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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ars520titan
區版主 | 2016-7-24 01:54:03

本篇最後由 mars520titan 於 2016-7-24 01:58 編輯

第五十九章  一名少年在黑色巨龍的面前...

  這是三千世界裡最高貴的的生命,這是天地間至寒的存在,擁有著難以言喻的威勢——除了那些已經超越凡俗的大修士,渺小的人類如何能夠在這條黑色巨龍的身前站住?

  陳長生再如何意志堅毅,也無法承受住這股來自遠古的威壓,他緊緊抿著唇,不想讓牙齒格格的撞擊聲,卻無法阻止身體的顫抖,每根骨頭都彷彿在悲鳴。

  啪的一聲悶響!他沒有跪倒在黑龍之前,卻也無法站立,直接摔坐在堅硬冰冷的地面上,摔的極重,他的神思有些恍惚,未想著疼痛,只是不停地在心裡重複著幾句話。

  「傳說是真的!」

  「皇宮裡真的有條龍!」

  「一條最高貴的玄霜巨龍!」


  在推門那扇沈重的石門之前,他想過很多種可能。

  他想過石門背後那道恐怖的威壓可能是落落提到過的那位擁有從聖境界、閉關已逾百年的宮中老供奉,也可能是這座皇宮的機樞大陣,甚至想過可能是某條巨龍留下的骸骨,卻怎麼也想不到……

  石門後竟然有一條活著的龍!

  遠古之後,大陸上已經很難看到龍族的蹤跡,那些高貴而強大的生物,漸漸快要變成只存在於書中的神物,沒有人親眼見過,陳長生曾經無數次想像過龍的模樣,想要親眼看看。

  今夜他終於親眼見到了,卻寧願自己這輩子都不要看見。

  這條黑龍此時正飄浮在他身前空中,居高臨下望著他。

  穹頂千顆夜明珠灑落的光輝,盡數被它身上的黑色鱗片吸收,純黑的龍身就像是活過來的深淵一般令人心悸,但真正恐怖的還是黑龍的那雙眼睛,那雙眼睛裡充滿著冷漠與殘暴的意味。

  陳長生懂得這眼神的意思,那就是一個人類孩子看著樹下的螻蟻。

  那是一種格外純淨的冷漠殘暴,不需要原因,也不需要道理。

  孩子可以看樹下的螻蟻看半個時辰,然後用鞋底把它們盡數踩死。

  這就是高級生命對卑賤者的態度。


  陳長生終於明白了莫雨離開之前說的那幾句話。

  是的,沒有人能夠從桐宮裡離開,因為桐宮的生門就那片寒潭之下。

  寒潭是真正的龍潭,這裡生活著一條黑色的巨龍,任何人類遇到它,都會死。

  只不過莫雨沒有想到,他竟然有勇氣,或者說愚蠢到能夠堅持走到黑龍的身前。

  陳長生睫毛上的冰霜忽然落了下來,就像是梅花瓣上的雪被風吹落。

  地下空間裡起了一陣微風。

  那是黑色巨龍準備呼吸。

  陳長生知道,下一刻自己就將死去。

  推開那扇石門的時候,他準備了很多對策,哪怕真是那位閉關的從聖境老供奉,他也不認為自己必死無疑,他相信只要能夠交流,自己便能改變自己的命運。

  但石門後是一條黑龍。

  傳說中,龍是高貴的,是強大的,但從來都不是仁慈的。

  龍不會與人類交流,不屑與人類交流,至少是不屑與像他普通的人類交流。

  對此,他沒有任何準備。

  對死亡,他倒是準備了好些年,可現在死亡真的即將到來,他才明白,自己依然沒有準備好。

  原來,死亡是一件無法準備的事物。

  地底空間一片死寂,夜明珠灑落的光輝,像雪一般,落在他的身上。

  他有些寒冷,忽然覺得很累,知道再做什麼都只是徒勞,於是他不再掙紮著試圖站起,甚至不再思考將要發生的事情,他�起頭,看著空中那隻像山一般的恐怖龍首,平靜而釋然。

  「看來師父說的沒有錯,我的命真的不好。」

  他不知道這只黑龍能不能聽懂人類的語言,但在他想來,如此高貴的生物,即便能聽懂,也不屑於聽,所以他把自己從來沒有對人說過的話,對著黑龍說了出來。

  「我有病,治不好。」

  「我活不過二十歲。」

  「師父是整個大陸最好的醫生,我自己的醫術也不錯,可是,我們都治不好。」

  「這病比絕症還要絕,所以不是病,是命。

  「我的命不好。

  「來到京都後,我費了很大的氣力,終於進了國教學院,有了參加大朝試的資格,雖然離淩煙閣還很遠,但終究是向那裡走出了第一步,然後遇見了落落,我以為自己的命正在變好。」

  「沒想到今夜遇見了你。」

  「我的命,原來還是這樣不好。」

  陳長生的臉色有些蒼白,那是被冰霜與嚴寒凍的,與恐懼無關。

  他現在無所畏懼,哪怕面對著一隻傳說中的殘暴黑龍。

  他不再關心這條黑龍能不能聽懂自己的話,願不願意聽自己說話。

  他只知道自己馬上就要死了,那麼這些話如果不說出來,便再也沒有機會說。

  「都說命運天注定,就算再糟糕,也不可能改變,但我不甘心。」

  一道不知道從哪裡來的力量,支撐著他站了起來,他�頭望向穹頂那些美麗的夜明珠,微微眯眼,就像一隻可憐的幼獸望向清晨的第一縷陽光,充滿了嚮往與歡喜。

  「我想活著,我想活過二十歲,然後一百歲,甚至五百歲,八百歲,活的越久越久,最好能夠長生不死……但首先,我必須活過二十歲,所以我活的非常小心。

  「我每天早睡早起,我每天鍛鍊身體,我從不挑食,但絕不暴食暴飲,我油鹽不進,那不是說性格,而是那樣的食物才健康,我按著醫書上的要求,用小秤量著肉與菜吃,從來不嫌麻煩,直到十二歲後,把所有這些都變成本能。」

  「我珍惜時間,把所有時間都用來學習修行,我想儘可能在二十歲之前接觸到那些最美妙的智慧,更想通過修行來改變自己的命運,這樣二十歲之後才會有機會去看更多美妙的風景。」

  他望向黑龍說道:「是的,我做的所有事情,我給自己設定的所有規矩,都是為了活著,活著最重要的事情就是活著,我願意為此付出一切代價,我拼了命地在活著。」

  活著最重要的事情就是活著,為此我在拚命地生活
——寒冷的地下空間,遠處漆黑的夜色,穹頂漸淡的光輝,黑龍之前的少年,平靜而內蘊無限悲愴的話語,任誰大概都會動容。

  黑色巨龍看著少年的眼神依然冷漠殘忍,或者是因為它聽不懂人類的語言,但更多的是不在意,螞蟻迎著樹枝憤怒悲壯地揮舞著前肢,在觀察它的孩子眼中只會顯得有趣或是可笑。

  陳長生已經不關心黑龍的反應,他只是想說說話,在生命的最後時刻。

  「改變命運真的太難,我這些年活的真的太累,但再累我也想活下去,因為西寧鎮的豬頭肉切成薄片再蘸了紅油與岩鹽真的很好吃,因為書上真的有很多有趣有意思的知識,因為生命真的很美好。」

  「我不想死,但我不能保證自己能夠活過二十歲,更準確地說,我根本沒有什麼信心,我不想那個給自己寄竹蜻蜓的小姑娘變成望門寡,所以我來到京都,想要退婚,結果呢?」

  「所有認識我的人都覺得我早熟,不像是個十四歲的少年,都說我穩重,卻不想想……我離死只有五年了,我正值青春,卻已經被黃土埋了半截,能不穩重嗎?可是我怎麼能甘心呢!?」

  過往的這些年,陳長生很注意控制自己的情緒,因為大悲大喜都對身體不好,但現在一切都不用了,所以他不再平靜,他看著黑龍或者是這個世界憤怒地喊著。

  「我不想死。」

  「但現在我要死了。」

  「我很難過。」

  陳長生很悲傷,眼圈微紅,他以為自己會哭,卻發現這些年一直控制情緒不肯哭,以至於連怎麼哭都已經不再記得,於是他更加悲傷,然後難以想像的平靜下來。

  「謝謝你沒有一口吃了我,雖然這可能不是你的真實想法,但你讓我說完這了些話,所以我要謝謝你。但我真的很想活下去,所以哪怕可笑,還是請允許我最後與你戰鬥一場。」

  說完最後這句話,他舉起手中的短劍,迎向黑龍。

  他在心裡默默想著:死亡,來吧!

  讓我們一決勝負。

  就像過去這些年一樣。

  黑龍緩緩向他而來,寒冷的颶風迴蕩在廣闊的地下空間裡,它的身軀過於龐大,只是微動便足以令天地變色。

  難以想像的寒冷降臨在陳長生的身上。

  他的睫毛上再次掛起寒霜,身體裡的血液彷彿都要被凍凝。

  死亡就在眼前。

  他卻前所未有的平靜,甚至很輕鬆。

  從十歲之後,一直跟隨著他的死亡陰影與那種恐怖的壓力,忽然間消失一空。

  他前所未有的輕明,舒服,覺得身體輕了很多,沒有任何壓力,原來是這樣美好的感覺。

  他終於明悟,怎樣才能戰勝死亡帶來的恐懼?只有死亡自身。

  他笑了起來,睫毛上的冰霜像白花一般散開。
  老師,您看到了嗎?

  我要改變自己的命運了。

  您說我會二十歲時死去。

  現在我十五未滿,便要死了。

  命運,原來並不是不可戰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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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ars520titan
區版主 | 2016-7-25 03:45:42

第六十章  推殿而入

小明宮在西,距離皇宮南陽門一千四百九四丈,從南陽門到外殿的未央宮,還有七百多丈,以自己的速度,在不驚動宮�供奉的情況下,從這�趕到未央宮需要多少時間?夜色�傳來的樂聲到了哪一章?

    南方使團肯定已經到了,並且已經坐下,青藤宴即將開始,自己稍後趕過去應該還來得及,首先我得知道原因,落落想著這些事情,沈默不語,小臉上滿是霜意,以至於整座宮殿都顯得有些寒冷。

    好在現在這座宮殿�除了一名女官,便只有她與那位宮殿的主人,沒有人會指責她無禮。

    小明宮是大周皇宮�最安靜卻也是最奢望的一座宮殿,因為這�居住著聖後娘娘最寵愛的唯一的那名女兒,平國公主——坐在主位上的那位少女容顏豔麗,年歲似乎不大,眉眼間卻自然有抹揮不去的風情。

    面對集大周萬千寵愛於一身的平國公主,普通人連大氣都不敢出,落落的態度卻是毫不客氣,言語間更是隱帶指責之意:“平國,你把我騙到這�,不讓我參加青藤宴,難道想不給個交待?”

    先前那位女官代表平國公主請她來到小明宮,不料來到小明宮後,那位女官便不停拖延時間,等她反應過來後,平國公主才終於現身,而時間已經過去了很久。

    她很清楚,平國公主做這件事情是受人所托,肯定與藤宴有關,但她只想到那些對國教學院虎視耽耽的聖后追隨者,卻沒有想到,對方的目的始終都是在陳長生的身上。

    平國公主聽著落落的質問,也不生氣,微笑說道:“只是數月時間不見,聽說你在國教學院�裝起乖巧的女學生,所以有些好奇,對了,你拜的那位先生究竟是個什麼樣的人?”

    落落不理她,盯著她的眼睛,繼續問道:“為什麼?”

    “莫雨知道我和你關係親近,所以讓我把你留一段時間,至於為什麼……她可沒對我說。”

    平國公主說道,神情很是坦然,沒有將這當成什麼要緊的事情。

    落落卻從她的表現�看出了刻意——很多人都知道,平國公主殿下與莫雨姑娘的關係並不怎麼親近,只是因為聖后娘娘的緣故,才維持著表面的熱情與客套——她自然不會完全相信她的說法。

    平國公主說道:“不要想太多,莫雨奉母后之命主持最後一夜的青藤宴,最關心的便是那隻鳳凰與秋山家那孩子的婚約,她讓我把你留在這�,還不是怕你到時候跳出來鬧事。”

    她明明容顏稚嫩,卻把秋山君稱作孩子,顯得很是古怪。

    落落最不適應她這副模樣,微微皺眉,厭憎說道:“好好說話……我又不是你,我為什麼要鬧事。”

    平國公主的眼睛微微明亮,有些羞澀,說道:“我為什麼要鬧事?落落你真是喜歡說笑話。”

    落落說道:“你不喜歡徐有容……只要是在皇宮�住過的人,誰不知道?”

    平國公主笑容驟斂,寒聲道:“母后喜歡她,我憑什麼要喜歡她?再說了,秋山家那孩子完美無缺,如此優秀,就應該做我大周朝的駙馬,憑什麼要娶她這個渾身山野氣的泥猴兒!”

    落落微諷說道:“就算你把小時候和她打架打輸的事情說上無數遍,也影響不了她在聖后娘娘和所有人心�的地位,不要說秋山君,就是我也更願意娶她而不是娶你。”

    平國公主很是生氣,說道:“你到底站哪邊的?”

    落落說道:“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一直喜歡她——當然,如果你肯放我離開,我可以站到你這邊。”

    平國公主站起身來靜靜看著她,忽然展顏一笑說道:“莫雨第一次求我辦事,你覺得我會辦砸嗎?”

    落落站起身來,說道:“這種對自己沒好處的事情,你不是從來都不會做?”

    平國公主無奈歎道:“我畢竟是公主,總要替大周朝做些事情。”

    落落想了想,才明白她說的事情,應該便是與今夜南方使團提親有關,卻想不明白,自己在不在青藤宴現場,對這次提親有什麼影響,自己雖然佩服秋山君,但對他可沒有什麼想法。

    她的手�起,離腰帶極近,只要動念,便能抽出驚雨鞭。

    對方是大周朝的平國公主,極受聖后娘娘寵愛,即便是她,也不能做太過分的事情,但現在,落落忽然很想殺了她,因為她忽然間想到,對方只敢把自己騙到小明宮,但卻有可能對先生出手!

    平國公主知道她的性情,卻不畏懼,微笑著說道:“前些天聽說你在青藤宴上把我那個遠房外侄打成了廢人,果然不愧是落落,我可打不過你,但……我如果出事,你們家承擔得起嗎?”

    落落看著她說道:“天海家都是一群瘋子,我們確實承擔不起……但你也清楚,我家也有很多瘋子,如果我在京都出了事,就憑你,再加上莫雨,承擔得起嗎?”

    平國公主無辜說道:“這�是大周皇宮,你怎麼會出事呢?”

    小明宮外的夜色�,不知隱藏著多少宮廷供奉與強者。

    那些人自然不敢真的傷了落落,卻可以把她困住。

    就像因為某些原因,莫雨也無法真的傷了陳長生,所以必須想辦法把他困住。

    現在他們師徒二人,都面臨著相同的困境。

    “不要在我面前裝蠢賣傻扮萌態,我也很擅長的。”

    落落握住驚雨鞭緩緩抽出,看著她認真說道:“我自己要出事,誰能攔得住?

    平國的神情微凜,因為她看出了落落的決然——如果落落真的在大周皇宮出事,她和莫雨加起來,也無法承受,最關鍵的是,今夜這件事情,娘娘並不知曉,八百里紅河一怒,如何是好?

    “那個叫陳長生的少年究竟有什麼好,竟然能夠讓你死心塌地成這樣?”她看著落落,很是不解。

    “這不是你需要關心的事情,也不是你真正關心的事情。”

    落落右手輕動,驚雨鞭在金磚上緩緩移動,她看著平國公主說道:“我現在也不想關心你們的目的究竟是什麼,我只要你命令殿外的那些人讓開道路,我要去參加青藤宴了。”

    平國公主沈默不語,看似猶豫掙扎,實際上卻是在心�默默計算著時間,待確認按照莫雨的說法,這時候那名少年應該已經被困在了桐宮中,才�起頭來微微一笑。

    “請。”她看著落落說道:“希望你還來得及。”

    ……

    ……

    夜色深沈,宮殿亮若白晝,落落來到未央宮外,頰畔青絲微拂,眉間有粒汗珠。她望向殿後陰影處,看到了金長史和李女史的身影,側頭靜聽片刻,清秀的雙眉微微挑起,隱有怒意。

    陳長生不在殿內。先前那刻,他還在殿側與東禦神將徐世績交談,接著陳留王與他說了幾句話,金長史和李女史不便靠近,不料下一刻,他便消失在了夜色之中,不知道去了哪�。

    落落望向夜色�的大周皇宮,無數飛簷樓榭,沈默不語,她知道,要在這樣的時間段、這樣廣闊的區域�找一個人是多麼困難的事情,那麼自己接下來應該怎麼辦?

    大周皇族有些人不想先生和自己出現在青藤宴上,因為南方使團要來提親,這又是為什麼?她捏了捏袖子�的錦囊,想著離開國教學院之前先生的交待,雙眉挑的更高,仿似要飛起一般。

    對方不想自己做的事情,那麼便去做。

    落落不再多想,直接推開未央宮緊閉的殿門,迎著殿內的光明走進去。

    殿內,南方使團已然到場,正與青藤諸院以及朝廷國教的大人物們見禮,有些未曾見過的人正在自我介紹,互道久仰之情,好一派其樂融融的場景,熱鬧非凡。

    便在這時,哐的一聲,殿門被人推開!

    微寒的夜風雖然無法吹入,殿風的光線卻為之一變,氣氛也為之一變,因為推開殿門的那人顯得很是無禮。

    待看清楚站在殿門處的那名小姑娘是誰後,殿內變得異常安靜。

    先前已經有人注意到國教學院的座席上空無一人,正自訝異,此時終於看到了正主。

    落落的目光在殿內拂過。

    那名中年男人應該便是秋山家的族長,秋山源信。

    那名鬚髮皆白,案前只擱著一碗清水,一隻青梨的老者,應該便是離山長老小松宮。

    那名面籠白紗,氣度清靜的女子,既然穿著國教禮服,又與青�十三司的那些女教授們坐的極近,應該便是當代聖女的同門。

    那三名神情淡漠,劍橫於膝的年輕人,應該便是傳言�的神國七律。

    青藤五院和那些通過大朝試預科的年輕學子們都見過。

    殿內有很多人,就是沒有陳長生。

    落落的目光,最後落在最前方的一張座席上。

    那張座席距離陳留王等人的主席極近,比秋山源信和小松宮的位置只差一點。

    那張座席坐著的卻是位年輕人。

    那位年輕人神情溫和,親切至極,氣息普通,但絕不普通。

    因為他的眼睛�有光。

    落落看著那人,知道他便一定是神國七律裡排行第二的苟寒食。

    傳說中的苟寒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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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ars520titan
區版主 | 2016-7-25 03:50:10

第六十一章 請讓我對你說一個字

  「這個小姑娘是誰?」

  南方使團來到京都,是做客的身份,按道理來說不應該主動發問,但那位面蒙白紗的女子與青�十三司的師生相熟,與徐世績也是舊識,見殿內氣氛有些怪異,便問了一句。

  殿內大多數人都參加過青藤宴的第一夜,哪裡會不認得這名把天海牙兒打成廢人的小姑娘,聽著客人發問,有人說道:「她是國教學院的學生,不知為何來晚了些。」

  聽到這句話,那位來自聖女峰的女子輕噫一聲,似有些意外,那三名劍橫於膝的年輕人更是同時�頭,望向落落,目光驟然變得極為鋒利,便像是出鞘的寶劍。

  遠在南方,人們也知曉國教學院早已廢棄,前段時間在路途上,他們聽說了青藤宴第一夜發生的事情,才知道國教學院今年多了兩位新生,這個小姑娘便是那個突然冒出來的天才?

  那三位來自離山的年輕人,便是傳聞中的神國七律中的三人,在他們看來,擊敗天海牙兒自然算不得什麼,但這個小姑娘如此年歲便如此強大,確實值得重視。

  苟寒食也�頭看了落落一眼,但他只是溫和笑了笑,顯得不是太過在意。

  落落沒有理會那三名離山青年投來的眼光,神國七律自然了不起,但她此時的精神都在苟寒食的身上,她感覺的很清楚,這個人真的很不簡單,自己不是他的對手,先生呢?可否能勝過他?

  場間一時安靜,她站在殿門顯得有些刺眼。

  徐世績神情冷漠道:「既然來遲,已是失禮,還不趕緊坐下,讓客人們看了笑話!」

  聽著這番毫不客氣的話,陳留王微微一怔,然後笑了起來,心想徐世績居然到現在還沒有猜到這小姑娘的身份,看來聖后娘娘對他再如何信任也是有限,要比薛醒川差的遠了。

  陳留王望向天道院院長茅秋雨,此時場間知道落落真實身份的,便是他們二人,只見茅秋雨神情肅穆,彷彿什麼都不知道。他忽然心動微動,轉身向梅裡砂主教望去,卻只見主教大人微閉著眼睛,似乎快要睡著。

  「老人家們都真沈得住氣……」

  陳留王嘆了口氣,他很清楚主教大人深藏不露,只怕早就猜到了落落的身份。

  落落看了徐世績一眼,如果換成別的時候,有人敢如此喝斥自己,她哪裡會善罷甘休,不要看她在陳長生面前乖巧可人,真發起狠來,沒看見平國公主都怕?

  但今夜情形特殊,她的手在袖中緊握著那隻錦囊,想著陳長生先前的交待,深吸一口氣,將怒火盡數壓抑下來,也不與徐世績說話,直接向角落裡國教學院的位置走去。

  便在這時,禮樂聲起,幔簾輕拂,在十餘名宮女太監的簇擁下,一身華麗宮裝的女子緩緩走進殿內。

  正是莫雨姑娘。

  她在大周朝權勢雖重,但畢竟沒有明面上的身份,按道理來說,會更低調些,但此時是在皇宮前殿,眾人皆知她代表的是聖后娘娘,哪還好靜坐席間,紛紛起身相迎。

  殿內數百人紛紛站起,南方使團的那幾位大人物也不例外,在夜明珠的光明之下,仿似海浪。

  有兩個人沒有起身。

  一位是教樞處主教梅裡砂,老人家閉著眼睛,唇角帶著若有若無的笑容,彷彿真的睡著了。

  一位是角落裡的落落,她靜靜直視莫雨的臉,顯得有些無禮。

  舉場起立,卻有兩人未起,自然極為引人注目,所有人都望了過去,

  徐世績的臉色更加陰沈,他雖然明明知道那個叫落落的小姑娘來歷不凡,但今夜南方使團前來提親,他必須保證一切都在掌握之中,所以先前刻意喝斥了她幾句,就想提前看看有沒有什麼變數。

  此時變數似乎來了。

  主教大人的身份不同,他無法表達自己的憤怒,那麼自然只有針對剩下的那個人。

  他冷冷地看著角落裡國教學院的位置。

  如他的想法相同,沒有人敢直視坐在上方的主教大人,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角落裡,落在了落落的身上。

  落落理都沒有理這些目光,她盯著莫雨,眼神平靜,神情嚴肅,警告之意十足。

  眾人心情微凜,不知接下來要發生什麼事情。

  徐世績正準備沈聲訓斥兩句,殿內忽然響起一道清脆的聲音。

  「沒事兒。」

  莫雨微笑說道,平伸雙臂,廣袖微垂,示意眾人坐下。

  這句話似乎是對眾人說的,對徐世績說的,表現她寬仁的胸懷。

  只有落落知道,她這句話是對自己說的。

  她對落落承諾,陳長生一定不會有事兒。


  落落知道莫雨不會撒謊,尤其是此時此刻,她已經知道莫雨做過些什麼,並且發出警告之後。

  她的心情放鬆了些,但她沒有完全放鬆。

  她坐在角落裡,靜靜看著莫雨,視線一刻不移。

  就像一隻潛伏在山林裡的虎,正靜靜看著獵物,隨時可能跳出來,將對方撕成碎片。

  莫雨感受到遠處角落裡來的那道目光,微微挑眉,有些意外——她和平國公主一樣,都以為所謂國教學院求學,只不過是她在百草園呆的無聊,和普通人玩的小遊戲。

  就算她與陳長生之間有些情誼,也不至於重視到這種程度才是。

  莫雨都能感受到她的目光,殿內還有很多高手,自然也注意到了。

  尤其是國教學院四周的人們,忽然覺得有些寒冷。

  ……

  ……

  陳長生以為自己死了,但沒有死。

  黑色巨龍停在他身前的空中,沒有繼續向前。

  二者相隔十餘丈,因為黑色巨龍過於龐大,這個距離非常近,他甚至可以看清楚龍牙根部積著的風雪。黑龍在緩慢悠長的呼吸,無盡數量的寒風呼嘯而作,無數的雪粒與霜片,在風中翻滾著,飛舞著。

  陳長生覺得自己正站在遙遠北方的雪老城外。

  讓黑龍緩緩停下的,不是他的勇氣,也不是他臨死之前說的那些話,而是他手裡的那把短劍。

  那把看上去很普通的短劍。

  看著他手裡的短劍,黑龍的眼睛深處,彷彿有無數顆星辰逐次亮起,然後再次熄滅。

  每顆星辰都是一種情緒。

  惘然。

  不解。

  震驚。

  不安。

  怨毒。

  別離。

  相見。

  親切。

  警惕。

  憤怒。

  壯闊。

  淡然。

  無法淡然。

  想忘記。

  難以忘記。

  失望。

  絕望。

  希望。

  還是希望。

  ……

  ……

  黑龍冷漠殘酷的眼睛裡出現了無數種複雜的情緒。


  做為人類,很難理解,為什麼一瞬間的眼神便能包容如此多的情緒。

  陳長生無法理解,他滿身風雪,緊握著劍,看著黑龍,沈默無語。

  黑龍靜靜看著他,看了很長時間。

  黑龍忽然……發出一聲低吼!

