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前言:
這個機車的女醫生,別嫌他態度不好,她先反省自己吧!
他是失憶不是失智,給他取這什麼爛名字──
吃白飯的、暴發戶跟殺千刀三選一,哪一個能聽啊?
他無家可歸,她願意收留他,他是很感激,
但竟是叫他去出賣勞力,好賺錢償清她幫他代墊的所有費用?!
哼,他可是很有志氣的,一切歸零也沒關係,
他至少還有……青春的肉體,會在漁港努力展開新生活的。
不過,越跟這吃人夠夠的女人相處,他開始懷疑自己是失智了,
因為他居然對她越來越感興趣,越來越喜歡和她在一起,
她沒吃飯,他就假傳她老爸聖旨,送點心給她吃,
她遇到難過的事,他陪她聊天喝酒解悶,
他不想看她的笑容不見,就送她最喜歡的貝殼,
上頭刻著他的心意,他告訴她集滿28個,就跟她說一個秘密,
只是他不知有秘密的人不只是他,她也藏了個天大的真相……
楔子
波光粼粼,金波閃耀,太陽餘暉中滿載捕獲魚的小船是漁村中最美麗的景致。
沙灘上坐著一個孤獨的身影,傍晚的海風徐徐吹來,吹拂過他略長的黑髮,裸露在破舊汗衫外的肌膚有著在太陽下勞動的健美古銅色,男人有張少見的俊美臉蛋,不是時下流行的俊俏花美男,而是很Man的那種俊朗。
夕陽將那道孤獨的影子拉得長長的。
年輕男子細瞇著眼看向海的一端,平常淡然卻不失溫和的臉上,此刻籠上了連他自己也不自覺的霸氣和冷森,因勞動而顯得粗糙的大掌捏揉著一團紙,隨著時間一分一秒過去,他眸子裡的犀利漸漸變得有些茫然,茫然之後又漸漸的匯聚成一把怒焰。心情的轉折如同海波一般,一波緊接著一波。
不遠處,一抹纖細的身影輕輕朝他靠近、再靠近,直到彼此間的距離不到五步。
「喂,在看什麼?」不知道為什麼,她覺得這傢伙今天的背影特別怪。
可一個人的背影不就是這樣嗎?還能怎麼怪,然而她就是感覺到有那麼些不同。
他看起來有點孤單、很有距離,啊,對了!還有一股……久違了的凌厲霸氣!她的胸口倏地一窒,心跳漏了半拍,忍不住偷覷了他一眼——
他的眼神看得好遠好遠,一如往常。
真是的,沒事嚇自己!這傢伙還是一身的破汗衫、舊牛仔褲,他還是那個她熟悉的「暴發戶」,那為什麼她的手會冒著汗,放鬆不下?
「海真平靜。」他淡淡地說。
挨近他坐了下來,她手抱著膝。「嗯,不過天好紅,聽說明天可能要發佈海上颱風警報。」
男人看著海波輕漫的海。「暴風雨前的寧靜就是這樣吧?現在的平靜,讓人無法想像下一刻驚濤駭浪的怵目驚心!」
「看個夕陽哪來這麼多感觸。」她取笑他,用最輕鬆平常的態度面對。直覺的逃避深入去想,拒絕去探討心中的那份不安。
平常的他很陽光的,可今天他卻像被烏雲遮了臉似的,那份陰霾在她胸口不斷的擴大再擴大,感覺就像滴染料入水,最後一整個黑。「喂,回家吧!準備放飯了。嘖,平常這時候你老繞在我老爸旁邊問晚餐要吃什麼的,今天倒是反常。」她起身,拍拍衣服上的海沙。「走吧,回去了。」向他伸出了手。
「……我是誰?」男人越過她「粉飾太平」的手,直探她的眼。
心跳亂了節奏,久久回不了神,之後眼神明顯逃避的在閃爍,她強迫自己努力的擠出笑容。「暴、暴發戶啊,你還能是誰?」她很想像平常那樣,爽朗的叫他暴∼發∼戶的,可此時此刻她辦不到,她就像被活逮的偷兒,無法用理所當然的態度面對他。
男人深邃的眼緊盯著她,不讓她閃避。「透過我,你看到的是我嗎?還是,我只是和你心中深愛的某人很像?」
「你……你在胡說什麼啊……」她這才注意到他手上握了東西,隱約看到他手裡皺爛的報紙和相片,她的心亂了、慌了!
她最害怕的事還是被發現了嗎?在她毫無心理準備,那種感覺像是承受天外飛來的一拳,在躲避不及的情況閃不去、躲不了,讓人更顯狼狽。
看著她的反應,他必須深呼吸才有辦法穩住語氣,他心中最柔軟的一塊彷彿被利刃凌遲著,她為什麼這樣對他?為什麼這樣對待他!
