大任於斯人也,必先……』見鬼,這怎麼翻譯嘛!大意就是老天爺要你扛起重大的責任前,一定會先折磨你一番……」  

  聽她說得顛三倒四,他差點沒笑出來,心裡的失意也微微消退。「你放心吧,我沒那麼脆弱。」  

  「我知道啊!你比李連傑還厲害呢!」這話題突然提醒了她,她揚起美眸斜睨他,語調拉得老高,「對了!你之前怎麼都沒說過你那麼會打架?力氣那麼大,害我還在你面前班門弄斧。」  

  「我不喜歡打架。」就是知道自己力氣大,所以他極度克制自己。「我不想隨便傷人,因為那後果會嚴重得無法想像,因此能夠忍的我就忍下來。」  

  潔西瞄了眼他結實的肌肉線條。他真是天生的大力上,加上每天搬運一袋一袋的麵粉,用力揉實一塊又一塊的麵團,可說天天都在鍛煉,無怪乎力氣會越來越大。  

  他的忍耐是對的,依他單手就可拿起數十個大鐵烤盤的力量,用來揍人可能會屍橫遍野。  

  她忽然覺得,這個男人好辛苦、好壓抑、好可憐。  

  「我真高興是你。」她沒指是什麼,但他很清楚,也摟緊了撲進懷裡的香胴。「奧文,搬到我那裡住吧!」  

  雄軀狠狠一震。「搬……搬到你那裡?」  

  「你幹麼反應那麼大?」他深邃的綠眸在夜晚看來原應是闐黑一片,但她似乎察覺裡頭閃著旺盛的火光。  

  想了一想,她懂了,手肘也隨之往他腰際一拐。  

  「你又在亂想了!你現在住的地方燒掉了,我那裡還有一間空房,房東還沒租出去,所以請你先搬到那裡應急嘛!」  

  被她嬌媚地橫了一眼,他的心魂都飛了,什麼失火帶來的打擊,還有無家可歸的淒慘全化為烏有。  

  不過再怎麼心癢難耐,他仍沒忘了自己面對的強大威脅。「我若是搬過去,我怕你會……」  

  「停!廢話不要多說。」她直瞪著他,嬌柔的外表卻像在撒嬌一樣。「無論如何,你會保護我吧?」  

  「會!」要動她,得先踩過他的屍體。  

  「那就沒什麼好顧忌了,搬進來吧!」她再度拿出老肯特教的招數,湊上他耳邊吹氣,軟語呢噥地嗲聲道:「我就住在你隔壁房呢!說不定,你老是亂想的東西會有機會實現喔……」  

  「好!我搬。」  

  ***

  他好像一天到晚都在搬家?  

  奧文認命地和潔西回到她的外宿處,和房東談過後,當天就簽下短期住宿的合約。  

  不過這次搬家比半個月前簡單多了。上次是拎著個行李袋從歐班克旅館走到肯特麵包店,這次則是帶個皮夾就從肯特麵包店走到潔西的小套房。他有種哭笑不得的感覺,自己似乎越來越落魄了。  

  進到室內後,他先參觀了一下屋內的擺設,留學生的居住環境果然很簡單,就是一堆書,桌上還擺著一台筆記型電腦。  

  「沒想到你真的在讀書。」  

  「廢話!」潔西瞪了眼他。她勉勉強強也算個高材生好嗎?  

  「我的意思是,你常常耗在肯特麵包店,我懷疑你哪來的時間讀書寫報告?」他知道教學式的碩士課程很緊湊,但她好像應付自如的樣子。  

  「我對學習還算是有點心得,讀書會挑重點,報告準時交,討論時有出席就夠了。」她俏皮地皺起鼻頭軟聲咕噥,「我會常常去肯特麵包店,還不知道是為了誰呢,哼!」  

  他沒錯過這句話,愧疚地想抱住她,卻被她閃開。  

  「去去去,那間是你的房間,你先進去看看。」  

  她指著某個房間的門,將他推了進去,再大力地闔上門。  

  十分鐘不理他,算是懲罰剛才他出言不遜,哼!  