  寒風呼嘯,地底空間遙遠的牆壁上積著的冰雪簌簌落下,銀海表面的霜雪捲飛不定。

  那聲低吼是一個字,因為那有具體的意思。

  那聲低吼,更像是一個純粹的聲音,因為那就是聲音,而且是單音節。

  極短促的一節聲音,卻極為複雜。

  就像一場颶風,看似狂暴單調,其中裡面有無數湍流,有無數方向。

  這便是龍語。

  已經在人類世界消失了數千年、甚至上萬年的龍語。


  時至今日,或者已經沒有人聽過龍語,至於會說龍語的人……更不知道到哪裡找去。

  龍是這個世界最高級的生命,擁有最完美的身體與靈魂,只有它那無比堅固與無比複雜的生物構造與無比強大的神魂意識相結合,才能用這種難以想像的方法進行交流。

  至簡者至繁,至高。

  「這就是傳說中的龍語嗎?」

  陳長生震撼想著。

  即便沒有被風雪所困,想必他此時也會渾身僵硬。

  因為他真的很震撼。

  他的震撼,與這個世界上任何人聽到龍吟後的震撼都不同,或者說,他的震撼要多出一個層次。

  他聽過這種聲音。

  在西寧鎮舊廟,他和師兄看過三千道藏,最後一卷有一千六百零一字,相傳其間隱著天道終義,他們不認識卷上的文字,於是去問師父,師父說他也不認識,但他……會讀。

  於是他和師兄開始學著去讀那些字。

  不知其義,但知其音。

  他一直不知道那些古怪的文字是什麼。

  直到多年後在大周皇宮地底,在一條玄霜巨龍之前,他終於知道了。

  那是龍語。

  原來大道三千卷的最後一卷,是用龍語寫的。

  安靜。

  長時間的安靜。

  黑龍靜靜看著陳長生,似乎在等待什麼。

  陳長生不知道它在等待什麼,所以只有沈默。

  黑龍的眼睛裡再次有無數顆星辰依次明亮,然後熄滅。

  它沈默片刻,然後低嘯了一聲。

  這聲嘯真的很低,沒有寒風起,卻有寂滅意。

  陳長生的睫毛飄落。

  他的道髻被吹散,黑髮飄散在身後,然後飄落。

  他的衣衫被吹破,然後飄落。

  龍嘯低沈,憤怒的最終儘是失望,然後是絕望。

  陳長生知道自己又要死了——這個又字並不可笑,很可悲。

  黑龍先前似乎對他有所希望,所以讓他多活了片刻。

  但現在那些希望沒有了。

  陳長生忽然很悲傷,不是因為沒有希望,不是因為自己。

  不知為何,聽著黑龍的低嘯,他悲傷的難以言語。

  他彷彿看到了無數歲月,無窮孤寂。

  黑暗的地底,欺騙與隱瞞,苦守與絕望。

  那些他也曾經經歷過。


  死亡的陰影,就像漆黑的夜,苦苦折磨了他數年時間,每時每刻不停。

  他無人去說,無處去述,孤單地等待著最終的審判。

  他忽然想安慰一下這條黑龍。

  他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只是覺得在這種時候應該說點什麼。

  於是,他對著黑龍說出了一個字。

  他不知道這個字的意思。

  那是小時候,他在大道三千最後一卷裡學會的第一個字。

  那是單音節的一個字,發音極為怪異。

  片段裡彷彿蘊藏著無窮的信息。

  聽到這個字,黑龍的雙眼裡忽然射出無數狂暴的光線!

  整個世界卻安靜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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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ars520titan
區版主 | 2016-7-25 03:55:18

第六十二章 吱吱

  安靜,絕對的安靜,極長的安靜,沒有風聲,沒有滴水聲,沒有呼息聲,黑色巨龍和陳長生都屏著呼吸,沈默不語,似乎是因為緊張,這緊張似乎又來自於終於看到了希望。

  黑色巨龍的希望不得而知,陳長生的希望自然是遠離死亡,當他看到黑色巨龍的龍鬚緩緩飄起,悄然無聲來到自己身前,輕輕抵住自己眉心,無法確定稍後究竟會發生什麼。

  那根龍鬚與龍頜相接的地方極粗,逐漸變細,最前端時人類的尾指粗細差不多,看上去有些鋒利,表面幽黑如夜,卻又透明如玉,裡面隱隱有黑色的光塵在翻滾,如陰雲一般。

  龍鬚的尖端與他的眉心似觸未觸,相距極近,肉眼根本無法看清楚究竟有沒有碰到,陳長生越來越緊張,剛從死亡邊緣歸來,更容易感受到恐懼,他握著劍柄的手流出很多汗水,然後迅速被環境低溫凍成冰霜。

  悄無聲息,黑色的龍鬚在他眉心輕輕點落。

  那種感覺很奇怪,並不粘膩恐怖,微涼微清,反而讓他清醒過來,隱隱明白黑色巨龍的意思。

  那是讓他繼續。

  陳長生沒有猶豫,說出了第二個字——依然是大道三千卷最後一卷裡的文字。

  這個字的發音還是非常怪異,想要發出來極為困難,縱使寒雪覆面,也能清楚地看到,他的臉漲的有些通紅,嘴唇卻有些發白,似乎說出這個字,耗損了他極大的心神。

  黑色的龍鬚輕輕飄拂,幽黑的尖端在他的眉心前收縮輕彈,然後再次輕點他的眉心。

  陳長生明白,於是說出了第三個字,然後是第四個字,第五個字……

  隨著那種奇怪的音節從他的嘴唇裡發出,他的心神迅速損耗,越來越虛弱,但同時,他感覺到四周的寒意正在漸漸消減,十餘個字說完後,溫暖終於再次回到自己的腑臟裡。

  黑色巨龍眼神依舊漠然,龍鬚卻收縮彈回的越來越快,在夜明珠的光線下耀出無數道黑色的線條,最後彷彿要結出無數朵花來,那朵朵花都是心花,正在怒放。

  陳長生感覺到了它的喜悅,有些餘悸難消——他說的這十餘個龍語音節,沒有按照道藏三千最後一卷的順序,只是從一千六百零一個字裡隨意挑選出來,應該無法組織成語句,沒想到這條龍竟還是聽懂了。

  他這樣做是因為藏在骨子裡的謹慎,不知道是對還是錯,現在看來,應該問題不大。

  黑色龍鬚漸漸靜止,緩緩離開他的眉心,輕輕地觸了觸他握著短劍的手,沒有敵意。

  陳長生準確地接受到了對方發來的信號,終於完全放鬆。

  被死亡陰影籠罩的時刻,終於過去,長時間的恐怖壓力,驟然消失,他的心意隨環境而變,覆在身上的冰霜簌簌解體落下,不知從何處積來的灰塵,順著衣裳的縫隙濺向空中。

  推開石門後他便一直極度緊張,只知道自己看到了一條黑色巨龍,卻直到此時,才真正看清楚這條黑色巨龍的模樣,更準確地說,直到此時,他才敢仔細地打量這條黑色巨龍。

  這是一條玄霜巨龍。

  即便在龍族裡,這也是最高級的存在,屬於傳說級別的神物,與黃金巨龍、九天真龍地位相同。


  然而,與神話或傳說中玄霜巨龍殘暴好殺卻又性喜潔淨、如黑夜一般幽魅美麗的形容不同,陳長生竟然在這條黑色巨龍的身體上看到了很多灰塵,甚至還看到了很多殘破的龍鱗!

  那些龍鱗將落未落,看上去極為難看,就像是死魚肚。

  陳長生很吃驚,如果道藏和傳說裡對玄霜巨龍的形容沒有錯,那它怎麼會變成這樣?當一個有輕微潔癖的少年,他很清楚,無比看重潔淨的生命,怎樣都無法忍受這樣的情況。

  更令他吃驚的是,隨著寒意漸退,光線漸遠,他竟在黑色巨龍後方看到了兩根極粗的鐵鏈,那兩根鐵鏈緊緊地鎖住了黑色巨龍的後面兩隻龍爪,深深地鍥進龍鱗裡,看著極為恐怖!

  這隻黑色巨龍原來……不是大周皇宮孤單的守護者,而是一名囚徒!

  那兩根鐵鏈的表面覆著無數層冰霜,卻不知是何材料製成,完全沒有斷裂的徵兆,想來也是,能夠把一隻玄霜巨龍囚禁在地底,肯定不是普通的事物。

  兩根鐵鏈的另一端在牆壁上。

  那是一面高約數百丈的石壁,上面刻著一幅巨畫,畫上的粉彩已經被歲月侵蝕不見,但還可以看清楚畫的是什麼,那幅面上沒有什麼風景名物,只有兩個人。

  兩個凶神惡煞的人。

  石壁很高,畫很大,畫中的這兩個人自然也極為高大,宛若天神一般,身上穿著盔甲,一人手持鐵鐧,一人手持長鞭,眉眼之間威嚴如神,顧盼之間豪情萬丈。

  陳長生認識這兩個人,生活在這片大陸上的人類都認識這兩個人,因為這兩個人現在還掛在所有家宅院府的正門上,這兩個人便是門神。

  門神不是神,是真的人,是當年大周太宗皇帝身邊最強大的兩名神將。

  一位神將名叫秦重,一名神將名叫雨宮。

  這兩名神將追隨太宗皇帝一生征戰,從大周建國直到最後大敗魔族, 雖然不像王之策那般功高蓋世,但威猛凶煞處猶有過之,實力深不可測,壯年時便已經進入從聖境界,乃是真正的絕世強者。

  同樣是神將,這兩人可要比現在大陸上的這些神將強大無數倍。


  縛住黑色巨龍的鐵鏈,被拴在石壁上,正好被畫面兩名神將握在手裡。

  如此安排,自然有其道理。

  看到這些畫面,陳長生隱約確認,這隻黑色巨龍應該是太宗年間被擒。

  他想著那個風起雲湧的年代,想著那些已經快要變成神話故事、甚至已經變成神話故事的當年的強者們,想著淩煙閣上那些畫像,真的很同情這隻黑色巨龍。

  或者是因為魔族給予的羞辱及壓力的緣故,人類在那個年代暴發出了難以想像的光彩,無數強者層出不窮,即便是玄霜巨龍這樣的存在,也寡不敵眾,最終只能成為悲慘的囚徒。

  從太宗年間到如今,已經過去了多少年?

  在這寒冷孤寂而黑暗的地底,這隻黑龍怎樣熬過這段漫長的歲月?

  「你想和我說說話,是吧?」陳長生問道。

  黑色巨龍的龍鬚再次飄起,在他的唇角輕掠而過,如蜻蜓點水。

  「我只會說,我不懂那些字的意思。」

  陳長生看著它說道:「但,你可以教我。」

  黑色巨龍的眼睛忽然間變得異常明亮,比穹頂數千顆夜明珠加在一起還要明亮。

  陳長生心想,你果然能聽懂人類的語言,那麼如果要交流,只需要我學會龍族的語言,看著黑龍繼續說道:「我知道龍語很難學,不過我是個很擅長學習的人,只要你耐心教我,我一定能學會。」

  便在這時,黑龍忽然發出一聲低嘯。

  陳長生微怔。

  黑色的龍鬚無風而起,在他的眉心輕輕點了四下,快若閃電,輕若塵埃。

  陳長生眉頭微皺,想著這是什麼意思。

  黑色龍鬚在他的眉心再輕輕點了四下,同時黑龍再次發出一聲低嘯。

  陳長生懂了。

  先前最後一句話裡,他說了四個我字。

  這就是黑龍想要告訴他的意思。

  「我?」陳長生指著自己問道。

  龍語極為複雜,一個音節裡的無數片段,可以進行無數種組合,不同的組合才是不同意思的表達,想要完全掌握,必然是個極漫長的過程。他知道那聲龍嘯裡有我的意思,但肯定不止我,但……至少有我。

  看著陳長生的動作,黑色巨龍先是一怔,忽然開始翻滾起來!

  它龐大的身軀在地底空間裡不停滾動,引起恐怖的颶風!

  同時,一道古怪的聲音從黑龍的嘴裡不停響起。

  從一千多年前出生開始,直到現在,它從來沒有這樣開心過,不知道該以怎樣的嘯聲來迎接。

  而且因為某些原因,它必須壓抑著嘯,壓抑著笑。

  「吱吱……吱吱……吱吱……」

  聽著很像老鼠在叫,很是滑稽可笑。

  但有無比狂喜在裡面。


  陳長生不知道黑龍當年做過什麼事情,犯過何等罪孽,才會被大周王朝囚禁,此時看著它僅僅因為有人類能夠與它進行最簡單的交流,便如此狂喜,不禁有些動容,更加同情對方。

  不知過了多長時間,黑龍終於停止了狂喜的翻滾,安靜下來。

  它靜靜看著陳長生,感受到他真切的同情,眼神漸漸溫和。

  黑色龍鬚再次飄起,懸在他的眉心之前。

  它等著陳長生再次開口。

  陳長生想了想,開口說的卻不是黑龍想要聽到的話。

  「我知道你很想和人說說話……但現在不行,我有很重要的事情需要馬上離開。」

  黑龍的眼神重新變得冷漠起來。

  陳長生神情凝重說道:「我答應你,只要把這件事情辦完,我會來找你,跟你學說話,和你說話。」

  黑龍的眼神依然冷漠,更多了幾絲戲謔之意。

  做為一名高貴的玄霜巨龍,被人類囚禁了這麼多年,它再也不會忘記父王當年對它說過的話。

  如果人類可以相信,那我們才應該是世界的統治者。

 作者有話要說:落雨鞭又被弄成了驚雨鞭,我對不起落落。話說黑龍取個什麼名字?叫吱吱好不好?吱吱是我很喜歡的一位女作者,這樣會不會被打?但我真的蠻喜歡這頭黑龍啊啊啊啊啊,今天特別累,下一章會特別晚,大家不用等,我先去遛狗了。對了,下章陳長生會臨時給黑龍起個稱呼,但那不會用到以後,所以……就叫吱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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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ars520titan
區版主 | 2016-7-25 04:01:16

第六十三章 恰恰

黑龍想著,人類都是最無恥的騙子,不然自己也不會在這片深淵般的鬼地方煎熬了這麼多年,雖然自己是黑色的,不代表自己喜歡黑暗,最開始的那些夜晚,真的好黑,媽媽……

    不對,我想到哪�了?

    好吧,面前這個少年看上去很誠實,味道很好聞,不像是騙子,就和當年那個姓王的男人一樣,不過那個姓王的男人說的話到底算不算數自己都還不知道,更何況這個少年?

    你想騙我放你離開,肯定再也不會回來,說什麼把事情辦完了就來陪我聊天?你以為我看不出來,你也是被人騙到這個地方的,逃出去後怎麼會回來?再說了,這上面是皇宮,你以為你想回來就能回來?說要回來的話,不過是安慰我罷了,不,就是在騙我,是的,人類都是騙子,你們都是騙子!

    我孤孤單單地在這地底熬了這麼多年,除了那個恐怖的女人便再也沒見過活物——那個恐怖的女人根本不能算人,相見爭如不見——好不容易,終於遇著個能說話的人,我怎麼可能放你離開?

    你若離開,便是陰天!

    “我懂你的感受,你的不安,但你應該相信我。”陳長生看著它說道。

    黑龍眼神冷漠,有些譏誚,似乎想說,你不過十餘歲,哪會知道時間帶給人的折磨。

    陳長生知道先前黑龍對自己表現出來的善意,並不能保證自己的安全,道藏上面記載過的那些龍,雖然強大,但都很反複無常,這隻黑龍被人類囚禁了這麼多年,不知有多少怨恨。

    “我真的知道,雖然肯定沒你煎熬的時間長。但就像開始的時候,我說過的那樣,我的命也不好,好吧,我知道你很難相信我,但就算是一場賭博吧。你放我走,我可能會履行約定,今後想辦法來看你。而如果你這時候殺了我,我相信很難再有人出現在你面前,怎麼看,你都應該和我賭這一局。”

    陳長生看著他誠懇而認真地說道:“這是你最好的選擇。”

    黑龍沈默不語,忽然,它�頭望向穹頂,目光落在數千顆夜明珠之間。

    ……

    ……

    未央宮�,青藤宴在繼續,事實上,卻已經結束。本應最後一夜進行的文試被推遲到稍後進行,但沒有人在意結果,往年青藤諸院之間的競爭,哪�及得上稍後便要發生的那場盛事?

    所有人矜持而溫和,因為即將發生的事情是好事,是婚事,即便離山關飛白、這位神國七律�最驕傲冷漠的四律,此時臉上也添了些笑意,因為他知道這是大師兄的大事,也是師門以及整個南方的大事,最關鍵在於,便是他也覺得,大師兄能夠娶到徐師妹,是件非常值得驕傲與慶祝的大事。

    離山長老小松宮已然站起,正在說些什麼,南方使團正式向大周王朝提出結親的請求,有些流程已經開始,只需要再經過一些步驟,這場舉世期待的婚事,便會從數年來無數人的議論變成現實。

    主教大人閉著眼睛,仿佛又要睡著,陳留王神情溫和,與小鬆宮搭著話,莫雨神情平靜,看著殿外的夜色,落落看著這些人,右手在袖中緊緊握著那隻錦囊,決定打開。

    ……

    ……

    又是長時間的安靜,地底空間靜寂的仿佛墳墓般。

    陳長生看著黑龍,緊張地等待著它的決定。

    黑龍看了他一眼,忽然緩慢地向後倒飛而去。

    穹頂的數千顆夜明珠同時熄滅,隻剩下些餘光,照著黑龍的前半段。

    它漸漸要消失在夜色�。

    陳長生懂了它那一眼的意思,它要他記得承諾,殷勤來探看。

    進皇宮很困難,更何況還要突破桐宮,深入地底才能再次見到它,但他沒有猶豫,點了點頭。

    他很感謝這條黑龍,想要最後再說些什麼,對方能夠聽懂人類的語言,他隻是不知道應該怎麼稱呼對方。

    先生?他有師父。前輩?顯得太不親近。你?太不恭敬。喂?找死嗎?……似乎都不合適。

    陳長生想了想,對著漸要消失在夜色�的黑龍喊道:“龍……大爺。”

    黑龍微僵,眼神微惘,明顯被這個稱呼震撼的不輕。

    “龍大爺。”陳長生不知道應該說些什麼,感謝的話說出來會顯得太輕。他忽然間想到一件事情,指著穹頂說道:“上面那顆夜明珠我得帶走……”

    黑色巨龍低嘯一聲,顯得極為憤怒,它根本沒有想過,這小子居然敢得寸進尺。

    陳長生很堅持,說道:“大爺,那是一個小姑娘的,我以後總得還給她。”

    ……

    ……

    皇宮某處偏殿的園�有一個極小的池塘。

    夜色深沈,殿內燈火已滅,塘畔站著位中年婦人,婦人容貌尋常,衣著也極樸素,明顯不是宮�那些只會、也只能把時間花在打扮與妝容上的太妃,也不是那些正值青春的宮女。

    她站在池塘畔,不知道是準備洗手,還是洗衣裳。

    便在這時,池塘�響起嘩嘩水聲,水花如倒瀑一般衝起,一名少年極狼狽地被衝了出來。

    正是陳長生。

    在地底空間�,他衣服上覆滿冰霜,此時已經盡數被塘水衝走,渾身濕漉,看著極為狼狽。

    那名中年婦人哪�想得到,深夜�會忽然出現一個人,似乎被嚇著了,向後退了一步。

    婦人穿著木屐,退的一步踩在池畔的青石上,發出啪的一聲輕響。

    池畔的林子�有一隻松鼠正在吃夜食,被這聲響唬了一跳,扔下兩隻前肢抱著的果子,從樹上跳到偏殿二樓的欄杆上,快速地向著院外的方向奔跑,茸茸的尾巴亂舞著,恰恰碰著欄杆外擺著一盆花。

    花盆微傾,便要跌落欄外。

    恰恰,中年婦人便站在下方。

    花盆落下肯定會砸在她的身上,受傷不說,甚至可能會有更危險的後果。

    陳長生離開地底空間,回到地面,便落在了池塘�,臉上全是水,待他把臉上的水抹了抹,能夠視物後,看到的第一幕畫面,便是這樣一幕巧到極點,也是不巧到極點的危急場面。

    他想都沒有想,便往那名中年婦人撲去。

    他知道這�是皇宮深處,有無數強者,如果驚動了那些人,自己恐怕很難趕到未央宮。

    他還是撲了過去,不是怕那花盆摔到地上驚動別人,只因為那名中年婦人有危險。

    如果仔細想想,或者他能有更好的選擇,對於怎樣離開,然後及時趕到未央宮更好的選擇,但他沒有想。

    他把那名中年婦人抱在了懷�,轉了半個圈。

    如果花盆落下,便會砸在他的背上。

    但花盆沒有落下。

    於是這畫面便有些尷尬,有些說不清。

    沒有聽到意想中的響聲,背後也沒有傳來疼痛,陳長生�頭望向欄上,只見那盆花好好地在那�。

    他自然沒有看到,中年婦人收回了一根手指。

    陳長生看著中年婦人,有些慌亂……如果中年婦人叫喚起來,那便麻煩了,而深更半夜,被一個忽然從池塘�冒出來的少年抱個滿懷,任是誰,大概都會叫吧?

    這種時候,他應該在第一時間內把中年婦人打昏,就像那些話本小說�寫的那樣。

    但有個問題——他不知道怎樣把人打昏。

    所以,他現在面臨著一個很麻煩的問題。

    夜色下的宮殿,池塘�的波浪與欄杆上的花盆對視。

    他和中年婦人對視。

    很無語。

    沈默無語。

    他是少年郎。

    她是中年婦人。

    沒有什麼男女之間的尷尬。

    只有尷尬。

    中年婦人微微皺眉,微微張嘴,卻沒說什麼,雙唇再閉。

    陳長生微怔,心想不會吧?