「在我喪失記憶的這段時間,我的記憶是一片空白,我不記得任何人、不確定任何事。但是在這一片空白中,我慢慢的填下了關於你的一切,慢慢的動了心、慢慢的喜歡上、甚至,愛上!」
「愛上你是我在這段時間唯一確定的事,我以為你也是這樣!喪失記憶後,我以為命運之神給我一手爛牌,卻因為你,我以為還是可以期待底牌的,哪知底牌一亮……我卻輸得這麼徹底,那個讓我有所期待的希望,從頭到尾都是個謊!」
「……」
他站起身,居高臨下的看著她。「告訴我,你為什麼要這樣對我?」平時澄澈的眸因為承載了太多的負面情緒,凝聚成一把利刃,毫不留情的射向她。
她能說嗎?雖然一開始對他是欺騙、是謊言、是虛情假意,但後來她發現自己……她很想大聲的反駁,可是……可是,她沒有辦法,她心中還有不確定,她已經欺騙他太多了,不能再這樣繼續。
「為什麼不繼續撒謊?對於說了一堆謊言的你再多說一次並不是那麼困難的,不是嗎?你可以繼續對我說謊,我會信了你的。」
「不要這樣……」她低低的說,心一酸,眼睛起了薄霧。
是她的自私造成今天這局面,是她的懦弱使得一切變得無法收拾,是她!一切都是她的錯!
「你知道嗎?這是唯一一次,我希望你能對我再撒一次謊,告訴我……是我想太多,事情不是我所想的這樣。」他看著她,眸子裡滿是慌亂,「你說,我會相信你,只要你說,我就相信你!」
她這時才發現自己傷他這麼重,喜歡一個人喜歡到寧可粉飾太平也不願意破壞目前的關係,明知道是謊言也要相信,他這麼驕傲的人已經放下所有的身段、尊嚴了……她到底怎麼傷他的呢?
「……對不起!真的對不起!」她的眼淚掉了下來,不是為了可惡的自己,而是因為他!因為在這段感情裡誠摯而單純的他,相較於他的誠摯,她是多麼的狡猾可惡,她的所作所為是多麼的令人作嘔!
連辯解也不辯解了嗎?「……謝謝你該死的誠實,謝謝你連想都不必想的選擇!」那麼,他也可以不必選擇了,說到底,他還是得謝謝她!邁開了步伐,他可以下定決心離開漁村了。
似乎感覺到他的決定,她不由自主的伸出手想拉住他,可手才觸及他,立即被他甩開,力道之大不惜弄傷自己!
「不要跟過來!」
他黑白分明的眸子中充滿血絲,那彷彿結了冰的眼神不再是她所熟悉的男人。
他冷冷的看著她,像是在看個陌生人,她用謊言堆積了一場好夢給他,他也不必對她太誠實說出自己早已恢復記憶。「因為想不起我是誰,我現在心裡充滿不安、憤怒、焦慮,和對你的怨恨,你再跟過來,連我都不知道接下來會發生什麼事!」他不想傷害她,可現在的他,真的沒把握。
很多事他可以原諒,唯獨感情他沒有辦法!愛上一個人可以有各種理由,但絕對無法是這種難堪的移情。
看著他越走越遠,自己卻無力留住他,她雙手抱膝,蜷縮得像個蝦球。
沙灘上散落著方纔他留下的相片和揉皺的報紙,她將壓在相片下的剪報拿起來攤平,偌大的標題映入眼中——
核能發電BOT案拍板定案!
漁港村民、環保團體集聚揚旭廣場前抗議!
報紙上還登了大家在日東大樓抗議的彩色相片,抗議群眾為首的代表就是她,而他們想見的主角——揚旭集團推動核能發電BOT案的集團執行長並沒有出現。
沾了海沙的兩張相片,一張是她和另一個男子開心的合照,另一張相片則是由揚旭內部流出的「偷拍照」,相片中的男子長相英挺,眉宇張揚,有著令人無法漠視的霸氣。
兩名男子長相神似度極高,可神情、氣勢卻是截然不同。
愣愣的看著相片,她微顫的手指撫過相片中那個霸氣的男人——
她和他……真的完了吧?
