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zerosmall
王子 | 2009-6-15 14:45:27

前言:

他實在看不出來這個傻女生陶青岑是真的傻,還是裝傻?
半天前,她才把熱咖啡打翻在他褲頭上,他沒跟她計較,
現在她又傻呼呼地跑來應徵當管家,好像認不出他;
記性這麼糟,也不知道會不會做事,誰敢把家給她管?
哪知她廚藝一流,他的胃滿足了,心也改變主意了……

夏景泫是真的很奇怪,嘴巴壞、脾氣也壞,很愛嫌她,
偏偏非她煮的東西不吃,要她一周七天住在一起伺候他,
又怪裡怪氣地命令她不准愛上他──唉,他真是多心了,
帥哥她也見多了,就算隕石砸地球,世界毀滅一萬次,
人類大滅絕,她也不會愛上他的,放心吧……


第一章

  跑完兩個面試,陶青岑快累癱了。她到便利商店買了午餐和一份報紙,坐在店外的桌椅邊用餐兼翻看求才廣告。天很熱,路上新鋪的柏油黑亮得像要融化,毒辣陽光和車輛廢氣肆虐每個角落,城市像燜沸的鍋。

  大學畢業已經兩個月,她還找不到工作。

  拜教育改革之賜,台灣每條街都有大學,讓她這個吊車尾的人也能一圓大學夢。可惜她對文學空有滿腔熱愛,卻沒有慧根,中文系四年成績馬馬虎虎,加上不景氣,每次應徵工作都同時有幾十個人在競爭,人人學歷從大學起跳,甚至有碩士來競爭,今天的兩場面試看來也不樂觀。

  她母親總說她是牛,給她一塊田她便老老實實地耕耘,但要她將田地規劃別的用途,她只能瞠目以對。換言之,她適合勞動,不適合動腦。

  她雖然不太聰明,也有幾個自豪的才能:她運動全能,畫得一手好漫畫,也擅長料理家務,燒的菜再挑嘴的人都讚不絕口,可惜這些才能到目前為止沒給她帶來多少工作機會。

  她仔細讀廣告版。工廠征會計,她對數字比對文字還頭大;安親班征助理,她恐怕應付不了精力過剩的小孩——忽然,她視線被旁邊一則徵聘啟事吸引。

  「征管家,須具備好廚藝,供食宿,待優。男女不拘,女性須有絕佳自制力。意者請洽夏先生」,啟事底下留了住址和手機號碼。

  陶青岑挑眉。女性須有「絕佳自制力」?為什麼針對女性?要自制什麼?女人感興趣的不外乎漂亮衣服、珠寶、八卦,莫非這位夏先生擁有罕見的寶貝,或不欲人知的秘密?

  她腦中浮現想像——月黑風高的夜裡,中年男子關起房間,試穿女兒的迷你裙和老婆的緊身絲襪,披掛叮叮噹噹的首飾,對鏡搔首弄姿……惡寒的疙瘩爬滿她手臂。

  就算主人真有什麼詭異癖好要管家保密,那也是管家的分內職責,不論視若無睹或守口如瓶,她都辦得到。

  她認真考慮,也許她該嘗試家管業。她知道家管大略的工作內容,她可以勝任,只是不知道這位夏先生需要哪種自制力。

  她起身進商店,打算買瓶礦泉水,之後便打電話去詢問。

  經過陳列書籍的架子時,一排黑色口袋書攫住她視線,是最近很熱門的靈異小說。對於這類故事她是又怕又愛,半夜躲在棉被裡看得心驚驚、頭髮根根豎立,還是愛不釋手。

  架上的書有大半作者是她最喜歡的「安客」,他從網路崛起,人氣越來越高,有出版社找他出書,之後便一月一書,本本大賣。他文字洗鏈、風格驚悚離奇,有「靈異小說界的帝王」之譽。

  最近他的作品改拍成電視劇,收視率也相當不錯。安客參與編劇,但從未在媒體前曝光,根據幕後工作人員表示,安客本人俊美倜儻,蓄著一頭充滿藝術家味道的長髮,倘若肯進演藝圈,絕對風靡無數女粉絲。

  不過安客對於種種勸進無動於哀,僅表示:「買書和人分享想法就夠了,沒必要賣臉蛋賣身材讓人意淫。」

  典型的「安客」作風:口沒遮攔加我行我素。書迷對大作家的酷酷反應普遍叫好,不過也扼腕無緣一睹偶像真面目。

  但最近,親眼見到作家本人的機會來了——安客即將進軍漫畫界,出版社要舉辦漫畫徵稿活動,入選者有獎金,還可以為安客的新作繪製漫畫,屆時將能與安客面對面討論作品,她可是摩拳擦掌地等著出版社公佈詳細參加辦法。

  對著架上的書,她眼眸閃閃,握拳宣誓:「安客,要等我喲!我一定會努力畫出最讚的漫畫參賽!」

  她激昂地高舉拳頭,滿腔鬥志澎湃,遲了一秒才感覺不對勁——商店的玻璃窗外有人。

  是個路過的男人。他穿無袖上衣和淡卡其色抽繩長褲,露在衣外的白皙臂膀結實勻稱,衣料服貼他修長的軀體。他肩負背包,長髮和她一樣在腦後束成馬尾,左耳垂一枚銀環閃耀,墨鏡遮住他雙眸,她只看得出他口鼻端正,薄唇冷冷抿起,顯得倨傲難親,墨鏡後傳來「你是在拜誰」的質疑視線。

  陶青岑感覺臉蛋一陣辣熱,訕訕地放下高舉的雙手,趕快逃離書架。

  她剛躲到貨架後,就聽見自動門開啟的聲響,以及店員訓練有素的「歡迎光臨」招呼聲。她偷偷自貨架間望去,看見墨鏡男走進店裡,直趨櫃檯,和店員說話,店員轉頭拿出整條菸。

  她本打算趕快買了礦泉水走人,這時只好躲在貨架後,等對方結帳離開再出去。糗斃了,她忘了這是公共場合,一想到安客就太亢奮,嗚。

  夏景泫向店員要了幾包菸,又點了杯熱咖啡。他剛離開健身房,習慣在運動後喝熱咖啡,即使天氣熱得要命也不例外。

  他走向冰櫃,打算買啤酒,此時,手機響起。

  他看了眼來電者,意興闌珊地接聽。「幹麼?」

  「大作家,人在哪裡呀?」責任編輯笑嘻嘻。

  「昨天剛交稿,出門買了日用品和狗食,順便上健身房一趟,正要回家。」

  「上禮拜我跟你提的活動,你考慮得怎樣?我們編輯部討論以後,覺得還是從你早期的作品挑出一個段落當題目舉辦漫畫徵稿,請參加者繪成漫畫,等冠軍選出來,再搭配你的新作品繪製漫畫,到時候和新書一起推出。」

  「你們想怎麼做就怎麼做。」夏景泫拉開冰櫃,眼角瞥見什麼閃過去。他斜瞄了眼,看見方才站在玻璃窗內的女孩,兩人眼神交會,她尷尬一笑,匆匆走開。

  「那我挑好段落,再寄信跟你說是哪部分,可以嗎?」

  「隨便,我沒意見。」他忘了拿購物籃,手上還有手機,只能拿幾瓶啤酒。

  「喂,幹麼這麼懶洋洋的?超人氣的安客作品要漫畫化,消息剛放出去,我們出版社網站就被詢問的留言塞爆了,有這麼多人支持你,你應該high一點嘛!」

  「天氣已經很熱,我再high會更熱。總之我沒意見,隨你們要怎麼弄。」他興趣缺缺,拎了三罐啤酒踱回櫃檯。

  雖然他創作的開始是出於賭氣,但他的目標——作品大賣——早已達成,確實做出耀眼的成績,「安客」這個名字成為才華與暢銷的代表,一個作家到此名利雙收的地步,差不多該心滿意足了。

  「你就是這樣冷冷淡淡,主編才會派全編輯部最積極的我給你,沒我這樣三不五時推你一把,你只會整天『宅』在家裡寫稿。」

  「編輯不都希望作者按時交稿就好?只有你到處幫我拓展『業務』,哪天我被煩得不想寫稿,你就來抱我大腿哭吧。」夏景泫一面和對方鬥口,眼見那女孩快走到櫃檯前,他大步一跨,搶先到達,將三罐啤酒「砰」一聲放在櫃檯上。

  陶青岑一驚,轉頭望這放個啤酒像扔炸彈的男人。他墨鏡外的臉龐有如面具,連嘴角都沒牽動半點,瞧他買菸又買酒,過的生活似乎不大健康。他膚色幾乎和她一樣白,體格倒挺不錯,拿啤酒時手臂的二頭肌鼓起,線條賞心悅目。

  「不好意思,我趕時間。」夏景泫自鏡片後打量她。這女孩很嬌小,不及他肩膀高,她雙眸燦亮,白嫩兩腮透出自然紅暈,煥發健康氣色,馬尾讓她看來神采奕奕。她不是讓人驚艷的美女,但充滿甜美的朝氣,是個感覺非常夏天的女孩。

  他掏出要繳費的帳單遞給店員,店員接過帳單,將熱咖啡遞來,他接了咖啡想馬上喝,一手還握著手機,頓時空不出手付帳。

  「你可以先把咖啡放桌上。」陶青岑好心建議。

  夏景泫瞄她一眼,依言放下熱咖啡,掏出皮夾。

  這時,商店外陡地傳來「叭——」的震撼喇叭聲,陶青岑嚇了一跳,猛然轉身,看見一輛連結貨車囂張地猛鳴喇叭駛過,掛在她手腕上的提包隨著轉身飛揚。

  「啪」一聲擊倒咖啡杯。

  霎時,熱咖啡飛濺,命中身邊男人的腰部以下。

  夏景泫火速跳開,扔了手機,雙手拎住褲頭,顧不得姿勢不雅。他感覺到危險的灼熱,一瞬間腦海閃過「不孕」、「絕後」等等不祥字眼。

  陶青岑回頭,發現自己做了什麼,慌道:「對不起!你沒燙到吧?」她拿手帕就要幫對方擦咖啡漬,然後遲鈍地發覺她傷害到的部位有多尷尬。

  她抬頭,男人俯視她,墨鏡外的臉龐鐵青,墨鏡後射出類似死光的視線,空氣中充滿發飆前的死寂。

  「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她拚命道歉。「我不是故意的!我被外面的喇叭聲嚇一跳……你要不要緊?要不要上醫院?先處理一下……」

  完了,她會不會毀掉人家的終身「性福」?她張望店裡,快步走向冰櫃,冷酷如冰的男性嗓音震住她腳步。

  「我沒事。」夏景泫冷冷道。幸好今天穿的長褲表面防水,被潑到的部位感覺熱但不疼痛,應該沒有大凝。

  陶青岑怯怯回頭。「你確定嗎?還是沖個冷水比較好——」

  「你要我在這裡沖冷水?」在公共場合做這種事?

  「沖冷水可能不方便,至少先拿個冰飲或冰塊敷著。」見對方臉色陰沈,顯然無法苟同她的建議,她急道:「都什麼時候了,你還要面子?萬一處理不好,造成一輩子的遺憾怎麼辦?」

  「不必了,我說我沒事。」夏景泫臉青青。她當然振振有辭,要把冰紅茶按在褲襠上的又不是她。

  他對忙著擦乾咖啡的店員道:「先給我結帳。」他要立刻離開,永遠不再來這家店!

  陶青岑挨近他。「不然趕快上醫院吧,給醫師看看有沒有問題——」

  「沒必要上醫院。」

  她急道:「先生,你別逞強,拖延治療時間會——」

  男人潔白修長的食指點到她鼻尖前,點住她呼吸。

  「你閉上嘴,我就不需要上醫院或治療。」夏景泫遞鈔票給店員,收了找回的零錢,將啤酒和菸扔進背包裡就往外走。

  陶青岑追上他。「不然至少讓我賠你洗衣費和醫藥費。」

  「不必了。」他一甩背包,將背包擋在兩人之間,語氣像北極來的寒風。「請你不要靠近我,以免又把什麼東西潑到我身上。」

  陶青岑只得停步,目送他走出便利商店,上了停在路邊的車,駛離。

  她很內疚。她有誠意要賠罪,但對方不領情。不過至少他風度不壞,知道她不是故意,沒有追究,雖然他壓抑惱怒的嗓音聽來很想賞她一記過肩摔。

  她歎口氣,買了礦泉水便離開。還是專心傷腦筋她的工作吧!待會兒打電話應徵管家時,可別像這樣鬧笑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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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夏景泫心情惡劣。

  要不是遲遲找不到合意的新管家,他就不必親自購物,就不會遇到這種倒楣事。

  等待一個時間特長的紅燈時,他的手機響了。又是編輯。

  「剛才砰的好大聲,發生什麼事?」

  「出了點意外。」

  「什麼意外?」

  「差點變成汆燙雞肉的意外。」

  「嗄?雞肉?」

  「沒事。我要回家了,那個徵漫畫的活動你們自己看著辦,活動網頁做好以後,我會在我部落格放個宣傳的連結,就這樣,別再打來煩我。」

  他點菸,踩油門,想盡快趕回家,確認他有沒有被「燙熟」。

  剛趕完稿的輕鬆已完全毀滅,反正他的心情很久沒有好過,心頭成天佈滿陰霾,只是此刻增加了閃電和轟轟雷聲而已。

  車子駛入偏僻道路時,手機又響了,是沒看過的號碼。他放慢車速,將手機切換到擴音模式,女性嗓音霎時充斥車內。

  「請問是夏先生嗎?我看到你刊登廣告,說要找管家。」

  「嗯。你有多久工作經驗?」這聲音聽起來很年輕,也有點耳熟。

  「我沒有家管的經驗,但是我很會做家事,也很會燒菜……呃,我的想法可能有點天真,不過我真的對自己的能力有信心,我認為我可以勝任管家的職務,請你給我機會嘗試。」

  夏景泫嘴角微揚。「的確,打掃家務不困難,誰都會做,重點是做菜。我很挑嘴,不合口味的飯菜我寧可餓也不吃。我刊登廣告找人已經兩個月了,來應徵的人一個個被我拒絕,都是因為做的菜我不喜歡。」

  對方明顯舒了口氣,嗓音瞬間變得自信滿滿。「那就沒問題了,我的手藝超好,你一定會滿意的!」

  「我不聽口頭的保證,你試煮一餐,我嘗過再決定。」

  女孩開朗的嗓音像透窗的金爍陽光,在車內愉悅流動,稍稍攪動了他沈窒的心靈。

  聽起來是個活潑的女孩,假使錄用了她,希望她不會整天聒噪,他寫稿時很忌諱吵鬧。

  「還有,一般要管家同住的時間不包括週末,但我希望管家週末也在,因為我在家工作,忙起來沒時間整理家務、準備三餐,當然薪水也會比一般行情要高。這些條件你都考慮清楚之後,直接過來找我。」

  確認對方找得到他地點偏僻的家之後,通話便結束。

  夏家幾代富裕,擁有一座山和好幾塊地,他父親選擇在山區打造他們的家。

  離他家不遠處,住著一位優秀作家,當他還是少年時,大作家欣賞他的文學天分,常指導他寫作。

  就在他逐漸在文壇闖出名聲時,他卻選擇了通俗文學之路,投入靈異小說的創作。他的老師非常失望,從此不再和他往來,那些高高在上的文學界前輩們也瞧不起他,說他墮落。

  那又如何?象牙塔裡的獎牌,他不希罕。

  現在,他如願打擊了那些高高在上的傢伙,他挾無數支持掌聲對他們鄙視的嘴臉冷笑,然而他內心空虛,成功的果實一點都不甜美,甚至毫無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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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到達夏家大宅磚牆外,他按下遙控器,鋼製大門剛打開一縫,忠心的狗吠聲便響趄。

  他微笑,駛入大門,黑色拉布拉多犬狂搖尾巴迎接,烏黑眼珠直望著他。

  「別吵,君士坦丁,我沒忘記買你最喜歡的骨頭。」而他自己,兩個月沒吃過一頓像樣的飯菜。

  他父母出國遊玩已半年,樂不思蜀,在夏家幫傭十多年的老媽媽受到感召,跟著辭職,說要趁著身體還硬朗去旅遊,享受人生,他也不好挽留,於是獨自留守大宅。

  倒不是身為獨生子的他怕孤單,而是驟然少了從小吃到大的家常菜,他天天食不知味。他可以敲鍵盤創作生動故事,在烹飪方面卻是殘障,做的菜難以下嚥,味蕾得不到滿足的結果,就是新稿裡的厲鬼煩躁地殺了比平常更多的人。

  他將買回來的物品搬入屋裡,進浴室沖澡,仔細確認自己依然是生魚片而非燉魚之後才安心。

  他實在不該輕易放過那女孩,至少該要到她的連絡方式,萬一留下終身傷害,至少找得到人求償。

  沐浴完,他咬個蘋果踱到書房,打開電腦收電子信件,看自己的部落格。狗兒跑來他腳邊繞,嗚嗚地提醒主人別忘了它最愛的散步。

  他拍拍大狗。「今天晚點去散步,有人來應徵管家,我要等她。」蘋果滋味甘美,他越吃越餓,希望來應徵的女孩手藝真有她誇口的那麼好。他厭倦了再刊登廣告等人上門應徵了,尤其是眼露迷戀的女性應徵者。

  他剛看完出版社的網頁,門鈴便響了。大狗豎起耳朵低吠。

  「應該是應徵的人來了。你別太熱情,嚇到人家。」他比個手勢,狗兒安靜下來。

  他下樓,走出屋子,穿過庭院,按下磚牆上的按鈕,大門滑開。

  站在門外的陶青岑正在欣賞磚牆上陳舊的歲月痕跡,大門一開,她打招呼:

  「你好。」

  一見到門裡的男人,她微微屏息。

  男人身形修長,一頭長髮略濕,穿淺色麻襯衫和白長褲。他五官俊美,是不帶絲毫陰柔的男性之美,白皙膚色讓他宛如高貴細緻的瓷器。他有她見過最長最密的睫毛,傭懶地半覆住俯視她的湛然黑瞳,鼻樑完美直挺,但抿起的唇線不甚友善,表情陰森,活像她倒了他五千萬的會還上門借錢。

  「是夏先生嗎?」陶青岑小心翼翼地確認。「我是來應徵管家的,剛才打過電話給你。」對方傲慢的嘴角有點眼熟,可是這麼出色的男人,她若見過不可能忘記。

  「嗯,我是。」她似乎沒認出他,這也難怪,先前他始終戴著墨鏡。

  夏景泫的第一個念頭是攆她走,他不要僱用一個差點終結他一生雄風的女人,但是他要對方過來,也得找個正當理由趕人。

  他以懷疑的目光打量她。「你這麼年輕,真的能勝任管家的職務?」這是實話,她看來像個高中生。

  「當然可以,雖然我沒經驗,但我很有學習熱忱,一定可以勝任。」陶青岑露出最誠懇的笑容。

  「我幹麼要等你學習?我需要的是馬上能做事的管家。」

  「就算是經驗老到的人,也是從新手一步一步學習的,只要給我機會。我很會整理家務,任何事只要你說一次,我馬上學會。」

  他在電話裡語氣還算和善,此刻神情卻像苛刻的惡婆婆,想將她這個小媳婦挑剔到體無完膚。不過更惡劣的面試主管陶青岑都遇過了,可沒被嚇倒。

  然後,她想起困惑好久的疑問。

  「請問,徵人條件上說女性須有自制力,是指……」

  夏景泫輕撥開額際秀髮,神色困擾。「不要愛上我。」

  她瞪大眼,腦筋打結。「對不起,我不懂你的意思。」

  「我刊登廣告以來,每個應徵的女人都想追我,我是征管家,不是征女友,每個女人都以為她們來相親,我很厭煩了。」

  「她們開口說要追你?」

  「何必等她們開口,我一看她們的表情就知道她們打什麼主意,我不想錄用假工作之名接近我的女人,整天蒼蠅似地纏著我——」

  就聽陶青岑噗哧一笑,又慌忙按住嘴,他皺眉瞪她。

  「對不起……我是說,我很同情你。」陶青岑努力憋笑。對方還沒開口就認定人家愛上他、想追他,說不定是他太自戀,錯把冷眼當媚眼。

  「人太帥就有困擾,長得像捕蠅板——呃,我是說長得太美味,免不了引來蒼蠅嘛!你放心,我對你一點興趣都沒有!就算你付錢倒貼,我也不會愛上你!」

  她又不是花癡,見到帥哥就餓虎撲豐,何況她大哥就很英俊,從小看到大,她對帥哥早就免疫了。

  她的保證鏗鏘有力,但在夏景泫聽來卻是說不出的刺耳。他冷睇著她,忽然跨前一步,彎身俯視她。「你真的不會愛上我?」

  俊俏的男性面孔突然逼到眼前,她的心臟暫停了一秒,然後狂跳起來。這男人確實有自戀的本錢,皮膚光滑無瑕,郁黑的眼瞳能奪走人的呼吸——也許她沒徹底免疫,但這或許像見了美食就流口水,是一種無法反抗的生理反應,不代表她迷上這男人。

  而且美食當前她也不見得會吃,得看合不合胃口,自戀這道菜她興趣缺缺。

  她呼吸一口,面不改色。「不管隕石砸地球、世界毀滅一萬次、人類全部死光光,我都不會愛上你,還需要其他保證嗎?」

  「夠了。」她眼底當真沒有一絲一毫對他的迷戀,夏景泫感覺自尊小小受創。也罷,他要的就是一個不會勾勾纏的管家,這點她是過關了。

  衝著這點,他改變主意,想給她一次機會。他領她進屋。

  「大致情況我在電話裡解釋過了,我父母出國,家裡目前只有我。我今天剛買了菜塞滿冰箱,你先做幾道菜讓我試吃,我滿意的話,再來討論工作細節和薪資。」

  他指示廚房方向。「廚房在那邊,你去吧。我在客廳等你。」

  說完他就坐入沙發,拿起報紙來看,斜倚沙發的派頭儼然是國王陛下等待御廚上菜。

  看來是個嬌生慣養的少爺。陶青岑走向廚房,一面打量屋內,裝潢簡潔而富有質感,良好的采光讓人心情愉快,在此踏出她家管事業的第一步似乎不錯,只可惜要伺候的對象有點難纏。

  她進入潔淨明亮的廚房,流理台上有一袋馬鈐薯,旁邊的木架擺放調味料。她打開大冰箱,傻了眼。冰箱果真很充實——半條吐司、一些麵條、兩把青菜、三樣水果,然後是幾十瓶各種牌子的啤酒。他所謂的「菜」是指啤酒嗎?