  遇上潔西,奧文也只能乖乖地被關在房裡。憶起她嘟起小嘴佯怒的樣子,再加上她為了自己的事奔波了一夜,卻不喊一聲累,他心裡只有滿滿的感動,嘴角不禁揚起笑容。  

  今後就要同居了,兩個房間只隔著一道薄薄的牆,就像兩人間的張力般脆弱,只要其中一人願意再進一步,炙熱的情火必定會立刻焚化掉彼此,他真不知道自己能忍受多久不碰她。  

  罷了,反正他早已認定她,再進一步關係的發展大概指日可待──只要他不被她三腳貓的中國功夫揍扁。  

  壓下腹間光想像就興起的灼熱感,他把注意力放在自己未來幾個月的住處。但還沒看清楚自己的床單上有幾朵花時,潔西又立刻閱進來,將他拉到她房內。  

  「你先盥洗一下吧!我這裡有一套男用的睡衣,可能小件了點,你先將就著穿……」  

  「男用的睡衣?」他沉下臉,束著手不接過。  

  「對啊,難道你要穿我的?我怕你會像灌香腸那樣……」她這才看到他陰晴不定的表情,隨即啞然失笑,「這是我剛才去和房東的兒子借的啦!是個四十五歲的中年胖先生,好嗎?」  

  奧文這才訕訕地拿過衣服。  

  「天啊,你真是個大醋桶!」她睨他一眼。  

  還不是為了你!自己的佔有慾自己很清楚,他無言以對。  

  「啊,對了,還有內褲。」她故作正經地拿給他剛買的免洗褲,「我找了半天,沒看到天線寶寶的款式,這件你湊和著穿吧!」  

  這麼明顯的調侃,奧文自然明白,而他也早就想好反擊的招數。老肯特教了她一堆有的沒的,他總不能老是挨打。  

  他泰然自若地指著床上的一個長型布偶。「你也喜歡天線寶寶嗎?放在床上,難道你還抱著它睡覺?」  

  糟糕!忘了收起來。潔西掩飾著害羞,佯裝鎮定地拿起布偶,「它的長度剛好讓我抱著不行嗎?」  

  他接過布偶,仔細端詳。「看起來滿新的,你最近才買的?特地買這個造型……不會是受我影響吧?你不覺得抱著它,會一直想到我嗎?還是你其實想抱的人是我……」  

  「奧文?凱伯瑞,你閉嘴!」他猜的完全正確,而她再也受不了直衝臉頰的熱浪,一把就將布偶搶回來,打開衣櫃塞進去。  

  「小女孩,你還穿有小草莓的內衣啊?不夠性感喔……」  

  天線寶寶又被拿了出來,這次是拚命的往他頭上敲。  

  「討厭討厭討厭,你不要再說了!」  

  奧文朗笑著將她抓往懷裡,印上一個熱吻。  

  她被迷得七葷八素的,等他饜足了,他才放開她。正當他以為自己扳回一城了,卻見暈迷迷的小女孩反撲上他,並開始搔他癢。  

  「噢不,老天,你不,哈哈哈……」她真是點到他的死穴了,他忍不住呵癢地笑個不停,想制止她卻又不敢太用力,只能見她滑溜地躲過他的攻擊。  

  「說!說你以後不能隨便笑我!」她用柔媚的外表,很勉強地裝出一個惡狠狠的表情。  

  「我以後,不能隨便,笑你……哈哈……」  

  「說!說安潔西又性感又可愛!」  

  「安潔西又性感又可愛,哈哈哈……」  

  「說!說你會不怕挫折,好好經營肯特麵包店……唔!」  

  熱吻再次襲上,讓她一點防備也沒有,只能陶陶然地接受。  

  奧文懷抱著熱烈的感動及愛戀擁吻她,才明白她一直在設法使他開心、使他振作,他若再失意下去,簡直不算個男人。  

  她的心意,他收到了。  

  ***

  將潔西送到學校和教授討論論文,奧文信步走到面目全非的肯特麵包店前。  

  他推開門……門早就燒光了,不用推開,他直接走進了毀壞的屋內,那個原本銷售麵包的店面已變得焦黑一片。  

  在這裡他享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溫情,認識了一堆好朋友,可惜他可能要害他們失業了。  

  走進廚房內,製作麵包的揉面機和烤箱等器具還在原地,但不是燒燬就是浸水,全都不敷使用了。唯一還能用的,恐怕只剩幾個鐵做的容器和模具。  

  所以,剩下來最完整的東西,唯獨這棟老舊的建築物。  

  他摸了摸牆壁,手上是滿滿的黑灰,撲鼻而來的是滿室焦味,一種置之死地而後生的勇氣突生,也令他原就嚴酷的表情更加肅穆。他默默估量著重建要花費的成本及時間,更考量著肯特麵包店大夥兒的未來,是不是還要跟著他一起冒險?抑或大家能不能等他那麼久呢?  

