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vivienjane
鄉紳 | 2009-4-18 03:39:09

本文最後由 vivienjane 於 2009-4-18 10:18 編輯

誰要嫁給你(宛琬)      
  第一眼見到她,他就被她足以媲美蒙娜麗莎的微笑深深吸引,
  他忍不住就給了她滿滿的愛,要她和他一起共游愛河,
  可她卻為了錢棄他而去,讓他在愛河裡翻船,
  再次見到她,他很沒用的又被她吸引,
  多希望她能為他生下一個小小接班人,
  為了鼓勵她勇於增產報國,
  他威脅加利誘,用了讓她最無法抗拒的金錢攻勢,
  要她乖乖的先上床再進產房,心甘情願為他生一個小孩,
  只是,他卻在這時後知後覺的發現,
  她身邊竟然早就已經有了一個小小的「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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vivienjane
鄉紳 | 2009-4-18 03:40:02

本文最後由 vivienjane 於 2009-4-18 10:19 編輯

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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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笛兒」幼兒園位於高雄美術館附近,佔地約莫百坪寬廣,是一座擁有美麗綠地、璀璨花圃與紅瓦白牆的童話式城堡建築。

  「笛兒」一年的學費不算貴,不過是要人小命的新台幣二十萬罷了。

  四歲的留晴哲能夠到「笛兒」就讀,不是因為他的小迷糊媽媽的「早餐屋」事業經營有成。而是因為他的乾媽巫淨是一間國際知名刺繡服飾品牌的經營人。

  巫淨幫留晴哲出資學費,一來是因為乾媽的情誼,二來也是讓她三歲半的女兒巫水笙在學校裡有個伴。巫水笙天性害羞,怕人、怕狗、怕任何會移動的物品,她唯一不怕的人是留晴哲。

  此時,模樣很洋娃娃的巫水笙正害怕地縮在留晴哲身後。

  「哥哥,這裡好多人。」巫水笙小聲地說道。

  「今天第一天開學,當然會有很多爸爸、媽媽陪著孩子來報到。」留晴哲身穿淺藍小襯衫,俊秀的單眼皮及好氣質引來了許多媽媽們的側目。

  「那為什麼——媽媽沒有陪著我上課?」童椎軟聲像是隨時都要大哭一場。她和晴哲哥哥都只有媽媽,沒有爸爸啊。

  留晴哲拉著巫水笙的手,鎮定地說道:「因為有我陪你啊。」

  一票暗自打量小男孩的媽媽們見狀,頓時心折不已。幾位媽媽在互看了一眼之後,前撲後繼地想走到他身邊和他交談。

  不過,媽媽們的腳步稍嫌緩慢了一點,一個氣焰高張的六歲小子,已經霸王似地搶灘到他們面前。

  「我爸爸是董事長,你爸爸是什麼?」霸王小子劈頭說出他對每個小孩的問候語。

  「暴發戶。」留晴哲瞪他一眼,拉著巫水笙的手,要她別害怕。

  「你爸爸呢?你爸爸是什麼呢?」霸王小子專挑軟柿子欺負,對著小女生大吼大叫著。

  巫水笙揪著晴哲哥哥的手,只是一個徑地搖頭。

  「你沒有爸爸!你一定沒有爸爸!」霸王小子雙手叉腰,大聲叫囂著。

  巫水笙抿著菱紅小嘴,圓滾滾大眼像似隨時要掉淚一樣。她又不是故意要沒有爸爸的,她也很想要有爸爸啊!

  「你爸爸沒告訴過你,在幼兒園的言行舉止不可以這樣放肆嗎?」留晴哲學著乾媽的口氣,扳著臉說道。

  一旁趕來排解的幼兒園老師聞言,當場震攝到無法動彈。

  「我聽不懂你的話啦!我要跟我爸爸說你欺負我!」自知不敵,霸王小子轉身找他爸爸去也。

  這——這哪裡是一個正常四歲孩子說的話!留晴哲的家世背景一定優秀非凡!幼兒園老師猛盯著留晴哲的臉,愈看愈覺得臉熟。

  留晴哲長得好像——好像——好像正在後庭彩虹花園接受訪問的電子業巨擘留毅夫!

  留晴哲別過頭,討厭被人這樣沒禮貌地盯著看。

  「留晴哲——」幼兒園老師朝他靠近一步,臉上表情變得極端熱絡。

  巫水笙一見到陌生人靠近,她立刻抱著留晴哲的手臂,「哇」地一聲哭了起來。

  「你別哭啊——老師不是壞人——」老師伸手拍著漂亮小娃的肩膀。

  巫水笙哭得更大聲了,整個人全縮到了晴哲哥哥的背後。

  留晴哲皺起眉,不高興地看了老師的手一眼。

  老師眨了眨眼,驀地抽回手。再定神一瞧,只見留晴哲正低頭安慰著小女孩,何來不悅眼神之有。

  「水笙,別哭了。那邊有座花園,裡頭一定有蝴蝶,我帶你去看,好不好?」留晴哲拍拍巫水笙的背,把她拉離開老師魔掌的可觸摸範圍後,他禮貌地對老師說道:「老師,我們可以晚一點進教室嗎?」

  「沒關係。」老師拚命地親切地微笑著︱留晴哲一定是要去找他爸爸!

  「謝謝。」留晴哲拉著巫水笙的小手,二人一同走向幼兒園後方那座花團錦簇的彩虹花園。

  ***   ***   ***   ***   ***

  暖風中飄送過來幼兒園裡孩子的嘻笑及大人喳呼的談話聲,坐在花園裡的留毅夫二道濃眉不快地擰起,只覺得吵。

  留毅夫解開西裝外套鈕扣,不輕易流汗的他,在台灣悶熱的天氣下,還是無法完全地西裝筆挺地接受拍照、訪問。

  不是第一次到高雄,卻還是忘了這裡的太陽遠比台北來得毒辣。

  自從他和那個女人分手後,他就沒來過高雄了。

  五年了——

  五年前,初到高雄的他,第一次對感情認真,卻也是第一次嘗到被背叛的滋味。

  精明如他,竟會栽在一個看似迷糊的年輕女孩手裡。

  該死的是,她的一顰一笑,他到現在還記得一清二楚!一念即此,留毅夫原就沒有半點溫度的男性輪廓更顯得鬱沉。

  「留先生,請你半側過身子四十五度——看著我。」攝影師要求道。

  「這是最後一張了。」留毅夫寒聲說道。狹長的單眼皮,因為缺乏了笑意,而陰森地甚是駭人。

  「沒問題。」攝影師連忙叫助理拿過打光板站到留毅夫身側。

  留毅夫交叉著雙膝,一身合身剪裁的亞曼尼鐵灰色西裝,即使是面無表情地坐在休閒籐椅中,那一身強硬的氣勢,還是搶眼地讓攝影師小組們十分滿意。

  「水笙,那邊有階梯,你別絆倒。」並不知情花園裡有拍攝工作的留晴哲,拉著巫水笙走進了彩虹花園。

  「小朋友,這邊在拍照——不能進來喔——」工作人員一見到小朋友,立刻裝出可愛的音調說道。「啊!你——你——」

  工作人員結結巴巴地對著小男孩的臉孔驚呼出聲。

  「老師沒說這裡不能進來。」留晴哲牢牢地握著巫水笙的手,後退了一步。這個人幹麼對著他的臉大驚小怪,像剛才那個老師一樣沒禮貌。

  「你——你是留先——」工作人員低頭看著小男孩胸前的名牌「留」晴哲,他更加確定了自己的猜測。「留」可不是什麼菜市場姓氏啊。

  這個小男孩一定是留先生的孩子!

  「弟弟,我弄錯了,你們可以進來。」工作人員親切地想拉住留晴哲的手。

  「我會自已走。」留晴哲避開了他的碰觸,拉著巫水笙的手走到一處開滿了紅色玫瑰的花圃,背對著那一大群拍照的人。

  豈料,那位工作人員搶功似地一躍到攝影師旁邊,指著留晴哲的方向大叫大嚷著:「留先生,你兒子來了。他長的和你好像!」

  「我沒有兒子。」留毅夫扳著臉說道,目光不經意地轉向小男孩的背影。

  「他不是我爸爸。」留晴哲回過頭,認真地說明道。

  男人和小男孩,四目相接。

  留毅夫怔楞在原地,向來喜怒不形於色的他,此時卻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這小男孩長得就像從他的童年相簿裡跑出來的!