  能用的食材太少了,她考慮良久,決定做馬鈐薯飯。她先將馬鈐薯削洗切丁,和米一起浸泡,加鹽下鍋去煮,再切了蔥和蒜頭、胡椒、醬油、芝麻油調味。她找到雞胸肉罐頭和小黃瓜,將黃瓜切絲撒鹽,煮好麵條放進冰箱,拌好調味料,準備做涼面。

  一小時後,陶青岑端著馬鈐薯飯和雞絲涼面到客廳,客廳裡多了只窩在男主人腳邊的黑色大狗,聽見她腳步聲的大狗抬起頭,嗚嗚低吠,想靠近她,她連忙舉高托盤。

  夏景泫制止狗兒。「不必怕,它不會亂咬人。你只做了兩樣菜?」瞥向托盤的眼光意興闌珊,但其實他在客廳裡聞了一個小時的菜香,餓得胃打鼓。

  「材料太少,只能做馬鈴薯飯和雞絲涼面。」陶青岑將托盤放在茶几上,看著夏景泫舀了一匙飯,送入口中,眉頭隨即皺起。

  她緊張道:「味道不好嗎?我做給朋友吃,大家都很喜歡……」

  「飯有點硬。」夏景泫不得不皺眉來掩飾震驚——太美味了!鬆軟的馬鈴薯入口即化,微微的嗆辣非常勾引食慾,就算米飯稍硬也無損它的絕妙滋味。

  這才叫食物啊!他過去兩個月吃的都是渣!他感動、讚歎,他味蕾復活、精神振奮,但臉色依然冷淡,彷彿嘴裡是無味的清水。

  「因為趕時間,米沒泡太久,所以比較硬。其實還要撒點芝麻,但廚房裡沒有。」陶青岑觀察他的表情,瞧不出他滿不滿意。「味道還喜歡嗎?」

  「還可以。」他淡淡道:「份量太少,要多一倍才夠我吃一餐。」

  「廚房裡還有,夠讓你吃飽。」陶青岑將涼面端給他,大狗忽然湊近,她連忙避開。

  夏景泫捲了一筷麵條試吃,麵條軟硬適中,略甜的雞肉絲和爽脆的黃瓜條,冰涼帶酸的氣味充滿口腔,以他嘗過的涼面而言,這一盤可以排入前五名。

  「好吃嗎?」這次他明顯露出驚訝讚賞的表情,陶青岑掩不住得意。喔耶!她就要得到人生第一份工作了!

  「還可以。」他的胃在吶喊:就是她了,他要這女孩當管家,為他準備三餐,可看她笑咪咪,一副篤定他就要錄用她的興奮樣,再想到她對他做過的恐怖行為,他實在不情願就這麼讓她登堂入室。

  他挑剔地揚眉。「該不會這兩樣剛好是你唯二拿手的菜,你根本不會做其他的吧?」

  「我會的菜還很多,每天變化菜色,一個月內也不會重複。」

  想像佳餚滿桌的景象,他的胃差點咕嚕出聲。他又捲了一口面吃,同時伸腳擋住一直想靠近的拉布拉多犬。「我家房子不小,你有打掃的體力嗎?」

  「我在鄉下長大的,從小做很多家事,體力絕對沒問題,我還下田插過秧喔!」雖然是八歲時的事,當時她可是很努力地種了兩排呢!

  「現在插秧不都用機器了嗎?何況……」夏景泫斜睨嬌小的她。「你確定你下水田是插秧,不是潛水?」

  這傢伙——嘲笑她矮?陶青岑暗暗咬牙,假笑。「夏先生你真幽默,不知道你從事哪方面的工作?」

  「我是作家,一向低調,不希望身份曝光,希望你不要太愛打探。還有,我的書房不准進去,我自己會整理。」

  「是,我記住了。」她乖巧回答。他開始交代工作細節了,這表示要錄用她了吧?

  夏景泫推開伸爪想摸涼面盤的大狗。「而且做家事不是光靠體力,手腳不夠俐落也不行。」

  「那沒問題,我很勤快也很俐落。」

  「是嗎?你確定不會端菜湯上桌時,突然手滑把湯倒在我身上?」

  「當然不會!」她義正詞嚴。

  「或者把拖完地板的髒水倒在我身上?」

  「不會!」

  「或者拿水管澆花時順便把我也澆下去?」

  「絕對不會——」慢著,他是不是在暗示他喜歡這一套?陶青岑謹慎道:「不過如果這是你的個人癖好,我很樂意配合,你想被潑湯潑水還是潑沙拉油,我都會照辦。」專業的管家就該這樣做吧?

  「那就不必了。」夏景泫嘴角微微抽搐。給這麼多暗示,她還是沒認出他。

  他推開猛嗅涼面的大狗,忽然想起一件事。「面裡的雞絲哪來的?我不記得我買了雞肉。」

  陶青岑愉快道:「喔,那是我翻櫃子找到的雞胸肉罐頭。」

  夏景泫瞪著她的甜甜笑靨。「……那是狗罐頭。」

  她大驚失色。「怎麼會是狗罐頭?罐子上沒寫啊!」

  「我家的狗除了飼料和新鮮的肉,還會給它買那種不加調味料的雞胸肉罐頭當零食。」難怪狗一直巴在他腳邊,因為他嘴裡吃的是它的食物!

  拉布拉多大憤慨地低咆一聲。它明明聞到熟悉的味道嘛!

  夏景泫面無表情,陶青岑只能傻笑道歉。

  「對不起,我真的不知道那是給狗吃的,不過……也沒關係嘛,罐頭才剛開,狗沒吃過,大家都是動物,吃一樣的東西也沒關係啦……」她無助地絞著手。完了,工作飛了!

  「平心而論,我滿欣賞你的手藝,正常情況下我已經決定錄用你,但你連出兩次紕漏,我得慎重考慮了。」

  「哪有兩次?」除了狗罐頭,她還犯了什麼錯?

  夏景泫取過墨鏡,戴上。

  他幹麼?扮FBI探員嗎?陶青岑不明白他的用意,愣了下才覺得對方戴上墨鏡的臉相當眼熟,越看越熟悉,她晶亮眼眸瞬間圓瞠——

  「是你!」她響亮的驚叫聲響徹屋內。

  「對,是我。」她滑稽的表情讓夏景泫幾乎彎趄嘴角,但他忍住,維持冷漠表情。「我們真有緣。」

  「是、是啊,真有緣,你那個……」陶青岑的視線直覺地往他的「傷處」瞟去,又警覺地收回。「你的……你的……『後代子孫』還好嗎?」

  「目前是沒事,可是有些傷害是等一段時間才會出現的。」夏景泫故意沈下臉,看她像小老鼠一樣乖乖縮著肩膀,杏眼閃爍著歉疚和緊張,他莫名地心情很好,有種類似小學男生拉女孩裙子,看她尖叫逃跑的惡劣快感,只不過摟子是她自己捅出來的。

  陶青岑無聲哀嚎,準備好被轟出大門,在走之前還要付一筆醫療費。「我很願意補償你,但我剛畢業沒多久,一點收入都沒有,不然我留電話號碼給你,等我有錢一定會賠你。那我先走了——」

  「慢著,我說我要『考慮』,沒說不錄用你。」見她小臉出現一絲期望,又不敢問,夏景泫暗暗好笑。

  「我急需要有人整理家務,等了兩個月,只有你煮的菜能讓我下嚥,既然你需要工作,我需要有人為我工作,也許我可以將就一下。」雖然僱用這個廚藝很好的天兵,可能會搞出一堆讓他抓狂的意外,但他實在懶得再等人來面試,姑且試用她吧。

  「所以……」

  「所以?」陶青岑覺得自己像個商品,期盼有人購買,但眼前男人盤算如何把她「物盡其用」的模樣又讓她心裡發毛。

  「我先雇你試用一周,一周內薪水和正職相同,如果最後你無法讓我滿意,我再請你走人,如何?」

  受害者都願意給她機會了,她沒理由拒絕吧?

  陶青岑擠出笑容。「我不會讓你失望的,夏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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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子 | 2009-6-15 14:51:36

第八章

  「白爺爺,有沒有繩子或什麼東西,可以把丁丁運上去?」

  穿雨衣的陶青岑抱著大狗。她下山坡後,發現拉布拉多犬的後腳卡在山石間,她花了不少力氣才將它從石縫裡拉出來,現在大狗無法自行爬上山坡,她也抱不動它,束手無策。

  忽然一陣聲響,她抬頭,看見一個男人沿著陡坡下來。他幾乎毫無停頓地直滑到坡底,那身西服讓她認出他。

  夏景泫看著她,確認她安然無恙,才道:「你先上去,我帶它。」

  她遲疑一下便照辦,手腳並用地爬上山坡頂端。

  夏景泫抱起大狗,俯低身體以保持平衡,一步步走上山坡。

  陶青岑緊張地屏息。成年的拉布拉多犬足足有三十公斤,抱著這樣的重量走上來並不容易……忽見夏景泫踉蹌了下,身體撞到山坡,她驚呼:「景泫!」

  夏景泫滑下一段距離,腳踩到石塊穩住了自己,又繼續往上走,終於回到坡頂。

  白宇和帶他們進屋。夏景泫的西裝全毀了,他從車上拿了乾淨衣物進浴室沖洗,順便將一身泥的大狗沖乾淨,初步檢查狗兒並未受傷。

  他走出浴室,沿著走廊來到書房,書房陳設和他離開那年並無不同。他走到自己的書桌前,上頭堆滿安客的著作,他專用的陶杯仍放在檯燈旁。他拉開抽屜,他用的幾本字典躺在裡頭,還有幾張紙,是那年出版社為他做的宣傳網頁,他印下來想和白老師分享喜悅,不料師徒從此反目。他撫著紙張,感觸良多,

  門外傳來腳步聲,他回頭,看見白宇和進來。

  「喝吧,暖一下身體。」白宇和給他一杯熱茶,微笑道:「沒想到讓你再進來這裡的不是我家丫頭,是陶小姐。」

  「我……」他吶吶地,不知該說什麼。

  白宇和搖搖頭。「也是我太衝動,沒有好好瞭解你的想法。我原本期望你能繼承我衣缽,你堅持寫那些小說時,我很失望,怕商業機制會毀掉你,幸好你比我想像的適應得更好。後來我也想開了,你終究還是在寫作的世界裡,你不走我這條寂寞的路,也許會發揮得更好。但最近你越寫越差,書卻越賣越好,我很擔心你迷失在銷售數字裡,看不見自己的問題。」

  他汗顏。「是我自己鬆懈了。」

  「然後陶小姐來了,我想她是給了你一些影響吧,你部落格那篇『夜聲』越改寫越好。但我有一個問題,」白宇和眨眨眼。「你什麼時候才要把它寫完?我挺想看結局呢。」

  「快了,情節我都想好了,有空就會寫上去。」老師期待他的作品,讓夏景泫有點得意。「我想寫——」

  「不,你別告訴我,我要自己看。還有,自助旅行者那套書也會改編成電視劇嗎?」

  「是,預定明年春節後開拍。」

  「我挺期待這部戲,導演是你的書迷吧?他很能掌握你書裡的味道,鏡頭處理得很漂亮。」白宇和凝視學生。「你走出自己的路了,我很替你高興。」

  他驀地熱了眼眶。「老師,我——」急促的腳步聲打斷他的話。

  陶青岑拎著醫藥箱跑進書房。「丁丁!」她快步走向趴在書桌旁的大狗,發覺書房裡兩人似乎被她打斷了什麼,她對白宇和道:「對不起,我馬上出去。」

  「不必了,我正要下樓。」白宇和看了夏景泫一眼。「往後,有空多回我這裡來走走吧!」他轉身離開,順手帶上書房的門。

  兩人之間似乎達成了某種和解,陶青岑無暇理會,彎腰檢查大狗。

  「它沒事。」夏景泫道:「我檢查過了,骨頭沒斷,也沒有外傷,剛才大概是嚇得軟腳了,才會走不動。」他警告地巴一下大狗腦袋。「跟你講過很多次,不准到那個斜坡去玩,我要處罰你,接下來兩個月不帶你散步了。」

  大狗發出可憐的哀鳴聲,陶青岑拍撫它,淡道:「是我的錯,沒看好它。你晚上不是和朋友有約嗎?」

  「取消了。」看她冷著臉,他猜她下午和白於紫談得很不愉快。「對不起,下午沒接到你的電話,那時候我在和我爸講國際電話,不在座位上,於紫才會替我接。她直到傍晚才告訴我你在找我,我回到家接到白老師電話,馬上趕過來。」

  「反正也沒什麼重要的事,只是我找不到丁丁,有點著急。」她今天受夠了氣,原本打定主意不輕易原諒他,可想起他冒雨衝下山坡找她的英勇姿態,她很感動,有點心軟。

  「對不起,我忽略了你的感覺,因為我當於紫是朋友,對她沒有歪念,所以沒想到要解釋清楚,我太粗心了。」

  她黯然道:「我不是想限制你的交遊,可是我不安的時候,你只會指責我不相信你,而不是拿出合理的解釋讓我安心,讓我很難受。」

  「對不起。」他很慚愧,一切肇因於他心裡有鬼。「早上是我不對,我心情有點不好,講話太沖了。」

  「你為什麼心情不好?」

  他掙扎幾秒,坦承。「……我胖了三公斤。」

  她瞪大眼。「就這樣?」

  「什麼『就這樣』?這很嚴重好嗎?」他碎碎念。「你才來一個月,我就胖了三公斤,這表示我吃太多、熱量攝取太多,即使按時運動,竟然還是多了三公斤,這太可怕了——」他瞪著她顫抖的唇。「我在講很嚴重的事,你還笑?」

  「我沒笑你,我只是看不出來你哪裡胖了。」她忍笑,聽堂堂大男人「斤斤計較」,奸滑稽。

  夏景泫脫掉上衣。「你自己看。」

  胖在哪兒?陶青岑端詳他身體,他四肢仍舊修長,腰線緊窄,背部光滑無贅肉,她有點不好意思地瞧向他胸口。他曾解開衣服展示十字架,她當時飽受驚嚇,事後回想,隱約記得他胸肌結實,不過分發達的肌肉線條很美,此刻一看,十字架貼著的部位……嗯,山巒起伏,那天她看見的如果是吐司,今天的顯然已發育成饅頭。

  「平常我在家穿T恤,沒什麼感覺,今天穿西裝,胸口整天繃得有多緊你知道嗎?我不敢吃早餐,午餐幾乎也沒吃……」他瞪著她顫抖不止的唇。「這都是你造成的,我真的很煩惱,你明白嗎?」

  她很無辜。「我知道,可是你老是喊餓,我才會越煮越多,以後我會好好控制份量和熱量。」她安慰他。「也沒胖多少啊,我天天看到你,你不說我還沒注意,而且肉長在這邊是很多女人的夢想——噗!」不行了,她憋不住了,哈哈大笑。

  「你大了兩個罩杯耶,哈哈——」

  「我又不是女人。」他陰沈著臉。「有這麼好笑嗎?」

  「不是,對不起,可是——你胸部比我還大了,哈哈——」她笑得停不住。

  他逼近她,她步步後退,還是笑不停,直到她的背抵上牆,退無可退。他低頭吻她,他的氣息溫暖她的嘴,滑入她嘴裡,化解那些淘氣笑意,充盈她的心。她好高興,他們和解了,他沒有回到白於紫身邊,而是回到她懷裡,她的愛情沒有變成泡沫,是甜美的現實……

  他深吻她,濃烈地索求她柔軟濕潤的內部,引起愉悅的電流竄過她身體,當他身體抵住她,她忍不住在他嘴裡又笑起來,他惱怒地加重了吻,吻得她暈眩,彷彿被熱熱地麻醉,暈陶陶又暖洋洋。

  她慵懶的眼色令他繃緊,要不是身處別人家裡,他很想發展到下一步。

  他只得克制慾望。「我不介意你胸部比我小,聽說胸部小比較敏感。」

  曖昧的言語刷紅她臉蛋,她察覺他的身體很亢奮,警告道:「不可以喔!」她沒那麼開放,而且他們才交往不久,不能太快發展身體的親密。

  「遵命。我會忍耐到你主動想要的那天。」他一副紳士模樣。

  她瞪他,臉蛋紅得似火燒,他低笑。「有什麼好害羞?情人之間想碰觸彼此是很正常的。你要是一點都不想碰我,我就要煩惱了。」他輕觸她臉蛋。「心情好多了?」

  「我已經不記得我在氣什麼了。」她有點不甘心,被他幾句話和一個吻便哄得服服貼貼,她的思考和感官都充滿了他,所有委屈都被掩蓋。

  「那接下來我要承認一件事,你答應我別生氣。」他吸口氣,豁出去了。「我是安客。」

  她一愣。「你是安客?什麼意思?」

  「就是我說的意思,我是安客,是你最喜歡的小說作者,作品還改編成電視劇,今天下午我接到編輯電話,他們把活動名單給我,讓我選擇最後的優勝者,我選了你,他們應該已經寄通知到你的電子信箱了。」

  陶青岑呆愣,難以消化這訊息。「你就是安客?所以你知道我是你的書迷,知道我參加漫畫徵稿活動——」她輕抽口氣。「『夜聲』寫的管家是我嗎?你寫那篇小說嚇我?」

  他多希望有個冠冕堂皇的理由,但事實並非如此。    「我只是想惡作劇一下……」

  「你知道那篇小說嚇得我不敢睡覺嗎?啊,你當然知道,那次我嚇哭了,差點拿鍋鏟打你,你還讓我看你的十字架,證明你是活生生的正常人。你知道我是你的書迷,一定會去看你的部落格……」她氣紅了眼眶。「這太過分了。」

  他很愧疚。「我一開始不說筆名是想圖個清靜,不希望我的管家纏著我問我的小說,後來我們的關係越來越複雜,我怕承認身份會讓你生氣,結果越拖延越糟糕……」

  「那你一再否定安客的書,是為了怕我把你和安客聯想在一起嗎?」

  「不,那些是我真實的感受,我曾是白老師的學生,後來投入靈異小說的創作,當時很多文學界的前輩都不能接受,我自認懷著理想在寫,後來卻陷入低潮,越寫越糟又無法振作,直到遇見你。你讓我知道,我的努力還是有人看見並且欣賞,我會那麼投入開發於紫的節目,也是因為我想帶給你同樣的感動,你給了我信心去把理念做得更大,推廣得更遠……」

  在她忿然目光下,他的聲音漸漸消逝,低聲道:「我真的很抱歉,對你做那種無聊的事,我很誠心向你道歉……」

  「最誠心的道歉,是及早坦白。」陶青岑感覺很混亂。他沒必要撒這種立刻可以查證的謊,所以他說的是實話,他就是安客。

  「你知道我最討厭什麼嗎?隱瞞和欺騙,我最氣的不是你對我惡作劇,而是你瞞著我,一再否認你是安客,不動聲色地聽我說有多喜歡安客,看我像個傻瓜被你耍得團團轉,你覺得這樣很有趣嗎?」

  「我絕沒有耍你的意思,我很重視你——」

  「既然你很重視我,為什麼連坦白都做不到?」

  他啞口無言,沮喪地沈默了。

  她其實明白他的心情,可是一想起她曾對作家本人鼓吹他的書,她便羞愧得無地自容。她氣他瞞她,更為自己的行為感到難堪,他讓她在他面前炫耀自己有多麼懂他,自以為是地分析他,她覺得自己真像個笨拙的小丑……

  她越想越丟臉,想要逃走。

  「我要辭職。」她需要靜一靜,今天發生的事太多了,她的情緒亂成一團,在始作俑者的他身邊,她無法冷靜。

  夏景泫震驚。「為什麼要辭職?」

  「我不想看到你。」也不想面對此刻的自己。「我要回家休息幾天,你別來找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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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隔天一早,風雨暫歇,陶青岑帶了簡單行李,搭南下火車返回老家。

  她堅持不讓夏景泫送行,連個臨別擁抱都不給他,只拍拍大狗的頭,便頭也不回地走出夏家的門。

  夏景泫目送她的身影消失在路的那頭。他在大門口站了許久,期盼她會改變主意而折返……最後,她還是沒回來。

  他黯然回到屋裡。他曾度過兩個月沒有管家的日子,已很習慣如何獨自生活,他會煮簡單的面,他知道幾種味道還不錯的微波食物,絕對餓不死,而且她把他的家整理得像嶄新的樣品屋,短期內不整理也不會髒到哪兒去。

  但少了她,很不對勁。他無心寫稿,在家裡到處走來走去,開了啤酒卻忘記喝,點了菸又按熄——他的多年菸癮正在消失中,她成了他新的癮,她不在身邊,他渾身不對勁,被思念攪得心神不寧。屋子很大,裝滿空寂的慌。

  傍晚,編輯打電話來,說已聯繫活動冠軍陶小姐,告訴她要安排她與安客見面,但對方反應很冷淡。「好奇怪,她是冠軍耶,怎麼一點都不興奮?」

  夏景泫只能苦笑,但一轉念,他向編輯打聽她投稿時留的地址,地址指向南部,他猜那是她老家。

  才分開一天,他已覺漫長如一年。

  她說過不想被打擾,但第二天他還是傳簡訊給她。他不敢囉唆,寫了幾句關懷話語,請她代他問候她家人。他苦苦等候幾小時,她才短短回了「謝謝,會轉告」。

  他對短訊猜想好久,她沒要他別再煩她,情況算樂觀吧?可說不定她的回應純粹基於禮貌,這五字短得帶點不耐煩,他其實已經惹她生氣了……他對五個字傻傻地揣測她的想法,越想越心急。

  第三天,他勉強打起精神工作,將部落格上的小說多寫了幾段,執導他作品的導演打電話來說新戲將開拍,這次要拍的戲背景在廟裡,劇組已選中南部一處城隍廟,擲茭問過奉祀的神明,神明同意他們在廟裡取景,這兩天工作人員就要陸續動身。導演知道他會參與每次拍攝,問他要不要同行。

  他正在問廟宇的地點,門鈐響起,是快遞,送來一個沈重的低溫紙箱。

  寄件人沒有署名,也沒留地址。他拆開箱子,裡頭赫然是一碟碟包裝仔細的菜,每一碟都結著薄霜,他辨認出是他愛吃的菜,還有一袋鹵蛋。

  食物散發寒氣,卻令他內心沸騰。她氣還沒消,卻還是惦記著他,他備感窩心,更加思念她。都說遠距離戀情容易出問題,何況他們是吵了架又分隔兩地,他真怕有什麼意外,讓她就這麼一去不回。

  枯坐等待不符合他的個性,這次拍戲的廟正好在她家附近,他決定潛到她身邊。她說不想被打擾,行,他不打擾她,遠遠看著她總可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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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陶青岑的家位於一個小鎮外,小小的三合院被竹林和田地包圍。陶家父母務農,生活純樸簡單,見她突然回家,雙親很訝異,她輕描淡寫地說工作不順,跟老闆辭職,回來休息一陣子。

  在家裡睡了一夜,隔天清早陶青岑被雞叫聲吵醒。她望向窗口,一隻大公雞站在窗台上,朝她咯咯叫。

  她笑了。「早喔,阿肯。」

  母親養了一些雞,其中這只公雞精力旺盛,不肯乖乖待在雞捨,總是要到三合院裡走動巡視,儼然自命為陶家的守衛,看門的大黃狗也讓它三分。

  阿肯咯咯叫幾聲,跳下窗台去了。

  陶青岑起床梳洗,到廚房吃早餐。父親已經在吃燒餅油條,身材圓胖的母親幫她盛豆漿,一面問:「妹妹啊,你這次回來待多久?」

  「幾天而已。」她只是想找個沒有他的地方冷靜一下,而且情況也不容她逃避太久,她離開夏家之前查過電子郵件,出版社的通知已經寄來,她是冠軍,按照活動辦法,她得到漫畫合約,以及和安客見面的機會。

  她曾幻想當她某天能與安客面對面時,她要問他哪些問題、帶什麼書請他簽名,如今朝思暮想的機會終於到來,卻發現她如此期待的男人從頭到尾都在欺騙她,她心灰意冷。

  「你當人家的管家,突然就走了,你僱主怎麼辦?」

  「他能照顧他自己……」她不在,夏景泫最不習慣的大概就是三餐沒人料理,就讓他去餓,她才不理。

  陶媽媽看出女兒有心事,過去抱抱她。「乖喔,媽今晚做你喜歡的燉米糕,吃多一點,你看你都沒肉,這麼瘦。」

  被母親溫暖壯碩的懷抱一擠壓,陶青岑差點把豆漿噴出來。「媽,你是不是又胖了?」

  「哪裡胖了?我這是壯!」陶媽媽挺胸,開始嘮叨。「你和你哥都瘦巴巴的,你們這些年輕人就是愛趕流行,跟人家減什麼肥,瘦得跟木柴一樣,哪裡會好看?你看阿肯養得多壯,羽毛這麼亮,鄰居都稱讚,豬也是肉越多越賣錢。」

  「我又沒要論斤賣,肉很多也沒用啊!」陶青岑笑了。「你今天要上市場吧?我陪你去。」哥哥在外地工作,她難得回來,要盡量多陪雙親。

  始終沈默的陶爸爸開口:「有什麼需要,就說一聲。」

  「嗯。」她點頭,回到熟悉的家,滿心溫暖。

  離開夏家時,她仍在生氣,板著臉不理他,對他歉然的慰留毫不心軟。可是火車一朝與他相反的方向開動,她就開始想念他了。

  她想起最初與他相處時,他孤傲防備的態度,她想起他批評安客時,語氣犀利,眼神卻有點寂寞。那篇「夜聲」嚇壞她,他第一時間安撫她,後來他改寫它,加入自己從未嘗試過的愛情元素。

  他是不是在那時就對她動心了?