    他鬆開手,先行禮致歉,然後用手開始比劃,手勢很嫻熟。

    中年婦人看著他,也比劃了一個手式。陳長生心想果然如此,再次用手勢道歉,見對方沒有追究的意思,雖然不明白這是為什麼,但時間緊張,來不及多想,匆匆離去。

    ……

    ……

    “龍語,啞語,會的還挺多。”

    看著消失在夜色下的陳長生的背影,那名中年婦人微笑說道。

    她自然不是真的啞巴,對著夜色�說道:“未央宮遠,去送送他。”

    “真是個好孩子。”

    中年婦人笑容漸斂,淡漠說道:“如果不姓陳,那就更好了。”

    說完這句話,她轉身向殿內走去。

    先前漆黑一片、看似冷清無人的偏殿,驟然間燈火通明。

    數十名太監宮女,還有數位宮廷供奉,跪在兩旁相迎,無人敢�頭,屏息靜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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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ars520titan
區版主 | 2016-7-25 04:06:05

第六十四章 問世間

    偏殿的地面上跪著很多人,如平靜的海洋,中年婦人漠然走過,海水自然分開,掀起微瀾,一位太監首領輕輕咳了兩聲,那些跪在地上的供奉、宮女和太監如蒙大赦,趕緊爬起身來,悄無聲息地退出殿去。

    那名太監首領滿臉皺紋,看著極為蒼老,卻小心翼翼扶著中年婦人的手,低聲謙卑說道:“那少年的來歷就算有些問題,但哪裡值得娘娘您如此費心。”

    中年婦人便是聖后娘娘,聽著老太監的話,她神情淡漠說道:“如果只是個普通人,自然不需要費心。”

    太監首領知道娘娘說的普通,自然不是指能否修行這種小事,略一沈吟後說道:“那封薦信查過,沒有什麼問題,確實是當年教宗大人留給莫雨姑娘和平國公主玩耍用的……離宮那邊傳來的消息,教宗大人應該不知道這件事情,那少年應該是湊巧被捲入,雖然與徐府有婚約令人出乎意料,但老奴著實看不出來他有什麼特殊的地方。”

    聖后停下腳步,看著偏殿後方那片深沈的夜色,沈默片刻後問道:“你見過不怕死的人嗎?”

    太監首領知道娘娘這句問話必然極有深意,開始認真思考。

    都說世間英雄人物能輕生死淡別離,但只有真正經歷過無數生死別離的人都懂得,那些輕與淡,只是憑藉強大的意志力暫時戰勝對死亡的恐懼,但那份恐懼其實一直都在。

    這位太監首領在大周皇宮裡生活了數百年時間,權勢極高,近二十年前先帝駕崩後,皇族諸公反對娘娘登基,意圖闖宮造反,娘娘能夠輕而易舉地穩定朝局,除了教宗大人旗幟鮮明的支持,他在其間也扮演了極關鍵的作用。

    他是經歷了無數生死別離的大人物,他很確定沒有人不怕死,哪怕像太宗皇帝陛下那樣偉大的男人,臨死前在病榻上依然無法平靜,雙眼盯著夜空裡的滿天繁星,盡是不捨與畏懼。

    他當時就在陛下的身旁,將那幕畫面看得清清楚楚。

    “沒有人不怕死。”他說道。

    “先前有那麼一瞬間,那少年真的不怕死,所以,他不是普通人。”聖后想著先前少年在黑色巨龍前說的那些話,說道:“我一直以為只有秋山家那孩子才能配得上那丫頭,現在看來……卻不見得。”

    太監首領微凜,心想難道娘娘要改變對這件事情的態度?

    偏殿裡再次安靜下來。

    夜風輕拂欄外的花盆,盆中的青枝微震作響,遠處林子裡,松鼠在樹枝上跑的更快了些。

    “今夜七夕,宮外肯定很熱鬧,我準備出去看看。”

    “娘娘……我以為您會在宮裡等著青藤宴的結果。”

    “等什麼?看哪家學院的學生最出息?我可沒有這種興趣。”

    太監首領不解,說道:“難道您不想知道這門親事究竟能不能成?”

    聖后娘娘說道:“徐府是與秋山家聯姻,還是履行當年的承諾招陳長生為婿,都不是他們自己能決定的事。”

    太監首領微微躬身,說道:“世間一切,都聽從娘娘的意志。”

    聖後平靜說道:“你又錯了,這件事情也不是我能決定的事。”

    太監首領微驚,心想除了您老人家,誰能決定這場婚事的走向?

    “要嫁人的是有容,那麼,想不想嫁,要嫁誰,終究要看有容的態度。

    聖後說道:“那丫頭是個有主意的人,別人做再多事情,又有什麼意義?徒增笑談罷了。”

    ……

    ……

    皇宮南城外有一片街巷,與七夕夜燈火通明的別處不同,此間要顯得稍微冷清些,或者是因為距離皇城太近,也可能是因為白天這裡要運很多冰出去,夜晚道路上滿是水痕,濕冷的厲害,沒有人願意在這裡擺攤。

    這個地方叫北新橋,卻沒有橋,更準確地說,那座由青石砌成的拱橋是假的——洛河繞過皇城的邊緣,沿著七道柳的長堤緩緩在京都城裡流淌,來到這裡卻繞行而過,橋下一滴水都沒有。

    離北新橋不遠有口井,井裡寒意四溢,彷彿裡面不是水,而是萬古不化的冰,此時夜深,皇城裡的宮照不到此處,柳枝就像是蘸滿了墨的枯筆,在井四周輕輕盪著。

    聖后娘娘站在井口,手裡拿著一顆從甘露台上摘下來的夜明珠,她把手伸到井口上方鬆開,夜明珠瞬間照亮井壁,然後迅速下墮,漸漸被井底的黑暗吞噬。

    不知道過了多長時間,井底深處傳來一聲嗡鳴,因為距離太遠的緣故,聲音並不大,更像是井水拍打井壁的迴響,但她知道那不是水聲,而是那隻黑龍憤怒的低嘯。

    黑龍很憤怒,因為它覺得人類又欺騙了自己,明明說好了給一顆夜明珠,那少年拿走了一顆,你便應該給我兩顆才對,你就算是我惹不起的女人,也不能這樣欺負人啊!

    聖后娘娘有些不悅,道:“孽畜,那顆本來就是他的,在妳的小時候老龍沒教過你算術嗎?”

    ……

    ……

    陳長生的算術很好,更準確地說,只要與學習相關的能力,他都很強,但認路的本領不強,在離開那座偏殿、進入夜色下的沈沈深宮後,他很快便發現自己路了。

    繁星在天,燈火在前,他知道北在哪兒,自然能確定哪裡是南方,甚至隱隱約約可以看到未央宮處的燈光,然而皇宮里花樹繁多,道路百轉千迴,他擔心遇著侍衛,不敢走大路,竟不知該如何才能走到那邊。

    這時,夜色下的御園裡響起極輕微的聲音。

    一隻黑羊從夜色裡走了出來,悄然無聲,彷彿它本就是夜色的一部分。

    當初在國教學院,陳長生見過它,先前在未央宮外,他也見過它,不知道為什麼,他很確定這隻黑羊對自己沒有任何惡意,他想了想,說道:“你… …想幫我?”

    那隻黑羊靜靜看了他一眼,然後轉身向夜色裡走去。

    陳長生不敢遲疑,趕緊跟了上去,離去之前,他向南方未央宮方向看了一眼,那處依然燈火通明,禮樂之聲卻已消失,南方使團的提親到了哪一步?自己還來不來得及?

    ……

    ……

    青藤宴已至中段,南方使團正式開始提親。

    未央宮殿內有很多大人物,比如離山長老小松宮、比如聖女峰那位女子,比如天道院院長茅秋雨,比如徐世績,比如陳留王和莫雨,在提親的流程裡,他們扮演著不同的角色。

    有當事者,也有觀禮者,也有見證者。

    殿上曼妙的樂舞剛剛結束,醇酒佳餚尚未冷,沒有人舉箸進食,人們帶著微笑注視著場間。

    秋山家主起身開始贊禮,莫雨代表聖後娘娘表示感謝,表示大周王朝非常樂意看到這門婚事,並且希望人類能夠藉由這椿婚事更緊密地團結在一起,以更好地對抗魔族。

    聖女峰那位女子是徐有容的師叔,她代表當代南方教派聖女,對此門親事表示贊同。徐世績隨後起身,對南方諸位賓客的到來表示歡迎,對這門婚事矜持地表示了同意,當然,誰都知道他的矜持是故作矜持。

    一門婚事如何算成功?

    提親為始,傾身為禮,締約為書,這便是訂婚。

    天.地.君.親.師。

    現在,聖後娘娘同意這門婚事,徐世績同意這門婚事,南方教派聖女同意這門婚事。

    天地無言,如今君親師,都同意這門婚事,在所有人看來,這門婚事自然便算是成了,從來沒有人想過,徐有容自己對這門婚事是什麼態度,當然,也沒有人想過徐有容自己會反對。

    做為大陸年輕一代最光彩奪目的一對男女,徐有容與秋山君之間的婚事,在所有人看來都是天作之合,他們之間的故事早已經在世間流傳了很長時間,所有人都以為那是最美好的故事。

    接下來,便是訂親儀式三問裡的最後一問。

    大周朝的禮節並不繁複,主要來自於國教的相關道典,隨著國教日漸興盛,周禮也隨之推展到南方,南方使團今夜提親,完全按照周禮進行,倒不純粹是尊重女方,他們自己也是如此。

    所謂三問,便是問天地,問親族,問君師,可會反對這門婚事,最後一問,則是問世間

    之所以在周禮裡會有這三問,尤其是最後一問,名義是給世人最後一次指出男方或者女方隱藏著的問題的機會,而實際上,極少會發生這種事情,而更像是給男方或者女方最後一次反悔的機會。

    一般情況下,訂親儀式上很少會有人提出反對意見,因為那意味著同時得罪男方和女方,今夜很明顯,婚事雙方都不可能反悔,於是最後的問世間,自然便是個過場。

    陳留王站在殿前,看著殿內的數百人,微笑問道:“秋山君欲與徐有容結為夫妻,可有人反對?”

    殿內鴉雀無聲,但氣氛並不壓抑,所有人的臉上都掛滿了笑容,在這樣美好的時刻,人們只想著祝福,只想著等陳留王問完之後,便起身向婚事雙方酒以為慶賀。

    角落裡國教學院的座席上,落落的小臉上沒有笑容,只有震驚帶來的蒼白——她已經解開了袖子裡的錦囊,看著那份已經有些發黃的婚書,看著婚書上的兩個名字,她才知道,原來那天自己的戲言居然是真的,她才終於明白,先生與東御神將府之間的恩怨是什麼,她才知道,為什麼莫雨那些人想盡辦法也要先生不在場……

    問世間要問三次。

    陳留王溫和而笑,再次問道:“有沒有人反對?”

    殿內依然安靜,人們的臉上滿是祝福的微笑,世界無比美好。

    陳留王看了徐世績一眼,微笑以示祝賀。

    徐世績輕捋短鬚,不再刻意矜持,點頭致意。

    陳留王又望向秋山家主,笑著點了點頭。

    秋山家主微笑不語,明顯極為喜悅。

    陳留王望向殿內,最後一次問道:“有誰反對嗎?”

    對於這門婚事,全世界都讚成,沒有人反對。

    於是,整個世界都很安靜,很美好,所有人都在等待著。

    角落裡,落落忽然站起身來。

    沒有人注意到她。

    便在這時,殿外傳來了一道聲音。

    “我反對。”

    一名少年從殿門處走了進來。

    他渾身濕漉,黑髮散亂,衣衫盡破,看著盡為狼狽。

    他看著大殿內的人們,眼神明亮,神情堅定。

    殿內驟然安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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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ars520titan
區版主 | 2016-7-25 04:10:56

第六十五章  她是我的未婚妻

    沒有刻意地提高聲量,也沒有故意情緒激昂,那聲音很平靜,就像在說一件尋常小事,顯得特別清楚。那三個字是如此的清晰,以至於殿內的人們想說服自己是聽錯了,也找不到任何理由。

    於是,那三個字直接讓整座未央宮都安靜下來。

    與先前帶著美好期盼的安靜不同,這時候的安靜是真正的鴉雀無聲,氣氛異常詭異。

    下一刻安靜便被打破,場間一片嘩然。

    無數聲音快要把大殿的穹頂震破!

    有人反對?

    居然有人反對這門婚事!

    大殿深處,徐世績霍然起身,看著殿門處的陳長生,臉色難看到了極點。陳留王微怔,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情。莫雨也緩緩站起身來,臉上沒有什麼表情,眉宇間霜色漸現。

    南方使團的反應自然更大。秋山家主盯著殿門處的少年,不知對方是誰,強自深呼吸數次,才將怒意壓了下去,而使團�那些參加明年大朝試的年輕人們,卻沒有他這般深的城府,怒意難遏,尤其是離山劍宗關飛白等三人,更是神情冷漠到了極點,看著陳長生的眼神就像看著一個死人。

    秋山君是他們最敬愛的大師兄,他們知道大師兄對這門婚事看重到什麼程度,知道大師兄對徐有容珍惜嗬護到什麼程度,然而眼看著佳侶將成眷屬,大師兄心願即將達成的重要時刻,居然有人敢來搗亂!

    這不是找死是什麼?

    如果換作別的地方,這三位神國七律的年輕強者,只怕早已經劍光微寒而起,便要把陳長生殺死,但這�畢竟是大周皇宮,他們身為南人,隻能暫時隱忍,等著周人先行處理。

    處理來的極快,徐世績臉色陰沈,盯著殿門口的陳長生,寒聲喝道:“哪�來的混帳東西!居然敢在宮內喧嘩!來人啊,把此人給我押出去!”

    從前線調回京都後,他因為聖后娘娘的信任,與薛醒川一內一外開始共同主持皇城防禦,皇宮�的侍衛禦軍,都是他的嫡係部屬,聽得他這聲喝,十餘名侍衛便向陳長生圍了過去。

    徐世績盯著陳長生,眼神極為不善,滿是警告與毫不遮掩的殺意——他不會給陳長生任何說話的機會,如果真逼到了那一步,他會命令那些侍衛,直接把陳長生殺死。

    殿內很多人都注意到了他的殺意,但沒有聯想到別的地方,因為他是徐有容的親生父親,換作自己,如果有人敢在自己女兒的訂婚宴上鬧場,大概一樣也會有殺了那人的衝動。

    那些侍衛沒能製服陳長生,因為有人站在了陳長生的身前——落落不知何時離開了國教學院的位置,手執落雨鞭,看都沒有看那些侍衛一眼,視線直接落在大殿深處莫雨的身上。

    緊接著,又有一個人站到了陳長生的身前。

    唐三十六

    先前陳長生和落落離殿之後,唐三十六才來到未央宮,所以他沒有看到他們二人,而且他的注意力都放在那名神國七律第四律關飛白的身上,直到後來落落回到未央宮,卻依然沒有看到陳長生的身影,他才開始覺得有些奇怪。

    他不知道陳長生為什麼要反對徐府與秋山家的這門婚約,他只知道陳長生和徐府之間有恩怨,不過他也懶得去想那些問題,既然有人要對付陳長生,他當然要站出來。

    徐世績神情愈發陰冷,看著攔在陳長生身前的落落和唐三十六說道:“我不管你們是誰,有什麼來曆,但今夜本將要捉拿欽犯,如果有人敢攔,休怪我下手無情。”

    “欽犯?”一道蒼老的聲音忽然在徐世績身邊響起,有些茫然的感覺。

    說話的人是教樞處主教大人

    老人家剛剛睜開眼睛,確實很茫然,似乎剛剛醒睡。

    他向四周望了望,然後問徐世績:“哪�有欽犯?”

    這句明知故問的話,讓徐世績臉色很難看,

    主教大人順著所有人的目光望向殿門,看到陳長生,仿佛才明白過來,說道:“這小家夥是國教學院的學生,我親自簽發的名冊,不會錯,現在即便遲到了,也不能算是欽犯吧?”

    殿門處的侍衛們望向徐世績。

    徐世績臉色更加難看,他終於確定了主教大人的立場。

    陳留王有些無奈,向主教大人解釋道:“先前他出言反對這門婚事。”

    主教大人看著殿內的人們,微笑說道:“既然有問世人這一環,自然也要允許有人反對,如果說不允許有人反對,殿下先前何必發問?如果規矩都可以不用尊重,想訂婚便訂婚,那何必還來我大周提親?”

    從邏輯上來說,這話無可辯駁。

    於是南方使團的人們更加憤怒,很多人向著主教大人怒目相向,但老人家卻再次閉上眼睛,仿佛要繼續睡覺,根本不在意地些鋒利如劍、或是寒冷如冰的目光。

    主教大人繼續閉目養神,他說的話卻為這件事情定了調子,至少從表面上看來,這代表著國教的態度。

    有資格質疑他這番話的人不多,莫雨自然是一個,但她什麼都沒有做,緩緩坐回席間,神情微異,因為她先前注意到,陳長生走進殿門時,有隻黑羊同時消失在殿外的夜色�。

    她當然知道那隻黑羊代表著什麼。

    那隻黑羊帶著陳長生來到未央宮,這又代表著什麼呢?

    陳留王沒有想到她會保持沈默,不禁有些意外。

    這時,離山長老小松宮起身說道:“殿下,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像徐有容與秋山君的婚事,早已不再是東禦神將府與秋山家聯姻這般簡單,在今夜之前,大周朝廷與南方教派諸勢力之間肯定進行過多次磋商,直到達成完全一致,南方使團才會前來提親。

    所謂提親,隻是尊重禮數規矩,隻是必須的過程,沒有人會想到有意外發生。小鬆宮的質問,自然有其道理,既然這是在大周皇宮,既然雙方事先已經達成協議,那麼周人當然要給出解釋。

    陳留王苦笑無語,心想聖后娘娘只是讓自己來主持今夜之事,卻沒有說什麼,你們找我要解釋,我又去找誰問去?主教大人又在閉目養神,茅秋雨先生低頭喝酒,這些老家夥……太過分了。

    想來想去,他也只能問當事人:“這……是什麼情況?”

    陳留王看著殿門處的陳長生,攤開雙手,顯得很是無辜。

    從這個細節上便可以看出,他對陳長生確實保有幾分善意,不然也不會讓他先行解釋。

    “先前在殿外,我聽見殿下說秋山君欲與徐有容結為夫妻,可有人反對。”

    說到這�,陳長生頓了頓,繼續說道:“所以我說,我反對。”

    這個回答等於沒有回答,只是重申。

    他沒有加重語氣,但那三個字再次出現,依然讓殿內的氣氛更加壓抑。

    他的態度很明確:我反對徐有容嫁給秋山君。

    ……

    ……

    “你為什麼反對?”

    “你憑什麼反對!”

    殿內同時響起兩道聲音。其中一道聲音來自陳留王殿下,他皺著眉,有些不解,有些擔心。另一道聲音來自小松宮長老,他挑著眉,極為憤怒,非常強硬。

    這兩個問題,也是殿內所有人都想提出的問題。

    徐有容是真鳳血脈,秋山君是真龍血脈,二人擁有千年罕見的天賦與潛力,被人類世界視作日後抵抗魔族的領袖人選,又同在南方修行學習,份屬同門,朝夕相處,可以算得上是青梅竹馬,更不要說,這場婚事對於南北教派的統一進程的重要性,總之有無數個理由,他們應該在一起,卻找不到一個理由,他們不應該在一起。

    什麼是神仙眷侶?這對青年男女便是世人眼的神仙眷侶。

    這個渾身濕透、狼狽不堪的少年,居然反對這場婚事。

    為什麼?憑什麼?

    陳長生只用了一句話,便同時回答了這兩個問題。

    “我和徐有容有婚約。”

    他說道:“她是我的未婚妻,自然不能嫁給別人。”


    殿內再次死寂一片。

    婚約?

    他說徐有容是他的未婚妻?

    荒唐!

    殿內的人們震驚無語,看著陳長生說不出話來,根本不敢相信,心想這一定是假的!

    徐世績盯著陳長生,臉色微顯蒼白,懸在身側的雙手微微顫抖。

    說出來了,這個該死的家夥真的……終於……說出來了!

    他生出無限悔意,最開始的時候,自己應該應該殺死他,把他挫骨成灰,然後灑進洛河�!

    今夜之後,東禦神將府便會變成一個笑話!

    南方使團的人像徐世績一樣憤怒,只不過他們並不以為陳長生說的話是真的,只以為這少年是受了某些勢力的指使,故意來搗亂,羞辱離山劍宗以至整個南方教派。

    秋山家主的臉色難看到了極點,聖女峰的女弟子們蹙眉不語,離山劍宗的年輕人們怒意滿臉,關飛白的臉色更是因為盛怒而變得有些蒼白,右手不知何時已經握住了劍柄!

    “放肆!哪�來的無恥之徒,竟敢辱我離山!”

    小松宮霍然轉身,看著莫雨說道:“似這等狂徒,還不趕緊把他逐出宮去,周人究竟想做什麼!”

    那少年怎麼可能是徐有容的未婚夫!

    殿內很多人此時才反應過來,紛紛大怒起身,向著陳長生不停喝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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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ars520titan
區版主 | 2016-7-25 04:14:32

第六十六章 白鶴為憑(上)

  「你們憑什麼認定我說的話是假的?」

  陳長生看著殿內的人們問道,神情很認真,因為他很生氣。

  「我從來沒有聽有容師侄說過,有你這樣一個未婚夫。」

  那位白紗蒙面的聖女峰女子緩緩站起身來,看著他說道。她看著那少年憤怒的神情,心情有些不安,回憶起師姐這數月來的安排,心想難道這少年說的話是真的?

  「你用什麼證明?」

  陳長生說道:「我有婚書為憑。」

  小松宮面色如霜,厲聲喝道:「你就算拿出天書為憑,也沒有人會相信你說的話!」

  「我信。」

  這時候殿裡忽然響起一聲極清脆的聲音,那聲音就像兩顆珍珠輕輕地撞擊,美妙而堅定。

  落落輕哼一聲,說道:「我家先生娶誰都夠資格。」

  殿內一時安靜,人們愕然無語,心想國教學院的這個小姑娘知道自己在說什麼嗎?那少年是妳家先生?他不就是一個洗髓境都沒有過的廢物?怎麼在妳口裡,卻像是徐有容嫁給他都是高攀一般?難道他比秋山君還要更優秀?

  落落哪裡在乎那些人在想什麼,看著陳長生佩服說道:「先生,你真是太厲害了!」

  「我也信。」唐三十六看著殿內眾人說道:「這個傢夥是個真正的怪物,無論做出任何事情來都不出奇,不要說是徐有容的未婚夫,就算他說自己是魔君的小兒子,我都信。」

  莊換羽見南方眾人神情不善,微微皺眉,喝道:「你少說兩句!」

  唐三十六神情微寒,也不理他,望向陳長生說道:「難怪你這傢夥比我還要自戀,原來藏著這麼位未婚妻,這事兒……確實值得驕傲,實在是佩服佩服。」

  落落和唐三十六說的都是真心話,他們真的很佩服陳長生,但在南方使團眾人的眼中,他們偏在此時表示對陳長生的信任與支持,自然是對自己的刻意羞辱。

  小松宮長老大怒喝道:「我離山在天南,世受萬民景仰,太祖皇帝開國之初,曾親書千世之宗匾額,太宗皇帝當年,亦在聖旨裡稱讚離山乃萬民之師,如今聖后娘娘當朝,亦對我離山尊敬有加!沒想到今夜一個小娃娃,便要毀我山門七千年清譽!大周朝廷若不管這幾個黃口稚兒,便老夫說不得便要管教管教了!」

  他雖然算不上離山劍宗裡碩果僅存的老長,但在宗門裡輩份極高,境界亦是極高,只差一步便要踏入從聖境界,今夜的未央宮裡,他與天道院院長茅秋雨便是最強的二人。

  此時他大怒之下,縱情釋出氣勢,瘦削的臉頰上青光隱現,一道磅�至極的氣息,從他乾瘦的身軀裡噴薄而出,瞬間越過數十丈的距離,來到殿門前,將陳長生圍住!

  一步從聖,這是何等樣恐怖的境界,不要說洗髓都沒能成功的陳長生,即便是像莊換羽這樣的青雲榜第十的少年強者,在小松宮長老的氣息前,只怕也無法穩穩地站立,這與境界的差異無關,更多是強者天然的威勢。

  所有人都以為下一刻陳長生便會跪倒在地,然而誰能想到,他除了臉色變得凝重了些,竟沒有任何反應。

  陳長生剛剛在地底空間裡,承受過那頭黑色巨龍的恐怖威壓,便是龍威都不能讓他倒下,小松宮又如何能做到?這位離山劍宗的長老再強,又哪裡比得上那隻黑龍分毫?

  唐三十六不知道他的情況,感覺著那道恐怖的氣息,有些擔心,伸手推開圍在四周的侍衛,盯著大殿深處瘦矮的小松宮,大聲喊道:「長老這是要以大欺小嗎?」

  落落站在陳長生身前,對這道恐怖強大的氣息感受最深,知道自己遠不是小松宮的對手,她始終認為陳長生深藏不露,應該可以抵抗這種層次的攻擊,但同樣憤怒起來。

  此人居然敢向先生施威!