  「你長得和我很像。」留晴哲小心翼翼地說道,目光也不眨地看著他。

  「我比你早出生幾十年,應該說是你長得和我很像。」留毅夫眉頭一揚,起身走向小男孩。

  旁人左望望、右瞧瞧,全都看得津津有味。同樣的濃眉、同樣的優雅單眼皮、同樣挺直地很囂張的貴族鼻樑,這一大一小根本像是一個模子壓出來的嘛。

  「你好。」留毅夫對小男孩伸出手。「我叫留毅夫,你叫什麼名字?」

  「你好。我叫留晴哲。」留晴哲慎重地回答,仰頭對著叔叔一笑。

  這個叔叔是今天第一個沒有直接看他胸前名牌,而問他名字的大人喔。

  「劉晴哲,很高興認識你。」留毅夫盯著孩子的臉,再一次因為他們二人的神似而驚訝。

  巫水笙從晴哲哥哥背後探出頭來,偏著頭看著他們。她不明白他們為什麼一直笑,不過她當然也跟著一起笑了。這個叔叔看起來很像晴哲哥哥,所以她不大怕。

  「晴哲哥哥,那邊有蝴蝶。這邊有人,水笙不要在這邊。」巫水笙小聲地說道,扯扯留晴哲的手臂,心思已經飛到好遠。

  「那我們去別的地方玩。」留晴哲再看留毅夫一眼,轉身準備要走人。「叔叔,再見。」

  「等一下。」留毅夫和攝影師同時喊了一聲。

  留毅夫看了攝影師一眼,凌厲的眼神阻止了別人搶在他之前發言。

  他彎下身,讓自己的視線與孩子平行。

  這孩子和他神似的程度,讓他心裡震盪出了諸多揣測會不會在他五年前離開的時候,有了任何「意外」——

  不,一個愛自由、財富勝過一切的女人,是不會讓任何「意外」發生的。留毅夫很快地打斷了自己的荒謬暇想。

  「你是這間幼兒園的學生?」他問,並未費事掩飾自己對這孩子的好感。

  「對啊。你是幼兒園的老闆嗎?為什麼在這裡拍照呢?」留晴哲問道,覺得旁邊的人都對留毅夫很尊敬。

  「這間幼兒園是我好朋友的建築公司蓋的,我現在正在接受他們集團雜誌的訪問,所以才選在這裡拍照。」留毅夫仔細解釋道,沒有因為他是個小孩就敷衍了事。

  「你很有名嗎?」留晴哲地問道。

  「也許吧。」他的科技公司不過是在全美的五百大私人企業佔有一席之地罷了。有名無名,見人見智吧。

  「留先生,你願意和這個小男孩一塊拍張照嗎?」攝影師插嘴問道。

  「你願意和我拍張照片嗎?」留毅夫問道,對這小男孩的穩重印象深刻。

  留晴哲想了一下,又看了留毅夫一眼。他喜歡這個叔叔,看起來很厲害,不會像媽咪一樣莽莽撞撞的。

  「可以拍照。」留晴哲慎重地點頭。

  留毅夫笑著拍拍他的肩膀,留晴哲也開心地笑了。

  「哥哥,你笑什麼?」巫水笙小聲說道,蘋果臉頰軟嫩逗人。

  「你妹妹很可愛。」留毅夫說道。

  「我要看蝴蝶——你一直說話,很無聊——」巫水笙把臉頰靠在留晴哲身上,打了個哈欠。

  「她可以和我們一塊拍照嗎?她一個人會怕。」留晴哲說道。

  「我要和蝴蝶拍照。」巫水笙精神雀躍了起來,小聲地在留晴哲耳邊說道。

  「到那邊的花叢拍。」留毅夫直起身,向攝影師交待道。

  「我們走吧。」留晴哲右手拉住巫水笙,左手則是習慣性握住了留毅夫的手。

  留毅夫瞪著孩子的手,頎長身材驀然一震。

  因為孩子的舉動、因為孩子的手,也因為這許多年來,除了某個女人之外,沒有人握過他的手。

  留毅夫被動地由著小男孩帶著他,走到花叢邊的單人木椅上。

  「留先生,麻煩你坐在木椅上。二個小朋友分別坐在你腿上,可以嗎?」攝影師開始指揮動作。

  留毅夫點頭,坐入木椅中,給了劉晴哲一個鼓勵的微笑。

  留晴哲咬了下唇,猶豫地看著他。

  「來吧。」留毅夫拍拍自己的大腿,讓小孩坐上來。

  「哇,好像爸爸。」巫水笙一爬上叔叔大腿,立刻就開心了起來,她笑瞇瞇地看著留晴哲。「哥哥,很好玩,對不對?」

  留晴哲點點頭,小臉因為激動而變得微紅,他很快地看了留毅夫一眼。如果他有個這樣的爸爸,不知道有多好啊。

  留毅夫拍拍男孩的肩,雖不明白這孩子為什麼變得有些激動,可他知道這孩子是高興的。所以,他也感覺高興了。

  「好了,大家看著鏡頭。」攝影師開始下口令。「我要開始拍了,笑一下。」

  一大二小擠出一個笑容,只有巫水笙笑得最自然、燦爛。

  「好,再一張。」

  「非常好,再一張。」

  攝影師持續地說道,快門一直在閃。

  「好了嗎?」留毅夫和留晴哲同時脫口問道,也同時皺起眉頭。

  攝影師笑著再度按下快門,捕捉住這二個人相似的一面。

  「好了。」攝影師宣佈拍攝結束。

  留毅夫將二個小孩抱到地面上,正打算再和男孩說幾句話時,一個小男聲的吼叫聲破壞了花園的和諧氣氛。

  「爸,這個弟弟說我是——暴發護——」發音不準的霸王小子拉來救星——一個身材發福、滿臉財大氣粗的中年男人。「然後——然後——他沒有爸爸啦!」

  留晴哲倔強地挺直身子,把巫水笙拉到他身後。

  他一語不發地瞪著那個小男生。有爸爸就了不起嗎?他最看不起那種吵不過他,就找家長的人。

  留毅夫默不作聲地站在一旁,約莫知道發生了什麼事。孩子的世界一樣弱肉強食的,一個沒有爸爸的孩子是會被欺負的。

  「你憑什麼說我們家是暴發戶——」中年男子剽悍地上前指責,卻在看到留毅夫的那一刻,變得結巴。「你——你——」

  留毅夫冷冷瞥他一眼,環住留晴哲的肩膀,感覺孩子一身的僵硬。他馬上看向孩子的爸爸,氣勢十足地問道:「有什麼事嗎?」

  「留先生!」西裝小子的爸爸臉色大變地看著眼前容貌神似的父子。「我這孩子不懂事,打擾你的兒——您的公子,很抱歉!很抱歉!」

  「他不是——」留晴哲開口要解釋。

  留毅夫朝孩子眨眨眼,拍拍他的肩膀,阻止他的發言。

  「你們對他有什麼意見嗎?我剛才是不是聽到什麼沒有爸爸之類的發言——」留毅夫沉著眉,表情不用刻意惡怒,那眼裡的厲光就足人讓人感到頭皮發麻了。

  「沒有!沒有!我們家的渾小子有眼不識泰山,得罪了令公子!」中年男人壓著霸王兒子的頭,立刻鞠躬如儀。他只是一個中小企業的老闆,和留先生那種跨國企業怎麼相提並論啊。

  去年留先生的科技公司撥出五千萬美金當成回饋員工的紅利,光是那些錢,他們公司就要賺上好幾十年了!

  「爸爸!」霸王小子張牙舞爪地抓著爸爸的手,撒潑地就要衝向留晴哲。「你罵他啊!」

  「你給我閉嘴啦。」中年男人扯著孩子的衣領往花園走,嘴裡一連迭地說道:「對不起。對不起——」

  「上樑不正下樑歪。」留毅夫冷哼了一聲,冷冷地收回他的視線。

  「叔叔似乎是很厲害的人。」留晴哲睜大了眼,第一次知道不用吵到臉紅脖子,也可以把對方嚇走。

  留晴哲回頭跟巫水笙說道:「沒事了,壞小孩被叔叔趕走了。」

  巫水笙長吐了一口氣,拍拍自己的胸脯,甜甜地說道。「不怕。不怕。」

  留毅夫一看到小女娃圓圓的眼和吐氣拍胸的模樣,他的思緒頓時凝滯。這個小女娃的神情像極了「那個」女人!

  「幼兒園裡有人欺負你?」留毅夫迅速地命令自己轉移了注意力,他才不要到一到高雄,整個腦子就全都是那些不愉快的往事。

  「我可以應付的。」留晴哲認真地說道。

  「很好,我欣賞你。」留毅夫給他一個笑容,從西裝口袋裡掏出皮質名片。「這是我的名片。我住美國,但是公司的亞太業務總部剛遷至台灣,所以我會在台灣待半個月。不過,我後天就要從高雄回台北了。」

  「你後天就要回台北了啊。」留晴哲失望地看著留毅夫,還要分神拉住打算去追蝴蝶的巫水笙。

  留毅夫揉了揉他的頭髮,給了他一個關愛的眼神。「我名片上頭的電話隨時都可以找到我。你如果有機會到美國來的話,也可以來找我。」

  他身邊有太多態度張狂的子侄輩,可沒有一個像這個小孩這麼懂事。如果他有孩子的話,也必然會教育成這樣識大體的有禮孩子。

  「好,等我媽媽存夠錢之後,我就叫她帶我去找你。」留晴哲地點頭,黝亮的眼神不自覺地流露出渴望。「我可以有一張我們剛才拍的照片嗎?」

  「當然可以。」留毅夫回頭向秘書交待道。「請雜誌社照片洗好之後,寄一份到幼兒園給劉晴哲。」

  「是。」秘書點頭。

  「哥哥!我要去看蝴蝶!好不好?」巫水笙的眼淚已經在眼眶裡打轉了。

  「好,再等一下子。」留晴哲被巫水笙拖著向前,他舉起手用力地朝留毅夫揮動著。「叔叔再見——」

  「再見。」留毅夫望著孩子消失在視線範圍內,心裡泛上一股淡淡的惆然。

  自己實在不該答應風毅文,從台北飛來高雄幫「風城」建設總部落成剪綵的!

  瞧這高雄該死的悶熱天氣,弄得他頭昏腦漲、心浮氣燥的。搞得他像個想結婚生子、怕寂寞的溫情主義者!

  天知道結婚那種惡夢,他再也不要經歷了,他還是適合獨來獨往的生活方式。

  至於寂寞嘛,那不過是一種情緒,習慣了便沒事了。

  和被人背叛的痛苦相較之下,他寧可寂寞。

  ***   ***   ***   ***   ***

  傍晚,亮度仍甚的太陽掛在壽山山腰上,金黃的陽光與愛河的波光嘻戲完畢後,便乘著微風,踩著河岸公園,輕巧地照躍入一間位於高雄愛河畔不遠處的四層透天厝裡——

  透天厝不大,每層樓約莫是十五坪的空間。

  一樓門口掛了一個用蠟筆寫成的「早餐屋」招牌,襯著藍白相間的遮陽棚,很有歐洲風味。

  沿著樓梯而上二樓,是間帶著清雅香味的精油小鋪,裡頭陳設了一座臥式按摩椅、幾個泰國絲抱枕,很有南洋風情。至於三樓的住家嘛——

  說真的,有些不像話。

  以純白色系裝潢而成的空間,整齊、清爽到嚇死人的地步!

  一座白色大櫥櫃佔據了一整面牆的空間,CD、雜誌全都依照高低、顏色整齊地收納於其上。至於那些長度、尺寸不一的雜物則都被置入了籐籃中,一籃籃清爽地端立於櫃面上。整個三樓完美地像從雜誌裡走出來的一般的樣品屋。

  一切都很好。

  除了百葉窗邊的絨布沙發前,那些散落著一地的書籍——

  除了百葉窗邊的茶几上那幾包吃了一半零食和罐裝飲料——

  除了百葉窗邊的那張披掛了四、五件衣服,看來搖搖欲墜的餐椅——

  「妙妙,你又沒有把書收好了!」留晴哲彎身撿起地上的精油書籍,頭也不抬地指責著。

  「待會收。」褚妙麗點頭,繼續癱在沙發上按她的電視搖控器。

  星期三是她的休假日,是她准許自己大亂特亂的日子。她的龜毛兒子就是不懂得好好放鬆。

  「妙妙,我昨天才提醒你要買牛奶,你怎麼又忘了。」留晴哲把桌上的可口可樂空瓶丟到垃圾桶。

  「待會買。」褚妙麗再度點頭,抓了個抱枕墊在她的腰後,眼睛沒有離開電視上的拉麵大胃王比賽。

  碰!

  「啊!」一聲巨響嚇得褚妙麗跳起來抱著兒子大叫。

  仔細一瞧,那聲巨響不是天災而是人禍!細長的原木餐椅不堪承受衣服的重量,不支倒地。

  留晴哲無奈地看了媽媽一眼,她正無辜地睜著大眼,對他甜蜜地笑著。

  他歎了一口氣,哀怨地走到餐椅前,撿起衣服、扶起椅子。

  「妙妙,學校明天要穿制服,你再不洗衣服的話,我明天就無法子去上課了。」留晴哲一股腦兒地把衣服全都拋到了褚妙麗腳邊。

  褚妙麗張開嘴巴。

  「待會洗。」她和兒子同時大聲說道。

  褚妙麗「噗」地笑出聲,雙臂大張地緊緊地摟住留晴哲。

  「我最最最親愛的寶貝兒子,你怎麼這麼、這麼可愛啊!」褚妙麗在兒子的小臉上,印下一堆大大小小的吻。

  「停!你今天已經親了我一百次了。」留晴哲急忙用手摀住媽媽的嘴,俊秀小臉苦哈哈地皺成一團。

  「我哪有親你一百次?」褚妙麗不以為然地說道,用她身為大人的優勢拉下兒子的小手,又成功地「啵」到了一個吻。「這個才是第一百個KISS!」

  「無聊。」留晴哲慧黠的眼瞄她一眼。

  「你——你這個不肖子!」褚妙麗拐住兒子的腰,開始對他呵癢。

  留晴哲不甘示弱地反擊著媽媽的肚子,二人在地板上笑得東倒西歪。

  「寶貝,你還沒向我發表你的幼兒園就讀感言耶?」褚妙麗氣喘噓噓地揉著兒子的頭髮,不捨地說道:「對不起,媽媽那天腸胃炎,真的沒法參加你的開學典禮。」

  她不認為一個放臭屁、頻跑廁所的媽媽能在開學典禮上,替兒子帶來什麼尊敬目光。

  「沒關係。」留晴哲說道。如果開學典禮那天媽媽到了,他就不可能帶水笙到花園裡,也就不可能遇到叔叔了。媽媽一定會教訓那個嘲笑他的小男孩的。

  「寶貝,你讀幼兒園讀的還習慣嗎?」她圓嫩的臉上寫滿了關心。

  「不大習慣。」他說。

  「真的嗎?」褚妙麗雙眼發亮,一拍胸脯,身為媽媽的自信完全地表現出來。「讓媽媽以過來人的經驗告訴你——」

  「停。」留晴哲舉起右手,一本正經地看著她。「我緊張是因為我們班上有個老師跟你很像,經常忘東忘西的。」

  「我哪有經常忘東忘西啊!我是『偶爾』忘記而已嘛,你真是太傷我的心了。」褚妙麗摀住胸口,哇哇大叫著,硬是把兒子夾抱在她的懷抱裡。「寶貝,你說話可不可以不要這麼像個小大人?我怕你的老師會招架不住。」

  「等你像個大人時,我就會像個小孩了。」他學媽媽摀住胸口的誇張模樣,開心地看著媽媽哈哈大笑著。

  「留晴哲,我好愛你。」褚妙麗幸福地歎了口氣,把兒子愈摟愈緊——

  留晴哲被她抱得喘不過氣來,可他還是笑了。他愛媽媽,而且他知道媽媽是全世界最愛他的人。

  「那——你在幼兒園的時候——有沒有人問你——問你——關於你爸爸的事呢?」褚妙麗結巴地說道,眼眶不小心紅了一點點。

  她自認對兒子的付出不遺餘力,唯一覺得對不起兒子的地方,就是沒有法子告訴他關於爸爸的事。

  「如果有人問我的話,我都說你們離婚了。」留晴哲拍拍媽媽的肩膀。「乾媽說台灣的離婚率是亞洲第一,所以這麼說不會奇怪的。」

  「晴哲——」褚妙麗淚眼婆娑地看著兒子。

  晴哲是最好、最聰慧的孩子,他應該要有雙親的疼愛啊。

  可她怎能預料得到,當她答應「某人」她會離開「他」時,她的肚子裡已經有了晴哲了呢。

  「媽媽,爸爸現在在什麼地方呢?」留晴哲坐在媽媽的懷裡問道。

  「我想,他應該在美國吧。」「他」的家業全都在美國,他和她會在台灣相遇,只能說是一場意外吧。

  「爸爸會來台灣嗎?」留晴哲脫口問道。

  「我想不會。」我希望不會。「他不喜歡搭飛機,非不必要不會出國的。」

  「喔。」留晴哲勉強擠出一個笑。

  褚妙麗望著兒子臉上的強顏歡笑,她哽咽地咬住了唇。四歲的兒子一向比七、八歲的孩子還來得懂事成熟。有時候,她甚至會希望他不要這麼聰明,這樣他比較不會受傷。

  「不准哭。不然我以後不讓你親我了喔。」留晴哲拍拍她的肩膀,豎起食指對她搖了搖。

  「遵命。」褚妙麗飛快地擦乾了眼淚,努力擠出一個微笑。

  「我去洗澡了,你趕快整理一下客廳。」留晴哲大聲說道。

  「晴哲,我愛你。」她朝他送了個飛吻。

  「我知道。」留晴哲回以她一個「我早知道」的微笑。

  褚妙麗躺回沙發裡,怔楞地看著天花板。

  自己從未告訴過晴哲關於他爸爸的事,她應該沒有做錯吧。

  如果晴哲曉得他爸爸從不知道他的存在,晴哲一定會生她的氣!