  她記得她給第二版小說的評價很低,當時他露出不服氣的眼神。那時他問她會不會猜想他是安客,是她的回答讓他縮回了坦白的意願嗎?

  接著他改寫了精彩的第三版,她萬分激賞,他反而不屑一顧,她很激動地為安客辯護,他吻了她,他們的關係從此改變……

  她細細咀嚼他與那篇小說的變化,那時她不知他是安客,她的喜歡與不滿都大剌黥地直說,他或許不服氣,但把她的話聽進去了。他認真琢磨文章,一次次改寫,她目睹了崇拜的作家對創作的堅持,她無意中扮演了他的靈感與動力——她想著,有點驕傲,又有點不好意思。

  他描寫女管家和男作家的情愫,就是在暗喻她與他吧?隨著每次修改,他的文字越顯柔軟,他的眼神越見情意,冷漠驕傲的大男人面具慢慢融化,他黏著她,要求她陪伴,她煮什麼他都吃得興高采烈。白於紫的介入讓她不安,但他在雨夜裡衝下山坡來找她時,她幾乎已肯定他對她的心意不曾改變……

  她想著,慢慢將夏景泫與想像中的安客連結起來。他才思敏捷,人如其文,自我要求很多,一身睥睨人間的傲氣,但他也有人性的一面,他也富有感情,有些惡習,可惡也有點可愛,想到他對胖了三公斤耿耿於懷,她嘴角彎起。

  他對她坦白時,向來自信的眼眸變得惶惶不安,像等著挨罵的小男孩……因為愛她,很在乎她,自負的大作家對她低聲下氣,唯恐她生氣。

  因為愛他,很在乎他,她才會那麼生氣……不知不覺,她的氣惱消逝。既然都愛對方,是不是就該這樣扯平?但她還有點不甘心。

  吃完早餐,陶青岑陪母親上市場,攤位上青菜水果和魚蝦,樣樣新鮮,她又想起夏景泫。她不在,他會不會挨餓?說不定他乾脆下吃,只喝他愛的啤酒,把自己灌得像脹氣的河豚,翻肚在沙發上……

  不行,她不能讓他這麼不健康。她低頭挑菜。

  陶媽媽見狀,很詫異。「你買菜乾麼?我買夠啦!」

  「我想還是做點菜寄給我老闆好了。他不喜歡外食。」

  陶媽媽瞧著女兒,那柔和的眼色,含笑的嘴角,不尋常喔……她低聲問:「你幹麼對他這麼好?都辭職了,還管他餓不餓?」

  陶青岑微微臉紅,承認了。「他是我男朋友啦,我們在交往。」

  陶媽媽又驚又喜。「你交男朋友怎麼沒講?他幾歲了?做什麼的?交往多久了?快帶回來讓我跟你爸看看!」

  「他是個作家,三十歲,我們才交往不久,不必急著見面啦!」而且目前在冷戰。她輕歎,將挑好的菜給菜販。

  菜販道:「陶太太,你有沒有聽說,城隍廟那邊有人要來拍戲耶!」

  陶媽媽問:「拍什麼戲?」

  「就那個啊,最近很紅的連續劇,安客寫的啦!」

  陶青岑一凜,插口問:「他們什麼時候要來?」

  「聽說這雨天會到,大概要拍一個月。」

  她知道他會親臨拍攝現場,那他會不會來看她呢?她有些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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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安客的新戲開拍了,在小地方傳得沸沸揚揚,安客的書迷聞風而至,城隍廟外整天擠滿好奇的民眾。

  夏景泫戴著墨鏡和棒球帽,低調地混在工作人員中。他白天和劇組工作,閒暇時寫稿,晚上回旅館將文章傳上部落格。他把陶青岑寄給他的菜也帶來了,放在旅館冰箱裡,不分給任何人吃。

  他請人幫忙確認了編輯給的地址,是一處三合院,住一戶姓陶的人家。他不敢登門,請劇組注意若有姓陶的小姐找來,立刻通知他。

  但他始終盼不到她來。圍觀人群中,他從未發現她的身影,他懷疑她還在生氣,或者她來了,不願讓他發現。

  過了幾天,他等不下去了,他要想辦法,讓她主動來找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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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戲開拍後,陶青岑其實曾到過城隍廟一趟,但大部分的戲都在室內,不開放參觀,她沒見到夏景泫,也就放棄了。

  編輯將他的新書寄給她,她第二次要畫整本漫畫,得把書讀熟、構思場景畫面,這一來忙翻了,也無暇出門。

  而他的部落格持續更新,她每天上部落格追連載,作家、管家與鬼魂的三角戀情引來廣大迴響,連載還未結束,讀者已經在請求出版社務必出版這個故事。

  然後部落格上出現了不尋常的宣示:安客生病了,無法寫稿。他昭告病因,讓人傻眼,他生的是——相思病。

  「美麗的繆思來到我身邊又翩然離去,她帶走了我所有的靈感,她若不回到我身邊,今天就是我寫作生涯的末日了。」

  陶青岑錯愕。要是真因為她離開他就沒靈感,他幾天前就寫不下去了,這分明是藉口,看到最後一句話,她噗地爆笑。

  「而且我把她做給我的菜都吃完了,我今天起要餓肚子了……」

  吃不到她的菜就不寫,有沒有這麼賴皮啊?她對著電腦螢幕直笑,其實很清楚,他在求和,他想見她,大作家怕惹她不高興,不敢直接找她,於是公器私用,在人來人往的部落格對她喊話。

  能不去嗎?唉。

第九章

  隔天,陶青岑騎腳踏車到城隍廟,廟外照樣聚集許多民眾。今天的戲在主殿,工作人員舉著「請安靜」的海報提醒大家,大家都很配合,靜靜看男女主角對戲。工作人員之中有幾個長髮男子,但都不是夏景泫。

  她走到廟後,廟後有個小花園,一男一女在花園的涼亭裡,她眼一亮。男人正是夏景泫,女人穿著戲服,年輕美麗的臉有點蒼白。

  「你就這樣靠柱子坐著,把冰枕壓在腦後,調了溫水的運動飲料放在你手邊,多喝一點,休息半小時,要是中暑症狀沒有好一點,就上醫院。」夏景泫囑咐完,要回廟裡,卻被女演員拉住。

  「夏先生,我早上看過你的部落格,原來你有女朋友了……你們分手了嗎?」

  「沒有。」

  「夏先生,我是你的書迷,我好喜歡你,這次能演你的戲我好高興……」

  他比了個停止的手勢。「感謝你的厚愛,我瞭解,我得進去了,導演答應有幾幕讓我掌鏡,我不想錯過機會。」

  女演員一臉楚楚可憐。    「你不和女朋友分手也沒關係,我不在乎沒有名分……」

  「我也不在乎你在不在乎名分。如果我感情太豐富,我只會用在我女友身上,沒興趣給第三人分享。你大概是熱昏頭了,才會說這種話,我不會把它放在心上,你也忘了吧。我進去了,你好好休息。」夏景泫和顏悅色,其實心裡冒火。這女人是怎麼回事,直接就說要做小,這麼理所當然?

  他轉身,就見幾步外站著他朝思暮想的陶青岑。糟糕,她都看見了?他快步過去。

  「青青,你來多久了?」

  「剛到幾分鐘。」陶青岑望著女演員。「我早就想過,安客一定有很多女粉絲,不過,原來真的會有書迷狂熱到對作家告白。」迷他迷到甘願沒有名分,如此深情讓她難以理解。

  不妙,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夏景泫立刻握住她手,以免她氣跑了。「偶爾是會碰到這種太熱情的粉絲,那你應該聽到我拒絕她了,我拒絕得很明確。」

  「可是她的表情好像沒有死心。」

  「那沒辦法,我不能管她要怎麼想,至少我盡力了。」

  「但你不夠凶,留給她想像空間。」她存心鬧他。

  「那不然要怎樣?你沒說錯,安客有很多女粉絲,比剛才那個更瘋狂的多得是,我只能禮貌地婉拒對方,難道要我像瘋狗一樣亂吠亂咬,把對方嚇走?」他焦躁得想扯頭髮,好不容易盼到她來,卻給她撞見這種場面。

  陶青岑極力忍笑。天哪,為了解釋,他還自喻為瘋狗,真的急壞了。她低頭,故意不講話。

  「我沒辦法發神經似地對愛慕者咆哮,如果我拒絕得不夠清楚,我會改進,但我沒辦法控制誰要被安客吸引,沒辦法控制她們要對我說什麼話……就像我也無法控制這麼喜歡你,這麼怕你生氣……」他的臉好熱,這麼肉麻的話,一輩子沒想過會說出口,為了她,他說了,還不行嗎?還不原諒他嗎?他沮喪,緊緊握住她手不放。

  她抬頭看他,因為被他耍得團團轉,她才想以牙還牙。看到他對女演員講話的冷淡表情,他永遠一臉酷相,只會為她失去冷靜,他的態度標示她在他心中的地位,她其實已釋懷,心裡只剩最後一個疙瘩。

  「你讓我得冠軍,是為了彌補我嗎?」她如此看重的比賽若被當成討歡心的禮物,她寧可不要。

  「不,每個參賽作品都很用心,但你表現的手法最貼近我的書,我覺得你應該得名。」他不好意思地承認。「其實我從頭到尾都在幻想把你刷掉,這樣你就不會得到和安客見面的機會,我也不必承認我是安客,但你也知道我很挑剔,只有你能準確傳達我書裡的意念,其他人的我看不上眼,最後還是選了你……」

  她微笑了,嬌小身軀偎入他懷裡,抱住他的腰,軟聲道:「好啦,我不生氣了。」

  夏景泫抱緊她,喃喃地道:「對不起……」他的不安已到極限,打算今天要是見不到她,他就殺到陶家找她,後果也不管了。

  「好啦,沒事了。」陶青岑退開,打量他。「我寄給你的菜很多耶,全都吃完了?」

  「其實還沒吃完,但我想你只要聽到我餓了,應該就會出現了。」

  「還說你生相思病。」竟然理直氣壯地公告世人,她都替他不好意思。

  「是真的,又不是說謊。」見不到她,他這幾天毫無生氣,像生病一樣。聽廟裡傳來聲音,他道:「進來看我們拍戲吧!」他牽起她的手,一起進廟裡。

  主殿的戲還在繼續,他們在殿角喁喁細語。他問她為什麼都不來找他?

  「我來過,可是你們都在廟裡,外面人好多,我沒看到你,而且出版社把你的新書寄給我了,我想趁早動筆畫,就沒再來了。那你為什麼不打電話給我?」

  「我怕你還在生氣。」

  「我以為你天不怕地不怕。」

  「我怕惹你不高興,你陷害我再胖三公斤。」

  她笑出來。「明明是你自己貪吃,還怪我?」

  然後,他把劇本給她看,她第一次看人拍戲,樣樣新鮮,有許多問題,他一一回答。沒多久,主殿的戲結束,場景移轉到內殿,輪到夏景泫上場。聽他要執導一場戲,她好驚訝。

  「你想當導演?」

  「沒,只是想嘗試一下,寫作和影像的表現手法不同,有個體驗,也許可以在寫作的時候提供不同的切入角度。」

  他帶她到拍戲的房間,向工作人員介紹她是他女友,為她安排一個位子,可以看見整場戲。

  陶青岑看夏景泫先和演員溝通,陳述他的想法,姿態溫和而自信,演員露出心悅誠服的表情。她安靜坐著,週遭有竊竊私語,有些欣羨的眼光投向她。

  成為安客的女友,她知道會有很多女人羨慕她。她從安客這名字一出現就迷上他,如今她在離他這麼近的地方,目睹他對創作的熱情,看他向理想邁進,作為書迷,還有什麼比這更幸運?

  短短幾分鐘的戲,夏景泫重拍了幾次,總算滿意,他將主導權交還給導演,走向陶青岑,見她兀自怔怔看著他,一臉夢幻神采,他開玩笑道:「怎麼,被我導戲的帥勁迷暈了嗎?」

  她將想法對他說了,他微笑。「對我來說,我才是幸運的作家,遇上你這個珍貴的知音。」他在她耳邊低語:「我愛你,你是我不可思議的情人。」

  他真摯的語氣令她渾身發熱。他們互相吸引,沈醉於愛情裡,而愛情裡揉合了更深的共鳴,他們在愛裡互相肯定,彼此都是獨一無二的美好。

  夏景泫向劇組請假,和陶青岑離開城隍廟,手牽手在小鎮上閒逛,這是他們第一次正式約會。鎮太小,沒什麼有趣的店,他們決定看二輪片,買了零食溜進電影院。

  這時間電影院沒什麼人,空位很多。他們挑了後排位置,剛坐下,夏景泫就摟住陶青岑肩頭,將她拉在懷裡,他溫熱的呼吸落在她發上和耳際。

  「我喜歡電影院,很適合做那種事。」他歪著頭,笑容懶洋洋。

  「哪種事?」他在黑暗裡閃爍的眼睛害她心跳加快。

  「動手動腳——」忽然,嘴裡被她塞進一大片甜不辣。

  「我進電影院才不是為了那種事,我是想看電影!」她嚴正警告他。「不可以亂來。」

  「唉,我們都是成年人了,約會還這麼純情……」

  他嘴裡抱怨,但手腳很安分,陶青岑這才安心。他身上菸味比以前淡得多了,他的身體放鬆地挨著她,修長強健的手臂環繞她,溫存親密。兩個人在黑暗裡默默依靠的感覺,很愛情。

  電影開始播放,她和他談起電影裡她喜歡的演員和配樂。

  其實一切都讓夏景泫不滿意,可樂太甜,甜不辣太鹹,電影院太老舊,座椅有點硬,聲光效果很差,走道底端有盞燈閃呀閃的很礙眼,可是聽她好認真地解說,

  一切不舒服他都無所謂,就算她只是背九九乘法表,他也覺得有如天籟。情人就在身畔,做什麼都有甜甜愛意。

  連看兩片太長,最後兩個人都睡著了,醒來已是傍晚,他們走出電影院。

  陶青岑道:「要不要來我家吃晚餐?我家裡只有爸媽在。」

  聽到要見她父母,夏景泫有點躊躇。「我沒帶什麼正式的衣服來……」

  「人來就夠了。不過我媽煮的菜比較油膩,你吃不慣就不要勉強。」見他點頭同意,她道:「那我打電話回去說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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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夏景泫回旅館洗澡,換上比較正式的襯衫,搭黑色牛仔褲,將長髮規矩地綁起,確認儀容合宜才出門,又買了一籃高級水果,和陶青岑前往她家。

  「我爸有點嚴肅,我媽比較多話,有時候講話很直接。他們有看你的戲,我告訴他們我要帶安客回家,他們都好興奮。我媽還問你私下人怎麼樣,對我好不好。」

  「你怎麼說?」

  「照實說啊,說你很帥,很有才華,對我溫柔體貼——」

  「你說謊。」他哪有那麼完美?

  「哪有,都是我發自內心的感受啊!」陶青岑笑了,看他頻頻摸衣領、摸髮鬢,檢查身上有沒有哪裡亂了。「你很緊張嗎?」

  「沒有。」他嘴硬,其實很擔心給她父母留下不好印象。

  「他們很好相處的,只是吃飯而已,放輕鬆點。」

  到達陶家時,天色幾乎全暗了。兩人走進三合院,陶氏夫妻已等在大門口。

  「伯父、伯母,晚安。」夏景泫剛禮貌地頷首,突然黑暗處有不明物體跳出來,撲到他腿上,他感到小腿劇痛。

  「阿肯!」陶家三人同聲驚呼。

  夏景泫迅速後退,看見攻擊他的是只大公雞,公雞在他腿上啄了一口,咯咯叫著跳開。

  陶媽媽連忙趕開公雞,對夏景泫道歉。「不好意思,這是我們家養的雞,它平常很乖,對陌生人比較凶一點,有沒有咬傷你?」

  「我沒事。」其實夏景泫被啄得很痛,要不是牛仔褲質料堅韌,他腿上肯定多個洞。他維持風度,還讚美:「這隻雞會認人,真是聰明。」聰明個鬼!他狠狠瞪雞,很想一腳把它踏扁。

  咯咯咯!大公雞發出示威叫聲,又想撲過來啄他。

  陶氏夫妻趕緊掩護客人進屋,到餐桌旁坐下。

  「不好意思,因為太晚了,來不及去市場,只能請你吃家常菜。」陶媽媽幫他裝飯。

  「是我不好意思,臨時說要來,太麻煩你們了。」

  不過看見滿桌的菜,夏景泫暗抽口氣。每道菜都是滿滿的油光,梅干扣肉都是油,燒蹄膀都是油,炒青菜也都是油,連排骨筍湯也油光閃閃……陶媽媽煮菜都不加水嗎?

  陶媽媽道:「夏先生,我女兒當你的管家,她做得怎麼樣?」

  「她很會打掃,很會做菜,我被她養胖了三公斤,還是只想吃她做的菜。」

  「那她怎麼會工作不順,請假跑回來?」

  「我們吵架了。」夏景泫坦言。「我想讓她有時間緩和情緒,才沒有馬上追來。」

  陶媽媽搖頭。「那一定是妹妹不好。她有時候很頑固,怎麼講都不聽。」

  「我哪有?」陶青岑抗議。

  「青青沒有不好,都是我的問題。」夏景泫道:「當時我前女友來找我,我和她有事業上的往來,沒對青青說清楚,害她誤會了,是我處理不當。」

  這麼敏感的話題也坦言不諱,陶媽媽更欣賞他了。「那你喜歡我家妹妹哪一點?她是很愛看你的書,但是不聰明,你這麼有才華,怎麼會喜歡她?」

  「媽,你幹麼一直吐我槽?」陶青岑二度抗議。

  「我哪裡說錯啦?」

  夏景泫微笑。「青青的確不是反應很快,但她個性好。才華可以培養,天生的個性勉強不來,她善良又體貼,是難得的好女孩,我非常喜歡她。」

  一番話說得陶青岑臉紅,陶媽媽心花怒放,暗讚這男人有眼光,陶爸爸都沒開口,但嘴邊勾著微笑,也很滿意。

  陶媽媽開始挾菜給客人。「來來來,多吃點,這豆腐炒蚵仔很滋補,男人要多吃點。」

  對男人很好?夏景泫不明其意。「這道菜青青也常做給我吃。」

  「是嗎?來,這紅尋米糕,紅尋我早上買的,很新鮮,對男人也很補。」

  「喔……」他懂了。「海鮮是很不錯。」他斜睨老是煮海鮮給他吃的陶青岑,她臉更紅:心虛地扒飯粒。

  陶媽媽熱情地勸客人用餐,拿公筷挾菜堆滿夏景泫的碗,陶青岑道:「媽,他食量不大,你別挾那麼多菜,讓他慢慢吃啦!」

  「食量要培養啊!夏先生,你太瘦了,要多吃點,別客氣。」

  「謝謝伯母,我盡量……」看滿碗油亮的菜,夏景泫感覺反胃,但為了給陶媽媽好印象,他動筷,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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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頓油膩膩的晚餐吃下來,夏景泫胃痛了。

  飯後,陶家父母看他的連續劇,他忍住痛,陪他們看,好不容易戲看完已經十點,陶家父母留他住下,陶青岑帶他到客房。

  一進客房,陶青岑就倒了杯熱水,連胃藥一起給他。「你臉都發白了。吃不下就不要勉強啊!」

  「幸好你煮菜沒得她的『真傳』。」夏景泫有氣沒力地倒在床上。

  「我媽認為菜不油就不好吃,我家人都吃習慣了。」她微笑道:「謝謝。」

  「謝什麼?」

  「謝謝你為了我這麼勉強自己。」

  「我這麼努力,有沒有獎勵?」

  她笑了。「有,明天我爸媽出門,我再煮一頓你喜歡吃的菜。你還有精神嗎?我畫好幾頁漫畫了,想和你討論,我去把原稿拿來。」她轉身要走,被他拉回。

  「慢著。我想先和你討論一樣東西:海鮮。」他慢條斯理道:「你天天拿海鮮餵我,是在期待什麼嗎?」

  陶青岑臉蛋爆紅,傻笑。「不是那樣,因為你曾經被熱咖啡潑到,我怕有後遺症,海鮮……補那方面嘛,我就想多煮點給你吃,多少補救一下……」

  「難怪我老是覺得燥熱,整天『上火』,原來是你煮的菜惹禍。」他裝一副熱情飢渴的眼神看她。「那你要不要驗收?」

  「你、你別亂來……」她嚇得倒退,掙脫他,一溜煙逃出房去。

  夏景泫大笑,才吞了胃藥,熟悉的咯咯聲響起,他抬頭,看見公雞阿肯出現在房門口。剛才陶媽媽告誡過它,新來的陌生人是客人,也不知它聽進去多少。

  「咯咯!」大公雞逼近床邊,沒再啄他,但態度還是很不友善。

  夏景泫冷睇它。「你聽說過雞排嗎?」

  「咯!」不高興的叫聲。

  「喔,你知道啊?」他悠悠道:「在我看來,你不過就是會走路的雞排,越俎代庖你聽說過沒有?諒你區區一隻雞也沒聽過,套用在你的情況就是,你是雞,不是看門狗,狗才需要緊盯陌生人的動靜,你看你搶了狗的任務,那只黃狗整晚縮在電視機下面睡覺,它有多無聊……」

  陶青岑回客房時,看到的就是夏景泫對公雞唸唸有詞。她稀奇道:「你在幹麼?」大公雞咯咯叫幾聲,經過她腳邊走出房去。

  「教育它。你們幹麼給雞取名字?」

  「阿肯不是普通的雞,它很聰明,我們把它當家裡的一份子。」她將漫畫原稿給他。「你先看,我們來討論。」

  他接過稿子,只看了一頁,眼光便忍不住飄向她。她忙著點蚊香,放在房門口,然後掛起蚊帳。她無聲而迅速地忙碌著,像優美的默劇。她忙完了,過去將窗戶再推開一些,夜風入窗,送來她身上清爽香氣,她細緻的髮絲在耳後揚起,在風裡飛揚。他覺得醉了,從感宮以至心靈,醉在靜謐的美麗裡……

  陶青岑忙完了,回頭見床上男人怔怔看著她。「怎麼了?」

  「你身上有很特別的香味。」

  她嗅一下肩頭。「喔,是香茅。我家院子裡有種,我哥拿來做香皂,喜歡的話,讓你帶幾塊回去。」她在床邊坐下。「稿子看了嗎——啊!」被他攔腰一抱,兩人一起倒在床上。

  她瞪大眼。「你做什麼?」

  「沒什麼,只是想抱抱你。」他啞聲道:「你真美。」

  她臉紅,吶吶道:「哪有,我很普通……對了,你怎麼會喊我青青?」

  「你不喜歡嗎?」

  「我喜歡啊,只是納悶你很自然就這樣喊了。」她微笑,感覺他手掌撫上她臉頰,手指穿入她髮絲,她慵懶地感受被寵愛。

  「你也喊我景泫,但之前都叫我夏先生。」

  「因為白小姐都這樣叫你,我覺得我也可以。」她嘴微嘟。

  他低低笑了。「我喜歡你這表情,難得霸道的樣子……」

  「噯,不是要談稿子嗎?」

  「明天吧,今晚別談那些,我們來聊我們,我覺得我還不夠瞭解你。」

  「可是我滿瞭解你的,你的工作,你的私生活——喔,我有買你的書,你可以幫我簽名嗎?」

  「我就在你身邊了,還要什麼簽名?」

  「我一直好想要安客的簽名,可是你簽名書每次只發幾本,還要寄明信片抽獎才有,我都抽不到。」

  「好吧,你要我簽我就簽,每一本都簽。」

  「真的嗎?」她驚喜,眼眸閃閃發亮,他卻有點不高興。

  「喂,跟你談戀愛的人叫做夏景泫,安客只是我的一部分,你別忘了。」

  「我知道啦……」她笑了,與他眼覷著眼。

  鉤繩滑掉了,淺灰色蚊帳披覆下來,如朦朧溫柔的愛情將他們包圍,他們藏在愛裡細語,終於都倦了,沈沈入睡,一同到夢裡去。

  深濃夜幕裡,星星一顆顆溫柔閃耀,將愛情,慢慢釀成秋天的蜜。


  【全書完】
引言 使用道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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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子 | 2009-6-15 14:49:57

第五章

  陶青岑下山採購,買了狗飼料、日用品,又到市場買菜。

  她走進蔬果區,青菜色澤鮮翠,各種水果堆積如山,光是看就讓她心情愉快。她喜歡買蔬果多過買衣服,出生在農家,她從小喜歡土裡長出來的東西,讓她感覺親切。

  她越來越喜歡這份工作,喜歡煮飯給那個饞鬼吃,他光是聽她描述要煮的菜色就眼睛發亮,每每令她發噱,看他每回都捧場地吃光,露出滿足的表情,她超有成就感,在那種氛圍裡有種滿溢的幸福感。

  聽他說話,看他微笑,為他煮飯,打理他的生活起居,小事綴起日子,串連瑣碎的甜蜜……感覺就像照顧男朋友,但他只是她的僱主,他決定僱用她的原因之一就是她保證不會愛上他,他不要複雜的男女關係,她對他的感覺注定說不出口。

  所以她在心底劃了線,要自己不可逾越分際。她是動了感情,但她克制著,默默地喜歡他,是可以的吧?