第一章
濕黏的海風吹拂著長髮,巴掌大的小臉上沾黏了幾根頑皮的髮絲,女孩不以為意的繼續透過鏡頭捕捉一剎那的景致。
快門「喀擦」、「喀擦」的閃了數下,她嘴裡忍不住嘀咕了句,「真是的,方纔那只海鷗的角度沒取好,太可惜了……」
一回頭,同行的帥氣男子坐在後頭的海灘上,那雙溫柔的眸子始終追隨著她。
他那股溫柔純淨滲入了心田,環護著她,那種被疼惜的感覺像要寵壞了她。
女孩的臉灼灼燙燙的,她腳步往回走,來到他身邊坐了下來。「喂,你在看啥?」
「看你照相。」
「有什麼好看的?你又不下來玩相機。」他的話令她心跳得更快了。
男孩笑了,陽光般的笑容像是能透過皮膚,直達心中。「我不玩相機,那是因為我的眼睛就是相機,隨時隨地可以幫你照相。」
女孩皺了皺俏麗的鼻子。「照了馬上忘?」
「用眼睛拍了相片之後就存在腦袋裡了。相片放久了會泛黃、會褪色,可我記憶中的你永遠是最漂亮的!」
女孩感動的看著長她數歲的情人。「喂,你這樣不行啦,會把我寵壞的,就像現在,我一回頭就能看到你追隨的視線,要是哪天少了這樣的視線……我可能會無法往前走的。」
大手揉上了她柔軟的發。「傻瓜!這樣的視線會一直跟隨著你的。」
「真的嗎?那……打勾勾。」
女孩伸出手,男孩卻突然站了起來。
「喂,打勾勾啊,你要去哪裡?」她站了起來,男孩已經在五、六步外,而且還不斷的加快速度,彼此間的距離越來越大。「你要去哪裡啊?」
男孩沒回答她,只是越走越快、越走越遠,女孩拚命的追,可速度遠不及他的,只能眼睜睜的看他消失。
「你要去哪裡啊……」
為什麼不等她?他要去哪裡呢?太快了!她追不上!唐海泱低喊著,額上細汗直冒,眼睛倏地一張,這才發現自己躺在床上。
「……作夢了嗎?」她的胸口快速起伏著,可能方才夢境過真,她連手心都汗濕一片。
原來是夢啊……好久沒夢見他了,不知道他好嗎?想著想著,心不由得有些酸酸的。
深吸了口氣,她笑了!不是告訴過自己不再難過了嗎?
拽著被子坐了起來,外頭天色還暗暗的,她拿起床頭的小鐘,五點零二分。
秋天的五點多還是有點暗,可她想到海邊走走,吹吹海風。
現在她只要醫院不值班、不累的話,她就會開車往返漁村和醫院間,來回通勤的時間大概兩個小時,還算不太累。
現在不多看幾眼,只怕以後那個該死的核能發電BOT案一進行,也沒什麼機會記憶她從小生長的美麗漁港了。
盥洗後,隨意的換了套運動服,搭了件薄外套,套上布鞋就往外走,經過了老爸的房間,不在?對了!他昨晚有告訴她,漁船今天凌晨兩點多要出海,三天後才回來。
從住家到海邊徒步只要五分鐘,漁村的人都起得很早,每個人一看到她都熱情的打招呼。
「海泱啊,回來啦!」
「來福嬸早啊。」
「小泱吶,船長出海了呴,這兩天過來吃飯,不要自己煮了。」她的丈夫來福也和船長出海了。
「好。」她謝過後繼續往前走,沒幾步又遇到村長林福。
「海泱,那麼早要去哪裡?」
「去海邊走走。」
「是啦,都市的空氣很臭的,還是咱們這裡空氣好,風一吹還有鹹鹹的大海味道,一整個舒服!」
冷不防的由林福後頭探出了一張滑稽的老臉。「海ㄤ醫生,啊你回來了喔?」
「厚!江湖兄,是海泱,不是『海ㄤ』!海ㄤ是台語海豚的意思啦!海豚醫生是獸醫,海泱是醫人的。」
「差不多啦!反正醫不死就好了!海ㄤ醫生,你什麼時候和齊靜醫生結婚?」
唐海泱失笑。「他不是我男朋友,怎麼結婚?」這江湖叔真的很可愛,村民都覺得早年喪妻的他頭腦有點問題,可她還滿喜歡他的,因為他很直、很坦率,雖然有時候他的反應會令人錯愕。
「啊他不是你男朋友為什麼來找你?」
「因為他是我朋友。」
「他是你朋友,為什麼可以常常來找你?」
「朋友不是都這樣嗎?」
「啊他不當你朋友很∼久嘍」
「為什麼這麼說?」
「他很久沒有來找你了啊!」
這繞口令似的對話讓唐海泱啼笑皆非,「他很忙的,他到美國研習了,要去好幾個月。」
「嗄,去美國了喔。」
唐海泱好笑的看著他,不多聊了,再聊下去,等一下太陽出來就很熱了。「我要去海邊散步了。」
「我也要去!」
兩人一前一後來到了海邊,找了個位置坐下,太陽從海平線下慢慢的升了上來,唐海泱深深吸了口有著屬於大海特有味道的新鮮空氣。
托著腮看著遠方,這麼美好的地方,真的就要消失了嗎?沒有什麼方法可以讓這份美麗持續?