  她大怒喝道:「你這個死矮子,仗著自己年歲大就想欺負人嗎!」

  殿內再次安靜,因為所有人都很吃驚,吃驚於聽到了怎麼也想不到的一句話。

  小松宮自己也很意外,居然、竟然,有人敢罵自己?

  數名離山劍宗弟子站起身來,冷冷望向殿門方向。

  為首的關飛白神情漠然,便準備動手。

  君辱臣死,師長受辱,弟子如何自處?

  便在這最緊張的時刻,主教大人再次睜開眼睛,醒了過來。

  他帶著倦意,看著場間劍拔弩張的雙方,嘆了口氣說道:「又不是小孩子,難道誰的聲音大,誰就有道理?難道現在我們最應該做的事情,不是先看看那個小傢夥說的婚書?」

  這句話就像他先前說的那句話一樣,無可辯駁。

  從陳長生進殿,直到現在,一直沒有人提出要看他提過的婚書,是因為殿內所有人都想表明態度,他們根本不相信陳長生說的話,雖然他們都很清楚,看婚書才是最應該做的事情。

  主教大人要看婚書,這便代表他已經做了好相信陳長生的準備。

  聯想到先前他對陳長生的回護,再聯想到國教學院在今年重新回到世人眼前,以及最近這數月裡京都暗潮湧動,人們終於確信,他果然便是國教學院的靠山!

  「有人辱及我離山師門長輩,難道就這麼算了?」關飛白寒聲道。

  主教大人疲倦地笑了笑,說道:「先解決完婚約,你想和那小姑娘怎麼打就怎麼打,我保證,絕對不會有人攔你。」

  陳留王知道落落的身份,自然不可能眼看著南方使團的人與她發生爭執甚至衝突,和聲安撫了南方使團數句,然後望向陳長生問道:「你說有婚書為憑,那婚書可在你身上?」

  「當然不在。」陳長生說道:「雖然這封婚書被毀了也不怕,因為離宮裡有備份,但我不想那麼麻煩。」

  落落從袖子裡取出那封婚書遞給他。

  陳長生把那封婚書交給內侍,向大殿深處傳去。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這封婚書上,隨之移動。

  「有些人為了不讓這封婚書出現在世人眼前,做了很多事情,很遺憾,他們沒能成功。」

  他看著看著殿上的徐世績和莫雨姑娘,說道:「其實我和那些人說過,我真的是來退婚的,如果沒有這些事情的發生,這封婚書現在應該在徐府,被你們藏在誰都找不到的地方。」

  「可惜的是,沒有如果。」


  ……

  ……

  這封婚書,看上去和大周朝常見的婚書沒有任何區別,簡單的條款,明確的意思,但實際上,這封婚書很特殊,因為寫明了只能由男方毀約,見證人是教宗大人

  就算離宮裡沒有婚書的備份,也沒有人能夠毀掉這封婚書,因為婚書上有教宗大人附著無上法力的印鑒,任何人毀掉婚書的同時,也會毀掉那個印鑒,那是對教宗大人極大的冒犯。

  陳長生先前說徐世績拿到婚書後會把它藏在誰都找不到的地方,沒有說他會撕成碎片或燒成灰燼,從他進京之後到現在數月時間,東御神將府一直沒有試圖搶奪婚書再毀書滅跡,都是因為這個原因。

  這樣特殊的婚書,自然很好分辯真假。

  大殿內一片死寂,很長時間都沒有人說話,秋山家家長臉色鐵青,南方使團所有人的臉上都寫滿了被騙的憤怒,即便參加青藤宴的諸院師生,臉色也極為難看。

  這件事情的發展,違背了所有人的意願,一場舉世矚目的佳話,變成鬧劇,神仙眷侶的故事剛剛開始,便多了一個外來者,忽然沒有人會高興,人們看著陳長生的眼光很複雜。

  就像這個少年說的那樣,可惜的是沒有如果。

  如果時光可以倒流,人們絕對不想聽陳長生說些什麼,這樣的人,或者死了更好吧?

  接下來怎麼辦?

  人們面面相覷,不知所措。

  明明是秋山家前來提親,結果陳長生卻拿出了婚書!

  南方使團的人們,下意識裡望向某個地方。

  苟寒食坐在那裡。

  南方的人們看著他,是因為所有人都知道他智慧無雙,雖然有離山長老、有聖女峰的師叔,更有秋山家的家主,但人們還是習慣性把破局的希望寄託在此人的身上。

  接連發生了這麼多的事情,他的神情依然平靜,看著陳長生的眼光帶著打量與趣味,卻沒有警惕和憤怒。

  他一直沒有說話。

  關飛白看著他說道:「師兄?」

  苟寒食站起身來,看著陳長生笑了笑,溫和可親。

  「都說婚姻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手裡拿著婚書,便占了後四字,前四字卻在我們一方,不過……」

  就在所有人以為這位以智慧聞名的離山天才,準備與陳長生認真辯論一番的時候,他忽然話鋒一轉,神情凝重說道:「這些其實都不重要,因為要訂婚的不是父母,也不是寫婚書的前人,而是他們二人自身。世人皆知,我師兄與徐師妹青梅竹馬,情比金堅,便是你手裡那封婚書是真的,難道我師妹便要嫁給你?」

  此言一出,殿內眾人連連點頭。

  徐有容是大周朝最美麗的一顆明珠,隨便來個人,手裡拿著婚書,便要她嫁人?

  那豈不是明珠蒙塵?

  便是教宗大人,也不會同意這種事情的發生吧?

  婚書即便是真的,她要嫁給秋山君,難道別人還能強行阻止不成?

  這種看法其實很沒道理,但在苟寒食說來,卻顯得很有道理,因為殿內的人們需要這種道理。

  苟寒食看著陳長生溫和說道:「如果你真在意徐師妹,難道不應該尊重她的想法?身為男子,應該有這種氣度才是。」

  這句話看似溫和誠摯,實際上很可怕。

  陳長生看著此人,沈默不語。

  殿內所有人都等待著他的回答。

  便在這時,殿外的夜空裡傳來一聲清亮的鳴嘯。

  一隻白鶴翩翩而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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區版主 | 2016-7-25 04:17:54

第六十七章 白鶴為憑(下)

  不愧是離山劍宗青年一代的領軍人物,不愧是秋山君都要借重其智慧的第二律,一直沒有說話的苟寒食,開口便讓對手很難應答,因為他的話在有理無理之間,卻又入情入理。

  陳長生沈默片刻,已經做好了應答的準備,然而就在他準備開口、哪怕需要承受整個人世間給予的風雨,也要繼續向前的時候,他和所有人一樣,聽到了殿外傳來的那聲鶴鳴。

  鶴鳴,一般被稱為鶴唳。

  這聲鶴唳清亮而強硬。

  一隻白鶴破夜而出,渾體潔白如雪,飄飄然落在了大殿的地面上,細頸微轉,神情淡漠孤傲。

  場間有不少人都識得這隻鶴,比如徐世績,他的臉色變得更加難看,比如聖女峰那位師叔和弟子,她們的心情有些緊張,比如苟寒食等離山弟子,他們曾在師兄的茅舍外見過這隻白鶴數次。

  陳長生也認識這隻白鶴,只不過已經有數年時間未見,看著這隻白鶴,他的心情有些複雜。

  這隻白鶴來自南方,帶來了徐有容的一封信。

  ……

  ……

  莫雨看完那封信,望向殿內眾人,只見場間一片安靜,她輕嘆一聲,說道:「今夜就這樣吧。」

  殿內響起議論聲,嗡嗡不停,有些煩擾,人們很是驚訝,不知道那封信裡寫著什麼,為何莫雨姑娘要直接宣佈青藤宴結束,小松宮臉色陰沈說道:「這封信的內容不便透露?」

  莫雨微微挑眉,她自然支持南方使團提親,但聽著這位離山長老的話,不禁微怒,心想自己是給你們留些顏面,才想提前結束青藤宴,既然你們不識好歹,那便罷了。

  她把信遞給陳留王,不再理會此事。

  陳留王看著那封信,臉上的神情變得有些精彩。

  然後他開始當眾宣讀這封信,這本來就是寫信者的要求。

  這封信的內容很簡單,只有十數行,要表明的意思卻很清晰。

  與殿內所有人想像的不同,這封信雖然來自南方,但並不是來自聖女峰,因為徐有容不在聖女峰,原來數十日前,她便去了南海苦修,算算時間,剛好在南方使團出發之前。

  徐有容這封信的言語平靜而淡然,對參加今夜之事的諸方尊敬有加,對師門長輩前往京都提親表示感謝,因為那代表著師門長輩對她的親切關懷,但對這件事情她有不同的看法。

  這封信的前半段結束,她沒有點明任何事情,但殿內很多人都明白了她想點明的事情,她並不知道南方使團來京都提親的事情,換句話說,南方教派在做這件事情之前,沒有徵詢過她的意見。

  很多人的臉色變得有些難看,有的如釋重負,總之各種精彩。

  是的,婚姻終究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天地君親師在上,與當事者沒有太多關係,普通人家訂婚確實不需要女子同意,但徐有容不是普通人,更何況先前有人還說過那樣一番話。


  人們望向苟寒食的眼光,有些複雜。

  唐三十六嘲諷說道:「原來,這就是你們所謂的尊重。」

  苟寒食先前說陳長生應該尊重徐有容的想法,應該有男子的氣度。

  然而南方教派根本沒有徵求過徐有容的意見,便派人來京都提親,這難道便是尊重?

  苟寒食沈默不語,他並不知道提親的事情居然徐師妹不知道,他很不理解聖女峰上的長輩們究竟在想什麼,他更不理解徐師妹為什麼會派白鶴送這樣一封信過來,難道她……真的不想嫁給師兄?

  不,應該不是這樣的。

  他想知道這封信的後半段寫著什麼內容。

  殿內很多人也有如此想法,都看著陳留王手裡那張薄紙。

  在這封信的後半段,徐有容沒有流露出任何憤怒或者恚憎的情緒,就像前面說過的那樣,師門長輩和家裡的親人替她操持婚事,無論怎麼看,都可以理解為關心與愛護。

  她是真鳳轉世,是下一代南方聖女的不二人選,擁有無數人羨慕敬畏的天賦與潛質,可以擁有更多的自由,值得更多的尊重,所以苟寒食才會說那樣一番話,所以當她在信裡隱隱點明自己不知道提親之事後,殿內眾人會有那樣的反應。但在真正成長起來之前,她首先依然還是東御神將府的小姐,聖女峰的弟子。

  她可以對親族和師門的安排提出自己的意見,但在世人面前她的態度必須平靜而恭敬,這樣才是世人眼中完美無缺的她,當然,世人都以為她與秋山君情投意合,或者這也是她平靜的原因。

  然而這封信的下半段,直接告訴所有人,他們都想錯了。

  徐有容在信裡很明確地寫道,她與秋山君之間只有同門之誼,兄妹之情。

  她敬重師兄,卻未想過要與他在一起。

  她在信中又寫道,不知道這封信來不來得及,但不管來不來得及,總之……

  她是不會嫁的。


  ……

  ……

  很簡單的十幾行話,很明確的意思,只是還差了一點道理。

  殿內的人們看著陳留王手裡那張信紙,震撼無語。

  為什麼?這一切到底是為什麼?她為什麼說的如此平靜,如此肯定?

  這場婚事是南方教派與大周朝之間的聯姻,這是聖后娘娘、教宗大人、南方聖女、離山劍宗的集體意志,在這樣恐怖的意志面前,即便她是徐有容,又有什麼理由表示拒絕?

  徐有容用這封信的最後一句話,對整個大陸做出了解釋。

  這個解釋很簡單,卻無法辯駁。

  和先前陳長生解釋為什麼要反對她和秋山君訂親的話很像。

  「因為我已經有婚約了,我的未婚夫叫陳長生。」

  ……

  ……

  殿內一片沈默,鴉雀無聲。

  先前沒有人相信陳長生的話,即便證實他的婚書是真的,也沒有人真心認同這件事情,直到白鶴帶來了這封信,帶來了徐有容的態度,這封信就像是在所有人的臉上打了一記耳光。

  莫雨先前看過這封信,心裡默默想著,這死丫頭究竟想做什麼?

  落落的眼睛裡有星星在閃光,讚歎道:「果然不愧是徐有容……真帥。

  陳長生微低著頭,看著殿內金磚上自己的倒影,先前陳留王當眾頌讀這封信的時候,隨著那些話語,他的神情越來越平靜,心情越來越輕鬆,最後卻有股說不明白的惘然。

  妳明明不想嫁給我,今夜卻寫封這樣的信,這又到底是為什麼?

  便在這時,那隻白鶴緩緩踱至他的身前,探頸與他親熱地碰了碰。

  陳長生�起頭來,看著白鶴笑了笑,伸手把它的細頸攬在臂彎裡,輕輕拍了拍。

  看著這幕畫面,殿內的人們更加沈默。

  人們知道這隻白鶴除了萬里寄書,向來與徐有容形影不離,而且極為孤清高傲,此時竟然與陳長生如此親近,那麼只能說明陳長生與這隻白鶴乃是舊識,而且極為熟悉。

  鶴猶如此,更何況人?


  原來那封信裡說的都是真的,不是藉口,也不是徐有容尊重祖父的遺願,而被迫接受這門婚事。

  她和這個叫陳長生的少年,或者才是真正的青梅竹馬。

  「青梅竹馬?情比金堅?」

  唐三十六看著苟寒食和南方使團的人們說道。

  這都是先前苟寒食用來形容秋山君與徐有容之間感情的詞彙。

  唐三十六看似淡然的笑容裡,隱藏著很多譏諷與嘲笑。

  「我看,是自作多情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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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ars520titan
區版主 | 2016-7-25 04:22:25

第六十八章 白帝為姓(上)

  終日打雁,卻被雁啄瞎了眼,或者被雁扇了臉,這句話和今夜的實際情況並不完全相符,但在徐有容的這封信和唐三十六的這兩句話後,很多人卻真的有這種感覺,覺得自己的臉火辣辣的疼痛。

  徐世績的臉色很難看,當然,從今天青藤宴開始,他的臉色似乎都沒有好看過,隔著很遠的距離,他盯著陳長生,眼睛裡有幽火在燃燒,到了此時此刻,為了挽回徐府的顏面,為了重新獲得娘娘的信任,他必須做些事情——哪怕這裡是皇宮,他依然想殺死陳長生。

  不管什麼婚書還是白鶴,還是祖輩之命,沒有任何事物能夠為憑,只要那個少年死了。

  圍著陳長生和落落的宮廷侍內裡,有他最忠誠的下屬,也有所謂死士,那人緊握著刀柄,神情如同伴一般惘然無措,然而眼神卻盯著陳長生的後頸,那人的眼光並不冰冷,以免引起它人的警惕,但非常專注。

  只要徐世績眯著眼睛,發出信號,陳長生的頸便可能被一把快刀砍斷——那把刀真的很快。

  但這幕血腥的畫面沒能發生,因為就在徐世績心意微動之刻,兩道淡漠的目光落在了他的身上,一道來自教樞處的主教大人,時常閉著眼睛似乎極為貪睡的老人家,總能在最關鍵的時刻睜開眼睛說幾句話,或者只是睜開眼睛——睜開眼睛是個極簡單的動作,要比揮手快,比拔刀更快。另一道落在徐世績身上的目光,則來自一個令他意想不到的人——莫雨姑娘。徐世績神情變幻不定,終究什麼都沒有做,如果只是主教大人的警告,或者他還會搏命一擊,但莫雨的眼神,則讓他無論如何也下不了決心。

  殿內的情形現在緊張到了極點,也尷尬到了極點,於是也安靜到了極點,在唐三十六嘲諷說出那兩句話後,南人自然憤怒,卻不知該如何應答,便在這時,散席間不知何處,忽然響起一道聲音。

  「先祖有命,自當尊重,只是……南北聯姻乃是何等大事,為了抵抗魔族,個人做些犧牲,又算得什麼?」

  看座席位置,說話的人應該是位通過大朝試預科考的普通學子,沒有人知道他為什麼會這樣說,大概是個讀書讀迂了的青年,讀書修行想的便是人類的存續將來,於是說出了這樣一番話來。

  此言一出,滿場俱寂,比先前更加安靜,所有人都沈默不語,人們不是用沈默表示反對,而是明明知道這句話其實毫無道理,卻又是這場婚事成功的最後希望,於是人們用沈默把自己置身事外,讓說出這句話的那個熱血青年站到了台前。

  陳長生望向那處,只見說話的那名年輕人神情微惘認真,明白此人真是這樣想的,念及此,他沒有憤怒生氣,只覺得有些悲哀——明明太宗皇帝陛下率領妖族與人類的聯軍,將魔族趕回了雪老城,人類卻依然無法擺脫當年的陰影。

  「人類原來真的很無恥。」

  又有一道聲音在寂靜的宮殿裡響起,這句話看似尋常,實際上則是站在很高位置,或者很冷漠的對岸,對整個人類世界發出點評,令殿內的人類更加憤怒的是,因為先前那刻的沈默,他們竟然無法反駁這句話。

  這場南北聯姻,一開始的時候,看著便是人類世界的一場盛事,然而南人前來提親,卻瞞著徐有容,如果事後有問題,大概南方教派和大周朝廷會把父母之命與媒妁之言拿出來說事,當陳長生忽然出現,手裡拿著婚書的時候,人們才想著要尊重徐有容自己的意見,而當那隻白鶴翩然而至,帶來了徐有容明確的態度後,居然又有人說要以全體人類的利益為重……

  你和這些人說利益,他們說情懷,你和他們說情懷,他們和你說道德,你和他們說道理,他們和你說國族,總之,當這些人說不過你的時候,當他們沒有道理的時候,他們便會不停轉進,直到事情按照他們的想法或者說想像進行。

  這,真的很無恥。


  揭破偽裝、把所有人的無恥袒露在夜明珠的光線之下的人,是落落

  她毫不掩飾自己的輕蔑與怒意,看著殿內的人們說道:「你們要臉嗎?

  坐在殿首的南人們憤怒難抑,已經忍了很長時間的關飛白霍然起身,喝道:「放肆!」

  落落看了此人一眼,想要回罵兩句,又擔心陳長生不喜,哼了兩聲。

  陳長生伸手揉了揉她的頭,笑著說道:「何必和這些人做口舌之爭。」

  唐三十六在旁搖頭說道:「既然要戰,首先在罵人方面就不能輸。」

  陳長生想了想,說道:「也有道理,只是這方面我確實不擅長。」

  「你想學,我教你啊。」

  唐三十六看著他說道,然後轉身望向南方使團所在的座席,目光落在關飛白的身上,罵道:「說的就是你們啦!連個小姑娘都知道你們做事無恥,你們自己難道沒有感覺?放肆?放你媽的肆啊!」

  關飛白怒到極點,眼神也冷到極點。

  便在這時,那隻白鶴輕輕用喙觸了觸陳長生的手掌。

  陳長生微怔,看了它一眼,雖然已經數年時間未見,但畢竟曾經有過來往,隱約能明白它的意思,當然,那也肯定就是她的意思。他想了想,既然今夜目的已經達成,確實應該儘早離去,不然會讓……有些人很為難吧。

  「走吧。」他對落落和唐三十六說道。

  「走?」

  離山長老小松宮看著他們,神情冷漠說道:「你們這三個小東西,難道想就這麼離開?」

  聽著這話,落落細眉微挑,陳長生要帶著她和唐三十六離開,只是給南方使團一個台階下,但在外人看起來,終究是他們先行退讓一步,她本就有些不自在,此時對方竟似還不準備善罷甘休,她哪裡肯示弱。

  「你這個老東西,難道還敢攔我們不成?」

  小松宮長老的臉色更加難看,每道皺紋都開始散發戾氣,以他一步從聖的境界,在注意到落落的第一時間,便隱約知道了她不是人類,因為當年的某件往事,他對妖族向來就沒有什麼好感,更準確地說是充滿了惡感。

  以他的身份地位,哪裡會在乎這等小妖,隨手滅了又如何?

  小松宮寒聲說道:「閒事不提,先前妳這個小丫頭對老夫出言不遜,我說不得要替妳家中尊長教訓妳一番。」

  聽著家中尊長四字,落落眉頭一挑,微怒說道:「你算什麼東西,居然敢如此大言不慚!」

  當初在青藤宴第一夜時,她對天道院教諭說過近乎一模一樣的話。

  青藤宴第三夜,她又說了這樣一句話,只是小松宮乃是離山長老,遠比天道院更加尊貴,但在她的眼中,這兩人又有什麼區別?

  小松宮本想著畢竟是在大周皇宮裡,總要給周人些顏面,尤其是萬一驚動了聖后娘娘那便大為不妥,但今夜連續遭受羞辱,尤其是這個小姑娘對自己竟是毫不尊重,此時再也無法控制情緒,暴喝一聲!

  殿內夜明珠的光線驟暗驟明,小松宮長老的人還留在原地,劍猶在鞘中,但一道極為淩厲的劍意,已然出鞘離身而去,襲向落落!

  雖然在青藤宴第一夜時,落落便已經證明了自己的強大,但她畢竟還是個稚齡少女,不要說她,即便是秋山君也不可能是一步從聖的小松宮的對手,面對如此強大的劍意,她哪裡有招架之力?

  小松宮很明顯還是有所忌憚,所以那道劍意靜而不烈,應該不會危及落落的生命,但受傷在所難免。

  也只有如此,他才能夠一泄今夜的怨氣,才能給這些小輩留下足夠深刻的教訓。

  他以為自己已經足夠寬容,卻沒想到,有些人,是不能受傷的。

  「不可!」陳留王面色微白,焦急喝道。

  莫雨神情驟凜,柳眉如劍挑起,喝道:「住手!」

  小松宮的境界實在太高,他們根本攔不住,只能希望對方能夠聽到自己的喊聲,最後在懸崖之前把馬勒住。

  此時殿內,唯一能夠與小松宮相提並論的強者,便是天道院院長茅秋雨,也只有他,能夠擋住小松宮。

  茅秋雨布袍輕飄,盯著那道破空而去的劍意,雙眼如天神之目,裡面有煙雨氤氳。

  陳留王、莫雨、茅秋雨,是殿內對小松宮出手反應最快的人,但不是最先反應過來的人。

  最先反應過來的人是陳長生。

  誰都沒有留意到,他何時站在了落落的身前。

  就像那個夜晚一樣,就像又一個夜晚一樣。

  從落落拜他為師,他真地把落落看成自己的學生,便要保護她的安全。

  這是責任,然後,變成本能。

  陳長生出現在那道淩厲劍意之前。

  小松宮面無表情看著他,既然在大周皇宮裡不能殺人,只是想傷人立威,能夠重傷這名少年,反而更好。

  如果這一劍乾脆把這少年廢了,難道以後徐有容還真會嫁給他?

  當然,如果這少年運氣不好死了,那或者,才是最好的事情。

  茅秋雨已經做好了出手的準備。

  他雙袖輕拂,似將起舞於清風之中。

  然而下一刻,他的雙袖驟然靜止。

  不是因為他想看著陳長生去死,而是因為有人已經搶先出手。

  一道身影,從殿角落的陰影裡暴然掠至場間!

  這道身影快到難以想像,其勢暴烈如火,以至於空中響起刺耳的鳴嘯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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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ars520titan
區版主 | 2016-7-25 04:27:42

第六十九章 白帝為姓(下)

     劍意,便是無形的劍。

  此劍起於大殿深處,直刺殿門,離山長老數百年苦修的精深真元,盡在其間,無論天地有形無形,都將被這一劍劈成兩斷,無論落落還是不知何時橫短劍於胸前的陳長生,都不可能攔住這把劍。

  破空聲起,一道身影如雷霆而至,來到那把劍前。

  啪的一聲輕響,小松宮那道看似銳不可擋的劍意,竟然就這樣被擋住了!

  更令殿內眾人震驚的是,擋住這道劍意的,竟然只是一雙手掌!

  那雙手掌被劍光籠罩,泛著淡淡的金色,就像是由黃金所鑄一般!

  一片死寂。

  小松宮長老的劍意與那雙手掌之間,發出一連串啪啪碎響。

  再下一刻,未央宮殿外的夜色裡,也隨之發出一連串的啪啪碎響!

  劍與手掌靜止在眾人的視線之前,四周的空氣卻似乎要碎了。

  殿外的夜色似乎已經碎了。

  轟的一聲嗡鳴!