  回到夏家,陶青岑提著大包小包進屋,大狗衝上來在她腳邊又吠又跑,差點絆倒她。「丁丁,你今天很興奮喔。」

  冷冷的嗓音從廚房傳來。「因為它陪我玩了一下午的偵探遊戲,不興奮也難。」

  夏景泫杵在廚房門邊瞪她,臉色很臭,一副等著興師問罪的模樣。

  陶青岑一愣,立刻將今天的工作流程在腦中跑一遍。她沒有漏掉什麼啊?她小心道:「是不是餓了?我馬上煮晚餐。」

  「在煮晚餐之前,」他揚了揚手裡紙條,是她出門前給的。「你解釋一下,這是耍我嗎?我在庭院裡找了幾個小時,什麼都沒有。」

  他沒等到三點,早早就推算陽光方位,興致勃勃地在庭院裡找點心,幾乎把有陰影沒陰影的角落都翻遍了,還帶著狗到處嗅,結果什麼都沒找到。天氣很熱,他一肚子火,狗倒是玩得很高興。

  「咦?你怎麼會在庭院裡找?我有註解『最陰涼的地方』,這種天氣有哪裡比冰箱更涼?」陶青岑拉開冰箱門,一大碗愛玉冰就安穩地坐在裡頭。

  「你的紙條寫要面向窗子,窗外就是庭院啊!」夏景泫瞪著那碗愛玉。

  「窗子旁邊就是冰箱啊!」

  她以為聰明的他馬上就能解開謎題,沒想到他會冒著烈日找幾個小時。她趕緊裝一碗愛玉給他。「我馬上煮晚餐,你先吃,墊一下胃。今晚煮你喜歡吃的烏龍面喔。」

  「有加鹵蛋?」他臉色稍緩。

  「有,我早上鹵了一鍋肉,加很多蛋,每天一顆,夠你吃一個禮拜。」

  他臉色又軟化了些,她道:「對不起,我下次會直接告訴你點心在冰箱。」

  「嗯。」夏景泫拉了把椅子坐下,舀著愛玉吃,不再說話。

  陶青岑動手整理買回來的菜,幾秒後,他又開口了。

  「你出門後,我接到消息,以前的朋友想邀我上電視節目。」

  「聽起來不錯啊,你不想去嗎?」他的表情顯得很不樂意。

  「我和她有點過節,就拒絕了。」

  「咦?可是上電視的機會很難得耶。」

  「那你去吧。」

  「我?我一沒名氣,二沒才華,哪能上節目啊?」

  「你可以上爆料節目,暢談安——我這大作家的私生活秘辛。」

  「那也要這個作家有名氣,爆料才有人想聽——」啊,失言,她嘿嘿笑。

  夏景泫輕哼。「你認為我沒名氣?」

  「我連你的筆名都不知道,哪知道你的名氣有多大?不過……」當紅作家免不了媒體曝光、主持節目,他整天窩在家盯她煮好吃的菜,似乎太游手好閒。她是猜想過,他可能是籍籍無名的小作者,反正家裡有錢,夠養他一輩子。

  「告訴你,我名氣大得很——」

  「喔,那你肯定是美食作家嘍?」

  夏景泫看著她,嘴角挑起興味。「你的反應變快了。」拐彎抹角笑他貪吃,不留痕跡。

  「這是近墨者黑,是老闆你教導有方。」陶青岑忍住笑。

  「這樣就一臉得意,你還差得遠了。」看她送上第二碗愛玉冰,他盯著她手,道:「有沒有天天搽護手霜?」

  「有啦。」她垂眸微笑。「我先煮晚餐,今晚煮芋圓給你當宵夜。」

  「嗯。」聽見他最愛的芋圓,他眼睛大亮。「煮多點。」

  陶青岑好笑,打開購物袋,取出食物。

  夏景泫看著她忙碌,迅速地將食物放入冰箱和櫥櫃,還抽空倒了狗食。

  和她聊的東西其實很家常,沒什麼了不起的話題,沒有刻意的安慰,三言兩語就打散了他一下午的煩悶,他感覺溫馨平靜。

  從以前到現在,他總在奮鬥,在文壇力爭上游,計算出書如何暢銷,他老是仰頭往更高處看,但真正令他的心感到踏實的,只是一朵真摯溫柔的笑顏。

  看她微笑,他感覺滿足又空虛,他的手還記著她手上溫暖,她鼻尖曾擦過他胸膛,就那麼一次,麻麻癢癢的感覺卻持續至今,她引起一種噬人的渴望,在他心底蔓延。

  陶青岑伸手到購物袋底端拿出最後一包麵條,突然一頓,摸出幾張紙。「啊,差點忘了這個。」

  「那是什麼?」

  「白爺爺給我的,安客又把『夜聲』改寫了,他印出來看,看完就給我了。我還沒時間看。」

  他立刻道:「現在就看。」

  「可是我要煮晚餐——」

  「我不餓,你可以先看。」見她詫異的目光投來,他緩下語氣。「安客這次改寫的版本很不錯,篇幅也不長,我不是很餓,你先看沒關係。」

  既然老闆允許,陶青岑也對新內容很好奇,於是攤開紙來讀,手裡一面還在排罐頭。

  一分鐘後,她手裡拿著罐頭,不動了。她眼光隨著紙上文句移動,表情專注,鍋裡的水沸了,噗噗冒泡,她渾然不覺。

  夏景泫關掉爐火,繼續默默吃愛玉。他臉上鎮定,心裡七上八下。

  他仍保留基本架構,但原本要殺害男女主角的作家鬼魂改為愛上女主角。三角戀情讓他琢磨許久,一開始寫就停不下來,一氣呵成,今早寫完就貼上部落格,他沒留意有多少書迷留下歡呼愛戴的感言,只在乎她的評語。

  他吃完愛玉,陶青岑還在看,還是那副嚴肅表情。

  他越來越緊張,拿出手機假裝察看來電,又和大狗玩……終於,她看到最後一個字,卻輕輕「咦」一聲。

  「沒了?故事還沒完啊!」陶青岑連忙檢查是不是缺了哪張紙。

  「嗯,安客沒寫完,停在很吊胃口的地方。」夏景泫用一副閒談似的口吻問:「感想如何?」

  她抬頭看他,雙頰泛著激動的紅。「很好看!」她聲音鏗鏘,眼眸瑩亮。「我喜歡那個作家鬼魂!他真的發瘋了,殺了好多人,他第一次饒過女主角的時候,還不懂自己已經愛上女主角,後來有好幾次機會殺她還是手下留情,他還是不懂為什麼,越來越瘋狂,他實在好可憐,他只是想被瞭解,可是……」她感動得語無倫次,她緊揪著那幾張紙,珍寶似地護在胸前。

  耶,她喜歡!夏景泫內心爽得要命,臉上卻很冷淡,故意唱反調。「我倒覺得很俗爛,寫些愛來愛去的東西,和安客之前的水準差太多了。」

  不出所料,她抗議道:「為什麼寫愛情就是俗爛?我覺得安客這次寫得很好、很精彩,感情很真實,」

  「唉,反正就是些老套,愛來愛去的最無聊,他之前寫的還有點意思。」

  「不然依你的看法,要寫什麼才『有聊』?」

  「既然寫鬼,可以探討鬼魂的存在、人類的宗教信仰,至少也寫個因果報應、勸人為善,這種小說才有建設性。」

  她瞠目。「你是慈濟的師兄還是基督教傳教士?為什麼要寫這些?我不是說這些不好,我看小說要的是故事,而且要精彩,要看大道理我可以去翻佛經、聖經、論語。這就像煮菜,我不能掐著你脖子,逼你吃你不喜歡但有營養的食物,我會把它混在你喜歡的食物裡哄你吃。」

  她頓了下。「同樣的,你不能把大道理直接抄在書裡面叫我看,那太生硬了,安客從來不會這樣做,他會用故事和情節包裝它,讓它能感動人,讓讀者順著故事接受他想說的道理,這才是高竿的做法,不是嗎?」

  他眼色一凜,忽然俯身,吻上她的唇。

  這一瞬間,他彷彿聽見從前的自己在說話,年輕的他聲嘶力竭地闡述理念,想做的僅僅是這麼簡單的事,卻被尊貴的前輩們批評為媚俗而驅逐。他孤獨耕耘,茫茫人海裡終於長出她這棵嫩芽,她不曾和安客有過交流,卻從安客作品裡讀懂了他,她認同他,真正懂得他,教他怎麼不感動於奇妙的靈犀?

  這一吻充滿激情,但沒有邪念,他只在她唇上停留幾秒就離開。

  陶青岑卻呆住了,兩頰燒起紅暈,雙眸瞪得像荷包蛋一樣大。「你……」她太驚嚇,心臟怦怦跳。

  他的吻很有力,帶有強烈的陽光味道,他已離開她唇,她還感覺暈眩。

  她表情實在太可愛,他忍不住莞爾,再次封住她唇。她的唇柔潤溫軟,嘗起來像剛出爐的麵包。她有些膽怯,他徐徐誘哄,直到她允許他深入,吻變得潮濕熱烈,他大膽舔吻她柔軟的嘴,她驚醒過來,推開他。

  「你在做什麼?」陶青岑臉蛋紅透。上一秒他們還在討論安客,怎麼下一秒就吻得天昏地暗?

  夏景泫竭力冷靜情緒,試著將整件事整理出一個合理的答案。「……我喜歡你。」

  第一個吻是出於對知音的感動,第二個吻卻是因為單純想吻她,吻她的感覺很甜,像三分微醺,感覺血脈逐漸沸騰,他迅速陶醉。

  她沒有他預料的喜悅或嬌羞,而是表情錯愕。「你要開除我嗎?」

  換他愣住。「開除你?為什麼?」

  「你說過你的管家不可以愛上你。」

  「喔,那只是我當時怕被糾纏,順口說的,而且我訂的規矩,隨時都能改變,我現在決定作廢,你怎麼說?」她毫不抗拒他的吻,他認為答案很樂觀。

  就這麼簡單?陶青岑傻眼。「我不太懂你的意思……」

  「意思就是,既然你男朋友的位置空著,我要佔據它。」

  他的口吻略帶霸道,目光灼灼,顯得勢在必得。她後退,他握住她的手,輕輕將她拉回,他手掌的熱度穿透她肌膚,她感覺某種雀躍的刺激,騷動她每根神經。

  但她剛決定劃下界線,他忽然跨越,打亂了她的心情,她不知該作何反應。

  「那我可以繼續當管家嗎?」

  「呃,這不衝突吧,你喜歡就繼續做下去。」他露出有趣的表情。「該不會我若堅持不和管家談戀愛,你寧可甩掉我,也要保住工作吧?說不定我被你拒絕,惱羞成怒,乾脆fire你。既然你都會被解雇,不如答應,至少撈到個男朋友。」

  她摸不準他是不是開玩笑,緊張地解釋:「我只是喜歡這份工作,想盡可能保住它——」

  「好啦,逗你的而已。」他低笑。「無論你的回答是什麼,我不會辭退你,你儘管安心,你已經做得很熟練,我也不想適應新人,所以——你的答案?」

  她望著他,他眼眸自信而溫柔,他說她不必藏起戚情,他同樣對她動心,她戚覺美妙的奇跡降臨了,讓她驚喜又帶點膽怯。平凡如她做了什麼,吸引這個難伺候的男人?

  但無論如何,此刻的她不願退卻。

  她紅著臉:心跳飛快,輕輕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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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工作裡加入情人關係的變化,讓陶青岑傷腦筋許久。

  她左思右想,既然是她選擇留任,她便要求自己不得因關係特殊而偷懶,她向夏景泫提議,在工作時間裡,她依然是他的管家,反正他也要寫稿,他們各忙各的,閒暇時間才留給彼此。

  夏景泫同意了,於是她更卯起勁來打掃、煮飯,屋子裡到處亮晶晶,餐餐變換精緻料理,過了幾天,夏景泫忽然說:「別再煮這麼豐盛了。」

  午餐時刻,他剛吃完一大盤奶油海鮮面加鹵蛋,懶洋洋坐在客廳地毯上,一盅酥皮濃湯還在等著他。

  正在用筆記電腦上網的陶青岑聞言訝異。「為什麼?你不喜歡嗎?」

  「不,現在是夏天,吃得這麼營養,我怕會流鼻血。」他攪著濃湯,湯裡浮著蟹肉。「你是不是特別喜歡煮海鮮?幾乎每餐都有。」

  「我剛好和賣魚蝦的老闆很熟,他常常幫我打折,不知不覺就買多了。」她心虛,想起最初的動機是幫他補身體,沒想到現在她成了最可能的「受惠者」,她臉微微發燙。不過他們才交往幾天,短期之內還沒有機會……「驗收」吧?

  她抬頭看鐘。「現在十二點半,我們還可以休息一小時。」

  「對了,關於這點我要抗議,你不覺得該多分點時間陪我嗎?」

  「可是你原本就是二十四小時僱用我,連週末都包了——」

  「那至少不要這麼公私分明,哪有人和女朋友住在一起,連抱一下都不准的?」

  今早,她送水果茶給他,他抱她一下只是想慰勞她的辛勞,她竟然避開!

  「可是,說好上班時間要有分寸啊。」陶青岑臉蛋微紅。交往以後,他在家中不那麼拘束,穿著更輕便,肢體動作也很親暱,她原本不介意偶爾的親密舉動,可是當時他剛淋浴過,只穿短褲,她忙著管好眼睛別亂看,突然被他抱住,她當然會想歪,迅速逃開了。

  「不然我另外找工作,白天上班,晚上專心陪你。」

  「你要找什麼工作?」

  「家管吧,我現在知道工作內容了,也許找人力派遣公司——」

  「不行,我不要別人煮飯給我吃,而且這樣我白天就看不到你。」想到她要幫別的男人打掃做菜,他不是滋味,忽然靈機一動。

  「不然這樣,既然我是老闆,我可以決定何時放你假,你就有時間陪我了。好,就這樣,下午我放你假,你陪我到傍晚。」太完美了,他真聰明!

  「可是要做的工作就那麼多,你放我假,只是延後工作完成,放假的時間越長,之後我就越忙。」

  「……」不然是要怎麼辦?他臭著臉,不說話了。

  他郁卒的表情讓陶青岑想笑,她以為他放棄了,卻聽他悶悶開口。

  「那我幫你做家事,總行了吧?」

  陶青岑好訝異。「你會做家事?」一直以來只見他分派她做事,時間到了要飯吃,最多帶狗散步。

  「當然會,不然我怎麼整理書房?前任管家離職之後,家裡也是我打掃的,我只是不喜歡動手。就這樣說定了,我分擔家事,你的空閒時間要陪我。」

  他為了她願意做不愛做的事,她感動,卻故意裝作無所謂。「那我下午就安心放假嘍,我來你家以後還沒休息過,正好做自己的事,去買安客的新書——」

  他臉一沈。「我給你假是要你陪我,買什麼書?」他拉住她的腰將她拖到身邊,她笑著求饒。

  「我開玩笑嘛,當然會陪你。」她趕緊安撫他,他抱住她,一起躺在地毯上,他們的頭髮披散糾纏,眼睛望著眼睛,她的唇微彎。

  「沒想到你這麼黏人。」

  「我不黏人,我只是要求合理的陪伴。」

  「還合理的陪伴喔……」她笑了,感覺他大掌撫上她右頰,彼此都靜下來,靜靜凝望對方。

  她發現,他的眼珠是凝結似的深黑色,過去總顯得高傲冷漠,即便笑了也帶幾分譏誚,這幾天他的表情漸漸柔和,眼睛裡多了溫暖情意,每每教她心跳臉熱,感覺真像個夢。這英挺出色的男人,真的愛上她了?

  感覺到掌下肌膚害羞地發熱,夏景泫微笑起來。她愛笑,瞇彎的眼像懶洋洋的貓,她的眼睛是東方人常見的深棕色,色澤暖亮豐富,令他想起豐收的秋季,然而其中有細小的執拗光芒——至今她事事都順著他,大概他還沒碰到她堅持的原則,他猜她是那種不發怒則已,一發怒便讓人難以招架的類型。

  陶青岑臉微燙,視線離開他專注的眼眸。「對了,出版社昨天把參賽漫畫都放到網路上了,投票時間有五天,我的排名目前是第二喔。」她興致勃勃地將筆記電腦拿給他看,上頭顯示出版社的活動網頁。

  「嗯,恭喜了,就知道你會有好成績。」

  「網路投票結束後是編輯票選,總分最高的前五名會送給安客做最後決定,如果我得冠軍,就會有漫畫合約,要是銷量不差,也許會變成長期合作,這樣除了家管,我就有另一個工作了。」

  「還不確定的事,不需要計劃得這麼高興吧?」他忍不住潑冷水。

  她的笑容頓住。「我只是想如果入選,也是個機會,我當然知道這是不確定的事,但是你不必這樣說吧?」

  「對不起,我太沖了。」他懊惱。她熱烈期望的模樣讓他有種喘不過氣的感覺,他的直覺在不安,倘若她真是他猜測的那種個性,他隱瞞自己的身份會是引爆點。

  她注視著他,輕道:「你這樣讓我很困擾。我以前覺得你討厭安客,後來覺得你好像沒那麼排斥他,現在我又不確定了。也許我還是別和你提這些比較好,我只是想和你分享心情,並沒有強迫你也要喜歡他。」

  「不,我很喜歡聽你談他,我只是……」他實在好後悔,當初幹麼嚇她?

  她匆地眸光一凝。「難道你……」

  「我?」他心跳漏了幾拍。莫非她發現了?

  「難道你是因為自己沒沒無聞,所以嫉妒安客的名氣?」

  「……我沒說過我沒沒無聞吧。」他嚇出一身冷汗,原來她沒識破。

  「對喔,我到現在還不知道你的筆名,你還是不想告訴我嗎?」

  「我……」他忐忑,也許現在是坦白的好機會,他也明白拖越久越糟糕,但她對安客的想像那麼完美,他這一坦承便全部破壞了……

  「算了,你不想說也沒關係。無論如何,我相信你—定也是個好作家。」

  她信賴體諒的眼神讓他的話全部梗住,他欲言又止了幾秒鐘,還是沒有勇氣說出口,只能歎口氣,換個話題。

  「晚餐要吃什麼?」

第六章

  當天傍晚,陶青岑又前往白家。

  這幾天沈浸在戀愛的喜悅中,她老是和夏景泫膩在一起,對老人有點歉疚。

  「白爺爺,不好意思,這幾天都沒來陪你。」

  白宇和笑道:「不要緊,你能來我就很高興了。」

  「氣象報告說有颱風形成,可能會掃過台灣,你要小心,有沒有什麼防台準備我能幫忙的?」

  「不用了,這房子牢固得很。」白宇和瞧著她滿面春風。「這幾天你是不是遇到什麼好事?」

  「是啊!」她笑咪咪,小臉抹上暈紅。

  「和夏先生有關嗎?你們——交往了?」

  她臉蛋更紅,吶吶問:「你怎麼知道?」

  「我猜的。」白宇和欣慰地笑。「我是從小看他長大的,他的個性其實不太適合和他一樣驕傲的人,像你這樣溫和的女孩子才能和他長久相處。」

  陶青岑試探地問:「白爺爺,你和他怎麼演變成現在這樣?」

  「說來話長,你問他吧,他若想說,自然會告訴你……」

  樓梯上傳來的腳步聲打斷老人的話,白宇和回頭望著走下樓梯的優雅倩影,道:「小青,她是我孫女。丫頭,她就是景泫的新管家。」

  白於紫穿藍色紗質上衣,長髮披瀉在肩頭,襯得她皎白麗顏更顯楚楚動人,她向目瞪口呆的陶青岑淺笑。「你好,我今天下午剛回來,聽我爺爺談了很多你的事,我爺爺這幾天麻煩你照顧了。」

  萬沒想到會和偶像面對面,陶青岑完全被她的美麗高雅震懾,她興奮得結巴:

  「你、你好,我是你的書迷……」她的手機偏在這時候殺風景地響起,她道:「對不起,我接一下電話。」

  白宇和走到孫女身邊,低聲道:「就像我猜的,她和景泫在一起了。」

  「不會長久的,他們相差太遠。」白於紫打量陶青岑,嬌小而缺乏曲線的身材,沒化妝,衣著簡單,比較引人注目的是燦爛笑靨,但整體來說平凡無奇,這樣的女孩在路上隨處可見。

  「她是景泫的書迷,個性很好。」

  「我個性就不好嗎?」白於紫似笑非笑。「你說的沒錯,我和景泫都是驕傲的人,但我們分手的原因和驕傲無關,純粹是理念不合。」

  白宇和深深看著從不服輸的孫女。「不就是因為你們理念不合又都太驕傲,互不相讓,才鬧到分手嗎?」

  她抿唇,拒絕承認。「那只是我們年輕,一時衝動。」

  和夏景泫分手,她始終認為只是暫時,他們終究會回到彼此身邊,他們同樣懷有理想,深刻地互相瞭解,他們的感情不是一般男女交往的層次,也是志同道合的伴侶,他們是天造地設的一對。

  她不相信他會甘於一個只會做家事的平庸女孩。

  手機是夏景泫來電,他一時興起,決定要去看電影,催陶青岑回去。

  「我晚上也讓你放假,你陪我看電影。」

  「要看什麼啊?噯,你先聽我說,我遇到不得了的人喔!你猜是誰?」

  「你直接說,我不想猜。」

  「是白於紫!我沒想到她就是白爺爺的孫女,她本人好漂亮喔!」

  她很興奮,話機那端卻凍結似地沈默了幾秒,夏景泫冷酷的嗓音才響起。「你給我回來,馬上。」然後便切斷通話。

  陶青岑莫名其妙。他哪根筋不對勁了?從沒用過這麼差勁的口氣對她說話。

  白於紫走向她。「陶小姐,夏先生在家吧?我想去拜訪他。」

  「他在家,可是他心情好像不太好。」

  白於紫嫣然一笑。「沒關係,他看到我:心情就會好了。」

  那笑顏極美,陶青岑卻覺得有點刺眼。她這才後知後覺地想到,白夏兩家既然有交情,夏景泫當然認識美若仙子的白小姐,他卻隻字不提,剛才一聽到她名字,反應非常惡劣,兩家人交惡的關鍵也許是……感情糾紛?