  其實,就算她想說,她又能跟晴哲說什麼呢?

  說他的爸爸在五年前已經閃電結婚了,說他的爸爸也許已經兒女成群了嗎?褚妙麗捶打著胸口,覺得胸口悶得難受。

  看來這輩子注定是要讓罪惡感如影隨形了

  如果「他」見到留晴哲的話,他會高興嗎?晴哲是這麼、聰明的優秀孩子,他不管在外貌或是表現上,根本都是「他」的翻版呢。

  褚妙麗豐潤的臉頰揚起一抹笑容,想像著那個大鼻子男人抱住孩子的驚喜模樣。

  不,那個男人會恨她!

  五年前,他那雙冷眸可以有多恨,她是見識過了。

  褚妙麗猛打了個冷顫,不敢再繼續住下想。她深吸了一口氣,偷偷從沙發椅墊下方抽出一本商業雜誌。

  雜誌封面上是一個眼神冷然、峻鼻高挺到讓人無法忽視的男人。

  褚妙麗撫過他那座小山一樣的鼻子,無法挪開她的目光。

  他在人前總是這樣拒人於千里之外的姿態,可她卻比誰都清楚男人那張冷漠面具下,可以有多熱情。

  「我怎麼會笨到以為自己會忘了你呢——」曾經擁有,只是讓她更感覺到失落而已啊。

  「留毅夫——」她喚著他的名字,緊緊地把雜誌抱在胸口。

  怎麼辦——她好像愈來愈想他了啊——

  一顆不受控制的淚水滑出眼眶,她馬上把雜誌塞回沙發底下,衝回了她的房間。

  從化妝台前挑出一瓶最能安撫她心神的熏衣草精油,很快地在白色精油台中燃起出了一室甘潤芬芳。褚妙麗把臉頰重重地埋入裹著床枕間那只熏衣草抱枕中,用力地呼吸。

  吸氣、吐氣、吸氣、吐氣。

  她會度過的!畢竟她都已經隻身一個人過了五年了,不是嗎?

  留毅夫不在身邊只是小事一樁罷了!

  褚妙麗扁著嘴,抱著枕頭嚎淘大哭了起來。

  她,好想他啊。





第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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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日子就是這樣,情緒來來走走,生活還是要過。

  所以,褚妙麗在痛哭了一場之後,仍然過著和過去幾年一樣的生活——早上忙著「早餐屋」的經營,下午則在精油小鋪裡忙得不亦樂乎。

  這天,是留晴哲的幼稚園生活展開的第二個禮拜。

  「媽媽!媽媽!」

  孩子砰砰砰的腳步直竄上樓梯,褚妙麗把手中的精油瓶拴緊,詫異地看向樓梯口——晴哲從來就不是那種會橫衝直撞的小孩。

  上幼稚園果然有助於還原他的孩子心性。

  褚妙麗微笑地移開敷在大腿瘀傷上的幾朵金盞花,站起身來迎接兒子。

  「媽媽、媽媽,你看!」留晴哲手裡抓著照片,興奮地一路衝進母親懷裡。

  「看什麼啊?」褚妙麗低頭在兒子額頭印下一個吻,又忍不住用力地把他抱得緊緊的。「看我們家的小寶貝有多可愛嗎?」

  「我有照片要給你看喔。」留晴哲神秘兮兮地把照片藏到背後。

  「什麼照片?」褚妙麗側過身子想偷瞄。

  「幼稚園開學那天,我在花園裡遇到一個叔叔在拍照。」他把照片貼在背後,還不想這麼快拿給母親看。

  「所以,那個叔叔幫你拍照?」        

  「不是,有攝影師在拍那個叔叔,然後,攝影師就幫我跟那個叔叔合照喔。」留晴哲開心的模樣就像個小娃娃。

  「哇,攝影師幫你拍照啊,你要變大明星了嗎?」褚妙麗捧著兒子的臉。瞧這眼睛、眉毛、鼻子,全都好看得讓人想用力親上幾口啊。

  「我還沒洗臉,不准親我,會有細菌。」留晴哲大聲阻止母親嘟著唇靠近。

  「龜毛。」褚妙麗摟著兒子,喃喃抱怨了一聲。

  「小心,不要壓到我的照片。」他緊張地道。

  「這麼寶貝照片?當心我吃醋喔。」褚妙麗雙手擦腰,圓嫩臉上卻是笑瞇瞇的。「快把照片拿出來啦!」        

  看到母親臉上的笑容,留晴哲放心不少。

  那天和叔叔合照完後,他沒馬上告訴媽媽這件事,就是怕媽媽以為他很想要個爸爸,而又開始自責。

  可是,今天拿到照片,他實在太開心了,開心到憋不住,迫不及待想跟媽媽說。

  「我可以借你看一下,但是你真的不能弄壞喔。」留晴哲千叮嚀、萬交代後,才慢吞吞地從身後拿出照片。

  「幹嘛這麼神秘兮兮的……」褚妙麗朝兒子扮了個鬼臉,把目光移到那張照片上。

  那個男人是——

  褚妙麗頭皮發麻地看著兒子手裡的那張照片,粉嫩的圓臉頓時慘白一片,圓澄澄的眸子死命盯住照片裡那張再熟悉不過的男性臉孔。

  那是——留毅夫!

  那是——晴哲的爸爸!

  她踉蹌地往後退了一步,在撞到沙發之後,整個人竟摔坐在地板上。

  「媽媽,你小心一點啊。」留晴哲把照片放在桌上,急忙想扶起她。

  「謝謝……」褚妙麗喃著,眼睛卻完全沒有辦法離開那張照片。

  留毅夫在笑!晴哲也在笑!而他們兩人就連微笑時,嘴角上揚的弧度都一模一樣。

  廢話!他們是父子啊!

  褚妙麗驀地打了個冷顫,猛扯著軟亂頭髮,感覺自己的太陽穴在抽痛,心跳速度加快。她隨手拿來一瓶薄荷復方精油,猛塗頭頸兩側。

  冷靜,要冷靜。

  「媽媽,那個留叔叔還給了我名片喔。」雀躍的留晴哲沒注意到母親驚慌失措的模樣,小心翼翼地從上衣口袋取出那張珍藏多日的名片。

  「名片借我看一下。」褚妙麗聲音顫抖。

  「你不要弄壞喔。」留晴哲不放心地交代。

  她接過名片,一看到「留毅夫」三個大字,便驚嚇過度地挪開視線,就連電話號碼都不敢多看一眼。

  「你……你……沒告訴他,我們住哪裡吧?」她膽戰心驚地問,名片在她手中微抖。

  「媽媽,你好奇怪喔。你不是告訴過我,不可以隨便告訴陌生人電話和住址嗎?」留晴哲奇怪地看著臉色有點發青的母親。

  「我就是要確認你沒有告訴他啊。」她強辯著,可惜虛弱的聲音毫無信服力可言。

  「名片還我。」留晴哲伸手想拿回名片。

  「啊!我肚子好痛!」褚妙麗大叫一聲,猛然拿著名片衝往廁所,重重地關上門。

  她瞪著手裡那張一直在晃動的名片,急得在小空間裡轉著圈圈——她該把名片還給晴哲嗎?

  萬一兒子心血來潮,打電話給留毅夫,那該怎麼辦?她壓著胸口,只希望心跳不要紊亂到讓她無法思考。

  「媽媽,你上廁所幹嘛拿著我的名片?」留晴哲用力拍打著廁所門,大聲叫喚著,「把名片還給我啦——」

  褚妙麗捏著名片,將額頭倚向廁所的門。

  她該怎麼辦?        

  留毅夫有他的家庭,她和晴哲如果在此時出現,只會弄亂所有人的平靜啊。

  她和留毅夫的生活,早就沒有彼此的空間了——褚妙麗苦笑地告訴自己這個事實。平時的胡思亂想,只是因為根本不可能有機會接觸到他,所以才敢那麼天馬行空啊。

  況且,留毅夫是名人,她不要晴哲背負著私生子的罪名,她要晴哲快樂的成長。

  「媽媽,把名片還我!」留晴哲再度拍著門板大叫。

  褚妙麗一咬牙,狠心地把名片往馬桶一丟,閉著眼按下了沖水鈕。

  「媽媽——」留晴哲不死心地繼續喊道。

  「寶貝,對不起。」她打開門,鼻子紅紅的,笑容很心虛。「我不小心把名片衝到馬桶裡了。」

  留晴哲瞪著她,握緊了拳頭,雙眼泛上一層水光。

  「晴哲……」她低語著,想擁抱兒子。

  「我討厭你!」他後退一步,避開她的手,不讓她碰。「你怎麼可以把我的名片丟到馬桶,那是我朋友的名片!」

  「寶貝,對不起。」她舉起手敬禮,以示抱歉。

  留晴哲倔強地抿著唇,別過頭不肯說話。媽媽為什麼這麼迷糊?!如果是留叔叔的話,一定不會把名片帶進廁所的。

  幸好……他早有預備。

  「媽媽可以用什麼方式跟你道歉?」褚妙麗戳戳兒子的肩膀,小心翼翼地問。

  晴哲真的那麼喜歡留毅夫嗎?

  「寒假帶我去美國玩。」他聰明的眼裡閃過一絲興奮。

  「為什麼一定要去美國?」她脫口問,心頭一緊。

  「因為你丟了我的名片。」他大聲說道。

  「一張名片換一趟美國行,你大概是全台灣最小的金光黨。」褚妙麗小聲嘀咕著。

  「你把名片還我,我可以不去。」雖然他現在有點高興媽媽丟掉了名片。

  「好,我帶你去美國。」褚妙麗一拍胸脯,豪氣干雲地說。

  美國大到不行,她就不信會遇到留毅夫。

  可是,晴哲都會在幼稚園遇到他了啊。褚妙麗洩氣地垂下肩。

  「寶貝……你認識的那個叔叔還在高雄嗎?」她偷瞄兒子一眼。

  「我不想跟你談留叔叔的事,我還在生氣。」留晴哲跑回桌子前,把照片收回書包裡,同時還防備地看了母親一眼。「我要上去找笙笙了,你要檢討反省喔。」

  「將軍,遵命。」褚妙麗立正站好。

  這時,電話響起。

  她衝到電話前,膝蓋不小心又撞到了桌角。

  「哎喲……好痛……」她痛得齜牙咧嘴,慘叫連連,「喂,痛痛痛……」

  「妙妙,你又撞到了?」打電話來的是住在四樓的巫淨,一聽到褚妙麗的呼痛聲,她立刻猜出發生了什麼事。

  「對啊。」她眼眶紅通通地應道。

  正走到門邊的留晴哲,連忙踅回來,把櫃子上的金盞花花罐拿給母親,免得她雙腿又是一片青青紫紫。      

  「寶貝,還是你對媽媽最好了。」褚妙麗感動地送了個飛吻給兒子。

  「幸好,晴哲的個性完全不像你。」電話那頭的巫淨快人快語地說,「晚上要不要賺外快?幫我展示新裝。」

  「要。」褚妙麗二話不說便答應了。「我剛答應兒子要帶他去美國,現在要努力掙錢,有什麼CASE歡迎找我。」

  「那你今晚的時間我全包了,你現在立刻上樓來跟我報到,我晚上會請保母帶晴哲和笙笙去書店看書。」巫淨迅捷地把話說完。

  「瞭解,我待會兒就上去報到。」褚妙麗掛上電話,回頭向留晴哲交代著,「寶貝,媽媽晚上要去賺你的美國旅費,保母姊姊會帶你和笙笙去書店,我會拿錢給保母姊姊,你可以買一本書。我現在要先去跟廠商訂貨,早餐店的生菜還沒買,然後巫淨還叫我馬上上樓……」

