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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冰心
王子 | 2009-4-5 11:49:30

第四卷 北海霧 第二十九章 肖恩出獄

    沉重的鐵門緩緩被拉開,一直上油保養著的機樞並沒有發出咯吱咯吱的聲音,但這種無聲的壓力,卻讓守在門外的監察院眾人開始感到緊張起來。

    范閒微微低著頭,左邊的眼皮跳了兩下。他感覺到鐵門後面隱隱傳來的氣息有些寒冷,似乎那個應該已經七八十歲的,應該只是活在歷史黃紙上的大人物,被囚禁了二十年後、依然從骨子裡散發著一位密探頭目所應有的氣息。

    鐵索在石板路上拖行的聲音有些刺耳,聲音越來越大,意味著裡面那個人離這房大鐵門越來越近。

    范閒抬起頭來,滿臉平靜地看著那房大鐵門,心裡想著當初陳萍萍在二次北伐的時候,是怎樣率領黑騎突襲千里,將秘密回鄉參加婚禮的肖恩捉回北齊,那是何等樣的風采?但是陳萍萍也因為此事導致雙腿被廢,這位肖恩,也實在是位強人。

    肖恩被慶國所擒之後,慶國再次北伐,直至三次北伐之後,才將當年強大不可一世的北魏打得奄奄一息,最後分裂成無數小國。直接繼承了北魏力量和大部分疆域的,是當年的北魏節度使戰家,立國號為齊。

    這便是如今北齊國的來歷,當年戰清風大帥無辜被貶,北魏才會分崩離析,最後卻還是戰家從這個爛攤子上突兀而生,這世事,說起來還真是有些奇妙。

    ……

    春天的陽光溫柔地穿過大牢外的高樹,灑向那房鐵門。在門上烙下斑駁的光痕,同時也輕印在那張蒼老的容顏上,鐵鏈拖地的聲音嘎然而止,一聲蒼老的歎息聲響了起來。

    鐵門外監察院六處的四位劍手如臨大敵緊握索套,遠遠套著中間的枷板。枷中有個人,那人滿頭亂髮披著,頭髮早已全白,看著潦亂不堪。手腕腳上全是精鋼鑄就的鐐銬,身上的衣裳卻是洗得極乾淨。

    那聲蒼老的歎息。就是從此人亂髮下那張枯老的唇中發出的,歎息之後,只聽這位老人幽幽再歎道:「陽光的味道,久違了。」

    這自然就是被慶國關了二十年的肖恩,看到他從天牢裡走了出來,四周負責戒衛的監察院眾人無來由地緊張起來。似乎嗅到了空氣中開始瀰漫著血腥那種微甜的味道。范閒微微皺眉,覺得這人的氣息真的容易令人發狂。眾人手中握緊了腰刀,或是指頭驅緊了勁弩的板機,瞄準了那個身材高大卻佝僂著的老人。

    碰的一聲悶響!

    七處前任主辦,如今眼神渾濁的牢頭走上前去。毫無理由一棍敲打在肖恩的後背上!

    肖恩卻像是沒有感覺到什麼,緩緩轉頭看著監察院七處前任主辦。輕輕吐了口氣,吹散面前亂髮。露出那雙陰寒幽深的雙眸,和那張枯乾的雙唇,嘶啞著聲音說道:「老鄰居,我們一起住了二十年,我這就要走了,你就這麼送我?」

    七處前任主辦緩緩閉上眼晴,將提著木棍的手垂了下來,似乎有些害怕肖恩的雙眼,用力地呼吸了兩聲說道:「這些都是後輩,您何必激他們?如果此時孩子們失手將您殺了,我想您也不會甘心。」

    肯恩緩緩眨了一下眼睛,看了一眼包圍自己人群中的那個漂亮年人。范閒發現對方在看自己,強行用真氣穩住心神,微微一笑相應。

    肖恩有些意外,如此年輕的後輩,竟然心神如此鎮定,微一搖頭,對牢頭說道:「我離開慶國,想來你也不用再呆在天牢裡。不過我想,你一定會很希望我死掉,不然這二十年的相伴,我總有法子讓你償還我。」

    牢頭面無表情:「祝你一路順風,永遠不要再回來。」

    肖恩嘶聲笑道:「我一定會再回來的。」他看著牢頭的臉,一字一句輕聲說道:「你對我用了多少刑,我都會一樣一樣的用在你孩子的身上。」

    牢頭緊閉著雙眼,知道如果肖恩能夠重掌北齊的黑暗力量,那麼專門對自己進行報復,自己真的極難有能力保護自己的家人。

    肖恩仰天大笑起來,身上系的沉重鐵鏈開始噹噹響著,似乎也很害怕這個恐怖的人物即將獲得自由。

    監察院眾人緊張無比,只有范閒聽著對方笑聲裡的怨毒,微微緊張之外,瞇起了眼睛,依然十分不解長公主玩這一手究竟是為了什麼。

    ……

    監察院大牢外的空氣緊張無比,似乎感覺到隱隱有血光正從那個枷中之人的身上散發開來。

    便在此時,吱吱響聲起,那輛普通的、黑色的輪椅緩援靠近了大枷。

    推著輪椅的是費介,輪椅上坐著的是陳萍萍。

    輪椅滾動的聲音不大,卻像梵鍾一般,將眾人從緊張的情緒中脫離出來。眾人看見院長大人來了,無來由地同時舒了一口氣。

    面對著肖恩緊張,因為不知道這位傳說中的人物,一旦脫離樊牢之後,會做出怎樣的事情來。

    陳萍萍一來,眾人便安心,是因為所有監察院的官員,都深深相信,只要陳院長在一天,肖恩就不可能反天。

    陳萍萍緩緩抬頭,看著枷中的老熟人,輕聲說道:「你笑什麼呢?」話語中帶著一絲不屑,一絲有趣,

    滿頭亂髮的肖恩看著輪椅上的陳萍萍,忽然開口說道:「我笑你的一雙腿,毀在我的手中。」

    陳萍萍微笑著搖搖頭:「我以為你在笑自己的悲慘人生,被我關了二十年,還需要說什麼呢?我是勝利者,你是失敗者,這是歷史早就注定了的事實,你永遠再也無法改變。」

    肖恩怒吼一聲,白髮如劍般向後散去,狂怒之下,他往前踏了兩步,鐵鏈劇震,四位牽拉著重枷的六處劍手拚命用力,才拉住他,勁氣相沖之下,大獄之前灰塵大作。

    陳萍萍卻是一點也不緊張,垂憐望著他說道:「都這麼老的年紀了,怎麼還這麼大的火氣?」

    肖恩忽然閉目仰天而立,許久之後,雙目一睜,寒光大盛凜然說道:「陳萍萍,你真敢放我回北方嗎?」

    陳萍萍微笑說道:「回去好好養老吧,安份一些,如今我也是老胳膊老腿兒,懶得再跑那麼遠捉你回來。」

    肖恩的聲音像刀子一般尖利,蒼老的音色就像刀子上的�跡,刮弄著所有人的耳朵:「我的兒子在婚禮上死在你的手下,我想你再不會有任何機會捉回我。」

    陳萍萍招招手,范閒滿臉微笑走了過去,離肖恩越近,越感覺到對方那股子天生的陰寒,但他依然面色不變。

    「我們已經老了,你還能做什麼呢?萬一將來要捉你……」陳萍萍微笑著說道:「肖恩,他叫范閒,是我的接班人,此去北方,一路由他相陪,想來你不會寂寞。」

    肖恩微微側身,重枷與手腳上的鐵索又發出碰撞的聲音,老人透過眼前的髮絲,注視著這今年輕的,清秀的監察院官員,半晌沒有說話。范閒此時才看清了肖恩的雙眼裡那揮之不去的怨毒之色。

    推著輪椅的費介緩緩說道:「肖恩大人,那次婚禮上的毒是我下的。很湊巧,范閒是我的學生。」

    陳萍萍和費介同時微微一笑,范閒恰到好處地微笑開口:「肖恩前輩,所以日後有什麼事情,自然是我來陪您了。」

    肖恩呵呵笑了兩聲,笑聲中卻沒有一絲快意、只是陰寒血殺。他這一世最大的慘敗、便是拜陳萍萍與費介所賜,卻沒有想到此行押送自己回北方的年輕人,竟然與他們有這麼深切的關係。他微微側頭看著范閒,一字一句說道:「你還太嫩,路上你要多留些神。」

    范閒很有禮貌地躬身行禮:「一路上、都會向前輩學習。

    ——————

    道旁細草如碧玉之絲,車隊側面的天空中掛著低低春樹枝,沉默的車隊離開了監察院大獄,沿著天河大道往遷城行去,一路上早有巡城司衙門設了關防,長街之上空無一人,只有各處兵吏把守,遠處隱隱可見一些六處的弩手,佔據了一些樓簷。

    皇城側門已閉,大內統領宮典許漠地看著遠處長街上那列車隊,忽然開口說道:「我很欣賞范閒。」

    身旁的將領皺眉道:「大人?」

    宮典唇角微微一翹說道:「你們沒有與肖恩打過交道,所以不知道此行如何凶險。范閒如今聲名遍天下,國戚權貴,完全沒有必要往北齊走這一遭,但這小子居然有膽氣應了這差事……我確實很欣賞他。」

    ……

    范閒坐在頭一輛馬車裡閉目養神,真正使團昨日就已出了京都,自己這一行人加上自己這個正使,卻因為用肖恩換言冰雲的秘密協議,拖到了最後。他昨夜阻止了家人來給自己送行的荒謬念頭,全副心神都放在此行的任務上。

    范閒隨著馬車的起伏似要睡著了,心裡卻在盤算著許多事情,除了肖恩之外,關於司理理的紅袖招計劃,也十分的棘手。他此時才想到,那個曾經廝磨一夜的柔媚女子正在後面的馬車上,不由微微一怔。

    正此時,車廂一顛,他知道馬車已經碾過了京都北城門的那道石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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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冰心
王子 | 2009-4-5 11:51:06

第四卷 北海霧 第三十章 京外

    出京,日頭便黯淡了下去,車隊過離亭而不駐,在大道楊柳的目送下緩緩向北。

    巡城司官兵護送使團出京十八里地便折回,將一應沿途看防的任務,交給了京都守備拜。使團最主要的交通工具就是馬車,連綿拉了十餘輛,除了載人之外,更多的空間是留給了此次北行所需要的禮儀所備。

    肖恩鐐銬未去,被關押在第二輛馬車之上,車中還有一位監察院的官吏負責照管生活起居。這位官吏滿面微笑,小心地用毛巾替這位重犯擦拭著臉,毛巾很軟,不會傷到肖恩早已老枯的臉頰。

    「如果我抓住你,用你威脅那個姓范的年輕人,會不會有效果?」鐵鏈鐺鐺一響,肖恩蒼老的聲音的車廂裡響了起來,只是話語中自然流露出一股漫不經心的感覺,似乎早就已經猜到了答案。

    那位負責他生活起居的官吏溫和一笑,誠懇說道:「肖先生,既然輪到我來服侍您,自然早就做好了被你制住的準備,不過身為慶國子民,到時候,自然只好服毒自盡,免得讓院裡的大人為難。」

    肖恩閉著雙眼,身上的厲寒氣息漸漸消退了一些、輕聲說道:「頭髮太長,幫我綁一下吧。」

    二人的對話,似乎省略了一點東西,那就是肖恩此時被鐵銬所錮,又如何能夠制住這位監察院官吏?也許二人心中都清楚,一旦離京遠去,單靠這薄薄的鐵錮,是斷斷然不可能永遠限制住恐怖肖恩的手腳。

    那位官吏走到肖恩的身邊,從身旁的小櫃中取出梳子。細心地梳理著肖恩及腰的雪白亂髮。手指異常穩定,沒有一絲顫抖。

    肖恩在數十年有就是天下有數的九品高手。如果不是這二十年間一直被關在監察院,備受大刑折磨,又被院中三處的毒藥折損著肉體精神,人們猜測他應孩早就應該晉入大宗師的境界。

    饒是如此,但病虎猶有餘威,只看他出獄之時監察院如臨大敵的模樣,還有他身上那股子天然流露出的威勢,便可以知道這位老人依然擁有著可怕的實力。

    如果肖恩此時暴起發難。只怕這位中年官吏根本不可能有半分反抗的餘地,但他依然穩定微笑,滿面自若。肖恩有些欣賞地看了他一眼,知道對方只怕早就下了決心,一旦被自己制住,就會馬上服毒自盡,只是不知道他的毒藥藏在身上哪裡。

    「慶國真有這麼好,能讓你心甘情願,甚至滿心歡喜地守在我這個魔鬼身邊?」這是肯恩一直以來很不解的事情。明明慶國官場也是一片腐敗,當初他效命的北魏朝廷卻在一夕之間分崩離析,雖然其中有自己與戰清風大帥被擒失勢的緣故,但是慶國的戰鬥力依然強橫的有些不合邏輯。

    中年官吏恭敬說道:「如果我死了,院裡會負責家人以後的生活,我孩子十二歲後。就可以授勳,而且相信小范大人會幫我照顧。小范大人很有錢的,我這條破命能換這麼多東西。真的值了。」

    肖恩活動了一下手腕,鐵鏈聲音再響,有些煩燥:「依然是這些老手段……你叫什麼名字?」

    中年官吏呵呵笑著回答道:「我叫王啟年。」

    關押重犯肖恩的馬車排在第二輛,范閒掀開車的側簾,微瞇著眼看了那輛馬車一眼,揮手喚過一位虎衛,輕聲問道:「馬車旁邊安排的人怎麼樣?」

    何謂虎衛?這又要說回到司南伯范建大人與陳萍萍院長在皇宮外的第二次談話,總而言之,范尚書在自己兒子即將出國的時候,終於忍不住將手中掌握的那批隱秘力量,拔了一小部分放進了使團裡。

    這些虎衛個個具有極強的武力,雖然說論狙殺不如監察院六處,論集體戰鬥力不如監察院五處,但是這些虎衛都是千桃萬選的人物,護主的忠心卻是無庸置疑,有股子說不出來的狠勁兒。

    當然,范閒隱約猜到,實際上這些虎衛是父親替深宮裡那位皇帝陛下掌管的,說不定還起著制約監察院的作用,只是制約監察院的力量很顯然不僅僅是虎衛這方面。這次司南伯能派遣這七名虎衛跟著自己的兒子北上,也一定是經過了宮中的允許。

    跟在頭輛馬車身邊的是虎衛頭領,姓高名達,他恭敬回答道:「少爺放心,雖然沒有六處的人,但我們能夠保證穩妥。」

    因為名義上這些虎衛屬於范尚書的私力武裝力量,所以他稱呼范閒用的是少爺而不是大人,但范閒依然感覺有些怪,笑了笑。

    四周京都守備師的官兵們拱衛著這隊奇怪的使團,緩攝向北前進,那些身著鐵甲的官兵有些沉默,畢竟這只是一趟閒差,但知道事情內幕的那些將領卻有些不舒服,他們的沉默更多代表著一種屈辱。

    十數年來,如今在位的皇帝陛下率著慶國軍隊東征西伐,從未一販,早已讓慶國的軍隊習慣了勝利,去年那次被定義為「邊境衝動」的戰爭,慶國依然是勝利方,但誰也想不到,身為勝利方的慶國,卻被迫因為某件很王八蛋的事情,而要做出極大的讓步——雙手將肖恩送回北方!

    范閒在京中撒的言紙早已像插著超膀一般,飛到了天下每一處角落,所以這些將領們也知道長公主在這件事情的起的險惡作用,軍方對於皇室的不滿,似乎都集中到那個美聰而瘋狂的皇家女子身上。

    這也是范閒直到如今依然沒有辦法弄清楚的問題——長公主雖然瘋,但她並不傻,反手將慶國北域密探頭目言公子賣給北齊,她到底能從中得到什麼好處?如果只是為了讓莊墨韓來京都羞辱自己,范閒肯定不信,他不認為自己擁有如此重要的地位。

    如果長公主是為了將來的皇權之爭,尋求北齊方面的外援,但這樣豈不是會得罪絕大部分的軍方力量?不論怎麼看,都會覺得這是件得不償失的交易。

    使團的車隊已經往北行出半日,太陽漸入山峰,光線更加黯淡,車隊開始在一大片樹林邊上稍作休息,使團的副官前來請示,依規矩,使團應該在前方三里處的驛站停上一夜。

    范閒想了一會兒後搖搖頭,吩咐道先在此處暫停,稍後再論,便下了馬車,舒展了一下因為長久不動所帶來的麻僵感覺,信步向後方走去。

    那位虎衛首領手按長刀,沉默地跟在了他的身後。范閒眼光一垂,注意到虎衛的刀有些奇怪的長,不由好奇問道:「拔出來會不會不方便?」他在五竹的教導下,尤其注重戰鬥中的反應速度,知道武器越長,武器主人的反應就會越慢。

    虎衛首領高達啪的一聲提起長刀,很冷靜地送到范閒的身前,解釋道:「有機關,所以出刀可以加快,因為屬下主要負責掩護截殺,所以這一行七名虎衛用的都是加長刀,只求殺傷範圍能更廣一些。」

    范閒點了點頭,示意他不要再跟上來,此時他已經到了第二輛馬車的旁邊,輕輕抽動一下鼻子,似乎能夠隱隱聞到馬車裡傳來的血腥味和冰寒氣息,不由微微一笑,心想王啟年和那個老怪物一路呆下去,只怕最終會瘋掉才對。

    果不其然,一著見范閒上車,王啟年站在車廂口滿臉痛苦說道:「大人,什麼時候我能休息一下?」

    「再等兩天。」范閒笑著拍了拍他的肩頭,問道:「肖恩有什麼異動沒有?」

    王啟年搖搖頭,冷靜地將這半天時辰中,肖恩的一舉一動都講給小范大人。范閒平靜地聽著,知道王啟年的話一定會落入肖恩的耳中,卻也並不擔心什麼,半晌後方輕聲說道:「我進去看看。」

    「危險。」王啟年不贊同地搖搖頭,「病老虎依然是老虎,肯恩雖然此時大不如當年,但畢竟曾經是九品上的絕對強者,如果大人一不小心被他擒住要脅,我們怎麼辦?」

    范閒應道:「放心吧,肖恩不是傻子,離京都不過十幾里地,如果他這時候就想有異動,那是自尋死路。」他當然知道肖恩的恐怖實力,九品上的強者意味著什麼?只要想一想當初自己夜探皇宮時,燕小乙那宛如天外而來的一箭便能體會。

    「而且這一路還要同行許久,難道我就一直不去看他?」范閒笑了起來。

    ……

    在陰暗的馬車中,陰寒的肖恩陰沉著臉,一頭白髮早已被繫了起來。范閒棒著身上的小盒子,滿臉笑容地掀簾而入,說道:「肖先生,這要去北齊上京路途遙遠。先進些食物清水吧。」

    肖恩緩緩睜開雙眼,眼中寒芒一現即逝,微笑說道:「辛苦范大人。」

    范閒似乎一點也不畏懼肖恩的手段,滿臉堆笑打開食盒,很仔細小心地將盒中的糕點餵進老者那張仍然顯得有些枯乾的雙唇,然後又餵他喝了些清水。

    一陣沉默之後,肖恩忽然開口說道:「這些毒藥沒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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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冰心
王子 | 2009-4-5 11:51:28

第四卷 北海霧 第三十一章 毫無美感的下毒

    糕點裡面自然有范閒精心配製、居家必備,此次北行旅遊不能少的上好毒藥。

    以對方的身份想來也不屑於用詐,見對方看穿了這點,范閒苦澀一笑說道:「我自信這藥粉應該一點兒異味都沒有,肖先生是怎麼察覺的?」

    肖恩看了他一眼,又緩攝閉上了雙眼,說道:「你是費介的學生,不論你自己再怎麼自出機杼,依然脫不了費介的範疇。我在你們的大牢裡,吃了十幾年費介配的毒藥,他和陳萍萍捨不得殺我,只好用這些藥來損傷我的身體經脈。如果賴你,在一個攤子上吃了十幾年油酥餅,忽然間有一天,這攤子的老師傅新收的徒弟,又做了一個油酥餅,雖然做成了蔥油味,我想你依然能夠嘗出是那個攤子上的出品。」

    范閒心底深處升起一絲讚歎,歎息道:「大概是每個攤子的麵粉,和水的份量不一樣。」

    「是啊。」肖恩微笑著,那笑容卻讓人有些發寒,「毒藥也是一像,我這種老不死,品毒藥已經不是看味道如何,而是純粹看口感了。」

    范閒張開了嘴,想說什麼,終於只是微笑歎息道:「這是什麼境界?這是把毒藥當成大白飯吃的境界啊。」既然肖恩品出糕點中有毒,還坦然吃下,想來這毒肯定沒有什麼作用,范閒接著笑吟吟說道:「天下有三大用毒宗師,我家老師是一個,還有一個已經死了,差點兒忘了肖先生也是這三人中的一人。小子實在是有些自不量力。」

    肖恩活動了一下手腕,鐵鏈當當一響,范閒恰到好處地將清水送到他的手中。

    一碗水盡,肖恩忽然閉目微笑說道:「如果我要出恭怎麼辦?」

    「車裡有馬桶。」

    「外面太陽不錯。」

    「已經落山了。」

    「看看慶國的也是好的。」

    「夜寒露重。先生年紀大了,還是留在車裡休息吧。」

    一老一少二人,一人閉目輕吐字句,一人微笑回應。肖恩睜眼寧靜說道:「我已經在牢裡呆了很多年。只在大門處看見一絲陽光,范大人,容我出去看看如何?」

    范閒很堅決地搖了搖頭,臉上卻依然掛著笑容:「很危險的。」

    「我不危險。」肖恩柔和說道:「既然你們與北面已經達成了協議。任何有一些智慧的人都知道,安安穩穩地跟著使團走,對於我來說,是最明智的選擇。」

    范閒平靜應道:「肖先生,在出京都路前。使團一路的安全都是京都守備師在負責。我想您應該能猜到為什麼這次慶國願意把您交還北齊,這是很屈辱的一件事情,所以我很擔心,如果您真的戴著手銬腳鐐下車散風,說不定遠方就會忽然飛來許多羽箭,將您射成刺猾。」

    肖恩知道這位敵國的年輕大人說的話並不虛假,微笑說道:「難道你不想殺死我?如果我回到北邊,三年之內。我一定會給你們的國家造成難以承擔的損失。」

    范閒搖搖頭,清秀的面容上卻透著一份自信:「我不是老一輩人。所以對於您只有對傳說的尊敬,我從來不以為您就算回到北邊,還能像當年一般呼風喚雨。當然,如果能將你殺了,這是最簡單的處理方法,但是相比之下,我更看重與您交換的那個籌碼的安全,所以放心,我一定會保住您的性命,一直到北齊的上京,交給你的那些朋友們。」

    肖恩沉默著。

    范閒笑著說道:「直到目有為止,我依然無法準確判斷您目前保有了多少的實力,所以這一路上我都會十分小心,至於您的馬車外面,我會隨時保持足夠的力量,以保證當您想出馬車散心吹風的時候,我們能夠馬上做出相應的反應。」

    肖恩笑了起來,依然沒有說什麼。

    暗中下毒既然被識破了,而且明顯無效,那就只好來明面上的野蠻招數——范閒輕輕吐了一口氣,然後站了起來,伸腳踩過牢牢縛住肖恩雙手的鐵鏈,很怪異的用一抉黑布繫住了肖恩的肘上,輕輕但極無禮貌地拍了拍老人的手背。