  腦中轉過的推測都很不愉快,陶青岑索性不再想。「我正好要回去,一起走吧。」

  兩人離開白家,走上小路,白於紫道:「景泫過得好嗎?他還是整天窩在家裡寫稿,不出門吧?」

  「他還不錯,偶爾會上健身房。你……和他很熟嗎?」

  白於紫微笑。「很熟呀,我們一起長大的,還曾經交往好久。」

  果然。陶青岑心裡問號滿天飛,但不願再追問,兩人陷入微妙的沈默裡。

  片刻後,她們回到夏家,夏景泫正在庭院裡陪狗玩飛盤。看見白於紫,他神情不悅,但並不意外。

  「景泫,好久不見!」白於紫揚聲招呼,她神情自在,像面對久違的老友。

  兩人視線交會,一時間,誰都沒有說話。

  陶青岑忽覺得自己像個觀眾,正在看一出男俊女美的好戲,此刻是暗潮洶湧的內心戲,兩對眼波之間似有張力,似有暗語,她看不透,厭覺茫然失落。

  直到拉布拉多犬對著白於紫吠叫起來,她趕緊過去制止。

  「進來談吧。」夏景泫轉身進屋。「青青,請你準備點心,送到書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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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進了書房,白於紫道:「你有個好管家。爺爺對陶小姐讚不絕口,我一直想請個傭人照顧他,他老是說不要——」

  「找我有什麼事?」夏景泫單刀直入地開口:「如果想找我上節目,你可以回去了。」

  白於紫對他無禮的態度不以為意。「這是我們分手以後第一次見面,你就這樣招待我?不先問候近況、敘舊一下?」

  「我在電視上常常看到你,你的近況我很清楚。」夏景泫直視她,她比往日更美,顯然也更圓滑。

  想起過去,他不免惆悵,但不後悔當時選擇分手,倘若他為了感情和諧勉強留下,不會有今日成績。

  「好吧,邀你上節目只是來意之一。你這幾年很紅,作品還改拍電視劇,你自己也參與幕後工作,為什麼不想上節目?」

  「原因我早就說過,我沒興趣出現在鏡頭前。倒是你,我以為你不屑這個圈子,為何跳進來?」

  白於紫聳肩。「我需要賺錢。純文學的讀者是小眾,我寫書的收入太少,如果不嘗試寫作之外的路,我沒辦法維持爺爺和我的生活,不像你,即使不寫作也衣食無虞——」

  「怎麼,馬上要談起老問題了嗎?」夏景泫冷笑。「我家有錢是上一代傳下來的,和我無關,仗著家裡肯養,以追求理想為名寫些賣不出去的書,這種不負責任的事我不幹。」當時前輩們幾乎都拿這理由酸他,激得他更一意孤行。

  「我只是覺得可惜,你不必擔心收入,可以全心創作——」

  「我實在不懂,我的書或許怪力亂神,至少不教人偷雞摸狗,也沒教人自殺或做炸彈,就因為我的書以普羅大眾為目標讀者,你們就瞧不起我,這究竟是什麼道理?」

  「那些東西都太淺,依你的才能,你可以寫得更好、更出色——」

  「好,我問你,為什麼你寫好了文章要出版、要公開?因為那是創作者的熱情,因為有些感觸想分享,有些聲音想被聽見,公開是為了尋找共鳴。那些美好的道理或智慧,它不會因為淺顯易懂,就變得低俗,那麼與其賣弄文學技巧,寫人家看不懂的文章,何不寫得淺白一點,讓大家一起感動?」

  他緩口氣,語調低沈感性。「我不想坐在高高的寶座上,被人擁戴,我想擁抱他們,分享每個人都會有的喜悅和迷惘,我們都只是凡人,為什麼要用文學的尺來分高下?」他頓了頓。「雖然,這一點我並不是做得很好。」

  是陶青岑讓他警覺自己背離了當初的理想。想到她,他唇畔浮起微笑。

  「簡單來說,你希望做到雅俗共賞。」

  他頷首。「其實我不討厭純文學,只是不喜歡那些自命清高的傢伙,以為懂了某些文學理論就高人一等,他們只會炫耀寫作技巧,寫出來的都是垃圾,還批評我愛錢,自己其實也同樣想出名……抱歉,我不是針對你。」

  「我知道。」白於紫滿心激賞。他變了,年少時的理想不變,但態度更成熟,她怦然心動。如今他們之間有了轉機,也許將拉近他們,再度成為昔日相知相守的愛侶。

  她柔聲道:「現在有個改變的機會了,我的節目計劃邀請前輩作家來對談,我已經和爺爺幾個朋友討論過,他們也希望推廣文學,大家一致認為可以借重你的經驗。」

  夏景泫愣住。「我?」

  「你是我們之中少有的暢銷作家,根據你剛才說的,你很瞭解如何貼近讀者,這對節目很有幫助,你要是不想用安客的身份出現在螢幕前,可以用你以前的筆名——」

  「不,當我決定成為安客,『夏旋』就永遠消失了。」

  她隱藏住失望,懇切地道:「至少,來幫忙幕後策劃好嗎?我一個人空有構想,實在做不了那麼多事,前輩他們對這些又一竅不通。」她美眸盈滿渴盼。「這是和大家言歸於好的機會,你不懷念從前和我們相處的時光嗎?」

  夏景泫默然。他當然會懷念從前,寫大眾口味的小說固然很有樂趣,和一群志同道合的文友交流也富有挑戰性,但事情太突然了。

  「讓我考慮。」他有點動心,因此猶疑不決。

  「還要考慮?難道你不想念和我唇槍舌劍的感覺?」她下巴微抬,美眸閃耀著挑釁的光芒。

  「『想念』是很強烈的字眼。」他微哂。白於紫反應快、觀點新穎,他們往往激辯到幾乎吵架,又能維持在理智的範圍內,這讓他們的感情保持新鮮,不厭膩——但都過去了。

  「我有女朋友了,說話得小心一點。」

  白於紫心坎一陣酸澀,還以為她能挑起他對舊情的懷念,他卻提出女友來擋。

  「我聽爺爺說了,對方是你的管家,也是你的書迷。」

  「她很迷安客,但她不是因為我是安客才愛上我。」他看向鍾一眼。「抱歉,我還和她約好看電影,這件事讓我再想想,改天給你答覆。」

  「那我先回去了。這幾天我都會在家裡,你隨時可以找我談。」白於紫不情願地道別。

  通俗小說的世界讓他太安逸了,才會戀上那種水平的女孩,她相信只要拉他回她的圈子,他很快會醒悟,明白適合自己的是她這種充滿挑戰性的伴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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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陶青岑剛準備好點心,就見夏景泫送客人下樓離開。他關上大門,回身朝她走來,她注意到他臉色不像幾分鐘前那麼肅殺,已溫和許多。

  「你們談了什麼?是和白小姐工作有關的事嗎?」她忍不住問。

  他頷首。「她希望我加入新節目的幕後陣容,我說要考慮,還聊了點其他的……」

  「聊什麼?」為什麼沒有馬上答應?是因為和前女友共事會令他困擾嗎?

  「沒什麼,敘舊而已。走吧,該去看電影了。」

  但她不動。「之前我提到白小姐,你毫無反應,沒想到你認識她,交情好像還不錯。」她不是介意他交過幾任女友,但既然對方就在這麼近的地方,臨走時又對他一副依依不捨的模樣,於情於理他都該告訴她一聲。

  「嗯,我們一起長大,只是這幾年彼此都忙,越來越少見面。」夏景泫略一躊躇,決定不提他和白於紫的一段情。

  就他朋友們的經驗,在現任女友面前提起舊愛是不智的行為,女方通常會展現風度表示不在意,但日後吵架,這就成為口角的好材料,將心比心,他也不想聽陶青岑談起她和前男友,反正都是過去的事了,珍惜眼前人比較要緊。

  「走吧,看電影去。」他親她一記,沒留意她眼底的失望。「我去開車。」

  「我去換衣服。」陶青岑輕道,轉身上樓。

  他隻字不提,或許是覺得舊事沒必要說,或許他和白於紫不歡而散,不想碰觸舊傷口,至少他的眼神坦蕩,不像做了虧心事,她決定相信他。

  她忽然想,愛情就像讀安客的靈異小說,看多了鬼影幢幢,人就草木皆兵,發現一點徵兆便心驚膽戰,懷疑有人要來破壞,最後發現全是自己嚇自己。

  她決定相信自己也相信他,不讓無中生有的猜疑破壞剛萌芽的感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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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然而接下來幾天,陶青岑果真嘗到草木皆兵的不安感。

  白於紫每天都來夏家,和夏景泫關在書房裡討論。她送點心茶水上去,常在門外就聽見夏景泫爽朗的笑聲。

  來開門的通常是白於紫,她會展現無懈可擊的美麗笑容,歉然道:「不好意思,老是麻煩你。」

  如此親切誠懇的表情,即使懷疑她意圖不軌,陶青岑也很難討厭她,她慷慨地送她新書,為她簽名,甚至主動到廚房幫忙。

  夏景泫見了,開玩笑道:「你是客人,廚房的事交給她就好。」然後便拉著白於紫出去。

  陶青岑聽見他們在客廳裡談笑,而她獨自留在廚房,面對待處理烹調的一堆菜,強烈的委屈湧上來。

  她頭一次發現,身為男友的管家是這麼可惡的事,聽他和前女友聊天,她還得秉持一貫的敬業精神,做飯給他們吃。

  幸好,夏景泫也知道自己處置不當,當晚向她道歉。

  「對不起,我不該讓你一個人待在廚房,還說那種話。」他們坐在沙發上,他摟住她肩頭低語。「平心而論,於紫是客人,讓她幫忙不是待客之道,這是禮貌——不過,這些話你聽過之後可以馬上忘掉。」

  他一副懺悔表情。「總之是我不對,要也是你陪客人,由我下廚,可是我煮的菜實在太糟糕,君士坦丁都不屑吃,只好委屈你了。」

  應和他似的,拉布拉多犬吠了一聲。

  一人一狗的配合逗笑了陶青岑,她稍稍釋懷。「白小姐每天都來,你們到底在談什麼?」

  「我決定加入她節目的幕後智囊團,這兩天都在討論節目的走向。」和前輩修好、白於紫的強力邀請都是其次,主要是這節目和他一直以來的理念相同,他才會同意協助。

  「你有製作電視節目的相關經驗嗎?為什麼她會找上你?」

  「呃……其實我懂得不多,主要是老朋友之間互相幫忙,她參考的是我身為作家的意見。」這是實話,他是曾參與連續劇拍攝,但實務方面完全不懂。他沒說謊,卻感到不安。

  陶青岑緩緩仰眸,凝視他,澄澈眼光讓他肩頭猶如有萬斤重的壓力。

  「白小姐知道你是作家,所以她知道你的筆名嘍?」

  「……嗯,她知道。」

  她不再說話,靜靜看他。

  他知道她在等什麼——等他親口招認。他潤了潤乾燥的唇。「我和她是鄰居,從小都在她爺爺的指導下練習寫作,後來我們開始投稿到報章雜誌,她才會知道我的筆名。」

  「你還是不肯告訴我嗎?」前女友都知道了,為何至今仍對她隱瞞?她感覺受傷,他甚至不曾對她坦承他和白於紫的過去。

  「不是不肯,是我……沒有準備好。」夏景泫懊惱。「你絕對聽過我的筆名,但,我做過……不太好的事,你知道了一定會生氣,再給我一點時間做心理建設,我保證會告訴你,先別逼問我。」他求饒似地歎息。「我在乎你,我真的很怕你討厭我……」

  對,他怕,他敢和一干文壇前輩唱反調,卻怕她生氣,她是他的知音,他卻對她做了無聊的惡作劇,他越想越覺得幼稚又丟臉,還在苦思賠罪的方法。

  陶青岑不語,明知他在哄她,可因為那句他在乎她,她便心軟了。

  愛情讓她敏銳,洞悉所有的不對勁,她相信他對她的心意,但她阻止不了不愉快的感覺——白於紫知道某些她不知道的關於他的事。

  愛情,很小心眼,一粒沙都容不下。

  她輕聲道:「今晚網路投票要結束了,如果沒意外,我應該是第一名。」

  「嗯,恭喜。」換言之,他做最後決定的時刻也越來越近。「明天早上我有事出門,下午會有兩位作家過來加入我們的討論。等我這陣子忙完,我們再去看電影。」

  這幾天他是冷落她了,只能說時機太巧,他剛找回從前的熱情,馬上就有讓他大展身手的機會,他滿腦子都是精彩的點子,他渴望製作和他的書同樣引人人勝的節目,讓許多人愛上它,尤其是她。

  他希望她對這節目能如對他的書同樣熱哀,他期待她看了之後有滿腔想法對他滔滔訴說,他要給她一般男人無法給她的精神饗宴。他沒有太多時間經營愛情,愛情卻在驅使他為她而努力。

  陶青岑僅是淡淡一笑。「再說吧。」

第七章

  夏景泫隔天一早出門,出門前他告訴陶青岑,他約了兩位作家朋友見面,傍晚時刻白於紫會帶他們過來。

  這表示她要到下午才會見到白於紫。陶青岑心情愉快,上市場買了材料回來包水餃,一面看新聞。氣象報告說前幾天生成的颱風轉了向,移動迅速,可能直撲台灣。

  到了十一點,門鈴聲響起。她以為夏景泫回來了,興匆匆地去開門。

  一開門,卻是白於紫帶著兩個陌生的中年男子。白於紫道:「午安,陶小姐,我帶朋友過來,景泫應該先告訴你了吧?」

  「我以為你們下午才會來……」陶青岑措手不及,傻傻地站著被介紹。

  兩個男人一是作家,一是詩人,都在文壇享有盛名,當白於紫介紹她是夏景泫的管家女友,兩人表情都閃過詫異。陶青岑猜得出他們的想法——從作家到管家,夏景泫的品味落差可不小。在光鮮亮麗的前女友身邊,她穿著沾麵粉的圍裙,像優雅的貓和土裡土氣的田鼠。

  白於紫還帶來一鍋酸辣湯,走進廚房。「因為他們想早點過來,我來不及通知你,就直接帶他們來了,你不介意吧?」

  介意又能如何?陶青岑跟進廚房。「酸辣湯讓我處理就好。」

  「我來吧,我和景泫這麼熟,也算是半個主人,偶爾幫忙煮個酸辣湯麵也沒什麼,還是你嫌我笨手笨腳,不想讓我進你的地盤?」

  「當然不是,你是客人,不應該讓你幫忙,他……也是這樣交代我。」

  「我不介意就好啦,唉,我就只有酸辣湯一樣讓景泫稱讚,你也知道他在吃的方面有多難伺候,我只是心血來潮想做給他吃,沒別的意思,你別亂想。」

  「我知道。」感覺好像被踩一腳,卻不能喊痛。

  白於紫翻櫃子找麵條。「我和他只能談些文章的事,他說我們在理念和工作上是好夥伴,可是你才能貼近他的生活,我很羨慕你,手藝這麼好,抓得住他的胃。」

  「我也很羨慕你,可以和他談好多文學的事。」這是真心話,無奈她駑鈍,大概只能聽他說,無法像白於紫一般與他有來有往地討論。嗯,

  「也沒什麼好羨慕的,聰明的女人會給男人壓力,很多時候,男人寧可要個百依百順的平凡女人,而不是太有想法的女人。」

  陶青岑很不想對號入座,但白於紫的態度直指她就足因為百依百順,才讓夏景泫著迷。她淡淡道:「我不覺得他會那麼沒肚量,他很聰明,很清楚自己要什麼。」

  白於紫眸光一閃。這女孩看似溫順,原來還懂反擊,不過這點力道還太弱了。

  「喔,麵條在這裡。」她從櫃子裡拿出麵條。「客人還在外面等,你去陪他們,我煮麵——」

  「不,你去陪他們,我來煮就好。」陶青岑連忙搶過麵條。萬一他們和她談文學,她哪有辦法應付?

  「那就麻煩你了。」白於紫露出勝利的微笑,優雅地踩著高跟鞋離開廚房。

  午餐是陶青岑有生以來最難熬的一頓飯。話題全圍繞在文壇大小事,兩位客人發現陶青岑一臉茫然,幾次想將話題帶開,卻被白於紫巧妙地帶回來。

  白於紫知道她聽不懂,「好心」地為她解釋幾個艱深名詞,另外兩人也都暫停說話,讓她講解,這時的安靜讓陶青岑很難堪,感覺自己像小學生。

  他們沒談夏景泫,卻向她展示一個涵養深刻的文人圈子,那是她難以融入的高深世界,是夏景泫與白於紫所處的世界。白於紫故意打擊她的自信,她成功了,她插不進話題,在餐桌旁坐得越久信心越動搖,越來越脆弱。

  夏景泫回到家中時,意外發現客人提早到了。「不是說好傍晚過來嗎?」

  「他們想早點來,我就帶他們來了。」白於紫笑道:「我煮了你喜歡的酸辣湯喔,怕麵糊了,等你回來才要煮。」她轉向陶青岑。「陶小姐,麻煩你去煮麵。」

  她口吻很客氣,但儼然是女主人的派頭。

  陶青岑應聲起身,快速離開飯廳,臉上的黯淡藏不住。

  夏景泫道:「於紫,你陪他們坐一下。」他走出飯廳,在走廊轉角拉住陶青岑,問道:「他們什麼時候到的?」

  「中午,白小姐帶他們過來。」

  「你們聊什麼?」看她神情,他們應該沒提到他就是安客。

  「大部分在講以前的事,有些話題我不懂,白小姐解釋給我聽,但我還是不懂,所以覺得……有點無聊。」

  「就這樣?」她神色太落寞,他覺得不對勁。

  「嗯,就這樣。」她不想撒嬌抱怨,白於紫是存心給她下馬威,但她不懂他們的世界是事實,她感覺難受,感覺和夏景泫之間產生了距離,這都是她自身的問題,她要去克服,如果愛他,要想辦法去瞭解他,不是一味等他來遷就自己。

  所以,她雖然鬱悶得想哭,還是勉強微笑。「我去煮麵,你去陪他們吧!」她轉身進廚房。

  夏景泫注視著她背影,看得出她心情不好,大概是三個作家的話題讓她很無聊,或者白於紫說話刺她。白於紫看似柔弱無害,其實相當有心計……他揣測著,走回飯廳,道:「於紫,我有話和你說。」

  兩人走出飯廳,停在角落,白於紫愉快道:「明天有颱風來,聽說風雨不會太大,所以我們還是按照計劃探望住院的周老師,還要和我節目的製作人吃飯,別忘了喔!」

  「我記得。」他淡淡問:「為什麼帶酸辣湯來?」

  「每天都在你們這裡吃,我想回饋一下嘛!」

  「青青說你們聊天,講了一些她不懂的事,你解釋給她聽,是這樣嗎?」

  白於紫無辜道:「她跟你抱怨嗎?沒辦法啊,我跟胡大哥他們一陣子沒見了,難免聊些老話題,我想陶小姐也能諒解……」

  「她沒有抱怨什麼,我只是想說,你很懂得察言觀色,這次可能是你疏忽了。同圈子的人,聊的話題都是彼此熟悉的,外人不容易懂,青青和我們不同,你和胡大哥他們聊的那些,對她來說很陌生,她可能覺得被你們排擠,不太愉快。」

  白於紫臉色微變。「你這是責備我欺負她嗎?」

  「沒有,我知道你很細心,不會是有意造成這種情況,下次注意就好。」他早就察覺白於紫對他舊情未斷,但他對她只餘手足般的感情,他珍惜與她之間好不容易挽回的友誼,絕不願陶青岑因此產生芥蒂。

  他微笑道:「你也不必麻煩煮酸辣湯了,青青做的菜很合我胃口。」

  「好,我會記住,以後純粹來你這裡當食客。」白於紫笑得甜,但暗暗咬牙。這幾天他們無話不談的感覺就和從前一樣,她以為他對自己也有點感覺,沒想到……

  她心酸又不服氣,不信自己贏不了一個小管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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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隔天一早,夏景泫起床盥洗。

  颱風逼近了,天空滿足陰灰的厚雲,低氣壓讓人煩悶。

  他挑一套正式西裝,脫睡衣時,一面猜想著早餐是什麼,瞄見體重計,他順便站上去,一看數字,他傻了——他胖了三公斤!怎麼可能?

  他都有按時運動啊,只是最近嘴饞,吃得多一點,怎麼就胖了?一個月就長了三公斤的肉?

