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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子 | 2009-6-20 16:57:36

前言:

    從小,姜青天就是品學兼優、溫婉秀麗的代名詞,連她自己也沒料到,
平順人生會在遇到溫洛後一夕改變。這故事說來好簡單卻也太複雜,
中英混血的他來自顯赫的英國家族,兩人在大學相遇相戀,
突然有一天,溫洛輕輕鬆鬆地對她說,他要離開台灣了,
她沒辦法告訴他自己已經懷孕,畢竟,他甚至沒要她等他。
因為堅持不說孩子父親是誰,她被嚴厲的將軍老爸逐出門,
獨立完成學業,獨立撫養孩子,就這麼過了六年。
在一切趨於平靜時,溫洛卻再次出現,瀟灑一如往昔。
他依舊不適合承諾,她卻仍然無法抗拒他,這太糟了……


第一章

    好難過……

    姜青天靠著牆,額冒冷汗,感覺整個人虛軟無力。聽到有腳步聲上樓,她看向樓梯口,發現不是她等的人,難掩失望地輕歎口氣。

    這是棟分租給學生的公寓,剛剛她跟著人進了大門,和她約好的學姊不在家,她只能站在房門口傻等。

    胃又一陣抽搐,姜青天深呼吸,悄悄地把懷中的原文書抱得更緊,硬質的書皮抵著胃,好似這樣可以減緩一些疼痛。

    她習慣了,只要事情一忙、壓力一大,胃就容易犯疼。已記不得是從什麼時候開始,只知道當她懂得什麼是熬夜準備考試時,胃痛就已和她形影不離。

    可能是離家北上獨自生活的關係吧,加上忙碌的大學課業,讓她胃痛的頻率越來越頻繁。她想家,想念那從小生長的眷村,她卻只能把這些想法隱藏起來。

    因為,優秀的她,是父親的驕傲,這種適應不良的狀況不該出現在她身上。

    官拜將軍的父親,對家中三姊妹管教相當嚴格,雖然父親注重的是品德而非成績,但將軍的威名以及眷村眾人的關懷言語,都成了一道道無形的壓力,身為長女的她責無旁貸地將一切承接下來。

    品學兼優、溫柔有禮,永遠都不需要師長操心——這是別人眼中的她,也是父母眼中的她。

    自小到大,她一直努力朝這個目標邁進,她達到了,從不曾讓父親失望,但她也被自己努力塑造的形象束縛了,不容許脫序,不容許示弱,她只能前進,把最好的一面呈現出來。

    成為大學新鮮人已經兩個月,她和同學相處融洽,與宿舍裡的室友也相安無事,只是,當每天早上一睜開眼,看到的不是熟悉的景物,心就浮了,想念家裡飄著稀飯香的早晨,想念妹妹們可愛的笑顏。

    她卻不敢跟任何人傾訴,就連放假回家,母親問起狀況,她都笑說一切很好,她不是會讓父母擔心的孩子,向來就不是,她只能選擇把一切壓在心裡。

    累積至今已讓她快無法負荷,身體的不適更是加速瓦解她堅強的撐持,姜青天深吸口氣,又緩緩吐出,低下頭,抱緊懷中的書,努力和瀕臨失控的情緒抗衡。

    「你找美維?」男子的聲音在面前響起。

    姜青天反射性地抬頭,一時間,她忘了身處何處,就這麼墜入一雙湛藍的眼裡——那片藍,猶如一汪深潭,明明帶著冷冽的色調,卻又像被日陽籠罩,折射著明亮璀璨的光芒,散發出懾人的魅力。

    她的心莫名地震動了下,而又急促跳動,把她的呼吸盡數打亂,她卻恍若未覺,任由那抹碧藍攫住她的心神,拖她深深沉落。

    見她抬頭,溫洛的眸色閃過一絲光芒。

    她很美,心形臉蛋和精緻五官的組合讓人為之驚艷,然而定住他目光的,是她顯露臉上的無助,像迷失了方向般迷惘,不知該向誰求救。

    姜青天不曉得,她來不及收拾的情緒,全顯露在臉上,那抹脆弱,足以喚起任何人的保護意識。

    「你找住這間房的人,吳美維?」見她不語,溫洛重問了次,視線不著痕跡地掠過她身上,將那緊抱原文書壓住腹部的舉動,也一併盡收眼底。

    她居然看著人家發呆!姜青天回神,對自己的怔傻覺得尷尬,趕緊一正心思,方才流露的失防神態,已全數斂起。

    直至此時,她才看清他的模樣——他比她高了快一個頭,髮色黑中帶著淡褐,輪廓深邃,俊美無儔,噙著淺笑的薄唇透著股邪魅的氣息,若除去那雙藍眸,很難明確斷定他是東方人或西方人。

    「是的。」她強作鎮定,揚起有禮的笑,感覺雙頰還是有些發燙。「你是她朋友嗎?」

    她的轉變,讓溫洛微微挑眉。那落差不大,她依然柔柔靜靜的,卻從受驚的小兔蛻變成舉止得宜的好學生。剛剛那一眼會是他的錯覺嗎?他在心裡玩味著。

    「她不在?」沒回答她,溫洛反問道。他不想去界定彼此間的關係,說男女朋友太沉重,彼此交往各取所需,不代表就必須套上枷鎖。

    「嗯,應該快回來了吧……」姜青天抬手看表,說得很沒有把握。距離她跟學姊約定的時間,已經超過近半小時。

    「你沒打手機問她?」看她像是在這裡等了許久。

    「我沒手機。」她輕輕搖頭。日漸普及的手機尚屬高價位,不追求流行的她,完全沒動過想要擁有這種奢侈品的念頭。

    溫洛看了她一眼。他本來只是順道路過,想說看沒人在家就走,但腦中浮現她剛剛的表情,心念一轉,拿起手機撥打。

    一接通,他問:「你什麼時候回來?我在你家門口,有個女生來找你……你等一下。」他把手機遞給姜青天。「你跟她說。」

    「哦……」姜青天伸手接過。「喂?學姊嗎……」才剛開口,就被另一端的驚叫截斷了——

    「哎呀!青天,對不起啦,中午同學約去吃飯我就忘了這件事,不然你來這裡找我好了,我們在羅斯福路上的——」

    姜青天面有難色,那間店離這裡很遠,必須穿越整個台大才能抵達,而她的胃已經痛到只想蜷曲床上好好休息。但,她能不過去嗎?這本原文書今天若不還,學姊明天上課就沒書可用了。

    正要答應,一隻手突然伸到她面前。「手機給我。」

    姜青天一怔,主人想要回他的手機,她沒道理不給。「學姊,你等一下。」她把手機交回給他。

    「我可以進你房間嗎?」溫洛邊說,邊從口袋掏出皮夾。

    「當然可以啊!」聽到他的聲音,另一端的嗓音頓時變得又嬌又柔。「我之前就說要打一副鑰匙給你,是你不肯的。」

    聞言,溫洛唇畔揚起譏誚的笑。收下鑰匙代表什麼意思,他很清楚,又怎麼可能答應?

    「我有辦法進去,你答應就好,書我會替你收。」收起手機,溫洛從皮夾裡抽出一張信用卡。

    姜青天不解地看著他的舉動。從他的話裡,她知道他要進學姊房間,也知道他要收下這本原文書,但她不知道他拿出信用卡是何用意。

    只見他把信用卡插進門縫裡,調整角度後一劃而下,原本緊閉的房門居然應聲而開。姜青天睜大了眼,不敢相信眼前所見。只憑一張卡片就可以把門打開?這未免太神奇了。

    她驚訝的表情讓溫洛微微勾唇。他這絕招可是不隨便在別人面前展露的。

    「進來吧。」他脫了鞋,率先進房。

    和一個陌生男子共處一室?「不了,我還有事。」姜青天搖搖頭,站在門口,將書雙手奉上。「這本書麻煩你交給美維學姊。」

    看出她的顧慮,溫洛沒伸手接書,反笑睨她一眼。「你怕我對你做什麼嗎?」

    「不是、我……」沒料到他問得如此直接,姜青天臉一紅,一時間不知道該怎麼接話。

    那個原因只是其一,覺得尷尬,覺得不妥,覺得只要把書交給他就可以簡單結束,這些應該是不需言明就有的共識,被這麼挑開了問,反而變得複雜難以解釋。

    「不是的話,就進來吧。」溫洛做了個請的手勢,臉上雖掛著溫和的笑,直視著她的堅定眸光卻是不容抗拒。

    那雙眼像有魔力,姜青天陡然一悸,心慌整個泛開,分不清心頭那夾雜不安及撼動的莫名情緒為何,她微一躊躇,只好脫了鞋,走進房裡。

    「你隨便坐。」溫洛隨後走入,拿出馬克杯和不知找著什麼,那熟知各項事物擺放位置的模樣,顯示出他和這間房間的主人交情匪淺。

    地上鋪著地毯,姜青天端正跪坐,看著他從容自若的神態,覺得胃更痛了。他應該是學姊的男朋友吧,可不可以別這麼客氣?她只想放了書趕快走,不想喝茶或咖啡來殘害那已不堪一擊的胃。

    而且,和他共處一室,讓她有種沒來由的恐懼,不是怕他做出什麼事,而是她變得不像自己,循規蹈矩的自我,像被某種無形的氣勢誘引著,想掙脫束縛,不受她控制。

    「不用麻煩了,我馬上就走……」即使不舒服,自幼良好的家教還是讓她很有禮貌。

    回應她的,是擺在眼前冒著熱氣的馬克杯。

    「先喝熱開水暖暖胃,會舒服點。」溫洛盤腿坐在她面前,手中拿著剛找出來的胃藥。「這裡也有胃片,但如果你還忍得住,我不太建議吃。」

    首先竄出的,是被人看透的狼狽。他怎會知道她胃痛?姜青天臉色微白,望著他的水眸有著難掩的驚駭,她的身子不由自主地往後仰,拉開兩人的距離。

    她的防備,讓溫洛意識到自己的反常。

    和他交往過的人都知道,他向來就不是個體貼的好情人,在他口中聽不到承諾及甜言蜜語,雖不到無情的地步,但以反應淡漠來形容也並不為過。

    結果,他卻出手照顧僅是初次見面的她?還被人推拒?他自嘲嗤笑,人果然不能做自己不擅長的事。

    「喝完你就自己離開吧!」他站起,往門口走去。

    他生氣了?姜青天一驚,手足無措地撐坐起身。

    難道他堅持要她進來,是因為看出她不舒服,要她稍做休息?這個發現,讓她更感詫異,見他已走到門口,還來不及分辨心頭的那抹悸動是什麼,就已被慌亂取代。

    「等一下!」姜青天急忙喚住他,想要解釋。「對不起,我、我只是沒被人這麼說過,所以……」她的聲音漸微,突然察覺,除了他之外,不曾有人發現她會胃痛,就連母親和妹妹也都不曉得這件事。

    他卻看出來,第一次有人看出來……她的喉頭一窒,一股熱潮迅速地漫上了眼眶。

    她不是怪為什麼沒有人會發現,因這是她刻意去隱瞞的,但當那關懷的暖語聽進耳裡,猝不及防的驚訝褪去,積荷於心的隱忍隨即被完全擊潰。

    不准哭,姜青天,你不准哭!她用力咬唇,握緊的拳死撐著膝蓋,下頷微微仰高,拚命不讓眼淚掉下。

    溫洛回頭,那逞強忍淚的表情,讓他心弦驀地震了下。

    見多把眼淚當籌碼的女人,以為一哭就能控制一切,什麼我見猶憐全都是騙人的,妄想用眼淚絆住他的人,全會立刻被他列入拒絕往來的黑名單。

    而她,明明都快落淚了,卻強忍著,像在宣告一身傲骨般強忍著。她不是不夠難過,不然剛剛在門外不會露出那種表情,也不可能因他短短幾句慰言就紅了眼眶。

    她家庭失和嗎?所以他小小的關心,引起了她的自憐自艾?深藏的記憶被她勾起,他想起那座年代悠遠的古老城堡,想起那個被勢利傳統拘禁的平凡女人……憶起了自己,溫洛略一遲疑,最後走回原位坐下,若無其事地沉默著。

    姜青天覺得很不好意思,她很少哭,外表看似柔弱的她,其實骨子裡鋼硬如鐵,就連獨處時也不允許自己落淚示弱,沒想到,卻在一個陌生人的面前這麼失態。

    「謝謝。」硬將眼淚逼回,她好不容易壓制住情緒,勉強揚笑。「我可能是身體不太舒服,加上有點想家,所以才……」發現自己像在解釋什麼,她頓了口,找不到話,只好低低地又補了聲:「謝謝你。」

    那融合了柔弱與堅強的矛盾組合還烙在腦海,她故作平靜的表情,又悄悄勾起他的詫異。溫洛微擰起眉。「連胃痛都沒人會關心的家人,有什麼好想的?」

    「不是這樣,是我沒讓他們發現。」怕他誤會,姜青天急忙澄清。「我們家人感情都很好,我真的是想家,可能是……對這新生活有些適應不良吧……」

    很少對人說出心裡話,讓她有些羞窘。問題在於她,自小她就逼著自己完美,久而久之,就忘了該怎麼傾吐,只是一逕地把事情往心裡填壓,直到積不下了,才會像剛剛那樣瀕臨爆發。還好她忍住了,不然一見面就哭給人家看,多丟臉!

    原本白皙的麗容添了兩抹紅澤,襯托著她柔柔淡淡的語調和神態,有種讓人挪不開視線的吸引力。

    一抹情緒在心底滑過,快得讓他來不及理解,就已消失。

    「大一?」溫洛問,見她點頭,嗤笑了聲。「再過段時間,社團和男朋友會讓你忙到連家都不想回。你哪裡人?」

    知道自己被調侃了,姜青天臉更是整個赧紅。她不是故意要在他面前表現得這麼柔弱的,都怪他講了那些話,碰觸到她隱藏的心思。

    「新竹,你呢?」把窘迫稍稍抑下,她順著轉了話題。她也有點好奇他的國籍,他的國語說得很好,完全沒有外國腔調。

    「台灣和英國,一半一半。從小在英國長大,直到念大學才回來。」他簡單帶過,聳肩一笑。「我想,我應該比任何人都更有想家的權利。」

    英國?難怪他要笑她。「怎麼會想回台灣?有誰在這裡嗎?」

    溫洛挑眉,薄唇仍勾著淡笑,眸色卻在瞬間轉冷。

    「你問太多嘍。」輕佻中隱帶告誡的笑語,阻斷了話題。

    感受到他的排拒,姜青天一怔,隨即溫柔一笑。「抱歉,難得遇到國外回來的人,不小心就一直問下去了。」

    望著那心無芥蒂的婉約笑容,溫洛微瞇起眼。

    每當有人觸及這塊他不想公開的秘境,向來瀟灑自若的他就會立即拉起防線。

    多的是不會察言觀色的人,仍興奮地追問,直至他完全冷淡以對,才知道自己踩到了地雷。有人會因尷尬而忙著粉飾太平,有人會惱羞成怒指責他的反應過度,而她,懂了,用這麼輕描淡寫的笑語,緩和了可能會造成的僵局。

    這成熟恰當的應對和方才像是被世界遺棄的脆弱神情,猶如天壤之別。哪個才是她?他不禁好奇了。

    「胃還痛嗎?」他開口,犀銳的目光觀察著她的反應。

    沒料到他把話題轉到她身上,姜青天有點反應不及。「還、還好……」

    「老毛病?壓力大就會這樣?」

    「可能吧。」姜青天尷尬揚笑,小心挑選措辭。她不想再剖析自己,剛剛說的那些,對不習慣吐露心事的她已是極限。

    她的反應讓溫洛滿意地笑了。他確定了,她不愛被人碰觸到她的內心,和他一樣,習慣自己承受一切。

    外型柔美,內心剛強,這種類型是他不曾遇過的,他很想看看,兩個自我保護的人交往,會擦出什麼火花。

    「有一招治胃痛很有效,手給我。」他朝她伸出手。

    看著平攤眼前的大掌,姜青天猶豫了下,才把手放上去。

    別亂想、別亂想,他只是好心,沒其他用意的。她努力告訴自己,但極少和異性有所肢體接觸的她,還是抑不住緊張。

    溫洛翻過她的手,食指和拇指按壓住虎口內緣約一公分的地方,以指腹輕輕摩挲。「這裡有個穴道。」

    「嗯。」姜青天點頭,強迫自己專心,不去想握住她手心的溫暖,即使如此,那撫過肌膚的觸感,依然攫取了她所有的注意,逼她臉紅心跳。

    察覺她的慌亂,溫洛低笑。她對他,有著連她自己也還沒意識到的感覺,否則她不會這麼輕易讓他握著手。

    「像這樣,一壓……」他邊說,手跟著施力。

    「啊!好痛——」姜青天立刻迸出一聲慘叫,本能地想抽回手,他卻緊握著不放。

    「痛才有效,要壓十秒才能放開。」不顧她小臉扭曲的慘狀,溫洛很狠心地壓滿了十秒才鬆開。「不痛了吧?」

    姜青天欲哭無淚,虎口的疼痛早已轉移一切注意,她哪還管得著胃痛啊……她倏地睜大了眼,突然發現,胃好像沒那麼痛了。

    她按壓胃部,覺得好神奇。「真的不痛了耶……」

    「用這秘方就要握手,我通常不隨便教人的。」他直視著她,意有所指地說道。

    這代表……對他而言,她是與眾不同的嗎?

    她抬頭,卻對上他的眼,那雙盈滿自信狂傲的眸光,緊緊捉住她的思緒,讓她無法逃離。姜青天不安地瑟縮了下,才發現她的手仍被他握著,而且已完全被他包覆掌中,帶著濃厚的佔有意味。

    「你叫什麼名字?」外形優異的他,從不曾費心追過任何人,這是第一次,他動了想主動的念頭。

    這句問句驚醒了她。

    他們連彼此是誰都不認識,他是學姊的男朋友,這裡甚至是學姊的房間……一思及此,她的臉失了血色,掙扎著想把手抽回,卻掙脫不開。

    「你再不放開,我會告訴美維學姊。」她恐嚇道,提醒他的身份。

    聞言,他反而低聲笑了。「她很清楚她綁不住我,你告訴她,只是提早宣佈她的死刑。」

    姜青天倒抽一口氣。他怎能說得這麼無所謂?「感情是要互相付出的。」

    「合則聚,不合則散,誰該付出多少,並沒有絕對。」那勾著笑的俊容,讓人覺得冷,卻又透著邪肆的魅力。「你試過嗎?沒試過又怎麼能輕易去定義感情該怎麼樣?」

    她明明覺得他說的不對,但在他的注視下,反而不知不覺地被他同化了思想。姜青天趕緊別開眼,用力扯著手。

    「放開我!」她不敢再和他有所接觸,他的握持,像會讓她迷失了自己,彷彿被他發現她隱忍的胃疾後,他也連帶挖掘出她深藏的心。

    見她掙得用力,溫洛鬆了手。「所謂的感情觀,要親自去試才知道。」

    「我不想當第三者。」丟下這句,她踉蹌起身,拉開房門,急急套穿鞋子,一心只想趕快離開。

    「溫洛,記得我的名字。」身後傳來宣告,充滿了自信。

    即使沒有回頭,仍感覺得到他的強肆,直入心坎。姜青天頭也不回地奔出房門,拾級而下,直至遠離了那棟公寓,狂鼓的心,依然無法平息。

    溫洛……他的名字,像有了自己的意識,融合了那雙深湛的眸子,不斷在腦海中迴盪。

    醒醒,姜青天!才剛上大學兩個月就想交男朋友,怎麼對得起爸?更何況他還有女朋友,他只是逗逗你的!

    好不容易平復的胃,又開始隱隱抽痛了起來。

    想起他教的方式,她撫住那個位置,虎口還殘留他按壓過的感覺,那痛徹心肺的疼痛,像在她心裡烙下了痕跡,再也抹滅不去。

    只是去還個書而已,為什麼發展到這個局面呢?她咬唇,用力搖頭,將那令人煩亂的一切甩落,決定什麼都不要再想。

    深吸口氣,她邁步朝學生宿舍走去。

第二章

    緣分是種很奇妙的東西,她的生活原本是如此單純,從不曾聽過他的名號,但在有過交集之後,關於他的事,在她毫無心理準備時突然就冒了出來。

    「青天,你知道溫洛嗎?」第一次從室友口中聽到他的名字,姜青天嚇了一跳。

    「嗯,聽過,但……不熟。」她心虛應道。

    不熟嗎?昨天才被他握過手,他的形象鮮明到幾乎是聽到名字的同時,就蹦出腦海。但……熟嗎?除了名字,她對他根本一無所知。

    「熟就麻煩嘍,像你這種好女孩鐵定被吃得死死的。」室友撇嘴,沒留意到她猛然心驚的表情,依舊說得興高采烈。「還好,他選上的都是些主動外向的辣妹,像我們這種,他才看不上眼,就算想跟他熟也沒機會。」

    那他那些話和舉動,要怎麼解釋?只是……興之所至的挑惹嗎?姜青天覺得如釋重負,又有點悵然若失。

    「我以為你只會唸書,沒想到還聽過他。」

    姜青天一陣尷尬,只能勉強扯扯嘴角,幸好室友也不是認真問她,自顧自地又說了下去——

    「也難怪啦,溫洛最近交往的是你繫上的學姊,多少會有些傳聞,像我也是聽學姊說到,才知道這號人物。」不過是去年的事,那個學姊已不知道排到前幾任去了。

    接下來,不用姜青天問,八卦的室友自動地把得到的消息全部貢獻出來。

    溫洛,今年大四,英中混血,俊帥多金又萬人迷,據聞,源於父系的英國血統擁有世襲的貴族爵位,有權有勢,為何棄英國的名校不讀跑回台灣,沒人得知答案,反而更加增添他的神秘色彩。

    與他交往遇的人不計其數,他不劈腿,一次只有一個對象,但當他一旦失了興趣,分手的速度也快得嚇人。短至三天,最長沒超過半年。愛過與否,沒人能夠去定論,因他從沒透露過想法,分,就是分了,完全不多說廢話。

    即使如此,愛上他的人依然前仆後繼,因為每個人都懷抱希望,覺得自己能成為終結浪子的幸運兒,卻從來沒人成功。

    不過,也不知是他的喜好所致,抑或是他還有那麼一點良心,能雀屏中選的,都是在感情戰場上擁有豐富經歷的老將,他不曾招惹小家碧玉的類型,或許也是怕一沾上就脫不了身吧!