    然後他從懷中取出一個扁扁的鐵匣子,開匣取一粒細長鋒利無比的長針,細細的針管巧手做成中空,長針後有隆起,不知是什麼材料做的,想來是灌藥用的存貯器。

    肖恩雙眸裡血紅之色大作,冷冷看著范閒的雙眼,而范閒持針靠近的步伐沒有一絲慌亂。

    馬車裡忽然泛起了一種很怪異的感覺,范閒的鼻端忽然覺著有些微甜,空氣中滿是血腥,竟隱隱有些透紅,這股氣息來自於肖恩隱隱憤怒的身軀。

    ……

    車外的虎衛與監察院官吏馬上感應到了車上的異常,沉默著奔了過來,取出了手中的武器。守在馬車下的王啟年回頭望了車中一眼,微微皺眉,然後對車旁如臨大敵的人們擺擺手,示意沒有什麼問題。

    馬車上,范閒緩鑷從肖恩的手背上取下細針,掏出綢巾很仔細地擦試著針尖,然後抬頭微笑道:「謝謝肖先生的合作。」

    不知道這針是刺在什麼穴道上,也不知道這針裡灌的究竟是什麼藥,肖恩渾身驚人的氣勢已經弱了很多,連面容都顯得有些委頓起來。

    「我尊重你,只是尊重老年人。」范閒佝著身子往馬車外面走去,「但你要記住,你現在不是什麼北魏密諜大頭,也不是威震天下的凶人,你只是我的囚犯而已,如果你想嘗試逃跑,我會有很多方法殺死你。」

    ——————

    「大人,沒有必要這麼小心。」王啟年陪著他坐到路旁的樹下,看著范閒略有些疲憊的臉說道:「肖恩如果想重獲自由,就應該與我們合作,老老實實地進入北齊國境。」

    范閒搖搖頭,說道:「你不明白,肖恩這種人物,就算被關了十幾二十年又如何?你看他的雙眼裡,除了怨毒之外還有什麼?還有洞察一切的可怕、還有熊熊燃燒的野心。如果他只是要求自由,那就會與我們配合,但如果他要求的更多,就一定會想辦法逃走。監察院大牢裡看得緊,他沒有一絲機會,但這漫漫北上道路,他的機會太多,所以我要想盡一切辦法,在保證他活著的前提下,弱化他的戰鬥力和戰鬥慾望。」

    「他為什麼要逃?」

    「因為現在北面的政權不是他服務了很多年,甚至為之被囚的北魏,而是北齊。」范閒微笑說道:「雖然北齊皇室戰家,當年那位戰清風大帥與肖恩關係極好,但畢竟已經改朝換代了。肖恩被關了這麼多年,也不知道如今北面的皇室究竟會如何對待自己。如果北齊皇室覺得他還有利用價值,那自然會尊之為上賓。但如果沒有這種利益,你想想,北齊皇室發瘋了,會讓肖恩這種恐怖的密諜頭領重新在上京立足?」

    「那北齊為什麼這次願意用言公子來換肖恩?」

    「因為兩個人。」范閒沒有往深處解釋,「一個是莊墨韓,還有一個……我猜應該是那位叫上杉虎的北方名將。」

    「大人以為肖恩之所以會冒險逃走,就是因為他不相信北齊的皇室?」

    范閒想到五竹叔對自己說過的那句話,幽幽歎息道:「做我們這個行當的人,本來就不會相信任何一個人。至於肖恩,肯定還有其它的想法,但我一時也猜不出來,我只知道,必須活著到上京,就這麼簡單。」

    「肖恩會在什麼地方動手?」

    「出國境之前,如果入了北齊國境,他就算逃了,也是北齊的責任。」范閒淡淡道:「肖恩既然想讓北齊承認他的地位,他就不能辦砸了這次協議。」

    他忽然站起身來,喊道:「今天不去驛站,就在野外駐營。」

    手下們齊應一聲,自去各隊組織紮營事宜。王啟年有些疑惑地看了范閒一眼,范閒搖搖頭說道:「鍛煉一下,也適應一下,出了滄州之後,北面就沒有什麼驛站可以用了,趁著離京都不遠,讓手下這些人盡快適應氣氛。」

    「野戰不是扮家家。」王啟年見大人心憂難去,很識趣地又開始扮演捧哏。

    范閒輕輕拍了拍手,笑了笑揮手讓他離開,然後一個人沉默地坐在樹下,雙眼看善那輛馬車,想著馬車裡的那個老人。

    「我可不希望你忽然改名字叫肖申克。」

    先前在車上扎針灌毒的時候,范閒依然有些緊張,他不知道肖恩究竟會不會暴起發難。幾番察探,他依然不知道在十幾年深牢大獄的生活後,這位天下屈指可數的九品上高手還保留了幾分實力,但他知道,在沒有覓得最好的時機前,那位恐怖的肖恩,一定會非常老實。

    山風從范閒身後的樹林裡吹了過來,吹過他背上汗濕了的衣衫,一片濕寒。過了一會兒之後,他面無表情地站起身來,朝著可理理的馬車走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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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冰心
王子 | 2009-4-5 11:52:00

第四卷 北海霧 第三十二章 馬車春色

    時間可以改變很多事情,包括人們的容顏與精神狀態,但也有例外。當范閒沉步走入司理理的馬車時,第一眼看見的,是一個略有些憔悴,但依然美麗的女子,大半年的牢獄生活,似乎並沒有給這位流晶河上紅倌人的容貌造成任何損害。

    發現范閒進來了,司理理微微一福,眼神微微慌亂,似乎不知道該怎麼稱呼,似乎對於此次相見有些準備不足。

    范閑靜靜地看著這位姑娘的臉蛋兒,發現那雙眉依然柔若柳梢,黑眸依然顧盼流轉,只是那唇兒今日未添顏色,所以顯得有些蒼白。

    二人第一次相見的時候、范閒是一個初入京的貴族私生子,這位司理理姑娘已然是流晶河上最紅的姑娘,那一夜撫模癲狂,雖未真個銷魂,但男女間最親密的事情也算全做完了。

    只是沒有料到司理理竟然是北齊安插在慶國的間諜,通過二皇子宴請一事,與吳伯安設下了暗殺范閒的計劃。范閒命大,才逃脫此厄,最後又進入了監察院,如今又接下了將司理理送還北齊的職司。

    他靜靜看著面前這女子的眼鼻唇,不知怎的,便想到了那夜花舫之中與對方的身體接觸,雖未心旌搖蕩,但依然有些莫名的感覺。畢竟這是除了澹州那幾位丫環之外,婚前與自己最親密的女子。

    「前些日子我曾縱馬在流晶河畔路過。」車廂裡的沉默被范閒溫柔的話語打破,「又看見那個花舫了。」

    司理理微微一怔,沒有想到這位年青俊俏的公子哥居然會用這句話來當開場白,她滿心以為,接下來應該是很嚴肅的對話才對。

    范閒笑了起來:「已經很破敗了,不過我想你應該不會對那個地方有所你念才是。」

    司理理微澀一笑說道:「身是浮萍,四海為客,大人不要取笑奴家。」

    「我不喜歡聽奴家這兩個字。」范閒看著她那雙水汪汪的眼眸。微笑說道:「世事本就奇妙,當初你要殺我,是身有使命,我雖然不會原諒你,但也不會因此就對你有什麼成見。當時在監察院大獄中就和你說過,只要你供出主使來,我就會想法子讓你活下去。但我要明確地告訴你,能夠放你回北齊,這中間我沒有出力。所以你不用感謝我。」

    司理理微愕抬頭,雙唇微啟,欲言又止,她如今是愈發看不清楚這個一時純潔可親一時陰寒恐怖的年輕人。為什麼他要說這些話?

    「從你離開大牢的那一日開始,我們就是同事。」范閒坐在她的身邊,放鬆地靠在車廂上,鼻尖嗅著淡淡的幽香。知道這股子香味兒是這姑娘家身上的體香。有些享受地嗅了兩口,說道:「我不知道陳萍萍與你之間的協議,但既然他認為你是可信任的,我就會信任你。希望你也能夠信任我,將紅袖指的計劃完成好。」

    司理理雙手攥著湖綠色的衣袖,輕輕咬著下唇,不知道該如何言語。

    「給我揉揉吧,天天要提心吊膽,不知道前面車裡那個老怪物什麼時候暴走,精神壓力有些大。」范閒不是說謊,神色確實有些疲憊。

    司理理微微想了一聲,將身子側了過來。雙腿跪在了柔軟的椅墊上,小心翼翼地將柔軟溫暖的雙手擱在范閒的頭部,緩緩地揉了起來。

    范閒閉著雙眼,享受著頭部傳來的舒服感覺,享受著司理理手指的緩援觸摸,下意識裡歎息了一聲。

    「怎麼?大人覺著重了?」不知陳萍萍究竟用了什麼手段,司理理此時完全不像在大獄裡那般絕望與堅毅,反而有些回復了花舫之上的模樣,溫柔嫵媚,語音俏軟滑過范閒的心房。

    范閒溫和說道:「只是想著當初用刑,確實有些害怕將姑娘這雙漂亮的小手給打壞了。」

    司理理正在揉范閒太陽穴的手指一頓,半晌之後才幽幽說道:「苦命人,沒有這麼容易壞的。」

    「不要有怨懟之念,這樣對我們在上京的合作沒有好處。」范閑靜靜說道,雙眼沒有睜開,「當時你要殺我,我只是對你用刑,怎麼看,也應該是你欠我的。」

    司理理再度輕咬下唇,貝齒尖兒在她的唇辮上壓出一道勾魂奪魄的媚威來,眸子裡柔光一轉道:「奴……我欠大人的,大人隨時能拿回去。」

    「怎麼拿?像第一夜那般拿法?」范閒睜開了雙眼,滿是戲虐之色。

    司理理倔犟地睜著雙眼與他對視著,不知道沉默了多久,她看著這個模樣清秀無比的年輕官員,不知怎的就想到那夜花舫之上的羞人之事,身子竟有些微軟無力,緩緩將身子靠了過去,半倚在范閒的肩上,手指不停按摩著對方,嘴裡輕聲說道:「這世上女子都是苦命人,我可不知道大人準備如何拿。」

    那夜花舷之上,范閒用了迷藥春藥,故而司理理的反應極為強烈,一直銘記至今,後來在大牢裡被范閒毫不憐香惜玉的大刑伺候,心恨之餘,又多了些極古怪的感覺。

    范閒發覺右肩之上一片彈軟,不想而知便是司理理柔軟的胸部,以為對方是想要色誘自己,深吸一口氣想鎮定一下心神,不料卻吸進了滿腔少女幽幽體香,心頭微動,轉頭微笑說道:「那個叫司凌的到哪兒去了?」

    「還在京都關著。」司理理的臉上沒有什麼表情,想來那位司凌也不是她真正的親人。

    范閒愈發好奇,陳萍萍究竟用了什麼手段,能夠讓司理理聽監察院的話?他想了想後皺眉問道:「姑娘不是可憐人,至少北齊那位年青的皇帝陛下對姑娘還是念念不忘。」

    司理理眉頭微皺,歎息說道:「以色事人,豈能長久。」

    「這也是本官有些疑惑的地方。」范閒微笑說道:「不知道姑娘可否將與北齊皇帝的過往細細講來,也好方便我們去上京後,安排姑娘入宮的事宜。」

    所謂紅袖招計劃。在范閒看來,只不過是西施入吳的一個翻版而已,由此次私密協議的內容可以看出,北齊皇帝對於司理理是真有幾分情意,不然也不會刻意強調要換回她來。只是司理理的出身畢竟有些低下,就算北齊方面敬重司理理為國出力,但那也只是敬而已,與慶國相比,北齊更加注重出身血統。斷然不能允許一位曾經做過妓女的女子入宮。

    司理理似乎不怎麼願意講那些過往的事情,只是低頭輕聲說道:「范大人無須擔心,只要持我送入上京,後面的事情。自然有北齊皇帝操心。」

    ……

    車廂裡再次陷入沉默,范閒坐在女子的身邊,聞著淡淡香味,不知怎的,對於先前離開對方的手指頭感到有些後悔。他靜坐稍許後,緩緩開口道:「那姑娘好生休息吧。」

    不料便在此時,司理理也同時開口道:「大人,還要揉揉嗎?」

    ……

    「也好。」范閒回答得極快。

    「好的。」司理理的回答裡略有一絲失望。

    直到這奇怪的問答結束之後。二人才發現車廂裡的氣氛有些怪異起來,似乎都隱約察覺到了什麼,一股子暖昧開始逐漸發酵,空氣漸趨溫暖。

    司理理再度輕咬下唇,跪在了椅上,雙手摁著范閒的雙肩,暗暗用力,心裡想著自己只是不願意一個人老呆在馬車裡,所以才會如此自甘下賤地服待……這個仇家。

    范閒面帶微笑。感受著身後女子柔軟的身軀,心裡想著,這女子非但不記仇,反而刻意討好自己,究竟是為了什麼呢?難道……她喜歡上了自己?這個猜測一出,范閒趕緊在心裡煽了自己一個大大的耳光,告誡自己,自己雖然是潘安,但畢竟不是散發春藥氣息的牛人。

    為什麼自己也願意在司理理的馬車裡呆著呢?范閒皺了皺眉角,想找到一個說服自己的答案,也許是此去北齊心中有些隱隱不安,也許是因為肖恩長得過於難看,也許是……其實什麼都不是,自己是一個正常的男人,司理理是一個曾經被自己撫模過赤裸全身的漂亮女人,想與她呆在一起,是非常正常的事情。

    ——————

    范閒沒有在溫柔鄉里多耽擱,他自認是個好色之徒,但也是心神堅毅之輩,斷然不會身陷溫柔便無法自拔,只是讓司理理揉了揉身子,去了些乏意,便是下了馬車。

    王啟年迎了上去,陪在他身邊向使團車隊後方走去,輕聲說道:「大人小心四周的耳目,畢竟司理理將來是要送給北齊皇帝的,日後大人要在馬車上呆這麼久,下屬先清清場,免得將來有什麼謠言傳入上京,對於大人後面的計劃造成影響。」

    范閒知道自己的心腹想歪了,卻沒有辯解什麼,只是輕輕揉了揉額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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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冰心
王子 | 2009-4-5 11:53:04

第四卷 北海霧 第三十三章 白袖招

    出了京都路後,使團的速度馬上就變得快了起來,一路再無守備師將領遠遠的鄙夷目光相陪,使團的成員,包括監察院的官員們都顯得輕鬆了許多。

    此時正是春三月的時節,越往北去,反而春色越濃,著實有些奇妙。

    沿途各路各郡都有當地的官府衙門接待,都知道這使團是出使北齊,自然沒有哪位州官敢怠慢,更何況此次使團正使乃是京中赫赫有名的小范大人,所以各地官員接待起來更是分外用心,雖不敢耽擱使團出行的日程,但每至一地,總是盛宴大開,美嬌娥來伴,席上更是不停地大拍范閒馬屁。

    此時范閒才知道原來自己在慶國的名聲竟然如此響亮,不免有些飄飄然,開始的宴會竟是一個不拒。只是去的次數多了,也不免厭乏了起來。而且每次都要重複一遍自己不再作詩的誓言,實在是麻煩得很。

    王啟年倒是挺喜歡去,因為宴會之上的歌女著輕紗而舞,很是娛目,而且每至一地,父母官總是會奢侈地安排當地紅牌姑娘陪侍,夜夜銷魂,花樣百出,又哪裡是京中黃臉婆娘可以比擬。

    不過這種安排無法吸引范閒,因為使團裡就有一位連北齊皇帝都念念不忘的姑娘,那位京都最紅的女子司理理。

    所以漸漸范閒不再輕易赴宴,只是揀一些與父親有些老交情的世伯地方高官少敘幾句,更多的時候還是留在使團駐地、一方面就近看守著肖恩,一方面也是可以多在司理理的馬車上呆會兒。

    掐指算來,離開京都已經大半個月了,這大半個月裡,道路之上,范閒倒是大半部分時間都賴在司理理的車上。也對,一大隊的大老爺們兒,捧哏的相聲聽多也膩,哪裡有和位俏佳人在車上閒聊幾句來的爽利?

    司理理小心地剝著橙子皮,然後細細別去白筋,才將橙肉送入范閒的唇裡。

    使團裡范閒最大,監察院的官員也唯他馬道是瞻,虎衛更是忠心耿耿,不許他做什麼,自然沒有人敢說什麼。

    但當范閒閉目緩緩咀嚼著橙肉的,不知怎的卻想到了妹妹,在京都的時候,若若也常常這樣服侍自己吃水果,接著自然想到留在家中的妻子婉兒。雙目微睜,透過眼簾的小縫偷偷看著正專心處理橙子的司理理,心裡卻湧起一絲不妥。

    其實這段旅程之中,他與司理理二人並沒有做什麼。只是閒聊幾句。吃些水果,打發一下無聊的時間,就連去北齊國上京之後的安排極少提及……當然,偶爾揉揉發累的身子是有的。偶爾牽牽小手是有的,偶爾摟著看窗外風景是有的。

    「在想什麼呢?」看見范閒發呆,司理理甜甜一笑說道,這些日子的相處,她眼前所見儘是范閒溫柔細膩的一面,竟是淡淡忘了天牢欺弱女的那恐怖一幕,姑娘家似乎很喜歡這種馬車對坐閒聊的感覺,內心深處竟是隱隱希望這段旅程不要結束才好。

    「在想啊……最近這些天你養得不錯,這一身的豐潤漸漸回來了。」范閒調笑道:「剛出京時這身子摸的……手都痛了。」

    司理理微紅臉說道:「那你別摸啊。」

    范閒微笑牽過她的手。攥著她的手腕,將她摟進懷中,手掌緩緩在她的身體上撫弄著,輕聲說道:「你不喜歡?」

    「我命苦著,合著被你欺負,花舫上被你用藥迷了,天牢裡被你折糜,如今這車上還逃不脫你的魔掌……」司理理就這般說著,整個卻都伏在了范閒的懷抱裡,覺著這今年輕人的懷抱真的很溫暖,不想離開,感受著范閒的手隔著衣衫在自己臀上挪移著,心跳微微有些亂,朱唇微啟,向范閒的耳朵裡吹了一口氣。

    范閒耳上一熱一癢,手掌下意識裡重了一些。

    司理理輕喚一聲,媚聲如絲,輕聲微喘在他耳邊幽幽道:「要了我吧,反正去上京也沒個好結局。」

    ……

    片刻之後,范閒微笑著跳下馬,臉上的笑容裡卻夾著一絲怪異。

    司理理的身體裡有毒,慢性毒藥,這些天的廝磨范閒早就己經查明白了,看來是監察院事先就種進去的。

    這種毒藥范閒在費老師留的書上見過,但一直沒有看見過實例,這種毒會在女子的身體內緩緩釋放,然後通過交合傳染給男子。只要北齊皇帝與司理理一度春風,便有可能感染上這種毒素,而發作的症狀,卻與一般的花楊病極其相似。

    難怪陳萍萍如此鄭重其事,原來紅袖招不是西施入吳的翻版,卻是個毒人計劃。

    這種毒並非無藥可救,但是卻能有效地削弱對方的身體精神。試想一下,如果北齊皇帝真的寵愛司理理,夜夜索歡,只怕很快就會病重,而以目前北齊後黨帝黨對峙的情況,一旦年青皇帝病重,只怕北齊朝政又會重新陷入大亂。

    范閒歎了口氣,司理理知道自己的身體裡有毒,但以為只是監察院控制自己的手段,卻不知道是可以傳染給與她歡好的男子。

    他有些不舒服的是,這件事情的隱情陳萍萍並沒有告訴自己,如果不是自己與司理理親熱時感覺到些許異樣,也一定不會發現,當然就算自己染上這種毒,也能馬上治好,但這種被瞞著的感覺依然不好。

    「紅袖招?」他坐在自己的馬車裡苦笑著,「原來是白袖招,招魂。」

    他知道與陳萍萍、費介,甚至是身後馬車裡的肖恩相比,自己的手段依然不夠毒辣,自己的心神依然不夠冷酷——司理理只是一個棋子,一個隨時會被丟棄的棋子,只是不知道陳萍萍許諾了她什麼,能夠讓她心甘情願地做一個被黑布蒙住的棋子。

    但真正讓范閒震驚的還是另一件事情,這也是范閒與司理理春風繚繞十數天,卻沒每真正發生什麼的真正原因。

    司理理還是處女。

    ——————

    使團已至慶國北部疆域,前方就是慶國北面的最後一座大城——滄州。遠遠看著那座城廓,范閒微微瞇眼,發現天色變得有些黯淡起來,北風強勁,竟是將春意吹拂得四散離開,天上烏雲蓋頂,實在是很不爽的天氣。

    最後一次負責護送的州軍前來行禮之後,就開始往回折回,只剩下使閉自身的車隊,車隊雖然極長,但在滄州城外的荒原上,依然顯得有些渺小可憐。

    「從滄州出去,再到邊境線,還要多久?」范閒瞇著眼,眺望北方的天光。

    王啟年恭敬回答道:「這次是繞大湖走,所以遠些,至少還要二十天。」

    范閒皺眉說道:「真正的凶險,應該就在這二十天裡了。」他微微側頭,看了一眼那個一直保持著安靜的馬車,問道:「肖恩目前的狀態怎麼樣?」

    「大人每天向他大劑量注射毒劑,估計他是在用功逼毒,所以一直很安靜,而且自從都些天起來,他就變得沉默了起來,似乎在思考什麼。」

    「小心一點。」范閒抽了抽鼻子,似乎嗅到了那輛馬車裡的血腥味越來越重了。

    「是。」王啟年請示道:「州軍已經退回去了,滄州軍不大放心,大人也清楚,上次押司理理回京的事情。」

    范閒微笑道:「不怕,過了滄州,在護送方面反而最安心,擔心的只是使團內部的問題。」

    隨著他的這聲話語落下,荒原邊際遠遠的矮丘之上,出現了一隊騎兵,人數約在五百左右,騎兵身上都窗著黑色的盔甲,在黯淡的日光下,透著分陰寒清冽的殺氣。

    王啟年笑道:「原來黑騎來了,那自然不用操心什麼。」

    ……

    一陣風兒刮了過來,吹得地上的石礫緩緩滾動,王啟年與范閒二人準備上車往滄州城的方向去。范閒忽然身子一頓,緩緩回頭,發現司理理已經下了馬車,站在車邊,用一種很惘然的目光看著自己。

    「喊人給司姑娘加件衣棠,越往北越冷了,這春天來的真***晚。」范閒貌似平靜地說著,心底卻微微顫了一下,這些天他已經很少上司理理的馬車。

    王啟年有些古怪地看了范閒一眼,招手讓屬下去辦事。使團裡備著三位使女,本來就是用來服侍司理理這個北齊皇帝未來女人的,只是前些天范閒一直呆在司理理的車上,所以這三位娃女只能拖在使團車隊的後面,一會兒功夫,使女們便來到司理理的身邊,給她加了件絳色的披風,勸姑娘回馬車上歇息。

    司理理任由她們將披風繫在自己身上,卻沒有回馬車,只是靜靜地看著范閒,似乎要從范閒的臉上看出些什麼東西來。

    遠處的黑色騎兵,近處身著絳色披風的柔弱女子,天上斜斜掛著的淡白日頭,這是一幅很美,卻很讓人心頭無力的畫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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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冰心
王子 | 2009-4-5 11:54:07

第四卷 北海霧 第三十四章 向肖恩學習

    出了滄州,使團在黑騎軍的遙遙護送下,緩慢而又堅定地往北面前進。北齊國其實並不是在慶國的正北方,而是東北面,兩國交界處有一大堆自主無力的諸侯國,在最東面的海邊還有這今天下最大的城池,最繁華的海港——東夷城。