  他不相信,裸身走到鏡前,檢查肉究竟長在哪裡。

  一分鐘後,他如願找到了發胖的鐵證,晴天霹靂,他心情大壞,穿上西裝,沈重地走出房間。

  一進飯廳,就聞到令人垂涎的香氣,他看見桌上放著早餐,一杯橘子汁和足足有四層夾料的漢堡,活像一座小塔。他審視漢堡,這一個月他每一餐都吃這麼多嗎?難怪發胖。他必須減肥,立刻就開始。

  陶青岑見他一身西裝,詫異道:「你要出門嗎?」

  「我要和於紫去拜訪一個生病住院的老作家,中午和她節目的製作人吃飯,晚上還要跟兩個朋友見面。」

  「你沒說你要和她出門。」白於紫絕不會放過這個和他親近的機會,她想像他們在外相處整天,開始焦躁不安。

  「沒有嗎?」他回想,確實忘了告訴她。「那你現在知道了。」

  他一副輕率態度,彷彿不認為這是什麼非報備不可的事,她惱怒地抿緊嘴。

  「我可以跟去嗎?」

  「呃,不行。」他是以安客的身份去和製作人見面,她去的話他就露餡了。

  「為什麼不行?」

  「呃……你出門的話,家事沒人處理。」

  「你說過我可以放假。」

  「今天不行。」

  「為什麼不行?」她忍不住提高聲調。「你要和前女友出去,為什麼不准我跟?」

  夏且樂泫一愣。「你知道我和於紫……」

  「那天我和她從白爺爺那邊回來,她告訴我的,她說她曾經和你交往過。」

  他坦承。「那是幾年前的事了,我們現在只是單純的朋友。」

  「那為什麼我不能跟去?」他迴避的態度讓她更起疑。

  「因為……」他苦惱。「總之你別來。你相信我,我和於紫只是朋友。」

  「要我怎麼相信你?她知道你的筆名,我不知道,你們在書房討論,我從來沒辦法參與,直到現在我問你,你才承認你們曾經交往,你告訴我——」她生氣了,沈聲道:「你做了什麼事讓我可以相信你?」

  「那你要怎麼做?在我脖子上拴條繩子,監視所有接近我的女人嗎?」他本想好好哄她,這一來有點惱羞成怒了。

  「反正我口才不好,說不過你。」這就是他的回答,她眼圈紅了,難過地低頭。他拿不出家樣的理由,就開始凶她了。

  「這不是口才的問題,是你不信任我。」夏景泫心情更惡劣,他看看表。「我得出門了,我帶著手機,你如果不信,可以隨時打電話查動。」他轉身往外走。

  「你的早餐——」

  「不吃了。」腳步聲迅速遠去。

  陶青岑咬著嘴唇,眼睛起了霧。他竟然就這樣賭氣不吃早餐,她只是想要個讓她安心的解釋,會很過分嗎?

  她情緒低落,將早餐收進冰箱,開始一天的工作。她直忙到午後,才發現拉布拉多犬不見了。她找逼屋裡,不見大狗蹤影。

  外頭已開始颳風下雨,趁著風雨不大,她到大狗常去玩的幾個地方尋找,毫無所獲,她有些擔心,打夏景泫的手機,希望他有什麼辦法。

  不料接聽的是個嬌柔女聲。「喂,哪邊找?」

  是白於紫。她的心冷了一半。「景泫在嗎?」

  「哦,是陶小姐啊,他不在,有事嗎?我幫你轉達。」

  「……丁丁不見了,我想問他有沒有辦法找到它。」

  「它玩累了自然就回家了,何必找?」

  「有颱風來,我怕它在外面待久了有危險。」

  「動物比人聰明,它看天氣不對,自然就會回家了,你不必大驚小怪,這麼一點小事也打來問景泫。」聽似親切的語氣,帶著嘲弄。

  她忍氣,道:「他呢?我要和他說話。」

  「他沒空,有其他事的話,我會幫你轉達。」

  「我要和他說話,他答應過我會帶著手機,讓我隨時找得到他。」

  「陶小姐……」白於紫歎口氣,彷彿百般容忍似的。「你這是懷疑我和景泫有什麼曖昧嗎?景泫是很有魅力的男人,如果你沒有自信待在他身邊,那麼趁早和他分手,對他、對你自己,還有對你們身邊的人,都會比較輕鬆。」

  「我,我——」她氣得結巴,找不到話反擊。

  「我也要去忙了,我會轉告他你來電過。我們工作很忙,請你不要隨便打電話來吵。」不等她回話,白於紫就掛斷了。

  陶青岑氣得發抖。她才是有資格質疑的人,為什麼對方還理直氣壯,把事情說得好像全是她神經質?她又為何這麼沒用,被人三兩句就堵得說不出話來?

  她氣哭了,可眼淚一流下,她馬上抹掉。她不哭,她要等夏景泫回來,和他面對面談清楚。

  她又出門找了一趟,還是沒發現大狗。天色漸暗,她帶著昨天包的水餃來到白家,煮了一大盤,陪老人吃晚餐。

  她喜歡白爺爺,但是想到白於紫想勾引夏景泫,她還替她陪伴老人家,感覺很淒涼。

  吃完晚餐,兩人收看新聞,她正在考慮要不要再打電話給夏景泫,白宇和忽道:「你有沒有聽見什麼?」

  她凝神細聽。「沒有啊,我沒聽到什麼——」話音剛落,風雨聲中突然傳來微弱的嗚嗚聲,嚇得她頭髮差點豎起來。

  白宇和走到窗邊。「很像是狗叫聲。」

  她一凜,跟著走過去,凝望雨夜,什麼也看不見,她雙手圈在口邊,大喊:

  「丁丁!」

  又是嗚的一聲,她聽出來了,驚喜道:「是它!我去帶它進來!」她抓了把傘,開門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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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從醫院探病出來,夏景泫接到編輯電話,說已經推選出最後五位參賽者,他聽編輯報上名單,陶青岑果然在其中。他幾乎沒有猶豫便道:「選陶青岑。」

  「你不用再考慮嗎?」

  「不必,我確定就是她。」他不懂漫畫技巧,但網友投票已代他鑒定過這部分,再者徵稿那段文章有個伏筆,唯有她將它畫出來,而且處理得很巧妙,她中選是當之無愧,他不能昧著良心,不給她應得的名次。

  和她吵了架,他很懊惱,她沒有做錯什麼,是他自己心虛,她的指責讓他啞口無言,驚覺他自以為和白於紫之間坦坦蕩蕩,在她眼裡卻不是那一回事。他的逃避已經傷害了他們之間的信任,他必須盡快彌補。他決定面對現實,今晚回家就招供。

  製作人在他經營的餐廳招待他們,共進午餐的還有幾位導演、編劇。用過午餐後,眾人到二樓包廂喝茶,夏景泫接到國外的父親來電,怕手機電力不足,他到一樓借用電話,和父親聊了十多分鐘,才回二樓。

  眾人談興高昂,夏景泫卻心不在焉,想著陶青岑,她還在生氣嗎?她現在在做什麼?他真是差勁,自己心虛,卻對她發脾氣。

  他坐不住,默默反省,一心想回家。

  眾人直聊到下午六點才解散,接著白於紫接到電話,約好要見面的兩位朋友之一臨時有事,不能來了。

  夏景泫道:「既然只剩一個,乾脆取消約會,颱風天要他出門也不方便。」

  白於紫正要同意,他接下來的話卻讓她冷下臉。

  「我今天出門前和青青吵架,她一直沒打電話來,我想回去看她……」始終沒接到她電話,他越來越擔憂。

  「所以你是為了女朋友,要取消和朋友的約會?」她語氣帶酸。「你以前可不會為了我這麼遷就,還是因為陶小姐是你的書迷,有特別待遇?」

  那酸溜溜的口吻,夏景泫決定不予理會才是明智的決定。兩人走到餐廳門口,他發現外頭竟然風大雨大,整個下午待在室內,他渾然不覺颱風逼近。她一個人在家還好吧?

  他又檢查一次手機,已接來電赫然有陶青岑的號碼,時間是下午,當時他正在和父親通話。

  「於紫,下午有人替我接手機嗎?」

  「我接的,是你管家打來,大家聊得太高興了,我忘記告訴你。」她聳肩。

  他知道不是「忘了」那麼簡單,也更堅持要走。「你先打電話取消約會,我去開車過來。」

  「你就那麼想回去陪她嗎?」白於紫柔聲道:「景泫,我們在一起這幾天,談了這麼多,你不覺得我才是最適合你的嗎?」

  他淡淡道:「你有個企業家男友了,說這種話不恰當吧?」

  「他只是追求者,我沒有答應他什麼。」她咬唇。「我可以和你聊更有內涵、更有深度的話題,我們可以攜手打造事業,除了不會做菜,我哪一點不如陶小姐?」

  他搖頭。「愛情為什麼需要追求內涵或深度?決定和對方在一起,應該是出於喜愛,不是嗎?」

  「是不是我太強勢,你才不能接受我?但我從以前到現在都是這樣,沒有改變,為何從前的你不在意,現在反而怕了?你不過是想偷懶,所以選擇平凡的對象,選擇簡單的愛情。」她不能接受,不肯服輸。

  「你沒變,是我變了,我對愛情的看法也變了。愛本來就平凡,但是沒有一份愛情容易,愛哪一個人都會有問題需要克服。你的確比青青更聰明、更優秀,但我的心嚮往的是她,我願意為她克服所有難題。」

  他柔聲道:「於紫,我不覺得你追求愛情。你只是追求一個錦標,像你追求文學獎那般,你想追求最好的。」

  白於紫凝視他,他嘴角蘊著柔情,他明亮眼瞳若有所思,那眼裡惦記的人不是她,那珍視溫柔的神色曾經只屬於她,是她放棄了。

  她撇開臉,拒絕流露傷心。「那你走吧,我還不想回去。」

  「好吧,我先回去了。」夏景泫邁步要走,又道:「我想,你還是沒有瞭解安客,所以無法接受青青。希望我們這次合作節目,能讓你真正認同我的理想。」她還存著優越感,連愛情也要高人一等,而他早已脫離那個世界了。

  白於紫沒回答,目送他跑進風雨裡,上車,駛遠。

  她很清楚,她喜歡他,與他是夏景泫或安客無關,他喜歡任何女人她都不會甘心,但他心已有所屬,對任何人都不會動心。

  她歎息,拿手機撥號,取消晚上的約會。她不想回家,在這颱風天會無怨無悔出門陪她的,只有那個癡心的企業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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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夏景泫開車回家,氣象預報有誤,颱風帶來的風雨不小。他在路上撥電話,家裡電話和陶青岑的手機都無人接聽。

  他趕回家裡,屋子黑漆漆。他一進客廳,電話便響起,他摸黑接聽。

  「景泫?你終於回來了!」

  他愣住,電話中是他好幾年沒聽見的聲音。「白老師?」

  「你快過來,你的狗掉到我家附近那個斜坡下,陶小姐下去救它,我攔不住她——」

  他沒聽完,便扔下電話往外胞,衝上車直奔白家。她瘋了嗎?颱風天到山坡下救一條狗?那個坡連他下去都要萬分小心啊!

  他在一分鐘內飆到那處斜坡。他看見路燈慘澹,白宇和穿著雨衣,拿手電筒往坡下照。他下了車,冒雨跑過去。
引言 使用道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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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子 | 2009-6-15 14:48:01

第二章

  但是不必等到一周,僅僅三天,夏景泫已拋棄辭退新管家的念頭。

  三天來,他嘗過陶青岑準備的各種麵食和米飯,從家常料理到異國小菜,多變的可口菜餚和點心徹底收服他的胃。

  她在做菜方面有獨特的天分,整理家務也無可挑剔。白天他睡覺,她打掃環境時毫無聲響,讓他安眠;晚間,他熬夜寫作,隔天睡到下午才起床,不等他交代,她為他準備好宵夜,讓他只需微波就有熱食可吃,確實是個理想的管家。

  而且她也是他的書迷,常捧著他的書看,改編他作品的連續劇每集都不錯過,還要參加出版社的漫畫徵稿活動,一有閒暇,就見她拿著稿子塗塗改改。

  他要求過她不得打探自己的作家身份,對此也就冷眼旁觀,不表示任何意見,一如他對這回活動的不熱衷。他的書迷多得是,除了很會煮飯,他不覺得她有何特別,只要她做好分內工作,他不在乎她空閒時要做什麼。

  這天,他不到中午就醒了,盥洗後開了電腦,收信件、上網站,出版社舉辦的活動已經開跑,讀者們的漫畫作品不斷張貼到網站上。

  他下樓時,陶青岑正在客廳裡忙碌。

  她推著吸塵器忽走忽跳,扭動的身體活像直立的鰻魚,他先是以為她觸電,然後聽到她斷斷績續哼唱著什麼,才注意到她戴著全罩式耳機,耳機線連接到腰間的  MP3隨身聽,看來是邊聽音樂邊工作。

  又跳又唱的陶青岑一個轉身,發現下樓的夏景泫,她小臉頓時一紅,慌忙關掉隨身聽和吸塵器。「早,夏先生。你今天起得真早。」她窘得無地自容,為什麼她老是在他面前做這種事?

  「早。」夏景泫忍著笑,若無其事地踱進廚房。「今天早點吃什麼?」他不管幾點起床,醒來的第一餐都稱為早餐。

  陶青岑趕緊跟進廚房。「我煮了豆漿,還做了韭菜盒子。」

  「怎麼又是韭菜?已經好幾餐都有韭菜了。」雖然是同一味蔬菜,她有本事變化各種做法,他不會覺得膩,只是順口一問。

  「因為我不小心買太多,還剩下一些,拿來包餃子之後就沒了。」其實她查過資料,韭菜有壯陽溫腎的功效,她很擔心那次意外導致他不「性福」,於是利用職務之便,暗中進行食補。

  「豆漿是用新鮮黃豆煮的,我打算晚點做豆花當點心,晚餐是燉魚和蛤脷湯。到目前為止,每天菜色都是我決定,你吃得還習慣吧?」黃豆可以預防攝護腺癌,海鮮對男人的滋養就不必提了,維他命C能讓他的「工廠」生產品質更健康的「蝌蚪」,有助於他將來生下健康的寶寶。

  「還可以。」

  「那我就繼續照這樣煮了。」要從這男人嘴裡聽到讚美很難,「還可以」已表示他的肯定。「我買了很多水果,等等削好放冰箱裡,你隨時可以吃。」

  夏景泫應了聲,拿遙控器開了廚房牆上的小電視,螢幕上,談話節目的男主持人正在訪問一位美女作家。

  陶青岑道:「是白於紫耶!她現在——」

  啪,電視忽然轉到體育台。

  她看著夏景泫。他面無表情。「你想看她的訪問?」

  「還好啦,她的書我有好幾本,雖然有些部分看不太懂,但我超欣賞她,她爺爺是文學界的前輩,她自己也拿過兩個文學獎,電視台還要為她開以文學為主題的談話節目,請她主持,媒體封她為『文壇第一美人』耶!」

  「只是媒體炒作罷了。」剛才匆匆一瞥,她仍如他記憶中美麗優雅。

  「聽說她就住在這附近耶,說不定哪天出門會遇見她,我要隨身帶著她的書,遇到了就請她簽名……」陶青岑注意到身邊男人一臉無趣。「你不喜歡她嗎?」

  「沒什麼感覺。」雜誌報導她目前正和某企業家第二代交往。她曾說她選擇男人的條件是「才」而非「財」,像他這樣有才氣的男子最讓她傾倒……回想過去,他只想冷笑。

  「喔。」陶青岑打量他。對了,他也是作家,同行的美女拿文學獎又上電視,大紅大紫,窩在家裡工作的他似乎沒沒無聞,大概很有懷才不遇的感歎吧。

  夏景泫橫她一眼。「不准在腦子裡想無禮的事。」她一臉同情,肯定在胡思亂想。

  「我又沒亂想什麼。」她聳肩,瞥見拉布拉多過來,她指向門邊的小碗。「丁丁,點心在那邊。」

  他挑眉。「你叫它什麼?」

  「你取的名字不好念,所以我叫它丁丁。」幾天下來,大狗已經明白這是在喊它,它搖搖尾巴,坐下來吃點心。

  「那也取別的名字,丁丁聽起來很蠢,阿花、小黑之類的更別提。」

  「怎麼可能叫小黑?」她無法苟同地看他一眼。「至少要叫大黑。」拉布拉多是大型犬,叫「小黑」很滑稽。

  「……」重點不是大或小吧。她取名實在沒什麼創意。看著她卸下隨身聽,他揶揄道:「我不知道你跳過八家將。」

  陶青岑耳根瞬間紅透,咬牙道:「我沒跳過。」

  截至目前為止,她對這份工作頗滿意,時間彈性、薪水慷慨,唯一的不滿就是伺候的對象太毒舌,虧她從不客氣。

  「是嗎?看起來你很有天分。」他開冰箱拿啤酒,立刻被她制止。

  「你空腹不應該喝冰啤酒,會傷胃。菸抽太多對身體也不好。」他菸癮不小,雖然只在書房裡抽菸,二手菸不會影響她,可是他如此戕害自己,她一想起就皺眉。

  「抽菸喝酒是我的自由。」

  「管家有義務照顧主人的健康。」

  「我夠健康了,不需要你照顧。」他還是拿了罐冰啤酒,斜眼瞥見小吧台上堆著他的書。「你又在看這些沒營養的書。」

  她眉一揚。「安客的書很好看,才不是沒營養!」

  夏景泫玩味地看著她氣惱的小臉。他怎麼損她,她都無所謂,但只要他一貶低她的偶像,她馬上奮力捍衛。

  「很多人都說他江郎才盡了,文章毫無新意,就是有你這種盲目的讀者捧他,他才會一本接一本出個沒完。」

  「你又沒認真讀過他幾本書,怎麼能聽別人的評論就跟著人云亦云?」陶青岑插腰。「不然你的作品讓我看看,你有安客的一成功力,我才相信你對他的評語。    」

  「想套我筆名?門兒都沒有。我也不需要證明什麼,我不會下廚,就不能嫌飯難吃嗎?書不好看就是不好看,我不是作家也能批評它。」

  夏景泫喝一大口冰啤酒,嘲諷道:「他每月一書,甚至兩書,這種速度寫出來的文章能有什麼內容?你真的詳讀了他每本書,懂每個字的涵義,或者只因為書上掛了安客的名字,你就照單全收?」

  「我是照單全收沒錯,但我也有仔細讀——」

  「告訴你吧,我看過他的每本書,我認為他的讀者都是蠢蛋,一味捧他,造成他不反省也不求進步,他現在只是自我複製,反正複製的東西一樣受歡迎,他的書你翻翻就好,不要沈迷。」

  當他一次又一次趕不上出版社給的截稿期限,為了速度犧牲品質,卻依舊本本大賣,他的熱情與理想便從此熄滅。反正出十分力和一分力,得到的掌聲都一樣。對他而言,出書只是例行公事,他的創作沒有靈魂,他麻木了。

  他的書不值得被褒獎,但那些對他的批評,也大多是眼紅的酸言酸語,沒有人認真讀他的書,這和他原先的期望不一樣——

  而她,不過是那些盲目掏錢的傻瓜之一。

  他凝視陶青岑,嘴角帶著譏諷,漂亮黝黑的眼眸帶有暗色電流,激起她肌膚上一陣憤怒的疙瘩。

  「我不想和你聊這個話題。」陶青岑氣得頭髮快捲起來。「我說不過你,反正我喜歡安客。」

  「我也沒叫你討厭他,只是表達我的看法。」瞥見書下壓著幾張紙,夏景泫抽出來看,是漫畫草稿。

  「才畫兩張?徵稿要十張吧,依你這速度,等你畫完,活動都結束了。」

  「反正我要畫到最好才投稿。」陶青岑氣呼呼,不想和他講話。

  「幹麼這麼認真?一個小作家舉辦的小活動罷了——」

  她怒道:「事情沒有分大小!全心全意去做,就是大事——」糟糕,他是僱主,她竟然這麼大聲吼他。

  陶青岑怯怯閉上嘴,等著他發飆。

  夏景泫卻沈默,若有所思的眸光看得她緊張萬分,片刻後,他嘴角一揚。「說的不錯。」語畢,他拎起冰啤酒,上樓去。

  曾有前輩惋惜他將文學之路走得小了,而他說他投注所有熱情的寫作事業,格局絕對不會小。曾幾何時,他的滿懷理想與豪氣都消逝了?從陶青岑身上,他看見過去的自己,全心支持信念,全力以赴,那種熟悉又陌生的執著讓他淡淡惆悵。

  不過,她太囂張了,他是老闆,她就算不贊同他,好歹也該敷衍地做個表面工夫,竟敢對他大聲嚷嚷?他有必要小小懲戒一番,讓她搞清楚狀況。

  靈光一閃,他已有計劃。他噙著笑,愉快地回到書房,坐在電腦前,敲鍵盤寫下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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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之後,陶青岑越想越覺自己態度不佳,煮了一頓豐盛晚餐,向夏景泫道歉。

  他寬宏地表示毫不介意。她鬆口氣,並未發現他眼底狡猾的光。

  接下來幾天,夏景泫幾乎完全不出房門。

  陶青岑也不在意,反正她做好分內工作,閒暇時便複習安客的書,逛他的部落格,構思要參加比賽的漫畫。安客很少和讀者互動,部落格只用來公佈出書訊息,放置某些隨筆短文,最近則是擠滿活動和連續劇的相關留言。

  她很認真溫習安客的書,思考他的書有哪些值得推薦的優點,將感想做成筆記,等著哪天有機會再和夏景泫討論時,鄭重地向他推薦。

  偶爾,她到三樓的休閒室去玩,裡頭有撞球檯和乒乓球桌,或者在庭院裡和拉布拉多大玩飛盤。一人一狗玩累了,就在風鈐木下休息,她仰頭望夏景泫的房間,他的窗子永遠緊閉,淡色窗簾在玻璃後動也不動。

  她耳聞過作家五花八門的寫作習慣,他大概是靈感來時連寫幾天幾夜的類型,也不下樓用餐,她將餐點放到他房外的矮桌上,過一段時間再去收回空碗盤。

  她的房間與他距離十步左右,白天時,他房裡靜悄悄,到了晚上卻屢屢傳出怪聲,彷彿他拿什麼敲打牆壁,幸好聲音不大,不至於吵得她無法入眠。

  此外還有些怪異的事,電視機不斷自動跳到沒有訊號的第九十九台,物品經常不在原本的位置上,即使她將飯廳的椅子都擺好,有一張椅子老是轉為朝西……

  一天早上她醒來,發現飯廳裡的椅子全都朝西擺放。

  她嚇壞了,衝去敲夏景泫的房門。她敲了快三分鐘,門後才傳來他疲憊的嗓音,她結巴地描述飯廳的詭異狀況,問他是不是到過飯廳,他不耐煩地駁斥。

  「我忙到沒時間下樓吃飯,幹麼做那種無聊事?」

  陶青岑只好安慰自己,也許是她想著這些怪事,心不在焉地將椅子轉了向,胡思亂想只是嚇自己,何況動物對這種事最敏感,拉布拉多大每天乖乖地陪著她,毫無異狀。

  直到當天半夜,她看完安客的部落格,幾分鐘內手腳冰冷,癱在椅上。

  安客會在部落格放新書試閱與不打算出版的短篇小說,以饗讀者。這次的新故事「夜聲」,描述一位沒沒無聞的作家獨居在山裡,年輕女孩上門應徵他的管家,起初一切正常,後來家裡不斷出現怪事,傢俱移位、半夜響起敲牆聲,屢屢被退稿的作家越來越暴躁,將自己關在房間裡,不吃不喝。

  女管家心生納悶,調查之下,發現幾十年前屋裡住過一位同樣不得志的作家,在被誣陷抄襲後,作家憤而自殺。當時,作家面朝西,踩著飯廳的椅子上吊。

  而在她之前的管家一個個神秘消失,他們都曾聽到同樣的敲牆聲。

  當女管家越逼近真相,危險也越逼近。敲牆的聲音就來自西面,怨恨的惡靈已附在男作家身上,伺機向她伸出魔爪——

  陶青岑心驚膽戰地讀到這一段,敲牆的聲音正好響起。

  她嚇得差點哭出來,顫抖地拉開抽屜,拿出母親到廟裡為她求的護身符,緊緊握在胸口,拚命安慰自己。

  「只是故事而已,只是故事,別當真……」

  安客曾表示他會參考鄉野軼聞,但故事基本上都是虛構。算命的說她八字重、命格有正氣,母親說她是傻瓜有傻福,她平常也存善心、做善事,總而言之,她不會那麼衰……

  她不敢繼續看小說,開大燈,找出日劇DVD來看,並且開大音量,蓋過斷斷續續的敲牆聲。她縮在床角,唯恐一睡著就有什麼潛入房間來,所以努力瞪大眼,邊看日劇邊打瞌睡,直到天明。

  一大早,她昏昏沈地下樓準備早餐,不料夏景泫反常地早起,出現在廚房門口。

  看見他時,陶青岑感到心臟怦地猛烈撞擊胸腔,緊張得口乾舌燥,握緊鍋鏟。「早——早安,夏先生。你今天真早。」

  其實定下心來思考,那篇小說和她的處境應該只是驚人的巧合,但物品移位、夜半敲牆聲確實存在,夏景泫這幾天也很古怪……她反覆分析,一會兒認為純粹是巧合,一會兒又怕真有其事,猶疑不定。

  「早。」夏景泫佯裝疲憊地打呵欠,瞧她瞪大眼睛盯著他,他暗暗好笑。「趕了幾天工作,累得要命。早餐吃什麼?」

  看她表情,就知道她已經看過他部落格上的小說。他可是特地早起,來「驗收」他精心布的局啊!