    聽著這些,姜青天沉思出神,眼前浮現的,是他那雙深不可測的湛藍瞳眸。他對感情的玩世不恭,與他的家人有關嗎?她忘不了他那時瞬間冷然的眸色。

    這不干她的事,她不該深入。她不斷告誡自己,但她抑不住隱隱騷動的心思,他的形象、他說過的話,總在腦海裡盤旋。

    房裡的電話鈴聲響起,打斷室友的滔滔不絕。

    「喂?」距離近的室友搶先接起。「……你等一下。」男生哦!她把話筒遞給青天,用嘴形無聲強調,曖昧地對她擠眉弄眼。

    是他嗎?姜青天突然緊張了起來,不禁暗斥自己這無稽的想法。

    剛剛聽到那些,她還不清楚嗎?像她這種類型,該是他避之唯恐不及的,更何況,他不曉得她的名字,更不可能知道她住在學校宿舍裡。

    她接過話筒,暗暗地深吸口氣。「喂,我是姜青天,請問哪位?」

    話筒另一端沉默,姜青天擰眉,準備再次開口時,對方說話——

    「我分手了,你不會是第三者。」

    仍屬陌生的嗓音,說的卻是近乎承諾的話語。姜青天握著話筒的手指收緊,心在狂跳,彷彿又回到昨天下午和他共處一室的情景。

    這……是為了她嗎?她慌亂咬唇,不曉得要說什麼,想到同房的室友會聽到一切,更是讓她什麼話都說不出口。

    「不方便說話?」溫洛低笑,明知故問。

    「……對。」她不喜歡這種無法掌控的感覺,卻不由自主地被他操弄著。

    「如果只是想拒絕,說出『不』這個字,沒那麼難吧?」他的語氣輕鬆自若,彷彿她要拒絕的人不是他自己。

    說呀,只要一個字,就可以和他斷了關係的……姜青天手握得更緊,那個字,卻梗在喉頭,發不了聲。

    「……為什麼?」滿腔的疑問,只能化為抑聲吐出的簡短問句。為什麼選中她?為什麼他能對感情如此隨興,說分就分?

    「你沒想過要拒絕。」他笑了,一語道破她的心思。

    姜青天語塞,才發現,她想要的並不是切斷兩人間的牽絆。他知道,也明白自己對她造成的影響,卻用慵懶的笑逗弄著她。

    「我……只是好奇。」她麗容微紅,即使被看得透徹,仍做著最後掙扎。

    「一切沉淪的起因,全都是好奇。」他用醇厚的笑語撕破她的偽裝,停頓了下,終於留給她喘息的餘地。「明天下課後,我在教室外等你,有什麼話,你可以直接說。」沒給她回答的時間,也料定她不會拒絕,他直接收了線。

    耳畔傳來斷線的嘟嘟聲,姜青天握著話筒,他的話在耳畔迴盪,惹得她心頭一片紊亂。良久,她才緩緩放下話筒。

    她真的會沉淪嗎?沉淪在那片無法捉摸的深藍裡?

    「青天,是誰啊?」室友湊了過來。那摸不著頭緒的對話,讓她好奇極了。

    「呃……」姜青天回神,隨口找了個人塘塞。「是關澤,你也見過的。我托他幫我找一本書。」

    關澤是她老家的鄰居,與她同校,是大四學長,即使忙於畢業論文,對離家在外的她還是相當照顧。

    「是他啊,他也不錯,長得帥、功課又好。」室友掩嘴竊笑,用肘頂了頂她。「欸、欸,你和他真的不是男女朋友嗎?他常約你出去吃飯耶!」

    這個問題讓姜青天怔住了。在眷村裡,她的名字常和關澤配成對,他的條件也相當傑出,但她連人小小的動心都不曾有過,她很清楚,他們之間只是平常的朋友。

    卻又是為什麼,和溫洛才第一次見面,她的心就迷失了?

    不敢再想下去,姜青天急忙拉回心神。「他會常找我一起吃飯,是為了帶我熟悉四周的環境,上次帶你去的那間便宜二手書店,就是關澤跟我說的。」

    「你真對他沒興趣啊?那我先預約嘍,下次幫我介紹一下!」

    「哦,好……」姜青天虛應,心卻已飄離,想起明日之約。

    沒在電話中斷然說不,真是因為有旁人在場的關係嗎?還是真如他所說的,她沒想過要拒絕?

    明天,會是結束,或是……一場開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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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鎮日間,姜青天的心都是懸浮的,課沒聽進去,每當有人走過教室外的走廊,她的心就震了下,怕他會突然跑到教室來找她。

    最後一堂課的下課鐘響,同學們一哄而散。

    「青天,一起走吧!」同樣住在宿舍的同學邀她。

    「你們先走,我整理一下筆記。」姜青天找了個借口。

    過了一會兒,等班上同學都走光了,她才收拾東西,走出教室。夕陽透進走廊,整棟大樓,人已走得差不多。

    一出大樓,就看到溫洛坐在一旁的石椅上,雙腿閒適交疊,帶著點放浪不羈,即使只是坐在那兒,仍耀眼得讓人難以忽視。

    姜青天停住腳步,覺得無法呼吸。她怎能妄想拒絕得了他?他是遊戲人間的浪子,她是不曾沾染的白紙,怎敵得過他的身經百戰?

    看見她,溫洛不曾或動,只是噙著笑,挑眉示意她走近。

    他的從容傲然,像一張網,等著捕捉她的心。姜青天輕抿下唇,緩緩邁步,每走一步,她就覺得更陷入他的陷阱一分。

    溫洛視線緊凝著她,毫不掩飾,用眸光一寸一寸緩慢地在她身上留下燒灼的痕跡。姜青天感覺到了,她停在距他一步之遙的地方,無法再朝他接近。

    「你想問什麼?」溫洛雙手撐住椅面,下顎微仰地看著她,雖居於下位,但狂肆的神情給人睥睨天下的錯覺,彷彿一切都在他意料中,全是他的囊中物。

    在他的注視下,姜青天好不容易才找到聲音開口。「為什麼是我?」

    溫洛俊眸微瞇,臉上似笑非笑的神情,讓人無法看透。為什麼?這個問題,從昨天開始,他也在問自己。

    那些總想要逐步進逼的女人們已讓他厭倦,他欣賞她那與溫柔外表相襯的氣質,就算心裡慌得想要當場逃離,仍強迫自己沉穩,舉手投足間散發著一股淡淡的恬靜,緩和了四周的氛圍。她的溫婉,會給予他足夠的空間。

    「你夠懂事。否則,你不會連想家這種壓力都選擇自己承擔。」明明是她失防露出的脆弱勾住他的注意,他卻反而選擇利用這個弱點,去汲取他要的一切。

    在他銳利目光的審視下,她像是赤裸裸地攤在他的面前,姜青天不自覺地退了步。他沒說錯,這就是她,不過一次的交集,他就看透她。

    但讓她不解的是,她只會唸書,從沒想過她一旦愛上後,會是天崩地裂,或是真能自抑到接受他各自為政的方式,連她都不懂自己的感情觀了,為什麼他能就此認定,她玩得起他的遊戲?

    「你不怕我纏著你不放?」

    「你不會。」揚起邪魅的笑,溫洛緩聲道,自信無比。

    他的神態,是如此傲慢,又同等地勾人心魂。姜青天啞然,只能怔怔地看著他。

    她不懂,為什麼會這樣?她不曾對愛情有過綺想,為什麼只這短短的相處,她就動搖了?他是毒,明知沾染不得,心卻不受控制地被他誘引。

    「原來你等的人是她。」突然,隱帶怒意的女聲插了進來。

    姜青天回頭,看到來人,不禁驚訝低喊:「學姊?」

    吳美維冷冷地瞥她一眼,走到溫洛面前,指著姜青天,毫不客氣地說道:「這種女生很死心眼的,她連手都不曉得跟人牽過沒,你以為她會讓你吃干抹淨什麼都不計較嗎?」

    「這是我和她的問題,不勞費心。」溫洛臉上仍帶笑,沉了幾分的眸色,散發出一股冷冽的氣焰。

    「那我呢?」吳美維失控尖嚷。「你當我是什麼,說散就散?」

    「當初我就說過,任何一方喊停,另一方就不能有異議,你也同意這樣的規則。」音調不曾微揚,但隱帶的語意已明顯告知再不容轉圜。他的視線越過了眼前的吳美維,望進那雙水眸裡。

    站在後方的姜青天一凜,被他的目光緊鎖。你敢嗎?那直勾勾的眼神,像在挑釁她。

    她知道,他這些話是故意說給她聽的。她沒天真到以為他會對她始終如一,總有一天,被遺棄的人將會換成是她,而冷眼旁觀的,會是另一名被他選上的女子。

    他毫不隱瞞,驕傲到不曾顧慮這樣的坦言是否會嚇跑她。

    他怎麼可能會擔心?沒了她,依然有無數的女生想要獲得他的青睞,她只不過是短暫引起他的興趣,不會是他勢在必得的特例……一思及此,強烈的空虛讓她的心整個揪疼了起來。是否她一旦拒絕,她和他再也不會有交集?

    吳美維臉一陣青一陣白。一個月前,她還在心裡恥笑那個被他甩了的前任女友,結果,才隔多久?這樣的報應就落到她頭上。

    「他們說你不會愛人,我本來還嗤之以鼻,現在,我相信了。」吳美維譏誚憤恨道,回頭看向姜青天。「我不會恨你,因為我輸的是他,不是你。等著吧,會輪到你的,如果夠聰明,你現在就該及早脫身!」她撂下話,頭也不回地離去。

    姜青天怔站在原地,低頭看著自己的手,她絞扭著,握了又放,放了又握。

    還來得及,就這麼轉身離去,就像學姊說的,現在就該及早脫身……她不斷告訴自己,雙腿卻違背她的意志,牢牢釘在地上,一步也邁不開。

    一抹陰影,覆蓋了她。她不需抬頭,也知道是他。

    「她說的全是真的,如果我的方式你無法認同,你可以直接拒絕,我不會再纏著你。」在感情的世界他很自私,他只想握有主控權,不想被任何事物左右。一開始他就會坦白告知,是否要簽下這不平等條約的決定權,全然在她。

    姜青天閉上限,覺得自己身處峭壁的邊緣,峭壁前,是片絕世的美景。

    她該嗎?該縱身一躍而下嗎?還是她要忘掉他的存在,回到過往,繼續套上模範生的枷鎖,就這樣走完一生?

    會再有像他一樣的人出現嗎?能夠輕易撩撥起那些她不曾體會過的感覺,會再有那樣的人嗎?剎那間,心開始瘋狂鼓噪,激動得讓她難以自抑。

    光是動了拒絕的念頭,懊悔就排山倒海而來,教她怎做得到真開口要他別再找她?她會後悔的,會後悔的……

    輕輕地,有人執起她的手,指腹輕撫著虎口。「若答應了,你的心事可能會更多了。」他憐惜低道,毫不諱言他會是那個始作俑者。

    那溫柔的撫握,瓦解了她的意志。她掙扎什麼?她清楚的,早在昨天望見他的第一眼時,她就淪陷了。

    她深吸口氣,睜開眼,目光堅定地看向他。這一刻,她掙脫了束縛,不是為誰,而是為了自己,不顧一切地追尋直覺而去——

    「好,我答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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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外頭的街燈透過落地窗,映進房裡的木質地板上,落地窗的框沿成了光與暗的分野,外頭,是熱鬧的城市,裡頭,是靜謐的世界。

    姜青天側躺著,望向窗外,她所在位置的角度除了陽台的矮牆,什麼也看不到,她還是就這麼注視著,臉上帶著幸福的微笑。

    她睡不著,明天還有考試,她不該這樣賴著,但她貪戀這樣的氣氛,寧可看著牆面發呆,也捨不得離開。感覺一隻乎自後橫上她的腰際,她往後倚靠了些,讓他的體溫將她緊緊包覆。

    早有心理準備,和他交往不可能會是單純的心靈交流,在第三次的約會,他帶她到陽明山看夜景,下山後,沒送她回宿舍,而是開車回到他家,當車停進地下室時,她就知道接下來會發生什麼事。

    這在自幼接受的教育與道德覲裡,是不被允許的,但當這一刻來臨時,預想中的掙扎和罪惡感都沒有出現,一切都是那麼自然,彷彿這就是她所要經歷的。

    姜青天輕悄地撐坐起身,著迷地看著他的側臉,雖然那雙魔魅的眼被眼睫覆住,他深刻的五官,混合邪肆和尊貴的氣質,仍讓人移不開眼。

    她從不知道,自己會如此膽大妄為,非但和人發生婚前性行為,還一而再、再而三,沉溺在他的懷抱裡。

    突然,那雙眼睜開了,在黑暗中閃耀著溫柔,望進她的。

    「我讓你不夠累嗎?」他笑道,微帶情慾的沙啞嗓音醉人欲融。

    即使什麼都做過了,姜青天還是忍不住臉紅。「我該回去了。」她伸手覆下他的眼簾,阻了他的視線,隨即拾起散落的衣服掩在胸前,翻身下床。

    溫洛卻拉住她的手,不讓她離開。

    「我餓了。」把她拉近,另一隻手還試圖扯開她攬在胸前的衣服。

    「……那、也要、穿好衣服再出去吃啊……」衣服不斷被扯走,姜青天進退兩難,努力捍衛那最後的屏障。

    「我想吃你——」用力一扯,溫洛得逞,滿意地看著她裸裎的完美曲線。察覺她害羞得想躲,他搶先一步,起身將她拉進懷中。「還沒說完呢,怕什麼?我想吃你做的東西。」

    緊緊相貼的軀體什麼也看不到,但他的體溫、他的臂膀,還有那總是令她難以招架的藍眸,反而灼燙了她,讓她的心跳得更加狂烈。

    她好愛他。

    從她答應和他交往已經兩個月了,現在已屆學期末,這段時間,她過得好快樂。他懂得怎麼在一段感情中找到他要的,也懂得如何運用自己的魅力,讓人更深深愛上他,無法自拔。

    原以為他會很無情,她會愛得很卑微、很痛苦,但她錯了,學姊他們也都錯了。他不是不會愛人,他只是不想被愛控制。

    只要學會他的方式,不去干涉,別去碰觸他不想讓人知道的事,更別去追問他所付出的感情深淺,和他在一起,是很幸福的一件事,甚至可以說得上是被他的愛包圍。

    「嗯?」得不到回答,他挑起一眉,在她頸側輕嚙了口。「難道你真要我吃你?」

    姜青天雙頰整個羞紅,推開他,看到他噙在嘴角的笑意帶著促狹,知道自己被耍了。「你要讓我穿衣服啊……」

    「穿我的。」溫洛把她的衣服丟到牆角,把自己的T恤交到她手上。

    「還有……」內衣……臉皮薄的她實在說不出口,難為情地指著那遙不可及的衣服。

    「只有這個。」揚高手上的T恤,他邪氣一笑。「如果你想穿的是圍裙我也不反對。」

    姜青天無法,只好拿過穿上,裡頭空無一物的不安全感,讓她連下床都戰戰兢兢。

    寬大的運動T恤映襯出她的纖細,他斜倚床頭,欣賞著她揉合了清純及冶艷的每一分嬌媚。

    他火熱的視線將她焚燒得幾乎無法呼吸,她雙頰嫣紅,低頭急急逃開。「我去看看你冰箱有什麼東西。」

    那落荒而逃的神態讓溫洛低低笑了,他扭開床頭燈,走進浴室沖了個澡。一走出房間,立刻有股香味飄來。

    他走到客廳,有點驚訝地看著桌上那像是蛋餅的食物。

    「你家什麼都沒有,只有蛋。」端著另一盤走來的姜青天埋怨道。難得有機會煮東西給他吃,卻巧婦難為無米之炊。

    「那這是從哪裡來的?」不開伙的他,冰箱最大的功能是拿來冰飲料,他以為她最多只能變出荷包蛋而已。

    「幸好還有泡麵。」她知道他不愛吃湯麵,所以沒直接煮泡麵加蛋,而是預先把麵條煮軟,再撈起用蛋液拌勻,下鍋去煎。「吃吧。」她和他並肩在沙發坐下,把筷子交到他手上。

    溫洛低頭吃著,沉默不話,眸中閃過複雜的神色。

    她超乎他預期太多了。

    第一次和她上床時,他的心,有些動搖。不是因為她是處女——他早料到,而且他也從沒因為她的生澀,就把關係定位在只是牽牽小手的純潔交往上。

    讓他驚艷的,是她的態度。她沒鬧著要他負責,也沒有故作堅強地說她是心甘情願這種以退為進的話,她只是帶著溫柔的笑,滿足地蜷縮在他的懷裡。

    他知道她的家教極嚴,這樣的關係,對一個傳統家庭而言,會是多難以接受的衝擊,她卻甘心,甘心得一點也不覺得這是種付出。

    原本只因為她的懂事,所以選上她,一個體貼又懂得自持的對象,不會去強求不屬於自己的東西,對他而言,再恰當不過。但越相處,越覺得他低估了她,也高估了自己。

    她就像涓柔的水,緩緩地,在不知不覺中滲透了人心,等察覺到時,已造成了影響。

    「夠嗎?」姜青天見他吃完了,把自己的遞了過去。

    溫洛凝視著她,接過盤子隨手置於桌上,另一隻手握住她的手腕,倏地將她拉近,筆直地望進她的眼。

    「你不怕?面對父母時你沒有想過我?」不曾顧慮過對方的他忍不住問,他要她的婉約,又疑惑她異於人之常情的恬靜。

    聞言,姜青天怔愣了下。她也不懂為何自己能這麼泰然自若,她該愧對父母的,但她沒有,她只想愛他,彷彿藉由這份叛逆,能平衡她被制約的束縛。

    他的保持距離讓她有足夠的時間去應付課業,她依然是品學兼優的好學生,不同的是,和他在一起時,她變得不顧一切地沉淪,滿足了她追求瘋狂的想望。

    一方面怕他煩,一方面她也不是慣於傾吐的人,除了簡單的家庭狀況外,她不曾把自己的心事加諸到他身上,原以為這段感情應該會更造成她的心理負擔,但說也奇怪,和他在一起,那些壓力反而減緩了,她的胃痛發作的次數,屈指可數。

    「我知道我自己在做什麼。」只要有那句問話就夠了,她什麼都不怕,唯一讓她害怕,也不願去想的,是這段關係何時會結束。

    這是他第一次問到這方面的事,姜青天覺得好感動。他總是予取予求,霸道得令人心折,現在,卻關心起她了。

    他的心像被什麼撞了下,一股暖流迅速在心頭泛開,在他能夠明白那種情緒為何時,他已伸出手,將她拉入懷中,渴切地吻住她。

    突如其來的汲求讓她無力抵抗,她只能環住他,任由他用吮吻和觸撫將她焚燒。沙發靠墊不堪兩人的纏綿,掉了下去。

    「啊……」她伸手想撿,卻被他拉了回來。

    「別管它。」他低啞道,手掌拂過她的大腿,從T恤下擺探入,將她鎖在他的胸膛與沙發之間。

    「等、等等……我好像壓到什麼東西……」背下的突起物拉回她的心神,她伸手在底下摸索。

    「我們回床上去。」溫洛一點也不在乎,準備轉移陣地,將她的雙腿勾上腰際,單手一撐,就要起身。

    「等一下……」既要抵擋他在身上造成的熱潮,又要分心尋找,姜青天忙得額角都沁出汗,好不容易,終於把那個東西抽出來。

    那是一個手掌大小的古銅相框——

    相片中有個小男孩坐在相片中央的圓背絨椅上,笑得燦爛,藍色的眼珠閃閃發亮:一對成年男女站在他後方,男子穿著西裝,優雅高貴;女子是個東方人,容貌清秀。

    「這是你?」她驚喜低喊。她一眼就認出他了,縮小版的他,已有傾倒眾生的魅力。

    溫洛看到她手上拿的相框,臉上的笑容在瞬間消退,變得面無表情。原本環繞的濃情蜜意,全然散去,餘下的是陡然升起的防備與冷淡。

    「原來掉到這兒,難怪找不到。」他若無其事地接過相框,看也不看,直接蓋放在桌面上。

    狀似無意的舉止,擺明不想再讓她看到相片裡的人。姜青天撐坐起身,他倏變的態度讓她有點不知所措。

    那是他的父母嗎?為什麼他的表情會是這麼冷然?憶起他不喜人多問的禁忌,她只能咬唇,悄悄地覷著他,把所有疑問咽進喉頭,什麼也沒說。

    察覺到她的欲言又止,溫洛不發一語,冷凜的俊容讓人讀不出思緒。他知道她想問,但她很努力地克制著。

    那擔慮的眼神,讓他覺得火大。該死的!他不該會去在意她的想法!看到照片又怎樣?他有權利裝作視若無睹!有權不去解釋一切!

    四周被沉默籠罩,姜青天深吸口氣,揚起笑,率先打破僵局。

    「我明天有考試,要先走了,我去整理一下。」平靜的語調像沒發生過什麼事,她起身往房間走去。

    聽著房門關上的聲音,溫洛往後靠向椅背,視線盯著那個相框,半晌,才伸手把它拿起。

    相片背景,是他從小長大的古堡,那個用久遠歷史拘禁了一切的華麗監獄。望向照片中那名女子,他的視線變得迷離——

    他的母親,一個從台灣遠嫁異鄉的平凡女子,浪漫的異國戀情敵不過門戶懸殊的現實,打從一踏進家門,整個貴族血脈都在鄙夷她,將她視若無物。

    她早該放棄,回來台灣她會過得更快樂,但為了父親,她仍努力著,毫無尊嚴,受盡冷言譏諷,卻依然得不到應有的回報。父親曾試著改善,但家族龐大的壓力已讓他自顧不暇,又要怎麼去保護妻子?他開始責怪她,把一切的過錯歸咎到她身上。

    父親的叛離,摧毀了母親唯一賴以生存的信念。在他十歲那年,母親精神崩潰,住進療養院——這張照片,是她清醒時,一家三口最後的一張合照。娟秀的臉龐雖帶著笑,但眉宇間化不開的哀愁已透露出她所要面臨的結局。

    聽到身後傳來房門開啟的聲音,溫洛不動聲色地將相片放回原位,深邃的藍眸斂得平靜無波。

    打理好的姜青天走到沙發旁,頓了下,輕聲開口:「我要回去了。」

    「嗯。」溫洛低應,冷魅的面容不見任何情緒殘留。

    見他絕口不提,姜青天也沒追問,即使她真的很想知道有關他的一切。她低垂羽睫,忍著心口的沈窒,轉身走向大門。

    望著她的背影,想起剛剛的怒意,溫洛譏誚揚笑。他有些亂了陣腳了,或許她是有些與眾不同,那又如何?對於感情,他能收能放,只有他能掌握一切,沒有任何事物能掌控他!

    「青天。」在她要拉開門時,他喚住她。「你下學期還是住宿舍,別搬出來。」

    姜青天頓住動作。他本來要她寒假提早回來找房子,下學期搬離宿舍,現在卻突然要她打消這個計劃?