江湖叔坐不住,到處走動著,忽然他不知道看到了什麼,大喊,「海ㄤ!海ㄤ!快來啊!你看!」
「怎麼了?」那顆大礁巖後面有什麼嗎?
「好大的一個人!」
什麼叫好大的一個人她起身走了過去。
「而且好醜。」
還約十餘步的距離,唐海泱首先看到一隻露出礁巖遮避外的手。
手?!
老天!她快步的走了過去。
男人的臉朝上,身體仰躺著,還有一半泡在水裡,那張臉被礁巖或什麼利物割得滿是傷痕,頭上還有一個很大的傷口。
仔細一看,她心中第二個震撼——怎麼會是那個混蛋?!
她不會認錯的!即使他現在一臉的傷痕纍纍!
只是他……他怎麼會在這裡?還傷成這樣?
她探了探他的鼻息,幾乎沒有!心跳呢?好像……也沒有!
醫生的本能湧現,她叫江湖叔幫忙將他拖上岸,脫下外套墊高他的頸項,開始幫他進行CPR。
「江湖叔,你快去村子裡打電話叫救護車!」她一邊說一邊往男人的口中吹氣,然後雙手打直的在他心臟處施力輕壓。
江湖叔瞪大眼看著她對陌生男子做的事——她親下去了「喔,好!」
唐海泱全神貫注在人工呼吸上,一分鐘過去、五分鐘過去……
「可惡的男人!回來!回來!」這傢伙是很可恨沒錯,可再怎麼討厭的人也是一條人命,只要是她能幫得上忙的,她都會盡力!
近二十分鐘的CPR,她聽到遠處救護車的鳴笛聲,她已經滿身大汗,但男人還是沒有任何的反應……
*** 鳳鳴軒獨家製作 *** bbs.fmx.cn ***
滴答……滴答……
在渾噩之際,他意識慢慢甦醒了。是水滴嗎?聲音很模糊,幾乎快聽不到……他嗅到一股不熟悉的味道……啊,是消毒水的味道……
怎麼會有這麼重的消毒水味?他在哪裡?漸漸的,他感覺到身上的疼痛。
天!真的是很痛!尤其是臉和頭部,那痛楚越來越強烈。
眼皮動了動,密長的睫毛微顫,慢慢睜開,眼睛一度不能承受強光的瞇了瞇,臉皮一牽動,他的臉又疼得像火在燒。
素色的窗幔、簡單的茶几和躺椅……手一動,發現有條透明細管也跟著牽動……他正打著點滴。
這裡是……醫院嗎?
「呵呵呵,你的眼睛打開了耶!」
一側頭,有個缺了門牙的老人,頭上包著紗布,手上打了石膏,正笑呵呵的坐在另一張床上看著他,他清了清有些乾澀的喉嚨,「這裡是哪裡?」
老人還是笑呵呵的,答非所問的說:「他們叫……叫我阿旺,你是我的新朋友。我跟你說喔,我很會唱歌喔,可是我今天不想唱,改天再唱給你聽!」他說話有些語無論次,「有幾個漂亮的小姐說是我女兒哩,厚!怎麼可能,我老婆阿花也才和她們一樣年紀而已,啊,還有啊∼」
眼睛飄來飄去的像防賊一樣,然後像要洩露什麼天大的秘密似,壓低聲音說:「這裡的護士都長得很不賴,只有護理長長得像『啾唧』。」
「什麼啾唧?」老人的話東接西接的,他聽得頭更痛了。
「啾唧你不知道?就是癩蝦蟆嘛。」
「……」他不自覺的皺眉,卻因扯動肌肉,引發劇烈的疼痛,臉色更顯得難看。
阿旺伯接著問:「少年欸,你叫什麼?」
這個阿旺伯是個失智老人嗎?他覺得有些怪怪的。「我叫……」等一下,叫什麼?努力想了一下,竟開始冒冷汗……他叫什麼?腦袋裡一片空白,搜尋不出任何字眼。
「你也忘了你自己叫什麼了喔?呵呵呵……沒關係啦,我也忘了,是那幾個漂亮的小姐跟我說我叫阿旺,下次她們有來,我再叫她們替你取一個名字。這樣好了,我叫阿旺,你就叫『阿碰』或『阿發』,啊,要不然叫『土虱』也不錯。」
男人心底很悶,他到底叫什麼?為什麼想不起來?他心慌意亂的直想大叫,覺得自己像是突然間置身在外層空間似的。
不行!他可以的!努力一點一定可以想起自己叫什麼!他努力的深呼吸,再深呼吸……閉上眼,想使心情放鬆。