  念了一長串待辦事項後,她神情開始緊張了。

  「慘了,怎麼有這麼多事還沒做!」她趿著涼鞋匆匆奔出門。

  她前腳才出門,留晴哲立刻打開自己的繪畫本,繪畫本的最後一頁用藍色彩色筆寫了一組電話號碼。

  幸好,他怕名片太薄會弄不見,已經先把電話抄下來了。

  他要打電話給留叔叔,請他再寄一張名片給他。

  留晴哲走到電話前,忍不住偷偷笑著。耶,他又可以和留叔叔說話了。

  「喂,請問留叔叔在嗎?」他拿著話筒的手因為緊張而有些發抖。「對!我是留晴哲。」

  留叔叔記得他呢!他的眼睛笑成了兩道彎彎新月。

  「我媽媽把名片弄丟了……你不是在台北嗎?你又到高雄來辦事啊……明天星期三我不用去幼稚園,會待在家裡……真的嗎?謝謝叔叔。」他興奮得臉頰發紅。

  「叔叔,再見。」

  媽媽很迷糊,原來也是件好事呢。

  留叔叔說他晚上要參加一個宴會,然後明天早上會來找他喔。

  留叔叔要來找他呢!耶。

  ***   ***   ***   ***   ***

  「巫淨,我幹嘛要化妝?幹嘛要把頭髮盤起來?幹嘛要拿這種黑珍珠皮包?」褚妙麗坐在計程車上,哇哇大叫。「重點是——我們幹嘛到飯店來?」

  「妙妙,你一路從家裡叫到這兒,不累嗎?」巫淨付完錢,率先下了車。「這裡好歹是間五星級飯店,請維持你的氣質,以配合你一身貴氣的裝扮。」

  她想,她還是不要提醒妙妙那個黑珍珠包包價值十幾萬,否則這女人可能會不知道要怎麼走路。

  「我覺得自己很像要被入土厚葬了。」褚妙麗踏出車門,才剛站直,就覺得脖子上那條鑽石頸鏈實在太耀眼了一點。

  「閣下現在身上穿的是我最近設計出的花色,刺繡也是我差點瞎了眼才弄出來的,什麼入土厚葬!」巫淨停下來把褚妙麗身上的配件調整到最佳位置。「瞧瞧你今天有多美,我怎麼能讓你只出現在我的店裡?要看就要讓成千上百的人搶先目睹!」        

  今晚有個歐美名店的老闆及一間日本知名百貨公司的採購人員會到場,她當然要卯足勁讓褚妙麗得到那兩個「可能」大買家的青睞。

  「我不要走秀!我會跌倒、我會緊張啦!」褚妙麗拎起裙擺就要往回走。她還以為只是像前幾次一樣,只要在巫淨的店裡晃來晃去給客人看就夠了。

  「不准走!你的膚色最襯這塊布料,衣服樣式也是依照你的身材來畫設計圖、打板做好的,不找你穿,找誰穿?」巫淨扯著她繼續往飯店走。

  「那……可是……出席的都是些什麼人?」她現在真的是手足無措,高跟鞋太高,皮包又拿得不順手。

  「政商名流。」巫淨拉著她踏上飯店的電扶梯。

  「我不要去。」她臉色發白,還打了個冷顫。

  萬一真的碰巧讓她遇上那個男人,她到哪裡找地洞把自己埋起來啊。

  「留毅夫不會到的,他已經回台北了。」巫淨調整著領巾,臉上依然是自信滿滿的笑容。

  「你……你怎麼知道他來過高雄?」褚妙麗大叫著,心裡卻湧上一股失落。

  傻妙妙,你在期待什麼?你真的想看到他嗎?

  即使真的見了面,她也只會被他的冷言冷語嘲諷到手足無措吧。

  「小聲一點,注意你的形象。」巫淨挽著她的手臂,低聲在她耳邊說道:「我聽朋友提過留毅夫前陣子來高雄,是為了幫某家建築公司的高雄總部落成剪綵。我沒告訴你,是因為怕你胡思亂想。」

  「我才不會胡思亂想。」她是不敢想!

  「哈,某人上次看到雜誌報導他在香港開會,差點就把『早餐屋』給燒了,你還記得吧?還敢說自己沒有胡思亂想。」巫淨雖毫不留情地嘲笑著,眼裡卻淨是對朋友的關心。

  「那是我那天沒睡飽,和他沒有關係啦……」褚妙麗咕噥幾句,在跨出電扶梯時,忍不住抓著巫淨,脫口說道:「怎麼辦?留毅夫和晴哲碰過面了。」

  「老天爺!」巫淨震驚地張大了嘴,差點跌一跤。「他知道晴哲是他的——」

  「應該不知道,但是他對晴哲滿感興趣的。」那個事情多如牛毛的男人,一旦對某件事感興趣,就不會輕易鬆手。

  她,很清楚這點。

  「所以,我現在可以回家去了嗎?我不應該出現在任何留毅夫可能會出現的地方。」她站在宴會廳門口,對著巫淨做出雙手合十的乞求狀。

  「妙妙,他已經回台北了,瞭解嗎?晚會裡至少會有一、兩個青年才俊,你應該給自己機會認識新的男人。」巫淨勸道。妙妙是她見過最適合當家庭主婦的女人了。

  「喔……」褚妙麗興趣缺缺地吐出一口氣。「我的兒子就是青年才俊了。」

  「反正你不准跑掉,否則我就和你翻臉。」巫淨威脅道,把邀請卡交給服務人員。

  「討厭……」褚妙麗嘟著唇,嬌憨的臉看起來卻像在撒嬌。

  因為緊張,她抓著巫淨的手臂,緊偎在她身邊,兩人親暱地踏進會場。

  而大夥兒見巫淨一身俐落褲裝,再見她身邊的女伴依舊是褚妙麗,照例總是要七嘴八舌地討論一下她的性向。

  不過,巫淨的幾名主顧客已經上前來詢問褚妙麗身上的這款新裝。褚妙麗從善如流地依著巫淨的指揮轉圈,任由一些不認識的女人對她身上的衣服指指點點。

  她像個娃娃一樣地左轉右轉,無聊的目光也隨之在場內打轉。

  既然沒事,那她來見識一下青年才俊的長相好了,這樣她才知道要怎麼訓練晴哲的品味。

  哇,有個男人穿亮紫色的西裝耶,真是有夠詭異的。她不以為然地皺皺鼻子。

  嗯,紫色西裝旁邊那個背影還比較讓人垂涎,一身淺灰色合身西裝,瘦高又精壯,質感滿好的,看起來就很像精英。

  不知道正面會不會長得像豬頭?

  褚妙麗好奇地側過頭,傾著身子,很努力地想看那黑衣男子的長相。

  他轉過身了!

  「唉……」她失望地歎氣一聲,小聲在巫淨耳邊說道:「我還以為那個人可以讓我心裡小鹿亂撞呢。可惜那傢伙鼻子不夠挺,嘴巴太女性化了,眼神也不太正派。」

  「噓,你現在批評的可是以品味著稱的電子新貴呢。」巫淨笑著捏了下她的臉頰。        

  幸好,宴會即將正式開始,名流仕女全都集中到前方,否則心直口快的褚妙麗可能又會不小心得罪人了。

  「我對『新貴』沒興趣,有沒有那種貴了很久,未來還會繼續貴下去的?我的錢總是不夠用啊。」褚妙麗對巫淨扮了個鬼臉,故意裝出勢利的語調。

  「沒想到你這麼愛慕虛榮。」巫淨笑著彈了下她的耳朵,兩人的姿態看在別人眼裡就像是在打情罵俏。

  「人不為己,天誅地滅。」褚妙麗故意學起邪惡後母的刻薄冷笑。

  驀地,一道男聲冷冷地從她身後傳來——

  「五年沒見,你的野心依然讓人印象深刻。」

  一聽見這個聲音,褚妙麗整個後背立刻冒出一大片雞皮疙瘩。

  她的心跳開始加速,像是有千軍萬馬在胸口奔馳。她不敢轉身,只敢看著地板,用力地吸氣、吐氣、吸氣、吐氣……

  留毅夫望著她依然纖瘦的背影,心頭五味雜陳。

  她的鴕鳥個性依然沒變,就連遇到事情不知該如何解決的反應,也和五年前一模一樣。

  不同的是,她的穿著打扮不再簡單、樸實。

  他一入場就看到她了,一身刺繡的昂貴絲衫,手提名貴珍珠提包,臉上還掛著天真無邪的笑容,偶爾可見她不自在的抿唇,像是有多不適應這樣的場合。

  當年,他便是被她這種假相給哄騙得團團轉。

  只差一點,他就被這層假相哄騙到差點要娶她為妻……

  留毅夫臉一沉,細長的眼閃過一抹陰狠的情緒。

  他長臂一伸,旁若無人地伸手挑起她的下巴。「怎麼,你居然不認得我了嗎?我以為我的貢獻至少值得讓你記得我十年、八年的。」

  褚妙麗水汪汪的圓眼,被迫迎上他陰狠的眸子,她張開嘴想說話,卻依然只能對著他拚命地深呼吸,怎麼也吐不出半個字。

  「妙麗當然認得留先生,畢竟一出手就是千萬的大戶真的不多見。留先生,好久不見了。」巫淨代替褚妙麗接了話,俐落地一掌拍開留毅夫的手,攬住褚妙麗的腰護在身側。

  褚妙麗感激地回以一個微笑,只是,這個笑容卻惹火了留毅夫。

  他沒想到這個女人不但貪得無厭到交往的對象男女不拘,而且還能堂而皇之地把當年的事拿來當成笑柄,說予外人知曉!

  「顯然五年前的一千萬,還不足以讓你揮霍。」留毅夫眼神寒冽地哼道。

  「人往高處爬嘛。」褚妙麗乾笑一聲,十根手指頭緊張得不知該擺哪兒,只好把手背到身後。

  「不勞而獲的人,有資格說這種話嗎?」留毅夫冷冷地回應。

  褚妙麗眨了眨眼,怔愣地看著他。

  「喔,說得也是啊。」半晌,她不好意思地吐吐舌尖,粉紅唇瓣似笑非笑地抿著。

  留毅夫下顎繃緊,感覺胸口像被人狠狠揍了一拳。

  該死的!他居然還會對這個女人有反應。

  見他臉色沉凝,褚妙麗不由得打了個冷顫。他那模樣看起來像是想把她大卸八塊!

  「妙妙,我們該走了。」巫淨攬住她的腰,防備地看了留毅夫一眼。

  「好好好……」她點頭如搗蒜。

  「站住。」留毅夫低喝了一聲。

  巫淨理都不理他,繼續往前走。

  褚妙麗卻忍不住回頭看了他一眼——他看起來還是很凶耶。她頓時決定龜縮回巫淨身後。

  「巫淨,這位是英國來的查理先生,他對你的作品很感興趣。」驀地,巫淨的客戶攔住了她。

  巫淨停住腳步,褚妙麗煞車不及,小臉猛地撞上巫淨的背,痛得她彎下身。

  「沒事吧?」巫淨扶起她,卻無法不注意到留毅夫的目光有多冷厲。「你一個人沒問題嗎?我有點生意上的事要談。」

  這留毅夫看妙妙的方式,未免也太肆無忌憚了吧。她在心中忖道。

  「我沒問題……」褚妙麗捂著被撞痛的鼻子,淚眼汪汪地說道。有問題的話,她跑回家就好了……

  「你不准偷跑,別忘了你今天是我的活廣告。你去陽台等我。」看來,不給留毅夫一個機會跟妙妙談,他是不會善罷干休的。更何況,她也認為妙妙當年離開留毅夫的理由,簡直只能用「莫名其妙」四個字來形容。

  再看了留毅夫一眼,她拍拍褚妙麗的肩膀,旋即轉身和客戶談起生意來。

  褚妙麗則在第一時間拎起裙擺,踩著一寸半的鞋跟蹬蹬蹬地奔向陽台。

  不對,她不能去陽台!萬一留毅夫跟上來的話,陽台沒人,那她豈不是羊入虎口?