    她回頭看他。「那……寒假我還要提早上來嗎?」

    「待在家裡吧,多陪陪父母,我有事要忙。」溫洛似笑非笑地勾唇,說得淡漠。

    這代表……整個寒假都會見不到他嗎?開學後呢?被他無謂的神態刺痛,姜青天強迫自己別去想。要知足,追得更緊,只會讓他離得越遠。

    「好。」她柔順地點點頭。「Bye。」她開門走出。

    聽到外頭鋁門關上的聲音,溫洛拿著相框起身,走進房裡,拉開床頭櫃的第二層抽屜,裡頭有支手機。

    那支手機,原本今天要交給她,好讓她在寒假時,方便和他聯絡。但現在沒這個必要了,他變得有點太在乎,寒假這段時間,剛好可以緩和兩人的距離。

    他該慶幸這張相片的出現,提醒了他。

    又看了那張照片一眼,溫洛冷下心,把手中相框扔進抽屜,連同開始動搖的柔隋,一起用力關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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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子 | 2009-6-20 17:00:47

第三章

    過完農曆年,各大專院校紛紛開學,準備返校的姜青天,被放假回家的父親送到火車站。

    已近六十歲的姜鈞雖已華發半生,但高大的身材習慣性地抬頭挺胸,絲毫不見老態,一如他流傳的威名。

    看著眼前亭亭玉立的女兒,姜鈞眼中滿是驕傲。他這大女兒從沒讓他失望過,從小就成績好、個性好,一路順遂考上台大,他本來擔心離家北上會誘得她變壞,但那各科平均八十五分以上的成績單,讓他很滿意。

    「青天,你上學期成績還可以,別因此鬆懈,知道嗎?」一板一眼的將軍當久了,滿腔的關愛,一說出口,生硬得像在訓話。

    「知道。」姜青天點頭。

    「學生的本分是唸書,談戀愛對你這個年齡還太早,尤其是女孩子家更要潔身自愛,懂嗎?」女兒太優秀,沒在身邊看著,很怕會被人騙走。

    「懂。」從小,在父親面前從不敢有任何虛言,如今,她卻可以做到面不改色。

    人一旦脫了序,就會不斷地偏離正軌了吧?她非但愛上一個人,還把自己完全交給了他,而他,甚至沒用承諾來誘騙過她,反而還言明和她不會有結果,但,她依然心甘情願。

    整個寒假,完全沒他的消息。回到學校,他還會來找她嗎?還是已另尋目標?明知這一天終將到來,她還是忍不住貪戀地想多延長一些時間。

    「火車來了,你進去吧!」見火車駛進月台,姜鈞把行李交到她手上。「有放假就多回來。」

    「好。」她點頭,進入剪票口,正要上車,一回頭,見父親還站在原地,明明沒見她上車捨不得走,卻故意左顧右盼,藉以掩飾關懷。

    突然間,她覺得好愧疚。面對父親的叮嚀,她居然只想飛蛾撲火,而非懸崖勒馬。

    對不起……姜青天在心頭默道。她不是不乖了,而是嘗到愛的滋味的她,只想做自己,愛著他,她才感覺得到完整的自己。

    她一咬牙,頭也不回地上了火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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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開學三個禮拜,姜青天的心情從一開始的期待,逐漸變成後來的心死。

    這段時間,溫洛都沒來找過她。

    她知道他住哪裡,只要去他家樓下等,一定可以遇得到,但她卻沒這麼做。她寧可安靜地被他疏離,也不希望落到被他認為難纏的地步。

    結束了,才短短兩個月,就結束了。她不後悔,一點也不後悔,她只是難過,他給她的時間太短暫。

    她的胃,又常常犯疼,她會握住虎口,用他教的方式來緩和疼痛,可每壓一次穴道,胃好了些,心就更痛了一分。

    這一天下了課,姜青天走在椰林大道上,無視週遭的情景,緩步走向宿舍。無事可做的她,為了轉移心思,只能埋首書籍,用功的程度,老被室友笑說才剛開學她就在覬覦獎學金。

    前方圍了一小群人,她步下紅磚道正要避開,卻被喚住。

    「姜青天!」

    她回頭,看見關澤一臉笑容地朝她走來。

    「我沒看到你。」姜青天點頭打招呼。「你們在拍照?」原來主角是他,剛他被人群包圍,沒注意到。嗯,

    「新聞社說需要照片。」關澤無奈苦笑,自謙沉穩的他對引起新聞社注意的豐功偉業完全不提。「我媽寄東西給我,姜伯母托她一起寄了東西上來,什麼時候拿給你?」

    「看你方便……」才一開口,身旁爆出的驚喊把她的聲音完全淹沒——

    「關澤!你女朋友?來、來、來!一起拍一張!」一群人將她團團包圍,機會難得,八卦的新聞社員當然不放過。

    「不是!」關澤哭笑不得,趕緊擋在她面前。「她是我老家的鄰居,你們別亂扯。」

    「隨便啦,鄰居沒什麼機會合照吧?一起拍一張嘛!快啦!」相機在手,見了什麼都想拍,一旁的人也不斷幫著慫恿。

    「……可以嗎?」關澤徵詢,覺得很不好意思,沒想到只是喊她一下,卻造成這些麻煩。

    看這情勢,她要是拒絕應該會走不出學校大門吧!姜青天微笑,大方答應。「好啊。」

    「太好了!」眾人立刻一擁而上,開始指示。「來、來這裡,這裡背景較好,你們別站那麼開啊,笑——笑開心點——」

    後方,有抹淡然的目光,將這一幕盡收眼底。

    溫洛站在樹下,望著他們的方向。他看不到那男人的臉,但單就背影看來,那高大挺拔的身形,和她很相襯。

    寒假的這些日子,他回去英國,讓他更加堅定自己的感情觀。

    療養院裡的母親,身體越來越虛弱,有大半的時間都在昏睡,偶爾清醒時,她的回憶選擇停在和父親相戀的那段甜蜜過往,她不記得他這個兒子,將他連同來到英國後的痛苦歲月一併從腦海裡抹除。

    她為了愛拋開一切,結果愛回應了她什麼?把她逼得走投無路,逼得她崩潰!這就是愛人的代價,他不要愛,絕不讓自己被這虛無的東西操控。

    這一行,拉開兩人的距離,他也以為,他已將她從生命中摒除,他在開學前就已回國,能夠制止自己不去找她,代表她對他已無舉足輕重。

    但,這在校園裡偶然的一面,卻頓住他的腳步。才發現,這段時間的分離,反而更加深他的印象。

    不,他不是對她執著了,而是她的恰如其分,讓他覺得方便。能夠默默地承受一切,從不曾有過更進一步奢望的,只有她。

    見她和那群人揮手道別,溫洛猶豫了下,朝她的方向走去。

    他沒刻意加快,只是維持平常的速度,他的步子比她大上許多,出了校園大門一段路後,他已追上她。

    在伸手就可以碰觸到她的距離時,他停下腳步,徐聲開口:「晚上有事嗎?」

    姜青天以為自己聽錯,她緩緩回頭——他就站在那兒,像是不曾離開過,慵懶地揚著笑。看著耀眼的他,她的心幾乎停止跳動。

    不行,她不能表現得太激動,否則他會覺得她不夠安分守己。

    「我剛和人約好了。」她必須用盡所有力氣,才能說得平穩。剛關澤約她吃飯,說要順便把東西拿給她。

    她很想爽約立刻隨他而去,真的很想!但她怕這樣反而會讓他覺得纏人,她只能強壓著衝動,說出這讓她扼腕不已的約定。他看上的就是她的自抑,不是嗎?她不能讓自己連這個吸引他的優點都沒有了。

    是那個和她一起拍照的男生嗎?溫洛直覺想問,話還沒出口,就被理智抑下。不多問彼此的事,是他定下的規則,管他們是什麼關係,他不在乎。

    只是……為什麼腦中浮現她和別的男人合照的情景,他的胸口有種說不出的煩悶?溫洛深吸口氣,用輕淡的笑掩飾了一切情緒。

    「那明天吧,我再約你。」他轉身離開。

    望著他離去的背影,姜青天緊搗著唇,伯一時情不自禁,狂喜的笑聲會溢出喉頭。還有明天,他們之間沒有結束!

    她不奢求什麼,只想再多留在他身邊一些時間,這就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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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四月末的天氣,已熱到只需在外頭走上一趟,就滿身大汗。

    回到宿舍的姜青天臉色蒼白,背上沁著汗,卻是冷汗,外頭的太陽暖和不了她,她的指尖冰冷,冷得像置身寒冬。

    你懷孕六周了,懷孕初期胎兒較不穩,這段時間要小心點。剛剛醫生說的話,在腦中不斷衝擊。

    她的MC兩個月沒來,原本以為只是想去打個催經針,沒想到,卻得到這樣的消息。她以為……這只是生理不順而已,她的生理期向來沒準過……

    怎麼會這樣?他的預防措施一直都做得很好,怎麼會有這個意外?姜青天茫然地坐在椅上,抬頭看向桌前用磁鐵貼住的那些照片,心頭一片空白。

    其中一張,是她和關澤的合照。讓她在乎的,是後方那個身影。拿到照片時,她驚喜地發現,那時他也在,而且在不經意的狀況下,被拍成了背景,這張照片,讓她如獲至寶。

    開學後,他變得對她若即若離,但她依然是他的唯一,沒被人取代。她更加珍惜,約束自己別去要求什麼,更加去瞭解他,避開他討厭的一切,想將待在他身邊的時間更加延長。

    她知道他討厭拍照,討厭下雨,討厭會被湯泡糊的面,討厭緊迫盯人,討厭用盡心機的束縛……為什麼?!她很小心不去觸犯了啊,結果她卻犯了他最大的禁忌!

    他會是什麼反應?以為她和別的男人有染嗎?會氣她不小心嗎?會……叫她拿掉嗎?她蒙住臉,不敢再想下去。

    「青天,怎麼了?不舒服嗎?」從浴室出來的室友關心問道。

    「嗯……」姜青天勉強撐起笑,放下手,坐直身子,怕被人看出異狀。「可能外面太熱,曬得有點昏。」

    「要不要我幫你倒杯水?」

    「不用了……」她只想自己靜一靜……姜青天快要無力招架,幸好電話鈴響救了她。「有電話——」她才剛起身,就被室友阻下。

    「我接。」室友上前接起。「喂?是我,嗯,怎樣?今晚啊?好啊……」她摀住電話,對姜青天說道:「欸,青天,你要不要先睡一下?」

    沒有心力再去強裝若無其事,姜青天被動地點點頭,爬上床,面對牆壁側身躺下。

    「沒啦,我室友有點中暑,不太舒服……」

    姜青天睜著空洞的雙眼,怔怔地看著牆,身後的聲音變得模糊不真切,她的神志卻清晰無比,沈不進夢鄉。

    最近他越來越少約她了,下次見面,是什麼時候?她要怎麼開口?接下來,她該怎麼辦……

    她撫著腹部,身子蜷曲起來,只能緊緊閉起雙眼,逃避著不去想這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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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幾天,姜青天一直陷入焦躁與不安的煎熬中。她期待他來找她,卻又恐懼該怎麼對他說這件事。

    當下課後她和同學一起走出教室時,站在長廊外的頎長身影,讓她驚訝地怔立原地。他向來低調,從不曾這樣光明正大直接到教室來找她。

    一看見他,四周同學一陣竊竊私語。

    溫洛不著痕跡地看了她一眼,無視己身引起的騷動,轉身離開。

    「怪了,來找誰啊?」同學們邊走邊討論。「聽說他最近交往的好像是我們繫上的學生……」

    姜青天心一陣狂跳,抱著課本的手收緊,走了段路,她突然開口:「我筆袋好像忘了拿,你們先走,別等我了。」不等同學反應,她立刻快步奔回。

    回到大樓樓下,她看到他,坐在第一次等她的石椅上,姿態優雅,臉上噙著淡笑的表情,深沉得讓人難以捉摸。

    姜青天呼吸有些急促,分不清是因為心裡緊張,還是因為走得太急所致。

    「坐。」看到她,他輕點身旁的椅面示意她坐下。

    除了第一次來找她,他不愛在這種會引起側目的場合與她碰面……疑問浮上心頭,忐忑的她沒有足夠的鎮定去思考,她只能走到石椅前,依言坐下。

    溫洛望向她,視線緩緩在她身上掠過,撫過她的發、她的臉、她纖細的肩頭,原本冷靜的眸光,漸漸滲進了連他也沒有察覺的柔情。

    這段時間,他一直在拉開兩人的關係,她知道,卻什麼也沒問,什麼也沒說。這表示他沒看錯人,一個溫柔到把心思全然往肚裡吞的好情人,不會造成他任何負擔,想到接下來要對她宣告的話,他開始覺得自己有些殘忍了……

    這個一閃而過的念頭讓他微瞇了眼,俊薄的唇抿起,強硬把那些思想全數抹去。這是她一開始就同意的,你情我願,又何來殘忍之說?

    他的無言,讓姜青天慌得更加無措,置於膝上的手緊緊絞著,像她纏繞難解的心情。她要先開口嗎?說吧,不然若是對上他的眼,她一定會心虛得什麼都說不出來了……

    她鼓起勇氣,正要不顧一切地開口時,他說話了,語氣淡得像在談論天氣——

    「我要回英國,晚上的飛機。」

    姜青天驚訝抬頭。這是他第一次主動對她提到英國的事。怎會這麼突然?有急事嗎?一如以往,這些疑問與關懷她只能放在心頭。

    「……什麼時候回來?」或許……等他回來再說,別破壞他回家的心情。

    溫洛輕輕吁了口氣,唇畔勾起淡嘲的笑。「我不會回來了。」

    自寒假回去,母親的身體狀況已越來越差,加上家族不斷施加壓力要他回國,促使他下了這個決定。本想不告而別,但想起她那溫婉的笑靨,他改變了主意,臨去機場前,繞到校園來找她。

    他的話,像轟天巨響,震得姜青天血色全無。

    「但……你還沒畢業……」她囁嚅著,試著找理由說服他。她不是想絆住他,而是要顧慮的事太多了,他……他……怎能走得這麼灑脫……

    「必修學分我都已經修得差不多,其餘的,教授同意我用論文來抵期末考。」溫洛站起,強迫自己對她慘白的麗容視若無睹。「你不會忘記我一開始對你說過的話了吧?」

    任何一方喊停,另一方就不能有異議。

    這是她一開始就知道的,不是嗎?怎會因一時迷惑而忘了呢?她突然覺得自己好可笑,這幾天的擔慮,全是杞人憂天,她羈留不住他的,他處理回國的安排時,他沒想過要跟她提,甚至沒要她等他。

    就算懷孕又怎樣?在他的生命中,她根本不會造成影響!

    她不禁慶幸還來不及跟他說懷孕的事了。她閉了閉眼,握緊手,強迫自己把難過抑下。懂事些,別撕破臉到逼他說出那些決絕無情的話,好聚好散,她做得到的……

    「我記得。」她仰頭看他,要自己給他一抹笑。「一路順風。」

    那哀淒中帶著堅強的笑,美得讓人動容。溫洛表情倏凜,像有人在他胸口重重一擊,把他懸掛唇畔的淡然無謂擊得龜裂。

    他傷了她嗎?她是真的早有覺悟,還是把苦全往心裡壓?他想知道她心裡真正的想法……溫洛不由自主地往她邁步,此時,手機響了。

    他想做什麼?!溫洛一愕,對自己的行為感到震驚不已。她這樣的表現再合他意不過了,不是嗎?他居然還想去節外生枝!

    他冷抿著唇,藉由接起手機的動作,緩和心底波動的情緒。

    「溫先生,再不走會來不及,這時間高速公路很塞。」電話是在校外等候的機場接送司機打來的。

    「我馬上出去。」掛斷電話,一時脫韁的心,已牢牢鞏固。

    這只是一段情,他給過,也能全數收回來,一如以往。溫柔又如何?獨特又如何?她不會是永遠,會有人能取代她的。

    「再見。」乾淨俐落,毫不拖泥帶水,這就是他要的。他丟下話,頭也不回地邁步離開。

    別走……姜青天慌忙抬頭,望著他寬闊傲然的背影,一步步走出她的生命,她卻只能緊緊咬唇,把那無法宣諸於口的要求,深深壓抑在心口。

    他越走越遠,眼前交會往來的人潮,終於將他完全掩沒。她閉起眼,和他相處的片段歷歷在目,每個畫面都是這麼美,美得讓她心碎、心痛。

    四週一片嘈雜,她的心,越來越靜,越來越靜,傷痛越來越淡,只餘下曾被他寵愛的幸福,盈滿胸臆。

    她擁有過,這就夠了,一開始,她就是這麼打算的,不是嗎?更何況,他還留給她一個深刻的紀念。

    她輕撫腹部,彷彿聽得到體內那個小生命猛然躍動的聲音,她的表情逐漸緩和,唇畔揚起溫柔的笑。

    這是她擁有的愛,不管未來再苦再難,她也絕不放開!

第四章

    七年後

    克紹管理學院,位於新竹縣,離市中心約莫三十分鐘的車程。

    氣派輝煌的大門,雅致復古的歐式校舍,加上優美的人工湖景,後有翠山環繞,充滿人文靈氣。

    然而,原該讓人趨之若騖的明星學園,實際上已經面臨招收不到學生的窘境。

    它曾風光過,但在傳出財務掏空、財團負責人潛逃國外的新聞後,它成了學子們的惡夢,即使有國外財團決定買下重新經營,且洽談事宜已到了塵埃落定的階段,這個消息仍無法力挽狂瀾,留不住人人求去的心。

    今年即將畢業的大四生大呼幸運,準備撐到領畢業證書趕緊走人,其他的學弟妹想盡辦法離開,沒能力轉校的,只能雙手一攤,過一天算一天。

    雖然現在才四月,離登記分發還有好一段時間,但它慘烈的招生狀況已是人人都可預見。

    走進行政大樓,位於最外側的總務處裡空蕩蕩的,原本二十五人的編制,如今只剩下不到十人。新接手的外國財團激不起他們的信心,教職員紛紛求去,留在船上同舟共濟的人們,無不身兼數職,更顯辛苦。

    當、當、當、當——

    飛速敲打鍵盤的卡啦聲,在宏亮的鐘聲響起時,倏然停住。

    姜青天抬手看表,赫然發現已經六點半,再看向窗外,昏黃的天際清楚告訴她手錶上的時間沒錯。

    糟了!她臉色一變,趕緊收拾東西,一邊拿起桌上的分機撥打——

    「……你好,黃老師嗎?我是小煊的媽媽,我馬上過去,你再等找一下……真的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我很快就到。」掛斷電話,她拿出隨身碟存檔,一邊把桌上文件放進提袋。

    坐她旁邊的同事朱婷看不下去,忍不住說道:「你不會叫你老公去接啊?兒子他也有份啊!你太寵老公了。」

    「他工作比我還忙。」姜青天無奈苦笑。「如果總務長問,幫我跟他說報表我帶回去做,明天給他。」

    「最好他會問。」朱婷鄙夷嗤笑。「他忙著找退路都來不及了。」

    是沒錯啦……姜青天無言以對。若總務長真有心,不會任由職員走光卻不做任何補救,原本編製四人的出納組只剩下她,擁有三年資歷的她一躍升為出納組組長,得到的不是升職的好處,而是無止盡的繁重工作。

    「他可能在忙財務移轉的事。」怕主管的形象全毀,姜青天還是盡量幫忙說話。

    「唉……」想到學校即將易主,朱婷不禁長聲歎氣。「那個英國的溫斯頓財團不知道在想什麼,怎會想來買這間學校?台灣的大學已經過於氾濫,教育算是夕陽工業了,他們到底了不瞭解台灣的狀況啊?」

    英國……這個詞讓她的心抽了下,姜青天藉由收拾東西的動作,把一切不著痕跡地掩下。「至少他們保住我的工作。」她笑道,秀麗的臉龐依然平靜。

    「反正你還有老公靠,不像我,工作沒了,就啥都沒了。」學校沒倒她一點也不覺得高興,因為她完全不看好這個撈過國的財團,到最後,她還是會失業。

    「別那麼悲觀,或許他們能將克紹做得有聲有色也說不定。」姜青天安慰,關上電腦,拿著皮包和提袋起身。「我要走了,你也別太晚離開。」

    「好,騎慢點。」朱婷朝她揮手道別。

    姜青天快步走向停車棚的機車,將東西放置好,騎著她的小綿羊,離開了學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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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當她來到安親班時,外頭小朋友專用的鞋櫃已經空了,只剩她上個禮拜剛幫小煊買的鞋子還擺著那兒。她停好車,趕緊脫鞋走進安親班。

    偌大的教室裡,一個小小的孤獨身影安靜地坐在一邊玩積木,這畫面,讓她好心疼。

    「小煊。」她輕喊。小男孩回頭,看見是她,揚起了燦爛的笑容,就要朝她奔來。

    「小煊的媽媽,你不能老是這麼晚啊!」不悅的抱怨,打斷了溫馨的氣氛。「昨天也是、前天也是,我又不是你專聘的保母,而且小煊都是最後一個被接走,他作何感想?」

    「黃老師對不起,我以後會注意。」姜青天歉道,對兒子的愧疚,讓她的心揪成一團。輕輕地,有只小手,拉住她的袖口,她低頭,看到兒子對她咧開了個活力十足的笑。

    「我媽最近工作忙,老師你別罵她嘛!」小男孩皺了皺鼻,俊俏小臉加上可愛的表情,無堅不摧,頓了下,他抿著嘴,看著老師,大眼眨呀眨的。「還是……老師不喜歡我?覺得陪我很討厭喔?」那無辜的神態,更是充分展現了儲備師奶殺手的堅強實力。

    原本的咆哮姿態立刻變成犧牲奉獻的無私笑臉,黃老師溫柔哄著:「怎麼會?老師最疼小煊了!老師只是擔心你等太久會怕。」

    「有老師在,我一點也不怕,我最喜歡老師了。」如蜜般甜的童語,讓人不禁融化。

    姜青天歎為觀止,啼笑皆非。他是從哪裡學來的?小小年紀就這麼會灌迷湯,遺傳嗎?他爸爸也不是這種會說甜言蜜語的人啊!