    此次使團選擇的路線並不經過諸侯國,因為路過的城池越多,越難防範,當然,兩國間秘密協議的執行更不可能路過東夷城,萬一那位曾經癡呆過的四顧劍忽然發起瘋來,惹得三國一通亂戰,誰能承擔這個後果。

    所以使團是沿著荒原北上,然後在大湖處繞道向東,雖然路途稍遠了一些,但勝在清靜,除了些馬賊之外,應該沒有什麼不懷好意的強大勢力。

    一路沉默,肖恩沉默著,司理理沉默著,就連使團裡最重要的人物——范閒也開始沉默起來。每個人的沉默都有自己沉默的理由。

    ……

    范閒將細針從肖恩的手上拔了出來,細細端詳著這位老人日見委頓的臉龐。肖恩忽然睜眼,雙眸裡兩道寒光如有實質般地打在范閒的臉上。他微微一笑說道:「晚輩臉皮厚,不怕被人看。」

    「我有個疑問。」肖恩援緩閉上眼睛,「為什麼你要用那個布帶繫住我的胳膊,我能猜到,這種方法可以讓我的血管更加突顯出來,只是你如此辛苦地將毒液注入我的血管中,有這個必要嗎?」

    「有。」范閒微笑著,靜脈注射當然要比食物中毒來得快來得猛,這個世上沒有人知道靜脈注射的手段,但不代表範閒不會,眼前這位恐怖的肖恩,一般的毒藥根本起不了作用,而且真氣太過驚人。只要用靜脈注射的方法,才會達到效果。

    肖恩皺著眉頭,半晌之後忽然說道:「這個手法我有些眼熟,而且我承認,確實很有效果……可惜大概是真的老了,居然忘了是誰。」

    范閒心中一驚,臉上卻沒有一絲反應,笑著說道:「肖先生慢慢想吧。」

    ……

    「遠方那些騎兵,應該是陳萍萍手下那些黑小兒?」肖恩忽然很平常地說了一句話。

    范閒微微一怔,想到他這輛馬車兩邊無窗。間隔鐵板夾層,對方竟然還能知道遠處黑騎環峙的狀況,真有些神奇,旋即溫和應道:「正是黑騎,當年千里突襲,就是現在這隊騎兵的先輩。」這說的是很多年以前,陳萍萍率領黑騎從婚禮上生擄肖恩回國。

    那件事情是肖恩此生最大的屈辱,也帶給了他無法磨滅的創傷。

    「你準備什麼時候動手殺我?」肖恩又是很尋常的一句話,語氣裡沒有一絲波動。

    這連著幾句跳躍性極強的問話。暗含著某種心理上的催眠,如果是尋常人說不定會下意識地墮入圈套之中——但范閒不是尋常人,他略感詫異說道:「什麼?」

    肖恩微微一笑,瞇著的雙眼裡淡淡的紅色散了出來:「我想。陳萍萍應該是不會願意我回到北方的。」

    范閒搖頭道:「老一輩人的想法,我向來懶得多想。只要做好自己職司就成。」

    「你是一個很不錯的年輕人。」肖恩靜靜望著他,緩緩動了動手腕,把沉重的鐵鏈擱在了桌子上。

    「肖先生為何這麼說?」

    「一路上同行了很多天,范大人雖然時常在那小姑娘車裡逗留,卻沒有因為貪戀春色而忘了職司。」肖恩淡淡說道:「關鍵是你每天晨間與深夜裡的兩次修行從來沒有停止過,這種毅力,就算是我當年。也遠遠不及你。」

    范閒微笑應道:「笨鳥先飛,我知道自己的實力不成。天賦不夠,自然要多練練。」

    肖恩搖搖頭:「你的天賦很好。你的實力已經很強,只是你從來沒有單獨挑戰過真正的強者,所以無法激發出你身體內真正的實力。」

    范閑靜靜地看著老人蒼老的面容,那雙深如古井的雙眼,心裡不由想到,難道你就是我要獨立面對的每一位真正強者?

    出了滄州城,使團便進了定北軍的管轄範圍。此處一片草原,軍營遠在百里之外。范閒根本不想與那位九品上的強者燕小乙碰面,使團自然是繞道而行,反正有黑騎沿途保護,想來這天下也沒有誰敢來如何。前些日子,曾經有過幾拔嘯聚山林的山賊派探子前來打探,但遠遠看到使團與側前方黑騎的聲勢,早就嚇得退回山中,數月不敢輕出。

    肖恩依然沉默著,司理理也依然沉默著,而且漸漸顯出憔悴出來。

    范閒冷漠地看著自己押送的二人,心裡卻不知道是在想些什麼。這些天的相處,不知為何,對於司理理倒生出了一絲憐惜之情,一是憐她身世,二是憐她日後遭遇,但范閒自信自己的心志清明,一定不會做出因小失大的舉措,如果自己真的與司理理發生什麼,那監察院在北齊的計劃就會出很大的問題。

    不知道北齊的年輕皇帝是如何知道司理理還是處子。但如果當對方發現司理理已經失身,紅袖招計劃自然也就無法發揮效用。

    但范閒似乎不大想面對司理理有些惘然的面龐、似乎對於自己的把握也不是那麼充分,所以他再也沒有上過司理理的馬車,反而更多的時候會登上肖恩的馬車,從這位看似沉默的老人嘴裡,獲取一些許多年前的八卦新聞,江湖秘辛,一方面是真的向這位曾經最恐怖的密探頭領學習很多知識,另一方面范閒也不想讓肖恩有太多的時間安排後手。

    兩位老少陰暗人物的對話,隨著旅途的前行,隨著車外氣溫的降低,也迷漸由當年的北魏,轉向了如今的天下。

    「沒有誰能夠真正的一統天下。」肖恩看著他,淡淡說道。這些天裡,他也逐漸適應了范閒與自己的對話,這個叫做范閒的年輕官員確實是一個不錯的聊天對象。

    「我國的皇帝陛下曾經有過兩次機會。一次是在第三次北伐之後。」范閒皺眉說道:「以慶國當時極盛的軍力,完全足以一舉北上,消滅北齊。」

    肖恩搖搖頭:「雖然那時候我已經在牢裡,沒有聽到什麼消息,但聽你這些天的講解,我想,當初慶國皇帝之所以忽然停步不前,只可能是兩個原因,一方面是朝政內部的問題,另一才面就是遇到了某種強大的阻力,讓他在取捨之後,覺得貿然北上是一個很冒險的主意。」

    范閒想了想,當時葉家的事情還沒有爆發,朝政基本上處在皇帝和母親屬下這拔人的控制之內,按道理應該沒有什麼內患。至於外敵……他的眉頭皺了起來,這世界上難道還有什麼力量可以嚇住強大的慶國國家機器?

    「神廟。」肖恩似乎猜到了范閒在想什麼、給出了一個參考答案。

    范閒搖搖頭:「一個過於虛無飄渺的對象,不足以抵擋住人類的野心或者說是權力慾望,一統天下,四海歸一,對於一位皇帝來說,誘惑太過巨大。」

    肖恩微微一笑,承認了他的這個說法:「南北之間,連年征戰,就算南慶打挎了齊國,但如果要真正的穩定住局勢,消滅所有的復辟力量,至少也需要十幾年的時間。更何況,你不要忘記了東夷城……人間九品高手最集中的地方,這股力量雖不足以保家衛國,開疆闢土,但如果是糾結成棍,在四顧劍那白癡的帶領下,還真有可能做出些瘋狂的事情來。」

    「三角形最穩定,三國鼎足而立,其實也是最穩定的一種架構。」范閒點了點頭,「就算三方勢力強弱有所差別,但誰想率先打破這種平衡,都最可能受到反噬。」

    「慶國如今的朝廷也是一樣。」肖恩看著他,似笑非笑,「皇帝,臣子,還有你口中那位看似瘋狂,實則陰險無比的長公主,構成了你所說的三角,誰想率先打破這種平衡,誰就會吃虧。」

    這些天裡,范閒也不避諱,講了一些慶國朝廷裡面的事情,反正又不是什麼秘密,如果面前這個老人回北齊後能夠不死在自己手裡,也一定有很多方法知道。

    范閒太陽穴有些隱隱發痛,不知怎的開始想念司理理溫柔的手指,輕聲說道:「如果大家夠聰明,先維持著眼下的平衡再說吧。」

    「不可能。」肖恩看著他,「因為你先動手了,所以對方一定有反應,我敢打賭,如今的京都,早就已經亂成一鍋粥,范大人此次送我回北方,倒恰好錯過了這場熱鬧,不免有些可惜。」

    范閒一驚,便開始聽著肖恩有些冷漠地開始分析京中的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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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冰心
王子 | 2009-4-5 11:56:13

第四卷 北海霧 第三十五章 京中殺人細無聲

    京都遠比北疆溫暖,春意早上枝頭,催開朵朵花朵。每到夜裡,萬家燈火鬧春橋,十分熱鬧,十里紅燭映花河,萬般香艷,正是踏春賞春弄春褻春的好時節。

    但到了白天,京都卻有些安靜,似乎無論是百姓還是官員,都有些難禁春困,懶懶地不欲多動,所以街上前沒有太多行人。

    晌午時分,一位面帶陰沉之色的書生,攙著一位婦人從京都的東城門裡走了進來。這二人的表情動作不似母子,也沒有去客棧居住,而是直接去了京西一處不起眼的宅子,只有極少的人知道,這宅子的真正主人,是都察院的一位御史大夫。

    春困不可檔,但可以驚醒。三月中的某日,如同春闈之後的那日般,無來由幾道春雷劈過,一場淅淅瀝瀝的春雨降了下來,浸濕了京都裡的每一座建築,每一條小巷。

    在監察院四處從江南索回相關貪官鹽商之後,科場弊案終於審結了,除了一位侍郎被判流三千里,其餘一共十七位涉案官員都被判了極刑,這是皇帝陛下的旨意,而且鐵證如山,沒有哪方勢力敢再多嘴,也沒有哪個文臣敢提出絲毫意見。

    禮部尚書郭攸之也判了斬刑,這是慶國開國以來,獲死罪的最高級官員,消息一出,朝野震驚,據說連太后都到陛下宮中求情,但是皇帝陛下一番溫和言辭之後,又抹了些天子之淚,改成獄中絞刑,留郭尚書全屍,太后方自黯然,不再多言。

    與郭攸之一道赴死的,還有十六位官員。

    ……

    雨點緩緩從天上墜落下來,落在京都平日裡最熱鬧的鹽市口地面上,卻依然沒有驅趕走那些冒雨觀刑的京都百姓。

    十六位身著白色刑衣的官員,跪在早已搭好的木台之上。衣上早已是血跡斑斑,想來是受了不少的大刑。這些往日光鮮的官員,如今卻是面色喪敗,頭髮胡亂糾結。看著淒慘無比,只是不知道監察院用了什麼手段,有些精神強悍些的犯官強自睜開無神的雙眼,想在觀刑的人群中找到自己的親人,嘴唇大張,卻始終喊不出話來。

    奉旨監刑的三司與監察院一處代辦沐鐵坐在蓬台之下,看著眼前的這一幕。沐鐵面無表情,但其餘的文官們臉上卻有些不自在。那些刑台之下待死的犯官,都曾經是他們的同僚,也曾在花舫上一同快活過,在酒桌上一同醉過,如今卻要眼睜睜地看著他們死去。

    雨水落到鹽市口旁邊酒樓的屋簷之上,再沿著瓦片邊的水道往下匯流,集成一道由天而至的小瀑布。此地的樓房極多,所以小瀑布也有十數條,像白龍一般擊打著青石地面。發著啪啪的聲音。

    有高官站起身來,高聲宣旨,只是被這些小瀑布的啪啪聲一猶,顯得有些聽不清楚。圍觀的人群只看見他的嘴在動著,卻不知道是在說些什麼,只見最後那位高官面色一肅。厲聲高叫道:「斬!」

    圍觀的百姓聽清楚了這個字,馬上興奮了起來。發聲喊便往前擠去,想離木台近些好欣賞這種難得一見的熱鬧。

    木台上的劊子手啐了一口唾沫。抹去臉上的雨水,將大刀背至身後,一腳向前,伸出左手輕輕摁了摁第一位犯官後頸,砍認了骨節的位置,然後大吼一聲,刀光一閃!

    刀落之時,像是利刀斬入豬肉一般發出聲悶響。

    刷的一聲,鮮血從那無頭腔孔裡噴射了出來,濺得老遠。那名犯官的頭顱頹然落到木台之上,似乎還在恐懼著慶國朝廷這把大刀,咕隆咕隆地滾了起來,竟是藉著雨水流勢,一直未停,滾到了木台邊,落了下去。

    看見一個睜眼惘然,滿是血污的頭顱落到自己腳下,先前還興致勃勃的京都百姓們嚇得往後退了一大步。

    頭顱滾動之處,留下一道血痕,只是被雨水一沖,迅疾淡去無蹤。

    ……

    直到此時,觀刑的百姓們才發出一聲喝彩,但叫好的人並不怎麼多,也不怎麼整齊,顯得有些廖落。高台之上,坐在最下手椅上監刑的沐鐵面上露出了不豫之色。

    緊接著劊子手又是一刀,又是一個頭顱落地,又是一道血光上天,又是一陣驚呼,又是一條性命從此不在。執刑的劊子手一共有三個,不過片刻功夫,十六名把官便被齊齊斬首,只留下滿地污血與屍首。

    隨著斬首的進行,圍觀的人群漸漸膽大起來,喝彩的聲音也是一聲高過一聲,最後那位禮部奉正的頭顱終於慘然離開自己身軀的時候,那聽好的聲音更是震天一響!將這漫天雨絲都嚇得飄離起來。

    幾位京都府的衙役在人群裡忙著找先前落下的犯官頭顱,卻是找了半天也沒有找到。

    一會兒之後,一條黑狗從人群裡跑了出來,嘴裡叼著一個頭顱,鋒利的牙齒咬著那頭顱上的耳朵,一雙狗眼四處瞥著,狗眼裡的光芒卻無來由讓人感覺一片陰寒。

    「汪!」黑狗屁股上挨了京都府衙役一刀鞘,吃痛鬆開嘴裡叼著的頭顱,哀鳴數聲,躥進了大雨之中。

    ——————

    其後數日,連番動作再出,刑部尚書因貪贓枉法事發,被監察院在他的三姨太別院中搜出金銀若干,犯禁物若干,上報朝廷,轉大理寺議處,奪職降為夷州州判,竟是直接由從一品降成了從七品。

    夷州遠在南方,多瘴氣熱毒,只怕這位刑部尚書韓志維再也沒有回到京都的那一日。

    而都察院御史郭錚表面上似乎沒有受什麼影響,但依然被朝廷尋了個由頭,直接趕去了江南。江南雖然是水美人美之地,但監察院四處在江南早已佈滿人手,只看什麼時候動念頭,把他如何。

    朝中的文官系統一方面是因為宰相的關係,一方面也是覺著監察院手握實據,而且下手不是太狠,所以並沒有抱成一閉,因為此事而對監察院大加攻訐。

    但所有的官員都知道,這是報復,這是監察院因為那位遠在北域的提司范閒,對於刑部大堂一事赤裸裸的報復。

    ……

    報復與反報復,控制與反控制,直到最後達成一種默契的平衡,是慶國官場這幾十年來不變的主題。所以沒有人想到,當監察院與宰相的報復很寬容地停留在一定限度下時,來自於信陽及皇后處的反撲,依然如此快速的到來。

    前面提到過的那位年輕書生,正是此次因為家中老父去世,所以不能參加春闈的賀宗緯。他是大學士曾文祥的學生,一向與郭家走得親近。沒料到在家鄉時就聽見那條爆炸性的消息,尚書大人在獄中待死,家產被抄,自己的好友郭保坤更不知道流落去了何方,最讓賀宗緯有些憤怒的是,東宮的太子竟然在這件事情上沒有伸出援手!

    與賀宗緯一道入京的那位婦人,說來身世更是離奇,竟是吳伯安的妻子。那位吳伯安正是長公主安插在相府裡的一位謀士,去年勸唆著林家二公子與北齊方面聯手,想在牛欄街刺殺范閒,不料最後卻慘死在葡萄架上。

    林若甫身為宰相,對於這個害死了自己唯一正常兒子的吳伯安自然是恨之入骨,雖然吳伯安早死,但吳家在山東一地仍有不少家產。當地的官員正是宰相大人的門生,所以奉著上意,對吳家好生折磨,短短半年時間裡,也不知投刮了多少銀兩,更將吳伯安的親生兒子無故索入獄中,大刑致死。

    這位婦人雖不識文墨,卻也知道宰相勢大,斷不是吳家可以抗衡,但心傷兒子慘死,竟是將心一橫,單身一人往京都裡闖準備告御狀。

    在城外稍歇之時,這位可憐的吳氏很「湊巧」地恰好遇見了回京的賀宗緯。

    賀宗緯是個聰明人,一聽之後,便知道此事大有可為之處,便好生安慰那吳氏婦人,說自己一定會想辦法替她謀個公道。

    入京之後,賀宗緯憑借老師的關係,暫將吳氏安頓在了一位告老御史的府第之內。在那些天裡,經常有些神秘的人物出入府第,溫言細語的問吳氏,關於家鄉慘劇的一些細節。

    賀宗緯有些漠然地看著這一切,只是當吳氏有些惶恐不安地向自己發問時,他才會堆起滿臉微笑,安慰她說,朝廷的正義官員正在著手,宰相大人馬上就會垮臺。

    老御史府的花園有些破敗,站在假山之後賀宗緯臉上閃過一絲微微的得意,將懷中信陽方面的密信毀掉,想到宰相垮臺之後的京都官場,不由想到了相爺的親家范尚書,想到了那位有些冷漠的范家大小姐,心頭微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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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冰心
王子 | 2009-4-5 11:57:02

第四卷 北海霧 第三十六章 油傘骨中一柄劍

    沒過數日,都察院的御史便開始集體上書,參劾宰相林若甫陰奪他人家產,謀害百姓性命,此事一出,朝野震驚,但由於吳伯安本身就頂著個北齊奸細的帽子,所以一般而言,輿論還是傾向於宰相這邊。

    可是便在吳氏入大理寺述供的途中,卻又遇見了一場無由而至的刺殺,不知道是吳氏命大,還是宰相命太差,當時二皇子正與靖王世子游於街中,恰逢其時救了下來。

    如此一來,事情的味道就開始有了些變化。

    傳聞深宮之中,皇帝陛下曾經問過太子與二皇子,此事究竟如何處理,太子在沉默之後說道證據不足,而且宰相大人於國有功,不可輕信人言,二皇子雖然當街救了吳氏,也仍然與太子弟弟一般保持著一種沉默的態度。

    畢竟宰相乃百官之首,無論如何處理,都將引起軒然大波。

    只是當夜靖王從自己兒子口中聽聞此事,悖然大怒,十分難得地進宮與皇兄一夜長談,具體談的什麼卻沒有人清楚。皇帝陛下當夜翻揀著這十幾年來的奏章,看著戶部的銀錢,看著那些宰相大人一手辛苦做出的政績,默然無語,只得一聲歎息。

    ……

    「山東路刺史彭亭生……嘿,是十一年前中舉的,那時候我初登相位,覺著這學生很聽話。」宰相林若甫今年四十多歲,面色卻顯得有些蒼老憔悴,「但沒有想到他竟會如此聽話,你應該清楚,我沒有讓彭亭生做這些事情。吳伯安已經死了,若我真想拿他家人出氣。豈會如此簡單。」

    「或許彭大人暗中揣摩相爺的心思,所以做了這件糊塗事。」林若甫的心腹友人袁宏道微微皺眉。

    「噢?」林若甫似笑非笑地望了他一眼。輕聲說道:「可是彭亭主不是糊塗人。如果不是相府出去的命令,他斷不會拿自己的官聲做賭注。更何況前天在京中當街殺人,這事情又是誰做的?為什麼會查到相府來了?」

    袁宏道的表情有些木然。他輕輕捋了捋頜下的長鬚,說道:「賀宗緯是東宮的人,不過是個小棋子,應該沒有膽量做這件事情,背後一定有人撐腰,只是不知道是皇后還是長公主。」

    「是雲睿。」宰相微笑道:「她在朝中她實力大部分在都察院裡,這是她在向老夫報復。」

    「報復什麼?」

    「報復……很多吧。」宰相歎息著,「包括晨兒的事情,包括女婿的事情。包括我與她之間的事情。」

    「其實……」袁宏道欲言又止。

    「說吧。」

    袁宏道微微一笑說道:「其實,還是看陛下的意思,如果陛下不信,相爺的地位自然會穩若泰山。」

    「如此拙劣的手段,聖上一定會看得清楚。」宰相微笑道:「但問題就在於,陛下願不願意看清楚。」

    「相爺何出此言?」

    「前些天死了那麼多京官,我身為文官之首,本來就要負責任。」宰相閉目分析道:「最關鍵的是,陛下不想讓我繼續當這個宰相了。」

    袁宏道很恭敬地回答道:「相爺,其實事情猶有回轉之機,請范尚書說話吧,范府與監察院的關係密節,如果陳萍萍大人願意站在相爺這邊,那不論都察院如何折騰,陛下也會堅決地站在你這邊。」

    林若甫搖搖頭:「陛下只是想讓我讓開一條道路罷了。」

    「讓開道路給誰?」

    「給太子,或者說,是給將來的陛下。」林若甫若有所思,「范閒的勢頭太猛,如果我還在朝中,他一手理著監察院,一手掌著內庫,背後還有本相為他撐腰,這種權勢,只怕連皇子都及不上。前些日子我就對范閒說過,木秀於林,風必摧之……」

    「陛下的意思很清楚,他想培養范閒成為一代良臣,好生輔佐將來坐龍椅的那位皇子……既然范閒要上位,本相自然就要下位了。」林若甫微笑道:「若本相尚在,范閒就危險。」

    袁宏道微微一驚,但眼角餘光卻發現相爺的唇角掛著淡淡笑意,似子在嘲笑著什麼事情。

    窗外傳來大寶玩水的聲音,宰相的臉部表情柔和了起來,站起身走到窗邊往外望去,看著自己憨憨傻傻的那個大兒子,眉頭微微一動,輕聲說道:「明天我會讓婉兒來把大寶接去范府。」

    袁宏道等著相爺的下一句話。

    「我會進宮請辭,相信陛下瞧見這些年的辛苦份上,會讓老夫有個比較安穩些的晚年。」

    袁宏道準備說些什麼,宰相冷冷地揮手止住,回頭靜靜地望著他。

    ……

    一陣極長的沉默之後,林若甫的話語裡帶了幾絲黯然:「給彭亭生的信是你寫的。」

    書房裡頓時安靜了下來,許久之後,袁宏道才低聲應道:「正是,就連此次京中的刺殺事件都是我安排相府侍衛做的。」

    「為什麼?」宰相皺著眉頭,似乎很苦惱,「老夫入朝為官以來,就只有你這一個朋友,自問平日裡對你也是極尊敬,為什麼你會隱忍這麼多年,忽然出手,而且一出手就不給老夫留半點退路?」

    袁宏道與宰相相交半生,真可謂是一生之友,居然就是此人著手安排了這多事情,將宰相一手推入如此尷尬的局面之中,他掌握了相府太多的秘密,今次栽贓陷害,就連林若甫一時也只有退讓!