  她睜大眼,一個大轉身,再度拎起裙擺往陽台外跑。

  「啊——」她猛然撞上一具結實的胸膛。

  「巫淨說什麼,你就做什麼,你還真是聽話啊。」留毅夫語調陰寒,胸膛劇烈起伏著。

  當年她和他在一起時,也經常傻呼呼地搞不清楚狀況,一個動作、一個口令的嬌憨模樣,常讓他忍不住吻她。

  「拿人錢財,與人消災。」她今天是來兼差的啊。

  「那你拿了我的錢,又對我做了什麼?」怒焰從他眼中疾射而出,直逼到她眼前。

  我幫你生了一個兒子啊!看著他熟悉又陌生的臉孔,她驀地紅了眼眶,卻只能咬住舌尖,一語不發。

  「外表真的會騙人,我居然曾經以為你迷糊到連錢包裡有多少錢都弄不清楚。」他怒視著她臉上每一寸虛偽的表情。

  褚妙麗聞言一怔,不知該如何接話。她到現在還是搞不清楚錢包裡有多少錢啊,連兒子都比她精明。

  留毅夫瞪著她裝傻的憨樣,握緊拳頭,手臂上的青筋賁張。

  「除了傻笑之外,你沒有其他事情好做了嗎?」他冷冷說道。

  「我又沒叫你站在這裡看我笑。」她奇怪地瞥他一眼。

  「你可以繼續惹火我,我可以連巫淨一塊兒對付。」他面無表情地吐出一句。

  「你不可以欺負巫淨!」她緊張地握住他的手臂。巫淨是她最好的朋友!

  「想不到你終於也知道什麼叫做在乎了。」留毅夫拒絕承認此時心頭揪扯的感覺是嫉妒。

  「我一直知道我在乎的東西是什麼。」所以,她當年才會答應他病重的母親和他分手,因為她不要他左右為難,更捨不得他的人生有任何遺憾與傷心啊。

  褚妙麗摀住胸口,感覺心窩處酸澀難受。

  「你很懂得如何惹惱我。」原來,他對她而言從來就毫無重量。

  「我聽不懂你的話。」她凝望著他的濃眉、峻眼,愈看愈覺得想哭。

  原來她是這麼、這麼地想念他啊!

  「不准哭。」他低喝一聲,握住她的手腕。

  「我才沒有哭……」

  留毅夫握住她的下顎,她的淚水正好滑出眼眶。她總是這樣,每次說完「我才沒有哭」之後,便哭得梨花帶雨。

  「不准哭。」他沙嗄地低語。

  「都是你害的……」她抿著唇,眼淚掉得更凶了。

  以前,每當她開始掉淚的時候,他總是會吻干她的淚水,然後吻住她的唇。

  褚妙麗屏住氣息,看著他的臉龐朝自己俯近,情不自禁地閉上眼。

  「該死的你……」他的低吼吐在她的唇間,灼熱的舌尖在她驚呼之際,已糾纏住她柔軟的舌。

  褚妙麗揪著他的衣服,意亂情迷地攀附著他。

  啪!啪!啪!

  相機的閃光燈打斷了他們的親吻,三、四名記者一擁而上,捕捉這難得一見的畫面。

  「留先生,請問她是你的女友嗎?」記者雙眼發亮地看著留毅夫。

  留毅夫瞪著記者,習慣性地一語不發。

  褚妙麗一看到這麼大的陣仗,又看到有人拿著相機對著她猛拍,臉色頓時變得慘白,想也未想地便往留毅夫身後鑽。

  留毅夫皺起眉,保護性地擋在她身前,瞧見她顫抖的身子,讓他不免又是一陣心疼。        

  這女人怎麼還是這麼容易受到驚嚇!

  他回頭想握住她的手,卻突然警覺到自己對她太過在乎了!五年前被背叛的傷害餘悸猶存,他怎麼能忘了這個女人的真面目?

  他至少該阻絕她釣其他金龜婿的機會!

  「留先生,請問她是你的女友嗎?」記者鍥而不捨地追問。

  「不是。」他聲調冷硬地說完後,半側過身把褚妙麗攬到胸前,讓她在鏡頭之下無所遁形。

  褚妙麗低著頭,感覺自己連呼吸都在發抖。完了,如果兒子看到她和留毅夫的合照……她驀地打了個哆嗦,全身僵硬到無法動彈。

  「兩位看來似乎很親密?」

  「她是我以前包養過的女人,現在還想故技重施,從我身上撈到一點好處。」留毅夫唇邊噙著殘忍的笑容,深邃的單眼皮顯得陰沉。

  褚妙麗猛然抬頭看他,伸手抓住陽台欄杆以穩住搖搖欲墜的身子。

  「你不是巫淨的愛人嗎?」一名記者興奮地追問,「你是劈腳族羅?你喜歡的到底是男人還是女人?」

  褚妙麗拚命搖頭,因為害怕,她冰冷的手掌緊緊地壓在胸口上。

  留毅夫冷眼旁觀著她的一舉一動,濃眉下的銳眸像一把刀,狠狠剜割著她的驚慌、無助、恐懼。

  「請問你的名字?你現在是讓巫淨包養嗎?你們住在一起嗎?你想再回到留先生的身邊嗎?」一連串的問題朝著褚妙麗直撲而去。

  她猛烈地搖頭,緊緊抓著手裡的珍珠提包,握柄上的珍珠幾乎要烙入掌心裡,她卻仍然在發抖。

  他為什麼要這樣傷害她?

  「我討厭你!」她對留毅夫大吼了一聲,在淚水徹底決堤前,她拉高裙擺,以跑百米的速度飛快地衝出了陽台。

  她知道有很多人在看她,也知道自己在掉眼淚,可她沒法控制。

  而在她身後,陽台上的那些記者依然不肯放棄——

  「留先生,可以多談一些你和那位小姐的事嗎?」

  「無可奉告。」留毅夫看著她的背影,心裡百味交雜。

  五年了,她還是這樣,永遠不知道該視場合說話。        

  這樣的她,怎麼有辦法在社會上生存?或者,這樣的女人才是最厲害的高手,用她的軟弱和無助欺騙了所有人。

  「留先生,傳聞你和你的妻子已經分居多年,也有人說你們已經離婚了,這是事實嗎?」記者不死心地繼續追問。

  留毅夫沒答話,寒眸一斂、冷厲的模樣讓陽台頓時一片死寂。

  他轉身離開陽台,走出了飯店。

  踏在夜色中,他腦中想起的卻是五年前,他們第一次在高雄相遇的情形——

  那天,他剛結束一場沉悶至極的研討會,經過飯店樓下的精品街時,她正站在精油小鋪的門口,親切地對他微笑。

  那天,他在那家精油小鋪待了四個小時。

  那天晚上,他第一次吻了一個初相識的女人……

  留毅夫看著前方的7-11,無法控制自己的腳步,大步走去。





第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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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褚妙麗離開宴會後,用最快的速度衝入一間離飯店最近的7-11。

  直到超商裡所有人的目光全都集中在她身上時,她這才發現自己此時的華服和這個地方其實並不搭軋。

  她狼狽地抓起一個綠色提籃,鑽到零食架旁,蹲在蝦味先和波卡洋芋片前,一邊把零食往提籃裡放,一邊拿起手機撥號。

  「巫淨,對不起……我實在沒辦法再待在那裡……」她低聲說道,眼眶紅紅的。「……消息傳得真快,你也聽到他說的那些話了,幸好晴哲還——」

  「我可以讓雜誌封鎖那些報導。」一道男聲從她的頭頂上方落下。

  「真的嗎?」褚妙麗手裡抓著一包科學面,喜出望外地大叫出聲。「你真的有辦法讓雜誌封鎖那些報導嗎?」

  不對,剛才對她說話的人不是巫淨。

  是留毅夫!

  褚妙麗抓著手機,圓嫩粉臉霎時變成慘白一片。

  「我……沒事……待會兒回家再說……」她聲調不穩地掛斷電話。

  要命,他還站在她身後嗎?

  她僵直著身子,頭頸卻彎得更低了一點,購物提籃抵在她的胸腹間,讓她像只正在偷學鴕鳥姿態的母袋鼠。        

  留毅夫交叉雙臂,看著她一個勁兒地埋頭猛拿洋芋片塞滿提籃。

  「你……你怎麼知道我在7-11?」他再不說點話,她怕自己會窒息。

  「如果你每次情緒一不對勁,就跑到7-11買東西的習慣還是沒變,那麼你就應該在這裡。」他淡淡地說道。

  「嘿,你還記得我生氣的習慣啊。」褚妙麗抬頭對他咧唇一笑。

  不過,她的笑容只持續了兩秒鐘,因為她記起自己「應該」正在生氣!他五分鐘前才在記者前撂下那麼多難聽的話,她幹嘛還主動和他說話啊。

  「你不會以為在你剛才那樣對待我之後,我還會原諒你吧。」她努力板著臉,拿著提籃就要走人。

  留毅夫倏地扯住購物籃的另一端,不讓她離開。他實在沒辦法不對這個少根筋的女人印象深刻,她總是隨時隨地處於搞不清狀況的情形下。

  「我不認為我剛才對記者的言論有哪裡說錯了,你當時拿了我一千萬,難道不能稱之為被我包養過嗎?」她曾經當著他的面,大言不慚地說她願意為了錢和自由而和他分手,現在卻又想全盤撤清開系?

  「我……我是拿了錢,可那不是包養……那是……那是……」那是為了讓他相信她真的很愛錢的計謀啊。

  呃……他媽媽當年是怎麼教她說的?褚妙麗皺著眉,對著購物籃裡的捲心酥絞盡腦汁。

  「我拿的不是包養費,那是分手費。」她驀地抬頭,眉飛色舞地看著他。耶,她總算想起一句了。

  「在我看來,女人用自己的本錢來換取男人的金錢,那就是包養。」她居然還敢大言不慚地說那是分手費!

  留毅夫握住她的下顎,表情狠厲地看著她。今天除非她當著他的面道歉認錯,否則他不會善罷干休。

  「隨便你怎麼想,反正我們已經沒有在一起了。」褚妙麗把臉往右邊一撇,用盡全力拖著被他牽制住的提籃,走到結帳櫃檯前,「小姐,我要結帳,謝謝。」

  「抱歉,這些東西全都不要。」留毅夫把提籃往櫃檯邊一推,沒讓店員有刷條碼的機會。

  「呃……現在是要買還是不買?」店員左看右看,頓時傻眼。

  「我要買!你別理他……」褚妙麗連忙從錢包裡掏出錢來付帳。

  「你如果不想在下個月的雜誌上看到自己的名字,最好是放下那堆垃圾,立刻跟上來。」留毅夫撂下話,頭也不回地往外走去。

  想和他爭?再修練個幾年吧!

  「對不起,我待會兒再來拿東西。」褚妙麗臉色慘白看著他的背影,腳步踉蹌地往店外沖。

  她是呆子、笨蛋、傻瓜!為什麼老是搞不懂事情的輕重緩急啊。現在的八卦媒體那麼發達,萬一記者追查到晴哲身上,那他在幼稚園怎麼做人啊。

  「你等等我啊……」褚妙麗焦急不安地跟上他的腳步,在轉角處扯住他的衣袖。「你千萬不可以讓雜誌刊登那些報導。」

  一想到兒子會受傷,她緊張到連嘴唇都在發抖。

  「封鎖報導可以,但是我有條件。」他要她為當年的背叛付出代價。

  留毅夫打量著她激動的神色。她從不是那麼在乎別人眼光的人,除非她心裡有某個想保護的人。

  是巫淨嗎?瞪著她身上精緻的刺繡,他的臉色愈發鐵青。

  「你有什麼條件?」褚妙麗被他瞪得打了個冷顫,覺得他真是愈來愈難相處了。

  「你結婚了嗎?啊……我忘了同性在台灣還不能合法結婚。」他語氣冷漠到近乎憤怒。

  「我還沒結婚。」她瞥他一眼,心想他一定是被她傳染了,說起話來才會沒頭沒腦的。「而且,同性在台灣本來就還不能結婚啊。」

  「你不問我結婚了嗎?」聽到她間接承認了與巫淨的關係,他冷眸一瞇,極度不悅地繃緊臉部線條。

  「我知道你結婚了……報紙有登……」她收緊拳頭,手臂輕顫著。

  一想到他擁抱著其他女人,說著那些或者不夠好聽,但對他而言已經是極限的甜言蜜語,她心裡就很不舒服。她還記得每次當他唱歌給她聽時,她總要紅了眼眶……

  他怎麼會再次出現?她本以為這輩子再也不會見到這個男人了。

  褚妙麗不自覺地伸手覆住他的臉龐,卻不敢像以前一樣放肆地用手指去戳他的眉間,更不敢用手指在他的高鼻子做出爬山姿態……

  她眼眸氤氳,哽咽了一聲,驀然抽回小手。

  「你現在是在誘惑一個已婚男子嗎?」留毅夫鎖住她的視線。

  「我才沒有,我只是在想……想以前的事。我想你老婆一定很幸福。」所有的話不經考慮便脫口而出了。

  「我對我妻子的好,不及我當年對你的十分之一。」他語調冷得像冰。

  褚妙麗驀地紅了眼眶,乍然別開頭。

  她當然知道他對她的好,否則她當年怎麼會被他媽媽說服,願意犧牲自己,眼睜睜地看著他和別人結婚呢?