    「路上小心哦!」最後,是充滿關懷的叮嚀送他們離開。

    載了小孩,姜青天騎得很慢,和來時狂飆的速度相較至少慢了一半。

    「小煊,對不起。」她歉道。

    小小的手自後環住她的腰際,頭因搖晃的動作在她背上左右滾動。「沒關係啦,安親班有很多玩具,我一點也不無聊。」

    兒子的體貼讓她好感動,為了補償他,她騎進了得來速,買了他愛吃的兒童餐回家。一路上,他把兒童餐的玩具緊緊握在手中,小小聲地唱著歌,感覺得出很開心。

    爬上公寓的四樓,進了家門,燈一亮,是間不到十坪的小套房,一間沒有浴缸的廁所,一個倚牆的簡陋小流理台,屋內不見一個小家庭該有的幾房幾廳,只有這些,還有她和兒子薑煊,這就是全部。

    拔下左手無名指的戒指——那是她身上唯一的首飾,為了增加說服力的必備行頭——把戒指放在床頭的小瓷盤上,她對兒子說道:「先洗手才能吃哦!」

    「好。」不用她催,聽話的兒子已放下書包衝進浴室。

    聽著裡頭傳來嘩啦的水聲,姜青天把牆角的折疊小桌打開,將兒童餐從紙袋取出擺放桌上,還幫他把電視開到他最愛的卡通台。

    自浴室出來的姜煊看到,立刻興奮地衝到桌旁。「我要先吃薯條!」

    「好。」姜青天微笑,溫柔看著他吃得津津有味的模樣,須臾,才走到電腦桌旁開啟電腦,從提袋裡拿出文件和隨身碟,開始工作。

    隔了會兒,小小的身軀攀上她大腿,把手中的薯條送到她嘴旁。「媽咪,我餵你。」

    這窩心的舉動讓她心都化了,姜青天將他抱起坐在大腿,緊緊擁住他。每次看到兒子可愛的笑臉,她都覺得好歉疚,她能給他的太少了,連一個完整的家都沒辦法給他。

    「媽咪,快吃嘛!」

    「謝謝。」張口咬下,她愛憐地摸摸他的頭。懂事的小煊,乖巧的小煊,如果沒有他,她不知道要怎麼撐下去。「剩下的你吃,我不餓。」

    「不能不吃,外婆說你太瘦嘍,人是鐵、飯是鋼啊!」他咕噥著,又拿了根薯條餵她。

    被他小大人似的口氣逗笑,姜青天聽話地吃掉薯條。「好——」

    此時,手機電話鈴響,姜煊立刻躍下。「我來接、我來接。」細心的他,怕手上的油膩會弄髒手機,還先拿張紙巾包好再接起,忙得不亦樂乎。「喂,請問找誰……外婆,好想你哦……」

    姜青天不禁莞爾,難怪母親那麼疼他了,面對這樣的甜蜜攻勢,任誰都會淪陷。

    「……嗯,好,等一下哦!」聊了好一陣,姜煊才把電話易手。「媽咪,外婆找你。」

    「謝謝,你快去把東西吃完。」接過手機,她笑道:「媽,什麼事?」

    「沒什麼事,想問問你這個週末是不是要加班,如果要的話,我可以去幫你帶小煊。」

    姜青天頓了下,母親的關懷讓她心酸酸的。她未婚生子的舉止,毀了家裡的平靜。那年,她直到暑假回家,才坦白說出懷孕的消息。父親氣炸了,又從她口中逼不出名字,怒將她逐出家門。

    她永遠都忘不了父親得知她懷孕的表情。滿腔的愧疚只能化成對不起三個字,她對父親深深一鞠躬,轉身離開家。母親和妹妹追了出來,抱著她痛哭,反而是她,一滴淚都沒掉。她沒有時間哭,什麼都沒有的她,只能把所有的心力拿來為生活而努力。

    「你待在家裡陪爸爸吧,不然怕他不高興。」姜青天低道,怕母親又和父親因此起了爭執。這麼多年,父親一直不原諒她,他知道她回到新竹工作,卻不曾對此發表任何意見,就當沒生過她這個女兒。

    「管他高不高興?有本事他就直說啊,只會在背後碎碎念,才不理他。」姜母嗤哼。「你一個人帶小煊已經夠辛苦了,我身為外婆,幫個忙有什麼不對?這些年,你夠苦了……」聲至語末,已有些哽咽。

    她這個大女兒,一直是那麼乖巧,卻突然捅了這天大的紕漏。她氣,但做母親的能狠心多久?不放心懷孕的她一個人在外,想把她帶回來,沒想到那死老頭的心真那麼硬,當真不要這個女兒了,只要提起青天的名字,就大發雷霆。

    她沒辦法,只好讓青天留在台北。獨立的她,辦了休學,搬出宿舍,拚命打工累積生育基金,連預產期到了,她放心不下前去探望,都還發現她坐在電腦前幫人打報告賺錢。

    「媽,」姜青天喚道,試圖讓語氣輕快些。「有你和白日幫我,還有小煊陪著我,我一點都不苦,小煊有多可愛,你也知道的。」

    這些年來,她很感激母親,在生下小煊後,她恢復學籍從大二開始念起,同時兼了好幾份家教,課業、兼職、生活多頭燒的狀況下,讓她幾乎不成人形。幸好有母親和妹妹白日幫她,偷偷遞來的私房錢,和找盡借口北上幫忙照顧小煊,都是她的及時雨。

    「也是。」憶起可愛的外孫,姜母笑了。「你錢夠不夠用?不夠要跟我說哦!」

    「夠,學校給的薪水還不錯,你別擔心。」自從畢業後在教授引薦下找到這份工作,她已沒再拿過母親的錢。這是她的責任,她該自己負責。

    雖然回到故鄉,但那個自幼長大的眷村,依然是她無法踏進的區域。幸好兩地相隔有些距離,她的生活範圍也不大,在父母的隱瞞下,村裡的人至今還以為她在國外留學,完全不曉得這件事。

    「你呀,就算有困難也都自己撐著,怎能不擔心?」姜母歎氣,突然慌張低道:「你爸來了,不說了……」

    「你幹啥躲在廚房偷偷摸摸講電話?」中氣十足的嗓音,讓平常的一句問話也像在訓斥整旅的軍隊。即使已退伍五年多,將軍的架勢依然十足,透過電話也可明顯感受。

    「我跟楊太太她們約摸八圈的事,你只會咒我輸,當然不想讓你知道啦!」

    「哪裡是咒你?你本來就牌技不好,老是輸,還愛玩……」

    突然聲音沒了,原來是母親切斷了電話。姜青天拿著手機,捨不得放下。她已經好久好久沒和爸說過話,那聲音,讓她好懷念。

    「媽咪,」小煊的叫喚拉回她的心神。「今天外公有來哦,不過他說不能說。」手機那頭的聲音,大到他在旁邊都聽得見。

    聞言,姜青天一頓,心裡五味雜陳,有感動,更多的是內疚。父親一直不肯原諒她,她可以理解的,她讓他太失望了,但在那強硬的姿態下,他還是默默地關心她。

    他明知媽會塞錢給她,卻當作沒看到,任由母親大刺刺地藏著私房錢;他還會跑到小煊的幼稚園,隔著圍牆跟他說話,可疑的行徑還引起幼稚園老師的注意。

    當園方對她提出警告,調出監視器的錄影帶觀看時,那自小看大的熟悉身影,讓她的眼淚差點奪眶而出。她跟老師們說明父親的身份,希望他們能視而不見,這是唯一能讓小煊接受外公疼愛的方式。

    「外公給你什麼?」現在,父親三天兩頭就會跑到幼稚園一趟,她知道寵小煊的父親不可能會空手去。

    「……車輪餅。」媽咪說不能亂吃點心的。姜煊心虛地吐吐舌。

    「外公給的沒關係。」她微笑說道。

    姜煊這才放心,興奮地報告:「有奶油和紅豆的,好好吃哦!下次我請外公多買一些給媽咪吃。」他本來想偷藏帶回來給媽咪,但外公一直看著他,他只好全部吃掉。

    「不能跟外公說媽咪知道他去找你的事哦。」她叮嚀,怕父親就這麼不來了。

    「……哦。」外婆和阿姨都說外公在生媽咪的氣,但他好愛媽咪,也喜歡外公,他好希望外公別再生氣,可以和他跟媽咪一起出去玩。

    聽出他的失望,姜青天在他臉頰親了下。「等媽媽工作比較不忙了,再帶你去兒童樂園。」小小年紀的他太貼心了,貼心到讓她心疼。

    「嗯!」姜煊開心點頭,央求道:「媽咪,我想看爸比的照片。」

    「先把手擦乾淨。」她用紙巾幫他把手拭淨,才抱他走到床沿坐下,拉開床頭櫃的抽屜,取出那張照片。背景中的他,臉小得只看得出隱約的五官輪廓,卻是她唯一可以讓小煊看到他的一張照片。

    姜煊小心地接過,看得目不轉睛。「爸比很帥,對不對?」他崇拜地低歎。

    「嗯,跟你一樣帥。」姜青天輕輕幫他將額發撥開。

    血緣很奇妙,即使四分之三的東方血統贏了一切,小煊有著黑髮、黑眼,再平常不過的可愛小孩,但那張俊帥的小臉卻像極了他,和那次匆匆一瞥相片中的年幼溫洛,幾乎一模一樣。

    還好小煊沒有藍眼珠,不然她的謊就很難圓了。知道她未婚生子的,只有應徵她進克紹的人事主管——她大學教授的好友,已在去年退休。現在同事眼中的她,有一個六歲的兒子,有個工作比她還忙的老公,忙到同事常常會為她抱不平,要她看緊點,免得老公藉機偷吃。

    「好可惜,爸比不會回來了。」姜煊專注地看著,喃喃低道。

    爸比和媽咪在七年前相愛,你就是在那時候來到媽咪肚子裡的,後來爸比有事,必須回英國去,沒辦法再回來了。她不想隱瞞不談,也不想用任何的理由來抹消過往,他們愛過,這段愛,讓她擁有了小煊,她可以說得理直氣壯。

    她沒騙過小煊,從小,她就讓他清楚知道,他只有媽咪,爸比不可能會回來。她不知道小煊懂了多少,他會跟她談論爸比,會常常要求看照片,但他從不曾吵著要爸比。

    這對一個渴望父愛的六歲孩子而言,是多難做到的一件事?

    「你有媽咪,媽咪好愛你。」她只能給他這樣的承諾。姜青天緊緊抱住他。

    「小煊也愛媽咪。」姜煊回抱她。「等我長大以後賺了錢,我再帶媽咪去英國玩。」

    英國是小煊最愛的國家,大笨鐘、大英博物館、愛丁堡這些著名的觀光勝地,他全都記住了,即使小煊沒說,她也知道原因為何。

    英國……她和英國也真是有緣,等溫斯頓財團接手,她也等於是任職外商。曾想過,這個財團是否和他有關,但隨即被她自己反駁了。

    世界沒那麼小的,這些不切實際的想法都是無濟於事,要怎麼趕快把工作忙完,多點時間陪小煊,才是值得她費心的。

    她衷心祈禱,希望學校的財務危機和經營狀況都能改善,她不想還要重找工作,重新營造她已婚的假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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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克紹行政大樓的七樓,是校長及各董監事的辦公室,一出電梯,先是雄偉壯觀的名家山水畫映入眼簾,然後是高級柔軟的地毯沿著走廊鋪設而去。

    走廊盡頭,是間佔地寬廣的辦公室,門上掛的嶄新名牌閃閃發亮,上頭寫著「理事長室」。

    此時,透過厚厚的雕花門板,難掩的哀嚎仍從底下的門縫傳了出來——

    「還有會要開?」金髮碧眼的帥哥坐在寬大的辦公桌前,純正的英國口音和那抱頭趴在桌面的孩子氣動作,形成可笑的對比。「我已經開了數不清的會了!合約不是簽好了嗎?都買下來了嘛,休息一下好不好?」

    「好,」另一名男子揚笑,斜倚窗台的姿態從容優雅。「如果你希望我把這些話轉述給祖母。」

    「洛恩,你敢?」金髮男子抬頭,氣憤地瞪住他。「你是來當我助手,不是來監視我的!」

    「是嗎?」洛恩·溫靳頓不置可否地聳肩一笑,笑意卻未達他的藍眸。「我記得,家族裡一向對我的血統都很不以為然,可能還不夠格當你的助手,我的功用應該和跨海監視器沒什麼兩樣。」

    艾文·溫斯頓氣得咬牙。他知道洛恩這小子是在暗諷他這個堂哥無能,怨恨做什麼倒什麼的他還能當上理事長,而他洛恩卻只撈到一個小小的董事!

    「你在公報私仇!」艾文握拳咆哮。在英國,是他聯合其他堂兄弟鄙夷洛恩,到了這裡,他人單勢孤,反而被他戲弄。氣的是,祖母討厭洛恩,卻又肯定他的能力,這小子不管說什麼祖母都會信!

    洛恩唇畔抽了下,挑了挑眉,像要強忍又忍不住,終至仰頭大笑,溫醇的笑聲在辦公室裡迴盪。

    「你笑什麼?!」艾文拍桌站起,紳士風度已完全蕩然無存。「要不是你老頭提議買下這個學校,我需要離鄉背井跑到這鬼地方嗎?」

    「抱歉,這不是我能決定的。」洛恩好不容易停住笑,唇角仍懶洋洋地勾著。「開會是為了讓校務更快步上軌道,如果你想依照這間學校之前的玩法,不開會也成,有溫斯頓家族的財力當後盾,我想,它應該可以撐上五年才倒吧。」

    倒——艾文氣焰頓時餒了一半。他不想再聽到這個字了!離開英國前,老頭對他耳提面命,說如果他再把這間學校弄倒,休想他的遺囑會提到他半個字。害他不得不乖乖地離開他心愛的倫敦。

    想他在倫敦時多呼風喚雨,溫斯頓財團非僅財力雄厚,更是自都鐸王朝就承襲爵位至今,與英國皇室關係交好,儘管爵位由大伯父繼承,與他無緣,但光是抬出溫靳頓這名稱,就夠他橫走馬路沒人敢攔。

    結果,現在呢?嘔死他了,活像被人流放西伯利亞!

    「開會就開會吧,你怎麼說怎麼算。」艾文說得有氣無力。

    「記者會、談話性節目、各大新聞台採訪——」洛恩拿出行程表擺在他面前。「我們必須把握接手的時機製造話題性,把轉型的消息放出去,才來得及在下學期招進足夠的學生。重點放在我們新聘的來自各國名校師資,像羅倫斯瑟威、喬哈里遜……」

    「停、停——」艾文聽得頭昏腦脹,差點又趴回桌上。「別讓我用記的,給我小抄,把要我講的話全整理出來。」照本宣科已是他最大的極限。

    「沒問題,我會整理給你。」見他妥協配合,洛恩見好就收。艾文有幾兩重他很清楚,若逼得太急,反而會讓他全然擺爛。「你可以先喘口氣,下午四點要跟總務長開會,記得準時回辦公室。」

    「真的嗎?」艾文興奮地一躍而起。「太好了!」他無時無刻都想脫離這裡,他搞不懂,洛恩幹麼自願住在學校的教職員宿舍,他只要一想到不管上班或下班都要被困在這鬼地方,他就頭皮發麻。

    怕他反悔,艾文抓起西裝外套,頭也不回地快步衝出。

    目送他離開,洛恩嘲諷勾笑,靠坐桌沿,收拾那些文件。

    溫斯頓財團計劃將觸角伸至台灣,崇高的教育界是豎立形象的最佳方式,正好這間學校的環境與建築很得祖母喜愛,於是,克紹成了試驗性質的踏腳石。

    父親以為鼓吹祖母買下這個學校,可以讓他脫離家族的控制,但父親忘了,無論他的能力多強,依然改變不了母親是台灣人的事實。祖母對他又愛又恨,恨他混血的存在,又捨不得放掉他的才能,她運用所有關係毀掉他獨自發展的事業,把他留在溫斯頓財團裡,要他以幕僚的身份輔佐其他人。

    也因此,即使他懂中文、經營手腕強、和台灣有絕對的地緣關係,是接手克紹最適當的人選,祖母也絕不可能把這個責任交給他,反而苦了艾文這個倒楣鬼。

    無所謂,他不在乎,雖然在名義上他毫無地位,但實際上,擔任幕後決策的他才是擁有實權的人,被他輔佐的人——包括自視甚高的祖母,都在不知不覺間,以他馬首是瞻。

    他以沉默的方式,挑戰著溫斯頓的權威。

    洛恩站起,看向窗外,薄唇噙著淡笑。

    台灣,久違了。

第五章

    今天好不容易在下班前,準時將工作告一段落,姜青天忍不住揚笑。

    她計劃好了,去安親班接了小煊之後,先帶他去吃他最愛的蛋包飯,再帶他到誠品逛逛,陪他選些好書,小煊很聰明又愛看書,幼稚園那些畫冊已經不能滿足他。

    把桌面收拾好,正要關電腦,桌上分機響起,她接起電話。「出納組,您好。」

    「青天你還在,太好了!」總務長欣喜的笑聲傳來。

    姜青天有種不好的預感。「嗯,已經準備要走了。」她禮貌地暗示著。「有什麼事嗎?」她後悔接起這通電話。

    「你幫我把上次要你做的報表和資料印出來,送到理事長室去。」總務長才不管適不適當,立刻交代。

    「那些文件我昨天已經交給您了。」姜青天擰眉。總務長明明說下午要和理事長開會,為什麼會連這必備的資料都沒帶?而且話筒另一邊的背景聲音聽起來很吵,一點也不像在理事長室。

    「呃……還少一份。」總務長支吾道,而後又急忙補充:「送一下文件而已,一下子就好,很快,不會耽誤你太多時間的。」

    他越保證,她越覺得有鬼。姜青天撫額,無聲低歎口氣。與其在這裡僵持,倒不如早點送去早點離開。

    「好,我馬上送去。」她挪動滑鼠找出檔案,按下列印。

    「麻煩你啦!」總務長開心地掛斷電話。

    姜青天無奈搖頭,把列印出來的文件整理好,放入卷宗,拿著包包起身。「小婷,我送資料去理事長室後順便下班,不回來嘍。」

    「理事長?」朱婷從電腦螢幕前抬頭,瞪大眼。「剛是他打的電話?講英文?」

    「不是,是總務長,他要我送文件過去。」姜青天晃晃手中的卷宗夾。

    「哇,榮幸哦!除了那些長字輩的,你是第一個見到理事長的小職員耶。」朱婷故意揶揄她。

    「是啊,好榮幸。」姜青天被她逗笑。原本得到明天的校務會議他們才有緣拜見理事長,不說她還沒想到。「我要走了,還得去接兒子,Bye。」

    她走出總務處,搭上電梯到達七樓,門一開,走廊上很明亮,卻靜得有些嚇人。她的目光搜尋著,找到理室長室,舉手敲了敲門。

    「Comein。」裡頭傳來回應,聽起來有點不高興。

    糟,太久沒用英文,應該還能應對吧?姜青天寧定心神,硬著頭皮開門進入。關上門,看到坐在高背辦公椅的俊俏男子,她有些驚訝。她沒想到理事長這麼年輕。

    「您好,總務長要我送資料過來。」她微一頷首,用英文說道,上前將卷宗夾遞上。

    看到她,艾文整個眼睛都亮了起來。

    他沒想到學校裡竟有這麼漂亮的女孩,烏黑的長髮,水汪汪的鳳眼,有味道極了!他接過卷宗,在看到她無名指上的戒指,原本興奮的表情瞬間垮了下來——

    「你結婚了?」他失望地喊。她看起來明明就像個學生啊!

    姜青天愣了下。她沒聽錯吧?他的語氣,半點也聽不出主管對員工的關懷。「是,還有一個小孩。」她緩緩地補上一句,婚戒加小孩的完美組合,會馬上澆熄所有人對她的非分之想。

    「嘖!」艾文興致全消,又想起原先讓他不高興的事。「快、快,你趕快報告,我想走了。」

    「報告?」姜青天輕擰起眉。「總務長只要我送文件過來。」

    「他說你會代替他報告!不然我何必在這裡傻等?」

    心頭的預感成了事實,姜青天不敢相信。總務長居然設計她?沒有任何準備,要她怎麼用英文翻出這大篇的資料?更何況,她還要去接小煊啊1

    她深吸口氣,怒氣讓她更加冷靜。她脾氣好,不代表她什麼事都會全盤接收,總務長這個先斬不奏的舉動,踩到她的地雷。

    在腦海中組織好詞彙,她徐緩開口:「我只是個小小的出納組組長,職責有別,我想,有關學校財務狀況這麼重要的事,不該由我來報告。」

    知道她說的沒錯,又不甘心白等,艾文氣死了。「可惡,那他還要我等那麼久?」

    「是你先爽約,你早在四點就該回來。」突然,第三者的聲音插入。

    那聲音有種難以言喻的熟悉感,姜青天的心猛地一悸,還來不及辨明,疑惑的同時她已直覺地回頭循聲望去,頓時她震住,腦海一片空白——

    她看到他,溫洛,那個自七年前從她生命中走出的人。

    「好久不見。」他微微一笑,用中文說道。波瀾不興的眼神,像他只是遇到一個普通的大學同學。

    姜青天喉頭乾澀得說不出話來。他剛剛一直在這裡?她的話,他應該也都聽見了——包括她結婚……已有一個小孩?而他的表情,卻一絲震驚和好奇也無……

    她必須不斷地深呼吸,才有辦法平穩開口。「……好久不見。」

    他變得更成熟了,當年的傲然自信,蛻變成內斂沉穩,全身散發著渾然天成的從容優雅,有種說不出來的懾人氣勢,帶著氣定神閒的笑容,凌越於眾人之上。

    「別用我聽不懂的話!」鴨子聽雷的艾文不悅地喊。「你們在說什麼?」

    「中文的『你好嗎』,要我教你嗎?」溫洛挑眉看向他,對兩人相識的狀況絕口不提。

    「不用,我不想學。」艾文想也不想地立刻回絕。他又沒長久待在台灣的打算,才不想費心學什麼中文。眼一瞥,他覺得眼前這個美女表情似乎有點僵硬。「你叫什麼名字?」

    姜青天悄悄地吸了口氣,勉強把心神拉回,揚起禮貌的笑。「姜青天。」

    「艾文·溫斯頓,」看到她恢復自若的笑容,個性隨興的艾文沒再深究,他自我介紹,而後手往前一揚。「洛恩·溫斯頓,學校董事,我堂弟。」

    洛恩·溫斯頓?難怪她會被攻得這麼措手不及,她從不知道他還有這個名字,更不知道他來自溫斯頓財團,就算之前在理監事名單上看到他的英文名字,也完全聯想不到。

    好不容易恢復鎮定,姜青天總算能夠直視他。「您好。」

    「可以叫我溫洛,那是我的中文名字。」溫洛不經意地說道,走到她身邊拿起資料翻閱。「這是你做的?」

    「是的。」她點頭,要自己做到像他一樣公事公辦的態度,不去想過往。他可以,她也可以的,過去了,就過去了,完全不值得再提起。

    「既然如此,你應該是對財務狀況最瞭若指掌的人,我不會要求你報告,只是有問題時,需要你在旁協助解說,可以嗎?」他徵詢,用溫和的語氣,把她方纔的推拒全然反駁。「用中文就好,我會負責翻譯。」

    她能拒絕嗎?除非她做得到不負責任地說出——她要準時下班。

    「好。」她只能點頭答應。

    「請坐。」辦公桌前有兩把椅子,他和她各坐一邊,溫洛隨即拿起文件翻閱,視線專注於文件上。

    除了紙張翻閱的聲音,辦公室一片沉默。

    「青天……我可以這樣叫你嗎?」受不了死氣沉沉的艾文找話題開口。「對不起,我剛剛不是在針對你,都是總務長,明明約好要開會,沒來也就算了,還給我錯誤的訊息。」

    「沒關係。」姜青天微笑以應。那都不重要了,乍見溫洛的震驚,已讓這些被陷害的怒意變得微不足道。

    「你遲到一個半小時,總務長會棄你而去也是無可厚非。」看著報表的溫洛還能分心聽他們的對話,用淡然的詔氣指出錯全在他。「姜小姐,請問這筆經費的用途是……」

    那生疏的稱呼讓她心微微一抽。她不知該怎麼形容她現在的心情,她不恨他,但突然相遇,他的態度,讓她好不能適應。

    他沒裝不認識,卻疏離得好似他們只是點頭之交。

    「那是陳教授與國科會合作專題的支出,後來計劃中止……」她抑下一切私人情緒,要自己專心於工作上。

    偶爾遇到有疑問的地方,溫洛會開口問她,大部分的時間,他都在沉思研究那些資料,在最短的時間內切入重點,翻譯給艾文聽,並提出他的意見。

    反倒是身為理事長的艾文無事一身輕,除了點頭應好,就是趁溫洛思考時,不甘寂寞地找她聊天。

    終於,溫洛掩上卷宗夾。「姜小姐,今天就到此為止,抱歉耽誤你的時間。」

    姜青天站起,還來不及說話,艾文就搶先開口。

    「青天,為了表達歉意,有這個榮幸請你吃晚飯嗎?」他不是對人妻有所覬覦,而是他好寂寞,他受夠一個人孤單吃飯的日子了!