    他看著宰相那張有些蒼老的臉,略帶一絲歉意說道:「每個人的存在,都有他的目的、意圖。老友,我在你的書房裡隱藏了這麼多年,其實為的就是今天。我應承過某人,當他需要你下台的時候,我會助他一臂之力。」

    林若甫看著面前這位老友,唇角微翹:「雲睿究竟許了你多少好處,竟能讓你賣友求榮。」

    袁宏道搖頭道:「不是賣友,也不是求榮……只是陛下需要您歸老,長公主也需要,朝廷需要您離開京都。至於求榮……」他苦笑道「我本以為……如果你沒有察覺我所做的事情,我就會陪著你去家鄉,一道共度晚年。」

    林若甫微感吃驚,愈發瞧不清楚面前這位跟隨自己多年的謀士,心裡究竟想的是什麼。

    ……

    籠罩的京都裡,袁宏道在書僮的陪伴下,收拾好了自己的行囊,略帶一絲悵然,回頭看了一眼相府緊閉的大門,輕歎了一聲,上了一輛馬車。

    馬車上一位都察院御史正冷漠看著他:「袁先生,什麼時候夠去大理寺作證?」

    袁宏道看都沒有看那個中年人一眼,右手輕輕撫模著頜下的長鬚,半晌後才淡淡說道:「不用了,宰相大人明日就會入宮請辭,陛下會終止此案的調查。」

    都察院御史一聽之下,勃然大怒痛斥道:「證據俱在,陛下一定會將奸相索拿入獄!你若不敢當堂指證,當心自己脫不開干係,你跟隨奸相多年,身上哪會乾淨?」

    袁宏道冷冷看了他一眼,這位一向以儒雅著稱的謀士,此時的目光卻是冷厲無比,像兩把利刀一樣,讓那位御史感到有些害怕。

    「我只聽從信陽方面的命令。」袁宏道看著面前這可憐的御史、冷漠說道:「什麼時候輪到你來安排我做事?」

    御史大驚失色,這才明白為什麼宰相大人的心腹文士居然會在最關鍵的時候反水,原來……對方竟然也是長公主的人!

    ——————

    清晨時分,一輛馬車趕在城門初開的時候就出了西城門,馬不停蹄地上了官道,往信陽的方向駛去。

    袁宏道摁了摁傘柄裡藏著的利劍,眉頭微皺,心裡盤算著到了信陽,那位有些瘋癲的長公主應該會如何安排自己這個潛伏了很多年的棋子。

    在他的內心深處,不可避免地對於宰相林若甫有一絲歉疚,畢竟他們是數十年的老友,在一起的時間甚至比和家人在一起的時間還要多一些。在相府隱藏了這麼多年,最後終於完成了當年的承諾,在宰相下台的過程中,袁宏道扮演了最不光彩,也是最重要的角色。林若甫沒有殺他,這本身就是值得袁宏道感恩的事情。

    他已經遣散了跟著自己的書僮,這輛馬車上除了他以外,就只有頭前那個馬車伕。袁宏道冷冷看著車伕揮鞭,發現對右手腕極其靈活,顯然身上有著極為高明的武功。

    許久之後,車輛過了十八里驛站,進入了荒無人煙的山路,正在此時,馬車緩緩停了下來,車伕回頭,用極不尋常,極為銳利的目光冷冷看著袁宏道。

    稍許沉默之後,馬車伕忽然開口說道:「院長大人命下屬向先生表示感謝。」他稍頓了頓,又沉聲說道:「請允許下官私人向先生表示敬佩。」

    袁宏道略帶一絲傷感說道:「我很不敬佩栽自己……說說信陽方面的計劃吧,相信經過此事,長公主應該會相信我了。」

    他是一枚釘子,一枚在很多年都就被陳萍萍安插在宰相身邊的釘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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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冰心
王子 | 2009-4-5 11:57:55

第四卷 北海霧 第三十七章 白鳥在湖人在心

    「一切為了慶國。」

    「一切為了慶國?」

    袁宏道坐著馬車,往信陽長公主的封地駛去,心裡卻對自己內心深處守了許多年的這句話感到了一絲荒唐。

    很多年前,當長公主開始喜歡上如今的宰相大人時,當時身為監察院二處第一批暗中成員,袁宏道便接受了陳萍萍的安排,有了一個新的身份,有了一個新的人生,漸漸與當時還並不如何顯山露水的林若甫成為了好友。

    那時只是兩個書生的偶然相遇罷了。

    當年的林若甫意氣風發,袁宏道沉穩憨厚,又經歷了院中安排的種種巧合,終於成為了所謂「摯友」。隨著時間一年一年的過去,林若甫在長公主的支持下,在官場上一路順風順水,而袁宏道卻甘心留在林若甫的身邊當一位清客,甚至當林若甫無數次暗示明示可以讓他成為一方父母官時,他都只是淡淡一笑,拒絕了。

    也正因為如此,林若甫更加將他視作了自己人生中唯一的純友。只是宰相大人沒有想到,這位朋友,一開始就背負著別的使命。

    袁宏道其實也漸漸適應了這種人生,因為院子裡一直沒有什麼任務安排給他,唯一知道他身份的幾個人也一直保持著距離,這些年裡,袁宏道唯一幫助監察院做的事情,只是蒼山別院林二公子被殺之後,替監察院圓了一個謊,栽贓給了東夷城。

    正因為是他說的,所以林若甫相信了。

    袁宏道這一生只背叛了林若甫一次,也就是這一次。就足以讓宰相大人黯然退出朝廷。這是陛下的意思,經由監察院,讓他具體執行。

    也許是老友的背叛真的讓宰相大人看清楚了這個人世間,所以第二日他的入宮變得無法阻攔。就連范建的連番暗示他都視若無睹。對於林家的將來,宰相已經全部寄存於女婿范閒的身上,自然不願意將親家扯進這淌渾水之中。

    三月中,禮部尚書郭攸之死,刑部尚書韓志維貶,宰相大人請罪告老,屁下挽留無果,賜銀返鄉。

    都察院關於吳伯安一案的所有舉措煙消雲散,那位吳氏不知去了何處。屁下有旨,賀宗緯才學德行俱佳,入宮受賞,恩旨免試任為都察院御史。

    ——————

    「為什麼?」范閒坐在馬車上。輕輕彈著手中地那張紙,這是監察院內部傳遞朝廷動態的報告,他身為提司,雖然此時遠在北疆,但也只比別的地方晚了幾天,就收到了京都裡的消息。

    岳丈大人當然不是什麼純粹意義上的好官,奸相這稱號不是白來的,但范閒依然覺得很荒謬,堂堂一國宰相,居然就這樣無聲無息在慶國的官場鬥爭中敗北!

    范閒必須考慮以後的事情,雖然宰相岳丈似乎在這一年裡沒有怎麼幫助到自己,但他清楚,包括春闈案在內的很多事情,之所以朝廷中的文官一直對自己保持著忍讓的態度,都是看在岳丈的面子上,除了已經倒霉了的那兩位尚書大人,自己在慶國官場上從來沒有遇見過真正的挑戰。

    范閒問話的對象,是那個戴著鐵鏈無法起舞的一代雄才肖恩。

    「為什麼?」肖恩有些冷漠地分析道:「因為你動手了,慶國皇帝藉機削弱了文官勢力,不過僅僅兩個尚書,怎麼能滿足一位皇帝的胃口,你是宰相的女婿,如今聲名大震,日後如果皇帝真想讓你執掌監察院,那麼今日為了安全起見,宰相也必須趕快下台。」

    「至於怎麼下台……」肖恩嘲諷笑道:「一位皇帝想讓一位臣子下台,可以有無數種方法。更何況你們那位皇帝向來是個喜歡用監察院的怪人。」

    之所以說慶國皇帝是怪人,是因為監察院的力量太過強大,而皇帝卻依然無比信任陳萍萍,這本來就是異數。

    范閒搖頭說:「這案子有蹊蹺。就算岳丈心痛二哥之死,想要讓吳伯安斷子絕孫,也有大把法子可用。至於在京中狙殺吳氏,還湊巧讓二皇子與李弘成碰見,如此愚蠢的行事方法,與岳父的能力相差太遠。」

    「宰相身邊有叛徒。」肖恩淡淡說道:「至於是長公主的人還是你們皇帝陛下的人,其實……並沒有什麼分別。」

    范閒不敢肯定:「能夠逼岳父下台,一定是有很實在的證據,岳父是個小心謹慎的人,怎麼可能讓敵方勢力的奸細接觸那些重要的事情?」

    他哪裡想到,出賣岳父的,就是那位袁宏道袁先生,更暫時沒有猜到這件事情的背後有監察院的影子。

    肖恩有些快意地笑了起來:「藏在之中的事情,你這今年輕人知道多少?」他有資格說這個話,當年慶國朝政內亂就是這位老人一手謀劃,如果不是因為兩位親王突然死去,說不定現在的天下,早就沒有了慶國這個稱呼。

    范閒眼簾微微跳動了兩下,在這些天與肖恩的對話中,他發現對方雖然被囚多年,不清楚慶國朝廷的勢力分佈,但范閒稍一說明,肖恩便能清晰地發現問題所在,甚至連此次春闈案,那些涉案的京官會受什麼樣的刑罰都猜得絲毫不差。

    肖恩曾經說過,宰相大人一定會因為此事下台。可是此事全無半點預兆,而且春闈案根本沒有牽涉到相府,與宰相關係破裂成仇的長公主遠在信陽,所以范閒不怎麼相信……沒想到竟然被他說中了,范閒不免有些震驚於對方毒辣的眼光,這才知道盛名之下無虛士。

    范閒歎了一口氣,看著這個老人,忽然說道:「我愈發覺得好奇,為什麼當初監察院抓到你後,不馬上殺了你。

    「因為我腦子裡有很多有用的東西。」

    「那至少可以下手更狠一些。」范閒說道,「比如砍了你的五肢。」

    「五肢是什麼意思?」肖恩有些好奇,「任何事情都是有底限的,當事情超過我能忍受的底限時,我想,至少我還擁有殺死自己的能力,而你們……卻不願意付出這樣的代價。」

    范閒挑眉想了想,確實是這個道理,起身向他行了一禮,便下了馬車。

    他站在馬車邊上,看著遠處湖邊緩緩飄蕩著的新鮮蘆葦,隱隱明白了皇帝陛下的真正意思,朝廷是需要新血的,所謂流水不腐,宰相在那個位置上呆得已經太久了,自己在京都的突兀崛起,更是讓宰相下台的事情成了當務之急。

    皇宮裡沒有哪位貴人,會允許百官之首的宰相大人擁有一個執掌監察院的女婿。如果來年陛下真的打算重用范閒,那就一定要讓宰相離開……否則就會將范閒打壓下去,但范閒心中清楚,那位陌生的皇帝陛下不會真正的打壓自己。

    長江後浪推前浪,如果范閒自己算是後面的浪頭,那宰相無疑就是前面無力拍岸的浪花,他必須告別這個歷史舞台,騰出足夠的空間來。

    這只是一次官場上十分正常的新陳代謝,看宰相離去的還算瀟灑,想來早就預料到故事的結尾,但范閒想到留在京都的婉兒,又想到那個與自己無由投契的憨拙大寶,心裡依然有些擔心,淡淡憂色上了眉頭。

    「希望父親與陳萍萍能保住林家其餘的人。」他皺眉望著猶是黃色的蘆葦,心想為什麼它不肯變綠呢?心裡忽然咯噔一聲,開始思考監察院在此事中所扮演的角色。

    無來由的,范閒感到了一絲憤怒,自己身為監察院提司,根本不相信院子會不知道陛下的意圖,再聯想到司理理身上的毒,他忽然感到有些寒冷。

    陳萍萍只是在不斷除去范閒前進道路上的絆腳石,哪怕對方是范閒的親人,這種除去的手段顯得異常冷漠,異常無情,甚至根本不會考慮到范閒的感受。

    ——————

    下午的時候,使團歷經了許多天的旅程,終於接近了兩國交境處的大湖。大湖沒有名字,就是叫大湖——因為這湖特別的大。范閒看著面前萬傾碧波,被湖面上拂來的清風一襲,整個人清醒了許多,臉上復又浮現出陽光清美的笑容。

    雖然使團車隊已經到了大湖,但要統湖而行向東,真正進入北齊國境,還需要好幾天。范閒清楚,如果肖恩真的要有動作的話,也應該就是在這幾天之內。

    遠處有水鳥很自在地貼著湖面飛翔著,長長的鳥緣在水中滑行,碰見魚兒後便靈敏至極地合喙,往湖岸邊飛去,再用細爪踩住不停彈動的魚兒,銜住後舉頸向天,咕碌一聲吞下肚去,看著無比輕鬆自在。

    范閒忽然心頭一動,邁步向很多天沒有去過的那輛馬車走去,掀簾而入,看著微微愕然後露出複雜表情的司理理姑娘,微微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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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冰心
王子 | 2009-4-5 11:58:30

第四卷 北海霧 第三十八章 司理理的秘密

    「想好好地活下去嗎?」

    司理理一怔,看著不請而至,多日未見的范閒,心裡不知是如何想法,聽著這突兀的問話,更是感到有些莫名其妙,微微一笑說道:「螻蟻尚且奮生,何況奴家。」

    范閒不喜歡聽她自稱奴家,她今日偏要自稱奴家,仍舊是少女心性做祟,畢竟她不是一個真正的老辣女諜。

    馬車此時又向著前方動了起來,微微一顛,他就勢坐到了司理理的身邊。司理理不易察覺地向旁邊挪了挪,似乎是要與他保持距離。范閒皺了皺眉頭,直接說道:「你的身體裡有毒,我相信你自己並不知道這一點。」

    司理理的雙眸清亮,盯著范閒的雙眼,沉默了許久之後,才幽幽說道:「是真的嗎?」

    「我看你似乎並不如何吃驚。」

    「這次能活著從牢裡出來,我還能對什麼事情吃驚呢?」司理理略帶一絲自嘲,歎息了一聲,這聲歎息非常撩人,「小范大人精於用毒,既然您說我體中有毒,那就自然是真的,慶國監察院總有控制我的手段,我早猜到了這點。」

    范閒望著這個女子美麗的容顏,半晌沒有說話。其實入京以來,真正要說媚艷二字,身周所見女子,沒有一個及得上司理理。

    「這不是控制你的手段。」范閒微笑解釋道:「是用來對付北齊皇帝的手段。」

    司理理再也無法假裝鎮定。吃驚地用手掩住自己雙唇,半晌之後才焦急說道:「什麼意思?」

    范閒看著她的反應,不知為何。心裡竟隱隱有些不舒服,雖然自己猜到了對方的反應,但一旦發現那位年輕的皇帝陛下在司理理的心中依然有一定重要性時……他微微一笑,回復平靜說道:「這種毒會經由你的身體。感染北齊的皇帝。」

    司理理盯著他的雙眼,忽然咬唇恨聲說道:「你為什麼要告訴我這件事情?」

    「因為我知道你想改變這件事情,在你還沒有達成目標之前。」范閒溫和笑道:「所以我希望你能告訴我。陳萍萍究竟用的什麼方法控制住你。」

    司理理沉默了下來,沒有回答他的問話,反而是笑顏如花說道:「罷罷,既然范大人已經告訴了奴家,奴家去了上京,自然有解毒的法子,真要謝謝您了。」

    范閒微嘲笑道:「這種毒雖然不烈,但除了我之外,天底下大概只有皇宮裡的那些御醫有解毒的手段,難道你能告訴北齊皇,你私處帶著這種毒?如果真這樣做,不論北齊皇帝到底對你存著幾分情意,只怕你這一世都無法進入皇宮了。」

    司理理倔犟說道:「不進皇宮又如何?大不了是你們監察院的紅袖招計劃破產,和奴家又有什麼關係。」

    范閒終於怒了,喝斥道:「我說過,我不喜歡聽奴家二字。」

    不知為何,司理理的眼眶紅了起來,看著范閒,咬牙狠狠地說道:「可我在大人心裡,難道不是連奴婢都不如嗎?」

    范閒看著這個紅倌人的清麗臉頰,眉頭皺得愈發緊了,想判斷對方內心深處究竟是何想法,半晌之後才靜靜說道:「我想司姑娘應該明白現在的情況,您的人生,至少在目前看來,都是沒有可能自己完全掌控的……至於將來如何,是將來的事情。而且我想,姑娘您也沒有想過那些很……無稽的事情。」

    「無稽的事情?」司理理帶著一絲冷笑看著他,「不錯,確實很無稽,大人與我,只是人生路上偶爾相逢的一對男女,互相利用,總比互相溫暖要來的真實一些,可靠一些。」

    「姑娘能明白這一點,本官很高興。」范閒平靜地回答道。

    「為什麼你對於我和陳萍萍之間的協議如此好奇?」司理理偷偷轉過身去,悄悄用衣角拭了一下眼角,旋即回復了平靜,微笑如初花,輕聲說道:「您是監察院的提司大人,應該對紅袖招的詳情很清楚。」

    范閒自嘲說道:「我對於白袖招的計劃很瞭解,目前只是不清楚,陳院長大人是如何說服你的。」他頓了頓又說道,「既然姑娘知道自己只是陳萍萍用來傳毒的可憐棋子,為什麼不將這件事情的原委都告訴我?」

    「告訴你,我有什麼好處?」

    司理理強作平靜,看著面前這張年輕英俊陽光的面容,心裡恨得癢癢的,不知為何,這短短旅程之中,她竟是漸漸迷上了這張面龐偶爾露出的天真笑容,但一想到先前此子絕情冷漠的話語,她便恨從心頭起,冷冷說道:「陳萍萍能夠給我的東西,難道你能給我?」

    「陳萍萍老了,我還年輕。」

    ……

    說完這句話,范閒與司理理同時覺得不妥,本是很嚴肅的利益談判,卻似乎無由帶上了一絲暖昧的調情色彩。

    陳萍萍能夠給我的,難道你能給我?

    陳萍萍老了,我還年輕。

    一股子淡淡的桅子花兒味在車廂裡瀰漫,范閒咳了兩聲,司理理臉上的紅暈一閃即逝。這對男女其實心頭有鬼,不然斷不會因為這平常的兩句對話就尷尬成這般模樣,司理理眼珠一轉,似乎也想明白了這個道理,看來範閒對於自己還是君子有所好逑,不由唇角微綻,露出一絲驕傲羞澀的笑容。

    范閒又咳了兩聲,解釋道:「其實我能猜到一點,姑娘所謀必大,但是陳萍萍畢竟已經年老,說不定過兩年就死了,如果姑娘願意與我合作,我想,成數或許會大一些。」

    司理理微感恚怒,但仍是強抑怒氣,幾番思量之後說道:「范大人還沒告訴我,我能有什麼好處。」

    「我會解了你身上的毒,一旦我將來能夠執掌監察院,一定動用北域力量,全力輔佐姑娘在北齊皇宮裡向上爬升。」

    司理理搖頭冷笑道:「國境相隔,慶國雖然強大,監察院密探雖然厲害,但也無法將手伸到北齊的皇宮裡面,而且誰告訴你,我想要的就是北齊皇宮裡的位次?」

    范閒一時無語。

    司理理忽然眸子裡清光一轉,將手一招,像喚寵物一般,嫵媚笑道:「大人湊近些,此事不可傳入旁人耳中。」

    范閒苦笑,知道這女子是要出出這些天自己被冷落的怨氣,他微笑著湊耳過去,還未聞著聲音,便感覺到一股微熱的氣息,噴打在自己的耳垂之上。他心頭一熱,聞著鼻中傳來的陣陣淡幽體香,卻馬上被接下來的內容震駭住了心神。

    ……

    許久之後,這對年輕的男女分開,司理理似笑非笑地望著范閒,輕聲說道:「我冒著奇險,將這協議告訴了范大人,敢請教大人,您能幫助我完成這個協議嗎?」

    范閒的眉頭皺成了山川,還未從震驚中擺脫出來,搖頭道:「我不相信,陳萍萍是何許人,就算他有這個想法,也不會告訴你。」

    司理理微嘲說道:「連你都不信,他自然不怕我到處說去,反正天底下也沒有人會相信那個老跛子的心裡,竟然存著那等想法。」

    范閒稍一琢磨,便明白了事情的原委,微笑說道:「原來是這樣。」他看著司理理,忽然說道:「早年京中一直有傳言,說司姑娘是開國之初某位皇族的遺孫,本來京都百姓只是以為這是姑娘自高身價的一種手段,如今看來……倒像是真的了。」

    司理理緩緩閉上眼睛,許久之後才輕聲說道:「我的真名叫李離思。」

    范閒笑著看著她光滑的下頜,忍不住輕輕摩娑了下自己的手指,歎息了一聲說道:「難怪北齊皇帝不會在意你的身份,難怪你會甘心被阿萍萍利用,只是我要勸你一聲,你是位姑娘家,和那些陰森的老毒蛇比起來太嫩,小心一些吧,如果能在北齊皇宮裡安定下來,先把與陳萍萍的計劃放開,不要理他。」

    司理理看著他的雙眼,略覺詫異,稍感溫暖,甜甜一笑說道:「多謝大人關心,只是我已經將協議的內容說了出來,不知大人何時替我解毒。」

    范閒微笑說道:「從明日開始,我需要準備一些材料,另外就是……此次使團事畢,我會想辦法從院裡接手……姑娘那位弟弟,準確來說,應該是那位世子的安全問題,請姑娘放心,在我的手下,不會再次出現世子從北齊偷偷溜到慶國的事情。」

    司理理默然不語,在狹小的豐廂裡站起身來,很困難地對范閒福了一福。

    ……

    在前一輛馬車之中,肖恩的滿頭白髮像鋼刺一樣束得緊緊的,老人沉缺地坐在椅上,雙手搭成了一種很奇怪的姿式,像是一朵蓮花將要盛開一般,左手尾指微翹,貼著微臭馬桶的邊緣。

    肖恩體內宏厚的真氣緩緩運轉起來,一股淡淡的腥味遮蓋住了車廂裡的異味,一滴濃稠黑粘的液體,從他漸漸修復完好的經絡裡逼了出來,沿著尾指甲前端,緩緩流入馬桶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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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冰心
王子 | 2009-4-5 11:59:43

第四卷 北海霧 第三十九章 長公主的願景

    那一滴濃縮精華毒液滑入馬桶之後,肖恩的眼中光芒漸漸的盛了起來,歡手互印,又做了一個手勢,將體內一直紊亂不息的真氣亂流漸漸平伏了下來。在監察院中,他一直受著刑與毒,那位光頭七處前任主辦,十分瞭解他的身體狀況,所以下手的分寸掌握得極好,始終讓肖恩游離在邊緣地帶之中。

    出京之後,范閒用的法子更加霸道,直接的靜脈注射毒藥,更是讓肖恩的體機能受到了極大的創傷。但就像費介在范閒小時候說過的那句話一樣,用毒最關鍵的,還是在於一個「下」字,並不見得是毒藥越烈,效果就越好。

    范閒畢竟缺少面對肖恩這種特例人物的經驗,他似乎沒有想到經過二十年的折磨,肖恩的體內早已容納了數以百計、種類繁多的各種毒素,這些毒素在他的身體內形成了某種平衡,既不會讓他死去,也不會讓他尋求到真氣逼毒的途徑。

    而此次范閒所用的XXX,卻像是一把開山大斧一般,生生地砍入了錯綜複雜的繩結之中,雖然繩結斷裂之時,給肖恩帶來了極大的痛苦,卻也讓這位沉浸毒術陰謀之中數十年的厲害人物尋到一絲解開繩結的機會。

