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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悠哉』小誘
公爵 | 2008-2-21 20:22:17

*此篇為短篇虛構小說,共有正文與後記二篇。





  眼前一片白茫茫,初生的白、純粹的白、無瑕的白、綿密的白、未受人性沾染的白哪。
  想必這裡就是天堂了。

  有個長得俊秀斯文、清新氣靈的天使,對我伸出祂沉穩的大掌,上揚了嘴角,說要聽我說故事。

  我沒有理由拒絕啊。我覺得我連自己的靈魂都輕盈了。
  想不到神還願意眷顧我,派個好天使來迎接我。

  我感激地握住了祂的手,嗅了嗅週遭那股熟悉的櫻花香氣。

  嘿,我要開始說故事了,這個長長的故事……



  那年我才七歲,我坐在公園的櫻花樹下。
  那是令我魂牽夢縈的公園--因為每到冬天,那兒一大片的櫻花就紛飛了,坐在樹下沒半晌,櫻花就會一朵朵鑲在你的肩頭、髮上、指尖,連髮梢都飄散芬芳,然後貪婪它的香氣。

  不過,我最喜愛的還是看著櫻花,朵朵紛飛、輕輕墜下的景致。

  『小裘,我找妳好久了,原來妳在這兒!』玥穿過了我視線前方的櫻花雨。
  我沒有答應他,他在我身旁坐下。

  『小裘,我們回去吧。』我堅持不開口,悶著淚在眼框轉。
  『小裘,再怎麼說這也是妳媽咪的告別式,妳爸比也在等你……』
  「她才不是我媽咪!!那個爸比也是假的!!」我憤憤地握緊拳頭,眼淚總算不爭氣地落下。

  『小裘、小裘不哭……』還小的玥用小小的手臂,把我圈在他那還純真的臂彎。
  他老叫我不要哭,但我的眼淚還是不受控制,瘋狂地傾洩而出,很快便濕了他的肩。

  『小裘,不要怕,玥絕對不會離開妳的!』
  「真的?……多久?」看見自己的父母,令我不敢相信承諾。
  『一年……不,十年!……』他扳了扳手指,『二十年!!!』
  我笑了笑。
  『二十年哦!很∼久、很久的二十年哦!』他比著誇張的手勢。
  「嗯,不可以反悔哦!」
  我們小指互扣,打了個承諾的勾勾。

  直到櫻花鋪滿了相擁的我們的小小身軀,我才讓他拉著,心不甘、情不願地回到告別式會場。

  告別式辦的十分簡陋,參加的人也少的可憐,顯得冷冷清清。

  我看了一眼父親那不耐煩的表情,也懶得與他招呼。
  應該說是,不屑。


  前一晚,十二月三十日,我躲在房裡自己玩著娃娃。
  樓下忽然傳來了一陣叫罵聲與瓷碗摔在地的巨大聲響。

  『妳那個小雜種又在喊肚子餓了!他媽的!自己的小孩自己顧好!』顯然父親有些酒醉。
  『你閒著找女人,不能替我餵她嗎?』母親也扯開了嗓子,用力地踢開高跟鞋。
  『妳以為老子開收容所嗎?還要幫妳養妳外面稿的雜種?』似乎有一只玻璃杯破了。

  每當父親提到「雜種」二字,母親就會歇斯底里的瘋狂喊叫好一陣子。

  『靠!給老子閉嘴!』又有瓷盤摔破了。
  『你自己咧?那兒子不愧是你的種,整天只知道欠一屁股債!』母親用鼻子哼聲。
  這次不只盤子破了,還有一大串數十字的髒話。有些聽過,有些則不。

  這樣的戲碼時常在家中上演,可說是三天一小吵,五天一大吵。


  事實上,這樣還算不算一個家,我也不很明白了。

  父親與母親之間的「婚姻糾葛」(我都如此稱呼),將屆滿二十年。
  家中的成員:哥哥,那年二十三歲了,是父親和前妻所生的。
  而前面已提過,當年的我七歲,則是母親在這場婚姻糾葛中,某次出軌不小心留下的「附屬品」。

  不過,母親總說,父親在外面給我「弄」了不少的兄弟姐妹。


  那天爭吵過後,父親又喝了許多酒,到了深夜,他忽然衝入母親的房間,抓起燈檯就猛地往她頭部、腹部擊去,嘴裡不停地咒罵著。
  母親近幾年有了在睡前服用安眠藥與鎮定劑的習慣,因此她通常都悶不吭聲地任憑他毆打。
  而那天,母親卻拔腿衝了出去,她邊跑邊咆哮著。