  以自己的家為背景的靈異小說讓他寫得非常過癮,一面設計情節,他一面在家裡動手腳,覷準她沒留意的空檔移動傢俱並不難,閒著無聊他就敲敲牆壁,只差裝不來小說裡被附身的作者那副萎靡模樣。每天睡好吃好,加上惡作劇的興奮感,他精神可好的咧。

  「呃,我還沒決定……」他神色正常,氣色也不錯,不像被什麼附身。

  「那,先煎兩個荷包蛋來吧。」夏景泫給自己倒了杯柳橙汁,對憔悴的她明知故問。「你怎麼有黑眼圈?沒睡好嗎?」

  「昨天看小說看太晚了。」他還會討食物吃……鬼是不吃東西的吧?陶青岑安心了點,拿出兩顆雞蛋,熱油鍋。

  「又看安客的書?」

  「他的部落格放了新小說,所以……」

  「什麼樣的小說?」

  「男主角是作家,女主角應徵當他的管家,男主角的家是老房子,以前出事過,然後他家裡開始出現怪事,有奇怪的聲音……」

  「這麼巧,不就像我們的情況嗎?」夏景泫裝驚訝。「我家也是幾十年的老房子了,你也是來應徵管家,這兩天你不是聽到一些怪聲嗎?我也聽到了,好像是有人敲牆壁……」

  啪一聲,蛋摔碎在平底鍋裡的聲音打斷了他。

  他驀然住嘴,看著蛋黃蛋白與蛋殼混成一堆,在油鍋裡滋滋響,陶青岑圓瞠明眸瞪著他,豆大的淚珠滑落兩腮,她啜泣出聲。

  他錯愕。要命,她嚇哭了!

  他伸手向她,她揮動鍋鏟,險些打到他的頭。

  「別過來!」陶青岑低叫,淚眼模糊。「你、你別靠近我……」

  「好,我不靠近你。」真是自作孽,倒大楣。他小心翼翼地哄她。「你把鍋鏟放下來,你拿它想做什麼?打我嗎?」

  她把鍋鏟握得更緊。「那個故事裡面,男主角被鬼附身了……」

  「但那只是故事,你沒辦法分辨故事和現實嗎?我看起來像被附身嗎?我這幾天忙工作,所以待在房裡,其他一切正常,三餐也照吃,你晚點送飯我還會打內線催你,被附身的男主角會像我這樣嗎?」

  陶青岑鎮定了點。也對,他這種貪吃的飯桶大概寧可自盡,也不願被附身導致不吃不喝。她握著的鍋鏟慢慢放下來。

  他解開襯衫鈕扣,露出光滑緊實的胸膛,一枚小小的金屬十字架貼著他胸口肌膚。「我外婆是基督徒,這是她給我的項鏈,我戴了二十年從沒離身,有這種聖物在,一般髒東西根本無法靠近。」

  見她完全放下鍋鏟,他暗吁口氣。「如果我真的被什麼附身,應該像電影演的刀槍不入還有超能力,幹麼怕你拿鍋鏟打我?」

  她被他逗出一絲微笑,神情放鬆下來,眼角發現鍋裡的蛋都焦了,連忙關掉爐火。「對不起,我太緊張了,我就是那種又怕又愛看的傻瓜,之前看這種小說頂多嚇得睡不著,但這次的實在太生動了,好像事情就在我身邊發生,才會這樣……」

  而他剛才的話就是壓垮她的最後一根稻草。

  罪惡感啃咬著夏景泫,他伸出手。「你可以親自確認我是不是活生生的人,有沒有溫度。」

  陶青岑遲疑著,慢慢伸出手與他相握,一瞬間,兩人同時都難以察覺地輕輕一震。

  夏景泫感到她的手微微顫抖,顯示她仍舊不安,在他手中的彷彿是一隻隨時要振翅飛起的小鴿子。他知道女人的手一向比男人柔軟,但她的手並沒有他預期的柔膩細緻,辛勤工作在她肌膚留下痕跡,她的手像她的人,本質美麗,卻疏於照料打扮,但他喜歡她這只樸素的手,對她的人,他有種溫柔的情緒……

  陶青岑握著他的手。他的手很藝術,手指修長優美,指甲修剪整齊,手掌比她大得多,不顯笨重,卻是厚實可靠。

  這是她頭一次和他靠得這麼近,有點緊張,忽然間,他用力握緊她手,她差點驚跳。

  夏景泫似笑非笑。「有摸到脈搏嗎?可以確定我是活人吧?」

  「有啦!」他第一次露出這種促狹的笑,為他俊美得難以親近的臉龐添了人性,她心跳微微加快。「我知道我把小說和現實混在一起很蠢,別笑我了。」

  「我沒笑你,只是覺得你很有趣。」她眼眶泛紅,看來真的被嚇得不輕,他的嗓音不自覺地溫柔。「我沒想到會雇了一個想像力這麼豐富的管家。」

  「對不起,我太失態了,剛才竟然還想用鍋鏟打你,你可以扣我薪水。」

  「真要扣的話,該從你潑我熱咖啡的時候開始算起。」

  「那時候你還沒僱用我,怎麼能算進來?」她抽回手。

  「反正都要賠,一起算比較省事。我算看看該賠多少……」他故意沈吟,看她想抗議又不敢,令他想笑。

  她很可愛,但不是他的菜,他欣賞的是口齒伶俐、想法獨特,和他旗鼓相當的智慧型美女。涉世未深的她有點傻氣,像女孩多過於女人,她愛說話但沒有口才,她太熱愛他那些不入流的作品,令他搖頭,可是看她睫毛眨呀眨,眼角淚痕如碎鑽爍亮,那光芒彷彿也在他心坎上閃耀,像頑皮的星,騷動他的心。

  他的眼神太專注,看得陶青岑心跳飛快。他的襯衫還敞著,十字架貼著裸露的胸膛肌肉,隨呼吸一起一伏,性感得要命。她不喜歡菸味,但他身上淡冷的菸味卻有墮落的誘人情調,他闐黑的眸如磁石,他的魅力強硬地打人人心,令人無從抵抗。

  氣氛微妙,彼此都感應到一點什麼,卻都沒說出口。

  最後,夏景泫淡淡道:「這樣吧,煮火鍋給我吃,一切就抵銷了。」

  「這天氣吃火鍋不會太熱嗎?」陶青岑迅速退開,猛刷燒焦的鍋子以掩飾自己的無措,並且提醒自己管家守則第一條:不得愛慕僱主。但她臉頰發燙,膝蓋不聽話地發軟。

  「我就是要吃。要清淡一點的,我不喜歡味道太濃的。」

  「嗯,我先把早餐做好,等等就出門買菜。」

  夏景泫轉頭走了幾步,拋下一句。「也不必急著出門,火鍋過兩天再吃也可以。」

  他是看她明顯沒睡好,要讓她休息吧?她點點頭,微微一笑,道:「早餐馬上好。」

第三章

  陶青岑做完早餐,已睏得分不清東西南北,她努力撐住眼皮,回房間寫採購的菜單,寫不了幾個字,她就昏睡過去。

  夏景泫經過她房外時,看見的就是房門敞著,她趴在桌上呼呼大睡。

  他走進她房間——這房間是她入住後他第一次進來。她還握著筆,單子上列著各種火鍋菜色。她睡得很熟,發出細小鼾聲。

  「一點淑女樣都沒有。」他低語。看來她昨晚真的備受折騰,沒料到一篇小說會讓她嚇得整夜無眠,他良心不安。

  可看她嫩紅的唇瓣微啟,他很想找個水果塞進去,就像堵住漏水的瓶子。他為自己的惡作劇想法低笑。

  他個性裡是有些幼稚的成分,幾任女友都抱怨他老愛在氣氛正好的時候開玩笑,質疑他對她們不夠用心,他戒不掉這惡習,但他可不是誰都欺負的,甜蜜的捉弄,是他的調情方式,例如此刻他真正想的其實是劃過她的唇,想像那觸感,一種異樣的熱刷過他指尖……

  他一凜,他對著他的管家在想什麼?他壓下古怪的念頭,輕輕抱她上床,順手掐了她臉頰一把。

  「當作我額外服務的收費。」他噙著笑,替她拉好毯子,正要退出房間,視線忽被書架吸引。

  書架上是他出道以來的所有著作,每本書都以書套珍惜地保存,他能想像當她面對這片書牆時,臉上朝聖般的崇敬表情。

  他收過很多讀者來信,通篇讚美,但這是第一次親眼目睹活生生的熱情,她如此崇拜他的另一個身份,那個真實又虛假的他——配合出版社的要求,寫自己不屑的商業著作,流暢的故事包裝他對這個市場的厭惡,對自己的厭惡。

  他像個牛郎,已經下定決心賺皮肉錢,卻還扭捏於某些情操或堅持,還盼著被當成尊貴的王子。

  他來自象牙塔,夢想著哪天衣錦還鄉,鄙夷他的前輩們終會肯定他……

  真是可悲。

  矛盾的心情在他眉心烙下深深刻痕,他繃著臉走出她房間,輕輕帶上房門,疾步走回書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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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陶青岑這一睡就睡到下午兩點,看到時鐘指示的時間,她哀叫出聲。

  「傳統市場都收了啦!」買菜的叔叔大嬸都認識她,會給她打折耶!去一般超市就撿不到便宜了,而且夏景泫怎麼沒挖她起來煮午餐?

  她也沒想自己原先坐在桌前,醒來怎會在床上,匆忙跑出房間。夏景泫已不在屋裡,在白板上留言說他有事出門,會回來吃晚餐。

  真糟糕,她在該工作的時間卻睡得像死豬。她懊惱不已,迅速抓了採購單出門,殺下山前往生鮮超市採買火鍋材料。

  三點多,她回到山上,剛停下機車,就聽見狗叫聲,循聲望去,看見拉布拉多大正對一位白髮蒼蒼的老人吠叫。

  她連忙跑過去拉住大狗的項圈。「丁丁!不可以嚇人家!」她向老人道歉。「對不起,嚇到你了。」

  「不要緊,它認得我。」白宇和溫顏微笑。「我就住在這附近。」他伸出瘦骨嶙峋的手拍撫大狗,狗兒仰頭舔他的手。

  「是住在小溪那邊的房子嗎?我每次上下山都會經過那邊,平常沒看到有人出入,問我老闆屋子裡住誰,他說他不清楚。」老人有一股可親的書卷氣,大概是退休教師吧?她自我介紹。「我是這裡的管家,剛來做沒多久,我老闆就是這裡的屋主。」

  那孩子,竟然說不清楚……白宇和內心感慨,臉上皺紋顯得更深刻。「我一個人住在那屋裡,我孫女在外地工作,假日才會回來看我。我身體不好,很少出來散步,偶爾也只是遠遠地看到你老闆,他大概沒注意到我這個老頭吧!」他頓了下。「我倒知道他是個作家。」

  「是啊!他很神秘,還不肯告訴我筆名,也不准我追問。」聽老人的口氣,似乎和夏家人沒什麼交情,卻和大狗熟稔,還知道夏景泫是作家?陶青岑暗自納悶。

  白宇和呵呵低笑。「這幾年作家好多,有個叫安客的,我今天早上才看了他部落格的小說『夜聲』,寫一個作家和他的管家,正好就像你和夏先生的情況。」

  她眼眸一亮。「你也有看安客的書?我超∼∼愛他的,他每本書我都有,那篇小說我也有看,很精彩,把我嚇死了。」

  「嗯,那篇是寫得不壞,不過,他還可以更好。他退步了。」白宇和搖搖頭。

  「我要回去了,出來太久,頭有點暈。」

  老人瘦癟得像梅乾菜,陶青岑心生同情。「伯伯,不如我回去問我老闆一聲,請你過來一起吃晚餐吧?反正我老闆也是一個人住,多副碗筷沒關係。」

  白宇和一怔。「不必了,你老闆恐怕不歡迎我。」這女孩不知道他住在附近,也不知道夏景泫的筆名,看來也不知道他和夏家之間的一段往事……罷了,他也不是期待什麼,只是散步路過而已。

  他微微一笑。「你有空的話,歡迎來找我聊天。」

  陶青岑目送老人離開。大概是夏景泫一臉不想敦親睦鄰的孤僻相,讓老人家敬而遠之吧。

  她進屋準備火鍋,清洗蔬菜,將肉類汆燙過,處理菇類和豆腐。煮了幾天菜,她觀察出夏景泫不喜歡多次加工的食物,因此火鍋以天然食材為主。

  她一面準備火鍋,一面趁空檔完成今天的打掃工作,將近七點時,聽到夏景泫進門的聲音,她立刻過去迎接。

  「歡迎回來。」

  夏景泫聞聲抬頭,詫異地看著畢恭畢敬的陶青岑,他揶揄的目光掃視屋子,最後停在她身上。「怪了,這裡是我家沒錯吧?還是我不小心進了有管家服務的飯店房間?」

  「管家不是都要這樣迎接主人回來嗎?」她笑了,他心情似乎不錯。

  「我家沒這種規矩,你名義上是管家,但是平常不必拘束,之前幫傭的阿姨也沒這樣——好香,是火鍋嗎?」他聞到食物香味,大步走進飯廳,桌上冒煙的火鍋讓他眼睛為之一亮。

  陶青岑解釋道:「湯底是柴魚和番茄熬的,只加了一些魚餃和蝦餃,大部分是青菜、豆腐和菇類,肉類我先燙過,在鍋裡沾一下味道就可以吃了。」她幫他盛飯。「你出門交稿嗎?」

  「我去健身房,玩了一下午的跑步機,現在又累又餓。」運動紆解了他一早的鬱悶,心情愉快,他不顧鍋裡正熱,撈了蝦子就吃。

  「很燙耶!」她駭笑。

  「你不知道我有多餓,嗯……好吃。」鮮甜的滋味讓他滿足得歎息,想再撈,被她制止。

  「不能這樣吃。」她幫他把菜舀到碗裡,裝碗熱湯,幫他放好筷子湯匙。

  「你真賢慧,看不出來沒當過管家。」他微笑,看著她忙。

  「你這是稱讚我嗎?」她好驚訝。

  「當然,你聽不出來嗎?」

  「我以為你不會稱讚人。」

  「你例外。」

  她比較特別嗎?她的心怦跳一下。「我覺得你只是為了吃什麼都說得出來。」

  「你越來越瞭解我了。」他大笑,拉她坐下。「一起吃,火鍋要越多人吃越好吃。」

  坐在他身邊,他的溫度和氣味逼向她,他舀湯時手臂幾乎碰到她,她有點緊張。「對不起,我今天沒準備午餐……其實你可以把我叫醒。」

  「沒關係,你不會故意偷懶,會睡著一定是太累了,反正我剛好想出門,就在外面隨便找餐廳解決掉午餐。」

  為了讓她睡飽,他願意屈就不合胃口的飯菜,她有點感動。

  他瞧著她。「很感動嗎?」

  她只能承認點頭,他狡猾道:「這樣最好,你現在一定覺得我這個老闆很體貼,願意在我這裡工作一輩子,對不對?」

  她笑了。「才這麼一次就想收買我?哪有那麼簡單。」

  他開玩笑地說:「那我加上台詞——我發現我已經不能沒有你,我需要你,如果你離開我我會活不下去,全世界的女人我只需要你……如何,有沒有很感動?」

  何止感動,她的臉熱了,心跳好快,感覺輕飄飄,只能裝作被他逗笑。「太誇張了,不要亂說話,我會當真喔。」

  「當真了會怎麼樣?」他微笑,喜歡看她臉蛋暈紅,看她眼睛閃爍著心慌,她勾引他某些柔軟的感覺,那麼她對他又是怎麼想的?

  「沒怎樣——」她將肉片放入火鍋,避開他太熱烈的眼神。「我知道你只是想哄我傻傻地工作,都不要求加薪,所以我還是聽聽就好,別當真。」

  「你把我想得這麼惡劣啊?」他不死心。「就這樣嗎?我這麼賣力,說這麼多,你一點感動都沒有嗎?」

  「什麼都沒有,我只注意到你身上有菸味。」她不喜歡菸味,可是現在她想,她其實不太在意他抽點菸。

  她猜他這樣逗她只是想釋出善意,希望他們能像朋友般相處,可是她好像有點把持不住,這可是違反當初的約定啊……唉。

  「可是你看起來很緊張。」夏景泫挑眉。她就這麼在意菸味?

  「因為我畢竟是管家,這樣和你坐著吃飯,還是覺得不太對。」她想轉移注意力。「我還是別坐在這裡——」她才想起身,又被他拉回來。

  「你就陪我吃吧,我吃飯時不喜歡有人盯著我看,會吃不下,尤其是讓可愛的女孩罰站,我會有罪惡感。我喜歡她坐在身邊陪我吃,看她吃得飽飽的,露出懶洋洋、心滿意足的表情……」她的臉更紅了,他忍不住蠢蠢欲動的劣根性。「就像把竹簡塞滿米一樣,很有成就感。」

  看她的臉瞬間垮下,他哈哈大笑。

  「那你可能要準備很大的電鍋,才能把我裝進去蒸。你是暗示我身材跟竹筒一樣嗎?」很好,他有效地消滅了曖昧泡泡。竟然形容她是竹筒飯?她也不想要沒胸沒腰的幼兒體型啊!

  「請原諒我才疏學淺,想不出更好的形容。」夏景泫忍笑。他當然可以省略後面這句話,可他就是忍不住要逗她。

  「你才疏學淺?大作家每天關在房間裡寫稿就有收入,肚子裡沒幾滴墨水恐怕辦不到吧?」她癟嘴。「連筆名都不讓我知道,我還以為你很低調,結果鄰居都知道你是作家。」

  「鄰居?」他家是獨棟房屋,堪稱鄰居的只有——

  「一個老先生,他在小溪那邊的房子住很久了,你還說那是空屋。我邀他來吃晚餐,他沒答應。」

  「他告訴你我的筆名?」不,她如果知道他是安客,早就跳起來尖叫了。

  陶青岑沒察覺他臉色不對勁。「他沒說,他只說知道你是作家,我們聊了幾分鐘,他也喜歡安客的書耶!」

  「他『喜歡』安客的書?他這樣說?」他嗓音發澀,胃裡好像突然塞入沈甸甸的石塊。

  「他沒這樣說,只說他上安客的部落格看文章,可是不喜歡的話,應該不會上安客的網站吧?他也看了安客最新那篇靈異小說,他說……」她頓了下,回想。

  「他說什麼?」他追問,嗓音冷淡,心臟急速跳動。

  「他說那篇小說寫得不錯,不過他覺得安客退步了,以前寫得更好。」

  一把無名火燒上心頭,夏景泫冷笑。「他知道安客的作品搬上螢幕了嗎?他知道安客的銷售量好到出版社哀求他不要停筆嗎?他憑哪一點說安客退步?」

  「每本書都有人喜歡或者不喜歡嘛,他的意見不代表全部人的看法。」他咄咄逼人的口吻近乎咆哮,著實讓陶青岑嚇一跳。「我還以為你討厭安客,原來你這麼喜歡他。」

  「我——」他語塞,胸膛急促起伏,忽地扔下筷子。「我不吃了。」

  他丟下錯愕的陶青岑,疾步走回房間,憤怒的腳步聲在屋裡重重迴響。

  師徒決裂後,他認為白老師已經不屑看他的文章,所以這幾年他很努力。他的書上暢銷排行榜,引起話題,報紙討論「安客現象」,他的聲勢鋪天蓋地,總會有人把他的成功傳進老師耳裡,老師不得不聽見。

  得知老師會逛他的部落格,那瞬間他暗喜,滿心期待老師的評語——老師卻說他退步了。

  當年他誇口要將純文學帶入靈異小說,讓純文學廣為大眾接受,他不但沒有辦到,還隨波逐流,越寫越糟。

  老師看穿了他,「退步」兩個字戳破他的得意,他感到羞愧,然後惱羞成怒。

  他回房間,草草衝過澡,濕著頭髮就睡了,昏睡到半夜,餓醒過來。

  床頭的冷光鬧鐘顯示時間將近凌晨一點。他起身,房外的小桌照常放著宵夜。今夜的點心是冷了也好吃的蔥油餅,他吃了更餓,想起香噴噴的火鍋,他很後悔,不該賭氣,餓自己肚皮。

  屋裡漆黑,他的管家八成已入夢鄉。他下樓,進廚房,掀開每個鍋蓋尋找火鍋,忽然背後響起腳步聲。

  兩手都拿著鍋蓋的夏景泫回頭,正好和站在廚房門口的陶青岑四目相交。他狼狽地放下鍋蓋,看她走進廚房。

  「要找火鍋嗎?我沒吃,收進冰箱了。」她開冰箱,端出火鍋湯放到爐上加熱,順手取出一包自製的麵餅。「蔥油餅是我下午試做的,好吃嗎?」

  「還可以。」

  「那火鍋熱好之前,我再煎幾塊給你吃,先墊一下胃。」她開了油鍋,將餅下鍋,一面注意湯的火候,以免燒焦鍋底。

  她泰然自若,毫不追問他傍晚失常的舉止,夏景泫反而不自在。「你怎麼還沒睡?」

  她不好意思。「白天睡太飽了,晚上睡不著,就爬起來畫要投稿的漫畫,聽到你起床的聲音,就跟在你背後下來了。」

  「你不是被那篇小說嚇怕了,還要投稿?」

  「我睡醒就忘記怕了啊,而且徵稿題材又不是那篇。最重要的是,第一名有機會和安客本人共進午餐耶!怎麼可以放棄?」

  「……」他怎麼不知道他自己也包括在獎品裡面?明天打電話拷問編輯。

  他冷淡地道:「喔,那祝你入選。」

  陶青岑看著他一臉乖戾,輕聲道:「我真不懂,你到底是喜歡安客呢,還是討厭?一開始你罵他,我以為你討厭他,可是傍晚聽他被鄰居批評,你又很生氣。其實那也不算什麼批評,每個人喜好不同嘛。」