    肖恩微微翹起唇角,乾枯的雙唇,在如雪般頭髮的映襯下,顯得十分恐怖。

    忽然間,他斂去眼神寒芒,整個人的身軀頹然下去,馬上就顯得蒼老了許多,身體只是不盡散發著一股老人的味道。

    車隊緩緩地停了下來,開始在湖邊尋找合適的地點紮營,遠方的黑騎也像陣寒風一般從使團方側掠過。往前方掃蕩,然後歸隊。王啟年從外面摸出鑰匙。打開了密封極好的鐵門,滿臉恭敬地走了進來,服侍肖恩吃了食物清水,又細心地用濕毛巾幫他整理了一下面容,最後才問道:「今天要梳頭髮嗎?」

    肖恩搖了搖頭,眼中寒芒一射卻又無力地弱了下來。微啞著聲音說道:「范大人今天什麼時候來?」

    這問的是范閒每日一行的灌毒事宜。王啟年微笑回答道:「離國境不遠了,小范大人的意思是說,肖先生可以免去每日之苦。」

    肖恩的臉上沒有露出絲毫微喜神色,只是閉目問道:「聽說這位范大人,明年就會執掌慶國的內庫?」

    王啟年以為是范閒告訴此人,所以也未在意,笑著說道:「是啊,那可是全天下最有錢的去處。」

    「難道比葉家還有錢?」肖恩唇角露出一絲輕蔑。

    王啟年一怔,旋即想起了這個陌生的名字。笑著說道:「葉家早散了。」

    「什麼?」肖恩不知道想到了什麼,雙眼裡的神色有些震驚,連忙隱藏了起來。見他沒有更多的話要聊,王啟年暗鬆了一口氣,將馬桶從椅下取了出來,佝著身子下了馬車。

    王啟年掩著鼻子,抱著馬桶去了車隊另一側的營地中。到了最中間的帳蓬裡,將馬桶放下。埋怨說道:「這麼老的傢伙了,一天到晚還拉這麼多。」

    「關了二十年。身體肌能還能恢復的這麼快,我也在懷疑,這老傢伙究竟是不是人。」范閒微笑著轉身,走到王啟年的身邊,打開馬桶的蓋子,微微皺眉,說道:「真臭。」

    ——————

    「這一手真臭。」

    信陽城那座華麗的離宮裡,白色的帷紗在輕柔的春風裡擺動著。初春的天氣,這離宮裡竟是一片清冷,宮中種的儘是寒梅,與京都皇宮裡的廣信宮極為相似。白紗之後,半侍在矮塌上那位柔美怯弱的女子一笑嫣然,看著對面正在落子的親信。

    這位親信姓黃名毅,名字普通,卻是極有計謀的一人,聽著長公主的話,他沉穩一笑說道:「長公主面前,就算是世間國手,也只能下出臭棋來。」

    「不見得。」長公主李雲睿的眼前浮現出那張清秀的面容來,無來由地笑了起來,「那孩子是個聰明人,不要以為他之所以如此之順,全是因為范建與皇帝哥哥親近的緣由,本宮就始終不明白,這陳萍萍怎麼就會這麼喜歡我的好女婿?」

    黃毅搖搖頭,伸手在自己的長腿上輕輕一拍說道:「無從解釋,如果強要解釋,只能猜測,大概是陛下喜歡范閒。」

    「皇帝哥哥喜歡晨兒那丫頭,愛屋及烏倒是有可能,而且范閒這孩子文能文得,武能武得,也算是給皇帝哥哥掙臉。」長公主柔弱笑著,輕聲說道:「只可惜他自作聰明,終究還是下了一步臭棋,代表團後隊繞著那些小諸侯國走,表面上看著似乎安全許多,但實際上,茫茫草原,滄滄大湖,豈不正是逃脫的好去處。」

    「據回報,黑騎在那裡。」

    「這點本宮也知道。」長公主微笑道:「所以就看肖恩自己能不能逃走了。」

    「肖恩為什麼要逃?」黃毅皺眉苦思道:「依長公主與上杉虎的協議,只要肖恩能夠回國,日後東山再起,朝廷與他們師徒二人內外聯手,完全有四成的把握將如今的北齊皇室掀翻在地。」

    「肖恩不是好控制的人……就像陳萍萍一樣。」長公主微笑道:「如果按行程回了北方,他會完全處在北齊皇室的控制之下,說不定又是二十年的牢獄之災,直到老死,對於我們與上杉虎的計劃,沒有任何幫助……我捨了自己的名聲,捨了言冰雲那個可憐官員,就為了換得肖恩的自由,如此上杉虎才會履行他的承諾……我不允許有任何人來破壞這件事情。」

    「如果上杉虎反悔怎麼辦?他畢竟是北齊大將。」

    「肖恩會甘心為北齊賣命嗎?而且本宮若出手,上杉虎即便不反,但戰家那些蠢貨,只怕也會逼著他反。」

    黃毅微笑道:「長公主算無遺策。無人能敵。」

    「不要拍馬屁。」長公主掩唇微羞笑道:「我可比皇帝哥哥差遠了。」

    她忽然歎了一口氣。目光穿過重重的白色紗幕。不知道投向了哪裡,美麗無比的面容上有些癡癡的模樣,眉目如畫,神情如仙,一旁的黃毅也不由看地呆了

    「上次言紙一事,對於公主清譽有極大影響。」許久之後,黃毅才從先前那幅美麗的畫面中擺脫出來,沉聲說道:「可惜一直沒有查出來。不過據京都守備師葉家傳來的消息,廣信宮刺客一事,應該與監察院脫不開干係。」

    長公主仍然撐頜癡癡望著天空,似乎沒有聽見他在說什麼,半晌之後才柔唇輕啟說道:「不要理會這些小事,我們現在要做的,只是要將上杉虎完全拉到我們的船上來。」

    黃毅沉默少許後,忽然露出一絲憤怒神色說道:「在臣眼中,這不是小事。公主殿下為朝廷日夜籌劃。去年牛攔街一事,愚民惡吏都只會以為長公主是想殺死范公子,重奪內庫,哪裡知道公主殿下是為陛下尋求一個出兵北上的機會……朝廷從此事中獲取大量疆土,但又有誰會記得,此事與您的關係。」

    長公主李雲睿的眉間漸顯厭煩,揮揮手道:「不用說了。」

    黃毅看著長公主清麗容顏,將心一橫說道:「便說言冰雲一事,本來公主殿下只是暗中安排。不料卻被那等小人揭了出來,如今慶國百姓都以為公主殿下裡通外國。那些愚蠢的人,難道就不明白,以公主殿下之尊,就算裡通外國,又能有什麼好處?人們總是只會看到事物的表面,卻不知道公主殿下暗中安排的妙策,會給朝廷帶來多少好處。」

    長公主冷冷看著他,半晌之後忽然說道:「袁宏道到了後,通知我。」

    黃毅欲言又止。

    半晌之後,長公主吃吃一笑,柔聲說道:「世人笑我太瘋顛,我笑世人看不穿,只要皇帝哥哥好,慶國好,我才不會在乎那些。」(對不起,一時順手寫了這兩句,寫完之後才醒過神來,哈哈大笑,不改了。)

    黃毅心頭一凜,隱約感受到了些什麼,卻是顫慄不敢多言。

    「陳萍萍應該有他自己的計劃。」長公主微微笑道:「我相信范閒這可愛的孩子也有他的計劃,說起來,其實大家對外的目的差不多,只是對內上有些差別……如果肖恩這次沒能逃走,那麼到上京後,讓我們的人與使團聯繫,讓范閒配合我們的行動。」

    黃毅大感震驚,心想怎麼能與敵人聯手?

    似乎猜忖到他在想些什麼,長公主柔弱不堪,卻暗藏嘲意說道:「有些事情,是不該你考慮的,你今天說這些話,是想感動本宮嗎?」她清麗的眸子裡閃過一絲荒謔之色:「本宮此生,最厭惡的就是被你們這些俗人感動。」

    「屬下不敢。」黃毅大汗淋漓,抬起頭來看著長公主,輕聲問道:「那燕小乙那邊關於小范大人的計劃要暫時中止嗎?」

    「為什麼要終止?」長公主微笑望著他,那股寒意讓黃毅低下頭去,「我很喜歡范閒這個孩子,這個女婿沒有讓我失望,所以真捨不得他離我太遠……不論死活,都應該是很漂亮的小男生吧。」

    這位慶國最莫名的美麗女子緩緩抬起臉頰,清美的面容上無比堅毅,心想誰說女子就不能在天下這個舞台上發光?以前既然曾經有過一個,自己就一定能成為第二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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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冰心
王子 | 2009-4-5 12:02:02

第四卷 北海霧 第四十章 出柙

    以往范閒並沒有真正地用「心」去看待過司理理,甚至連她那絕美的容貌都沒有怎麼放在心上,因為范閒自己就有一張很「什麼」的面龐。但自從出京以後,這一段長長的同行,不知為何,漸漸的,這個女子卻在范閒的腦中烙上了一些淺淺的痕跡。

    或許是她的身世可憐,或許是監察院的手段過於毒辣,或許是因為正如第一次進入監察院大牢之後,那位七處前任主辦曾經說過的——范閒這個人,手段或許是辣的,但心,其實還是軟的,至少在每個部分還是容易柔弱起來。

    他愈發尷尬自己不要憐香惜玉,但更加覺著司理理有些楚楚可憐。這種可憐不是裝出來的,而是身世遭逛如浮萍所自然帶出的感覺,與那位清美不似凡人的長公主完全不一樣。

    這些天裡,范閒取出自己隨身攜帶的藥物,又在湖濱的野地裡尋著幾樣合用的植物,有些木然地調配著解藥,這是他對司理理的承諾,既然司理理告訴了他關於陳萍萍的想法,雖然不知道這個想法是不是真的,但他會將司理理治好。

    至於白袖招紅袖招,都不在范閒的考慮範圍內,他考慮的事情要更加簡單一些,直接一些。

    幾天的醫治之後,司理理表面上沒有什麼改變,但是出恭的次數卻多了起來,范閒在一旁靜靜地等候著,倒讓姑娘家有些不好意思。使團車隊漸漸轉向東面,繞著大湖前行。再過兩天,應該就能到霧渡河了,那裡就會有北齊方面的軍隊前來接手防衛工作。

    「其實北齊人叫這個湖叫北海。」司理理站在湖邊,手指頭在微微粗糙的蘆葦上滑過。

    范閒看了她一眼。問道:「你什麼時候去的北齊?」

    「很小的時候。父母帶著我與弟弟四處逃命,監察院追緝得厲害,爺爺的親信都死得差不多了,根本沒有人敢接納我們。」司理理苦笑道:「其實我對於爺爺沒有什麼印象,雖然知道他是當年是最有可能接手皇位的親王。」

    范閒推算了一下時間,那個時候距離慶國親王被刺案,應該已經有好幾年了。他不由沉默了下來,餘光看著司理理身上的衣裳被湖風輕輕吹動,微微一笑。心想自己的母親殺死了這位姑娘家的爺爺,這事兒可不能讓她知道。

    司理理歎了一口氣,將鬢角被湖風吹亂了的髮絲抿了一抿,愁眉不展說道:「因為被監察院追得緊,父親慘死在大內侍衛的刀下,母親帶著我和弟弟很幸運地逃脫,諾大的天下,竟沒有一個去處,幾番思量之後,只好逃往了異國他鄉,在北齊終於安頓了下來。」

    范閒催頭微皺,家破人亡、父親慘死。去國離鄉,確實是很苦的日子。

    司理理看著湖面漸漸生騰的薄霧。歎息道:「可惜平穩的日子終究無法持續,不知怎的,北齊的皇室知道了我們的身份,所以將我們接到了上京。」

    范閒眉頭再皺,說道:「對方肯定不懷好意。」

    司理理回頭笑著望善他說道:「難道你就懷了好意?還是說慶國的皇帝,慶國的朝廷會對我們家懷好意?」

    范閒一時語塞,自嘲一笑後說道:「畢竟是敵國。」

    「父親沒死之前……也是這般說的。」司理理不知道想到了什麼,緩緩閉了雙眼,長長的睫毛輕輕抖動,「後來母親也病故了,只剩下我和弟弟無依無告。北齊皇室既然要利用我們的身世,自然要掌握我們,所以我們從小都是在北齊的皇宮裡長大。」

    「也就是那個時候,你認識了北齊皇帝?」范閒走到她的身邊,替她將外面的披風緊了緊,「算起來,你和這位年輕的皇帝倒算是青梅竹馬了。」

    司理理微笑道:「他姓戰,那時候哪裡瞧出有點兒帝王像?和我年紀一般大,卻像我弟弟一樣,天天在宮裡胡亂玩著。」

    「那你後來怎麼會甘心充當北齊的密諜,還潛伏回慶國京都?」這是范閒很感興趣的一件事情。

    「北齊皇帝要娶我。」司理理轉過身來、似笑非笑望著范閒,「而我身上有國仇家恨,與慶國如今的皇室勢不兩立,所以我要求回國,這個理由很充分。」

    范閒搖頭:「這個理由太不充分。」

    司理理微微一笑、說道:「主要是太后根本不允許我嫁給皇帝,所以允了我回國,讓北齊的密探配合我,在京都的流晶河上,建了一個據點。」

    范閒想到了一椿事,欲言又止。

    司理理猜到他在想什麼,眼眸一轉,流露出一絲媚意,輕聲解釋道:「我身邊的司凌,還有那些伴當,都是北齊方面的高手,也有擅長用迷藥的,那些入幕之客,自然無法挨到我的身子,自有人代替。」

    范閒眉梢一挑,清秀的面容上露出一絲無謂的神色,笑著說道:「何必向我解釋這些?」

    「你不想聽嗎?」司理理畢竟是女兒身,有顆晶瑩別透心,早看透了范閒的一些小心思,所以也不生氣,反而柔媚問道。

    范閒笑了笑,靜靜說道:「至少那天夜裡,你沒有迷倒我。」

    「如果早知道你是費介的學生,我一定會躲你躲的遠遠的,免得……還要著你迷藥和那下三濫藥物的當兒。」司理理的眼光剜了他一眼,媚著,蕩漾著。

    范閒被看得有些不自在,呵呵一笑,反看著姑娘家的雙眼反擊道:「那當日起來,發覺自己被迷昏後,會不會害怕?會不會想著自己的女兒身就這樣胡亂丟了,心頭大感不值?」

    湖畔的風並沒有太多春初的暖意,反而有些清冽,吹動著那些沒有半點綠色的蘆葦堆無主搖擺,風吹到司理理的臉上,她覺得自己面上的熱度似乎消退了些,卻不知道此時猶有兩抹紅色,顯露著她的羞怯。

    半晌之後,司理理才輕輕咬著下唇,說道:「那日醒後,自然有些幽怨,但想著……」她勇敢地抬起頭來,看著范閒那張清俊至極的容顏,微笑說道:「想著是與你這樣一個漂亮小男生過的初夜,倒也值得。」

    范閒斷然想不到司理理說話竟然如此大膽,如此辛辣,竟是一時不知如何回話,過了好一陣子才訥訥說道:「這個……這個。」

    「那個……什麼?」司理理似笑非笑,眼波柔軟地看著范閒。

    「總覺著,姑娘既然是慶國皇室之後,天天在花舫上流連著,確實有些行險,如果對方不是我,而是一個好使迷藥的色狼怎麼辦?」范閒咳了兩聲。不知為何,他此時例有些關心起司理理當年的艱險處境。

    司理理表情微滯,輕聲說道:「我從不認為自己是什麼皇室之後,只是一個身負血仇,卻根本不知道如道如何報仇的可憐女子,范大人不要誤會。」

    ——————

    入夜,使團的車隊沿著湖畔一處高地紮下了營帳,馬車排成一個半圓形拱衛在外,中間的幾頂帳蓬早已熄滅了燈光,司理理與范閒的住所相鄰著,不知道是不是白天的談心太過耗損這對關係古怪年輕男女的心神,所以並沒有翻牆,並沒有破布,沒有黑夜裡的香艷故事發生。

    一切都很安靜,遠處隱隱有黑騎的並有正在坡上偵視,營地四周,也有虎衛與監察院密探混合編隊巡營。

    天上的白月光,照在大地上的每一處角落,今夜無雲無風無星,銀色月光像仙女輕拂的雙手,撫摸著營地裡的人們,催促著他們快快睡去,以應對明日的辛苦旅程。范閒不會允許肖恩下車,所以他還是坐在那輛密閉極好的馬車之中。月光照耀在黑色的馬車上,反射出詭異的光芒。

    夜深,整個營地都似乎陷入了黑甜夢鄉之中,一個黑影像陣風一般,飄到了肖恩的馬車旁邊,取出身上的鑰匙,在沾了油的布中上蘸了蘸,然後插入了車門的鑰孔,鑰匙入孔沒有發出一絲聲音,由此可見小心。

    車門被推開了,肖恩緩援地抬起頭來,盯著門口那個夜行人,本應該捆住他手腳的精鐵鐐銬,早已解開,平穩地擱在車板上。

    肖恩出了馬車,白色的長髮披在肩後,與天上的月光爭著銀暉,他許許地看了一眼四周,微微皺眉,知道事情有很大的問題。但此時已經來不及多想,老人看了一眼范閒所在的營地,整個人像個黑色的影子一般,消失在湖畔的之中。

    本應該早就睡著的范閒,此時卻兩眼睜著,坐在帳中的椅子上,手指點輕輕指弄著茶杯,茶杯中有份量極輕的迷藥,木槿茶的種子,和茶一混,極難品出來。

    感應到外面氣息的微微變化,他開始數數。

    「一,二,三,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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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冰心
王子 | 2009-4-5 12:05:22

第四卷 北海霧 第四十一章 開門,放狗

    數到三十的時候,范閒掀開布簾,走出了住所,冷冷地看著那輛黑色的馬車,馬車似乎沒有一絲異常,就連王啟年設置在車門前的暗記都沒有被移動,對方果然是此道老手。

    便在此時,整個營地忽然發出一些顫慄的聲響,除了被迷藥迷倒的使團成員之外,被范閒通知了的啟年小組的親信,都站到了他的身後,在他身後出現的,還有極沉重的呼吸息,刨地的聲音——那是三隻黑狗,狗嘴上被套著皮套,根本無法發出聲音。

    范閒撓了撓有些癢的髮根,揮手說道:「開門,放狗。」

    王啟年靜靜一揮手,屬下將繩子一放,那三隻被關了一個月的黑狗,早就奈不住體內暴戾的獸性,循著鼻中傳來的淡淡味道,無聲狂暴著,四隻腳尖在泥地上一刨,化作三道黑影,凶狠無比地向營地外撲去。

    便在此時,數道寒光大作!無數淬毒暗器向著那幾隻狗的身上砍去!

    ……

    叮叮叮叮一陣碎響,像雨點一樣的暗器遇著一陣疾如颶風般的刀光,被震得遠遠落入地面,緊接著,那陣刀光又撲向了出手偷襲的刺客。

    嗤的數聲撕裂聲響起,幾聲慘呼之後,兩名刺客身體被斬成三截,頭顱被斬飛到了空中,血花四處沖射!

    一柄長刀自下毒厲而撩,破空而起,砍入最後一位刺客的肢下。唰唰兩聲,刺客的兩隻胳膊已經像蘸了糖槳的白藕節般,離開了自己的身體,摔到了地上彈了兩下。

    虎衛首領高達收長刀而回,背至身後,十分瀟灑利落。他身後的六名虎衛也同時收刀而回。整齊地站在營地正中的裡,看上去很帥氣。

    但這時候不是擺姿式的時候。王啟年早已經掠到了那位雙臂被斬刺客身邊,他這一掠看似尋常,卻是倏乎間躍出數丈的距離,監察院雙翼,果然名不虛傳。

    他用很快的動作,持手中的森然鐵柱狠狠地扎進刺客的嘴裡,一陣攪動,一陣極難聽的聲音響起。王啟年伸手進入對方已經是血肉模糊的嘴裡,將那枚藏著毒的牙齒掏了出來,小心地用布裹好,然後又從懷中取出連著繩子的圓形木球,塞進刺容的嘴裡,防止對方咬舌自盡。

    刺客雙臂被斬,血流如河,早己是痛不欲生,被王啟年這麼一塞,更是眼淚鼻涕口水混著流到了嘴裡,看著淒慘無比,十分可怖。

    「居然讓敵人混進院子裡來了。」王啟年皺眉看著刺客的面貌,發現是個熟人,「幸虧藏毒地方法還是院子裡的老一套。」

    他接著回頭對下屬說道:「把他治好。切不能讓他死了,好好招呼。一定得讓他供出來。」

    下屬沉聲應了下來,卻是有些好奇說道:「王大人。您已經將他的牙全部敲碎了,毒素會不會流進他的體內?」

    王啟年一怔,心道自己這些年一直做文官,確實有些手生,趕緊又將那刺客嘴裡的木球取了出來,取來清水洗了一通,餵了幾顆范提司賞賜的解毒丸子,這才有些放心。

    毒著他又準備將木球塞回刺客地嘴裡,那位下屬終於忍不住開口說道:「他的牙都碎了,還怎麼能咬舌自盡?」

    王啟年大窘,回頭罵道:「本官喜歡在他嘴裡塞木球,不行嗎?」

    ——————

    營地裡鬧的不亦樂乎的時候,范閒早已經繫好了袖角和褲腿,將後帽翻了過來,遮住了自己的面目,在黑色衣裳的掩護下,遁入了黑夜之中。那七位刀法驚人的虎衛,也隨著他的身形,向著三隻跟蹤犬的方向跟去,一路無聲,未驚天上明月,只是帶動蘆葦輕輕搖晃。

    營地處有監察院的人看管,外有黑騎留下來的一隊,范閒很放心。

    他向肖恩體內灌注的毒藥雖然霸道,但其實最關鍵的,卻是那種藥物即使被肖恩以強悍的真氣驅出體外,依然會在他的毛孔處留下淡淡味道。

    肖恩自己聞不到,狗能聞到,在某些方面,人確實不如狗。

    天邊一朵雲,烏雲,月光馬上黯淡了下來,只能聽見夜風吹拂著大湖水面的聲音,蘆葦搖晃的聲音。

    范閒全身上下被包裹在黑色之中,只有一雙明亮的眸子露在外面。

    發現肖恩逼毒成功之後,他自作主張籌劃了此次行動,畢竟整個使團沒有人敢反對他的意見,而知道內情的監察院成員,更是唯他馬首是瞻,但這也是一次很冒險的行動,如果肖恩真的藉機逃了出去,言冰雲自然換不回來,一隻毒蛇就會永遠停留在黑暗裡,等著對慶國的某些具體人發出致命的一擊。范閒無論如何,也無法承擔這樣大的損失。

    前方的蘆葦叢裡,忽然傳出了幾聲怪異的響聲,范閒抽動了一下鼻翼,隔著那層特製的布料,依然聞到了淡淡的血腥味。那三隻極其兇惡的黑犬,看來已經死了,肖恩居然能夠在一個照面間,悄無聲息的殺死三隻凶犬,說明對方的身體機能已經恢復了許多。

    范閑靜靜地站在微濕的泥地上,隔著重重蘆葦紗幕,瞇眼望著前方,推算著與肖恩之間的距離。

    他握緊了右手,舉了起來,身後破風而至的七名虎衛馬上明白了少爺的意思,互視一眼,四散遁入蘆葦之中,不敢距離肖恩太近。

    此時的肖恩一定知道身後有人開始追擊自己,但這位老者很顯然並沒有因為二十年的牢獄生活,而忘記所有的逃生技能,憑藉著黑夜的掩護,蘆葦的遮掩,湖風的吹洗,悄無聲息地往東北方向的國境線遁去。

    范閒知道,在那個地方,一定有接應肖恩的人。

    他平靜著往前飛奔,體內的霸道真氣逐漸運轉起來,雙腳與微濕泥地一沾即分,整個人像道箭一般往前撲去,將迎面而來的蘆葦撞得四散離開,偶爾他會停住腳步,小心地察探著四周,手指輕輕滑過蘆葦下方明顯是新鮮折斷的口子,雙眼落在泥地上留下的那對穩定足印。

    肖恩在繞圈子。

    范閒也在跟著繞圈子。

    在裡,獵人與獵物一前一後,但誰也不知道什麼時候,雙方的角色會來一次倒轉。對於肖恩來說,他必須脫離使團的控制,與他那方的人會合。對於范閒來說,他必須把握住這次自己一手營造出來的機會。

    漸漸的,范閒露在黑布之外的眼睛越發明亮了,肖恩留下的痕跡越來越明顯,看來對方畢竟年老體弱,不復當年之勇,而且這些天灌注的毒藥,不是白給的。

    穿越過湖畔的蘆葦叢,來到一方矮杉林邊,范閒眉頭微皺,一雙極其銳利的雙眼,即使在黑夜之中,依然能看出林旁那些腳步有些凌亂。他不敢大意,緩緩退了回去,繞了一個大圈,從矮杉林的側面插了進去。

    ……

    黑夜中忽然響起一聲極淒厲的唿哨,一條黑索從樹林下的淺草裡彈了起來,抽住了一個人的腳脖了——那是一位跟著范閒進入樹林的虎衛!虎衛整個人還在空中,身體已經極其強悍的彈了起來,右手一擰,背後長刀锃的一聲蕩了出來,將黑索割斷。

    虎衛整個人隨著黑索的蕩勢往前跌去,眼看著要踏上平實的土地。

    一枝弩箭飛了過來,駭得他長刀一領,噹的一聲將弩箭敲飛,整個人身體往後一掙,比預計落的地方要退後了半步。他的腳尖一鬆,這才發現身前竟是一個坑,坑中有幾枚尖枚構成的簡易陷阱!