  未央宮殿外那道令秋風不能入的陣法,瞬間破裂!

  微寒的夜色從無數門窗裡灌湧而入,吹得座席間的諸院師生的衣袍呼呼作響,便是夜明珠的光線,在這一刻彷彿都有些搖晃!

  離殿門處稍近些的人,更是連連向跌倒,臉色蒼白,無法呼吸,自然也無法喊出聲來。

  好強大的真元碰撞,好恐怖的撞擊後果。

  殿內依然死寂一片,只有夜風呼嘯的聲音。

  劍意漸漸消弭。

  那雙手掌緩緩收回。

  那雙手掌的主人,是個面容尋常、氣度普通的中年男人,這中年男人生的有些微胖,穿著件滿是銅錢圖案的綢衫,看上去就像是鄉間最常見的土財主,哪有半點高人風範,站在宮殿裡顯得格外不協調。

  這個尋常的中年男人,只憑一雙肉掌,便輕描淡寫地擋住了離山長老小松宮蘊著暴怒的一劍!

  中年男人收回手掌,看著大殿深處的小松宮,臉上露出一絲頗有深意的笑容,然後退回到落落的身後。

  他站在落落身前時,是個尋常富家翁,站到落落身後,也是個尋常富家翁,沒有流露一絲宗師風範,也沒有刻意斂沒氣息扮演管家。

  因為現在的他,就是一個尋常富家翁,他只喜歡錢,尤其是金。

  但殿內的人們肯定不會這樣認為,人們看著這名中年男人的目光裡,充滿了震駭與困惑。

  能與離山長老小松宮分庭抗禮的男人,至少也應該是天道院院長茅秋雨這種級別的人物,如何能是個尋常富家翁?

  南方使團的人們更是震驚無語,尤其是離山的年輕弟子們,他們怎麼也想不明白,即便師叔祖先前暴怒之下出劍有些隨意,又因為身在大周皇宮的緣故未盡全力,可這個中年男人只憑一雙肉掌,居然能夠不落下風!

  小松宮站在席後看著殿門處那個中年男人,情緒很是複雜,似乎想起了些什麼事情,卻又不敢確信。

  一聲極輕微的碎聲響起。

  這聲音很輕,只有關飛白等離得最近的離山弟子才能聽到。

  也只有他們才能看清楚,小松宮長老腰間的佩劍劍鞘上……出現了一道裂紋!

  身為離子弟子,他們哪裡不明白這代表著什麼?

  不是分庭抗禮,也不是不落下風,那個看似尋常的中年男人,竟然在這次比拚裡勝了小松宮長老!

  ……

  ……

  殿內安靜無聲,所有人的目光,都在落落身後那個尋常中年男人的身上。

  徐世績面色鐵青,內心早已掀起驚濤駭浪,他知道那名叫落落的國教學院女學生來歷神秘,身世不凡,卻沒想到,她居然能夠收服實力境如此恐怖的強者為下屬,那個中年男人是誰?這個叫落落的小姑娘又是誰?

  小松宮枯瘦的身軀上的袍子輕輕飄拂,那是被殿外的夜風吹動,也是因為他袖中的雙手在微微顫抖。

  先前那次交鋒,只是瞬間便分開,看似沒有勝負,但他清楚自己敗了,而且受了不輕的傷,經脈受震,真元外溢……但真正令他感到震撼的,不是那個中年男人的強大,而是他隱約間想起的某件事,某個人。


  當年的某件事,當年的某個人。

  小松宮看著那名中年男人微微眯眼,有些猶疑不定,問道:「你是……」

  那名中年男人站在落落身後,輕輕咳了兩聲,聽得出來,先前的交手,他也受了些傷。

  這咳聲很輕,落在小松宮的耳中,卻像是雷聲一般。

  中年男人說道:「不錯,是我。」

  小松宮驟然色變,蒼老的臉頰如雪一般慘白,眼睛裡湧出無窮怒火,卻無法掩去最深處的那抹悸意。

  「金玉律!」

  「你怎麼會在這裡!」

  ……

  ……

  小松宮長老滿是憤怒怨毒的喊聲,迴蕩在未央宮裡。

  除此之外,沒有任何聲音。

  所有人都驚呆了,看著那名中年男人的目光裡,不再有困惑,只剩下震駭,或者說敬畏。

  苟寒食、關飛白等離山內門弟子,都聽說過師叔祖此生最大的恨事,此時望向那名中年男人的眼光極為複雜。

  便是驕傲冷漠的唐三十六,在聽到金玉律這個名字後,也嚇了一跳,看著那名中年男人,眼睛瞪的極大,似乎想確定自己看到的是不是真人。

  陳長生他認識這名中年男人,他只知道這名中年男人是落落身邊管家一樣的人物,每天百草園送過來的餐食都是由此人精心安排,他與此人打過幾次交道,沒有看出任何特殊的地方,就覺得……這個中年男人很囉嗦,很像個大媽

  中年男人便是百草園裡的金長史。

  陳長生哪裡能想到,這個很像大媽的金管家,竟然是如此強大的男人。


  但他沒有聽過金玉律這個名字,所以有些無法理解殿內的死寂和眾人異樣的目光。

  金玉律,是這片大陸傳說中的人物。

  當年人族與妖族聯手,與魔族連年大戰,他一共出任了三次糧草官。

  糧草官很重要,但凡失期,說不定便會造成毀滅性的慘痛後果。

  他說糧草軍械什麼時候能送到什麼地方,便一定能送到,一次意外都沒有。

  因為他說一不二。

  任何質疑他的決定的人,都已經倒在了北方的風雪裡。

  金玉律,妖族四大神將之首。

  大周太宗皇帝陛下,御筆親讚:金科玉律!

  ……

  ……

  天道院院長茅秋雨輕嘆一聲,站起身來。

  陳留王無可奈何,站起身來。

  莫雨有些頭痛,揉了揉眉心,終究還是站起身來。

  以金玉律的戰功資歷與德行,自然當得起這樣的禮數,但對上述知曉百草園秘密的大人物來說,更重要的是,金玉律都已經亮明了身份,那麼某人自然也要亮明身份,既然殿內所有人都要起身,那麼他們不如先起身。

  今夜的青藤宴,必然要記載在史書上了。

  稍晚片刻,殿內其餘的人們也終於反應了過來。

  他們的目光從金長史的身上,移到了他身前那名小姑娘的身上,移的很緩慢,因為很沈重。

  南方使團眾人臉色微白,關飛白隱有不甘,呼吸都粗了數分。

  苟寒食神情凝重,心想她原來一直在京都。

  天道院座席裡,莊換羽緩緩起身,眼睛裡滿是痛苦,身形微搖,竟有些失魂落魄的模樣。

  從青藤宴第一夜開始,無數人都在猜測,國教學院裡那個小姑娘的身份。

  人們只知道她來歷必然不凡,身世神秘,卻沒有一個人能夠猜到。

  準確地說,沒有人敢往那個方向去猜。

  今夜,金玉律安安靜靜站在了那個小姑娘的身後,小姑娘的身份,自然呼之欲出。

  唐三十六看著落落,神情複雜,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一片安靜,無人出聲。

  終究需要有人來打破這片安靜。

  陳長生轉身,靜靜看著落落。

  落落低頭,喃喃說道:「先生,我可不是故意要騙你。」


  在國教學院裡她曾經說過,只要陳長生問她就一定會說。

  陳長生沒有問。

  現在不用問也知道了。

  但似乎總少了一些什麼陳長生看著小姑娘緊張的模樣,笑了起來,溫和問道:「妳是誰?」

  她想了想,說道:「我是落落。」

  陳長生認真說道:「這不是壞事情,這是值得驕傲的事情。」

  「是的,先生。」

  落落�起頭來,望著殿內那些神情各異的目光,平靜向前走了一步。

  夜風入殿,青絲在頰畔輕飄。

  她是個穿著學院裙的小姑娘,眉眼秀麗,猶有稚氣,只是尋常。

  但她向前走了一步,便站到了整個世界的面前,站到了所有人的前面。

  她的學院裙,彷彿變成了皇袍,一道貴意,從她的身上散發出來。

  所有人都覺得眼前一亮。

  整座宮殿似乎真的明亮起來。

  這是真正的貴氣。

  人們下意識裡避開她的眼光,有的人甚至惶惶後退數步,更沒有人敢與她的目光對視。

  不是畏懼,而是太過明亮。

  她就像是一輪初生的朝陽。

  平靜而紅暖,但必須保持足夠的敬畏與距離。

  她看著殿內的人們平靜而驕傲說道:「我姓白,白帝的白。」

  西方萬里妖域,域深處有大城,在忘川起源處,巍峨壯觀,八百里紅河繞城而過。

  城名白帝城,因為白帝居於城中。

  她是當代白帝獨女。

  八百里紅河兩岸,都是她的封土。

  她是落落。

  她是落落殿下



  作者有話要說:寫完這章後,和坐在身邊的老婆說,嘖嘖,像我們這種人,為了寫好故事,真是絞盡腦汁啊,然後,她糾正道,汁字要捲舌,嗯,她是領導,她是領導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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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ars520titan
區版主 | 2016-7-25 04:35:05

第七十章  有一個少年

    忘川盡頭白帝城,八百�紅河為封土……還能是誰?

    妖族唯一的公主殿下,居然出現在這�!


    殿內的人們神情震撼至極,伴著簌簌的衣衫磨擦聲,盡數起身準備行禮。

    “家母,大西洲長公主殿下。”

    落落看著殿內眾人,繼續說道:“家父,白行夜。”


    隨著這兩個名字響起,大殿內的氣氛變得更加壓抑,緊張,沈默的仿佛死寂一般。

    這兩個名字代表著無上的權威與力量,這兩個名字都在五聖人的行列�。

    白帝城�這對夫婦,都是與聖后娘娘、教宗大人平級的人物。


    南方使團的人們沈默無語,待他們看著落落身後的陳長生,臉色更是變得異常難看。

    人們先前便注意到落落與陳長生之間的關係與眾不同。

    果不其然,落落看著南方使團眾人說道:“家師,陳長生。”

    說完這句話,她回頭看了陳長生一眼。

    家父、家母、家師。

    她是這樣說的,便等若說,她把這三者放在相同的位置上。

    和京都�有些人事先的想法不一樣,落落進入國教學院並不是為了有趣的經曆,而是真的要學習,她把陳長生視作家人和尊敬的長輩。

    殿內的人們震愕無語,苟寒食的神情也變得更加凝重。

    這個叫陳長生的少年究竟是什麼人,居然能與白帝夫婦相提並論!

    “請問,我家先生有什麼地方比不上秋山君?”

    落落看著南方使團眾人問道。

    南方使團眾人無言以對,因為沒法回答。

    秋山君再如何天才,單從身份地位上來論,又如何及得上帝女之師

    落落又望向散席�先前那個大發謬論的寒酸年輕學子,挑眉問道:“為了對抗魔族,人類需要團結,南北需要合流,所以徐有容必須嫁給秋山君?就因為所謂大義,便要一個女子嫁給她不想嫁的人?

    那名年輕學子聲音微顫說道:“難道不應該嗎?”

    “當然不應該!”

    落落看著那人嘲諷說道:“那是我家師娘,你居然要她嫁給別的男人,我真的很懷疑你是不是魔族的奸細。”

    那名年輕學子滿臉漲的通紅,很是憤怒,卻不敢說什麼。

    落落望向殿內眾人,說道:“大義名份?本殿下就是大義,我家先生天然便有大義在手,你們居然想用大義來威脅他,真是笑話!”

    那名年輕學子想要解釋些什麼,但仔細一想,卻發現自己無話可說,頓時汗出如漿。

    殿內也沒有任何人敢反對落落的這句話。

    因為要對抗魔族,人類需要團結,南方合流的進程應該加快,所以先前這名年輕學子才會說,徐有容應該嫁給秋山君。

    但誰都知道,妖族與人類的聯盟,才是對抗魔族的根本!

    如果說對抗魔族是大義,那麼維護妖族與人類之間的良好關係便是最大的大義!

    按照這名年輕學子和某些無恥者的邏輯來看,既然落落肯定會代表妖族支持陳長生與徐有容之間的婚約,那麼任何試圖阻止這場婚約的人,都是在試圖激怒妖族,都是想要破壞兩族之間的聯盟,那不是魔族的奸細又是什麼!

    難道為了人類南北合流的進程,便要得罪人類最堅定最強大的盟友?荒唐!


    沒有人會這樣選擇。不要說此時殿內的人們,即便是教宗大人、南方教派的聖女,離山掌門,甚至是聖后娘娘,都不會承擔這種責任。

    大義?終究不過是利益,或者說權勢,仔細想來,真的有些可笑。

    那名年輕學子渾身被汗水打濕,直至此時,才看到自己隱藏在衣冠與大義名份下那些不得見人的心思。

    他的臉依然通紅一片,只不過現在不是因為憤怒,而是因為羞恥。

    殿內鴉雀無聲,很多人如這名年輕學子一般羞愧,不知如何言語。

    苟寒食看著落落,神情很是複雜。

    “但凡要些臉,這時候便應該離開,還在這�拚命掙扎有什麼意思?”

    唐三十六看著他嘲弄說道:“死心吧,你家大師兄秋山君娶不著老婆了……難不成,你現在還敢當眾殺了陳長生不成?”

    離山劍宗的弟子們都站著,聽著這話,憤怒至極,紛紛握住劍柄,然後望向苟寒食。

    苟寒食靜靜看著他,眼睛漸漸變得明亮起來,不顯鋒利,卻更堅定。

    秋山家家主從陳長生拿出那封婚書後,便一直沈默,直至此時,再也無法忍了,盯著唐三十六寒聲說道:“汶水先生可好?”

    唐三十六神情微變,道:“想拿我家老爺子壓我?要臉嗎你?

    秋山家是南方真正的千世大族,最在意的便是顏面,他做為汶水唐家的子弟,當然明白這一點,卻是毫不客氣。

    今夜青藤宴多番變故,其實有數次機會,雙方可以暫時緩解對峙之勢,尋找到各自的台階離開,但因為某些原因或者說對局勢的錯判,南方使團在這幾次時機前都做出了錯誤的選擇,以至現在進入如此尷尬的局面。

    當前局面如此尷尬,除了上述原因,也要歸功於唐三十六和落落連番的嘲弄與譏諷。

    落落對小松宮長老等人奚落喝斥,是因為那些人對陳長生奚落喝斥在前,她最看不得這種事情,而且她的身份地位在這�,怎麼做怎麼有理。

    唐三十六對小鬆宮和秋山家主這樣的人物喝來罵去,卻完全是因為他的性情。

    無論按照輩份還是別的方面,他都不應該有這樣的表現,這樣會顯得太荒唐,太浪蕩,太不羈。

    不羈的不見得都是浪子,更可能是紈絝或者敗類。

    在很多人眼�,唐三十六的表現都很粗俗,很放肆,很令人不喜,很混帳,完全不像世家子弟,更不像天道院的天才少年。

    但他偏偏就這樣做了,因為他不喜歡這些人。

    不喜歡就是不喜歡,那就要罵。

    這就是他的性情。


    他是個十六歲的少年,真正的少年,看著春風不喜,看著秋風不悲,看著冬雪不歎,看著夏蟬不煩,他看著喜歡的才喜,看著厭憎的便煩,看著不公平的便歎,看到夕陽下的壯烈背影才會悲。

    他喜歡獨處,喜歡睡覺,就是不喜歡與人打交道,他有些輕微自戀,非常驕傲自信,活的無比自在,人世間的蠅營狗苟和他沒有關係,看見不高興的便要罵,看見喜歡的便要去親近。

    他就是這樣的少年,本性如此,就算他不是青雲榜上的天才,只是個在牆角根曬太陽的少年乞丐,看著乘輦經過的漂亮郡主少女,也會吹兩聲口哨,看著欺男霸女的富家少爺,也會偷偷踹兩記黑腳,才不去管會不會被侍耳揍出滿頭的青包。

    所以他在京都�沒有什麼朋友,除了陳長生,所以他在天道院�得罪了很多同窗,包括莊換羽,所以他很早便放話,如果遇著那個喜歡殘害普通人的宗祀所的小怪物,就一定要把他廢了,所以才會有後來他參加不了青藤宴前兩夜的故事。

    唐三十六就是這樣的人,喜歡是真喜歡,不喜歡就是真不喜歡,所以喜歡他的人會非常喜歡他,比如汶川家族�的老爺子,比如天道院的莊副院長,不喜歡他的人是真不喜歡,比如此時南方使團�那些憤怒的年輕人們。

    他不在乎。

    但有人在乎。

    “放肆!還不趕緊向前輩道歉!”

    一道聲音從天道院的座席�傳出來。

    這時候殿內所有人都站著的,所以看不清楚是誰,直到片刻後,人們才知道,說話的人竟是莊換羽。

    人們有些驚訝,不明白他為什麼要訓斥唐三十六,更不明白,為什麼說話的人是他。

    即便唐三十六的言談有些粗俗可鄙,對離山劍宗與秋山家的前輩不夠尊敬,但要教訓天道院的學生,自有院長茅秋雨,場間還有莊副院長,怎麼也輪不到莊換羽出麵,雖然他是青雲榜排第十的天才,但畢竟隻是個學生。

    更何況在當前局勢下,茅秋雨院長都一直保持著沈默,莊換羽又憑什麼訓斥唐三十六?

    茅秋雨轉身看了莊換羽一眼,神情平靜。

    很多人的目光都落在了莊換羽的身上。

    莊換羽神情微變,他也不知道先前自己為何會脫口而出那句話。

    但話已出口,如何還能收得回來,他緊緊抿著嘴,麵色有些鐵青,卻依然盯著唐三十六。

    他以為自己顯得鐵面無私,卻不知在旁人眼中,已經很是失態。

    莊換羽忽然失態的原因很複雜——今夜青藤宴來了無數大人物,便是他也只能靜坐席間,不敢放言,但誰能想到,平日�不被他放在眼�的唐三十六,卻在眾人面前侃侃而談,放肆的厲害,這讓他下意識�生出很多厭惡。

    更重要的原因,還是因為落落表明了自己的身份。

    天道院�的傳說,落回到現實�,原來依然還是傳說。

    他曾經想像過無數次與那位師妹的將來,在今夜驟然粉碎。

    原來那位師妹……便是傳說中的落落殿下!

    那麼無論他怎樣奮鬥,哪怕成為超越秋山君的天才,也不可能與她在一起了。

    深深的失望與絕望,變成了憤怒——但那抹情愫,一直隱藏在他心底,從未告人,那麼,今夜的失望與憤怒,自然也無處發泄。

    便在這時,他看到了唐三十六,那是他平日�可以隨意訓話的師弟。

    於是,便有了那樣一句話。

    殿內變得異常安靜。

    所有人都看著唐三十六。

    先前離山劍宗的關飛白曾經喝斥過唐三十六放肆,唐三十六回了他一句放你媽的肆。

    這時候莊換羽喝斥他放肆,他又會怎麼回?

    南方使團有些人的臉上流露出幸災樂禍的神色,心想你們周人內部出現了問題,該怎麼解決?

    苟寒食看了莊換羽一眼,有些意外,微微挑眉。

    關飛白看著莊換羽微微皺眉,有些不喜。

    唐三十六的臉色有些難看,他望著天道院的座席方向,那些同窗沒有一人回應他的眼光,茅秋雨歎息一聲,準備說些什麼,莊副院長臉色有些蒼白,看著他搖了搖頭,欲言又止,似乎很是為難。

    他沈默片刻後微澀一笑,說道:“真沒勁。”

    “確實挺沒勁。”

    一個聲音在他身邊響起。

    陳長生看著他說道:“完全不像你平時的樣子。”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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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ars520titan
區版主 | 2016-7-25 11:55:48

第七十二章 第四個人

  「平時的樣子?那是怎樣?」

  見說話的人是陳長生,唐三十六的神情頓時活了過來,翻著白眼問道。

  「就像先前那樣,你會直接罵娘。

  陳長生想了想,說道:「待罵累了,你會倒頭就睡。」

  唐三十六看著天道院師生所在的座席,沈默片刻後聲音微低說道:「終究有些人對我不錯。」

  天道院入院考核時,陳長生曾經遠遠瞥見一些畫面,知道那位莊副院長對他極為照拂,此時看他的目光果然落在莊副院長身上,心想其間必然隱藏著一段故事,大概正是因為此人,唐三十六才會與平時表現的很不同。

  「不過,做人首先確實應該做自己。」唐三十六看著天道院座席,想著這數月學院生活裡隱藏著的霜風雪雨,想著被同窗針對,想著青藤宴前兩夜自己的遭遇,唇角微翹,露出意味莫明的笑容。

  如果是平時,陳長生不會對他的選擇提供任何意見,哪怕是唯一的朋友,因為性情使然,但今夜遇著這樣的事情,又像唐三十六在天道院裡一樣遇到了對手無恥的圈套,在黑色巨龍前艱難無比才逃出生天,很多事情已經悄然發生了改變。

  他看著唐三十六,什麼都沒有說,但平靜而肯定的眼神便代表了支持。

  「居然要我向那些南人道歉?」

  唐三十六看著莊換羽說道:「這件事情太沒勁,你表現的也太沒勁。」

  殿內響起驚愕的議論聲。

  莊換羽是青雲榜第十,乃是青藤諸院裡年輕強者的領袖人物,與在南方呼風喚雨的神國七律齊名,雖然先前表現的有所失態,令人不悅甚至不恥,但他畢竟是天道院的招牌,唐三十六做為天道院學生如此直指其非,未免顯得有些不敬。

  「因為沒勁,所以不好玩,既然不好玩,那我還繼續在這裡玩做什麼?你們不要想著拿天道院同窗的情份來約束我,拿老師的身份來管制我,拿師兄的體面來讓我閉嘴,因為我……決定退學。」

  唐三十六看著曾經的同窗和老師們,神情平靜說道:「我決定退出天道院。

  即便殿內眾人,今夜已經經歷太多震撼,此時聽著他的這句話,依然是一片嘩然!

  天道院乃是大陸第一學院,不知培養出多少絕世強者,當代教宗大人便是出身於此,大朝試的首榜首名也多落於此間,雖然這數年,天道院的年輕學生被南方的神國七律搶去了很多光彩,大周朝內部又出現徐有容這樣一個絕世天才,但天道院畢竟還是天道院,沒有任何人敢質疑這座學院的地位,所有人都以考進天道院為榮,多少人苦苦求索只為踏進天道院那座院門,今夜居然有人主動要求退出天道院!

  殿內嘩然之聲持續,天道院師生們的臉色難看到了極點,莊副院長的臉色更是有些微微蒼白。

  令人感到驚訝的是,天道院院長茅秋雨卻沒有什麼反應,老人臉上的神情反而顯得有些釋然,似乎一切都在他的意料之中。

  「我知道很多人會問我為什麼。」

  唐三十六看著眾人面無表情說道:「天道院擁有最好的老師,最好的學生,我必須承認自己也受了很多照顧,就算我受了些委屈,和這些相比,似乎也不足以讓我做出退學的決定,但就像我剛才說的那樣,現在的天道院,真的很沒勁。」

  「沒勁,就不好玩,不好玩,我何必還在這裡繼續玩下去?

  這是先前他說過的一句話,很多人都想了起來。

  「居然就因為我說過要廢了天海牙兒,學院裡的老師和一些師兄便會禁止我參加青藤宴!就因為我要挑戰莊換羽,便有人把我用禁制困在藏書樓一夜!不要和我說什麼大局為重,以往年間的天道院哪裡用得著在乎什麼別人的大局?現在的天道院呢?居然連天海家都怕!這算怎麼回事?這根本不是我在書上看過的天道院,這樣的天道院沒勁透了,太不好玩了!」

  唐三十六看著天道院師生說道,說的話很輕佻,神色卻極為嚴肅,因為這是他臨行前的真心話。

  聽著這番話,大殿內變得更加嘩然騷動,因為這個來自汶水的少年提到了天海家。

  這段話裡有很多內容,但人們只聽到了天海家。

  居然連天海家都怕!

  他居然用了居然兩個字。

  他居然認為天海家不應該怕!