  只是,這些話現在都不能再說了。她再不濟,也不能說他死去母親的壞話啊。

  「你怎麼會跑來高雄?」她怕自己大哭出聲,只好胡亂找了個安全話題。

  「我們公司在台灣成立了亞太區營運中心,我是來視察的。今晚到高雄,是為了慶祝我朋友的建設公司在高雄推出第一波案子。」他原本預計搭乘明天下午的飛機到香港開會,然後便直接飛回美國,不過在遇見她之後,計畫有了改變。

  「亞太區營運中心?聽起來很有錢。」褚妙麗點頭說道,因為回憶在心中揪扯著而顯得有些心不在焉。

  「你是不是應該要對錢表現得更興致勃勃一點?」留毅夫一把扯過她差點走到機車道上的身子,灼熱氣息陡然逼到她的面前。

  「為什麼要對錢興致勃勃?錢夠用就好了。」她皺著眉頭,一臉不解地看著他。        

  「不要告訴我,你現在已經不拜金了。」留毅夫瞇眼看著她眼中的茫然,雙臂不善地交握在胸前。

  「我現在一樣很拜金啊,我要賺很多錢,然後……」讓晴哲去學最好的一切。正當褚妙麗抬頭挺胸,擺出像個母親的姿態時,突然察覺到他眼神不對勁,她馬上改口說道:「然後……然後……我要去釣金龜婿……然後去……整型,你不覺得我的鼻子變挺了嗎?」

  老天,原來她說謊也可以不打草稿啊。褚妙麗心虛地摀住鼻子,眼神不安地左右飄移著。

  留毅夫瞪著她像蟲子般扭來扭去的姿態,不對勁的感覺再度升起。

  是因為他已經知道了她的真面目,所以她說起話來才會忘了偽裝,如此百無禁忌嗎?

  「你是真笨,還是假笨?你這樣大肆宣揚要釣金龜婿,難道不怕嚇走對你有興趣的人嗎?」他忍不住開口教訓人。        

  「好,我以後會收斂一點的,免得嚇走金龜婿。」她很受教地點點頭。

  「難道巫淨沒辦法滿足你的物質慾望?」他不客氣地問。

  「巫淨是幫了我很多忙,但是她的錢是她的,我的錢是我的啊。」她認真地解釋。

  留毅夫抿緊唇角,感覺一股怒火正焚燒上他的胸口。該死的褚妙麗,居然願意為巫淨犧牲這麼多!那他當年對她的付出算什麼?!

  「你對巫淨的感情,真是讓我開了眼界。」他臉色一沉,鐵臂握住她的手腕,大跨步地穿越人行道。

  「你要幹嘛?」以她的力氣,根本無法阻止他的暴行啊。

  留毅夫冷笑一聲,繼續拖著她快步走向飯店。

  他要強迫自己看清她的真面目!他要自己真的對她徹底死心!他要自己不許再為她的猶豫與矛盾感到懷疑!

  「既然你對錢如此在意,那我現在就有一筆錢給你賺。我就住在飯店樓上,和我回房。」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她要錢,那他就用錢來侮辱她!

  「我不要和你回飯店房間!」她大叫一聲,整個人卻只能被他拖著向前。

  留毅夫完全沒理會她的叫喊,自顧自地將她拉進飯店大廳。

  眾目睽睽之下,褚妙麗不敢和他拉拉扯扯,於是他的大掌更肆無忌憚地攬上她的肩,將她帶進電梯中。

  「我不是應召女。」一進電梯,褚妙麗立刻將自己縮到角落。

  「你不是嗎?你剛才不是親口承認自己拜金嗎?你如果真的拜金,我的提議應該在你可以接受的範圍內。」他看著電梯的數字鈕,瞧也不瞧她一眼。

  「君子愛財,取之有道。」她只想得出這句成語。天啊,他能不能不要這麼咄咄逼人?她快無力招架了。

  「君子愛財,取之有道?這似乎不該是一個拿了我一千萬的女人所說的話!」留毅夫陰惻惻地瞪著她,頸間青筋隱隱暴跳著。

  褚妙麗看著他陰寒的表情,不由得想起她要求和他分手的那一天——那時,她真的相信,如果他有利齒的話,肯定會咬碎她這個沒心肝的女人……

  「對不起……」一聲受傷的低語逸出她的口中,她紅了眼眶。

  當。

  電梯門打開,留毅夫佯裝沒聽見她的道歉,頭也不回地往前走,沒讓她看到他緊繃的下顎。

  一句「對不起」有什麼屁用!她玩弄過他,現在換他玩弄她了!

  他忿然推開飯店的房間大門,重重地跨步而入。

  若不是因為她只要他的錢,對他完全不屑一顧,當年當上留太大的人肯定是她。而他會擁有他理想中的家庭生活,甚至可能會擁有一個像「劉」晴哲一樣聰明、懂事的小孩。

  慢著!        

  他驀然停住腳步,回頭一瞬也不瞬地看著她。他有個想法,而她應該要配合,她欠他太多……太多了!

  褚妙麗被他看得手足無措,連大氣都不敢喘一下。他不會為了報復,而直截了當地叫她脫光衣服到床上躺好吧?

  「坐。」留毅夫用下巴指著沙發。

  「好。」她鬆了一口氣,連忙在沙發上乖乖坐好。

  留毅夫沒說話,只是用一雙厲眼把她從頭到腳審視了一遍。

  一分鐘過後,她忍不住開口問——

  「你……你要不要喝咖啡?」她需要找點事做。

  「好。」他簡短地應聲,仍然盯著她看。

  褚妙麗跳起身,二話不說就衝到小吧檯的咖啡機前。在連開了三個櫃門後,她終於找到咖啡粉。「耶!」

  看著她揚起圓潤紅唇微笑的模樣,留毅夫愈發覺得自己方纔的想法是可行的。她從來就稱不上絕色美女,可是卻有一種讓人喜愛的特質。

  「這裡連咖啡粉都準備好了,真是高級。」她讚歎地道。深吸了一口咖啡的香氣後,她舀了一匙咖啡粉到咖啡機裡,放了一杯半的水。

  「這飯店最大的特色是採用安全的指紋鎖。」他說。

  「嗯。」褚妙麗彎身從櫃子裡拿出杯盤,漫應一聲,根本沒把他的話聽進去。

  她還是這樣,一次只能專心做一件事。留毅夫脫下外套,解開襯衫扣子,視線卻仍然停在她身上。        

  褚妙麗聽著滾水在咖啡機裡流動的聲音,滿意地微笑。

  她喜歡做家事,做家事總能讓她的心情平靜愉快,尤其是在環境優美的地方,做起事情來更是讓人心曠神怡。嗯,如果再來個小蛋糕,那就更好了。她習慣性地伸手往右要開冰箱,卻差點撞倒熱水瓶。

  不是自己的家真不方便,東西老是拿不順手。

  哦喔——這裡不是她的家!

  褚妙麗瞪著身旁的法式緹花椅,驀然想起自己現在所處的地方。

  萬一他真的對她霸王硬上弓,而她不但沒有嚇到哭出來,反倒對他很有反應的話,那豈不是丟臉丟到太平洋了嗎?

  她緊握著手心,緊張了起來。

  「咖啡好了。」留毅夫的聲音響起。

  「好!」褚妙麗的注意力馬上被分散,手忙腳亂地倒出咖啡,並且從櫃子裡拆了一包餅乾,放在一隻紫花小碟上。

  她的幹練俐落,通常只在做家事時才有辦法發揮。

  「你的胃不好,不要空腹喝咖啡,先吃點小餅乾,這樣比較不傷胃。」褚妙麗先端來了小餅乾,接著又轉身端來他的咖啡。

  「你為什麼對每個人都這麼雞婆?」留毅夫不客氣地問。

  「我哪有雞婆?我才沒有呢。」她搖頭否認。

  他拿起咖啡喝了一口,眉頭突然一緊。

  「你的意思是我是特別的,所以你才會記得我晚上只喝淡咖啡,所以才會記得我胃不好?」他的眼像獵鷹般緊盯著她。

  「你當然是特別的。」他是她唯一愛過的男人啊。

  話一出口,褚妙麗猛地咬住自己的唇,後悔自己的冒失。她現在只求他討厭她,只求能全身而退啊。

  「是啊,在你眼中,只要有錢就是特別的。」留毅夫瞇起眼。

  「沒錯……所以你最特別了……你是我認識的人當中最有錢的一個……」她邊說話,還雙臂大張地比畫出很有錢的姿態,表情則因為過分誇張而有些不真實。

  「對你來說,凡事有錢都好談?」他唇邊揚起一個詭異的笑,開始吐出捕捉獵物的絲網。

  「當然、當然。」褚妙麗心裡有些不安,卻只能這麼回答。

  「很好,我給你一千萬。」留毅夫雙臂交叉在胸前,表情漠然。

  「一千……」她大叫一聲,被自己的口水噎到,猛咳了起來。「咳……咳……」

  「看起來你很滿意這個數字。」他淡淡地瞥她一眼。

  「你嫌錢太多,可以捐給慈善機構。」她睜大眼,奇怪地看著他。

  「慈善機構不會給我我所需要的東西。」他緩緩地站起身,一步步朝她逼近。

  褚妙麗大驚失色,身子筆直地往後直退,他的長臂卻疾伸而出,扣住她的腰。

  不過短短一秒之間,他們之間的阻隔只剩下彼此的衣物。

  「我的一夜不值一千萬元吧?」她乾笑兩聲,感覺他的體溫正透過衣服一點一滴地侵入她的毛細孔中。

  「你的一夜當然不值一千萬。」留毅夫握住她的下顎,冷靜地說道:「但是,我的孩子卻值一千萬。」

  他的孩子!褚妙麗臉色慘白地瞪著他,手心一陣冰涼。

  「你怎麼……」她口乾舌燥,心臟提到了喉頭。

  「你何必一臉見鬼的表情?我是要你幫我生一個孩子,又不是要你付給我一千萬。」留毅夫皺著眉,握住她顫抖的肩膀。

  他要她幫他生一個孩子?褚妙麗睜著圓眼,仰望著他審視的銳利目光。

  老天爺,她差點以為他知道了晴哲的存在!她鬆了一口氣,太陽穴卻開始抽痛起來,她快要不能呼吸了。        

  她壓住胸口,猛然彎下身從他的手臂下溜走,直接竄向門口。

  留毅夫沒追上去,冷眼旁觀地看著她徒勞無功地站在大門前,對著門鎖又扯又拉的。

  「為什麼打不開……」她開始陷入歇斯底里。

  「那是指紋鎖——我剛才已經說過了。沒有我的指印,你是出不去的。」他好整以暇地走到沙發旁坐下,長腿優雅地交叉。

  「我討厭太高科技的東西,」褚妙麗喃喃抱怨道,洩氣地踢了門板—腳。

  「是啊,不是每個人都會以為,傳真機就是把手邊那張紙直接傳送到對方的傳真機裡。」想起多年前她發生過的趣事,他嚴肅的唇揚起一道和緩的笑意。

  這女人當初真的以為傳真機比郵差還神奇,一副完全把「物質不滅」當成天方夜譚的憨樣。

  「你幹嘛還記得這件事?」褚妙麗嘟起唇,不好意思地瞥他一眼。

  「因為很蠢。」他毫不留情地說。

  他居然還罵她!褚妙麗鼓起腮幫子,柔潤的圓臉看起來就像一顆熟透的番茄。

  「那你幹嘛還找我幫你生孩子?」她才不相信他真的覺得她很蠢呢。

  「因為我夠聰明。」留毅夫扣住她的腰,眼瞳邃亮得像要迸出火光來。「也因為我居然還記得你那些見鬼的糗事!」

  褚妙麗的腦子霎時亂烘烘地。分開五年了,可她記得他的一切,他也記得她的點點滴滴,這代表了什麼?