兩名護士走了進來,沒注意到他醒了,還在聊天——
「……這病患是唐醫生的什麼人嗎?」
「聽說是她救回來的。」
男人睜開眼,忍不住脫口而出,「我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護士們微吃一驚,看向他,「你醒啦?嗯,聽說你差點死在海邊,是唐海泱醫生救了你。」知道內情的那名護士,大致的把他獲救並從小醫院轉到這裡的過程說了。
這時病房門又開了,唐海泱走了進來。
「我為什麼會在海邊?」男人不解的問。
阿旺伯插口道:「海邊喔?我是在路邊欸!」他站在路邊忽然想不起回家的路,後來就被一輛闖黃燈的車子撞到,進了醫院。
唐海泱來到他面前。「你忘了嗎?」
那時將他送到小醫院做緊急急救,發現他頭部遭到重擊,拍了X光片,顱內有血塊,於是等他情況稍穩定後,便將他轉到她任職的醫院,當時一起會診的腦科醫生就說,他醒來恐怕有喪失記憶的可能。
「忘了?我忘了什麼?」他在海邊怎麼了嗎?
她直直看著他,想知道他是不是真的失去記憶,正常來說,這男人有可能會記得她的長相,但從方纔她進來到現在,他看她的眼神很生疏、也沒什麼敵意。「你叫什麼名字?」
「我叫什麼名字……」頭痛了起來,他難受的閉了閉眼,「我想不起來!」
「你在哪裡工作?」她再探問。
「……不知道?」
「那麼你……你見過我嗎?」她的心跳得好快好快,腦中一個念頭竄出來,只要他不記得她,那麼一切就好辦多了……
「不記得了。」他想了一下,冷冷的開口,「我該認識你嗎?」
她四兩撥千金的回道:「我是你的救命恩人,你不記得我,像話嗎?」
她話一說完,兩名護士都笑了。
「你不用擔心,等身上的傷好了,也許記憶就恢復了。如果沒有,我們再一起想辦法。」
「那得快!」
「呃?」這男人可以再頤指氣使一點。
「人活著卻腦袋裡一片空白,像話嗎?」
好哇!看來他雖然失憶,可顯然沒有失智,還該死的是那副霸王氣勢的死樣子!本來呢,她是有那麼一點點的幸災樂禍,她真的有同情他喔!可是,人家都擺出一副積重難返的大少爺脾氣,她也不用太浪費自己的同情心跟道德感。
「是你想不起來你是誰,難不成不像話的會變成我嗎?反正,想得起來是好事,想不起來也不是什麼壞事,不像話就讓他不像話,有時候不像話的活著其實是比較像話的。」他恢復記憶壞處多多,天怒人怨的,想不起來對大家都好啦!
他冷冷的瞅著她看。
還瞪!脾氣那麼壞,哼哼!落在她手上,以後有得他好受的了!「咦,我今天才發現木乃伊是會瞪人的!」
見他氣得快冒火,唐海泱火上加油的說:「看來,你還得在這裡住上好長一段時間吶,總不能叫你『喂』或『嘿』吧?我來替你取個名字,就叫『吃白飯的』好了。」
哎呀,他露出紗布外的皮膚怎麼那麼紅……是害羞,還是血管爆破?
「你你……」這女人……真的很超過!
兩個護士忍俊不住的笑了,不過她們心下也覺得奇怪,待人和善的唐醫生,對病患一向是最友善也最有耐心,雖然有些鬼靈精怪和頑皮,可她什麼時候變得這麼毒舌了?
唐海泱檢查完他的傷勢,又跟阿旺伯閒聊幾句後離開病房,男人隨即問護士,「我能不能換醫生?」
「咦?」
「那女醫生感覺並不可靠。」一臉很故意的笑,笑得他渾身不對勁,醫生不都是很沉穩的嗎?誰像她一樣,表情特別多、詭異的笑容也多,感覺像個調皮的小女生。
阿旺伯又打岔道:「她很可靠啦,阿海是最最美麗的醫生,而且很溫柔,我都很想把我的那個老頭兒醫生換成她說……啊,要不然我們來交換好了。」
護士聽見阿旺伯的話又好氣又好笑。他是傷在手,跟整形外科有什麼關係?