    范閒貼著樹站著,鬆開摳住板機的手指,看著那名虎衛再次遁入之中,稍稍鬆了一口氣。

    林子裡傳來兩聲夜梟的叫聲,很難聽,很刺耳,一處樹枝上微微一動,四面八方的刀光忽然間從沉默裡擺脫出來,化作七道雪一般的美麗,切割了那處所有的空間。

    無數血塊四濺在林地中央,嗤的一聲,虎衛首領高達負刀於後,揮燃火折子,在那張死人的臉上照了一照,搖搖頭,很顯然死人不是肖恩。

    火折子再次熄滅,七位虎衛現出身形,以半圓的陣形,向矮林深處搜去。

    范閒消失在黑暗之中,貼著樹木緩緩地移動,他沒有想到肖恩居然會帶著那個打開車門的人一起走,這個認識讓他感受有些怪異。但他知道肖恩仍然在這片林子裡,因為這些天灌的那些毒藥,依然在堅定地散發著淡淡的味道。

    月兒從雲中緩緩飄了出來,林子裡一片銀光,范閒持手掌輕輕按在一株樹上,感更著四處傳來的輕微顫動,心中充滿著殺死對方的自信。

    肖恩就在這片樹林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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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冰心
王子 | 2009-4-5 12:06:12

第四卷 北海霧 第四十二章 你死,我活

    肖恩根本無法躲遠,二十年的牢獄之災從骨子裡讓他受到了難以彌補的損害,而這些天又要與范閒灌注的強勁毒藥拚鬥,好不容易重新打通了經絡,卻發現一段緊張的逃亡之後,返身擊斃那三條死追不放的惡犬,又浪費了一些體力。

    他緊緊地攀住樹枝,胸前已經開始起伏不停,呼吸有些急促,不由自嘲想著,人老了,果然就不中用了。

    月色入林,他可以清晰地看見那七位背負長刀的厲害角色,正用一種很謹懼的方式,向自己藏身所在逼了過來。肖恩其實也有些震驚,自出大獄之後,這是他第一次看見使團裡的虎衛,他不知道慶國什麼時候在監察院六處之外,又擁有了如此強悍的一批武力。

    但他更擔心的,還是那個叫做范閒的年輕人。肖恩早就清楚,對方是立意要殺自己,所以才會故意賣了個破綻。

    翻過林旁的那座山,便是霧渡河,肖恩最隱秘的弟子所派出的接應隊伍,就在國境線那邊等著他。

    肖恩眼中寒芒一現,決定搏一把。此時距離他遁出使團營地已經有兩個時辰,追蹤與反追蹤也沉默肅殺地進行了兩個時辰,遠處東方的天邊已經透出淡談的一抹白,而大湖旁邊獨有的乳白濃霧也開始在矮杉林裡升騰了起來。

    大霧漸漸瀰漫在林間,這正是肖恩的機會,他悄無聲息地滑下樹枝,整個人的身體平伏在滿是腐泥的地面上。像泥躲一般。向著七位虎衛搜尋的方向,勇敢地逆行,在泥地上爬行著,肖恩漸漸找到了那種熟悉的感覺,那種很多年以前,自己還是北魏小密探時,出生入死時的感覺。

    老人將自己的沉重的呼吸壓抑到了極致。體內精純的真氣支撐著他有些不濟的精力,在大霧的掩護下,馬上將要與那七位戰力強橫的虎衛「擦腳而過」,雖然有些狼狽,有些失了一代奇人的風采,但只要能夠突破此林,順利自由返回北方,一切都似乎不在話下。

    ……

    咄!咄!咄!

    三枝像毒蛇一樣的弩箭,像長了眼睛一般,如閃電爭雷射向了肖恩依貼在地面的身體。肖恩的身體像是本身有某種感應功能一般,在弩箭及體之前,已經往左生生橫移了數寸,才躲過了刺穿的厄運。

    但這樣一來,他的行蹤就已經暴露了,那七柄如雪噬血的長刀,化作了一道恐怖的羅網,直接罩向了那處的上空。

    一聲悶哼響起。肖恩已經消失在了原地,一代強者的真實戰力終於在這一刻爆發。林間的空氣裡噼噼啪啪一陣碎響,在須臾之間。老人已經飄到了七柄長刀的外側,身子往前一傾,其勢竟將夜末濃霧都震散開來,啪啪兩掌拍在了長刀之上!

    長刀頹然無力地斷開,兩名虎衛悶哼一聲,被肖恩的一雙肉掌震得向外飛去,身體摔打在樹木上,將兩株小樹枝撞得從中折斷。

    高達狂喝一聲,雙手握住長刀柄,對著那個像鬼魅一樣,滿頭白髮披散的身影,砍了下去!

    這一刀呼嘯而至,肖恩卻是面無表情,隱藏在白髮之中的那對眼睛泛著幽幽地光芒,雙掌一合,身體消失在霧氣之中,將高達這勢不可擋的一刀避過,一掌擊出,勁風讓高達暫避一瞬。

    便一瞬間,剩下四名虎衛她長刀,又如雪隨至,籠住了肖恩的全身。

    肖恩一聲厲嘯,雙腳蹬地,腐泥亂飛,十指迸出,無數割成尖細針狀的木條向四周刺了過去!

    四名虎衛聽著嗤嗤破風之聲,雙手握住長刀疾舞護住全身,刀柄處更是貼在面前,生怕這些不知名的暗器刺入自己眼中,饒是如此,依然是感覺身上驟然間多出幾絲刺痛,雙手之上,更是佈滿了細木絲。

    高達再劈一刀,強勁的刀風刮走撲面而來的木刺,雙手握刀,抬頭向上望去,只見肖恩的身體已經化作了一道淡影,穿透濃霧,將至林梢。

    ……

    嘩啦啦啦,新近生長出來的樹葉被一股強大的力量震得四處散飛,范閒籠在黑色衣棠裡的身體,像一抉天外來石一般,橫空砸向上升到最高處,真氣將竭,伸手想要抓住樹枝的肖恩!

    他一直隱身在一側,先前那三枚弩箭就是他發出來的,好不容易覷到如此好的機會,怎肯錯過?

    電光火石間,他與肖恩已經撞到了一處,倒肘提腕,那柄細長的耀著黑光的匕首,狠狠向老人的咽喉處刺了過去!

    但在這個時候,范閒忽然發現肖恩那雙隱藏在白色亂髮中的眼睛,竟然是一片平靜!

    肖恩的全副精神,其實也是放在范閒的身上,他等的其實也是這一刻。又是一聲尖嘯,從這位極其渴望自由的老人枯唇裡響了起來,雙手極其迅速地一錯,極巧妙的刁住了范閒持刀的手腕,另一隻手像只毒蛇一般吐信,刺向范閒露在黑布外的眼睛。

    二人勢道未停,狠狠地撞在樹上,而肖恩似乎連這個力量都算計在內,肘彎刻意地停留在後,竟是藉著反震的力量,加速了挖向范閒雙眼的速度。

    老人的手指瘦且枯乾,看上去十分恐怖,范閒的雙眼卻明亮了起來。

    濃霧之中,兩隻膚色各異的手像擰毛巾一樣的擰在了一起,肖恩的眼中閃過一絲怪誕的感覺,似乎不知道黑衣范閒是怎樣伸出那隻手來的。

    這是預判,一種對於敵人出手的預判,這是五竹大人棍棒教育下的良好結果。

    肖恩再恐怖,也沒有五竹恐怖。范閒悶哼一聲,右手死死纏著肯恩的手腕,暴烈的真氣向對方體內攻了進去,而空著的手一橫,一道亮光劃破了白霧。

    那是刀鋒!

    肖恩豎掌,震住范閒的手腕,一膝頂向他的小腹,右手大拇指一摁,指甲裡那抹淡到極難看見的黑光微耀,險險從范閒的脖頸上掠了過去。

    當肖恩大拇指一動時,范閒就搶先擰身,依靠著自己體內那股源源不絕的真力,強行避過了下方的那腳,身形一側,感到左肩上一涼,知道被對才藏在指甲裡的刀片劃破了血肉。

    他左手的匕首被肖恩格住,右手與肖恩正比拚著內力,乍看之下,竟是無從施力。但肩痛一寒,范閒悶哼一聲,匕首之下锃的一聲伸出一截鋒刃來,倏然間斷掉了肖恩的一根手指!

    肖恩再強悍,畢竟也已年老,指斷之痛,讓他的右手微鬆,范閒沉默著暴戾下壓,耀著黑光的細長匕首……狠狠扎進了肖恩的左肩!

    ……

    此時二人仍然在下墜的過程之中,肖恩沉默,就像這一刀不是紮在自己身上,但依然張開了嘴,似乎有些痛苦。

    一隻細針從老人的嘴裡噴了出來,直襲范閒的面門!

    范閒左腳在肖恩的膝上狠狠一踩,一聲喀喇骨碎之聲後,身形強自拔高半尺,讓那枚針沒入了自己的胸口。他感覺胸口一陣悶痛,左手腕一轉,上下各有兩截刀鋒的黑色長匕首,像風車一樣割向肖恩的手腕。

    啪的一聲,肖恩撒手,精純的真力讓他有足夠的能力震開范閒右手。

    肖恩身體一僵,范閒也是胸口一悶,兩人終於砸到了地面上,震起一片陣年落葉腐泥。

    一把長刀橫橫割了過來,發出一聲斬中某種血肉的聲音,沈霧再起,雙手握刀的高達看著近處衣裳上滿是斑駁血漬的范大人,卻發現沒有了肖恩的蹤跡。

    范閒與肖恩這一段沉默的廝殺,似乎很久,其實也只是從林梢到樹下這段下落的過程,短短剎那間,兩位黑夜裡的老少強者,沉默進行著人世間最凶險的比拚,二人那些看似尋常的抬膝轉腕,實際上卻凝結著當年北魏最精華的殺人技術,范閒從小修行的殺人心得。

    雖不華麗,卻富有實效。如果換作任何一位強者與肖恩或者是范閒,在這濃霧夜末之中對戰,只怕都會感到一股寒意。

    這是兩位九品的暗殺者在廝殺,在這個世界上,這種場面出現的次數極其罕見。

    「肖恩完了。」

    范閒咳了兩聲,用戴著極薄手套的手,從監察院特製的衣服上拔出那枚險些要了自己性命的細針,再次確認了肩上的抽微傷口的毒並不如何厲害,然後沉默地重新上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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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冰心
王子 | 2009-4-5 12:08:30

第四卷 北海霧 第四十三章 草甸驚變

    肖恩知道自己完了。落地之後,他憑藉著數十年的經驗,藉著那些腐爛多年的樹葉遮扮,勉強掩去自己身上的味道,向林外悄無聲息地遁去。

    范閒與那七位高手既然能夠一直跟著自己來到穿越湖畔蘆葦來到林中,那自己身上一定有某種對方能夠掌控的線頭——肖恩將手堵在唇邊,強行抑住咳嗽的衝動,二十年的牢獄生活,心脈已經受損,由樹上落下的那段距離,他甚至能清晰而悲哀地感覺到,自己的大腦竟是比自己的肌體反應要更慢一些。

    如果是二十年前,他相信自己完全可以在那段落下的過程中,輕鬆殺死范閒。就算樹下有那七位使長刀的高手,只要有這熟悉的北海霧相伴,肖恩仍然有強悍的信心,可以輕鬆逃脫。

    只是……人都有老的那一天。

    肩膀上的血口根本無法止住,范閒手中那柄奇怪匕首,兩截鋒口都有些古怪,血不停地往外流著,肖恩感到身體一陣虛弱,雙眼裡卻閃出一絲似乎看破了什麼的笑意,撕下一截衣服,單手一轉,竟就將血口壓住了。

    他的膝蓋骨也碎成了幾大塊,劇痛刺激著他的心神,讓這位垂垂老矣的密探頭子,依然在濃霧之中穿行著。

    從樹上落下來後,虎衛首領高達的那片如雪刀光割裂了他的腹部,雖然他避得奇快,依然止不住那處的肉痕漸漸擴張開來。黑衣漸成血衣。

    肖恩身上受的傷雖然多而且重,但真正讓他感受到無法抵抗的,還是脖頸處的那枚細針,他不敢拔出來,不知道後果什麼,只是覺得渾身血脈漸漸凝了起來,往前行進的速度也緩了下來。

    他蒼白枯老的手依然堅定地從樹下掏出菌塊,生嚼了幾下,就吞了下去,這種紅杉菌可以補血消毒。這處矮杉林是他數十年散很熟悉的地方。所以他選擇從這裡逃離,不料仍然沒有逃出那個年輕人的手段。

    天漸漸亮了起來,濃霧卻依然沒有散去,白色的晨光在霧氣中瀰漫折散,散發著一股聖潔的味道。

    鮮血終於從老人的身體上滴上了下來。落到泥地上的聲音雖然細微,但他清楚,那些年輕人正像潛伏的猛虎一樣跟隨著自己,隨時可能衝將出來,只是不知道對方為什麼還不動手。

    但肖恩知道,自己……已經完了。

    ——————

    不知道是什麼樣的力量,支撐著這位受了二十年折磨。今日又受了幾處重創的老人,硬是支撐著身體,穿越了這片濃霧瀰漫的矮杉林,爬過了那座山,踩著極其遼闊、微濕的草甸子。終於看到了屬於北齊的那片土地。

    那個叫做霧渡河的鎮子,在遠方的陽光下耀著幾片光亮,肖恩歎了口氣,有些頹然無力地坐了下來,用手將膝蓋已經碎了的右腿往左邊搬了搬,咳了兩聲。

    那個鎮子裡反光的是琉璃瓦片,雖然這裡是鄉下,用不起玻璃,按道理也用不起琉璃。但肖恩很多年前就清楚,鎮子後面十幾里地,曾經有個琉璃廠,後來破敗之後。鎮上的人們揀了一些碎片,安置在自己家的房頂上。

    無許何時何地的人們,總是需要在灰暗的世界裡,給自己安排一些光亮。

    肖恩也是如此,他瞇著雙眼,看著那些發光的小碎片,心想二十幾年過去了,小鎮子似乎並沒有什麼改變。

    在鎮外的草原上,一場廝殺早已經結束。前來接應肖恩的隊伍被屠殺得一乾二淨,約有二百多人的黑色騎兵,像一堵毫無生息的黑牆一般,站立在草原的一側、又有幾名黑騎兵穿行在戰場的血泊之中,看見還有生息的敵人,便補上一刀,戰場上不停地發出噗哧的悶響。

    ……

    「那些倒在草甸血泊中的年輕人、應該是虎兒的屬下吧?」

    肖恩瞇著眼睛看著那方的景象,忽然覺得有些累了,再次咳了起來。他對於范閒的計劃早己完全明白,雖然那個漂亮的年輕人依然缺少很多經驗,但勝在敢於出手的魄力,對方一直追殺自己來到霧渡河,自然是要栽贓到草甸下那些慘死的北齊士兵身上。

    一把細長的匕首悄無聲息地遞了過來,上面附著的寒意,讓老人後脖上起了一些小雞皮疙瘩。

    「你沒有我想像的強。」范閒的聲音很平靜地從他身後響起。

    肖恩抿著枯乾的唇,苦笑了一下後說道:「我也沒有自己想像中的強。」」

    「以您的經驗,應孩不難判斷出這是一個陷阱,為什麼還要跳下去?」這是范閒一夜追蹤裡,最想不明白的一件事情。

    肖恩沒有回答他,只是沉默著,沒有告訴這今年輕人,自己是因為王啟年意間的那幾句話,想起了一個小姑娘,想起了一座廟。

    「為什麼還不動手?」肖恩冷漠的有些異常,看著前方那處安靜異常的鎮子,說道:「你我都是做這個行當的人,應該知道什麼事情拖得越久,就越容易產生變數。」

    「我只是忽然覺得,自己似乎犯了一個錯誤。」范閒手中的匕首緊了一緊,露在黑布之外的雙眼裡略微現出一絲惘然,「我以為長公主會派人來接應你,但沒想到只是來了北齊人。」

    「我不認識什麼長公主。」肖恩此時似乎早已將生死置之度外,只是深深呼吸著草甸上的新鮮空氣,他已經有狠多年沒有嗅過這樣自然的味道了,在監察院的大牢裡,能夠嗅到的,只是鐵�和乾草的味道,聞了這麼多年,真的已經膩了,厭了,乏了。

    范閒忽然覺得事情有些古怪,雙眼像刀子一般盯著老人後腦勺純白的頭髮。

    「我再次提醒你,既然你要殺我,而且選在這邊境線上。那麼最好馬上動手,也好栽贓到下面那些劫囚的隊伍上。」肖恩冷漠說道:「不然偽齊的接待人員到了,你再想殺我,就要考慮一下你那位同僚的生死。」

    范閒微微瞇眼,這次在邊境線上殺死肖恩的計劃。本來就是次冒險,準確的說,是在拿言冰雲的生命冒險——既然北齊大將上杉虎派出人來接應肖恩逃脫,那麼亂戰之中,肖恩身死,應該是北齊年輕皇帝能夠接受也必須接受的理由——關鍵在於使團的身後始終有慶國的強大軍力以為倚仗。但讓范閒異常失望的是,預料中燕小乙的軍隊,並沒有出現在戰場之上,如果不能陰死長公主,殺死肖恩又有什麼意義呢?

    不知道想到了什麼。范閒握住匕首的手指微微用力,指節略顯青白。

    「為什麼你們總以為我還是一頭老虎呢?」肖恩沒有回頭,也沒有低頭看那個伸出來的刀尖一眼,微笑自言自語道:「我只是一頭沒牙的瘦虎罷了。只是知道一些別人不知道的事情,所以才能苟延殘喘至今。在慶國,我是囚犯,其實回了北方,在偽齊還是個囚犯,自然要搏一把,人話到我這今年紀。其實已經不怎麼怕死了……但很怕沒有自由。」

    「我或許明白了一點,為什麼陳院長願意送你回國。又要我殺死你。」范閒似乎根本不在意肖恩的提醒,依然顯得有些囉嗦地說著話。「這是一次試練。肖先生也曾經說過,我的天賦很好,實力已經很強,只是從來沒有單獨挑戰過真正的強者,您算是我這一生,單獨挑戰的一位真正強者。」

    肖恩搖搖頭,依然保持著箕坐望鄉的姿式:「不,我早已經算不是強者,這一路只是在唬人罷了。至於陳萍萍……」這位老人忽然極其怨毒偏又極其快意地笑了起來:「他其實……什麼都不知道,他只知道不能殺我,所以只好將我關著,卻不知道為什麼不能殺我,更不知道應該從我這裡知道什麼,他自詡陰謀算計天下,實際上卻是個可憐的小糊塗蛋!」

    老人說話很激動,咳了起來,傷口早已掙破,鮮血亂飛,落入鮮草之上。

    某處草叢,在風中微微抖了一下。

    「你到底有什麼秘密?」范閒面無表情,卻悄無聲息地轉了一絲方位:「你到底知道什麼事情?」

    「關了我二十年,我都沒說,連陳萍萍都失去了耐心,將我拎出來做你成年的試練獵物。」肖恩嘲笑道:「難道我這時候會告訴你這個黃毛小子?」

    「你連死都不怕,為什麼不敢說出那個秘密來?」

    「這個世界上有很多事情比死還要可怕一些的。」

    范閒歎了口氣,察覺到身後那七把長刀已經暗中遁到了近處,微微一笑,向右偏頭看著遠方那整齊列隊的黑騎,意甚適然。

    忽然間!他毫無先兆的腳尖一踩草甸,身體已經滑向了左側,一根母針脫手而出,嗤的一聲刺進了草叢中!

    他的人已經到了半空,像對著空氣舞動一般,手中的細長匕首如一條漆黑的毒蛇,直刺了過去,筆直無比,破空嗡嗡作響,實在已經是凝聚了他體內所有的霸道真氣!

    先前七名虎衛已經暗中佔據了有利地形,范閒突然偷襲,七把長刀極為默契地配合攻向那堆草叢,擊起數攤白雪,光寒奪目!

    這樣的威勢,這樣突然的行動,不要說是那位埋伏者,就算是慶國皇宮裡那位深不可測的洪公公,只怕也會狼狽不堪,非得留下些血肉代價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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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冰心
王子 | 2009-4-5 12:09:50

第四卷 北海霧 第四十四章 海棠朵朵

    但事情總是出乎所有人的預料,在這輪詭魅開始,疾風暴雨般的攻勢開始的時候,一隻手,一隻柔順白皙的手從草叢裡伸了出來!

    就像捕捉熒火蟲的可愛小女孩兒的手一般,食指與拇指輕輕一合,就將范閒射出的那枚毒針合在了指間。

    然後那個人影從草叢裡飛了起來,似乎有些畏懼范閒那一往無前的一刺,飄然向後,卻是周轉自如,像陣風一樣避開了黑色匕首尖銳處帶出的撕裂氣流。

    七柄長刀至,如風捲雪,無處不蓋。那個身影美妙的飛了起來,在如雪花一般的七柄長刀間幽幽起舞,最後腳尖一踩聲勢最盛的那把刀,身形頓然疾退四丈,靜靜地站在了草地上。

    高達悶哼一聲,收刀而回,與其餘六名虎衛攔在了范閒與肖恩的身前,生怕那位高手會暴然發難。

    ……

    那是一個女人,一個頭上紮著花布巾,肘裡捉著個籃子,籃子裡擱著些鮮蘑菇的女人。

    準確來說,這是一個村姑。

    但誰都知道,能夠破了范閒的毒針,避開他凝聚了全身功力的一刺,還能在七把如雪長刀的包圍下,飄然遁去的……絕對不會只量位村姑這般簡單。

    范閒餘光發現身後那位北面密諜頭目,就算面對死亡也沒有眨眼的肖恩,在見到那個村姑之後,眼幫竟然抖動了兩下。范閒心中微驚,這個潛伏在草叢中的女性高手究竟是誰?