    拿起皮包,姜青天搖頭。「對不起,我還得到安親班接我兒子。」再現實不過的回答,一個趕著回家的職業婦女。

    「請你老公去接嘛!」艾文不死心。

    感覺身側似乎有抹視線在她身上掠過,只須臾,那感覺已消失無蹤。姜青天微怔,隨即嗤笑自己的自作多情。他怎麼可能會在乎?早在剛進辦公室時他就聽到一切了,他的臉上,平淡得讀不出任何思緒。

    「他也在等我回去準備晚餐。」平常總是在拒絕同事的邀約,早已練就一身見招拆招的功力。

    「約他一起來?」愛熱鬧的艾文真怕到了,不管誰都好。

    「別打擾教職員的家庭生活。」溫洛介入,解救了她。「你先回去吧,以後還會有常常需要你幫忙的地方,要有心理準備。」

    這表示她還會常常見到他嗎?姜青天心漏跳了一拍,不敢再想下去,急忙告退離開。「再見。」

    門一關上,艾文立刻發難。「請員工和她的家人吃頓飯,又有什麼不對?不然我回家後還能幹麼?看得懂的頻道只有BBC和HBO,無聊斃了,什麼鬼地方嘛,連夜店都沒有……」

    任由他在一旁叫囂,溫洛望著她離去的方向,眸色因沉思而轉深。

    她一如記憶中溫婉,歲月洗脫了她的青澀,即使已嫁作人婦,不見柴米油鹽味,反而使她有種嫵媚的風韻,混合著她慣有的清靈氣質,美麗動人。

    當年回到英國,他沒再想過她,或許,他是刻意不去想,他把在台灣的一切,全塵封於心底。

    那時,抵達英國半個月後,母親去世。家族裡沒有人出席喪禮,有人住進療養院是他們深惡痛絕的恥辱,母親的死,讓他們多年懸在心頭的大石終於落下。父親在葬禮上哭得哀淒,看著這一幕,他卻已沒了感覺。

    他不恨任何人,這是時勢造成的一切,兩個有著雲泥之別的人勉強在一起,注定是樁悲劇。是愛作弄人,若母親沒愛得那麼深,她逃得掉,她的心靈不會被拘綁在那座城堡裡。

    當父親提議要他到台灣,他的心沒有任何波動。他無所謂,那些曾有的感情不會對他造成影響,包括她。

    沒想過會再見到她,結果,世界卻是這麼小。她結婚了,遺育有一子,原來,忘得乾淨的人不只是他。溫洛譏誚勾笑。

    「艾文,別跟學校的任何師生有所糾纏。」他斂回目光,緩緩說道。

    「我怎麼可能會?」艾文心一凜,強笑道。怪了,他也不過是小小動了下念頭,洛恩怎麼知道?

    「不會最好,除非你想和我父親一樣,嘗到被打入冷宮的滋味。」溫洛似笑非笑地睨他一眼,傾身拿起文件,視線望進他的眼裡,語氣柔緩地輕聲道:「以後不管任何會議,就算與會者只有我,也絕別再遲到。懂嗎?」

    不用怒聲咆哮,那瞬間冷冽的眼神,已讓艾文冒出一身汗,說不出話,只能猛點頭。他今天的逾時未回,讓洛恩很不高興。

    溫洛揚笑,解除了對他的氣勢壓制,拿起那些文件,微一頷首,轉身走出理事長室。

    好久好久,艾文憋在胸口的大氣才敢吐出,翻了翻白眼,癱坐椅上。

    誰快來把他從這鬼地方救走吧!他已經快受不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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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媽咪?媽咪——」耳畔傳來的殷切呼喚,將姜青天游離的心神拉回。

    看到那張酷似他的臉近在眼前,她不由得屏住呼吸,好半晌,意識到那是小煊,才緩緩地鬆了口氣。

    「媽咪,你別難過,我今天功課寫比較慢,沒有等很久,你不要理黃老師說的話。」以為她因再次遲到而沮喪,姜煊抓住她的手輕搖。

    姜青天知道他在安慰她,想給他一個微笑,複雜沉重的心情卻讓她勾不起唇角。

    離開學校後,她就陷入了掙扎。她想讓小煊見他一面,就算只是偷偷看一眼也好——這股衝動一直在腦中吶喊,但只要稍稍冷靜下來,理智壓抑了情感,她很清楚事情沒那麼單純。

    她要怎麼對小煊說明他的身份?明知父親就在附近,卻無法相認,是多殘忍的一件事?而溫洛的背景,也讓她卻步了。

    他已經不愛她了,但血濃於水,他對小煊的存在會是什麼想法?會不會反而想將小煊從她身邊奪走,帶回英國認祖歸宗?

    一思及此,強烈的恐懼就讓她渾身冰冷。她的隱瞞,對溫洛和小煊都很不公平,但她不敢賭,她寧可繼續維持已婚的假象,也沒有勇氣去破壞現況。

    察覺她有心事,姜煊很努力撐出笑臉。「媽咪,不然你給我鑰匙,我以後自己坐娃娃車回家,像李曉平也是這樣的。」

    突然間,姜青天覺得自己好自私。如果他姓溫斯頓,也不會這樣跟著她受苦了吧?他的早熟,他的體貼,全是她逼出來的。

    將兒子抱進懷中,姜青天痛苦地閉起眼。她發誓,她會竭盡所能地愛小煊,拜託別把她這僅存的依賴奪走……

    「媽咪乖……」姜煊攬著她的肩頭,輕輕拍著。

    不行,她要堅強,她不能讓小煊不安,姜青天把所有情緒抑下,揚起開朗的笑,執起他的小手輕輕咬了口。

    「以後媽咪只要遲到一次,就讓你買一個玩具。」

    「那……今天算嗎?」姜煊的大眼閃呀閃的。

    「不行,下次才開始。」她捏了下他的鼻頭,戲譫道。「來吧,媽咪幫你洗澡!」

    「嗯!」姜煊用力點頭,看著重展笑顏的媽咪,心裡也好開心。他不要玩具,不要爸比,他只希望媽咪能永遠都笑嘻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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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漂亮建築、山明水秀,是的,您沒看錯,這裡不是歐洲,而是位於新竹的克紹管理學院。」拿著麥克風的記者在校園裡漫步,帶著攝影機拍下好山好水。「自今年三月由英國溫斯頓財團接手克紹,艾文溫斯頓成了大學史上最年輕的理事長,他的大刀闊斧,更是讓克紹充滿希望,現在,讓我們來聽聽他是怎麼說的——」

    畫面一轉,艾文溫文儒雅的笑容,躍然於鏡頭前。

    「溫斯頓財團不惜重金禮聘名師來台,只要是外籍老師上課,全程都有同步翻譯,一方面加強學生的英文能力,一方面讓學生更有機會接觸國際觀,同時我們也邀請到中研院知名學者王揚先生來擔任校長……」侃侃而談的舉止和英國紳士的優雅姿態相得益彰,再加上最美的校園一角當背景,讓人宛如置身童話世界。

    溫洛在遠處看著,唇畔揚起一抹笑。

    不甘寂寞的艾文天生是個公關的料,鎂光燈和眾人目光的聚焦,使他活力十足,如魚得水。說穿了,艾文只是個傀儡,卻是個不可或缺的傀儡。

    媒體的力量炒熱了克紹的知名度,不過,光憑話題性是不夠的,有了表,更需要裡來支撐。慶幸艾文頗受祖母寵愛,給予十足的後盾,在溫斯頓的金援與人脈背景下,聘來的名師都大有來頭,每週一次不同主題的演講,場場爆滿,其中不乏各大專學院的教授前來聽講,引起台灣學界高度關注,連帶提升克紹的評價。

    「我,艾文·溫斯頓,竭誠歡迎各位蒞臨克紹,共饗學術盛宴!」張大雙臂的熱情姿勢,劃下完美句點。

    「溫斯頓先生,太棒了!」導播一喊卡,美女記者立刻拍手叫好。

    「我的榮幸。」艾文行了個優雅的禮。「都是你的精彩訪問,讓我能全力以赴。」

    「哎呀,您太客氣了!」記者笑得花枝亂顫,被迷得都暈了。

    溫洛見狀挑起一眉,邁步接近。他若再不插手,優秀的公關人才會當場變成天花亂墜的牛郎。

    「抱歉,理事長接下來還有行程,今天的採訪到此為止,各位辛苦了。」他微一頷首,手一伸,不著痕跡地指引艾文離開現場。

    「有空再來玩哦!」艾文邊走,還不斷地回頭拚命揮手。

    走了段路,溫洛淡淡開口:「你開會時,要是能有一半這樣的活力,那就更完美了。」開會時要死不活的模樣,和現在簡直是判若兩人。

    「你別跟我說接下來要開會。」艾文臉上的笑僵住。

    「接下來是C台的名人專訪,你需要時間背稿子。」他事先擬好草稿,不代表他想見到他直接拿出來念。

    「哦……」艾文沮喪地應了聲。那種一對一的獨訪,如果對方不是個美女,是很悶的。他好懷念上個月召開的記者會,麥克風堆得滿滿,快門聲響個不停,好像他是個大明星。

    「哇,理事長耶,還有洛恩董事,兩個都好帥哦!」經過的學生看到他們,不由得興奮尖叫。

    見有人注意他,艾文滿腔的煩悶頓時拋到腦後,掛上熱情的笑容,又開始施展他的魅力。「嗨!」

    溫洛嗤笑,不以為然地搖頭。算了,這也算是克紹的活招牌,就讓他人盡其才,搾到幹掉為止吧!

    兩個外形傑出的男子,一個冷,一個熱,在校園裡受歡迎的程度分庭抗禮,別說女學生小鹿亂撞,就連教職員也為之瘋狂。

    行政大樓一樓各處室的窗,擠滿探頭觀望的興奮臉龐。

    「哎呀,看不到了,可惜!」直至人都進大樓了,才一哄而散。

    「呼……他們兩個真的很帥耶,又優秀。」朱婷回到座位,還不住歎息,看到旁邊不為所動的身影,不禁擰眉。「喂,青天,你一點都不好奇啊?湊一下熱鬧嘛!」

    姜青天頭也不抬,努力工作。「我只想趕快把工作做完。」

    天曉得,她只想盡量避開兩人的交集,又怎麼可能主動去湊熱鬧?幸好,他沒像上次說的那麼常找她幫忙,就算需要她解釋一些財務問題,同時也有理事長和總務長或校長在,他們不曾獨處。

    但,儘管如此,她還是希望能減少見他的機會,每一次見到他的臉,她的心都會不由自主地顫動,曾有的回憶,不是說忘就能忘得掉的。

    「休息一下又不會怎樣,比起以前,現在已經輕鬆多了。」朱婷雙手枕在腦後,伸了個懶腰。「洛恩董事還真是有兩把刷子,連我侄女看了新聞報導,都說她今年想要進克紹呢!」

    雖然現身媒體之前的人是艾文,但他們都很清楚,理事長身邊的洛恩才是主導人,果決明快的處事手腕,讓人對這間學校恢復了信心。

    「學生一多,接下來還是有你忙的。」雖這麼說,她卻不得不承認,溫洛真的很有能力,才短短一個多月,克紹的評價已由黑轉紅,職缺逐漸補滿,出納組多了兩名組員,分擔不少工作量,她已經很少耽誤到下班時間了。「而且你最近不是為了員工宿舍忙翻了?」

    「至少忙得很開心啊!」朱婷眉開眼笑。原本乏人問津的員工宿舍,因傳出洛恩董事住在裡頭的消息,加上新進同仁增加,負責建物管理的她審核申請案件都來不及。「真的不用幫你留一間?二房一廳一廚,小家庭很夠用了,可以省房租。」

    雖名為員工宿舍,但裡面的設備一應俱全,而且還是透天小洋房,四千元的員工價絕對物超所值。三層樓的小坪數建築,二戶合為一棟,共用大門,進去後,一分為二,中間的玄關可用可不用,既保有自己私密的空間,也方便同事間互相照應。

    「不用了。」姜青天敬謝不敏。她曾考慮過,但想到住進宿舍會很難隱瞞她未婚的身份,她只能忍痛多花上一倍的錢在外租屋,加上他現在也住進宿舍,她更是說什麼也不敢搬進去。

    「可惜,最後一戶要租出去嘍!」朱婷聳肩,突然想起一件事,伸手拉住她,認真道:「欸,這禮拜五的KTV聚會,你不能不去哦!」

    為了慶祝總務處突破二十人,有人發起這場迎新聚會,用來歡迎理事長和新同事。大家興奮又期待,想藉此機會,和平常不易見到的兩個大帥哥多多熟悉熟悉。

    「再看看吧。」她只想回家陪小煊,而且在受邀名單中的溫洛,是讓她不想參加的另一個主因。

    「還要看什麼?」不讓她含糊帶過,朱婷緊追不捨。「總務長好不容易才跟理事長他們敲定時間,你有他們忙嗎?你自己說,你有多久沒參加同事聚會了?」

    「我有家庭啊,」她輕輕一笑,使出一貫的伎倆,以退為進。「我會回去問問我老公,我盡量。」

    沒想到過去無往不利的方式,這次卻失效了。

    「我來問!把他電話給我!」朱婷火了。「這裡有一半以上都結婚了,誰像你一樣?要接兒子、不准聚餐、不准出去玩!他不願意為了你跟我們這些同事social也就算了,至少別把你當成黃臉婆關在家裡啊!」

    沒想到她反應會這麼激烈,姜青天有些傻住。

    「沒錯,青天,你不敢講,我們幫你說。」其他同事聽到,也靠了過來。

    大家義憤填膺的模樣,簡直像在聲援家暴婦女了。姜青天不知該哭還是該笑。是她做得太過火了嗎?

    「他不是你們想的那樣……」她試著解釋。

    不解釋還好,一解釋更慘。

    「你太護他了啦!男人不能這樣寵的!」朱婷伸手去拿她桌上的手機。「我來跟他說。」

    姜青天比她早一步奪走,一陣膽戰心驚。要是被看到電話薄浬沒有「老公」這種類似的名稱,肯定會引人疑竇。

    「青天!」

    推不掉了。她閉眼,無奈地深歎口氣。「好,我去,我去可以了吧!」
引言 使用道具
zerosmall
王子 | 2009-6-20 17:03:16

第六章

    燈光閃爍,歌聲了亮,整個KTV包廂裡的氣氛High極了!

    「理事長唱歌!」眾星拱月,又是敬酒又是邀他合唱,艾文全來者不拒,笑得眼都瞇了,即使語言不太通,還是和大家打成一片。

    另一邊,溫洛也被包圍。

    剛剛他在眾人推拱下唱了首慢歌,溫醇磁性的嗓音像在耳邊訴說情話,把一干人的心全擄獲了,雖然他散發的冷淡疏離,使得大家不敢用像對艾文的態度對他,但機會難得,他們還是緊緊巴著,想多聊幾句,偶爾一個淺笑,讓人都暈了。

    包廂內,只有她,無法融進這和樂一片的氣氛。姜青天手握杯子,不斷地輕啜飲料,除此之外,她不知道自己能做什麼。

    空間很大、人很多,她和他的視線甚至沒有交會過,但她還是覺得如坐針氈,尤其是剛剛聽他唱歌,她慌得想奪門而逃。

    歌詞裡的深情,他可以這麼輕易地唱出,卻不曾化為言語對她訴說。一直以為,他是個不把愛掛在嘴邊的人,但或許,她錯了呢?或許他會,只是她的存在不足以讓他說出……

    深吸口氣,姜青天灌入一大口飲料,強迫自己別再想。

    「青天,換你唱!」一聲大喊,暍得微醺的朱婷把麥克風遞到她面前。「難得老公放你出來玩,就給它High翻天!」

    見視線全聚集到她身上,姜青天急忙找借口:「這首歌我不會唱。」意識到他的目光也朝她投來,她緊張得指尖泛冷。

    「那『月亮代表我的心』會唱吧?」朱婷拚命翻歌本,不放過她。「10046,快幫青天插播!」

    「我……」姜青天不住後仰上身,仍避不開緊隨而至的麥克風。此時,桌上的手機放出光亮。「……我有電話!」幸好她怕音樂聲太吵聽不到鈴響,把手機放桌上。她趕緊拿起,往門口走去。

    「厚,查勤哦?」朱婷翻眼。「叫你老公節制一點,唱個KTV吵什麼吵?跟他說今晚不回去,我們還要去續攤啦!」

    怕越解釋越糟,姜青天只能當作沒聽見,趕緊離開包廂。

    「這男人真不會珍惜,娶了青天這麼好的老婆,卻把事情都丟給她去做,還限制她,一點私人生活都沒有,要是我,早跟他離婚了!」另一個忍不住搖頭。

    「就是啊,」又一個湊了過來。「說工作忙,哪有人忙成那樣?我懷疑那都是借口,我警告過青天,但她傻啊,還很信任她老公……」以為是竊竊私語的評論,在四周嘈雜音樂的籠罩下,其實都放大了不少音量。

    「你們在說什麼?」聽不懂中文的艾文靠過來用英文問道。

    「沒事、沒事。」眾人相視一眼,很有默契地粉飾太平。「來,理事長,唱歌,我教你……」

    氣氛又恢復歡樂,沒人發現那些話,已全都聽進某個人的耳裡。

    溫洛望著她方才坐的位置,藍眸因思忖而微瞇,他勾起桌上的杯子,將裡頭的啤酒一飲而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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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姜青天怕有人會追來把她拉回包廂,直到轉過走廊轉角才接起電話,來電顯示是妹妹姜白日打來的。

    「怎麼了?小煊不乖嗎?」一接起,她立刻問。

    在台北工作的妹妹只要星期六、日就會回新竹,姜青天怕同事不讓她走,又不放心讓母親留太晚,只好請妹妹提早週五晚上回來。

    「沒事,小煊乖得很,只是跟你報告一下,免得你擔心。」姜白日輕快的笑聲傳來。「我已幫他洗完澡、陪他看完卡通,他現在睡得正熟呢!」

    「對不起,害你下班就得趕過來。」就是這樣她才不參加聚會,她必須先請母親去安親班接小煊回家,然後再由妹妹接手照顧,為了一個小小的聚會,她造成家人多大的麻煩?

    「說什麼對不起?我很喜歡陪小煊的,太久沒見都怕他忘記我這個阿姨。而且我等著晚上和你聊通宵呢,我們姊妹倆多久沒聊了?」

    「再等我一下,我差不多快可以離開了。」她抬手看表。她打算待到九點半,撐到這時候,她已經仁至義盡。

    「不急,你好好玩,這裡有我,你太壓抑自己了,該給自己一些空間。」姜白日笑道。

    她不想要這些空間,她只想陪小煊。姜青天淡淡一笑,沒多說什麼。何況,大學生活和一般人不同的她,根本沒學過怎麼玩樂,這種場所會讓她覺得格格不入。

    「白日,謝謝你了。」她掛斷電話。

    想起包廂裡的氣氛,心情頓時變得沈窒,她往後靠著牆,並不急著回去。站了會兒,覺得自己這樣很奇怪,她乾脆踱到這層樓公用的廁所,拖延著回去的時間。

    看已九點多,她才走出廁所,準備再待個十分鐘,就要告辭離開。走到轉角,一轉彎,突然出現的清潔推車嚇了她一跳。

    「小心!」後方傳來警告聲,她還來不及反應,手臂一緊,已被人拉回。

    「對不起。」服務生道歉,推著車趕緊通過。

    姜青天心神甫定,發現自己靠在一個人身上。

    「謝謝……」她臉一紅,喃喃低道,一回頭,才發現那人是他,潮紅的表情立刻變得僵硬。

    看出她的尷尬,溫洛放了手。剛剛她貼住他的柔軟曲線,讓他憶起她曾依偎著他的美好感覺。他的眸色轉深,立刻不著痕跡地將之抑下。

    這是她第一次和他獨處……姜青天的心激狂得快跳出喉頭。她做不到像他一樣冷靜,那麼若無其事。她微一點頭,側著身子就想要離開。

    他,卻喊住她。

    「剛是你先生打來的?」他不是想採人隱私,但在包廂裡聽到的對話,讓他還未能意識到自己的舉止時,話已脫口而出。

    沒料到他會問起,姜青天驚訝地看向他。

    除了初次見面的那句好久不見,他不曾再提起過去,對她的態度,也和對待其他人沒有差別,這樣的他,又怎會突然想介入她的世界?

    但從他深不見底的眸中,她看不到任何的思緒,她只能斂下那些疑問,輕輕點頭。「……嗯。」

    那倏然睜大的水眸,讓他察覺到自己的失控。該離開了,他只是出來買單與她在走廊上偶遇,閒聊一句就夠了。

    「結婚多久了?」結果腳步沒邁開,話又出口。

    「四年,大學一畢業就結婚了。」她這次回答得很快。為了不讓他有任何聯想的空間,她隱藏了生命裡的中斷,沒有懷孕,沒有休學,她過得很平順。

    他憶起那時在椰林大道上,與她合照的陌生背影。

    柔美的她有多吸引男人的目光,他很清楚,沒了他,有多少人會急欲將她捧在掌心上?也難怪,一畢業就迫不及待地將她娶回家了。

    然而,熱戀期的婚姻,會成就一個美滿,或是一個枷鎖?她是否被約束了?被她所選擇的人,用家庭這個冠冕堂皇的理由,剝奪了她的人生?

    連和同事的聚會都被人用手機監控著,這是她要的生活嗎?

    「你幸福嗎?」

    短短幾字,讓她強自平抑的心湖整個翻騰起來。

    他在乎嗎?這只是關懷,或是覺得他有責任過問?七年了,在他走得這麼瀟灑之後,現在問會不會太遲了?

    握著手機的手收緊,緊得掌心發疼,她深呼吸,又深呼吸,才抬頭看他。

    「很幸福。」她沒說謊,有了小煊,她等於擁有全世界。

    那帶著微笑的秀麗臉龐,讓他的心倏地抽緊。當年,她眼中的溫柔皆因他而起,如今,擁有那抹溫柔的,另有其人,而那人,是否真值得擁有她?

    這個想法讓他驀然心驚。這都與他無關,她是有夫之婦,早在他離開台灣時,他的心就已收回,他不該再去想這些。

    「很好,這樣才能讓你更無後顧之憂地為克紹盡力。」他淡淡勾笑,沒讓心緒透露出一絲一毫。「開心去玩吧,今天理事長請客。」晃晃手中的單子,他往櫃檯走去。

    姜青天走過轉角,一脫離他的視線範圍,她雙膝一軟,虛弱地靠在牆上,無力站立。

    什麼也別想,過你的生活就好,有他沒他,都不會造成影響。她不斷說服自己,直到平靜了,才走進包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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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電視上播放著電視台送來訪問艾文的片段,溫洛反覆看了兩次,按下停止鍵。他起身取出,坐回沙發,頭往後靠著椅背,思考著還有什麼需要補強的地方。

    想著想著,她的臉,躍然腦海。他閉起眼,想將之抹去,卻反而更明顯。最後,他拿起遙控,開啟電視,把頻道切到BBC,讓播報新聞的聲音充滿整個角落。

    自從KTV聚會的那一晚,他的舉止就失控了。以往開會時能保持平靜的心,變得需要凝聚所有的注意力,才能不把視線落在她身上;經過總務處時,他總會不由自主地往裡看去,直到裡頭的職員起了騷動,他才發現他的腳步慢得像在佇足。

    他開始會去追尋她的身影,想看她的狀況,看她是否像她說的那麼幸福——明明,這和他一點關係也沒有。

    溫洛梳拂過額發,覺得心煩。他從不曾嘗過這種滋味,連那時離開台灣也沒有,結果一見到她,就……亂了。

    這不是愛,只是——亂了。他突然發現,這活像是在強辯。眉心聚起,他覺得很不爽快,傾身拿起手機,按下號碼。

    「艾文嗎?提醒你,明天開會,別遲到。」另一端的哀嚎連把手機拿得老遠都聽得見,溫洛勾起笑,按下切斷鍵,覺得心情舒坦了許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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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睡夢中,姜青天被一陣強烈的焦臭味喚醒。

    她睜開眼,眼前一片漆黑。

    停電嗎?小煊怕黑,她都會留一盞壁燈,怎麼熄了……什麼味道?這麼晚誰把鍋子燒焦了?她擰起眉,突然問,整個人完全清醒——不對!這不是停電!