「阿旺伯,這是不可以的啦!還有,這位先生,唐醫生是本院整形外科第一把交椅,如果你換掉她,也沒有『可靠』的醫生可以給你;第二,你的臉也算讓她開過刀了,也來不及換了;第三,唐醫生不但是你的救命恩人,你的醫療費也都是她代墊的,所以,你確定要換掉她?」
「……」男人有點訝異。她幫一個素昧平生的人代墊醫藥費?
「別太快否決她,她是個非常優秀的醫生喔!」
等護士們走了出去,男人在心中長歎了口氣,看著窗外的藍天,忍不住又想,他是誰呢?到底是誰?
他不見了,他的家人會著急嗎?
第二章
日子一天天過,轉眼間過了一個多月。
男人臉上及身上的傷勢已逐漸收口,但記憶卻絲毫沒有回復的跡象,他與唐海泱依舊互看不順眼,打從他醒過來可以開口說話到現在,她對他說話時總挾棍帶棒的,他也不必多讓,對她說話綿裡藏針,她打他,他扎她,誰也沒讓誰好過。
這天早上,唐海泱來巡房,仔細檢查著他的傷口。「吃白飯的,你傷口復元得很好。」
「我什麼時候可以恢復記憶?」照慣例,聽見這個損害男人自尊的名字,他皺了皺眉頭。
歎了口氣,她說:「先生,腦科醫生會診時不是已經告訴過你,那是時間問題,有些人很快恢復,也許今天、也許明天,甚至下一個小時、下一秒,可也有人是久了些,幾個月、半年……」
「也有人一輩子就空白著記憶的,是不是?」她給的答案一成不變,他都可以倒背了。
「那也沒什麼不好,就從頭開始。」唐海泱低頭填寫診斷記錄。
「從頭?」
「嗯。」她拿了張白紙和筆。「吶,現在的你就像這張白紙,首先呢,先畫下一個討厭的唐海泱庸醫。」
哼,他以為她不知道他在背後罵她什麼喔?她人緣那麼好,眼線可多了。
「再畫下面目可憎、長得像『啾唧』的護士長,美麗的護士妹妹,還有送餐食的歐巴桑……啊,別忘了,擁有『光明頂』的腦科醫生……以及可愛的阿旺伯……這樣不斷不斷的畫下,很快的,你的記憶就不是空白的了。」畫完後她將紙亮給他看。
他忿忿的把紙揉成團狀,朝地上洩恨般的扔掉,「世界上最富同情心、最仁心仁術的唐海泱醫生倒說得輕鬆容易,反正事情不是發生在你身上。還有,我記下你們這些人做什麼?」
阿旺伯笑嘻嘻的把紙團撿起,攤開,「哪個是我?」
唐海泱朝著他一笑,「最帥的那一個!」
然後,她冷下臉看著壞脾氣的臭男人。
「你說的也對啦!不過,吃白飯的,你好像沒有弄懂一件事,你現在之所以能在這裡這麼氣憤的說話、這麼理所當然的呼吸,還瞪人瞪得很自然,那正因為有我們這些『你記下來要做什麼的人』喔!」
他依舊臉色不豫的看著她,但沒再多說什麼。
哼,總算還有一些良心!「啊,忘了跟你說一個好消息,你明天就可以出院了。」哈,這對他來說才是惡夢的開始吧!
出院?可是……他要去哪裡?「我還沒恢復記憶不是嗎?我還沒好怎麼……怎麼出院」一想到出院之後不知何去何從,他有著對未來茫然、無盡的害怕。
「喂,你知道這種大醫院是一床難求吧?」他外傷好得差不多了,當然得讓出床位給更需要的人。
「醫院不能趕病患。」
誰說的?好吧,就算他想把醫院當旅館住,那也要有點本錢才行啊。「醫生說你可以出院,就表示你是OK的,是你是醫生,還是我是醫生?我叫你出去,就沒人敢留你。
「還有啊,因為你是『沒有身份證』的,當然也沒有健保勞保什麼的,所有的保證金及醫療花費、開刀費都是由本人先支出,到目前為止大概三十幾萬吧。」哼,要不是為了「那個目的」,她才不當凱子白白花這一大筆錢。
男人的拳頭握得緊緊的。「目前我沒錢,可我會想辦法。」
有骨氣!「出了院之後,你打算去哪?」
「總有可以去的地方。」
「是啊,遊民論調,反正到處可以為家,火車站可以睡、公園也可以窩、河堤公園氣氛也不錯,可是遊民賺不了什麼錢,不要忘了,你現在負、債、累、累!」
「當臨時工也可以。」
「你的體格是可以,不過你有沒有想過,你力氣大,可吃得也多,你確定你賺得夠你吃?」這傢伙的食量真的很驚人,他一餐的食量幾乎是一般病人三餐的量。
醫院伙食費是一個星期清一次,當她第一次看到三倍的伙食費時,還以為是弄錯了,一度還疑心病重的懷疑這個吃白飯的是不是惡搞她,請其它病患吃飯,直到她親眼目睹他的好食慾,在吃完他「超豪華」大餐後,還有些意猶未盡的、很「含蓄」的偷瞄了眼一旁病人吃剩的飯菜,她才驚覺,這男人食量好可怕啊!