  「你要我幫你生孩子……可是……可是……」她皺著眉頭,拚命眨著眼,隱隱覺得有什麼地方不對勁。「啊!你結婚了不是嗎?你應該叫你的妻子幫你生啊!」

  她手腳並用地想把他推開。

  「我的孩子不關她的事。」

  「你們感情不好嗎?」她凝肅著臉,一臉關心地看著他。

  「那不關你的事。」留毅夫瞪著她,眼眸覆上一層冰霜。「你只要回答我,你願不願意幫我生個孩子?」

  「你為什麼想要有一個孩子?」晴哲拿著他們父子合照時眉飛色舞的模樣,頓時躍上她的心頭。褚妙麗壓住自己的胸口,開始覺得心痛。        

  「我那天在幼稚園遇到一個小男孩,既懂事又聰明。我年紀不小了,想要有個孩子傳承我的經驗、繼承我的一切。」留毅夫淡然說道,卻不敢深究自己要她生孩子的真實動機。

  褚妙麗聞言,一股熱淚在她還來不及反應前,就已經滑下了她的臉龐——父子天性,原來是真實存在的啊。

  「對不起……」她低著頭,哽咽地道。

  「對不起?」留毅夫皺起眉頭,不明白她為什麼突然情緒失控。

  「沒什麼特別的意思。」她只是一個勁兒地掉眼淚。

  「如果沒有什麼特別的意思,你又何必說對不起?何必哭成這樣?」他握住她的下顎,鎖住她的視線。

  她扁著嘴,想擠出一個微笑。

  「說,你在想什麼?」通常在她心情混亂時,最容易逼出她的真心話。

  「我只是在想我們的孩子……」她脫口說道。

  「我們的孩子?」留毅夫僵住了身子,只能怒瞪著她驚慌的小臉。

  「我指的是……是……是……」她胡亂地搖著頭,腦袋一片混亂。

  「你曾經懷過我們的孩子?」留毅夫的手指深陷入她的軟頰,咆哮中充滿了威脅之意。

  「沒有!」她直覺地否認,因為他的神情恐怖得像是想撕裂她一樣。

  「那你剛才為什麼說你在想我們的孩子?」他咄咄逼人地追問。

  吸氣、吐氣,吸氣、吐氣,褚妙麗眨著眼,拚了命地深呼吸。

  她絕對不可以再出差錯——她什麼都可以失去,就是不可以失去晴哲!

  「我……我的意思是說……如果我們還在一起的話,也許早就有孩子了……」她說得結結巴巴,全身顫抖。

  「是這樣嗎?」他認為她的反應似乎太過度了些。

  「是。你不要一直瞪我,我會怕。」褚妙麗乾脆老實承認。

  「怕什麼?過去的事都過去了,我們依然可以有孩子。」他口氣漠然,拿過一張面紙拭淨她臉上的淚。

  「你……為什麼不找其他女人幫你生孩子?」她凝睇著他,心頭卻不免有所期待。        

  「我怕麻煩。而你雖然愛慕虛榮,至少我不用再費事去瞭解你。」留毅夫凜著臉,他不會傻到再讓她的表裡不一傷害第二次。

  望著他拒人於千里之外的表情,褚妙麗瑟縮了下身子,咬住唇。

  「你的答案呢?」他的表情顯然不接受拒絕。

  「我們分手很久了,現在又要為了生孩子的事而在一起,這樣很怪。」她好想哭。他看她的眼神就像在看個應召女!

  「現在的你和我,只是在進行一場交易。難道你以為我們之間還會有感情嗎?」

  「沒有感情的話,我沒辦法做那件事,所以,我不能幫你生孩子。我可以回去了嗎?」她一口氣把話說完,只想快點離開。

  一連串的謊言,讓她的壓力好大,她快受不了了。

  「你以前可以為了錢而對我有反應,現在當然也可以。」看著她焦躁不安的模樣,他眼中閃過一抹怒意。她還想用她天真的外表欺騙他多久?

  「我不是那種——」她的話還來不及說完,雙唇就已經被他灼熱的氣息偷去呼吸。

  他的吻太親暱,灼烈的舌尖佔有她唇間的每一寸溫潤,像個飢渴已久的人,而她溫暖的唇舌則是他最渴望的美食。他扣住她的頸子,加重這個充滿熱情的深吻。

  在她意亂情迷的喘息聲中,他微涼的大掌燃燒過她絲緞般的頭肌,在她敏感的胸線逗留,勾惹出她的低吟。

  「你還敢說自己對我沒有感覺嗎?」他的齒嚼咬著她的頸側,一手按住她的臀部,讓他亢奮的男性曲線貼近她柔軟的肌膚。

  褚妙麗迷迷濛濛地睜開眼,根本不知道他在說什麼。

  「你變豐滿了……」他的低語吐在她因為慾望而嬌挺的蓓蕾上,旋即吮住了她的悸動。

  褚妙麗揪著他的襯衫低泣出聲,直到他打橫抱起她,她才恍惚地抬起頭,赫然意識到——

  她的上半身未著寸縷!

  「你……不要臉!」她驚呼出聲,雙手飛快地掩住自己的前胸。

  「我第一次愛撫你的胸部時,你也是這樣說的。」他嘴角上揚,漾著年輕時的笑容。

  「你不要說出那麼尷尬的字眼!」褚妙麗摀住他的嘴,懷疑自己會因為腦充血而死亡。

  「這時候確實不適合說話。」在她還來不及有任何機會開口前,他再度封住了她的唇。

  她的意志在他的特意撩撥下逐漸遠離,一場久違了數年的情慾波浪,在飯店裡波濤洶湧著,終夜未休。

  這一晚,除了彼此的低吟嬌喘之外,沒有人再開口說話。

  他與她,都想暫時遺忘那些背叛與悲傷。

  現實,讓它明天再來吧……
引言 使用道具
vivienjane
鄉紳 | 2009-4-18 03:41:28

本文最後由 vivienjane 於 2009-4-18 10:19 編輯

第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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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凌晨,褚妙麗驚慌失措地在陌生的大床上驚醒,一時之間,仍然搞不清楚東南西北。

  她猛地坐起身,卻差點把另一個人的手臂給扯斷。

  留毅夫擁著她側身而睡,右臂正擱在她的身上。

  「睡覺。」他攬住她的腰往下一拉,以帶著睡意的低沉嗓音命令道。

  「喔。」

  褚妙麗一個口令、一個動作,她縮著身子,努力調勻呼吸,卻是再也無法入眠。

  她看著天花板,還是覺得有些不自在。距離他們上一次歡愛,已經過了五年。方纔的數度激烈交纏,現在讓她渾身酸痛,所有該痛與很少痛到的地方,現在全都尖叫著想泡個舒服的熱水澡。

  她需要一些玫瑰和薰衣草精油,如果兒子願意幫她捶捶背的話,那她就像置身在快樂天堂了。

  啊,晴哲還在家裡等她!

  褚妙麗再度從床上驚坐起身,飛快地跳下床,手忙腳亂地撿起遺落在四處的衣服。

  她抓過手機,看著上頭的時間——天,現在是凌晨一點半!她從來不曾沒告訴晴哲一聲,就擅自在外頭過夜啊。

  「你在幹嘛?」留毅夫緊抿著唇,濃眉因為沒睡飽而緊蹙著。

  「我要回家了。」她快速地將衣服穿戴整齊,一路狂奔到門口。

  在試了第五次仍開不了門後,她才赫然想起他說過這是什麼奇怪的指紋鎖。

  「幫我開門,我要回家。」她一臉焦急地衝回床邊,猛戳著留毅夫的肩膀。

  「不准。」他啪地打亮了室內的大燈。

  褚妙麗瞪著他精壯的胸膛,無法不注意到上頭有幾道清晰的抓痕。

  「那是我抓的嗎?」她心虛地問。

  「難不成是我自己抓的嗎?我猜我背後也有抓痕。」他一挑眉,側身讓她看清楚他的後背。「你太激動了。」

  瞪著他堪稱「精采」的後背,她小臉霎時爆紅起來。

  天啊,她簡直像個霸王硬上弓的女色狼!

  褚妙麗尷尬地僵在原地,瞪著他身上深淺不一的紅痕。「你……你會不會痛?啊,我包包裡有一瓶止血的藥粉,因為我經常受傷,所以——」

  「你現在可能已經懷了我的孩子。」留毅夫打斷她的話,好整以暇地看著她。

  「不可能!」她雙膝一軟,掐指開始專心地算起自己的生理週期。「老天保佑,今天是安全期!」

  「你就這麼排斥生我的孩子?」他聲調一凜,單眼皮深眸在面無表情地看人時,顯得分外駭人。

  「我都已經幫你——」被他一瞪,她立刻聲若細蚊。「我……我……我的意思是說……我不要生孩子,我喜歡現在的生活。」

  「你現在只有兩個選擇,一是接受我的錢,答應替我生個孩子;二是等著雜誌把我們在宴會上的親密照片登出來。」他的口氣平和地像在討論其他人的事情。

  昨天的纏綿,讓他至少肯定了一件事——她對他是無法抗拒的。

  這點多少彌補了他心底的挫敗感。現在,他要用他的方式來掌控他們之間的走向。

  「你真的很自私,你難道都不考慮你太太看到報紙之後,會有多難過嗎?」她伸出手指頭,指責著他這個不負責任的丈夫。

  只是,話才說完,她就懊惱地想咬斷舌頭。一個巴掌拍不響,她昨夜確實是和一個已婚男人出軌了啊。

  「那不關你的事,你只要告訴我你的選擇。」他板著臉說道。

  「我現在沒辦法選擇,我要先回家。」她敲敲額頭,無法思考。

  她需要抱著晴哲好好地睡一覺,等到睡飽了,她的腦子才有力氣運轉。

  「等天亮了我再送你回去。」他簡單地回應。

  「我……我……我家的小狗餓了一天,我一定要現在回家。」晴哲,委屈你當狗了。

  「它一餐不吃不會死掉。」他瞪著她,懷疑她根本不知道「輕重緩急」四個大字怎麼寫。

  「不行,我一定要回去!」褚妙麗反應激烈。她不能讓晴哲覺得她是個不負責的媽媽。

  「我送你回去。」留毅夫掀起薄被,抿著唇下床。

  「不用!不用!我自己會回去!」她驚呼出聲,同時很快地跳離床邊,用手遮住紅通通的臉。

  他居然光溜溜地走下床,她會長針眼啦。

  「為什麼不讓我送你?」自從見到他之後,她似乎就一直處於驚慌失措之中。

  「因為……因為……因為我現在已經有男朋友了,我們住在一起。」沒錯,晴哲就是她的小男朋友啊。她為自己所想出的絕妙理由小小地驕傲起來。

  「你和你男朋友住在一起?那巫淨呢?」看著她臉上的笑容,他淡淡地挑眉問道。

  她在說謊!以前每當她自以為想出了一個好藉口時,就會嘟著嘴,露出那種得意的模樣。

  「巫淨就住在我樓上啊。」她直覺地反應道。

  「太好了,你的男女關係複雜到可以演出一部連續劇了。」留毅夫走到衣櫃前,拿出一套衣物。

  褚妙麗看著他結實的後背,嚥了一口口水,決定對著天花板說話——

  「我剛才是騙你的,我現在沒有男朋友啦。你……我現在沒法子想事情,你把我弄得好混亂,哪有人隔了五年不見,一見面就要求我幫你生孩子的。」她洩氣地垂下肩。「飯店外有排班計程車可以搭,你讓我自己回去,好不好?」

  「你的意思是——你拒絕我的提議,決定讓自己出現在下個月的雜誌上?」他語帶威脅,強迫她現在就做出決定。

  「反正那些記者又不知道我的名字。」她揉著眼睛,覺得頭好昏。她要回家,她管不了那麼多了啦。

  大不了她明天就去換個新造型,反正,她留這種及肩直髮也留膩了。

  「你以為我不會對那些記者說出你的名字嗎?」留毅夫交叉雙臂,冷眼睨著她。

  「你不會對那些記者透露的。」褚妙麗輕輕搖頭,圓澄水眸直瞅著他。「我知道……你不會傷害我的。」

  「你就是認定我不會傷害你,所以當年才那麼肆無忌憚地傷害我?!」他低吼一聲。

  「不要逼我,好不好?我的頭好痛。」她搖著頭,急得眼眶都泛淚了。

  「你是真的頭痛,還是這又是你的另一個手段?」他灼熱的呼息直逼到她面前。

  褚妙麗屏住呼吸,心跳因為他的靠近而紊亂起來。她一直以為自己生了晴哲、成為母親之後,便對異性毫無興趣,可他每次一靠近,她就覺得自己是個百分百的女人,為了他渾身發燙!