    全身血液在瞬間變得冰冷,她急坐起身,搖晃身旁的兒子。「小煊?小煊!」

    「……媽咪?」突然被叫醒,加上眼前的黑暗,姜煊的聲音裡充滿害怕。「媽咪你在哪裡?」

    「在這裡,乖,別怕。」抓了皮包,姜青天抱起他,即使她用盡全力想要鎮定,她的手和聲音還是忍不住發顫。「停電了,媽咪帶你出去。」

    聽出她語裡的緊繃,姜煊環住她,小手緊緊揪住她頸後的衣服,不敢發聲。

    姜青天強忍心慌,在黑暗中摸索著。

    「失火了!」一打開房門,樓梯間迴盪的尖叫聲立刻傳來。

    心頭驚懼更甚,她用力咬唇,不敢讓小煊察覺。她單手抱住小煊,扶著牆壁,目不見物的恐懼,讓平常走慣的樓梯變得漫長無止境。空氣中瀰漫著一股難聞的焦味,強悍地鑽進口鼻,鑽進毛細孔,讓人忍不住嗆咳起來。

    公寓的住戶慌忙逃難,有人不斷從她身邊奔過,她好害怕,怕動作太慢,她和小煊都會逃不掉。一時心慌,腳下踩了個空,失去平衡的她狠狠往前撲跌。

    情急之下,她只能用雙臂護住小煊,任由自己摔倒在地。幸好只踩空一階,高度不高。

    後方的人沒看見,等踩到她時已收勢不及,急忙大喊:「等一下,後面的別來,這裡有人摔倒了!」那人是個歐巴桑,趕緊拉起她。「沒事吧?」

    姜青天無暇回答,她只顧著摸索懷中的兒子。「小煊要不要緊?」

    「沒事,小煊不要緊。」黑暗中,堅定的童語安慰著她。

    「快走,先出去再說,別擋路!」被擋在上方的人焦急喊道。此時,遠處傳來救護車和消防車的聲音,刺耳的聲響,宛若天籟。

    姜青天不敢鬆懈,趕緊扶著牆,小心翼翼地下樓。當看到一樓大門時,強撐的身子整個虛脫,讓她差點軟跪下來。

    「有人出來了,快!」聞訊趕來的鄰近居民站在門口,見有人下樓,急忙拉了出去。

    消防車的車燈照得整個巷道亮晃晃的,姜青天瞇著眼,被人拉出公寓,脫離險境,她的心總算定了下來。

    「小煊,沒事了……」姜青天低頭安慰,所見情景卻讓她停了呼吸——小煊的右半臉整個是血!

    怕她擔心,姜煊強忍恐懼,揚起笑容。「小煊不痛……」

    那強顏歡笑的表情,像把槌子重重擊在她心坎上。她整個人慌了,緊抱著他,踉蹌而奔,衝向救護車,嘶聲大喊——

    「我兒子受傷了,幫幫我,誰快來幫我——」

    理事長室裡,氣氛很僵。

    「這筆費用是你簽核的,你卻不知道用途?」溫洛的眼神淡淡一掃,沒有板起臉,也沒有怒目而視,卻讓總務長的汗不斷自額頭滴落。

    在連續被問了三個問題都答不出來時,也難怪他嚇得有如大難臨頭了。總務長掏出手帕猛拭汗,心裡不停咒罵。姜青天沒事今天請什麼假?他每天經手的東西那麼多,哪記得住啊!

    「你讓他好好想嘛!」艾文打圓場,忍不住同情起總務長。

    溫洛正要開口,口袋的手機突然震動起來。「抱歉,我先接個電話。」他拿出手機,走到窗邊。「我是洛恩,請說。」

    「董事,不好意思打擾您,我是保管組的朱婷,您現在方便說話嗎?」

    「沒關係,什麼事你說。」他記得她,坐在青天旁邊的位置。

    「是……是關於宿舍的事。」朱婷遲疑開口,「因為有個同事有急用,想申請員工宿舍,但宿舍現在都滿了,只剩下您隔壁那間,我看理事長好像都沒有在住,我是想說,不知道能不能讓給那位同事?」

    原本那棟宿舍是安排他和艾文一人一戶,結果艾文跑去外面自己租房子,只剩下他,為了避免被人打擾,他也就讓它空著。但若有人有急需,他沒道理霸著不放。

    「沒問題,我會跟理事長拿鑰匙。」他直接答應,突然想到,順口一問:「是誰有急用?」

    「出納組的姜青天,她家昨天失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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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下了計程車,姜青天看著眼前的透天小洋房,只覺身心俱疲。

    原本只是小小的火災,沒想到後來卻引起氣爆,火勢變猛,五層樓高的公寓就這麼付之一炬,包括她所有的家當——除了隨手抓出來的皮包外,裡面有簡單的證件和三千多元——其他的,什麼都沒了。

    她本想先暫住旅館,但想到很多東西要重買,房租、衣物都是筆大開銷,而且她也沒辦法丟下受傷的小煊去找房子,加上這件事她不敢告訴母親,沒辦法請她幫忙,想來想去,最好的方法,就是住進員工宿舍。

    即使讓她卻步的考量仍在,但當被逼到走投無路時,她已無從選擇。

    「這是我們的新家嗎?好漂亮哦!」握在掌心的小手興奮搖晃。

    姜青天低頭看他,那被繃帶遮了右半眼的小臉,讓她心疼不已。傷口縫了三針,就在右眼上方兩公分的位置,要是再下來一點……天!她永遠都不會原諒自己。

    「會不會痛?」她蹲下,輕柔地撥開他的額發。還好那時她和小煊搭救護車及早離開,聽說後來氣爆,四散的玻璃碎片擊傷不少人。

    「不痛。」姜煊搖搖頭。「我這樣好像虎克船長哦!」

    「小煊是彼得潘,勇敢又聰明。」她親了他臉頰一下,站起身,牽著他的手,提著新買的簡單衣物,「我們進去吧!」既來之,則安之,她已經夠倒楣了,老天爺應該不會忍心再對她多加磨難。

    走上門前矮階,她伸手摸了摸門邊的信箱,狐疑蹙眉。奇怪,朱婷明明說會把鑰匙放在信箱裡,怎麼沒有?她不死心,踮起腳尖張望,信箱裡空無一物。

    此時,大門開了。她堆起笑,正要打招呼,在看清站在玄關裡的人時,笑容頓時僵凝臉上。

    「艾文把鑰匙弄丟了,」溫洛看著她平緩道,不見驚訝的表情,好似早知她會來。「我沒鑰匙可以放信箱,只能明天請朱婷再打一份給你。」

    姜青天白著臉,思緒急速運轉,立刻明白——難怪她打手機給朱婷時,朱婷沒立刻答覆她,隔了幾分鐘才興沖沖地回撥給她說有空的宿舍。

    早知道朱婷是去調度這間房子,她打死也不會住進來的!

    溫洛隱帶擔慮的視線在她身上迅速掠過,除了有些疲憊外,安然無恙的模樣,讓他放下心來。眼一瞥,發現躲在她身後的小男孩。

    見他看他,姜煊揚起靦眺的笑容。「叔叔好。」

    「你好。」溫洛半彎著身子,和他平視,微笑打招呼。「你幾歲?叫什麼名字?」那纏住半臉的繃帶,看起來好嚴重。

    他們的對話,把姜青天震離的心神瞬間拉回。

    「他四歲,叫小煊,火宣煊。」她急忙開口,把小煊拉到身後,背已沁出一身冷汗。她不禁要慶幸小煊纏著繃帶了,否則那像是同一個模子印出來的五官,鐵定瞞不了他。

    姜煊抬頭看向母親,心思細膩的他沒立刻反駁,他只是眨眨眼,看看她,又看看溫洛,視線不停在兩人之間輪轉。

    對幼兒成長沒概念的溫洛,分不出四歲和六歲的差別,他站起身,看到她身後空無一人的情景,眉心聚起。「你先生呢?」

    「他在處理善後,讓我們先過來。」又是一陣冷汗狂冒。

    姜煊聽到,大眼又眨了眨,視線停在溫洛身上的時間更久了。

    有什麼事一定要這麼急著處理嗎?讓妻兒擁有安全感才是重要的吧!溫洛覺得不悅,卻沒有立場去多說什麼。「我幫你們開門。」他轉身走進屋內。

    他沒再追問,讓姜青天鬆了口氣。牽著小煊走進,她突然憶起——他不是沒鑰匙,要怎麼開門?

    她的疑問立刻獲得解答,只見溫洛掏出一張信用卡,插進門縫。她心陡地一緊,第一次見面時,他也是這樣幫她開門,連同她的心,也一起打開了……

    「好了。」不到半分鐘的時間,門已應聲而開。

    「好厲害哦!」沒見過這種神乎奇技,姜煊拚命鼓掌。

    溫洛輕笑,覺得這小男孩可愛得緊。「改天教你。」

    「好。」姜煊仰頭看他,一臉崇拜。

    看著這一幕,姜青天覺得有些恍惚。如果當年她對他說了,他們父子還會像現在這樣形同陌路嗎?

    「你還好嗎?」溫洛關懷問道。她失魂落魄的模樣,讓他不放心。

    經歷火災這種意外,她所表現出來的平靜,是已經平復了?還是強撐出來的?她從以前就是如此,他不禁有些氣起她的個性了。只要一想到她可能會葬身火場,他的胸口就像被撕裂般疼痛。

    「還好,只是……有點累了。」她虛弱道,她沒力氣再去武裝自己了,現在的她只想逃離。「我們先進去了,謝謝你幫我們開門。」她輕攬著小煊的肩頭,走進房門。

    她的客套,讓溫洛憶起自己的定位。她就算要訴苦、要示弱,也是對她的丈夫,然而……那個人,真能給她足夠的安全感嗎?這個念頭一起,讓他的心倏然抽緊。

    突然,姜煊停住腳步,回頭看他。「叔叔,我以後可以常常去找你玩嗎?」

    姜青天驚訝地看著那張閃著燦光的小臉。小煊向來很聽話,不曾這麼隨便纏著一個人,何況還是初次見面的陌生人。

    溫洛怔了下,隱下心裡的失防,微微一笑。

    「當然可以,如果我有空的話。」當年他若衝動一些,這幸福的家庭將會是他所有。察覺到這樣的想法帶著妒意,他急忙斂下。「晚安。」頡首告別,他轉身走回自己的房子。

    見他離開,姜青天趕緊開燈進屋,房門關上,立刻蹲下直視姜煊。「小煊,答應媽媽,別去煩叔叔,知道嗎?」

    姜煊低頭,沒有答應,好半晌,才抬頭看她。「我想爸比。」

    那清澈的眼,直直地撞進她的心。他知道了……姜青天搗唇,淚無法抑制地湧上眼眶。

    這麼多年,不管多苦她都沒有哭過,然而緊繃的情緒在昨天的恐懼已屆崩潰邊緣,加上方纔的情緒煎熬,這簡單的四字,輕易摧毀了她的自持。

    從沒見她掉過淚的姜煊開始慌了。「媽咪不要哭,對不起,你不要哭……」

    聽到他的話,還在打轉的淚立刻掉了下來。錯在她,為什麼說對不起的反而是他?她想起那張照片,她唯一的照片,焚燬在那棟公寓裡,她連這張照片都沒有了……

    緊鎖的心門像被打開了,她虛軟地跪坐在地,掩臉痛哭,哭得難以自已。

    姜煊小小的臂膀擁住她,咬著唇,腦海浮現溫洛的笑臉。叔叔的手好溫暖,他……是爸比吧?爸比回來了,回來了——

第七章

    請了兩天假,姜青天一直努力讓生活恢復正常。

    其實住進宿舍,沒她想像中那麼可怕。每一棟都獨立成戶,大家都有各自的生活,除了見面時點頭打個招呼,並不會特地登門去串門子。

    而隔壁的他,讓她提心吊膽了幾天,後來發現要接送小煊的她出入時間和他完全錯開,緊懸的情緒也緩和下來。除了住進的那天以外,她沒再和他遇見過。

    她沒想到,反而是小煊讓她難以面對。小煊已經察覺到他的身份,但在她那場大哭之後,小煊不再提起,她也就這麼避而不談,她是鴕鳥,她知道,她卻只能這麼逃避著,不然她不知道該怎麼去解釋。

    先這樣吧,安穩地生活,等她存夠錢,或許搬出去,或許換份新工作,到時候再說了。

    「媽咪,有電話。」姜煊拿著手機跑進廚房找她,手機鈴聲大作。

    姜青天正忙著準備晚餐,連忙把火關小,擦手接過電話,按下通話鍵。「喂?」

    「青天,你快回辦公室來一趟,我找不到你要給聯招會的資料!」總務長氣急敗壞地大吼。

    姜青天臉色一變。她前天就把資料全送上去了,還特地叮嚀總務長要趕快處理,若是今天沒送出去,會來不及參加聯招,那這段時間的努力就全白費了。

    「我馬上回去。」她把火關掉,除下圍裙。「小煊,媽咪出去一下,你乖乖在家,有事情馬上打手機給媽咪,你知道媽咪的號碼。」

    她不放心留小煊獨自在家,但她更不可能把小煊帶進辦公室。小煊臉上的繃帶已經拆了,只剩下一小塊紗布,就算是她杞人憂天,她也不敢冒被人認出來的風險。

    姜煊眼中閃過—絲光芒,只一下下,隨即笑得乖巧無比。「媽咪會去很久嗎?」

    「我不知道,我會盡量快點回來。」姜青天歎了口氣,不放心地再次叮嚀。「不能幫不認識的人開門、不能玩瓦斯爐、不能在樓梯間亂跑。」每說一句,姜煊就點一次頭。

    巡視該關的都關了,她才急急出門。

    姜煊大眼睛骨碌碌地轉,直到聽見關上大門的聲音傳來,才一躍而起,開了門跑到對面,他踮起腳尖按著門鈴,隔了段時間,都沒人回應。

    叔叔不在嗎?他猶豫了下,走到大門,一把拉開。他沒有幫不認識的人開門、沒有玩瓦斯爐、沒有在樓梯間亂跑——他只是……跑出去而已。

    他知道他這樣很不乖,但他好想見那個叔叔,如果媽咪知道會難過,那他就偷偷跑去再偷偷跑回來,媽咪不會知道的。

    通往行政大樓的路上有街燈,仍暗暗的,他忍著恐懼,小小聲地唱歌壯膽,小跑步地直往前進。每次媽咪載他回家,他都會偷偷問一點。他知道媽咪在那棟大大的房子工作,叔叔也在那棟大大的房子工作。

    路不遠,他很快就到了。跑進行政大樓,他躲在柱子後左顧右盼,看到有兩個女學生走來,鼓起勇氣上前。

    「大姊姊,請問一下,有個叔叔很帥很帥,有藍藍的眼睛,你知道他在哪裡嗎?」

    校園裡突然出現小孩,兩個女孩有點傻住。

    「帥?藍眼睛?你是說理事長還是洛恩董事啊?」其中一個直覺回答。

    另一個反應就快了些,彎身問道:「小弟弟,你怎麼進來的?媽媽呢?」

    「謝謝大姊姊!」怕被發現,他開始拔腿狂奔,見電梯開著,不顧一切就衝進去。門一關上,才發現裡頭有個大人,他身子一僵,用眼角悄悄看他,那個人,也用眼角瞄他。

    「幾樓?」沉默一陣,艾文不耐煩地問。哪來的小孩?他最討厭小孩了!

    哇!外國人耶!姜煊聽不懂英文,只能睜著大眼睛瞧他。

    「快說,不然丟你出去!」他齜牙咧嘴地恐嚇道。

    被他表情嚇到,姜煊往後一靠,好死不死把樓層按鈕全壓著了。

    「哦!天吶!」艾文驚喊,看著電梯門在四樓打開,下班時間,只餘走廊的燈是亮著的,有種陰森感,他趕緊按下關門鍵。「你在搞什麼?!」不知為什麼,這小孩越看越討人厭,很像是記憶深處,他就不喜歡的那張臉……

    姜煊瞪大眼,很想跑,但看到外面不亮,他不敢亂跑出去,只好鼓起所有勇氣問眼前這唯一的人選:「叔叔,請問你認識理事長還是洛恩董事嗎?」他不懂意思,只知模仿那兩個名詞的發音。

    五樓,門打開,艾文生氣地按下關。他中文依然不通,但這兩個稱呼聽慣了,知道他在說什麼。「我,理事長!」他拍著自己的胸膛。

    他要找的人不是他!姜煊驚駭地猛搖頭。「那洛恩董事呢?」

    六樓,門又開了。

    「他在七樓!」艾文按下關,伸出雙手比了個五和二,用力搖晃。「你早說嘛,亂按個什麼勁啊!」

    聽不懂,但從他的表情語調也知道他在罵他。姜煊小嘴微癟。這人好討厭,大喊大叫的,隨便亂罵人。

    七樓門一開,電梯外的人影把艾文嚇了一跳,定睛一看,才發現是溫洛。

    「找你的!」來得正好!艾文快步走出,朝內一指。要不是他忘記拿手機又折回來,才不會遇到這麻煩。

    「叔叔!」好不容易找到他,姜煊立刻開心叫道。

    正準備下班離開的溫洛怔了下,見電梯門關上,他伸手按開,走進電梯。「你自己跑來這裡?媽媽還是爸爸呢?」

    姜煊沒有回答,只是一逕地笑。

    那可愛的笑臉,讓溫洛緩和了面容,也揚起笑。這小男孩的臉越看越熟悉,卻想不起是在哪裡見過,難道他見過他父親嗎?會是大學同校嗎?

    電梯門再次關上,他直接按了一樓。「我送你回去。」

    「嗯。」姜煊點頭,看著他的大掌,怯怯地問道:「叔叔,我可以牽你的手嗎?」見他點頭,他立刻開心地握住他的手。

    那軟嫩的觸感,透過掌心,直達心底。

    「你的傷好了?」溫洛柔聲問道。

    「醫生說下禮拜就可以拆線了,小煊很勇敢,都沒有哭哦!」他興奮道,努力想把自己的優點傳達給他。

    「很棒,比叔叔還勇敢。」溫洛給予誇獎,立刻見他笑彎了眼。「你爸爸有沒有陪你去看醫生?」

    小臉上的笑僵了下,姜煊抬眼看他,眨了眨,像在猶豫什麼,最後才說道:「我很少看到爸比。」現在爸比卻牽著他的手……一想到這裡,那張小臉又飛揚了起來。

    那個男人真那麼誇張?莫名地,一股怒氣直往上衝。「火災那天,你爸爸在嗎?」

    姜煊搖搖頭。

    該死的王八蛋!溫洛有種想殺人的慾望。他彎身將他抱起。「別怕,以後有事可以找叔叔。」

    「好——」姜煊抱住他的脖子,覺得好滿足。

    就算媽咪會罵也沒有關係,他好想待在他的身邊,他好喜歡爸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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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洗完澡,出了浴室沒看到兒子的身影,姜青天找上三樓又找到一樓,都沒找到人,她不禁撫額,頹喪地歎了口氣。

    這是第幾次了?第三次?第五次?她已經記不得了。她從一開始的擔慮尋找,到現在的平靜以對——因為她知道,小煊現在應該正安然無恙地待在對面。

    自從那次她趕回學校,小煊就變得不聽她的話了。那時好不容易弄好資料回到家,不見孩子,她快急瘋了,卻接到溫洛打來的電話,說小煊在他那兒。

    而她的手機號碼,還是小煊跟他說的。

    她只好強忍忐忑,登門把小煊帶回,整段過程,她的頭一直低低的,看也不敢看他一眼。

    她氣極了,一踏進家門就要開罵,但在看到小煊無辜的眼神時,氣頓時散了,只餘愧疚,理虧的她有什麼立場去罵人?她只能不斷叮嚀,要他不准再去找溫洛。

    結果聽話的小煊,唯獨這一點,她最在意的一點,偏偏當成了耳邊風。即使她盡力防範,卻總是被小煊找到機會溜了出去。他還是叫溫洛叔叔,卻把他當父親一樣在纏。

    唯一值得慶幸的,是他沒發現小煊和他的相似。或許是先入為主的印象所造成的盲點吧,他不曾起疑。

    姜青天閉眼,煩躁得很想大吼。她明明看著小煊入睡後,才去洗澡的,她怎麼也沒想到小煊是在裝睡。

    原來小煊和她那麼像,平常聽話乖巧,一遇到他,就脫了韁,只是那時她十九歲,而小煊,才六歲,他們都抵擋不了他的魅力。

    別發呆了,快去把小煊帶回來吧!她長長地歎了口氣,披了件外套,開門走出,去按他家的門鈴。

    須臾,門開了。一身輕鬆的居家打扮,仍掩不了他俊傲的氣質。

    姜青天嚥了口口水,覺得呼吸有些困難。「……請問小煊在你這裡嗎?」

    若有似無地看了她一眼,溫洛的臉上讀不出思緒,他側身一讓。「在。」

    姜青天探頭,看到小煊躺在沙發上睡著了,身上還蓋著他的外套,心慌了下。「對不起,我馬上帶他走。」

    「我來。」溫洛快她一步,走回客廳,輕柔地抱起小煊,小煊仍睡得好熟。

    站在門口,姜青天看著這一幕,覺得好感動。怎能怪小煊不聽她的話?那雙強穩的臂膀,是他一直企盼的。

    見溫洛走回,她想接手,他卻只是微抬下顎,示意她開門。從他眼中看到堅持,她怕吵醒小煊,只好幫他開了門。

    「二樓嗎?」進了屋,溫洛抑低聲道。

    「呃……對……」他足下未停的強硬姿態,逼得她不得不回答。

    溫洛踏進主臥房,把小煊放在床上,視線迅速地在房內繞了一圈,藍眸微瞇,綻了絲光芒,他沒說什麼,直接轉身走出。

    姜青天忙著幫小煊蓋被,點亮床頭小燈,等她回頭,他已不在。他只是好心幫她,沒其他想法吧……她鬆了口氣,心頭悶悶的,卻說不上是失落,還是解脫。

    她走出房門,看到站在樓梯口的他,不禁驚訝地停住腳步。他不是走了嗎?