  陳留王微低著頭,他身前的案上不知何時多了兩隻酒杯,裡面有酒水反耀著夜明珠的光線,很是美麗,他看的彷彿出神。

  莫雨神情漠然看著唐三十六,右手輕輕握著茶杯,杯中的茶水沒有蕩起一絲漣漪。

  天海,是聖后娘娘的姓氏,天海家,便是聖后娘娘的母家,自十餘年前那場殘酷朝爭之後,天海家已然代替陳氏,成為這片大陸上與西方白氏相類的最尊貴的幾個姓氏之一,如果要從權勢來論,更是毫無爭議的天下第一。

  當今大周,即便是教宗大人居住的離宮,面對天海家都會溫和待之,即便無數人私底下把天海家恨的要死,卻沒有一個人敢在公眾場所說這樣的話,誰能像唐三十六這樣,當著眾人的面直斥其非?

  人們看著唐三十六的眼神有些複雜。

  佩服有之,憐惜有之,當然,更多的眼神是像在看一個白癡——今夜這少年打臉打上癮了嗎?居然連天海家也不放過?

  唐三十六像是根本沒有感覺到這些視線,也根本沒有去想自己這番話裡隱藏著怎樣的凶險,他看著莊換羽神情冷漠說道:「我知道你小時候過的苦,但那不是你可以指責任何人的理由,不要總覺得這個世界上所有人都對不起你,人前擺出風清雲淡的模樣,內心裡卻一直在自怨自艾,明明已經排進青雲榜前十卻還是覺得命運不公,不滿自己無法像秋山君那樣強,你幽怨給誰看呢?我最受不了、也最厭憎這樣的人,現在的天道院裡就是像你這樣的學生太多,所以才會變得越來越像個戲園子,整日裡咿咿呀呀,唱些軟綿綿的曲子,當然沒勁!」

  殿內漸漸安靜,人們看著天道院的座席,看著莊換羽。

  莊換羽沈默了很長時間,神情漸漸平靜,看著唐三十六說道:「我先前確實有些失態,無論你做錯什麼,無論你是不是在意天道院的存續,也輪不到我來批評你,而且你說的這些話雖然難聽,但也有些道理……只是你想過沒有,為什麼你進天道院後,老師們還有我們這些人都不喜歡你?為什麼如你感覺的那樣在暗中排擠你?驕傲?不,天道院的學生理所當然應該驕傲,你是汶水唐家子弟,自幼含著金匙出生,入院便有大人物照拂,可以不上課,可以不守院裡的規矩,該得到的卻分毫不少,別的同窗呢?他們苦修苦讀才能有所收穫,自然瞧不起你這樣只會走捷徑的人。

  此時殿內散席上坐著的,大多數都是普通人家的學生,南方使團裡的數十名年輕學子,更是大多數都是貧寒子弟,神國七律裡那三名年輕人聽著莊換羽這番話神情微寧,眾所周知出身苦寒的苟寒食亦是若有所思。

  莊副院長的臉色很難看,因為他知道莊換羽說的照顧唐三十六的大人物就是自己。

  「你說的或者也有道理,天道院有天道院的規矩,有傳承千年的習慣,可能老師和你們都認為,唯歷盡清苦磨難者,才能真正有出息,但……我家就是有很多錢,我能有什麼辦法,難道讓我去扮窮人,還是要我家老祖父把家財盡數散盡?那樣聖后娘娘大概會很高興。」

  唐三十六搖了搖頭,說道:「你有你的道理,我有我的習慣,天道院有天道院的規矩,今夜我們不說對錯,只是既然彼此不合適,那麼這件事情便永遠不可能變得好玩,所以,我退出天道院。」

  「你給我閉嘴!」莊副院長臉色難看喝道。

  他年輕時受過汶水唐家恩德,與唐家之間有很多舊年情誼故事,他既然答應唐家長輩照顧唐三十六在京都裡的生活,哪裡會眼睜睜看著他亂來:「胡鬧夠了吧!你父親把你交在我手裡,你真當我不敢管教你!」

  唐三十六看著他想了會兒,撓了撓頭說道:「莊叔,你總說是我父親把我托給你照看……其實來京都的路上,我早就把那封信拆開看了,我知道托你照看我的人是我母親,所以你就不要再用那句話來壓我了。」

  莊副院長氣的手指微顫,說道:「你這個傢夥,怎麼能把信……把信給拆了!」

  不知為何,一旁的莊換羽聽到這句話後臉色微白。

  唐三十六說道:「總之,今夜我就要離開天道院。」

  莊副院長苦澀說道:「你這孩子,怎麼就這麼不聽話?預科已經結束,你要退學,明年的大朝試怎麼辦?」

  唐三十六微微一怔,發現這確實是個問題。

  「這不是問題。」

  陳長生微笑說道:「來我這裡啊。」

  唐三十六挑眉道:「來你這裡?」

  陳長生說道:「國教學院的學生,也有直接參加大朝試的資格。」

  這條規矩他絕對不會弄錯,初入京都後,他就是為了不參加預科考試,直接參加明年初大朝試,才千方百計想要進入青藤六院,只不過沒有想到,命運最終讓他成為了國教學院多年來的第一位新生。

  唐三十六的墨眉挑了更高了些,似乎發現了什麼很有趣、很好玩的事情。

  「你們那兒現在有幾個人?」

  「三個。」

  陳長生指著自己和落落,說道:「還有一個今夜留在國教學院裡,你見過的。」

  唐三十六沈默了會兒,然後笑了起來,說道:「再算我一個。」

  陳長生想了想,說道:「那我們就有四個人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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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ars520titan
區版主 | 2016-7-25 12:00:31

第七十二章 請賜教

    退學,是件大事,從天道院退學,這事兒就更大了。

    莊副院長反應之所以如此強烈,是因為他很清楚,一個離開天道院的學生,哪有別的學院敢再收進去?是的,宗祀所,離宮附宮、摘星學院、青�十三司都各有背景,但在京都,天道院終究是特殊的……

    他哪�會想到,這件事情到最後竟會發生這樣的轉變?國教學院居然站了出來。

    莊換羽看著莊副院長擔憂的神情後,只覺嘴�一陣苦澀,看著陳長生說道:“他畢竟是我天道院的學生,就算國教學院現在沒有院長老師,不清楚這些規矩,但總不能你說收便收了。”

    正如莊換羽說的那樣,陳長生不清楚那些不能言諸於眾的規矩,根本沒想過國教學院不能收唐三十六,對落落吩咐道:“回去後把他的名字加到名冊了,別忘了讓他按手印。”

    聽著這話唐三十六的神情有些怪異,總覺得這好像是賣身的節奏。

    落落清脆地嗯了聲,毫不遲疑地應了下來。

    殿內的人們有些吃驚,尤其是離他們近些的座席上的師生,看的清楚,從開始到現在她陳長生的態度真的就像是學生對先生一般,人們越發震驚不解,這個姓陳的少年究竟何德何能,讓落落殿下如此尊敬?

    “可惜有些晚了。”

    既然已經說好加入國教學院,唐三十六自然不會反悔,只是看著落落對陳長生的態度,有些遺憾,心想,如果自己提前就進了國教學院,這件事情會更有趣,為朋友兩肋插刀,去一個破敗的學院撐場面,何其瀟灑,而現在整個大陸都知道落落殿下在國教學院求學,他這時候再加入國教學院,哪�能撐得起什麼場面,反而容易給人一種抱大腿的感覺。

    陳長生知道他在想什麼,覺得他想的太多,說道:“這些細節不用在乎,他人的看法不用理會,現在學院�就我們幾個人,勝在簡單,把事情弄複雜了沒有意思。”

    唐三十六心想確實有道理,但覺得被他說教很是惱火,嘲諷道:“這就開始提前上課了?”

    殿內的人們看著這陳長生三人旁若無人說著國教學院的事情,心情各異,感覺相當複雜,人們很清楚,今夜之後,破敗了十餘年的那個墓園將獲得真正的新生,被遺忘多年的國教學院正式回到了世人的眼中。是的,現在的國教學院只有四個學生,沒有院長也沒有老師,連雜役也沒有一個,依然冷清至極,但今夜之後,誰還敢像從前那般無視國教學院?

    殿�忽然響起掌聲,清脆而平穩,沒有一點急促,不顯敷衍,沒有刻意拖緩,不是嘲諷。

    掌聲響起來,苟寒食的聲音也響起來。

    他看著陳長生三人,認真說道:“恭喜國教學院。”

    眾人神情微凝。

    這是今夜青藤宴上,苟寒食說的第二句話。

    先前陳長生拿出婚書,令整座大殿沈默無語的時候,他說的第一句話,是希望陳長生能夠更多的考慮徐有容的意見,那句話平靜恬淡而直指人心最柔最弱處,如果不是白鶴北來,今夜的局面會向何處發展都還說不準。

    這時候,他再一次開始說話。

    殿內的人們有些緊張,知道有事情即將發生。

    莫雨姑娘曾經想過直接中斷青藤宴,讓這場已經變成鬧劇的提親趕緊結束,卻因為小松宮的出手以及金玉律的震撼登場而被打斷,那麼接下來又會發生什麼?

    唐三十六退出天道院的事情,是周人內部的爭執,其後加入國教學院,也與南人無關,南方使團的沈默不代表他們就此接受了現實,青藤宴沒有結束,才剛剛開始。

    苟寒食的神情很淡然,看不到任何先前被陳長生等人連番打擊的痕跡。

    “在來京都的旅途上,便得知了國教學院重開的消息,我一直在想,十幾年時間過去了,國教學院這樣擁有非凡曆史的地方,確實也到了複興的時候,對此我很歡喜,只是很好奇,究竟是什麼樣的人能夠承擔這樣的使命。”

    他看著陳長生三人說道:“今夜才知道,原來落落殿下便在國教學院,才知道,原來殿下的授業先生,居然也是國教學院的學生,如此看來,國教學院豈有不複盛的道理?”

    “很多人都想知道,國教學院現在究竟走到了哪一步,我也不例外……感謝聖后娘娘,允許我們南方所有宗派子弟參加大朝試,今年朝廷更是邀請我們前來參加青藤宴。”

    說這句話的時候,苟寒食離開座席,向著階下走了數步,明明離殿門處的陳長生等人隻是稍近了些,但給人的感覺卻是,他正站在他們的身前,對他們溫和而平靜地說著話。

    “今夜是青藤宴第三夜,也是青藤諸院及受邀請的諸位學子們競技切磋的最後機會。”

    “我們遠從萬里之外趕來,既然是來參加青藤宴,自然不能錯過。”

    “離山劍宗,請國教學院賜教。

    ……

    ……

    殿內很安靜,卻不像先前那般死寂,很奇妙的是,對於苟寒食的話語與提議,人們並不驚訝,似乎所有人的內心深處早就已經猜到會發生這樣的事情,並且隱隱期盼之。

    隻是在苟寒食說出這番話之前,人們其實並沒有想到這件事情——今夜是青藤宴。

    對南方使團來說,苟寒食的提議是最好的選擇。

    他如果直接挑戰陳長生,會被世人認為是離山不忿秋山君婚事被阻,憤而報複傷人,他也不擔小松宮長老與金玉律之間的掌劍相交和久遠過去的那個故事,不提落落殿下的身份,不提唐三十六辱及師門,只提青藤宴。

    青藤宴上有規矩,學院之間可以互相挑戰。

    這個不是大周太祖皇帝定下的規矩,與太宗皇帝也沒有關係,青藤宴不是大朝試,但歷史其實相差不了多少年,所以青藤宴的規矩依然值得尊重,難道周人準備自己破壞?

    大殿安靜無聲,人們沈默無語。

    便在這時,出乎所有人的意料,苟寒食再次開口。

    他看著陳長生淡然說道:“是的,剛才我說的都是藉口,或者說理由。”

    陳長生微怔,落落微凜,唐三十六微驚,不知道他為什麼忽然說這樣一句話。

    殿內的人們更是有些愕然。

    “今夜發生了太多事情,無論是與非,對我南人而言,對我離山宗門而言,都不是什麼太過愉快的事情,最關鍵的是,我家大師兄不在,對於此事,他的意見無人能夠聽見,我以為這是不公平的。”

    苟寒食靜靜看著陳長生,說道:“做為離山弟子,我有責任維護師門聲望,做為師弟,我要代表師兄展現一下態度,所以哪怕明知道青藤宴這個藉口或者理由有些無趣,我也要做些事情,因為我們需要平靜地離開這座宮殿。”

    最後,他向著陳長生揖手說道:“請賜教。”

    場內一片安靜,所有人都看著陳長生三人。

    陳長生看著苟寒食,沈默了很長時間。

    他知道苟寒食的想法,離山劍宗想通過挑戰國教學院

    挽回一些顏面,而且在這個過程�,可以證明自己遠遠不如秋山君,事實上苟寒食也沒有隱瞞自己的想法,將一切心思都放在了明處。

    這就是磊落嗎?

    他看著苟寒食說道:“只是看似磊落罷了。”

    苟寒食平靜說道:“不是磊落,而是堂堂正正。”

    是的,離山劍宗的心思並不磊落,但苟寒食將一切亮在明處的做法,直接挑戰國教學院的提議,卻是堂堂正正,沒有任何可以被指摘的地方,所以,非常不好應。

    以陳長生的性情,今夜如果不是被東禦神將府和皇宮�的大人物設計,對這門婚事,他都不會表現出如此激烈的態度,如果只有他自己,面對苟寒食的挑戰,絕對會轉身就離開。

    但現在他不是自己,他代表著國教學院。

    對於那座有棵大榕樹,有麵湖,有滿樓藏書和斷井頹垣的校園,他已經有了感情。

    離山劍宗挑戰的也不是他,而是國教學院。

    那麼,他就不能完全按照自己的想法來做。

    他望向落落和唐三十六,想知道他們的想法,卻有些無奈地發現,落落和唐三十六的眼睛�都有著強烈的渴望,明亮異常,甚至有些灼人,令人無法直視。

    這兩個家夥對戰鬥的渴望,不怕事的心態,確實令人無法直視。

    “嗯……打還是不打?”陳長生問道。

    國教學院沒有院長老師,只有他們這幾個學生,這樣的大事,自然隻好商量著辦。

    落落依然乖巧,稚聲稚氣說道:“先生說打就打。”

    唐三十六像看白癡一樣看著他,說道:“別人把話都說到這份上了,你還好意思不打?”

    看似沒有明確的答案,落落表示聽他的話,唐三十六用的反問句,但實際上,所有人都清楚他們兩個人的意思。

    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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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ars520titan
區版主 | 2016-7-25 12:04:01

第七十三章 意難平

  除了天書陵前那面石壁,青雲榜、點金榜這些由天機閣評選出來的榜單,最看重的是什麼?自然是榜上強者之間的戰鬥,但凡上榜的人,無論身份地位如何,都會有戰鬥經驗,再少也會有一次。

  陳長生沒有這方面的經驗,問道:「那麼,怎麼打?誰去打?」

  落落的眼睛變得更加明亮,右手握住腰間落雨鞭的鞭柄,向前走了一步,說道:「師長有其事,弟子服其勞。」

  唐三十六哪裡會讓她搶走這種機會,說道:「我是新來的……得讓我表現一下。」

  當今大陸,離山劍宗的地位特殊,因為他們的年輕一代很強。唐三十六確實是少年天才,依然沒有辦法和對方相提並論。不要說苟寒食,便是其餘那三名離山年輕弟子,在人們看來,都可以輕鬆地戰勝他。

  神國七律,盡在離山……他們在青雲榜上的排名都遠遠高過唐三十六。

  唐三十六卻似乎根本沒有想過這些,他看著苟寒食,眼睛越來越亮,很是興奮。

  畏懼這種詞語,從來不在他的字典裡——他本想在青藤宴第二夜裡挑戰青雲榜排第十的莊換羽,卻被學院反對,今夜剛剛決定加入國教學院,便碰著能與神國七律戰的好事,他哪裡能錯過。

  是的,這是好事。

  「如果我沒有記錯,今年青藤宴的第三夜……應該是文試。」
  
       苟寒食沒有看唐三十六,只是靜靜看著陳長生,說道:「你能被殿下拜為老師,自然有過人之處,學識必然淵博,只是聽說你未能洗髓成功,那麼我想,文試恰好是很好的選擇。」

  他沒有把這句話完全說明白,但所有人都聽明白了。

  做為這場婚事的另一方——且不要提究竟是第二方還是第三方——秋山君未能到場,他做為秋山君最信任的同門,想要請教的對象,名義上是國教學院,實際上當然是陳長生。

  離山劍宗挑戰國教學院,便是他要挑戰陳長生。

  殿內很是安靜,苟寒食這番話聽上去很有道理,充分地表明了離山劍宗對弱者的同情,對公平的追求,雖然你沒能洗髓成功,但恰好青藤宴第三夜是文試,那麼你還有什麼道理不下場?

  但實際上這項提議沒有任何同情,更談不上公平。

  苟寒食通讀道藏,學貫南北,不要說殿內這些年輕學子,即便是離宮裡那些終生與道藏打交道的老教士,也不可能在文試方面勝過他——這是整片大陸公認的事實,如果要論修為境界,苟寒食畢竟年輕,在那些苦修數百載的前輩強者面前算不得什麼,但如果要說到學識的淵博程度,他卻是真正的最強者。

  他要與陳長生用文試一較高低,哪裡公平?這完全是欺負人,這是強者對弱者無情而冷酷的碾壓。

  落落的眼神變得銳利起來,盯著苟寒食,神情極為不善,喝道:「荒唐!」

  苟寒食神情不變,對著她先施一禮,然後說道:「敢請教殿下,何處荒唐?」

  唐三十六冷笑說道:「整個大陸都知道你通讀道藏,學識過人,能與你相較的人物到哪裡去找?你居然要和那個傢夥比試這些方面,好意思嗎?你居然有此提議,難道不荒唐?」

  苟寒食靜靜看著他說道:「我也是個普通人,不比旁人記憶力強,或者更有天賦,自幼家境貧寒,也不可能出娘胎便開始讀書,我唯一會的便是苦讀,讀書就是我的修行,知識便是我的能力,就像力氣是虎豹的能力,我代表離山挑戰國教學院,難道要我放棄自己的能力?我用我自己的能力在世間行走,為什麼需要不好意思?我用自己的能力戰勝對手,哪裡荒唐?」

  「謬論,我最擅長睡覺,那我要和你比誰睡覺的時間長,你也同意?」唐三十六道。

  苟寒食微笑說道:「如果青藤宴的規矩裡有比睡覺這一條,我與你比一番又何妨?」

  唐三十六被這句話堵著了,半晌後冷笑說道:「那怎麼文試?難道還要主教大人當場來出試卷?何必這麼麻煩,恰好,青藤宴第二夜,我們大家都沒有參加,直接打一場豈不直接。」

  苟寒食平靜說道:「如果你堅持如此,我也沒有意見……你們可以決定方法,也可以決定人選。」

  殿內眾人微驚,唐三十六也有些沒想到苟寒食態度的轉變。

  隨著苟寒食這句話,關飛白等三名離山年輕弟子,面無表情站起身來,走到他的身後。

  看到這幕畫面,人們才知道先前誤會了苟寒食。

  所謂文試,確實是離山的必勝之局,但如果想武試,陳長生更不可能有任何機會。

  南方使團裡,離山劍宗的人數並不多,除了小松宮長老,便是四名年輕人。

  神國七律裡的四律。

  便在這時,陳長生的聲音再次響起。

  他看著苟寒食說道:「我同意你的說法,只要是修行所得,便是自己的能力,就像吃進肚子裡的飯變成的力氣,用它來做任何事情都是我們的自由,很巧的是……我也是個普通人,剛好,我也看過一些書。」

  都是普通人,都看過一些書,真的是剛好,剛好可以比一比。

  「終究意難平。」

  主教大人看著陳長生笑了笑,帶著若有若無的深意。

  然後他望向殿外。

  秋風微涼,七夕夜的燈火,只在民間,不在宮內,於是愈發寒涼。

  老人緊了緊衣衫,說道:「不打這一場,秋山君日後知曉,定然意難平,唐三十六沒能參加前兩夜的青藤宴,也是意難平,你們南人恰好也沒來得及參加前兩夜,那就打吧,只是夜深了,快些便是。」

  ……

  ……

  宮門開啟,夜明珠的光線散落在夜色裡,殿前的廣場被照的極為明亮。

  皇宮外,京都的街巷依然熱鬧,遠處有人在放長明燈,西南角有一株火樹正在燃燒。

  數百人站在殿前的石階上,看著分立在廣場東西方的兩派人,神情各異,有的漠不關心,有的幸災樂禍,有的暗自擔心,就是看不到緊張。

  往年的青藤宴,京都諸院之間的明爭暗鬥從來沒有停歇過,總會有些激烈的場面出現,今年的青藤宴,第一夜因為落落廢了天海牙兒的緣故草草結束,第二夜也沒有什麼太激動人心的故事,第三夜,所有人都以為重頭戲是南方使團提親,最後也確實上演了一齣大戲,但直到此時此刻,才終於迎來了真正的戰鬥。

  只可惜,這場戰鬥在開始之前,就已經分出了勝負,自然無法緊張。

  苟寒食不會親自落場比試——他的境界已經隱隱高出同儕一大截,和秋山君一樣,他也已經離開青雲榜,成為點金榜中人,無論與落落還是唐三十六戰鬥,都有以強淩弱的嫌疑。

  先前他提議與陳長生文試,也有這方面的考慮,文試只動言語,不擾天地,有勝負,但不會有傷亡。

  這場國教學院與離山劍宗之間的較量,由國教學院方面確定方式、挑選對手,離山劍宗的表現看似慷慨,其實也沒有什麼區別,離山劍宗前來京都的弟子,都是神國七律中人,國教學院想勝誰都很困難。

  「我本來想挑第四律……這個傢夥以前就知道。」

  唐三十六指著陳長生,對落落說道:「但既然今夜是學院宗派之間的戰鬥,我不能由著自己性子來,第四律最強,自然只能交給你,我試著挑挑那個叫七間的傢夥。」

  落落說道:「我沒意見。」

  陳長生想了想,說道:「這樣勝算並不大。」

  唐三十六看著他冷笑說道:「我倒是想用前賢賽馬的法子,以下駟對上駟……問題是你這傢夥實在太弱,根本沒辦法讓你出場,只好試著看能不能連勝兩場,免得你出去丟人現眼。」

  落落對陳長生倒是有極強的信心,雖然她自己都不知道信心從何而來。

  便在這時,離山劍宗的人走了出來。

  走在最前方的是一名少年,眉眼清稚,身形瘦弱,看著還未發育完全,竟似比落落看著還要小些。

  正是神國七律排名最後也是最弱的七間

  七間是離山劍宗掌門的關門弟子,年齡頗幼,卻曾在青雲榜上排進前十,直至去年某次聚會,被莊換羽勝了半招,才落到了第十一位,但沒有任何人敢輕視他。

  因為他真的很小。

  他身上的離山劍袍顯得很寬鬆,被夜風吹著呼呼作響,有些可愛。


  唐三十六看著這幕畫面,感慨說道:「這怎麼下得了手?」

  陳長生感慨說道:「說的就像你能打過對方似的。」

  唐三十六很是惱火,瞪了他一眼。

  陳長生笑著不說話。

  唐三十六忽然沈默了片刻,再道:「如果我們能僥倖贏了這兩場,這個傢夥就可以不出場,如果我輸了,落落你也直接認輸便是,連輸兩場,這個傢夥也就不用打了。」

  陳長生注意到他用的是僥倖二字。

  雖然毫不畏懼,但不意味著熱血已然沖昏頭腦。

  唐三十六很清楚對方的強大。

  落落有些不明白,為什麼他輸了,自己也就要認輸。

  難道先生不出場,比國教學院輸掉更重要?