    他向前走去。七位虎衛讓開當中的位置,高達低頭退後,雙手緊握長刀,守在肖恩的背後,隨時可能發出雷震一擊,將肖恩的頭顱斬將下來。

    「姑娘您是?」范閒望著那個女子,輕聲溫柔問道。臉上煥發出一股子春風般的味道。

    那女子抬起頭來,容貌並不如何特異。也算不得美人,只是那雙眸子異常明亮,竟似將她眼中所見草甸,所見初晨之藍天的顏色全映了出來一般,清清亮亮,無比中正。

    范閒微一失神,拱手禮道:「本人慶國監察院官員,奉旨押重犯渡往齊國。不知姑娘因何在此,先前冒犯,表不要動怒。」

    這個村姑。這個深不可測的村姑,比范閒要厲害。而范閒是個外表溫柔,內心無恥陰沉的男子,所以才會滿臉微笑著,說著一些自己都不怎麼相信的話。他知道對方是來做什麼的,對方也知道他知道這個事實,但他偏偏要說的光面堂皇,無比純真。

    村姑微微一笑,本不如何研麗的臉頰卻因為這一笑而顯得無比生動起來,頭上那張似乎俗不可耐的花布巾都開始透出一股子親切的感覺。她低頭看著指間那枚細針,半晌之後說道:「第一次知道范公子的武器居然是枚細針。」

    既然對方已經叫做了自己姓氏,再惺惺作態的話,范閒都難以忍受,只好摸著鼻子苦笑道:「我很好認出來嗎?還是說我的名氣已經大到連北國都知道了?」

    「一代詩仙,自然是天下皆聞……這位詩仙忽然變成了慶國監察院的提司大人,如此荒唐卻又震驚天下的事情,自然沒有人會不知道。」

    村姑舉起手中的細針,對著天空細細看著,她的眼睛瞇了起來,瞇成一彎月兒,看著這枚細細的針在碧藍的天空背景下,像極了傳說中那些仙子們踩著的飛劍。

    「啊,居然是一般的縫衣針。」村姑似乎很驚喜於這種發現,這毒針的後面竟然還有穿線的眼洞。

    范閒苦笑,心想這是妹妹給自己準備的,當然是縫衣針。他忽然關心問道:「姑娘,我們還要這樣閒聊下去?肖先生血流的多,恐怕不是很想聽。」

    肖恩微微一笑。

    村姑笑著說道:「你不是要設局殺他嗎?」

    范閒溫和笑道:「錯,是北齊叛軍意圖劫囚,破壞兩國間的和平協議,在征戰之中,肖恩先生不幸身中流矢而亡。」

    村姑嘻嘻一笑,叉著腰指著范閒的鼻子,像極了田間地頭的那些農婦:「范大人不止詩作得好,連撒起謊來也是面不改色,果然不愧是傳說中的天脈者。」

    「豈敢,豈敢?」范閒面不改色,依然柔和望著村姑的臉龐,輕聲說道:「姑娘才是傳說中的天脈者,我只是個很勤奮的幸運兒罷了。」

    村姑神情略略一變,更加感興趣地看著范閒,場間陷入沉默之中。

    忽然間,一隻早起的鳥兒嘰嘰喳喳地飛到了近處的草甸上,似乎嗅到了某種危險和血腥味,驚得馬上飛天。她微微自嘲一笑,開口自我介紹道:「我叫朵朵。」

    「海棠朵朵。」

    「正是。」

    海棠,北齊年輕一代中最出類拔萃的人物,一代宗師苦荷的徒弟,傳說中最可能的天脈者。在監察院裡,言若海就曾經提醒過范閒,當時范閒滿心期望,對方不要是個女人,沒想到對方……果然、依然、竟然還是個女人。

    范閒面色平靜,似乎沒有什麼反應,依然溫和說道:「海常姑娘難道是要來接肖先生回國的?」明知道對方的身份,但他卻將心頭的震驚遮掩得極好,微笑回頭看了猶自凝神望著草甸下方戰場的肖恩一眼,輕聲說道:「沒想到這麼快就與您見面了。」

    這位叫做海棠的女子,明明是世間最頂尖的人物之一,卻偏偏將自己弄成了村姑打扮,微笑說道:「還是叫我朵朵吧,聽著比較順耳一些。」

    就在這個時候,肖恩忽然嘶聲說道:「你們都不是天脈者,只是兩個喜歡鬥嘴的小屁孩兒而已。」

    范閒暗道慚愧,知道這位老人雖然早已不復當年神勇,但看事看人倒也不差,自己與這個「村姑」在這裡惺惺作態,實在是很多餘的一件事。

    便在此時海棠向著頹然箕坐在草甸上的肖恩淺淺一福,恭敬說道:「奉家師令,前來護送肖大人回京。」

    范閒的眉頭皺了起來,雙手自然地垂到了身體旁邊,柔聲說道:「還未出國境,海棠姑娘……朵朵姑娘,操心得早了些。」

    他搖搖頭,將手一揮,身後六名虎衛馬上變了陣形,成了個突擊之勢,以自己為箭頭、對誰了對方。而後方的高達已經是勁貫雙臂,準備用閃電般的一刀,將垂死的肖恩頭顱斬下。

    海棠眼中閃過一絲古怪的笑意,手指輕輕一鬆,那枚毒針無聲落入草叢之中,身上穿的那件粗布衣裳的衣角在晨風裡微微顫抖,輕聲說道:「難道范公子準備當著我的面殺人。」

    范閒笑了笑,心裡不知轉過了多少念頭,再看著對方的雙眼,知道對方不是來阻止自己殺人的……只怕是來看自己殺人的。不知道肖恩到底擁有什麼樣的秘密,竟然能夠讓苦荷國師一變多年不涉世事的原則,派出了這位明顯擁有九品上高絕力量的女子,充當殺手。

    ——————

    在這個世界上,有些時候需要你在很短的時間內,做出很艱難的判斷。范閒花了很多的功夫,才將肖恩誘入了死局,營造出目前這必殺的良機——但在這一瞬間內,他不止要放棄原先的籌劃,更要反其道而行之!

    無疑,這是很荒唐,也很無稽的一種選擇,所以一般的人,只怕很難過自己的心障這一關。

    但范閒是一個很勇於放棄的人,既然此次計劃沒能成功將燕小乙陷入網中,那殺不殺肖恩,本來就不再是件很重要的事情,更何況他對於肖恩心中那個秘密也很感興趣。所以他怪異一笑,已經向那位頭上戴著花頭巾,肘間掩著個籃子的海棠姑娘撲了過去,同時下達了讓七名虎衛掩護肖恩撤向黑騎方向的命令。

    ……

    嗤,嗤,嗤,嗤……一共七記破風之聲,極有次序感的依次響起,就在這片草甸的上方,就連清晨的微風,卻似乎被那柄細長的黑色淬毒匕首割成了無數的片段,真氣的碎片像無數個斷刀一般,飛舞在海棠花布頭巾的四周。

    范閒對於自己的這七連擊十分滿意,雖然連夜追擊,自己的身體已經看些疲憊。但當面對著這個天下年輕一輩裡最出類拔蘋的人物,尤其是自己前世看小說時,最有天然反感的XX人物,范閒終於激發了身體裡的所有潛能,斬出了極其炫目的數刀。

    就像七朵黑色的蓮花一般,在這位叫做海棠的女子發邊……朵朵綻開,然後卻頹然無力地淡漠湮滅。

    海棠滿臉微笑,手中握著一把式樣簡樸的短劍,劍旁猶有草屑,那些青碎留汁的草屑,在劍面上很奇妙的構成幾個小點。

    在先前那一刻裡,范閒每記陰毒至極,快速至極的直刺,都被這女子手中短劍柔柔應了下來,劍尖微顫,在風中顯得特別柔弱無力,卻像是無數道清風,束住了范閒的細長匕首,終究讓范閒附在匕首上的霸道真氣,化作了雲淡風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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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冰心
王子 | 2009-4-5 12:11:57

第四卷 北海霧 第四十五章 以無恥入有德

    范閒眼中露出微驚之色,讚歎道:「果然不愧是苦荷大師的高徒,果然不傀是九品上的強者,竟然如此輕易地便化去我的攻勢。」他的表情是假的,他的言語卻有幾分真實,范閒很清楚,在五竹叔這個填鴨師傅的帶領下,自己確實不是面前這個海棠姑娘的對手。

    他往後撤了一步,滿面堅毅,將淬毒的匕首插入靴中,一攤右手請道:「兵器上不是姑娘對手,請教姑娘拳腳功夫。」

    海常微微一怔,將劍緩緩收回鞘中,她隨身攜帶的劍並不是很長,所以劍鞘藏在那身與他身份不符的村姑衣裳裡,竟是一時不容易發現。

    范閒微笑拱手一禮,腳尖在地上一蹬,竟是毫不講理地化作一道灰龍,直直衝向了姑娘家的身體。

    海棠圓睜著那對清亮至極的眼晴,她自出師以來,不知挑了多少北國高手,卻從來沒有遇見過范閒這等捨生忘死,豪氣干雲的打法,難道對方不知道,這等愚蠢衝刺,自己只要稍一轉身,就能完全掌握場中局勢的主動?

    本來她的那位世人尊崇的老師,並沒有交代給她別的任務,更專門叮囑過,不要節外生枝。但當海棠看見那個漂亮年輕人,居然如此輕視自己時,仍然忍不住眼睛亮了一亮,心想就此殺了對方,似乎也是個不錯的選擇。

    然後她腳後跟微微一轉,整個人的重心往後偏了兩寸。

    ……

    須臾之間。范閒已經衝到了她的身前。毫無花俏的一拳直直擊出,目標正是那件花布衣裳下面鼓囊囊的胸脯。

    當那只拳頭離海棠的身體只有不到三寸的時候,海棠的身體像枝楊柳一般。宛若被拳風吹的從中折斷,整個人的身體極其奇妙地向後倒了過去,以自己的腳跟為軸,畫了一個半圓,片刻之後,整個人如同一道風般,飄到了范閒的身後,輕抬右掌,拍向范閒的後腦。

    看似簡單的一個動作。但在范閒的速度與當時極短的辰光映照之下。卻顯得無比精妙。

    而她的那隨意一掌,就像拍蒼蠅一樣,拍得是如此隨心隨性,如此理所當然……理所當然的意思是指,給旁人的觀感,那輕輕一掌既然拍出去了,下一刻後,理所當然會落到范閒的後腦,將這位一代詩仙,拍成冥間一代詩鬼。

    可惜她錯估了范閒的反應速度,與強悍的肉體控制能力。還有這個年輕人體內霸道真氣的蠻橫。

    所以范閒悶哼一聲,前面那隻腳已經深深地踩進了鬆軟的草甸泥地中!如果是一般人想在這樣高速的前衝中忽然停下。只怕右腳的膝蓋會因為承受不住這股力量,而碎成幾塊,但范閒卻藉著強大的反震力,猛然間停住了身形。

    他頭也未回,嗤的一聲拔出靴子裡的匕首,自腋下陰毒無比地反手刺了過去!

    黑色劍尖所向,正是那虛無傈渺,宛若帶著一絲脫塵仙氣的手掌!

    ……

    海棠眉尖一皺,哪裡料到明有這年輕人竟然如此無恥!但她心中卻也沒有半絲慌亂,屈指一彈,於電光火石間彈到那柄如毒蛇般的黑色匕首側面上,手掌自然微抬,衣袖嗤的一聲穿了,雖然躲過了掌透的危險,卻依然無法將范閒凝著霸道真氣的這一刺彈開。

    一直掛在她左肘彎裡的籃子此時卻異常湊巧地蕩了過來。

    長匕首入竹籃,嘶嘶啦啦一陣亂聲碎響後,化作滿天碎竹屑。

    一道談淡的香氣伴隨著一陣白煙在二人間迅疾瀰散開來。海棠眉尖再皺,閉住呼吸,腳尖一點,便欲暫退,不料白煙之中毫無聲息地射來三枝弩箭,待她發現的時候,已經到了身前一尺之地!

    如果是一般的九品高手,氣息微亂之後,緊接著又要閉息,不免胸腹間會有些鬱悶,再陡然間遇見范閒這樣射弩手段,恐怖很難躲過。但海常畢竟是傳說中的天脈者,只見她冷冷一招手,一直包在頭上的花布巾嘩的一聲打開,平展在自己的臉頰之前,風吹不動,宛若鐵抉。

    噹噹噹三聲脆響,那三枚弩箭竟似射在了鐵板之上,寸寸碎裂,而海常手中拿著的花布巾也頹然無力地碎成幾片。

    ……

    至此,范閒的偷襲全告失敗。海棠緩緩從衣中拔出短劍來,面無表情,反手一擲,那把劍像道閃電一樣,劈開淡淡毒煙,沿循著一道古怪的軌跡,倏乎之間殺到范閒的面前。

    范閒雙手一錯,體內霸道真氣疾出,啪的一聲,將這柄短劍夾在掌中,只覺掌心一片炙痛,知道對方的精純真氣依然附著在這劍身之上,犀利無比。

    一個影子飄來,海棠的身形竟似比這把飛劍慢不得一絲,緊接著來到范閒的身上,極其淡然地握住劍柄,輕輕一轉。

    范閒悶哼一聲,真氣運至雙掌之上,竟讓海棠的劍身無法反轉。海棠微一凝眉,似乎有些詫異於劍身上傳來的真氣如此蠻橫,卻也沒有多餘的動作,自然而然地抽劍而出,反刺向范閒的面門。

    很簡單的動作,很自然的動作,卻讓范閒心中生起了一絲無法躲避的念頭,雙掌微痛,夾著的那柄短劍已經消失,下一刻卻來到了自己的眉心。

    ……

    海棠低呼一聲!竟是怒意滿臉,整個人的身體飄了起來。

    她的小腹下方。是范閒不知從哪裡重新變出來的那柄黑色匕首。

    兩位年輕的強者。一個人站在草甸上,一個人飛在半空中,范閒辛辣的一劍。使得海棠渾然天成的一劍無功而返,她的身體在范閒身上疾速地轉了一個圓圈,身上的花布衣裳像朵花一樣開放,有些晃眼。

    花中伸出一隻手來,拍向范閒的胸膛。

    范閒雙眼微瞇,竟是避也不避,右掌夾著強橫的霸蠻真氣,拍向那朵花中海棠姑娘柔軟的胸膛。

    海棠再退,側身出劍。叮叮數聲響。在掌風慚息之時,二人的劍尖又不知碰撞了多少次。

    片刻之後,海棠微微低頭,右手執劍,滑回後方。包著頭髮的布巾早已碎成數片,此時她一頭黑髮如漬瀑一般散開,身上雖然還是穿得那件粗布衣裳,但執劍之勢,宛若九天玄女一般清麗。哪裡還有半分村姑氣質。

    另一邊,范閒盯著她的人。自己緊握著匕首的手卻在微微地顫抖著,他的心中升起一股挫敗的感覺。招式不及這個女人倒也罷了,居然連自己一向引以為傲的霸道真氣,似乎在這個女子淡然圓融的精純真氣面前,也是完全處於下風。

    其實海棠的心裡更加詫異,她自出師以來,不知道會過多少高手,范閒明顯不是最強的一個人,他的實力頂多是剛剛邁入九品的門檻——但是讓自己最狼狽的,卻是范閒。

    范閒只是在女人面前不肯示弱,這是他骨子裡的酸勁兒。海棠是九品上的絕世強者,如果面對的是燕小乙,或許他早就逃了,但面對的是個村姑,他很強悍而愚蠢地選擇了出手。

    幸虧他的出手方式極其無恥,與一般的強者對戰根本不一樣。

    海棠盯著他的清俊面容,忽然露出一絲厭惡的神色,說道:「年輕一代中,范大人也算的上是高手,只是手法竟然如此無恥,哪有半點武道精神?」

    說得也對,先前范閒說好了較量拳腳功夫,卻用匕首偷襲,到最後什麼毒煙弩箭,龍爪抓奶手,走街賣藝撩陰劍這些玩意兒全部都用上了,海棠哪裡見過這等無恥之輩。

    范閒喘了兩口氣,平伏了一下胸腹間微微紊亂的氣息,勉強笑著說道:「我從來都不是什麼武道高手,自然不會依什麼江湖規矩。我是慶國監察院提司,是官員,姑娘是北齊人,如今卻擅入國境,站在我們慶國的土地之上,我只要擒下你治罪,哪裡會管用什麼手段?」

    海棠默然,似乎認可了他這個解釋。

    她緩緩閉上了雙眼,深吸了一口氣,那股異常自然清美的氣息,開始在她的身體四周強盛了起來,身旁的草甸裡的露水似乎都開始歡喜雀躍,掙扎著下了草葉,化作了淡淡霧氣。

    范閒瞇著眼,知道自己拍向對方胸脯的那一掌,刺向對方私處的那一刺,讓這位一代天嬌動了真怒。

    ……

    就像一道風吹過,又像是一絲光掠過,這清晨的春風在草甸上輕柔吹拂著,海棠的劍尖也順著風勢,藉著光影,輕柔無比,自然無比地再次刺向范閒。這第二次出手,比先前顯得更加溫柔,但范閒知道、也是更加凶險。

    他雙腳有些麻木,一夜激戰的後遺症終於發作,而且面對著一位九品上的絕世強者,他知道自己根本不可能和她硬拚,自己沒有那個實力。

    所以范閒棄了匕首,收回雙掌,微瞇著雙眼,不再進攻,全憑著身體肌膚與空氣的每一絲接觸,開始躲避那柄宛若天成的短劍劍勢。

    很多年前,他就這樣做過,當時五竹拿著一根木棍。

    今日,他又這樣做了,對手拿著一柄短劍。

    五竹能夠敲中他,但海棠……不是五竹,她就算是九品上的絕世強看,依然不如五竹遠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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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冰心
王子 | 2009-4-5 12:12:25

第四卷 北海霧 第四十六章 無題

    海棠手裡的那柄短劍就像是風息一般,絲絲纏繞著范閒,而范閒或跳或躍或蹲或躺擺出各種奇怪而滑稽的姿式,每一個姿式之間卻用自己強大的身體控制能力,保證著姿式的連貫。

    劍尖刺中他左耳旁邊的泥地,刺穿他右手尾指下的草葉,挑落他咽喉旁的那粒露珠。

    就是無法刺中他的身體。

    海棠的眼中漸漸顯現出一絲異色,她自幼習武至今,天賦絕倫,自信手中一把短劍早已得了天地自然之道,除了天下四位大宗師外,她不曾將任何人看在眼裡,眼前這個叫做范閒的年輕人,不論哪個方面講,都不是自己的對手……但,為什麼他已經如此狼狽,自己手上的劍卻始終與他差一點?每當自己要刺中對方時,對方的身體似乎會預判一般,在最凶險的一剎那,移開數寸!

    范閒額頭的汗也已經滴了下來,此時局勢太險,有好幾次都臉些命喪劍下,對方手中這把劍雖然不如五叔快速準確,但實在是有些神秘,他有些後侮,不該躲避,應該像先前那般,去拚個同生共死,用悍勇壓倒對方的淡然。

    但勢已如此,沒有別的辦法。

    生死存亡間的一刻,范閒在濕草地上翻滾著,狼狽不堪地躲避著,根本沒有機會去埋怨五竹的教育水平,自傷自己的習武天才不足。

    嗤的一聲破風厲響,一枝黑色的羽箭破空而來,直射海棠的面門。此時海棠全副心神都在范閒之上,眼看著便要將對方殺死,只是淡淡一轉身,便讓那枝羽箭掠頰而過。

    緊接著卻又是兩枝羽箭,三枝羽箭!

    一蓬箭雨極其精準的避開了正在像小狗一般打滾的范閒身體,密密麻,殺氣十足的射向海棠的身體。

    海棠心中輕歎一口氣,回劍輕揮,將這些羽箭一一掃落,卻發現自己手腕也有些麻了,不禁微驚,心想那些騎兵的輕弓,竟然能射出如此大氣力的箭來!

    緊接著,便是一柄長刀勢如破竹般飛了過來、這是虎衛高達的……飛刀!刀切尖狠狠地插進海棠身前的泥地中,生生將這位強者逼退了數步。

    ……

    馬蹄聲如雷鳴般響起,小鎮外的黑騎軍終於趕到了草甸之上,一百多駿馬不安地踩著馬蹄,似乎對乾草甸上的空氣有某種恐懼,而馬上的蒙著臉的黑色騎兵們.都舉著手中的長弓勁弩,對準了那個穿著村姑衣裳的絕代高手。

    「你運氣好。」海棠輕身一飄,與這隊恐怖的騎兵拉開了一長段距離,然後輕輕捋了捋長髮,對著遠方有些困難爬起來的范閒說道。

    范閒苦笑了笑,沒有做什麼口舌之爭,看著遠方俏然站立的那個村姑,揮手告別。

    草甸上清靜了一下來,黑騎兵聽著口令,紛紛下馬,齊聲喝道:「拜見提司大人。」

    范閒回身,看著這些渾身透著陰寒之意的強大騎兵,心裡總算安穩了許多,有些疲憊說道:「此處有毒,呆會兒馬兒會煩燥不安,你們小心一些。」

    ——————

    回到營的之中,早有隨行的醫師取出事物替范大人治傷,隨意包裹了一下,范閒滿臉冷峻地走入營帳中,吩咐手下,今日暫歇一天,明天才進駐霧渡河小鎮。

    「是誰?」范閒的心情不是很好,冷冷看了王啟年一眼。

    王啟年躬身答道:「開車門的是信陽方面的人,院中的奸細應該和信陽方面也有關係。至於在霧渡河鎮外。負責接應的那拔軍隊,雖然經過偽裝,但已經查實,是北齊大將呂靜的私家兵士。這個叫呂靜的,十年前曾經在上杉虎的軍隊裡幹過,後來一直提升得極快。」

    范閒點點頭,發現自己的肩膀那處細微的傷口開始痛了起來,皺眉道:「肖恩和上杉虎的關係,我能猜到一點,所以呂靜來是正常的。信陽方面……這次肖恩能夠出獄,本來就是信陽方面的手段,只是不知道明明可以安穩地到達北齊上京.為什麼又要安排這麼一次中途劫囚?」

    他有些頭痛,想不明白長公主究竟與北齊方面有什麼協議。

    「很明顯,長公主與上杉虎都不希望,肖恩這個人落到北齊皇室的手裡。」王啟年分析道:「看來肖恩掌握的秘密是北齊皇室想要的,而肖恩這個人卻不是北齊皇室想要的。」

    「如此說來,肖恩如果安全到達了北齊,只怕也會老死獄中,而不會重掌權力。難怪他會急著逃走。」范閒皺眉自言自語道:「看來北齊的年青皇帝也不是蠢貨,只怕也明白上杉虎與肖恩之間的關係。」

    「不過……到底是什麼樣的秘密能夠讓北齊皇室如此看緊?為什麼連荷都會派出海棠來殺他滅口?陳萍萍為什麼會捨得將肖恩放走?為什麼當初不捨的殺了他?」

    ——————

    「我覺的自己很愚蠢。」范閒看著身受重傷的肯恩,撐頜沉思著,世界上的事情就是這樣,當沒有和肖恩交手之前,對方是隻老虎,交手之後才發現,原來只是紙老虎,他在心裡說著,母親教育陳萍萍的話,果然很有道理。

    他接著說道:「我明明是要殺你,結果辛苦安排了這麼久,卻在最後關頭,變成了你的保鏢。」這件事情的發展,確實非常荒唐。

    肖恩蒼老的聲音響了起來:「世事每多如此、如果不荒謬,也就不成為世事了。」

    范閒笑了笑,說道:「不過殺死你的誘惑依然很大。」

    「海棠是苦荷的學生,苦荷那個光頭在北齊說話沒有人敢不聽。」肖恩淡談說道:「既然她知道我是活著的,那你栽贓給鎮外的那些死屍就說不過去,如果你這時候再殺我的話,那位言公子恐怕也很難活著回去。」

    「你究竟心裡藏著什麼樣的秘密呢?」范閑靜靜看著他:「能夠讓苦荷都能撕下臉面來殺你。」

    「一些老故事罷了。」

    「當我們在草甸之上,講到你心頭的秘密時,就是那個時候她露出了形跡,現出了殺機。」范閒淡漠地看著他,輕聲說道:「那個秘密看來果然很了不得,可以讓一位九品上的強者心緒大亂。」

    肖恩嘲笑望著他:「為什麼你不認為她是準備要殺你?」

    「我與她無仇無怨,她為什麼要殺我?」范閒盯著肖恩的眼睛,似乎想從那雙已經不再充斥著血腥味道的眼睛中,看著那個隱藏了許久的秘密。

    「你錯了。」肖恩溫柔笑著說道,從監察院大牢裡出來,一直繞環在他身體四周的陰寒味道也早已消失。

    「看來苦荷很不希望你活著回到北齊。」

    「不錯,我之所以明知道是你設下的陷阱,還敢冒險出逃,就是因為我知道,到最後不論是北齊皇室,甚至是那些我從來沒有見過面的長公主,都不會讓我這麼輕易地死去。你說的那位長公主或許是要利用我的生死,與虎兒達成某種協議。她畢竟年紀太小,不知道當年的一些秘密……」

    肖恩繼續說道:「更關鍵的,苦荷想讓我閉嘴,所以他會搶在使團出國境之前來殺我……而你是一個很有好奇心的人,一定會想,究竟是什麼樣的秘密會惹得他來殺我。既然如此,你只好由一個狙殺我的人,變成保護我的人。」

    范閒沉默著。

    「你設局,我破局,最後我失敗。但是我有最後的憑恃,我只要擺出最後那張牌,就可以讓你捨不得殺我,明日入了國境,你更沒有下手的機會,所以今次……是你輸7。」肖恩面無表情,這位真正的老狐狸雖然實力早不如當年,但那個算計極為精準的大腦,卻似平能夠將所有人的人心都看得通透。

    「你那張牌,我確實感興趣,甚至比其他住何人都感興趣。我承認這一點就足以讓我暫時留你一條性命。」范閒似乎並不如何心灰意冷。反自微笑說道:「可是你沒有逃出去,等到了上京,上杉虎也無法救你出來,那你依然要被北齊皇室關著,折磨著一直到老死為止,就等你說出那個秘密。」

    肖恩的眼中忽然閃過一絲惶然,這位老人今日重傷之後,似乎連心防都弱了許多。

    「是什麼樣的秘密呢?」范鬧重複在草甸上的話語,「既然你連死都不怕,為什麼不敢說出來,不要說什麼事情比死更可怕,我根本不相信這種廢話。」

    肖恩似平此時才發現了范閒內心深處的那抹冷色調,微笑閉上了嘴。

    范閒忽然閉目想了一想,伸手如風,從肖恩的脖頸上輕輕拈下那枚毒針。這枚針自從短杉林裡扎進肖恩的穴道之後,便一直沒有取出來。針尖緩緩離開肖恩的身體,老人忽然悶哼一聲,臉上現很痛苦的神情,身上大大小小的幾處傷。竟同時迸出血來!