    「到樓下談。」他領先下樓。

    談?談什麼?壓抑內心的慌亂,姜青天把房門帶上,不安地走下樓梯。

    「你先生呢?」一見她下樓,溫洛立刻問,低沉的嗓音有著濃濃的不悅。

    「他……他加班。」姜青天一驚,答得不假思索。

    「加班?」溫洛冷笑,朝她逼近。「現在十一點多,有什麼班需要加到那麼晚?他是真的忙,還是對你們母子漠不關心?」

    狂肆的目光和問句,迫得她心慌,她不由得後退。

    「他、他待會兒就回來了……」她囁嚅道,心幾乎快停止跳動。

    她的回答,讓溫洛臉色更加深沉。

    「回這個家還是別的地方?」想到她為一個無情的男人解釋著,情緒就不受控制地波動。「他多久沒回來了?他在這個家裡的東西少得可憐!」

    他忍很久了!他觀察著,想說服自己那是他的誤解,但事實證明,確是如此!主臥室裡只有她和小煊的東西,根本不見男主人的存在。而且每一次,不管多晚,都是她獨自來接回小煊,他從沒見過那該死的男人!

    他步步進逼,不留任何喘息的餘地。她的背抵上了牆,再無路可退,她只能緊靠著,藉以支撐虛軟的雙腿。

    「我……」她找不到足夠的理智開口,他灼熱的目光,讓她的腦袋糊成一片。

    對上她的眼,那雙盈盈水眸流露出被人勘破的困窘及無助,鑽進他的心,烙下痕跡。

    見她慌張地垂下眼睫,想避開他的目光,他勾起她的下頷,不讓她逃避——

    「他連火災都不在你們身邊,你還冀望他什麼?」距離縮短,她沐浴過的清新味道竄入鼻息,惹他身子整個發疼,更疼的是他的心,為她隱瞞的困境感到心疼。

    老天!小煊對他說了多少?姜青天感覺自己緊貼著他,因洗完澡而未著內衣的輕鬆穿著,如今都成了令人無措的尷尬,出門前加披的外套,起不了作用。

    「放開我……」她紅了臉,推著他,努力想隔開兩人的距離。她好怕,他的強肆、他的氣息,猶如當年,誘引著她崩毀理智。

    她的舉動,翻覆了他所有自持的禁制。她曾這樣倚在他懷裡,擁著他,而不是推拒他,而今,那個幸運兒成了別人,卻不懂得珍惜他的幸運!

    強烈的妒意讓他理智全無,溫洛低下頭,吻住那紅嫩的唇瓣。

    姜青天想逃,卻被他托住後腦,用猛烈的吻,貪婪地吞噬她所有的呼吸。他霸道地嚙吮著她的唇,咬痛了她,反而更讓她意識到自己的存在。

    深藏的記憶被喚起,她本能地反應著,拱起身子,完美的曲線更貼上他游移的大掌,挺立的蓓蕾頂著衣料,渴望著他的觸撫。

    她因情慾而迷濛的眼,微蹙著眉的隱忍表情,都讓他移不開目光。她是如此誘人,和他是如此契合,他當初怎離得開她?

    他粗重的喘息在她耳畔迴盪,混合挑弄耳垂的唇舌,引她全身顫慄。她沉淪著,雙臂緊擁著他,體會他給予的一切。她想他,她要他!她的身心都激狂地吶喊!

    大掌探進她的衣內,那柔膩的膚觸,讓溫洛不禁滿足喟歎。他迷醉了,迷醉在這遠離多年的甜美中。

    「我……」突然意識到自己差點脫口而出的話語,他怔愕,頓時嚇出一身冷汗,動作完全停住。他在做什麼?!

    他的停手,讓她稍稍清醒。她的胸前因呼吸急速而起伏,敞開的衣領,訴說著剛剛發生的旖旎。

    姜青天望著他,疑問全寫在眼中。他想說什麼?為什麼吻她?他不像他表現出來的那麼無謂,依然對她有著感情嗎?若不是這樣,他氣什麼?她嫁了個不回家的老公,跟他沒有關係啊,不是嗎?

    腦海因震驚一片紊亂,第一次,溫洛嘗到什麼叫狼狽。脫離控制的舉止已讓他夠猝不及防了,她質問的視線,更是讓他無法招架,他只能無言以對。

    她咬唇,氣他的沉默。

    「為什麼?」說些什麼呀!別讓她自己瞎猜,她受夠忐忑的折磨了!

    記起自己的姓,溫洛要自己冷硬,但向來堅固的心被她的溫柔攻陷了缺口,他必須凝聚所有的自制,才說得出口。

    「慾望。」他面無表情地吐出。

    就這兩個字,侮蔑了那美好的感覺,同時也侮蔑了他們的過往。

    當懷有期待,失望的打擊,會傷得更深。姜青天慘白著臉,心像被人狠狠劃上一刀,痛得她發顫。

    原來,她不是不在乎,而是壓抑著,逼著自己去接受一切,當他再次出現面前,她無法再自欺欺人,她一直愛著,愛得這麼深。

    她不是從前的她了,但他依然是他,不肯說出自己的想法,只要她去猜。她做不到啊,她沒辦法再像從前那樣視自己如無物,別無所求地愛他。她現在有小煊,不只是自己一人,要她怎麼去解釋她和他同床共枕,卻沒有名分?

    若他還是不肯承諾,她也只能忍痛放手,再一次把愛深埋,像過去沒有他的日子一樣,她可以的……

    「如果你對我和小煊只是同情,請你收回。」她望向他,眸子一瞬也不瞬。「就算我不幸福,也是別人的責任。」

    堅毅在她的眼底閃耀光芒,灼痛了他。突然間,溫洛覺得自己是如此怯懦。他什麼都沒辦法給她,他只能保有自己,和他不願付出的愛。

    置於身側的手緊握成拳,他平板著臉,旋步走出。

    當房門關上,姜青天滑坐在地,痛苦地閉上了眼。很簡單,就這麼說開,她的心情也不用再隨著他起伏。他應該也不會想再和小煊牽扯了吧?小煊只要碰了幾次釘子,也會斷了對他的孺慕之情。

    一切都不用擔心,都很好,回歸於平靜,就這樣……她自嘲苦笑,勉強打起精神,把衣襟扣好,扶牆站起。

    置於桌上的手機鳴唱著,那是代表老家電話的鈴聲。會用這支電話打給她的只有母親,而這麼晚,她和父親早就該睡了……

    腦中立刻閃過不祥的念頭,她急忙咬唇,不敢再想,趕緊上前接起。「喂?」一接起,母親哭泣的聲音,更是讓她手都抖了。「媽,怎麼了?你別哭啊……」

    「為什麼?這是遺傳嗎?我也沒做過這種事啊,怎麼你們三個姊妹一個個都這樣……」姜母哭得好傷心。

    「到底什麼事?媽,你冷靜點。」她強抑害怕勸道。母親已經哭成這樣,她不能再添加她的壓力。

    「你妹妹……白日……她懷孕了……」

    姜青天睜大眼,當場愣住,怎麼也沒想到會聽到這個消息。

    「而且、而且她還跟你一樣,不肯說對方是誰,你爸氣得把她關在二樓,不准她離開!」姜母放聲號啕大哭。「你說說我該怎麼辦,要怎麼辦啊……」

第八章

    一波甫平,一波又起,正是她現在的最佳寫照。

    坐在辦公桌前,面對手上該處理的工作,姜青天的心完全定不下來。

    妹妹被父親軟禁,連手機都沒收了,她沒辦法直接和她通話,只能與母親偷偷保持聯絡,瞭解目前的狀況。

    白日對自己發生什麼事全絕口不提,讓母親擔心極了。母親希望她能勸勸白日,最近正對父親軟硬兼施,要父親答應讓她回去和白日談談。

    或許是硬不下心一直關著白日,或許也是連續兩個女兒的前車之鑒讓父親有了那麼一點免疫力——小妹滿紅也是未婚懷孕,唯一不同的,是對方很負責,小倆口結了婚——這兩天在母親的勸說下,父親已有些心軟,聽到她名字沒再激烈反彈,似乎有點接受由她說服白日這個方式。

    沒想到,這麼多年,她有了踏進家門的機會,卻是這種狀況造成的,她的心情很複雜,不知該說欣喜,還是難過。

    還好自那一晚之後,溫洛沒再來找她,知道她心情不好,小煊這兩天也都乖乖的,不然她真的會煩到崩潰。

    「青天,外找。」有人喊。

    姜青天回神,一抬頭,看到一個器宇軒昂的男人站在櫃檯前。

    這人……好眼熟……她起身走去,擰眉思忖,突然憶起——是他!關澤!

    「你怎麼知道我在這裡?」她驚喜地快步迎了上去。

    「我問出來的。」關澤勉強揚笑,從容自若的表情下,有種難掩的焦急。「有什麼地方,可以私下談嗎?」

    「好,跟我來。」雖然覺得疑惑,但姜青天並沒有多問什麼,直接帶著他走出總務處,來到行政大樓後方的中庭。

    這裡是通往員工宿舍的方向,學生不太會經過,在平常上課時間,也沒什麼人進出,雖然站在這兒,自行政大樓的每扇窗都看得見,但談話倒是不容易被聽到。

    「你怎麼會突然來找我?」乍見舊識的欣喜稍褪,她立刻覺得不對。眷村裡的人都以為她在國外留學,沒人知道她在新竹,更不可能找到學校裡來。而且她聽說關澤在台北的大企業工作,怎會突然跑來?

    「白日的事你應該知道。」沒時間寒暄,關澤開門見山。「我問了很多同學,只知道你在克紹,我本來請他們幫忙聯絡,但沒時間了,我只好直接過來。」

    「白日?」姜青天很驚訝。她從沒把關澤和白日的名字聯想在一起……突然間,她杏目圓瞠。「是你?!」

    沒頭沒腦的問句,關澤卻很清楚在問什麼。他苦笑點頭。「是我。」

    「你怎能丟下白日自己一個人面對我爸?」對妹妹的關懷,讓她情急地抓住他的手臂。

    「我一直到今天下午才知道她懷孕,但我一直找不到她,只能來找你。」關澤的表情比她還急。「你知道她在哪裡嗎?她的電話都打不通,我很擔心。」

    知道他是始作俑者,姜青天本來很生氣,但他眼裡的真誠說服了她,她歎了口氣,相信他是真的什麼都不知道。

    「你和白日發生了什麼事?」她印象中的關澤不是始亂終棄的人,而且白日的避而不談,也大有問題。

    看出她知道白日的下落,關澤緊懸的心放了下來。「先聲明,我不是在怪你,但這一切全因你而起。」

    「我?」姜青天驚訝低喊。她和關澤至少四年沒見過面,怎麼又與她有關了?

    「白日以為讓你懷孕的人是我,故意接近我,結果她卻是要幫你報仇,教訓我這個負心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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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七樓的理事員室。艾文在嘮叨拍怨。

    「怎麼最近都沒有安排媒體訪問啊?每天只能關在這裡面,我快無聊死了。你有沒有幫我跟祖母說好話?我都很配合耶,能不能暑假讓我回去一趟英國?再繼續待在這裡,我一定會瘋掉啦……」

    溫洛看向窗外,對那哀嚎聲置若罔聞。他已經夠煩了,自顧不暇,更沒有餘力去安撫他。

    這兩天,他一直在掙扎。

    她依然愛他,他感覺得到,她卻不像當年那般奮不顧身了,不再是溫柔到沒有脾氣,開始會去要求,但,他給不起。

    是給不起嗎?溫洛自我解嘲地嗤笑。他很清楚,他不是給不起,而是不想給,只要一想到母親,他沒辦法放開。他不想要愛,又矛盾地想留一份感情在身邊。好像這樣可以宣示著,愛無法控制他,他才是唯一的主宰。

    他不在乎她已婚,不在乎她有小孩,但她在乎!她要的是一句承諾,沒有他的承諾,她寧可守著那已支離破碎的婚姻,寧可被束縛。他氣這樣的她,安分守己,知足認命,不該是如此,她值得更好的人生!

    若當年她有等他,是否情況不會變得這麼難解?可他憑什麼去責怪她?他沒要她等,他甚至沒想過會回來!

    「……你有沒有在聽啊?」察覺他的心不在焉,艾文更火大。洛恩這小子最近怪怪的,常常發呆,偶爾還會流露出一些情緒,不像以前老是一副天塌下來都影響不了他的跩樣。

    瞧瞧,就像現在,像什麼心愛的東西被搶了似的……意識到自己看見什麼,艾文瞪大眼,不敢相信眼前的景象——他震怒著臉,推開窗,急得像是要自七樓一躍而下。

    溫洛沒想到會看見她自大樓走出,他本想收回視線,不去看她,但視線卻像被釘牢了,沒辦法收回,結果見到一個男人跟在她身後走出。

    他們像在爭執什麼,先是她抓住他的手,然後,那男人反抓住她的手,粗魯地拉著她!溫洛臉色一變,飛快衝出理事長室。

    艾文喊都來不及喊,人已消失無蹤。他趕緊走到窗邊,好奇往下探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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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聽到關澤說的話,姜青天震驚得無法言語。

    「……你是說,白日為了幫我討公道……色誘你?」她艱難地開口。更讓人啼笑皆非的是,被設計的關澤,和這整個事件完全沒有關係。

    「沒錯。我需要你幫我解釋,不然,我說再多,她都會覺得我在為自己脫罪。請你幫我,帶我去見她。」

    「我沒辦法。」不是她不幫忙,母親還在做最後努力,現在的她也踏不進家門。「她被我爸關起來,我直到目前都還沒跟她說過話。」

    「什麼?」關澤失聲驚喊,一把拉住她,就要往外走。「你快帶我回去,讓我跟伯父解釋——」

    「關澤,你等一下、冷靜點——」姜青天扯著手,試圖阻止他。「現在最大的問題不是在我爸,是白日啊!她要是肯見你,會連懷孕的事都瞞著你嗎?你這樣貿然跑去,只會壞事!」

    「那我該怎麼做?」向來沉穩的男子,因愛亂了心神。

    「給我時間,我媽最近也在勸我爸,大概這一、兩天就會讓我去見白日,你讓我先跟她談過,我們再決定接下來要怎麼做。」只要讓白日明白,事情就好解決了。

    關澤心裡很急,他不放心懷孕的白日被軟禁,想盡快看到她,呵護著她。

    「我知道你很擔心,但急不得的。」忍著被他握持的疼痛,姜青天繼續勸道。「我等一下先打電話給我媽,問一下狀況。至少你知道白日是安全待在家裡,而不是失蹤,可以先稍微放心。」

    關澤掙扎許久,長歎口氣。青天說得沒錯,他真慌了。「好……」

    「放開她。」冷冽的警告打斷了他的話,語音平穩,卻嚴峻得讓人不由得起了一身寒意。

    完了……姜青天心頭一涼,不用回頭,也知道來的是誰。

    關澤怔愕,眼前男子對他的明顯敵意,讓他聚起了眉。發現自己還抓著青天的手,他鬆手放開。

    「請問您是……」

    看到她手腕被抓紅了一圈,溫洛怒火狂熾,眼神利得像要將他碎屍萬段。

    「在你對他們母子完全不聞不問之後,你有什麼立場勉強她跟你走?」她的生活單純,除了那個負心的男人外,還有誰會對她糾纏?

    關澤被罵得沒頭沒腦,疑惑地看向姜青天。「你同事?」就算是同事,有管那麼多的嗎?那強硬的態度,像在捍衛所有物。

    姜青天不知該怎麼回答,只能紅著臉搖頭。如果旁邊有洞,她絕對會毫不遲疑地鑽進去——溫洛八成是把關澤當成她那個不存在的老公了!

    「溫洛。」不想害她被逼問,他報了姓名。「如果你曾經回家過,你會知道我住你們隔壁。」

    溫洛?他好像聽過……關澤擰眉,快速過濾腦海中的名單。

    他想起來了,那是大學時有名的花花公子,但怎會出現在這裡?還有他的態度……巧合的時、地、人,加上姜青天那尷尬至極的表情,腦海中片段的線索頓時接起,他在頃刻問明白了一切——

    「是他?!」原來眼前這個男人就是造成一切的罪魁禍首!他不禁轉頭向姜青天求證。

    那聲譴責似的問句,讓溫洛已達臨界點的憤怒整個爆開。是他拋妻棄子在先,憑什麼去指責她?他是吻了她沒錯,但她選擇回到他身邊,他還有什麼不滿意的?!

    「別用這種態度對她說話!」他上前一步,不客氣地推了關澤一把。

    「你做什麼?」關澤也火了,回推他。他為了白日的事已經煩心透了,脾氣沒好到哪裡去。

    「讓你明白你不能這樣對她!」一觸即發的戰火點燃,溫洛倏地揪住他的衣襟,猛狠的右勾拳就要揮出。

    關澤也不是省油的燈,左手防備,右手也準備反擊。

    「住手!」見兩人開打,姜青天急忙上前擋住關澤。

    溫洛及時收手,但被她擋在身後的關澤反應不及,溫洛想也不想地立刻將她拉進懷中,無暇抵擋的他下顎硬生生地被揮上一拳。

    該死的!他咬牙,沒讓痛呼脫口而出。然而,她下一個動作,才是真正擊痛了他——

    姜青天掙脫他的保護,朝關澤奔去。

    「你要不要緊?有沒有被打到?」無端把關澤捲進,她已經夠愧疚了,沒想到溫洛竟不分青紅皂白地揍人。

    「呃……」關澤頓了下,往她身後一指。「被打到的人是他。」看到對手一臉妒羨交加地瞪著自己,他不禁同情起他了。

    姜青天回頭,那與平常優雅完全迥異的模樣,讓她的心整個融化。

    他撫著下顎,襯衫縐了,領帶歪了,表情難看到極點,卻是她見過最最令她動心的時刻。

    若不在乎她,他不會失去理智地為她挺身而出,還為她擋下攻擊。他愛她,雖然他不肯說,但他的舉動已說明了一切。她緊緊咬唇,感動得想哭。

    「怎麼了、怎麼了?」艾文從行政大樓奔出。隨後追下的他一出來就看到洛恩挨了一拳,嘖、嘖,真夠痛了。

    「理事長,我家裡有急事,要請假離開。」姜青天忍住想緊緊擁住他的衝動,拉了關澤就走。現在不是和他糾纏不清的時候,當務之急是先解開關澤和白日的誤會。之後,她會再去找他,好好地跟他談——

    瞥了溫洛一眼,關澤眼中閃過一抹深思的光芒,很識相地什麼都沒問,跟著她離開。

    溫洛望著她越走越遠,吶喊著要她別走的話,梗在喉頭,發不了聲。

    當初,她也是看著他這樣頭也不回地走出她的世界嗎?她的心,和他一樣痛嗎?還是他的痛,及不上她的萬分之一?

    「請假?」狀況外的艾文傻愣愣的,好半晌才反應過來。「洛恩,你就這樣白白挨揍?打回去啊,我幫你!」來吧,來場戰鬥吧,他無聊斃了!

    溫洛看也不看他一眼,俊容又恢復淡然的神色,轉身走進行政大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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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翌日上班,姜青天才坐上位置,連電腦都還沒打開,桌上分機就響了。

    「青天,我是理事長,你現在來我辦公室一下,馬上哦!」

    「……好的。」

    掛上電話,她向朱婷交代了句,趕緊坐電梯上去。

    他也會在那裡嗎?她不禁滿懷希望地想。

    昨天離開後,她撥電話給母親,得知父親會離家兩個小時,雖不曾言明,但已等於默允她回去。

    當七年後,再度踏進家門,她心頭的激動,難以言喻。

    她對白日解開了誤會,安排她和關澤見面。她沒留下來,因為她知道,關澤和白日的事會圓滿解決,父親還不想見她,別讓她的存在破壞了這歡樂的氣氛。

    接了小煊回家,她一直留意隔壁的動靜,她想見他,想再次和他談開,但直等到凌晨,他都沒有回來,她只好強迫自己入睡。

    他在嗎?來到理事長室門外,她強抑著期待,舉手敲門。

    回應她的不是聲音,而是倏然拉開的門。

    「你來了?進來、快進來!」艾文右手一揚,將她迎了進去。

    他的熱絡,讓姜青天一怔。她走進,視線繞了一圈,沒看到他的身影,心頭頓時被失落填滿。

    「理事長,找我什麼事?」她若無其事地笑道,不想因個人的情緒影響了公事。

    「你先坐。」

    艾文帶她到一旁的雙人沙發坐下,自己也在另一張單人椅坐下,雙肘撐在膝上,傾身和她拉近距離,臉上笑容堆得滿滿的。

    直在她臉上打轉的眼神,讓她有些心裡發毛。姜青天不自在地乾笑,心思急速運轉。理事長雖然熱情了點,但從來不會隨便對人動手動腳,這點倒不用擔心……只是,這樣直盯著她看真的很詭異。

    「……奇怪。」端詳了好一陣,艾文開始皺眉,冒出這句。

    姜青天不解地望著他,只見他摳摳額角,眉越皺越緊,像在苦思一個天大的問題,然後又冒出一句:「真的很奇怪。」

    「理事長?」她試探地輕喚。他也不是第一次見到她了,怎會突然有這樣的定論?

    「你好在哪裡?」見她水眸微瞠,艾文急忙解釋,雙手猛搖。「別誤會,你很漂亮,我不是在說你醜。」

    她不是在意別人說她美或醜,她只是不懂那句問話。「不然呢?」

    「我真的想不通耶!」確認她沒生氣,艾文才又繼續說道:「是遺傳嗎?怎麼父子倆都這樣?」

    姜青天身子一僵。難道理事長發現小煊的存在?但……怎麼可能?

    「理事長,我不懂您的意思。」她勉強笑道,手心緊張得直冒汗。

    「我是說我叔父,洛恩他爸。」艾文長長喟歎。「他娶了個台灣女孩,結果害得自己在家族裡的地位一落千丈,沒想到連洛恩也這樣。」

    他真的想不通,他是很不甘寂寞沒錯,但只要一想到愛上台灣女孩會步上叔父的後塵,又怕會因為這樣被困在台灣回不了英國,他一直很守身如玉,完全不敢沾惹台灣妹。

    像眼前這個青天,漂亮歸漂亮,但也沒稀罕到讓他情願賠上整個未來啊!更何況,她已經結婚了,還有一個小孩。怎麼向來不對女人執著的洛恩,因為她變了個人?

    「董事……有喜歡的人了?」姜青天胸口一窒。

    「就你啊!」艾文不可置信地看著她。「不然他幹麼為了你跟人打架?」原本以為洛恩不會為任何事物動搖,但昨天的情景,讓他整個改觀。嗯,

    欣喜像打翻的蜜,整個甜了心,姜青天不知道該說什麼,微低著頭,臉泛潮紅。

    那柔美的表情讓艾文有些看得癡了,總算有點明白為什麼了。

    「我還以為洛恩會因為他母親的事,打死不碰台灣人。」他聳肩,還是覺得這麼做很犧牲。「畢竟這不是很光采的事,我叔父也挺不好過的。」

    「他的父母怎麼了?」想起多年前看到的照片,她急忙追問。

    「你知道的嘛,傳承幾百年的高貴血統,突然來了個外國人,任誰都不能接受。」雖然覺得家族的排擠有點過火,他也覺得情有可原。「但我嬸嬸不了這樣的壓力,在洛恩十歲時發瘋了。唉,如果她早接受我祖母的提議,離婚回到台灣,也不會那麼慘了。」

    姜青天駭然掩唇,憶起他以前在提起家人時的防備,她的心好痛。

    原來,他的不安全感全是被家族所逼的,他不是不會愛人,而是不敢愛人,他怕一旦愛上,會害得彼此都陷入和他父母相同的命運。

    她竟不曾追問,任由他把這樣的傷痛放在心裡?