  當父親想再上前追打時,卻發現母親已倒在血泊之中,車禍身亡。

  不知是否因為酒精作祟,父親只是默默回到屋子,不報警、不處理,任憑屍體讓接訪鄰居發現,而自己則是躺頭在沙發上鼾聲大作。

  就這樣,他們倆荒謬的婚姻糾葛,以一方的死亡終結了。
  這收場還真是平靜的超乎我的想像。


  十二月三十一日,辦完了母親的告別式。
  在母親的遺物中,我找到了一本日記。

  那時我識的字還不多,翻來翻去,但終究只記得母親生前記下的最後一句--

  --十年的苦足以堅毅心志,二十年的痛則能摧毀靈魂。

  那年的十二月三十一日,是他們結婚二十週年的前一週。
  母親選擇在此時離去,或許是為了能保有一只還算完整的靈魂:她時常擔心上帝會找不著自己。


  『裘,我們分手吧。』玥躺在床上,吐出一口菸後,緩緩地說著。
  我不語,只是迅速地撇了一眼,瞧他說這句話的表情。他的眉一收一放,顯得很困窘。

  『妳不說話就算了,我該說的都說完了。』他捻熄了菸,起身穿上牛仔褲。
  我發問:「是阿黎嗎?」這回反倒換他不語。

  阿黎是我的大學同學,他倆是經由我介紹而相識的。

  「回答我。」我冷冷地下了命令。
  他吸了一口氣,呆了半晌才回答:『嗯。』
  「哼。」
  親愛的玥啊,何必遲疑呢?你的所作所為早已透漏一切啦。

  「賤人。」我低語。
  我們各自著好衣物,走出房門。他仍替我提簡便的行李,仍然貼心,只是心不再了。


  那天,是最後一天。


  我拿出了母親與自己的日記本,我算了又算,一遍又一遍的算。

  自從玥給我承諾到那一天,正好是十九年又三百六十四天,時候就快到了。

  或許,我也該知足了。
  縱使玥在十年前就已無了情,縱使單戀的歲月已過了九年又三百六十四天,我都該知足了。
  承諾總是都有期限的。

  哈,海枯石爛、山盟海誓的革命愛情已經退流行了!

  我帶著兩本日記本與一些零錢,就上了公車。
  我要回我那魂牽夢縈的老地方。


  這天便也是母親的忌日了。一簇又一簇櫻花也全盛開了,好似在迎接我一般。
  公園一切都沒什麼改變,就好像小時候,玥還在的時候一樣。

  我取出了兩本日記本,那泛黃的頁上,一行暈開的字還依稀可見--
  --十年的苦足以堅毅心志,二十年的痛則能摧毀靈魂。

  我的母親啊,我是如此地愛她、尊敬她,卻又痛恨她。
  無論如何,我們母女最終都走上了一樣的不歸路。

  我將自己的日記本,翻到了嶄新的一頁,卻在上頭寫下最終的訊息--
  --十年的輪轉是機運,二十年的輪迴則是沉重的命運。致我的母親與玥。

  我將日記本的字面朝上,放在自己的胸前,而後雙手合十,平躺在兒時最鐘情的那棵櫻花樹下,等待櫻花灑滿我的身心,等待香氣芬芳的時刻,等待最美的一刻。

  終於,我的身心靈都已平靜,不再憤怒與翻騰,亦不再心傷。
  我輕輕地自背包中取出一把銀製小刀,放在手腕邊上,輕輕觸碰之際,我還能感覺到一股脈動自小刀傳到我手指。
  啊,這就是生命嗎?

  我嘗試地劃了劃,起初是使不上力的,就在我第四次嘗試時,我聽見了。
  我聽見那天母親衝出家門的最後一次狂喊,我聽見了她在夜裡落淚的啜泣聲。
  我知道,她好痛苦。

  母親正觸摸著我的手腕。

  此時,我才有了勇氣--一把劃下。

  血液慢慢地流瀉而出,我感到逐漸地麻痺、失去知覺,但我想再看一次,我最愛的櫻花飄雨的景致。

  終於,我看見了我渴望許久的--
  櫻花,櫻花雨,以及依稀穿過櫻花雨間的玥……



  天使聽完了故事,臉上依舊掛著祥和的微笑。搖了搖頭,又點了點頭。我摸不著頭緒。

  『後不後悔?』祂問我。
  「我的母親可好?」我發問。
  祂又再搖了搖頭,而後點了點頭,『放心吧,傻孩子!她過得很安好。』
  「謝謝!」


  終於,我看見了我渴望許久的--
  櫻花,櫻花雨,以及依稀穿過櫻花雨間的玥……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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