  「當然是討厭他,那種沒內涵沒水準的書,擺明了騙稿費。」

  她低頭攪拌湯。「其實,我也覺得安客有幾本書是在混稿費,可即使是騙稿費,他的書還是很吸引人。他是那種天才型的作家,可以用技巧彌補內容的空洞,他如果重複寫過的東西,也會花心思去改變描述的方式,照樣把故事說得很精彩,不仔細讀不會發現。」

  夏景泫一僵。「……我就說是讀者的問題,大家盲目捧他,讓他只想混水摸魚,不想進步。」

  「沒辦法,那也是他自己選擇不要進步。他已經這麼大牌,出版社應該不會干涉他寫什麼,他寫得空洞,也是他決定要那樣寫。」

  她的評語比區區「退步」兩字更血淋淋,讓他覺得彷彿被撕掉一層皮,完全暴露出自己的心態。她完全看透了他的自暴自棄,對作品的隨便,也許還有他的迷失,可她神態那麼安然,彷彿完全不在乎。

  「你可以放棄他,讓他自然淘汰,讓他知道讀者不是傻子,不能隨便敷衍。」

  陶青岑笑了。「我沒辦法放棄啊!就說了他的書好看嘛,我好喜歡,而且他雖然現在寫得不好,也是有過感動我的時候,例如那本驅魔師的書。」

  「……也就只有那本還可以。」那是他早期的書,賣得很不理想,當時他剛決定全心投入靈異小說的創作,飽受前輩冷嘲熱諷,他全憑情緒寫作,技巧和用字都頗艱澀,書裡的感情太強烈也太私人,是作品之中他最滿意,但最不受讀者青睞的一本。

  果然就聽陶青岑說:「可是它不太好懂,有些用字很難,我還要查字典,好多涵義都是我看到其他讀者討論,才恍然大悟,有些部分甚至到現在還是不懂,不過我還是最喜歡它。」

  夏景泫搖頭。「既然你看不懂,怎麼會喜歡?還不就是照單全收——」

  「套句你的話:不會煮飯,也能嫌飯難吃,我雖然看不太懂,不代表我不知道它是傑作。很多人都說這本書太賣弄文字,但我覺得它的情緒很滿,幾乎有點失控,和安客之後的作品很不一樣。我有時候會想,他寫這本書的時候,是不是遇到什麼不愉快的事……」

  他愣住,被一股難以言喻的滋味,擊中心坎。

  他忽然想起,他最早開始寫靈異小說,是因為聽了同學的親身經歷。文章發表後,引起很多迴響。他原先寫的東西太晦澀,高不可攀,除了文學界的朋友,沒人可以討論,那些迴響讓他體會到人與人之間共通的情感交流,有多麼震撼。

  創作動機變得很單純,他想感動更多人,於是投入通俗文學的領域。

  然而白老師不贊成,於是師徒決裂,商業模式的創作也和他想像中的有落差,他賭氣要做出好成績,偏偏耗心思寫的書賣不好,草率的作品反而受歡迎,他就此走入這條偏差的捷徑。為了目的不擇手段的結果是,他果真大受歡迎,但出書越來越馬虎。

  直到現在,眼前的小女人重新喚起那種共鳴與感動,她讀出他宇裡行間的心情,她懂他當時的寂寞,他追求的不就是這樣的火花,這樣的知音人嗎?她如此用心去理解他,他竟還嘲弄地以為她頭腦簡單,他深深汗顏,又深深悸動。

  「唉,反正我又不會遇到安客,這些想法也只是自己亂想而已。」陶青岑渾沒注意他瞬息萬變的臉色,將蔥油餅起鍋。「煎好嘍!你先吃吧。」

  他以不同的眼光注視她。最初他只覺得她可愛,現在他發覺她每個部分各有不同韻味,她的手很小但做事伶俐,她放下長髮的模樣有自然的嫵媚,她說話時杏眼有迷人的認真光彩,她的嘴其實很有女人味,粉唇小巧而豐滿,他想與她促膝長談,聆聽她柔軟的唇訴說對他的瞭解,然後親吻她,那肯定會是火熱激情的吻,就像她此刻帶給他的感受……

  沒等到回答,陶青岑抬起頭。「火鍋再幾分鐘就好,你想加什麼料——」她被他專注炙熱的眼神嚇一跳。他怎麼了?她驚疑不定,還以為他餓壞了,準備對她發飆。

  「不必,已經很豐盛了。」他克制遐想,忽問:「你有男朋友嗎?」

  陶青岑傻住。夜很深,孤男寡女,問題曖昧,她不由得胡思亂想,但又馬上想起管家守則第一條,她以謹慎的語氣回答:「沒有。」

  他嘴角微微勾趄,墨眸湧現奇異光彩。「嗯,很好。」

  好什麼?她莫名其妙,心臟怦怦跳,又不敢追問,只好低頭煮火鍋。

第四章

  隔天,夏景泫上出版社的網頁確認,果真網頁上註明「冠軍可以和安客共進午餐」,他立刻打電話問責任編輯這是怎麼回事。

  「咦,我有跟你提呀!第一名要安排和你共進午餐,討論你的書改編漫畫的細節,你沒反對,我以為你同意了。」

  「我完全沒印象你和我說過這件事,何況我參加電視劇幕後工作之前就有講過,我想參與,不想曝光,參加任何活動的原則都是這樣。」

  「那怎麼辦?消息都放出去了,取消的話讀者會很失望。」

  「有種東西叫電話,不見面也可以談事情。」

  「可是只和一個人見面而已,不要緊吧?要他別拍照就是了……」

  夏景泫不答,只道:「根據網頁上寫的評分方式和順序,先是讀者票選,佔百分之四十,編輯佔百分之十,最後我的意見佔百分之五十,沒錯吧?」

  「沒錯,是這樣。」

  換言之,他能左右冠軍的人選。

  假如陶青岑獲得冠軍,他不認為她會欣喜若狂。也許她很期待見到安客,但他就是安客則是另一回事,她會知道他隱瞞身份,然後想起那篇嚇得她半死的「夜聲」是他幹的好事……

  只要他在最後關頭把票投給他人,她就什麼都不會知道。

  參賽不保證得名,她該有心理準備,不會太難過……他很掙扎,不想讓她失望,也不想讓她幻滅,才經過一夜,他已開始在意她的感覺。

  「哈羅,還在嗎?」

  「我在。」他煩躁地找菸,找到了菸,又想起陶青岑不喜歡菸味,忽然問:「你知道現在的女孩子喜歡什麼嗎?」

  編輯沈默,詭異地沈默。

  他立刻補充。「別亂想,我只是想在作品裡增加愛情的元素,最近偶像劇很流行,我老是寫鬼也膩了,想試著寫些不同的。」他解釋得太急,有點欲蓋彌彰,他提出的問題針對事業:心裡想的卻是一個女孩。

  「針對女性讀者的話,她們期望深情專情的男主角,不過你的讀者男女都有,男性讀者通常期望左擁右抱,全世界的女人都愛他們。」編輯聲音帶著玩味。「你怎麼突然想寫這個?是不是和你部落格那篇新小說有關?」

  「有一點吧。」他含糊道:「不說了,我要去查資料了。」

  他對陶青岑的感覺很特別,她是目前為止最貼近他作品的人,他想和她談更多,談他的作品,談他與她都最喜歡的那本到其他的每一本。他想看她談起她最崇拜的安客時眼眸發亮的模樣,他想看她嫣紅嘴唇娓娓陳述,聽她不機巧而真誠的感想,他想吻她,吻得她天旋地轉站不住腳,從昨晚就想這樣做……

  覓得知音的狂喜在他血管裡燃燒,還揉合了難以辨認的什麼,他的心很熱,情緒亢奮,文章首次見報時也沒這麼激動。

  他的新稿已進行兩章,她的話卻讓他產生許多想法,一個字也寫不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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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兩天,夏景泫帶著筆記電腦離開書房,到一樓工作。他說他卡稿了,要換個環境,刺激靈感。

  這是他家,他高興在哪邊寫稿,陶青岑都無權發表意見,但他的存在嚴重干擾她。

  他通常在面向庭院的長廊上工作,小桌上放著筆記電腦和冰啤酒。他寫作時不穿鞋,赤腳走來走去,他習慣穿棉料衣物,長髮自然披散,他打字的速度快得驚人,他專心思考時眼光會定在空氣中的某一點,嘴唇輕抿,那似憂鬱又似迷幻的深黑眼睛太迷人,他甚至不是看著她,就害她臉熱心跳,傻傻地移不開視線。

  她深刻體會到自己老闆電力有多強,她只好一再拿管家守則第一條提醒自己,阻擋所有犯規的感覺。

  而且,有時候她會感覺他的視線也在追隨她,但一回頭,總是見他專心敲鍵盤,她只好歸咎於他的魅力無邊,害她開始產生幻覺。

  此刻,她在廚房開罐頭,罐頭蓋很頑固,讓她扭得小臉脹紅、手心疼痛,忽然一隻男性手掌自側邊伸來,接過罐頭。

  她回頭,看著夏景泫握住罐頭輕鬆一轉,喀,蓋子開了。他把罐頭還她。「打不開可以叫我幫忙。」

  「你在工作,我不想吵你。而且我覺得它快鬆了。」

  他還常在她有需要的時候突然冒出來,例如開罐頭、搬重物,若不是時時留意她,不會這麼湊巧吧?

  「開個罐頭又不必幾秒。我可不希望你扭傷手,不能做飯。」他拍拍過來他腳邊繞的拉布拉多犬。「午餐吃什麼?」

  「局烤千層面。我現在要先做面皮。」陶青岑拉開上方櫥櫃拿麵粉,不料麵粉放得太裡面,她摸不到,正要搬凳子墊腳,夏景泫又代勞了。

  他伸手一探,撈出麵粉。她轉身,鼻尖正好擦過他胸膛,她僵住。她的左腳正好踩在他雙腿之間,她的左腿貼住他右腿內側,隔著薄薄的夏季衣物,她感覺到他硬實溫熱的肌肉,她臉紅心跳,不敢動。

  夏景泫倒是一派輕鬆自然,將麵粉遞給她,退開。「你不必太早絕望,女人生小孩之前都還有可能長高的。」

  「多謝提醒,這我也有聽說。」就連他的毒舌也消滅不了她的悸動,她低頭掩飾發燙的頰,心動的感覺在滋長,她想歎氣,她快要投降了……

  但他問了她有沒有男友就沒動靜,她的好感大概只是單方面吧?

  她開冰箱拿蛋,就聽他又說:「看過安客部落格了嗎?他好像更新了。」

  「嗯,他把那篇『夜聲』改了。他原本就沒寫完,現在好像打算要完成它。」可能是受到她的感召,他似乎對安客產生了興趣,她也樂於和他討論。

  「你覺得故事的新發展如何?這篇加入了管家和作家之間的感情發展,和他之前的風格不太一樣。」

  夏景泫表面鎮定,內心緊張,等著她的評語。

  「滿俗爛的,大概是想突破吧?但他寫男女情愛很生硬:心理描寫很不自然,人物對話好像在念台詞,很肉麻。我還是比較喜歡他之前犀利的風格。」她抬頭,見他臉色怪異。「你怎麼了?身體不舒服?」

  「沒。」夏景泫中箭,內心血淋淋。他花好多心思改寫的小說被她說得像三流連續劇,真有這麼差?「可是我看讀者反應滿不錯的,大家都很喜歡。」

  「因為會追到部落格看文章的通常是粉絲,偶像的一舉一動,不論好壞,死忠粉絲都會支持,但我覺得不好看就是不好看。」她聳肩。「不過,安客的水準還是在,文筆流暢、故事緊湊,就是感情戲很薄弱,可能他沒什麼戀愛經驗吧,才會寫得很不順。」

  「……大概吧。」他不是沒經驗,他只是……不擅長寫風花雪月。很好,這反而激起他的鬥志,他一定要寫出讓她激賞的戀愛戲!

  夏景泫看著她將蛋打散,和入麵粉:心頭還有個疑問。

  「話說回來,你沒想過我可能是安客嗎?我和他一樣是作家,那篇小說在我錄用你之後出現,時間點很巧——」

  「不可能。」

  「為什麼?」

  陶青岑瞅他一眼,唇線微彎。「我不想說原因。我不喜歡說謊,但說實話大概會被扣薪水。」

  所以她的理由可能不太中聽。他道:「你儘管說,我保證不扣你薪水。」

  她只是笑著搖頭,不肯講。他又道:「不然你想像中的安客是什麼樣子?」

  陶青岑思索幾秒。「我覺得他一定是很有智慧、很有內涵,觀察力敏銳的人,而且……」她覷他一眼,嘴角隱笑。「講話雖然很直率,但一定彬彬有禮,很斯文。」

  「總而言之,和我百分之三百不同。」夏景泫語氣泛酸。他不記得自己刻意營造過這種形象,他沒錯過她眼底那抹夢幻光芒,她如此傾慕他的另一個身份,他荒謬地感到嫉妒。

  老闆好像不高興了……陶青岑趕緊捧他幾句。「你也不差啊,也很斯文,很有書卷氣。」只限於不開口的時候。她內心偷偷補上一句。

  「其實最主要的原因是,我覺得安客應該是很厚道的人,如果你就是安客,明知我是你的書迷還寫小說嚇我,那實在太過分、太惡劣了。」

  「嗯,說的對,很有道理。」夏景泫頭皮發麻,不敢再多說。看她拿起長筷攪拌麵粉,他阻止她。「等等。」

  他開櫃子,找出電動打蛋器。「用這個,不必那麼辛苦。」又從口袋裡拿出一管軟膏。「手伸出來。」

  她依言伸手,看他擠出帶椰香的粉黃乳液,落在她掌心,他拉起她的手合握,乳液的清涼舒緩了方纔她扭罐頭而發紅疼痛的掌心。

  「這是護手霜,前任管家說很好用,我花了點時間才找到哪裡有賣,它有鎮定和滋潤的效果,你每天晚上抹一點。」

  他將護手霜放進她圍裙的大口袋,看她呆呆地合著手不動,他捉住她手腕挪動,讓她掌心互擦。「不是倒在手上就好,雙手都要抹過啊,女孩子對保養不是都很清楚嗎?」

  「我知道啦。」她趕緊照做。整天忙家務,她的手是變得粗糙了,但他怎會注意到?他們只是僱傭關係,他何必如此?莫非他對她的感覺也不單純?

  一點點猜想,就讓她心跳加快。她崇拜想像中溫文完美的安客,但這有血有肉的毒舌男人,偶爾的體貼就教她迷惑,感覺陶醉。

  太多不該有的感覺,太危險,她必須找點事分心。

  「我有件事想拜託你,我每天做完家事還有很多時間,可以去拜訪那位白老先生嗎?」

  她曾想邀對方來夏家,但探了夏景泫的意思,他反應極冷淡,雙方可能有什麼過節吧。

  不出她所料,夏景泫沈下臉。「他邀你去?」

  「也不是,是我自己想去。他年紀大了,一個人住,可能有很多地方需要幫忙,我會把工作都做好才過去,也不會在那邊待太久。不過,你是全天候僱用我,如果你覺得不妥當,我就不去了。」她也知道在兩家可能有恩怨的情況下,提出這種要求不太明智,但老人家氣色不佳,她實在很擔心。

  夏景泫淡淡道:「既然你把情況解釋得這麼清楚,我不准就太不通人情了,不是嗎?你去吧,只要做好分內工作,想去多久都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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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的表情很不樂意,但既然他答應了,陶青岑也就按照計劃前去白家拜訪。

  白宇和很高興地接待她。

  她對白家的第一印象是書,到處都是書架,書架上滿滿的書,多到讓她懷疑屋於是書本砌成的。得知白宇和原來是赫赫有名的文壇前輩,她肅然起敬。大學時代她做報告時曾經讀過關於他的評論,照著搬出來讚美對方。

  白宇和卻問:「你看過我幾本書?」

  她當場糗得閉上嘴,囁嚅道:「看過一本,只看了三頁……」

  白宇和哈哈大笑,不以為忤。「不要緊,不必不好意思,我這老頭子寫的東西,年輕人原本就不愛看。」他眨眨眼。「至少我們都讀安客的書,我們可以一起討論他。」

  大師平易近人,讓陶青岑鬆口氣,更添景仰之情。

  大師起居簡單,一天只吃兩餐,她說服他讓她幫忙採買食材和生活必需品,她每天抽空來幫他煮些能久放的菜,讓他隨時可以熱來吃。她不肯收半毛錢,於是白宇和也堅持不讓她打掃屋子。

  她每天抽時間去陪伴老人,他們下棋,或一起看安客原著改編的連續劇。

  過了幾天,接近中午時分,陶青岑正在做花壽司當午餐,一早就出門的夏景泫拎著購物袋回來,踅進廚房。

  他們閒聊幾句,他將話題引到她和老人的相處情況,聽她描述和老人一起看連續劇,他愣住。

  「他看我——看安客的戲?」

  「是啊,他很喜歡喔,時間一到就坐在電視機前。」陶青岑將壽司擺盤,他複雜的表情沒有逃過她的眼睛。「而且電視劇哪邊和原著不一樣,台詞不對之類的,他馬上就會發現,可見他對安客的作品很熟。」

  老師會看他的部落格也許是偶然,可是天天看他的連續劇……老師對他的作品很熟?這是他沒預期的情況,他茫然,啞口無言。

  「有件事我覺得很奇怪,他一個人住,書房裡卻有三張書桌,其中一張上面堆滿安客的書,但明明旁邊的書架還有空位。」

  他知道,那是他的書桌,他曾在那裡度過許多寒暑,讓白老師指導他的文章,白老師的孫女在另一張書桌。青梅竹馬的他們後來成了彼此的初戀。

  他嗓音乾澀。「白先生……他健康狀況還好嗎?」

  「他膝關節不太好,精神倒是不錯。」陶青岑將壽司盤推到他面前。「好了,你的午餐,海帶芽湯在爐子上。我要過去白爺爺的家了,然後下山一趟。」

  「等等,你順便把這個帶去。」夏景泫打開購物袋,取出一盒雞精、一袋梨子和水蜜桃。

  「我不小心買錯的,你帶去給他,別說……是我買的。」最後一句話說得有點尷尬,見她笑盈盈,他更狼狽。「有什麼好笑?」

  「沒啊,我只是在想,那他要是問東西哪兒來的,我要怎麼講?」

  「說是你買的就好了。」

  「東西買錯,結帳時就會發現了,怎麼還買回來?而且這些不便宜耶,雞精還好,」她拎高水果端詳。「今年梨子很貴,水蜜桃更不用說,我只是個窮管家,買不起這麼高級的水果……」

  「少囉唆,反正你找個理由,別讓他知道是我!」

  「好,我知道啦!」看他一臉彆扭,不肯承認好意,陶青岑偷笑。

  據她觀察,老人和夏景泫之間大概有一段不愉快的往事,但雙方沒有全然絕了情分,白宇和也會向她打探夏景泫的近況,如果她能幫助他們修補關係,她很樂意。

  「那我過去了。這是你的點心,三點鐘才可以打開看。」她給他一張摺起的紙條,對他淺淺一笑,拎起雞精和水果走了。

  那抹笑,溫柔中帶著讚賞,分明看穿他的言不由衷,一瞬間他有股衝動,想和她解釋詳情,但終究沒開口。她的眼睛藏著善解人意的溫暖感情,擾得他心神不寧。

  他浮躁地吃壽司,拿起紙條打開,上頭寫著一行字。

  「請於下午三點面向廚房東方,領取點心。提示:位於陰涼處。」底下還畫圖,是她的自畫像跪著,雙手捧呈一碗點心。是藏寶圖嗎?

  漫畫很生動,逗笑了他,心情好轉了。他不急著解謎,拇指細細摩挲紙上可愛的小人,滿屋寂靜,他聽見自己的呼吸聲。

  她來了之後,屋裡常有各式聲響,各種食物香味,這幾天她往白家跑,聲音和氣味隨著她一同消失,屋子變成空殼,他感覺寂寞。

  他出神地看著紙條,直到被電話鈴聲驚醒。他走到客廳接聽,是編輯打來的。

  「大作家,我剛看你的部落格,你怎麼又把那篇小說改寫了?」

  「覺得寫不好,就改寫了。」一早貼上部落格,他的管家應該還沒看到。

  「那新稿的進度呢?」

  「卡稿了,不想寫。」

  「喔……」人紅哪,卡稿也理直氣壯,編輯只好安慰他。「那也沒關係,慢慢來嘛,反正還有好幾本存稿。我有重要的事跟你說,你想不想接受訪問?」

  「什麼訪問?」

  「電視台的訪問,白於紫小姐你知道吧?她親自打電話來出版社,想邀你當她新節目的首集嘉賓。」

  夏景泫冷冷道:「拒絕她,我不去。」

  「咦,可是她說你和她是舊識,你會願意幫她打開節目的知名度——」

  「我跟她早就沒往來,告訴她少套交情,我不會去。」他掛了電話。除了文學界那票人,沒什麼人知道他和白家的淵源,出版社也不知情。

  她曾是他女友,他以為他們志同道合,她是他一生的靈魂伴侶,她卻沒有支持他投入靈異小說的創作,他們好幾次大吵,最後她要他在她與所謂「不入流」的靈異小說之間做抉擇,他放棄了她,兩人因此分手。

  如今自命清高的她也跳入她曾經不齒的通俗文化,還要他抬轎,他只覺荒謬可笑。她憑什麼認為他會願意幫他?

  他心情惡劣地走回廚房,目標是花壽司。他需要美食填平自己的怒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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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陶青岑一進白家就笑嘻嘻。「白爺爺,我帶了雞精和水果給你喔。」

  白宇和搖頭。「你幫我煮飯都不收錢,我不能再收你的東西。」

  「沒關係啦,反正不是我買的——」她呆住。慘,馬上說溜嘴!

  白宇和訝異。「是夏先生買的?」

  方圓一公里內沒有第三人可以推托,陶青岑只好承認。「是他買的,可是他叫我別說,你要保密,好不好?」

  「好,我會保密。」白宇和內心感觸良多,幾年來和他的學生形同陌路,沒想到還會收到來自他的禮物。

  陶青岑洗水果,乘機幫夏景泫美言。「白爺爺,我老闆雖然酷酷的不愛講話,但他人真的不錯。」

  「我知道。」白宇和微笑,看著她毫無城府的臉蛋。「他還是沒把筆名告訴你?」

  見她搖頭,他又問:「安客的部落格有更新,你看了沒?他又把『夜聲』改寫過了。」

  「怎麼又改寫了?」真怪,安客的小說一公佈上網,就不會更動,這回卻一再改寫,是不是受了什麼刺激?

  「大概他不滿意最早的版本吧,不過,是越寫越好了。我今早印出來讀了幾次,有他早期的水準。」

  根據這女孩來到夏家的時間、小說出現的日期,他大致猜得出他那個學生是如何整這女孩,小說裡的女管家很顯然是以她為樣本,文章從最初的驚悚逐漸滲入情愫,不難發現他的學生對她懷著什麼樣的心思,但遲遲不揭露身份,怎會有進展?

  白宇和將那幾頁小說給她,意味深長地道:「你有空就看看吧,他這次寫得挺不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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