「在外面,我可以少吃點。」
他的意思是在醫院吃她的,他可以痛快的吃,是不?「可臨時工也不會用沒身份證的人,倒霉的話,你還可能遇到惡僱主,賣命了半天還領不到錢,你找他理論,他還報警抓你,更倒霉一點,還可能被當成偷渡客,逮進收容所靜待遣返,這一遣就不知道遣返到哪裡了喔!」
「我……」他是偷渡客
「雖然你很討厭我,我也從不隱瞞對你的不喜歡,但撇開個人恩怨,我還是不能見死不救,我介紹你去一個地方吧。」感動吧,感動吧!
「你……不像那麼好心的人。」
等了半天卻等到了這句話,真氣人!他惹人厭的本事真的沒有在分失憶前失憶後的啦!唐海泱沒好氣的說:「不好心就不會救你了,不好心就不會讓你一頓吃三人份。」
他以為是誰在他沒呼吸心跳時替他做了二十幾分鐘的CPR?如果當時沒做心肺復甦術,他是撐不到救護車來的。
他僵著臉,好一會才問:「你要介紹我去哪裡?」這唐庸醫……可以信任嗎?
「跟我走就知道了。」
「我不會被賣了吧?」他狐疑的開口。
「噗∼哈哈哈……」
*** 鳳鳴軒獨家製作 *** bbs.fmx.cn ***
明天就要出院了,他實在分不清自己心裡到底開不開心,躺在床上輾轉難眠,聽隔壁床的阿旺伯傳來陣陣的打呼聲,他又好氣又好笑。
「阿旺伯?阿旺伯你睡著了嗎?」一個房間睡兩個人,常常得互相配合對方的作息,而他,就是配合的那個人。
阿旺伯會打鼾,他得配合著比他早睡,又例如阿旺伯睡覺一定不關門,他說擔心阿花找不到他,但根據阿旺伯的女兒們說,阿旺嫂早走了十多年了……
如果阿旺嫂真的來……嗯,請記得不用特地來跟他打招呼,他不想認識阿飄啊。
他轉向阿旺伯的方向,背對著門,沒注意到門口站了個身影。
他心情複雜,像是要整理思緒般的開口,「阿旺伯,你知道嗎?你以往總吵得我無法成眠的鼾聲,今夜卻格外的讓我感到溫馨,明天我出了院之後,以後要再見你的機會就不多了吧?以後我們再見面,你還會認得我嗎?但不管怎麼樣,我還是會記得你,就算你記不得我也沒關係。」
住院這些天,他當然知道阿旺伯是阿茲海默症病患,病況十分嚴重,有時他叫他,阿旺伯還認不得他這相處了好一段時間的「床伴」呢。
歎了口氣,他接著說:「阿旺伯,有一件事跟你提過了,我提了三次,每一次你都堅持我沒說,這回說了就是第四次了,不要忘了。」
門口的纖細身影被他這有些不耐又很無奈的語氣逗笑了。
「喂,雖然我喪失記憶,可是你不要和你的阿海醫生一樣叫我『吃白飯的』 啦!我出了院之後會努力賺錢,絕不叫那女人小看了。」
站在門口的唐海泱一揚眉,臉上有著不以為然的笑意。
「還有,阿旺伯,其實……我很羨慕你的。」他頓了頓,手撫上自己已慢慢癒合的傷口。「是因為以往的我很少羨慕人嗎?發現要對別人說『羨慕』很難說出口。」
他笑了,「阿旺伯,我很羨慕你,雖然你不見得記得你的女兒,可起碼她們記得你,不但記得,每天再忙都會抽空來陪你,就算你只有偶爾會想起她們,她們也會就這樣滿足的流下高興的眼淚。可是我呢?我不見了,會不會有人會難過?