  「是的,國教學院就我們這幾隻麻雀,輸給離山劍宗丟人嗎?好吧,確實還是有些丟人,但那無所謂,只要你不出場就行……你不出場,他們便沒辦法把今天丟的面子找回來。

  唐三十六看著廣場對面夜色裡那個神情平靜的傢夥,冷笑說道:「憋死他們!」

  說完這句話,他手扶劍柄,向對面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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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ars520titan
區版主 | 2016-7-25 12:07:22

第七十四章 少年的劍

  離山劍宗為何要挑戰國教學院?因為他們來替秋山君提親,卻被陳長生阻止,顏面盡失,必須想些方法找些回來,正如苟寒食坦承,只有那樣他們才可以平靜地離開大周皇宮,哪怕那也很勉強。

  如果按唐三十六的安排,國教學院無論連勝還是連敗,陳長生都可以不用出場,那麼離山劍宗自然無法挽回那些顏面,落落心想這雖然有些……無恥,但似乎挺有趣,於是以沈默表示支持,而陳長生其實真的很想和那位傳說能夠通讀道藏的苟寒食談談,想對唐三十六說些什麼,可那個傢夥卻已經到了場間。

  風蕭蕭兮夜宮寒,唐三十六站在廣場上,撫劍四顧,英姿逸發,殿前階上那些青�引和聖女峰的女弟子目現異彩,卻哪裡想到此人來到場間之前,已經做了很多很無聊卻又令人惱火的安排。

  隔著十餘丈距離,看著七間瘦弱的模樣,唐三十六怔了怔,然後想起一件事情,望向莊換羽感慨說道:「看看這孩子,兩年前那該得多小?你也好意思贏。」

  莊換羽自然不會接話,冷笑了兩聲,意思和陳長生先前某句話相同——說的你現在能打贏對方似的。

  神國七律的名聲何其響亮,但除了真正見過他們的人,誰也想不到,居然有像七間這樣的小孩子,他看著唐三十六行禮見過,臉上的神情明顯有些緊張,甚至顯得有些怯怯。

  唐三十六微微皺眉,問道:「你今年多大了?」

  七間應道:「再過兩個月就滿十四。

  這種時候唐三十六哪裡會放過莊換羽,看著他的位置嘖嘖了兩聲,然後望向七間問道:「這麼小……不打行不?」

  七間神情微肅,像個小大人般說道:「學院用殿下身份壓人,用長輩承諾壓人,用大義名份壓人,我家師兄不在場間,無法自辯,何其無辜,我這個做師弟的,自然要替師兄討個公道。」

  唐三十六的神情也變得嚴肅起來,說道:「錯!拿父母之命、師門之言壓人的是你們,用身份地位壓人的是你們,試圖拿大義名份壓人的也是你們,這些事情都是你的那些長輩先做的,我們只是回擊罷了,至於你家師兄……他要娶陳長生的未婚妻,難道還是陳長生對不起他?不要忘記,婚約在前,白鶴也還在那兒。」

  陳長生和落落的身後,白鶴正在銅柱上曲頸微歇,在夜色裡白的非常醒目。

  七間沈默片刻,不再多言,小手握住劍柄,緩緩將劍從鞘中拔出。

  只是這樣一個簡單的動作,便自有一股強大的氣息油然而生。

  瘦弱的小少年,竟然給人一種宗師臨場的感覺。

  殿前觀戰的人群忽然安靜下來,徐世績等人神情微異,便是茅秋雨的神色也變得鄭重很多。

  陳留王讚道:「神國七律,果非凡子。」

  唐三十六神情嚴肅,將劍自鞘中拔出。

  他自幼便以天賦著稱,驕傲冷漠,便是從汶水來到京都,進入天道院後,依然如此。

  他知道七間是自己在同齡人裡所遇過的最強之敵,他知道像離山劍宗這樣的玄門正宗所傳授的課業,要比自己的家傳功法強大很多,如果自己能在天道院再學習兩年,或者才能真正地超越神國七律。

  但今夜,他還是想贏。

  他低頭望向地面,靴畔的磚縫裡生著一株野草。

  他�頭望向七間,說道:「來吧。」

  七間神情肅然,說道:「請!」

  聲音猶在幽靜的殿前夜空裡迴蕩,磚縫裡那株野草,忽然向後方折去,彷彿要斷掉一般。

  夜風驟起,兩道殘影乍現,向著廣場正中央而去。

  轟的一聲巨響!

  唐三十六和七間相遇,他們手中的劍也已相遇,無數厲風呼嘯而起,繞著他們的身體狂舞,拂動他們的衣衫,發出啪啪的碎響,就彷彿有一場暴雨,落在了離宮外的青藤上!

  兩把劍在夜色裡相遇,映著星光,如有溪水在上面流過,絕非凡品。

  「汶水劍!」

  有人認出了唐三十六手中劍的來歷,那把明亮如鏡,可鑑星辰的劍,竟赫然便是汶水唐家的宗劍——汶水劍!

  唐老太爺居然把家族宗劍,交給唐三十六隨身推至京都,這說明他是何等樣寵愛這個孫兒,說明他對唐三十六寄予了怎樣的厚望,更代表著唐家已然決定把傳承交到唐三十六的手裡!

  有人因為汶水劍而震驚,亦有人因為七間手裡那把劍而動容。

  瘦弱少年手裡拿著的那把劍,劍面略顯黝黑,啞然無光,甚至彷彿連劍鋒也沒有,較諸尋常的劍要更寬一些,看著不像是劍,倒更像是一把鐵尺——是的,這把劍就是「鐵尺」!

  鐵尺劍,乃是離山戒律堂長老的法劍!

  離山掌門竟然讓七間拿著法劍行走大陸,可以想見對自己這個關門弟子有怎樣的期望!

  ……

  ……

  唐家宗劍對上離山法劍,究竟誰強誰弱?

  這是殿前觀戰的人們最想知道的事情。

  至少現在看起來,這兩把劍都沒有顯出敗象。

  唐三十六和七間根本沒有聽到觀戰人群發出的驚呼,他們的心神都在劍上以兩劍相交處為界,夜空裡出現兩個半弧形的光面,將兩名少年的身體罩在其間,相對相沖。

  在半弧形的光面上,反耀著黑色夜穹裡的繁星,更有無數凶險至極的力量暗流。

  無數勁意,從半弧形光面的殘尾間向二人身後噴射而去,發出嗤嗤的厲響。

  二人腳下的石坪,哪裡承受得住這般恐怖的切割,伴著碎石紛紛飛濺的聲音,還有令人牙酸的喀喇聲響,石坪上出現了十餘道裂口,像蛛網一樣,快速向著四周蔓延。

  天道院院長茅秋雨微微挑眉,雙袖輕拂,一道精純至極的氣息,將殿前的石階盡數籠住。

  他是世間有數的強者,道號兩袖清風,一身修為,盡在拂袖之間,唐三十六和七間的戰鬥再如何激烈,也不可能波及到殿前石階上觀戰的人們,但他卻沒有管廣場上的人們。

  一聲鶴鳴,白鶴振翅而飛,破開夜色,落到未央宮的殿頂。

  金玉律站到了陳長生和落落的身前。

  小松宮握住劍鞘,低聲咳了兩聲。

  十餘道裂口,到了雙方身前,便驟然停止,再也無法前進。

  看著場間的畫面,觀戰的人們有些錯愕,很是震驚。

  一個是聞名已久的少年強者,一個更是傳說中的神國七律,都是青雲榜上有位次的人,他們表現出超乎年齡的強大,也無法令人們感到吃驚,人們吃驚的是現在的局面。

  戰鬥開始之前,人們都覺得,汶水唐家雖然是千世大族,但論起傳承肯定比不上離山,單論招式或者是精義,唐三十六應該不如七間,但他畢竟年齡更大,修道更早,至少在真元數量上要更強些。

  誰曾想到,首劍相沖,兩名少年比拚的便是真元數量和精純程度,七間竟是絲毫不落下風!

  很多人都想不明白這是為什麼。

  唐三十六自己很明白這是為什麼。

  就算他和七間擁有同樣的天賦,離山劍宗的洗髓方法以至坐照內觀的法門,要比唐家強,長年修行下來,哪怕只是極細微的差別,最終也會導致很大的差距。

  而且還有最關鍵的一點。

  他比七間懶。

  雖然為了迎接青藤宴,為了挑戰莊換羽,他在最近數月苦修不輟,連陳長生也沒有怎麼見,但……這只有數月時間。

  他是世家子,如莊換羽所說,含著金匙出生,自幼受老太爺寵愛,過著美好幸福的生活,稍微修行的辛苦些,祖母便要責怪全家,婢女便要想著法地讓他偷懶……

  而離山劍宗子弟多是苦寒出身,七間也不例外。唐三十六用屁股去想,也知道對方修行的刻苦程度,肯定要遠遠超過自己。不要看對方十四歲未滿,冥想的時間卻肯定比自己多……

  殿前夜空裡忽然響起一陣清鳴。

  夜風大亂,那兩個半弧形的光罩上繁星的倒影也亂了起來。

  如果那是一池水,就像是有人往池子裡扔了塊石頭。

  汶水劍與鐵尺劍相遇後,第一次分開。

  然後再次相遇。

  瞬間,兩劍相交數十次。

  那陣清鳴便是兩劍相觸的聲音,因為太快,所以聲音太密,竟給人沒有中斷的感覺。

  清鳴驟起驟止,夜風忽靜。

  兩道身影驟分,然後靜立於地,依然如前,相距十餘丈。

  唐三十六低頭,望向地面。

  此時風靜劍寧,那株野草早已重新挺直腰身。

  只是先前,那株野草在他靴畔,此時,卻在他的靴前。

  唐三十六�起頭來,望向對面的七間,發現那個瘦弱少年還是站在原地。

  「了不起。」

  他說道:「我本以為自己怎麼也比你多吃了兩年飯,最不濟也應該和你差不多,沒想到卻多退了半步。」

  七間看著他認真問道:「你要認輸嗎?」

  唐三十六覺得受到了極大的羞辱,說道:「你覺得我像那麼無聊的人嗎?」

  七間有些困惑,問道:「那為何你要說這番話。」

  唐三十六嚴肅說道:「我是在檢討……我以後真的不能再這麼懶了。」

  陳長生在他身後說道:「確實不對。」

  七間誠懇說道:「你有此認識是極好的。」

  「但那是以後的事情,今天夜裡我還是得先贏了你。」

  唐三十六衣衫微鼓,眼神微亮。

  七間神情微凜,靜心而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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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ars520titan
區版主 | 2016-7-25 12:13:15

第七十五章 崩雲亂

    汶水唐家的人都知道,自家的少爺不耐久戰——這�的不耐,不是撐不住,沒有耐力,而是不耐煩。

    今夜唐三十六表現的就很不耐煩,他右腳向前踏出,那株野草隨風而偃,手�的汶水劍耀著滿天的星辰,向七間卷了過去,劍氣撕裂夜空,其間隱隱有火光乍現。

    “晚雲收!”

    殿前石階上觀戰的人群�,有識得這劍法的人,驚呼出聲。

    唐三十六真元盡出,劍氣縱橫,竟仿佛真的在夜空下燃燒起來一般。

    廣場上空緩緩飄著的幾抹雲,被劍上的火光燎亮,也如同燃燒起來,就像是日落時分的火燒雲。

    更恐怖的是,那片燃燒的晚雲�隱著無窮劍意,淩厲至極的劍意。

    眾人震撼,心想這少年驕傲放肆果然有驕傲放肆的道理。

    苟寒食的神情也變得是凝重起來,他能夠想到,唐三十六離開汶水,在京都天道院�修行數月,必然較諸以往有所進益,已然不再是當初青雲榜上排名三十六位的實力,卻沒有想到他的實力進步如此之大,竟擁有了這般的水準。

    夜穹上燃燒著晚雲,劍意撲面而至,七間瘦弱的身體搖搖欲墜,小臉微白,卻看不到懼意。

    他輕喝一聲,手中的鐵尺劍橫封於胸前,便像是江山兩座山峰緩緩合攏,將所有斜陽的光輝,盡數擋在身外!

    唐三十六繼續向前,滿野皆火,劍行於其間,霸道至極,漸行漸亮,劍首處,竟凝成了一團刺眼的白光!

    漆黑的殿前廣場,先被晚雲照亮,忽而亮如白晝,仿佛朝陽提起升起,又仿佛落日重新被誰拉回到了人間!

    “夕陽掛!”

    觀戰的人群�再次響起驚呼。

    直至此時此刻,那些識貨的強者們,才最終確認,唐三十六已經完全掌握了汶水唐家的劍法真義!

    晚雲收!

    夕陽掛!

    一川楓!

    汶水三式!


    ……

    ……

    汶水三式,就是汶水唐家最強大的劍法,這套劍法隻有三招,卻足以改天換日。

    以唐三十六如今的修行境界,即便學會了這套劍法,肯定也不可能發全發揮出這套劍法的威力,但已經足夠強大。

    以他懶散的性情,為了這套劍法也專心修行了整整四年,再加上最近數月的苦修,終於修至純熟。他本想用在青藤宴上,或者直接廢了天海牙兒,或者在與莊換羽的戰鬥的最關鍵的時刻用出來,卻一直沒有機會,直到今夜對上七間。

    殿前響起一片震驚的議論聲。

    陳長生有些不解,向落落問道:“怎麼了?”

    “這三劍很厲害,是燃殺之劍。”

    落落說道:“但大家之所以震驚,除了這一點,還因為沒有人想到,唐三十六剛一上來便把最強的手段用出來了。”

    陳長生沈默,心想這難道有什麼不對?

    “沒有誰會一上來就發大招。”

    落落知道先生沒有修行和戰鬥方面的經驗,想了想,說道:“這樣……太不講究。”

    確實很不講究。

    殿前石階上,無論宗祀所還是青�十三司,以及聖女峰等南方宗派,那些師門長輩們正好整以瑕,準備給弟子們講解一番這場戰鬥的細節,然而誰能想到,戰鬥剛開始,唐三十六便放了大招,勝負就在眼前。

    那些宗派學院的老師長輩們,哪�還來得及說些什麼,隻能感慨數聲,或者震撼無語。

    修道者的戰鬥,很少會一上來便動用大招,當然不是因為瀟灑或者氣度的關係,與講不講究也沒有什麼關聯,最重要是因為,大招皆是最強招,那便是勝負手,放出大招,那便意味著下一刻便會見到勝負。

    只有那些強弱分明的戰鬥,才會出現這種場面。

    無比自信的強者會選擇這種方法,又或者是那些明知不敵的落下風者隻能破罐子破摔。

    唐三十六與七間的境界仿佛,這場戰鬥如果要按照尋常節奏進行,至少要過上數十招才能分出勝負。

    他沒有任何道理如此冒險,一出手便要定勝負。

    ……

    ……

    唐三十六沒有不耐煩,也不是信心太強,更不是沒有信心。

    他知道七間的真元數量和精純程度,要比自己稍勝一籌,如果要論及劍法的真義奧妙程度,離山劍宗只怕也在汶水唐家之上,如果戰鬥就這樣持續下去,最後落敗的依然還是自己。

    他想贏,所以他必須搶到勝負的先手。

    勝負的先手,便是誰先起勢。

    他毫不猶豫動用了壓箱底的汶水三式,晚雲收連著夕陽掛,兩道威力極恐怖的劍招排山倒海而出,直接把七間籠住。

    這便是所謂勢。

    他對兩年前莊換羽與七間那場戰鬥,研究的很深入透徹,他知道七間的弱點是什麼。

    他相信雖然兩年時間過去,七間必然更加強大,心誌更加穩定,但那個弱點肯定還是沒有辦法完全改掉。

    因為十二歲的孩子,過了兩年,依然是個十四歲不到的孩子。

    孩子終究是孩子。

    ……

    ……

    孩子們的年齡太小,經驗太少,最關鍵的是,無法像成年人那樣,承受那麼多的壓力——畢竟不是所有人都像陳長生那樣,從十歲開始,便一直生活在人世間最恐怖的壓力當中。

    七間是離山劍宗最小的弟子,卻也是整座離山承受最多壓力的兩個人之一,另一個便是秋山君。

    他十二歲不到,便能與天道院最強的學生正面交戰,哪怕輸了,也可以稱得上是驚世駭俗,離山那位最傳奇的師叔祖,雲遊四海的途中,偶然歸山得知此事,曾經點評道:離山有此子,千年不墜。

    這是何等高的評價,這又是何等沈重的壓力。

    七間便是在這樣的壓力下修行讀書,小小年紀,變得越來越沈默,越來越像個小大人。

    但正如唐三十六想的那樣,孩子畢竟是孩子。

    唐三十六出手便是汶水三式,便是要將他承受的壓力摧至極致。

    只憑這壓力,也要把七間壓垮。

    ……

    ……

    除了茅秋雨等前輩高人,只有苟寒食在第一時間明白了唐三十六的用意。

    他的神情變得越來越凝重,他知道小師弟天賦其才,卻因為年齡的緣故,始終有弱點,兩年前敗在莊換羽的手下,世人都以為那是經驗不足,修行年歲不足的原因,他卻明白,小師弟最後輸那一劍,便是輸在不夠果決。

    之所以不夠果決,是因為七間慌了,之所以慌,是因為壓力太大。

    果不其然,面對著如晚雲一般燃燒的劍勢,面對著唐三十六劍尖那落日般的白暉,七間的神情依然平靜,鐵尺劍依然沈著穩定,氣息沒有任何亂的跡象,兩道無形山崖依然在緩緩閉關,但苟寒食看得出來……他開始慌了。

    苟寒食的眉頭微皺。

    對於唐三十六隱在劍意�的那些心思,有些人或者會以為無恥,是欺負年幼者,但他不這樣認為,就像他先前說的那樣,只要是自身的能力,那都可以用,既然是戰鬥,那麼無論心理還是承壓的能力,都可以被攻擊。

    他隻是覺得有些可惜,小師弟明明要比對手更強,卻要因為心理上的原因落敗。

    唐三十六的身影已經來到七間身前。

    汶水劍將夜穹�的雲盡數點燃,殿前廣場磚縫�的那些野草,也盡數變成了玉色。

    四野皆火,落日籠罩大地。

    七間神情堅毅,鐵尺劍如山崖漸橫,守著心中那道清澗,不肯幹涸。

    唐三十六沒有給他任何機會。

    一聲清嘯,汶水劍劇烈地顫抖起來,劍身上如有萬道溪水流淌,最終變成一道河流。

    天空�燃燒的晚雲,劍首那輪落日,地麵上那些玉草,盡數落在劍身上,落在那道河流�,變成十餘萬枚金幣。

    劍意盡收盡斂,河水輕蕩上岸,岸上那排青樹熊熊燃燒起來,仿佛秋天的紅楓。

    汶水三式最後一式。

    一川楓!


    ……

    ……

    七間的小臉上出現了一絲慌亂。

    這時候有很多人都已經看出,他要敗了。

    這名離山劍宗掌門的關門弟子,還沒有來得及完全發揮離山劍決的精妙之處,便要如此憋屈地敗了。

    看著小師弟眼中的那絲惘然和痛苦,苟寒食終於無法再忍。

    他望著場間喝道:“雲去雲來遠近山!”

    聲音傳入七間耳中,少年不明白,為何在這樣關鍵的時刻,師兄會說這樣一句話。

    這句話是離山劍法�的一個偏門,是個很尋常的招式,更準確地說,是入門後弟子們都會學的清心劍譜。

    但就像以往在離山練劍試招那樣,七間很老實地按照師兄指點做了,沒有任何猶豫。

    他�起右膝,手腕微挫,鐵尺劍向後疾收,身形如風中殘荷般,向後掠去。

    這一撤,那兩道正在倒下的山崖便停在了半空。

    唐三十六的汶水劍順勢而入,於夜空�大放光明,瞬間來到七間的身前。

    擦!擦!擦!擦!

    七間衣袍斷落數角,肩頭出現一道鮮微的血口,看著極為狼狽,但竟從唐三十六的劍勢�成功地擺脫!

    沒有人能想到這樣的結局。

    人們很確定,關鍵便在於七間那一退。

    那一退究竟有何神奇?竟能避開汶水三式?

    七間很清楚,避開汶水三式的是自己的身法與劍意。

    但前提,是那一退。

    必須先退,才能重新站住。

    那一退,是自認不如,是順勢而行。

    山峰究竟是遠是近,有時候,只有天邊那朵雲是飄來還是離去。

    苟寒食教他的,並不是具體的劍招,而是怎樣正確地面對壓力。

    因為年齡的緣故,因為某些客觀的原因,總有無法承受壓力的那一刻。

    硬撐固然是勇氣,學會後退更是一種智慧。


    苟寒食用自己的智慧,替七間消解了唐三十六的汶水三式帶來的威壓。

    接下來,就輪到唐三十六來承受壓力了。

    七間神情微寧,劍勢複起,淩厲如山峰間的崖石。

    但與先前不同,他手�的鐵尺劍,順勢而入,依雲而上。

    那兩道山崖不再像先前那般緩緩合攏,而是直接……垮了!

    夜風勁拂,衣衫獵獵作響,少年持劍而突,破開那輪落日,劍勢如山崖驟倒!

    山崖驟破,崩的晚雲大亂!

    唐三十六悶哼一聲,收劍一格,雙腳踏雲而回,身法說不出的隨意瀟灑。

    一聲悶響,直至此時才響徹夜空。

    那是汶水劍與鐵尺劍相遇的聲音。

    只是瞬間,局勢便已逆轉。

    一個照面,唐三十六的胸腹間便出現了一道血口。

    他雙腳落地,執劍於側,握著劍柄的手微微顫抖。

    他知道已經處於劣勢,心神卻沒有任何慌亂。

    便在這時,一個聲音在他身後響起。

    “再退!”

    唐三十六聽出是陳長生的聲音,心想什麼玩意兒?

    自己執劍而立,靜待七間來攻,何其瀟灑,再退一步,豈不狼狽?

    想是這樣想的,但他的腳卻不知為何向後再退數步。

    便在他剛剛離開,他原先立地的地面上,出現一道極深的裂縫!

    唐三十六臉色微變,他這時候才知道,七間的那道劍意,竟然悄然無聲地隱然至此!

    直到此時,對方的劍意才用盡!

    山崖驟倒,橫斷江水,毀了岸上的紅楓,但那迸出的崖石,卻比人們看到的更遠!

    如果不是陳長生的提醒,只怕他現在已經身受重傷!

    ……

    ……

    苟寒食很意外,望向陳長生。

    殿前石階上一片安靜,所有人的目光也都落在陳長生的身上。

    唐三十六與七間的交鋒不過數招,片刻時間,各遇極大凶險。

    苟寒食能夠識破汶水三式的真義,一聲喝斷,助七間以離山劍法�最普通的法門應對,逆而破之,這等見識,這等應對智慧,實在令人讚歎,但他是苟寒食,所以沒有人會覺得太過震驚或者意外。

    可是……陳長生為何能夠看破七間那道劍勢?他為何對離山劍法看上去無比熟悉?

    難道他也像苟寒食一樣,擁有無比廣博的見識?


    沒有人能夠相信這個推論。

    小松宮也不相信,他想著數百年前那件舊事,望向廣場對面的金玉律,眼神更加怨毒。

    場間的沈默安靜,只維持了很短一段時間,便再次被打破。

    陳長生像是感受不到那數百道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

    他把目光從唐三十六身上收回,望向對面的苟寒食。

    “倒金瓶!”

    “海氣沈!”

    “窗影燈!”

    “掛劍長林!”


    他連說四個詞。

    那是四個劍招的名字。

    汶水唐家劍法�的四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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區版主 | 2016-7-25 12:15:19

第七十六章 不錯的少年們

   聽到陳長生的聲音,苟寒食的神情凝重起來。

  「山鬼分岩!」

  「星鉤橫晝!」

  「露華零梧!」

  他也連說三個詞。

  那是三招。

  離山劍宗總訣裡的三招。


  他們二人沒有看著場間的唐三十六和七間,沒有看殿前石階上那些神情莫名的人群。

  他們只是看著彼此,說著招式。

  實際上,當陳長生說出第一招時,苟寒食便開始應對。

  陳長生的第二招,是對苟寒食應對的應對。

  他們的聲音飄蕩在幽靜的未央宮前,飄蕩在廣場上與夜色中。

  他們的聲音並不大,卻很清晰,尤其在唐三十六和七間的耳中,更像是雷聲一般,轟隆作響!

  七間神情肅然,抱劍持道,清嘯一聲,瘦弱的身影在夜色裡拖出道道裂影。

  他手裡黝黑的鐵尺劍,破開夜風,悄無聲息,彷彿魔神,把岩石當作糕點。

  山鬼分岩!

  唐三十六神情驟凜,提劍倒掛於身前——苟寒食說的第二招是星鉤橫晝,他不知道那招是什麼,會不會像山鬼分岩這般強大,但隱隱能夠感覺到,七間此時使出的三招劍式,乃是連環相套,以勢進取,疊疊相加!

  他如果用自己的方法,應該能接下最開始的兩招,卻無法確定能不能接下最後也是最強的那一擊。

  陳長生的聲音還在他的腦海中迴響著。

  那四個詞非常清晰,那四記劍招他非常熟悉。

  此時此刻,他來不及思考陳長生為什麼知道自家的劍法,下意識裡便按照陳長生的話,舉起了手中的劍。

  在舉起汶水劍的剎那,他才想起這件事情有些不對。

  ……這四記劍招怎麼能連著用!