    「你可能也會覺得為什麼不是他當理事長。」艾文不好意思地搔搔頭。「沒辦法,我祖母不喜歡他,但又很信任他。不過,他喜歡你也沒用啦,如果學校經營成功了,他可能又會被我祖母叫回英國去幫其他堂兄弟了。」

    他們怎能如此?明明鄙夷他,卻又如此利用他!

    「太過分了!」強烈的憤怒讓她不由得激喊出聲。「他是個人,又不是棋子!」

    「不、不關我的事啊……」艾文一驚,沒想到外表柔美的她發起脾氣也是挺嚇人的。「洛恩他自己也沒反對過啊,可以憑借溫斯頓財團的名氣,有什麼不好?」

    姜青天越聽越怒。她懂,他不是想去攀附什麼,而是失望了,像過去的她一樣,找不到目標,所以就這麼困於枷鎖裡,不想試著為自己去爭取什麼。

    要是她當初沒放得那麼輕易,絆住他,讓他知道有人願為他付出一切,他是否會對愛多點希望?她卻放走了他,用自以為是的溫柔放走了他……

    「如果你們曾試著去瞭解他,就會知道他不是那樣的人。」姜青天站起,既覺生氟,又為他們偏頗的觀念感到難過。「找感謝你告訴我這些,但我不能原諒你們對他做的一切。你們都病了,病得不知不覺。」

    艾文目送她離開,半晌說不出話。

    他們錯了嗎?臉上慣有的輕佻褪去,他開始認真思考。
引言 使用道具
zerosmall
王子 | 2009-6-20 17:05:25

第九章

    「……這是節目的流程表,不好意思,還麻煩您特地跑一趟。」電視台的大廳,一個工作人員笑道,一邊遞過資料。

    溫洛淡淡微笑,伸手接過。「沒關係,我剛好到台北,順道繞過來而已。」

    「感謝感謝,到時再麻煩您多多幫忙了。」客套幾句,忙碌的工作人員離開。

    拿著資料,溫洛緩步走出電視台。某台的校園節目下個月準備到克紹錄製,流程表需先讓他過目,本來只要用傳真確認即可,他卻特地跑來了。

    因他不想待在學校,待在那裡,他會想到她,整個心不停波動。所以他找著借口,不進學校,做著無關緊要的事。可笑啊,當初不屑艾文老愛藉機偷溜,如今做出這種讓人唾棄行徑的人,換成是他。

    但離開學校,她的身影,反而在他腦海裡益發清晰。

    為什麼會這樣?他昨天甚至沒回去,直接找了問旅館投宿一夜。他沒辦法想像她就在隔壁卻碰觸不到的情景,只要憶起她選擇了別人,他的心就被妒意及懊悔狠狠啃蝕。

    他們夫妻就這樣攜手離開,會重歸於好吧?他只是外人,在當年他棄她回到英國時,他就注定成了個外人。

    手機響了,他斂回心神,拿起一看,上頭的號碼很陌生,他按下通話鍵。

    「我是洛恩,請說。」

    「……溫洛?」對方遲疑了下。

    「我是。」叫他溫洛的人沒幾個,但他對這聲音沒印象。「請問您是……」

    「關澤,昨天和你碰過面。」那人輕快地笑了。「你下巴還好吧?」

    溫洛繃緊下顎,連帶扯動那片傷。他昨天不斷冷敷,若沒認真看,就看不到那微微的紅腫,但還是痛,只要講話或吃東西,都會痛,提醒著他。

    「你想做什麼?」他沉聲冷道。

    「雖然昨天是你先動手,但——我原諒你。」那語中的不悅,讓關澤笑得更開心。「別那麼有敵意,等一下,你會感謝我打這通電話。」

    說得像自己是個受害者一樣!溫洛冷怒擰眉,並未回話。本想把電話掛上,但他的話,和輕鬆的語氣,成功挑起了他的好奇心。

    「我不是青天的老公,」怕他沒了耐性,關澤沒再逗他,直接切入主題。「或許正確來說,青天沒有老公。」

    溫洛倏地停住腳步。「她離婚了?」

    「要是她真的結婚,姜伯父也不會氣到把她逐出家門七年,不聞不問了。」關澤輕歎,緩緩說道:「她根本就沒結過婚。」

    這個消息在耳畔炸開,炸得他腦袋一片空白。逐出家門?沒結過婚?那……她的婚戒呢?孩子呢?

    「為什麼要這樣對她?小煊呢?哪個該死的男人不負責任?」他疾聲厲吼。

    另一端,關澤又笑了,頗以他的氣急敗壞為樂。

    「七年前,你要不要靜下心來算一下?那時青天在做什麼,你在做什麼?話永遠別罵得太快,當心罵到自己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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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整天都沒見到他,姜青天心裡空蕩蕩的,好失望。

    她不斷尋找他的身影,最後忍不住了,藉故詢問總務長,才知道他到台北洽公,今天都不會進學校。

    他會回家嗎?讓她見他,讓她能夠碰觸他的心,讓她知道他在想什麼……

    她失魂落魄地來到安親班外,停好車,強打起精神,脫鞋推門走入。裡面有幾個小朋友在玩耍,視線迅速掠過,沒見到小煊。

    通常是她一踏進門,小煊就朝她飛奔而來的……她覺得怪異,更接近了些,仔細搜尋,依然沒看到他。

    心驚了下,她安慰自己。沒事,沒事的,可能只是去廁所了,要是有什麼事,老師會立刻通知她的。

    「咦?你怎麼來了?」

    姜青天回頭,看到黃老師驚訝地站在身後。

    「我來接小煊,小煊呢?」姜青天不敢想,不敢想那句話裡的涵義。

    「小煊一個小時前已經被接走了,他說你知道。」

    「他?是誰?」除了母親和白日,沒人會來接小煊,而她們也不曾在沒有告知的情況下把他接走。

    「小煊的爸爸啊,他們真的好像哦,父子倆都是帥哥……」黃老師興奮得眼睛閃閃發亮。尤其是一大一小同時對她放出微笑,迷死人了!

    姜青天臉色在瞬間變得慘白,差點站不住腳。他知道小煊的事了?而,他不是來問她,反而默不作聲地擅自接走小煊?他想做什麼?!

    看出她神色有異,黃老師終於發現不對。「怎麼了?不能讓他接走嗎?因為小煊也說他是爸比,兩個又那麼像,我才會讓他接走的……」

    「沒關係,沒有關係……」她失神低喃,轉身快步走出。

    一出安親班,她立刻拿出手機撥打,隨著等待的音樂,心一直在狂跳。

    「小煊呢?你把他帶去哪兒?」一接通,她失聲急喊。

    「他擁有溫斯頓的血統,能去哪兒?」淡淡一句,粉碎她的神智。

    他要把小煊帶回英國?那是個地獄,他自己都深受其害了,竟想讓小煊也陷在裡頭?他被同化了嗎?也被那醜惡的血統思想同化了嗎?

    「把他還我!你不能帶走他!」

    「我在家,如果想帶回小孩,自己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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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理事長室裡,大眼瞪小眼。

    艾文瞪著眼前的小孩。

    剛剛洛恩突然帶這個小孩進來,不由分說地丟給他,要他好好照顧,還說這叫什麼宣的鬼東西要是有任何損傷,就唯他是問,然後就走了,讓他什麼都來不及問。

    姜煊瞪著眼前的洋人。

    爸比剛來安親班接他,而且還要他叫他爸比,他好高興!抱著爸比又哭又笑,後來爸比把他帶到這裡。雖然他不喜歡這個叔叔,但爸比說他有好重要的事要做,他要去接媽咪,想到以後就可以和爸比跟媽咪在一起了,他可以忍耐!

    「你是……洛恩的兒子?」沉默了會兒,艾文開口。

    他認出這個小鬼,就是當初在電梯遇到的那個。都是那些該死的繃帶,害他那時沒認出來,那張臉、那五官,根本就是洛恩的翻版嘛,難怪他覺得討厭!

    當洛恩和他一起出現,眼再拙的人都看得出來,沒人會懷疑他們的關係。

    「我爸比?」他知道,爸比是洛恩董事。

    那稱呼,更是罪證確鑿。艾文腦袋一陣暈眩。

    「明明有這麼大的兒子,洛恩居然都沒有講?他還能在英國待那麼久,搞什麼啊?!不會說要留在台灣嗎?有喜歡的女孩就去爭取啊!溫斯頓對他那麼差,值得這樣賣命嗎……」他氣得來回踱步,不住罵,越罵越難過,忍不住哽咽。青天說得沒錯,他們都病了,病得不知不覺。

    「你別罵我爸比……」姜煊上前揪住艾文的衣角,仰起小臉怯怯看他,努力跟他溝通。「我爸比好不容易來找我跟媽咪了,你別罵他!」

    艾文心被撞了下。嗚,好可愛,原來小孩也會這樣保護父母。

    「欸,我們來想個辦法讓你爸比留在台灣好不好?」也不管他聽不聽得懂,艾文自顧自地和他「商量」起來。「克紹就給他了,我不要了,你們一家能夠團聚,我也能早點回英國,你說,祖母知道你的存在,會不會更氣啊?應該會吧,她不會讓你和青天進家門的,那更好,最好她氣到命令洛恩別回去了,別不說話,給點意見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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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姜青天衝進大門,死命撳著對面的門鈴。

    喀噠一聲,門依然關著。她一怔,伸手握上門把,向下一壓,門毫無阻礙地被打開。

    一進屋,他的身影立刻映入眼簾——他斜靠著沙發椅背,雙腳閒適交疊,好整以暇地看著她。

    「小煊呢?」她上前,急急抓住他的手臂。

    他沒回答,握住她的手腕往前一帶,她失去平沖,整個人撲跌在他身上。

    「我想,你欠我一個解釋。」他俯下頭,附在她耳旁,用近乎氣音的輕柔語調低道。

    溫熱的氣息拂過耳際,加上緊貼著他的曖昧姿勢,什麼焦慮慌亂都忘了,她的心跳急如擂鼓,憶起那一晚,他吻著她,在她身上造成的感覺。

    不……她是來要回小煊的!

    「小煊呢?」她寧定心神問道。

    「在你獨自擁有他這麼多年,讓給我一個晚上,不打緊吧?」托住她的手掌開始輕緩游移,沿著她的腰際,若有似無地、挑弄似地,徘徊著,逐漸向上。

    一個晚上?他不是想帶走小煊?她鬆了口氣,緊懸的心總算放下。意識到他的進佔,她紅了臉,想要掙開,卻被他用大腿和雙臂緊緊困住。

    他的體溫、他的懷抱,都讓她好想念,但他的心呢?她不要只是這樣的關係,她要知道他在想什麼,要能成為他的依賴。

    她咬唇,鼓起勇氣,抬頭看他。

    「我很愛你,我沒有結過婚,沒有人能取代你的位置。」她環住他的頸項,努力打開心房,對他訴說。「我那時懷孕了,我不敢跟你說,我怕你會不想要他……」

    「為什麼生下他?」他輕撫過她披散於肩的長髮,感覺她在輕顫,他的心,因不捨而疼痛著。

    聽到關澤詳述一切,他的震驚是難以形容的。他是如此無情,就這麼逕自離去,甚至在交往時,從不曾給過她希望,她卻寧可賠上未來,不惜與家人反目,只為了生下這個孩子。

    他懂得她的個性,外人所見的情景,將及不上實際的十分之一。才十九歲的她,是如何熬過來的?外柔內剛的她,默默背負了多少苦?她什麼都沒有,唯一有的,是他的背離……

    「他是你給我的愛,我要保護他。」她要說,讓他知道,她不要再像過去那樣把所有情緒都隱瞞起來。「如果我那時說了,你是不是就不會走?」

    「我可能……會要你墮了他……」想起那時為了無情而無情的思想,他直想殺了自己。

    「那不是你真實的內心!」心疼的淚,忍不住落了下來,她埋首他的懷中,放聲大哭。他受了多少的折磨,才迫得了自己說出這種冷絕的話?越無情,越顯示他心裡的懼怕。「你只是怕,怕自己都保護不了,所以寧可選擇不愛,不讓任何人受到傷害。我那時為什麼要讓你回英國?我該把你留在台灣的……」

    她為了他哭?不輕易把情緒宣洩出來的她,竟為了他,哭得像個孩子……環住她的手臂收緊,他激動得無法自己。

    「你知道我父母的事?」須臾,直到心緒稍稍平穩了,他才開口。

    她點頭,哽咽得無法言語,用擁抱傳達她的不捨。

    「別哭。」他低哄著,溫柔地為她拭去淚水。

    「理事長今天跟我說的。」好不容易,她才說得出話。「如果早知道,不管你再怎麼嫌我煩,我都不會讓你走。」

    她哭得滂沱的麗容,是他見過最美的一張容顏。他低下頭,溫柔地吻住她。

    他一直小心翼翼地不被愛限制,他以為他做到了,結果,他才是那個被愛牽制最深的人。因為他的卻步,他錯過了多少?造成了多少傷害?

    突然,他被推開。

    「我……」她的臉,紅艷似火。「我不能呼吸了……」

    溫洛輕笑,手一伸,抽了面紙給她。姜青天害羞,背過身去,擤著鼻子,努力將聲量降到最低。

    他自後環住她,額抵在她的肩窩,交疊的手,置於她的胸線下方。「胃還會常常痛嗎?」

    她閉起眼,感受他的環擁,輕輕搖頭。「小煊給我滿滿的幸福,胃很少痛了。」為了幸福努力著,所有的事,都不是壓力,而是助力,推著她更往前進。

    「懷孕的事,一定嚇壞你父母了。」乖巧文靜的女兒,卻做出驚世駭俗的舉止。

    「我不怕,或許,這才是我,是你讓我體會到自己。」她往後輕靠著他。「你呢?別再把自己藏起來了,我和小煊都需要你。」

    「我已經找到了。」輕吻著她的後頸,他深深汲取她身上散發的馨香。

    「溫斯頓難不了我們的。」她堅定道。

    「它從來就沒有難倒我。」溫洛淡淡勾起唇角。「我一直在跟它抗衡,否則我不會到台灣唸書,更不會成為我祖母又愛又恨的得力助手。」

    那時會選擇回台灣就讀大學,一方面是想挑戰家族權威,他們越是痛恨這外來的血統,他越要去碰觸;另一方面,是想藉由自己的眼,多幫母親看一些她記憶中的故鄉。

    直到現在才發覺,他和她都反骨,用最溫和的姿態,做著最激烈的抗爭。她未婚生子,而他,對抗著溫斯頓。

    憶起之前的不安全感,他長長喟歎。「我只是……不曉得有什麼是值得爭取的,所以就這麼維持平衡的假象。」

    「現在開始,你有我、有小煊,我們需要你的保護。」她覆上他的手,緊緊握持。

    「我會,我要開始顛覆溫斯頓,去爭取我要的一切。」他將她的身子一旋,吻住她,將滿腔的愛意,用細膩的吻,毫不保留地傾訴。

    她回應著,放任自己沉溺在他的愛裡。他的掌指依循記憶,膜拜著她的曲線,重新喚醒他們曾共同體驗的歡愉。

    發現他的手已竄入衣內,完全包覆住她的渾圓,他想要她的慾望還毫不掩飾地抵著她,和她緊密相貼,她燒紅了臉,推著他,試圖捉回一絲絲殘存的理智。

    「等、等一下……小煊呢?」她不能讓小煊看到他們這副模樣。

    「艾文幫我看著他。」他環著她,身子一轉,勾起她的腳,將她抵著沙發椅背。

    隔著衣料的衝擊,緊緊和她契合,她咬住下唇,只能攀住他的頸項,虛軟得無力站立。

    「不行……我們沒有避孕……」她做著最後掙扎。

    「小煊六歲了,我們該盡快給他一個弟弟或妹妹。」他的舌尖挑惹著她的耳垂,不斷在她頸側來回吮嚙,他知道,這是她的敏感地帶。

    她的心智整個被消融了,任由他攻城掠地。

    「我不懂……你那時都有做預防措施,怎麼還會……」一直深藏的疑問,浮現腦海。

    「保險套還是有高達5%的失敗率,而且,」他停住,邪氣一笑。「我太強。」

    「你……」哪有人這麼大言不慚的?「我還很擔心,怕你會以為我……我亂來……」

    「我和小煊像成這樣,要怎麼懷疑?」他歎氣。「我之前眼睛是瞎了不成?居然都沒發現,還要關澤說才知道。」

    「原來是他跟你說的。」姜青天恍然大悟,想起他昨天挨的一拳,心疼地輕撫他的下頷。「痛嗎?」

    本想說不,但看到她溫柔的眼神,他心念一轉,虛弱道:「痛。」

    「我家裡有冷敷片,我去拿!」她轉身就要離開。

    他要的不是這樣的結果啊!他手一拉,把她帶了回來。「它只要你的吻就夠了,幫我親一下。」

    姜青天怔了下,而後又好氣又好笑地紅了臉。

    他居然這樣博取她的同情?真是的,簡直像小孩子在撒嬌嘛……意識到他做的舉動,她屏住呼吸,感動得紅了眼眶。他會對她撒嬌,他在依賴著她……

    「不痛了……不痛了……」她輕柔地捧住他的臉,每說一句,就印下一吻,直至吻上他的唇,渴切地吻著他。

    溫洛將她抱起,往樓上走去。

    「給我時間,等我把溫斯頓這裡的事處理好了,我會帶著你回家,跪求你父母的原諒。」

    「嗯……」她閉眼,臉上滿是幸福。

    只要他願意去愛,多少時間她都能給他。

尾聲

    六個月後

    初冬的天氣透著涼意,尤其是夜深露重的,只要一股風吹過,讓人忍不住就打起了哆嗦。

    日間充滿熱絡招呼的眷村,到了十一點,巷弄裡變得靜寂,只餘下自家家戶戶屋內映出的溫暖燈光,傳遞著歡樂。

    被紅磚牆環繞的透天樓房,靜靜矗立在黑暗中,點著盞門燈,院子裡,有抹頎長的身影站在那兒。

    那是溫洛,筆挺地站在那兒。

    玄關的門悄悄地開了,姜青天捧著熱湯出來。看到她,他溫柔地笑了。

    「休息一下,喝湯暖暖身子。」她將馬克杯交到他手上。「今天變冷了,你早點回去吧!」

    「被這小小的寒流打敗,要怎麼證明我對你的真心?」接過杯子,發現她的手比他還冷,他心疼地斂入掌中。「倒是你,早點睡,每天都陪我到那麼晚。」

    「我有你辛苦嗎?」望著他的眼神充滿愛意,她雙手包覆他空著的那隻大掌,舉至唇邊呵氣。

    那時,他們帶著小煊一起返家,請求姜鈞的原諒,看到溫洛的藍眼珠,姜鈞整個人都傻了。他怎麼也沒想到,青天會愛上一個洋人。

    但這麼多年,氣早消了大半,他心疼女兒,卻不肯輕易原諒害女兒受苦的人。他要溫洛每天晚上都到門口罰站,表現他的誠意,直到他被打動為止。

    偏偏,姜鈞又愛面子,怕眷村裡瞞不住事,還規定要十點半後才能開始罰站,站到十二點才准離開。

    天氣越來越涼,看在姜青天跟裡,心裡滿是不捨。

    「是沒我辛苦,你有小煊陪,我卻什麼都沒有。」溫洛輕歎口氣,將她攬進懷中,用鼻翼摩挲著她的頸側。「我好想你,想你想得睡不著……」

    得知他們倆就住隔壁,姜鈞在第一時間就催著青天帶著小煊搬回家裡,不讓他們有機可乘。

    「我也想你……」姜青天靠在他懷裡,想安慰他,又無計可施。父親要她下班接了小煊就回家,他和她根本沒時間獨處。「學校的事讓你夠忙了,你要好好照顧自己。」

    「艾文倒好,把學校丟給我,就這麼回英國去了。」溫洛低笑。

    為了他們母子,他一反之前的順從,開始與祖母抗爭。他要她放了他,讓他去過自己的生活。

    祖母當然不肯,甚至想把他立刻調回英國。

    「我可以回去,但回去的不會是您認識的洛恩。我會竭盡全力,毀掉您交給我的事業,就算您把所有權力收回,仍阻止不了我。相信我,我絕對有能力做到。」越洋電話中,他語氣冷靜地下著最後通牒。

    這番話,把祖母嚇死了。加上艾文不斷在旁邊幫忙敲邊鼓,祖母退讓了。她寧可損失一個助手,也不要樹立一個敵人。

    「要是克紹的招生率能到達八成,我就讓你留在台灣,把克紹給你。」即使讓步,仍打著如意算盤。克紹給了他,不代表損失,而是成功奠立踏腳石,讓溫斯頓財團可以再進軍台灣。

    九月份,統計數字公佈,幾近額滿的入學人數是克紹創校以來最好的一次。

    於是,艾文光榮載譽歸國,而他,接下了理事長的位子。

    也因此,他才有足夠的自信與心力去請岳父將青天交給他。結果,他卻得先忍受分離之苦。自九月中至今,已經快兩個月了,無法擁她入睡的孤獨讓他好難熬。

    姜青天聞言輕笑。「我們還要感謝艾文呢!」若不是有他的推波助瀾,溫斯頓不會放手放得這麼痛快。

    「他?」溫洛嗤哼了聲,也笑了。「他有一半是為了自己吧!」

    她知道他只是嘴巴壞,其實他很感激艾文。

    「等爸爸原諒我們,我們再帶小煊去英國,去見公公。」一步一步,她要把愛給他,為他重新創造一個完整的世界。

    溫洛深情地望著她,感受被她愛著的幸福。她教會他什麼是愛,帶他勇於面對一切。

    他低下頭,覆住那讓他朝思暮想的紅唇。

    「你們兩個在做什麼?分開、分開!」石破天驚的大吼,自上方傳來。

    唉。溫洛無聲低歎口氣,忍痛放手。

    「什麼叫罰站你懂不懂?抬頭、挺胸、縮小腹,連罰站都站不好,還想娶我女兒?」姜鈞氣呼呼的,自二樓的窗口探頭直罵。「青天,你給我進來,沒名沒分的,別跟人摟摟抱抱!」

    「老頭,你小聲點,別人都聽到了啦!」姜母的咆哮自屋裡傳來。

    「左鄰右舍都睡了啦,聽不到……」姜鈞咕噥,嘴雖硬,音量還是小了許多。

    姜青天不禁掩唇笑。其實眷村的人早就知道了,消失多年的她回來,還多了個小煊,哪瞞得了?但大家怕父親面子掛不住,還是都故作不知。

    「明明就寒流來,怕阿洛衣服穿太少著涼,不睡覺爬起來偷看,幹麼話講那麼硬啊?」

    「我哪有怕他著涼?!我是怕他偷懶,監視他……」

    又吵了。溫洛強忍住笑,可愛的岳父,讓他見識到什麼是標準的死鴨子嘴硬。

    「我進去嘍。」姜青天依依不捨地望著他。

    「去吧!」他有信心,再過不久,他就能踏進姜家大門,抱得美人歸了。

    說他站不好?等著吧!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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