    「這枚針可以阻你的血脈運行,但實際上也是在幫你止血,拔出來後,大概只會數到二十幾下,你就會因為流血過多而死亡。」范閒輕聲說著,輕輕拈動針尖,「這是晚輩唯一自己修行的武器,所以一向極為用心。」

    血從肖恩的身上淌了出來,打濕了他的衣裳,滴下了坐椅。老人的臉愈發蒼白了,身上帶的老人味越來越濃,似乎漸漸要轉化成為死亡的味道。

    但他依然緊閉著嘴。

    ……

    滴嗒,滴嗒,不知道過了多久,范閒微微皺眉,手指如電般伸出,重新扎入了肖恩另一處穴道中,幫他止住了血,然後在半昏迷的肖恩鼻子處小心地抹上一道迷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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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冰心
王子 | 2009-4-5 12:20:42

第四卷 北海霧 第四十七章 海棠春

    苦味入鼻,肖恩緩緩醒了過來,用一種很莫名的神色望著他,很艱難地說道:「我相信,陳萍萍一定對你很失望。要殺就殺,要放就放,像你這般反覆的,將來如何能成大事?」

    范閒滿臉無謂說道:「別人都以為我會殺你,我偏不殺你,反覆怕什麼?只要故事的最後能夠獲得我想要的信息,我很開心做一位反覆小人。」

    話雖如此,他依然緩緩垂下眼簾,知道對方是利用了自己的好奇心,明知道對方心中有一個連北齊皇室,一代宗師都感興趣的秘密,如果就此殺了對方,實在是有些不甘心。

    此次誅殺肖恩的計劃,沒想到就毀在一個莫名其妙的秘密,和一個名其妙的村姑身上范閒卻沒有半分鬱悶,他從小就已經學會了忍受和接受計劃與變化的不協調。

    半晌之後,他忽然微笑著說道:「如果我把莊墨韓抓來威脅你,你會不會吐露那個秘密?」

    肖恩緩緩抬頭,喪失了神采的雙眼裡略有一絲震驚,似乎沒有想到面前這個年輕人,竟然知道自己與一代文學大宗莊墨韓是親兄弟。

    「婁然,像你這種老毒蛇,一心只為自己死活考慮的人,估計不會理會莊墨韓,雖然他為你做了很多事情。「范閒繼續用那種壓迫感十足的微笑看著對方,忽然間他心頭一動,冷然說道:「所以日後有機會,我希望你能夠將這個秘密告訴我。不然如果我自己弄清楚了……神廟的秘密後,我會親手殺死莊墨韓!」

    神廟?神廟!

    接連兩次衝擊,肖恩的喉嚨裡發出一絲嘶啞的聲音,抬起虛弱的手臂指著范閒,滿眼震驚,似乎想知道對方是如何知道自己保守的秘密和神廟有關!

    范閒滿足了肖恩的好奇心,輕聲說道:「這個推論是建立在對陳萍萍的信心上。你說陳萍萍連你保守的什麼秘密都不知道。那就簡單了,我相信這整個天下,陳萍萍不知道的,就只有神廟的事情而已。」

    「既然你心裡有這個大秘密,那我會保護你不被海棠殺死。」范閒微帶嘲意說道,不由想起了那個蒙著黑布的叔叔,心想只要將來五竹叔的記憶回復了,去神廟不跟回家似的?

    這只是他自己的心理活動,但此時依然不能再殺肖恩。一方面是因為海棠在附近,這件事情很難再用鎮外的突襲作借口。另一方面是,因為母親的緣故。范閒真的很想知道神廟在哪裡,而且那該死的五竹叔,似乎永遠沒有找回過去的那一天。

    下了馬車之後,范閒有些疲憊地將殘餘的半枝迷香收好,安排使團裡的醫師上馬車給肖恩療傷,他閉目良久,然後召來高達,做了個手勢。半晌之後,聽著馬車裡傳來兩直抒己見悶響和淡淡的血腥味道。

    范閒再次上車。對著滿臉陰毒的肖恩靜靜說道:「既然你敢逃,我又捨不得殺你,那只好打斷你一雙腿做為代價。我不是陳萍萍,你的所謂秘密對於我來說,並不是飯菜裡的辣椒般不可暫缺,如果你想用自殺來威脅我,請自便。」

    「不過近鄉情怯,想來你此時也再沒有自殺的勇氣。」說完這話,他微笑著下了馬車。

    肖恩看著自己膝下折斷了的雙腿處滲出的鮮血,眼中露出了淡淡憂色,知道這位年輕的監察院將來一定會成長成為南方很可怕的角色。

    ——————

    他看著正午陽光下的營地,想到自己一手策劃的計劃實在談不上圓滿,而且橫生出一個結著荒唐果子的枝節來。還好趁肖恩心神震怖的機會,在迷香的幫助下,證實了對方心中的秘密究竟與神廟有關,不然僅僅是與師自然的海棠結下了不可解的仇怨,這個計劃都會顯得太不划算。

    遠處,黑騎駐地不停傳來馬兒們暴噪不安的嘶鳴聲,范閒瞇眼看著那邊,知道自己布在草甸上的毒開始起作用了,揮手招下一名虎衛,讓他去黑騎那邊傳令。

    「有母馬的話就好辦,如果實在不行,那就整些清水,大量地沖洗。」

    虎衛領命而去,范閒微微一笑,轉身上了司理理的馬車。他有些頹然無力地倒在椅子上。說來奇怪,面對著這個女子,明知道去年的時候對方還是想殺死自己的主謀之一,但他依然覺得無比放鬆,似乎這車廂裡的淡淡幽香,已經在習慣的作用下,成了某種安神寧心的上好藥材。

    司理理替他將滿是血污的衣裳取了下來,下心地用溫水替他擦洗著,毛巾從范閒赤裸而勻稱的身體上滑過,微熱微燙。

    「你見過海棠嗎?」范閒閉著雙眼,忽然問道。

    司理理碌頭微皺,似乎在回憶當年在北齊皇宮裡的生活。

    「苦荷的女徒弟。」

    司理理恍然大悟:「你說的是朵朵?」

    范閒皺了皺眉:「我今天遇見她了。」

    接著將今天發生的事情說了一遍,皺眉說道:「原以為會是個仙子一樣的人物,誰知道竟像是個村姑,她說話的神情,叉腰的動作,真看不出來是位極強的高手。」

    「朵朵不是尋常人。」司理理微感擔憂地看了他一眼,「她自幼癡迷武道,至於什麼詩詞書畫,根本不感興趣,倒是在苦荷國師的齋院之中,開了一片菜地,天天除了練武之外,就是種菜植花。」

    范閒微怔,心想這等做派倒和那位靖王爺挺像的,心裡猜到了那位海棠姑娘為什麼會過那般生活,苦荷一脈的武道修行,走的是天人合一一派,講究的便是親近自然,海棠既然擁有修行的天才,自然會天天躲在菜園子裡,看來那身村姑打扮,倒不是刻意扮出來的。

    「你小心些,她很厲害的。」司理理打趣著范閒。用乾毛巾將他身上的水漬蘸干,說道:「估計你今天差點兒就回不來了。」

    當時的情況地確就是那個樣子的,但范閒卻挑了挑眉頭,帶著一絲怪怪的笑容說道:「雖然我武道修為不如她,但真正戰起來……我想,她這個時候,估計會比我難受多了。」

    司理理微笑望著他,說道:「進了北齊國境,如果海棠妹妹前來殺你。我可不會替你說話的。」

    范閒笑著搖搖頭:「進了北齊國境,她如果敢來殺我,我就脫了衣服讓她殺個乾乾淨淨。如果她不怕引起兩國之間戰爭的話。」

    他忽然看著司理理那柔嫩的身子。想到了花舫上的那一夜,想到了那次自己用過的藥。不免又想到那個如今不知在何處的海棠,似乎都能感覺到對方那柄宛如與天地融為一體的短劍,還在自己的脖頸四周寒意逼人。

    他打了一個寒噤,司理理以為是他冷了,趕緊給他披上衣衫。

    只有范閒清楚,自己是有些害怕了,害怕那個叫海棠的女子手上那柄劍。今天那七位虎衛和黑騎沒有及時趕到,自己真的有可能就死在對方的手下。九品上的絕世強者。果然不是如今的自己可以抵抗的。燕小乙一箭就可以將自己射下城頭,雖然如今的自己比當時又有進益,但依然與海棠相去甚遠。

    這事情本身就有些奇怪,范閒在這一夜一晨間的兩場戰鬥裡,所表現出的勇氣,遠遠超過了他本身能夠接受的範圍,他是一個寧肯用暗殺,也不願意用武力搏命的人。

    許久之後,范閒在心裡歎息了一聲,無語問蒼天:「該死的五竹叔,沒跟著我,難道也不知道和我說一聲?把箱子給我,把箱子給我!」

    ……

    遠處國境線上的湖邊蘆葦叢中,那汪微寒的淺水裡,忽然浮現出一個腦袋,湖水順著髮絲往下流去,一代宗師的高徒,被北齊人奉為天脈者的海棠姑娘,露出赤裸的上半身,臉上浮現出一絲怒意。

    她已經逼了半個時辰的毒,沒有想到竟然還沒有完全逼清,身體內部就像是有一團火一般不停燃燒著,就連冰冷的湖水都沒有辦法稍微祛除掉心頭的一絲春意。

    海棠緊咬著下唇,鼻尖微微銷魂一嗯,終於明白了是怎麼回事,眼中恨意大作,低聲咒罵道:「無恥的范閒!」

    范閒用的不是毒藥,而是春藥,上好春藥對於人類的身體而言,根本造不成什麼傷害,海棠用真氣逼毒,反而會讓藥物在自己的體內運行得更快,難怪在這初春寒湖之中,姑娘家猶自心思飛飛,渾身滾燙。

    海棠輕聲歎了一口氣,想到那個叫范閒的人曾經說過的話,他是官員的身份,但畢竟也算是武道中人,身為九品高手,居然會用如此下三濫的手段。

    但她依然有很多不解之處,明明毒煙出來的時候,自己已經屏住了氣息,難道是後來打鬥之時,一時不注意,又吸入了一些殘……藥?她忽然取起右手,皺眉細細查看,這才發現自己的拇指與食指間有了一道小小的灼痕,這道灼痕根本不痛,想來是先前毒針上的毒造成的。

    海常向來自視極高,從不將天下任何毒素放在眼中,所以當時才能用手去拈,但沒想到范閒下毒的手法竟是如此繁複,竟是先用針上毒灼開小口,再使藥霧沾到她的身體上,通過這道小口遁入其中!

    先用毒針灼其體膚,再用春藥亂其心志,春乏其身,天將降大怒於范閒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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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冰心
王子 | 2009-4-5 12:22:59

第四卷 北海霧 第四十八章 心戰前傳

    海棠看似痛苦的輕嗯一聲,再次潛入冰涼的湖水底部,想要驅除體內焚焚燃燒的那團火焰,她的身體翻滾著,平伏著,游動著,從湖面上看去,就像一條白魚正用優美的姿式不停游動。遠處的魚兒也跟了過來,小心翼翼地游動在她赤裸的身體旁邊。

    許久之後,湖上炸開一道白色的水花,海棠破水而出,掠至湖邊,一陣清風蕩起,她已經穿好了那件粗布衣裳。

    這個女子生得並不如何美麗,但眉眼間總有一股子淡淡的鄉野味道,十分可親,她的那雙眸子異常清亮,映襯著湖面的白鳥沙諸,此時卻多了兩絲怒火。

    「范閒,我要殺了你!」

    很明顯,這次逼毒依然以失敗告終。

    ——————

    范閒從冥想的狀態中醒了過來,信步走在營地之中,北齊方面的伏兵已經被黑騎屠殺殆盡,沙場上那些屍首就是最好的證明,此時已經有使臣越過了霧渡河,向北齊方面表示最強烈的抗議。

    「有些遺憾。」王啟年跟在他的身後,歎氣說道:「好不容易算準了對方出手的地點,可以將肖恩的死亡推到對方劫囚身上,各種證據也已經安排得極為妥當,肖恩的死亡本在大人的計劃之中,不料卻被那個女人壞了大事。」

    范閒搖搖頭,走到一株樹下,看著遠方山谷裡緩緩飄過來的霧氣,輕聲說道:「或許,我也壞了她的大事。肖恩雖然沒有在正確的地點,正確的時間死去,不過也好,至少讓我知道了他心裡藏的究竟是什麼。」

    「用刑吧。」王啟年開始出餿主意。

    范閒盯了他一眼,冷冷道:「陳萍萍都用了二十年的刑,都沒有撬出來。你以為這短短兩天,我們就能有進展?」

    「那怎麼辦?真把肖恩交給北邊?」雖然不知道肖恩究竟知道什麼,但王啟年從一位監察院官員的立場出發,實在是很不願意將這個藏著秘密的陶罐雙手送給北方的敵人。

    「先交給北齊吧,反正那邊想殺他的人也很厲害,想保他的人也挺厲害。」范閒皺緊了眉頭,心想難道真的要動用那個箱子?可是箱子並不在自己身邊。五竹叔也不知道在哪裡。

    「不想這些了。」范閒搖搖頭,「明天就準備過霧渡河,要小心一些那個叫海棠的女人,如果在國境之內肖恩被殺,責任全部是我們的。」

    「要不要派出黑騎去消除目標?」

    「你今天盡在出餿主意。」范閒咳了兩聲,發現胸腹間依然有些疼痛,扶著樹幹說道:「如果是兩軍對陣,就算是位大宗師,遇見列成陣列的黑騎,也只有飄然遠走。但如果動用黑騎去搜人,只怕會被那位姑娘的短劍,悄無聲息地一個個斬了。」

    ……

    「你很有自知之明。」

    前方的山路傳來一個微感恚怒的聲音,一個微濕長髮披肩,身著粗布衣裳的女子,盯著范閒。

    此處離營地有十來丈遠,虎衛因為勞累一夜,被范閒命令去休息。王啟年看了范閒一眼,心頭大驚,知道這就是早上險些殺死范提司的那位九品上高手,北齊海棠!

    范閒面色平靜,一揮手說道:「你回去。」

    王啟年屁都不放一個,悶頭悶腦地就往營地跑了回去。心裡想著得趕緊把高達那幾個沉默高手都喊起來,黑騎那邊的馬群今天集體發情,不知道中了什麼邪。

    范閒微微偏頭望著海棠,輕聲說道:「你不怕他去喊幫手?」

    「你不怕我馬上出手殺了你?此時不是晨間,我相信能在三合之內,將范公子斬於劍下。」

    「你可以試試……如果你身上的毒清了的話。」范閒的語調顯得有些輕佻。

    海棠輕咬嘴唇,雙眼清亮望著范閒,一片怨恨,半晌後才迸出兩個字來:「無恥。」

    范閒輕輕舔舔微干的嘴唇。雙眼微瞇望著海棠,一臉無恥。很快地回應道:「多謝。」

    「把解藥給我。」

    「憑什麼?」

    「不給我就殺了你。」海棠惡狠狠說道,范閒卻眼尖地發現這位姑娘家的眼神裡有些慌張。

    「殺了我。你就天天在北海水裡泡著吧。」范閒顯得有些肆無忌憚。

    談判破裂,誰也不肯服輸,誰也無法進行下一步的利益互換,這一對男女大眼瞪小眼,就像兩個鬧脾氣的小孩子一樣,在山路樹下互望著著,看著有些滑稽。

    ……

    「你殺了肖恩沒有?」海棠忽然轉了話題,看著他說道:「如果你是顧忌我的存在,我可以當作不知道這件事情。我此次南來,不是為了阻止你殺他,其實你我有共同的目的。」

    范閒搖搖頭:「我確實很想殺死肖恩,但是既然你想殺他,我就得保住他的性命。」

    「為什麼?」

    「沒有原因。」范閒自然不會告訴對方,自己也很想知道肖恩心中那個秘密。

    海棠大怒,锃的一聲拔出劍來,今日之劍再無自然柔美之意,劍氣沖天,竟是將身邊一抹無花新芽之樹精準無比地從中斬斷。

    范閒的眼角抖了兩下,臉上雖然依然是一片平靜,但內心深處實在是很駭然,這村姑如果真要殺死自己,此時身邊沒有黑騎,也沒有虎衛,還真不知道該如何。

    忽然間海棠的眉尖抖了一抖,往山路後方走去,回頭對范閒說道:「我不喜歡和這些閒雜人等打交道,你來不來?」

    「來不來?」這是怎樣的一個邀請?是死亡的深淵,還是甜密的糖堆?

    范閒卻是微笑著負手於後,跟著走了過去。身為監察院官員,像他這般胡鬧的人。確實沒有第二個,往嚴重裡說,這是一個不把自己生命當成重要事物的不負責任的行為。

    看著一男一女二人的身影消失在山路盡頭,唰唰數聲響,幾個人影從林梢枝頭草後飛了出來,匯聚到一處。高達身負長刀,皺眉望著山路那邊。向王啟年問道:「王大人,我們應該跟上去。」

    王啟年臉上現出微微擔憂:「大人絕世英明,就是過於好色了些。」

    ——————

    范閒自然不是因為貪圖海棠的美色,才會色授魂予地跟了過去,只是他知道,接下來與這女子的談話斷不能落入外人耳中,不然這位海棠姑娘一定會惱羞成怒,不再受自己的威脅,死也要將自己殺掉。

    「這個毒我可以解。」范閑靜靜望著半倚在樹上的女子,看著她身上那件微有濕意的花布衣裳。「但我需要你的一個承諾。」

    「我不接受你的要脅。」

    「不是要脅。」范閒臉上浮現出一股微微憂傷的神情,「我是慶國監察院官員,姑娘你深入國境,妄圖殺害我押送的生犯,所以我必須用盡所有手段,來阻止你。用這種下三濫的手段,難道你以為我自己會覺得很光彩?」

    他的唇角適時現出一絲自嘲的笑容。

    海棠微微一怔,安靜半晌後忽然說道:「你需要我承諾什麼?」

    「此處到霧渡河北面。應該還有一天的行程,我希望姑娘不要在這一天裡出手。」

    海棠靜靜望著他,說道:「你明明知道,一旦進入大齊國境後,我就不能再出手。」

    「為什麼?」范閒表現得很驚訝。

    「因為……我是大齊的子民,我必須為這個國家的百姓考慮。我不可能在自己的國家裡,破壞此次的協議,一旦惹得皇室震怒,兩國再次開戰,死傷的,終究還不是那些手無寸鐵的百姓。」海棠眼中浮現出淡淡憂色,「但是我不想讓肖恩活著回到北齊。」

    范閒滿臉平靜聽著,心裡卻是漸漸有了分寸,看來真如司理理所說。眼前這位九品上高手,真是個村姑習性。悲天憫人?這是范閒最喜歡自己的敵人所擁有的良好品德。

    「你為什麼要殺肖恩?」很奇怪的,海棠的眼中露出一絲不贊同和厭惡的神色。「難道你不知道,如果肖恩死了,你們那個落在朝廷手裡的高官,也會死掉?」

    范閒默然,當然不會告訴對方自己骨子裡最陰暗的那一面,微微笑道:「不是沒有殺嗎?就算肖恩死了,也是你們北齊的責任,你們出兵潛入國境,難道洗得脫嫌疑?至於言公子那塊兒,我相信自己能將他帶回慶國。」

    他頓了頓、又好奇問道:「姑娘為什麼又要殺死肖恩?」他的表情有些天真,甚至有些愚蠢。

    海常厭惡地看了他一眼,說道:「我不需要向你解釋。」

    范閒聳聳肩,從懷中取出一枚藥丸,輕聲說道:「姑娘中的……春藥,是在下自行研製的,用真氣逼不出來的。」說完這話,他便將藥丸遠遠扔了過去。

    海棠面上一怒,旋即一羞,反覆再怒,臉色竟是變幻無常,接著藥丸,看著他冷冷說道:「我並沒有答應你,為什麼你肯將解藥給我?」

    范閒歎了一口氣,將身子轉了過去,掛自己寬實的後背對著後方那位女子,手輕輕扶著一丫新枝,看著山谷中初綠將染群峰,看著遠處山坡上的點點野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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