  「你終於來了。」萊斯一身便裝站在門口,好整以暇地盯著他。  

  「我原就該來的,不是嗎?」他唇角微勾,有些自嘲之意。  

  「我以為你會龜縮在家裡,不敢面對現實了。」面無表情地走到他身邊,萊斯突然咧開一個笑容,給了他胸口一拳。「混蛋,幸好你來了!」  

  悶哼一聲,雖然吃痛,奧文卻笑了。「我知道我背負著太多的期待,不會就這樣躲起來的。」  

  尤其是那個小女孩啊……他更不會辜負她!  

  「我剛剛才拒絕班奈特麵包店的聘請。」清了清喉嚨,萊斯假意查看著店裡的損傷情況。「你可別害我失業。」  

  「你這傢伙!」對於萊斯的心意,一句謝謝已不足以表達出感激了。「我記下這筆了。」只能銘感在心。  

  「奧文,還有我呢!」溫蒂大嬸也走了進來。「我還不到領退休金的年紀,你可別提早解雇我。」  

  「溫蒂大嬸……」一個個夥伴的出現,奧文幾乎禁不住哽咽,只是身為男人的自尊讓他強壓下欲竄出的淚水。「可是你有經濟上的負擔,我怕麵包店再建起來會讓你等太久。」  

  「有我們幾個幫忙,不會太久的。」湯姆跟在後頭進門,手上已拎著油漆和水桶,「看是要漆還是要洗,我都沒問題。喂!奧文,你已經拐了我的潔西,可別把我的公司也給弄倒閉了。」  

  「看在潔西的面子上,」奧文笑開來,眼底閃著詭異的水光,「我會保留一個工作空缺給你。」  

  「湯姆你這傻蛋,保險公司會理賠所有的裝潢,你提著油漆過來幹什麼?」娜塔莎仍是一派的浪漫熱情風格,穿著飄逸的長裙進門。「喂喂喂,奧文,我還沒畢業,還得靠你這份微薄的薪水繳學費呢!」  

  「你們全來了?」還是不小心讓心裡頭的感動洩露了一點,奧文抹抹臉,強擠出釋懷的笑。「不是要你們先別來嗎?」  

  「公司燒了,當然要來看看老闆有沒有躲起來不敢見人,我們可是弱勢勞工哪。」娜塔莎意有所指地又說:「何況有人一大早就打電話吵人起床,劈頭就問我們繼續工作的意願,看在有肌肉猛男當老闆的份上,我就勉強來嘍!」  

  「你是說……潔西?」難怪她一大早就笑得很神秘。奧文真希望自己現在就在她身邊,能緊緊擁抱住她,對她傾吐所有想得到的愛語。  

  「所以你們……是被她勸來了?」即使十分動容於潔西為他所做的一切,他仍舊要理性地站在他們的立場著想。「其實你們如果有更好的發展──」  

  「喂喂喂,你太瞧不起我們了吧?雖然我對潔西有好感,還不至於拿自己的工作去賭吧?」湯姆不悅地截斷他,「你這麼說,是瞧不起我們對肯特麵包店的向心力嗎?」  

  「奧文,我們都願意和你一起努力,你不要多想了。」溫蒂大嬸明白他矛盾的心情,隨之開導著。  

  「我答應過老肯特的事,我一定會做到。」萊斯也淡淡地瞄了他一眼,「潔西並沒有強迫我們,她也要我們想清楚。今天你會在這裡見到我們,全是我們自己的決定,你可以不用再繼續囉唆下去了。」  

  有夥伴如此,他還有什麼好說的呢?  

  奧文從口袋裡拿出一頂廚師帽,穩當地戴在頭上後,向大家鞠了個躬。  

  「從現在開始,大家一起加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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