「我忘了自己是誰,家人似乎也忘了我,我失蹤了那麼久,卻沒人找我,會不會我是個罪大惡極的人,所以連家人都巴不得我消失,還是我其實是個孤兒,根本就沒什麼親人?」
唐海泱聽他這麼說,心情忽然沉了下來。
「你知道嗎?你雖然會忘記東忘記西的,可你還保有很多記憶,你記得你的阿花是個大美女,你記得你以前念國小時成績好,日本籍的老師很疼你,你還記得你的歐多桑、歐卡桑因為你去偷了芒果,罰你去掃了一個禮拜的街道,你擔心門關上了,你的阿花會找不到你……」
「你還有很多有趣的、開心的、傷心的回憶,你有擔心的事、有渴望的事,可是我……我什麼都沒有。」
看著他的背影,聽著他的話語,唐海泱有一種脆弱、傷感的感覺,眼前這個男人並不是她印象中那個神氣驕傲、不可一世的可惡男人,他只是一個渴望家人、渴望被關愛、渴望回憶的平凡人。
一個本來如此驕傲的男人變成這樣的弱者,她發現自己的心,正狠狠的被什麼東西咬住了,眼底忍不住起了薄霧。
歎了口氣,他繼續說:「我的記憶由我在醫院睜開眼的那一刻開始,我從來不知道,原來一個沒有記憶的人是這麼的寂寞,這樣的孤單,那感覺就像是被關進了一個伸手不見五指的空間,除了自己外再也看不見任何東西。」
「明天我就要跟著你的阿海醫生到小海港討生活了,對未來一片茫然的我,好像也別無選擇,可說真的,我會怕!倒不是怕那女人會賣了我或對我不利!」
想了一下,他補充道:「好吧,我承認啦,也許是受了你們影響,我發現那女人只是和我不對盤,好像……好像也沒那麼差勁,只是就不知道為什麼,她就是對我特別凶。」
「不過……人生真的很有趣,對不?明明是最不對盤的兩個人,最後對我伸出援手的卻是她……我其實是有一點……一點點感謝她的啦。」
唐海泱收起對他的同情,朝他扮了個鬼臉。她也不想對他凶啊,誰叫他的「原罪」太大條了。
「對了,阿旺伯,你之前不是一直逼問我,要我回答『阿海醫生是不是很漂亮』,我一直不回答你嗎?那是因為我只能回答和你一樣的答案,否則你會不高興、鬧脾氣,可是我也不想違背心意,所以索性就什麼都不說了。」
他像是為自己辯解般的說:「你知道的,當你討厭一個人的時候,無論她長什麼模樣,像西施或東施,你怎麼看她就覺得怎麼丑!」
「本來……本來這些話我也不打算說的,可是,我就要出院了,以後想說大概也沒機會,這樣我好像欠了你什麼似的,反正你睡著了……」
「其實,那女人看久了好像也沒這麼討厭。」
想像當他這樣說時,阿旺伯一定有聽沒有懂的繼續追問:「啊,那到底是美還是不美啦?」
「好啦、好啦,男子漢大丈夫的,這樣遮遮掩掩的實在很不像我。」他豁出去的道:「那女人長得還……還可以啦,算得上美女。咳,反正你以後不要再問我這麼無聊的問題了。真是的,我幹麼忽然覺得不好意思……」
「還有,阿旺伯,雖然還沒有分開,可是我好像慢慢懂了想念的心情了……」
唐海泱聽著他這有些傻氣的話,不知道為什麼,像有把大錘子重重的、狠狠的敲在心上,痛得她的眼又泛紅了。
她轉過身,沒聽完他要對阿旺伯說的話,悄悄的離開。她本來也只是按照往常習慣過來看看他,並沒有什麼要緊的事。
但,她什麼會心痛?把可惡的吃白飯的留下來,她沒有後悔過,她為什麼要心痛、覺得有一些些愧疚?
「小漁港沒了,魚市也會收起來。唉,我和阿明都快五十了,還有四個孩子要養,核電廠一建,我們怎麼活?」
「當了一輩子的漁夫,除了補魚,我也不知道能做什麼?」
「那個揚旭很天士哥喔!每戶補助二十萬,一家八口人二十萬能用多久?」
她亂紛紛的想起另一道狂妄的聲音——
「一個漁港的存在標準是什麼?能讓數百名村民得以活下去?如果只是這樣,存在的理由薄弱,也不符合適者生存的法則!」
「一個漁港如果就那麼一點人需要它,以投資獲利來說,它的獲利是負數!一個獲利負數的漁港就我看來,沒有存在的必要!
富足漁港在年年評鑒中都是倒數第一,那就表示它該淘汰了。」
她快步回到值班室,坐回位子上,她雙手在胸前交握成祈禱狀,像是祈求上蒼讓她多些智慧…… |
|
http://mybid.ruten.com.tw/user/zerosmall
http://zerosmall.pixnet.net/blo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