  倒金瓶是元豐劍訣的第七式,海氣沈是開宗劍的第十一式,窗影燈是元豐劍訣的第三式,掛劍長林則是開宗劍的起手式!

  明明是兩套劍訣裡的劍招,怎麼能混在一起用?與劍招相配的真氣運行方式都截然不同,怎麼能強行相連?難道不怕真氣逆轉受傷?他自幼跟隨師長練習唐氏宗劍,從來沒有聽說過自家的劍法可以這樣用!

  再多困惑不解,此時也已經沒有時間去想。

  七間的劍已經來到他的身前,山鬼分岩的恐怖劍勢之後,星鉤橫晝的架構已然隱隱成形!

  唐三十六把心一橫,劍出倒金瓶!

  再轉海氣沈!

  他的真元自經脈裡運至腕間,然後驟然一沈,沿著一條從來沒有嘗試過的道路回轉。

  唯如此,才能從倒金瓶轉到海氣沈。

  唐三十六已經做好了真氣逆沖,受傷吐血的心理準備。

  然而……什麼事情都沒有發生。

  他的真元輕輕鬆鬆地順著腕間的寸關,沈入陽明經!

  非但沒有受傷,那種通暢無比的感受,讓他歡喜地想要大叫起來!

  唐三十六信心驟增,劍出如風,破開七間橫於夜空之間的劍影,由海氣沈再轉窗影燈!

  依然沒有任何問題!

  他的真元運行的異常流暢,他甚至有種感覺,這兩式劍招根本不是兩個劍訣裡的內容,而本就應該連在一起!

  夜空裡響起無數聲清脆的劍鳴。

  殿前石階上觀戰的人們,只見唐三十六的身法變得極為詭異,像是斷了線的傀儡,趨退之間,很是生硬,偏又給人一種理所當然的感覺!

  無論七間的劍勢如何強大,卻始終無法將他禁在其間。

  無數劍鳴之後,七間的劍終於使到了露華零梧這一招。

  這也正是苟寒食說出的最後一招。

  這招是離山劍訣裡的大招,取的是霜染群山,崖畔獨梧孤寂之意。

  華麗至極的劍意裡,隱著蕭索的奪命意。

  鐵尺劍彷彿覆著寒霜,自四面八方緩緩壓迫而至。

  如冬意入林一般,緩慢,卻無法阻擋。

  如果沒有聽到陳長生的聲音,唐三十六此時大概會選擇最暴烈的劍式,嘗試與對手同歸於盡,或者說,用玉石俱焚的方法再次試圖擊中七間的弱點。

  但現在不用。

  他只用了簡單的一招。

  「掛劍長林!」

  這是唐家開宗劍的起手式。

  換在別的時候,這招開宗劍的起手式,絕對沒有任何用處。

  但先前,唐三十六的劍式,已經成功地與七間的前兩劍分庭抗禮,同時做好了最後一劍的準備。

  無論角度、姿式、真元運行、以至精神,所有的準備都已經做好了。

  長林盡染,皆是霜。

  他掛劍於孤梧之上。

  他回腕橫劍。

  汶水劍在鐵尺劍上橫拖而過,帶出一道火星。

  劍沒能傷到七間分毫,但帶起了風。

  夜風之後,他的肘擊中了七間執劍的手。

  乾淨俐落,不差分毫。

  啪的一聲輕響。

  鐵尺劍呼嘯破空而去,落在夜色深處。

  ……

  ……

  唐三十六向後退了兩步,收劍入鞘。

  七間低頭望向自己空著的右手,有些茫然,片刻才反應過來……自己輸了。

  只是瞬間,他便濕了眼眶,很傷心很難過。

  看著他這模樣,唐三十六有些煩躁,說道:「有什麼好傷心的?你還是比我強,我本來打不過你,只不過……國教學院沒輸罷了。」

  他是個驕傲的人,一定要把話說分明——國教學院沒輸,不代表他贏了。

  七間緊緊地抿著嘴,不肯哭出來,憋的小臉通紅,帶著哭腔說道:「多謝。」

  然後他望向自己最信任尊重的師兄,想要弄明白,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苟寒食在看著陳長生。

  場間鴉雀無聲。

  所有人都在看著陳長生。

  很多人都不明白到底發生了什麼,也許唐三十六自己都說不清楚。

  此時眾人回思起來,關鍵就在於最後的揮劍肘擊,那一擊真可謂妙到毫巔,莫名其妙。

  但誰都知道,那一擊的關鍵在於前面的那些劍招。

  陳長生說出來的那些劍招。

  茅秋雨看著陳長生,有些意外。陳留王看著他,眼神裡滿是讚歎。徐世績和秋山家主的臉色異常難看,而莫雨的神情則是非常複雜,她先前一直不解,為何陳長生能夠離開桐宮,此時才知道,原來所有人都低估了這個少年。

  今夜,很多人第一次真正認識陳長生。

  包括徐世績和莫雨這些以前曾經見過他的人。

  主教大人滿臉的皺紋舒展開來,說道:「不錯不錯。」

  所有人都知道,他說的不錯,不是指唐三十六,而是指陳長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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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ars520titan
區版主 | 2016-7-25 12:18:56

第七十七章 四九城裡說故事

    殿前的沈默,被苟寒食打破,他看著陳長生問道:“這是歸元道藏�記載的那段往事?”

    陳長生點頭說道:“第二卷尾注。”

    苟寒食微微挑眉,說道:“這四記劍招的名字確實有記載,但著者沒有言明順序。”

    陳長生說道:“西京雜記和酉陽地方誌�,都提到過一個旁觀的道人,按照轉述道人的說法,實際發生的就是歸元道藏�的順序。”

    苟寒食想了想,那兩篇經書�確實有此記載,只是在陳長生提到之前,很少有人會聯想到歸元道藏�的那個故事,最主要的原因是,歸元道藏並不是國教核定的經典,成書數百載之後,讀過的人已經極少。

    人們聽的一頭霧水,完全不知道他和陳長生在說些什麼。

    便是見識淵博的諸學院老師甚至是秋山家主這樣的人物,都覺得像是在聽天書。

    主教大人微微皺眉,問身邊的陳留王:“他們說的是什麼道藏?”

    陳留王有些不確信,說道:“好像是什麼歸元道藏。”

    主教大人有些惱火,說道:“我怎麼沒聽過?”

    只有苟寒食和陳長生記得,已經被人遺忘的歸元道藏�記載過一個故事,遙遠的過去,汶水唐家某位先祖,在新鄉郡與一位魔族強者血戰,在所有觀戰者都不看好的局面下,那位唐家先祖連出四記劍招,當場擊殺那名魔族強者。

    那四記劍招便是:倒金瓶、海氣沈、窗影燈以及最後的掛劍長林。


    這場戰鬥能夠成為一個故事,被記載下來,並且流傳至今,便是因為所有觀戰者都想不明白,這四記劍招為何能夠連在一起用,明明看似生硬的轉折變化,為何迎上那名魔族強者寒意十足的招式後,卻忽然變得那般流暢隨心。

    “為什麼會想到用這四招?”苟寒食問道。

    “第一招用倒金瓶,是因為唐三十六的性情,他喜歡這種非主流的招數,但你馬上應了一招山鬼分岩……太強硬。”

    陳長生解釋道:“你那三招起勢落勢盡在其間,最後繁華落盡,霜滿山嶺,肅殺二字在於力。”

    苟寒食說道:“不錯。”

    陳長生說道:“我想不出來唐家哪些劍招,能夠硬抗你這三劍,除非再把汶水三劍用一遍……但你也大概清楚唐三十六的性情,這種事情打死他他也是不會做的,而當時沒有時間給我去說服他。”

    唐三十六有些惱火,說道:“我到底是個什麼性情呢?”

    陳長生不理他,看著苟寒食繼續說道:“說來真是巧,倒金瓶是我隨便說的,但你應的如此強硬肅殺,沒有給我太多選擇,於是我很自然地想起歸元道藏上那個故事,想起唐家先祖曾經用過的那四劍。”

    苟寒食想了想,說道:“當年慘敗在唐家先祖劍下那名魔族強者,走的確實也是肅殺一派,功法偏寒鬱的路數,但畢竟與我離山劍法有異。我也記得歸元道藏�那四劍,卻從來沒有想過,可以用在先前那種局面下。”

    陳長生說道:“我也不知道這四劍能不能奏效,只是……你來的太凶,七間執劍又太穩,我想不到別的方法可以破,只有試一試。”

    “知道歸元道藏的人很少,記得那四劍的人更少,在先前那種局面下,能想起來,而且敢試的人更少。”

    苟寒食看著他說道:“你很不錯。”

    陳長生說道:“我先出招,而且多一招,如果你先出招,也許結果不一樣。”

    苟寒食說道:“不錯,好在這只是第一場。”

    陳長生說道:“我聽唐三十六說過,你通讀道藏,是個很了不起的人。”

    苟寒食想了想,在這方面確實無法自謙,說道:“先前說過,我只是多讀了一些書。”

    陳長生說道:“先前我也說過,剛好,我也讀過一些書。”

    苟寒食看著他,沈默片刻後說道:“看起來,你很有自信。”

    陳長生神情平靜,揖手為禮,說道:“請賜教。”

    夜風輕拂,星光灑落在他的臉上。

    先前在殿內,苟寒食對他說過這三個字。

    現在,輪到他對苟寒食說出這三個字。

    只是順序變換,卻代表著很多事情。

    殿前石階上的人群,在苟寒食與陳長生最開始對話的時候,還有些竊竊私語的議論聲,後來議論聲越來越低,直至安靜無聲。

    苟寒食和陳長生沒有刻意上演惺惺相惜的畫面。

    但對眾人來說,苟寒食把陳長生當成對手,這已經是很震撼的事情。

    離山劍宗挑戰國教學院的第二場比試,就在這樣的氣氛�,平靜地開始了。

    國教學院出場的,自然是落落殿下。

    因為唐三十六勝了七間,那麼為了讓陳長生不用落場比試,她便需要贏這第二場。

    對此,她充滿信心。

    但很明顯,殿前沒有任何人這樣認為。

    甚至就連金玉律的眉頭也蹙了起來,不看好殿下能夠勝過對方。

    因為她的對手是關飛白。

    神國七律的第四律。

    同時,他也是青雲榜第四。


    關飛白走到場間,向落落行禮,然後微微挑眉,不是畏懼而是有些鬱悶。

    落落明白此人在想些什麼,說道:“是不是覺得和我打是件很惱火的事情?因為擔心傷了我,所以無法全力出手,束手束腳,完全不符你驕傲霸道的性格,覺得我是在占你便宜?”

    “不敢。”

    關飛白面無表情說道:“只是殿下應該很清楚,無論如何,我也是不敢傷你的。”

    “我是國教學院的學生,你們離山劍宗既然要挑戰國教學院,我理所當然要站出來,你能把我當作普通學生,全力出手最好,如果你做不到,出手之時頗多顧忌,最後被我打的像條狗一般,你也怪不得我。”

    落落看著他說道:“因為那是你自己的選擇。”

    小姑娘很嬌小,被關飛白矮很多,但她仰著小臉看著他,臉上沒有任何表情,卻像是居高臨下。

    關飛白的眉間現出一抹寒意,說道:“殿下此言有理。”

    神國七律�,他位次居於正中,性情卻最偏狹,驕傲冷酷,暴躁易怒,即便面對的是落落殿下,他也怒了起來。

    “都說青雲榜的位次時刻都會變化,但人們總容易忘記一點,在變化之前,天機閣絕對不會出錯。”

    他盯著落落的眼睛,一字一句說道:“四就是四,九就是九,無論如何,九都越不過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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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ars520titan
區版主 | 2016-7-25 12:23:40

第七十八章 東林野郡亦七星

  眾人聽著這話沒有反應,陳長生卻有些吃驚——這句話裡的四與九自然指的是青雲榜排名——關飛白是榜上第四,難道落落便是青雲榜第九?他只在宗祀所外的石壁上看過一次青雲榜排名,卻不記得排在第九的名字是誰。

  「在天書陵外的客棧裡,我對你說過,除了徐有容,青雲榜上還有兩個人我不想去招惹。」

  唐三十六在他身旁說道:「一個是北方那個狼崽子,還有一個……神秘少女,當然,她對你來說從來都不神秘,所以……這事兒想起來挺沒滋味的,話說,什麼時候你能讓我在你面前也找找優越感?

  陳長生這才想起,唐三十六曾經提過,有個妖族的神秘少女,在青雲榜上的排名猶在莊換羽之前——很多人早已經猜到,那位少女便應該是妖族的公主殿下。然後他又想起,在青藤宴第一夜的時候,他問落落為什麼認識莊換羽,落落回答道,那是因為她和莊換羽的位置太近,想不認識也很難。

  什麼位置?現在想來,自然不是在說鄰居——百草園的隔壁是國教學院,不是天道院。

  位置,是青雲榜上的位置。

  落落就算再不關心世事,對於青雲榜就在自己之下的那人,總會知道對方的姓名。

  陳長生才明白,為何驕傲如唐三十六,也會把關飛白留給落落。


  落落神情不變,右手握住落雨鞭的鞭柄,看著關飛白說道:「如果只看排名,青藤宴何必舉行,大朝試又還有什麼意義?誰強誰弱,終究還是要打過,不然唐三十六先前為何能勝過你家小師弟?」

  關飛白漠然說道:「那是因為有人幫忙指點。」

  唐三十六聞言大怒,說道:「說的像是你家師兄沒張嘴似的!

  苟寒食伸手止住關飛白,看著落落平靜說道:「殿下說的有理。」

  然後他轉向關飛白,說道:「師弟,此場較量須認真盡力,切不可墮了師門威風。」

  關飛白不再多言,靜思片刻後,伸手拔劍,望向落落說道:「請殿下指教。」

  大周雖強,京都雖大,但看遍年輕一代,除了徐有容,根本沒有人是此人的對手,如果只是驕傲,整日被怒火燻灼心神,他哪裡有資格成為離山內門弟子,更哪裡有資格成為神國七律裡的一人?

  當他執劍於手,神情頓時寧靜,所有的驕傲都已消失不見。

  那些驕傲,盡歸於他手中的長劍。

  那是一柄很普通的劍。

  離山劍宗對關飛白這樣天賦驚人的弟子自然看的極重,就算不會像對七間那般,賜下戒律堂的法劍,肯定也有極鋒利的寶劍相賜,只是他不肯接受,他堅持用這把普通的劍,因為他曾經發過誓,在超過大師兄秋山君之前,絕不換劍。

  世人皆知秋山君的佩劍名為逆鱗,只有他們這些親近無間的同門師弟才知曉,大師兄平日裡一直使用的那把劍非常普通,就是離山腳下鎮上一處很尋常的鐵鋪裡的工匠隨意打造而成,只值三兩銀子。

  他視大師兄秋山君為人生偶像、必須超越的目標,所以他也只肯用普通的劍。

  劍普通,人不普通,殿前石階上的人們,看著緩緩走向廣場中央的關飛白,神情微異。

  隨著步履前行,驕傲冷漠的少年強者,氣息漸寧漸淡,但他手裡的劍,卻變得越來越強大。

  他把自己的心神,盡數寄在劍上。

  「你不擔心嗎?」

  唐三十六看著陳長生的側臉,發現他神情不變,有些吃驚,只看關飛白走進殿前廣場這十餘步,只看此人氣息凝於劍的本事,他便知道自己肯定不是對方的對手,落落殿下雖然在青雲榜上的排名比自己強,又如何能勝過此人?

  陳長生看著場間說道:「落落肯定會勝,有什麼好擔心的?」

  唐三十六無語,心想就因為她喊你一聲先生?這個傢夥看著木訥沈穩,這股子自戀自信的勁兒究竟是從哪兒來的?

  所有人都像唐三十六一樣,看著關飛白展露出來的強大氣息和莫測境界,認為落落殿下不可能有任何機會。

  只有陳長生知道,落落在國教學院的數月裡,學會了些什麼。

  青雲榜第九?那是以前的事情,現在就連他都不能確定,落落究竟強大到了什麼程度。

  看著向廣場中央走過去的落落,看著被夜風輕輕拂動的小姑娘的衣裙,他忽然生出一種強烈的渴望。

  這些天裡,國教學院只有他和落落二人,落落學到的那些東西,獲得的那些進步,都源自於他,他就算想謙虛,就算不想承其功勞,也無法做到——換句話說,落落真的是他一手教出來的學生。

  他很想知道,現在的落落和徐有容如果戰上一場,誰會勝?

  他洗髓未成,無法修行,眼下看起來似乎永遠沒有與那名少女正面對話的資格。

  但落落是他的學生。

  如果落落能夠戰勝她,是不是可以代表些什麼事情?

  這種想法忽然出現,便再難從腦海裡抹掉。

  說來說去,他終究是少年,正值青春,怎會沒有爭強好勝的情緒?

  ……

  ……

  便在所有人都以為國教學院與離山劍宗的第二場比試就將這樣開始的時候,一道聲音在夜色裡響起。

  莫雨姑娘看著場間說道:「殿下是何等身份,哪怕只有半點危險,也不能接受。」

  眾人沈默不語,這是先前所有人都擔心的問題,離山劍宗方面也已經提出過,落落自己並不在意,但那不代表大周朝廷可以不用在意,那這場比試怎麼辦?

  苟寒食感受到殿上那些投來的目光,明白了這些大人物的意思,沈默片刻後說道:「只比招式,不動真元。」

  關飛白聞言微微挑眉,卻沒有說話。

  所有人都清楚,妖族勝在悟性,落落殿下乃是白帝獨女,天賦自然更非尋常,如果不是妖族不能修行人類功法,她的血脈天賦應與徐有容、秋山君相仿,怎會在青雲榜上只排在第九?

  如果她成年後修行白帝一氏的秘法成功,實力境界自然要另當別論,但眼下她尚未成年,無法用人類的修行功法運行真元,那麼在真元數量以及精純程度上,肯定不是修行玄功正法的離山劍宗弟子的對手。

  此時苟寒食提議只比招式,便等於是捨棄了關飛白最大的優勢。

  莫雨那句話以及殿前那些大人物的目光,從某種意義上來說,是不公平的。

  但苟寒食主動這樣說了,關飛白用沈默表示了同意,離山劍宗果然自信,神國七律果然驕傲。

  落落沒有想到會發生這樣的變化,習慣性地轉身望向陳長生。

  陳長生沈默不語,他知道苟寒食這個提議,是在那些人類強者的壓力被迫的選擇,這種比試方法看似偏向落落,但只有他知道,這對落落不利——因為落落因為妖族經脈特異無法運行真元的問題,早已經被他解決。

  以白帝的血脈天賦,雖然只不過數月時間,落落體內的真元數量便已經積累到一種恐怖的程度,從綜合實力來說,她現在只怕已經隱隱超過了關飛白,至少不會弱於對方,正因為這一點,他才很確信今夜的比試落落絕對不會輸。

  現在比試只用招式,不動真元,真正失去最大優勢的人,不是關飛白,而是她。


  落落看著陳長生。

  所有人也都看著陳長生,有些不解,明明對國教學院有利的提議,為何他遲遲不肯同意。

  苟寒食以為這個少年因為驕傲不願意接受這樣的安排,說道:「你很清楚這提議還有一個意思。」

  他說的不是勝負之勢,不是優勢劣勢,而是說的他與陳長生。

  只比招式,不動真元,如果按前一場的發展,他和陳長生都必然要開口說話。

  國教學院與離山劍宗的後兩場比試,就此合為一場。

  苟寒食就要用這一場,把國教學院重新打回原形。

  陳長生看著落落,點了點頭。

  落落平靜行禮,然後轉身。

  此時看著這幕畫面,人們已經不再像先前在大殿裡那般震驚——她居然會對這個普通少年如此尊重聽話——或者說那種情緒變得弱了些,因為在前一場唐三十六和七間的比試裡,陳長生已經證明了很多。

  落落走到廣場上。

  關飛白神情漠然舉起手中長劍,橫於胸前。

  他的心已靜如寒冰,眼裡沒有柔弱可愛的小姑娘,也沒有關係大陸局勢的妖族公主殿下,只有一個對手。

  落落舉起手中的落雨鞭,鞭首呼嘯破空而起,然後靜止在夜色裡。

  兩人之間隔著十餘丈距離,除非調動真元以劍氣攻擊,那麼便不會有任何危險。

  看著這幕畫面,莫雨滿意地點點頭,殿前其餘的大人物們也終於定下心來。

  只要落落殿下不會受到任何損傷,國教學院和離山劍宗之間的勝負,沒有人關心。

  不,大人物們望向分別站在廣場兩端夜色裡的苟寒食與陳長生,很想知道他們之間的勝負。

  ……

  ……

  落落舉起落雨鞭,開局的人卻不是她自己,而是站在她身後遠處的陳長生。

  如果是那些驕傲的少年少女,比如像唐三十六或者關飛白這樣的人,或者有些不悅,至少會有些牴觸心理,但落落不會,這數月在國教學院的生活讓一種認識在她的心裡根深蒂固——先生做什麼事情都是對的,做什麼事情都是對我好。

  所以當她聽到陳長生的聲音後毫不猶豫地以鞭為劍,向著十餘丈外的關飛白刺去。

  「起蒼黃。」

  這是鐘山風雨劍的第一式,也是起手式。

  開局第一招便是這式劍招,出乎眾人意料之外,因為太不意外。

  所有人都以為陳長生讓落落出的第一招,必然是極為偏門,或者是那等驚風泣雨的大招。

  誰能想到,他就出了這樣尋常的一招。

  鐘山風雨起蒼黃,風雨之勢微作,哪裡有驚,哪裡聞得到泣聲。

  就像是下棋,他第一顆棋子落在了三三位上,不出奇,平庸的出奇。

  有人甚至有些失望。

  ……

  ……

  落雨鞭破空而起,呼嘯作響,看似威力驚人,實際上落落真元未動,這式劍招徒有其形,並無其神,隔著十餘丈距離,自然無法傷到關飛白,但既然是比試,他自然要接招,殿前那麼多前輩強者看著場間,勝負便在他們的眼睛裡。

  平日裡若面對如此平庸常見的一記劍招,關飛白肯定自己隨意便應了,但今夜的比試不是個人戰,是國教學院與離山劍宗的較量——在大陸呼風喚雨的離山劍宗居然要與破落沈淪十餘年的國教學院正面比試,這件事情本來就足以令離山弟子感到羞辱,更不要說第一場他們無比信任的小師弟竟敗在了國教學院學生之後,這更令他們感到了極大的壓力,所以他很慎重,他等著師兄的意見。

  苟寒食的聲音應期而至,在夜色裡響起。

  「東林七星劍第三式。」

  ……

  ……

  一片安靜。

  人們看著關飛白手裡的長劍在夜空裡劃出道道劍影,卻不知該說些什麼。

  陳長生微微挑眉,他確定自己沒有看過這套劍法。

  道藏如海,記載或者說提到過的劍法亦如滄海,劍法名字裡有星或星辰的難以計數,有七星二字的劍法亦有十餘種。

  但這套七星劍法,他真的沒有見過,也沒有聽說過。

  他說道:「最後一式。」

  不提劍法名字,直接說最後一式,自然還是鐘山風雨劍。

  最後一式名為:攬雨入懷。

  是收勢亦是守勢,是整套鐘山風雨劍裡防守最嚴密的一招。

  陳長生沒見過苟寒食說的東林七星劍,只能先但求無過。

  ……

  ……

  「極妙。」

  天道院院長茅秋雨輕捋長鬚,看著場間讚歎說道。

  做為京都強者,他的點評自然吸引了很多人的目光。

  徐世績問道:「院長見過這套劍法?」

  「沒有。」

  茅秋雨搖頭說道:「所以極妙。」

  人群裡忽然一個聲音響起說道:「那是東林郡清江派的劍法。」

  眾人尋聲望去,發現說話的人,是南方使團裡一名不起眼的年輕學生。

  有人問道:「清江派?為什麼我們沒有聽說過?」

  那名年輕學生被這麼多人望著,有些緊張,訥訥解釋道:「那是一個小門派,學生是清江人,所以知道。」

  茅秋雨感慨說道:「果然極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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