  她睇著他,眼眸不自覺地變得溫暖氤氳,柔軟菱唇微啟。

  留毅夫撫上她的臉頰,她的肌膚也愈發紅潤。

  「閉上你的嘴巴,不要一副想要別人吻你的樣子。」他低語著那些許多年前,他經常對她傾吐的愛語。

  褚妙麗撫著他的臉龐,微紅了眼眶。他以前老是喜歡對她說這句話,而她總是會這樣回應他——

  「閉上你的眼睛,因為它們看錯了。」她傾身在他的唇間印下一吻。

  他壓住她的後頸,加深了這個吻,卻嘗到淚水的鹹味。

  「不可以!你有妻子了!我昨天是因為太想你,才會和你發生關係的……」褚妙麗使勁把他推到一臂之外。

  留毅夫緊盯著她泫然欲泣的臉龐,強扣住她的腰,不許她掙脫,霸氣的唇舌恣意地在她唇間汲取那甜蜜的柔軟,硬是要逼得她受不住挑逗,開始與他的唇舌嬉鬧,硬是要讓兩人全都亂了呼吸,需要新鮮空氣,他才放開虛軟無力的她。

  「我要回家睡覺……」褚妙麗疲憊的小臉貼靠在他胸前,像小貓般磨蹭著他。

  留毅夫撫著氣息未定的她,感覺心窩處泛上一陣暖意。

  在確定她對他仍如往昔般無法抗拒後,他願意對她做出部分的妥協。事業的成功,無法解決他回家之後的落寞空虛,但她可以填補這個缺口!

  她要錢,而他有的是錢,至於她的自由……很抱歉,他不打算還給她,因為那將會讓他的心失去自由。留毅夫精練的眼閃過一抹悲哀,更加擁緊了她。

  「對你過去的所作所為認錯。」他的雙唇覆在她軟腴的頰邊說道。

  「我沒有錯。」褚妙麗搖頭,已經沒有力氣再偽裝什麼了。

  「你沒有錯?!」他兇惡地抓著她的肩頭。

  「我們可不可以改天再吵架?我好累……」她揪著他的衣服,眼眸幾近半閉。

  和一個神志不清的女人爭辯是毫無意義的。留毅夫抿著唇,不悅地側身撥了通電話。

  一分鐘後——

  「醒醒,我已經請櫃檯幫你叫計程車了。」留毅夫攬著她的腰走向門口,並沒費事追問她的住址——要知道她住在哪裡並不是件難事。

  「謝謝你。」褚妙麗靠著他的臂膀打呵欠。

  「我們會再見面的,而且我不會讓你拒絕我的提議。」他站在電梯前,警告地看著恍神的她。

  「我知道,但是,我現在要睡覺……」褚妙麗飄飄然地走入電梯裡,回頭對他嫣然一笑。「再見。」

  電梯門關上,留毅夫瞪著鋼門所反映出的男性迷惘臉龐,狠狠地一甩頭,詛咒了一聲——

  「該死的!」他以為這次他會堅定一些的。

  ***   ***   ***   ***   ***

  褚妙麗在凌晨兩點半回到家,倒頭就陷入昏睡中。

  不過,生理時鐘讓她在凌晨五點就睜開了眼。

  今天是星期三,「早餐屋」公休,她有充分的時間可以好好賴床,可是,她卻睡不著。

  一想到她剝奪了他們父子相聚的時間,一想到留毅夫居然付錢叫她生個孩子,她就無法繼續賴床。

  她躡手囁腳地走進兒子房間,坐在床邊,把臉頰靠在兒子的棉被上。

  該怎麼做呢?

  幫留毅夫生個孩子,讓晴哲與爸爸相認,母子倆一起承受情婦與非婚生子的身份所帶來的異樣眼光嗎?

  帶著晴哲逃走嗎?不,留毅夫一定不會善罷干休的。

  「好諷刺……」她攤平在地板上,喃喃自語著。

  留毅夫的母親當年拚命阻止他們在一起,目的就是要留毅夫和門當戶對的女人結婚,生個名門之後。

  結果呢?事情繞了一圈之後,留毅夫居然要她幫他生個小孩。

  「人算不如天算啊……」她閉上眼,說著只有自己聽見的話。

  她向伯母發過誓,再也不走入他的生活。

  可是,這次是留毅夫自己闖進來的,這可不是她所能預料的事啊。

  想著想著,她昏沉沉地閉上眼,陷入迷迷濛濛的夢境中——

  那是一個翻版自現實的夢境。

  夢境裡,留毅夫的媽媽來找她,叫她離開留毅夫……

  ***   ***   ***   ***   ***

  「歡迎光臨。」二十歲的褚妙麗從櫃檯後走出來,處於一屋子的精油芳香中,她臉上的笑容溫暖怡人。

  來者是一名穿著端莊富貴、五十多歲的婦人,一進店內就緊盯住褚妙麗的臉。

  「你是褚妙麗嗎?」歐陽蘭薰問道。

  「對,你好。」褚妙麗笑嘻嘻地點頭,以為是朋友介紹來的客戶。

  「你和毅夫正在交往嗎?」歐陽蘭薰耳朵上的華麗珍珠在燈光下閃爍著光芒。

  褚妙麗笑容漸斂,侷促不安地揪住身上的制服背心,年輕的圓臉顯得有些不自在。

  歐陽蘭薰表情不屑地看著她。

  「請問你是?」褚妙麗小心翼翼地問。

  「我是留毅夫的母親。」歐陽蘭薰語氣客套且漠然。

  「伯母好。」褚妙麗忐忑不安地擠出—個微笑。「你不是在美國嗎?」

  「毅夫說他有個論及婚嫁的女友,我當然要過來看看。」歐陽蘭薰的表情帶著某種紆尊降貴的疏離感。

  褚妙麗心一擰,知道她對自己並不友善。

  「毅夫沒說你要來。」她的手不自覺地平貼著胸口,希望可以讓自己平靜一些。

  「毅夫跟你提過我什麼事?」歐陽蘭薰拿出一條手帕,掩去一個輕咳。

  「我只記得他說過你上星期去做身體檢查。」她據實回答。

  「我沒跟毅夫說我得了末期的淋巴癌。」歐陽蘭薰直勾勾地看著她。

  褚妙麗心一驚,下一個動作就是急忙扶住她的手臂。「伯母,你快坐下來。你要不要喝茶?我去點一些強化精油,你聞了精神就會好一點的。」

  「你用不著討好我。」歐陽蘭薰揮開她的手,一臉不悅。

  「我沒有討好你啊。」褚妙麗奇怪地看了她一眼,手裡已開始調配起精油處方。

  「不用麻煩了。我今天是來拜託你一件事的。」歐陽蘭薰用指節敲了兩下櫃子,以引起她的注意。

  褚妙麗馬上紅了眼眶,伸手輕觸著她的手臂,小聲地說道:「伯母,你放心,我一定會好好照顧毅夫的。」

  「你沒辦法照顧他的。」歐陽蘭薰用嫌棄的目光瞥她一眼,再度揮開她的手。

  「我可以啊。」毅夫現在的日常生活都是她在打理的啊。

  「你沒有資格照顧他。大家族裡的恩恩怨怨,不是你這樣的女人可以處理的。」歐陽蘭薰冷冷地說道,「所以,我要你跟毅夫分手。」

  褚妙麗一怔,眨著眼,粉嫩臉上的所有表情在瞬間凍結。她是不是聽錯了?

  「你聽懂了嗎?我要你和毅夫分手。」歐陽蘭薰不耐煩地又說了一次。

  「我為什麼要跟他分手?」她咬著唇,感覺有點受傷。

  她知道自己身為孤兒的家世背景或者稱不上顯赫,但毅夫從不認為這一點有什麼問題啊。

  「因為毅夫應該要跟我的乾女兒結婚。」歐陽蘭薰堅定地說道。

  「毅夫如果喜歡你的乾女兒,就不會跟我在一起了。」她認真地反駁。

  她和毅夫幾乎可說是一見鍾情。對他那種冷熱極端的個性,或者對她這種迷糊的性子而言,他們的感情進展之速實在很不可思議,可是,他們真的過得很好啊。

  「我很快就要死了,你就不能讓我安心地走嗎?」歐陽蘭薰緊抿著唇,音調高揚了幾分。

  「我不懂你的意思。如果真是這樣,你應該會希望毅夫得到快樂才對啊,而我不認為我離開毅夫,對他會是件好事。」褚妙麗一古腦兒地把自己的想法全說出口。毅夫說過,他只有在她面前才能好好放鬆。

  「我娘家擁有極大的勢力資產,我走了之後,這些勢必要由毅夫來接管。」歐陽蘭薰神態不悅地找了張沙發坐下。

  「毅夫需要那些錢嗎?」她問。毅夫現在和朋友合夥的DRAM公司,不是他自行創業的嗎?

  「那不只是錢的問題,而是家族傳承。」歐陽蘭薰驕傲地仰起下顎。「我娘家那些古老的房子、城堡,都需要有人好好地管理,那是一份家族情操,像你這種人是不會懂的。總之,毅夫需要一個能幹的女主人,而你顯然不是。」

  「毅夫要娶的應該是一個他愛和愛他的人,而不是女主人吧。」她提出質疑,且更堅定了她要帶給毅夫幸福的決心。

  有這麼以自我為中心的母親,毅夫一定很不好過。

  「好吧,那我就直說好了。毅夫是我的養子,如果不和我娘家結盟,他父親那邊的人也不會承認他的繼承權,你忍心見他失去所有的財富和權勢嗎?」

  「毅夫從沒跟我說過他是養子。」褚妙麗低語著,腦子開始混亂起來。

  「他在外人面前當然要維持天之驕子的形象。」歐陽蘭薰看著她,露出一個冷冷的笑容。「我們對他有恩,所以他一直很努力地要討我們夫妻的歡心。你想想看,如果我反對他娶你,而他又知道我得了癌症,他會有多難過?你如果真的愛他,忍心讓他這樣天人交戰嗎?」

  「我離開他,他也會很難受啊……」褚妙麗小聲地說道,不明白她的邏輯——難道毅夫沒有快樂的權利嗎?「你忍心讓你的兒子不快樂嗎?」

  「你……」歐陽蘭薰氣結地瞪著她,隨即冷靜下來,又道:「其實,他和我的乾女兒早已經訂婚了,卻又因為你而解除了婚約。你一定也不知道這件事吧。」

  「我不知道。」她搖著頭,背脊開始冒出冷汗。

  她一直以為她和毅夫在一起最大的煩惱,就是她終究得離開台灣,和他一塊兒到美國生活,沒想到背後還有這麼多問題。

  「他那麼保護你,什麼都捨不得讓你知道,所以,你一定也不知道,我乾女兒因為他解除婚約而得了憂鬱症,曾經自殺過一次吧?」歐陽蘭薰口氣漠然地又道。

  「我不知道。」她揪緊胸口的襯衫,用力搖著頭,覺得頭痛到快爆炸了。

  「你和毅夫在這裡大談戀愛,而我們幾個家族的世界都快天翻地覆了,你知道嗎?」歐陽蘭薰咄咄逼人地又問。

  「他沒有說……」褚妙麗看著她那雙和留毅夫神似的眼,全身開始發冷。

  她不是溫室裡的花朵,毅夫沒必要什麼事都瞞著她啊。

  「毅夫不會告訴你的,他總以為他可以處理好所有的事。只是,他處理不好我的遺憾,而我的遺憾也會讓他記掛一輩子,你要他將來因為這些遺憾而怨恨你嗎?」歐陽蘭薰放柔了語調,試圖說服她。

  「一定有可以解決的方法。」褚妙麗喃喃自語著,走到迷迭香精油前,用力地吸了一口沁涼的香氣。

  加油,你一定可以想出法子的。她拚命地告訴自己。

  「最簡單的方法就是犧牲你自己,讓毅夫和我的乾女兒結婚。」歐陽蘭薰走到她身邊,命令地道。

  「那是成全你和你們的家庭,不是成全毅夫。」她不懂伯母為什麼要把毅夫和整個家族混在一起?他是他,家族是家族啊。

  「對毅夫這種有責任感的男人來說,如果無法對他的父母、事業和家族負責,他會看不起自己的。你能否認這一點嗎?你要他和你在一起時,背負著責任未了的擔子一輩子嗎?你認為這樣你們的婚姻會成功嗎?」歐陽蘭薰嚴聲質問。

  褚妙麗全身開始發冷,因為她知道伯母所說的事是有可能發生的。

  「毅夫不會相信我要和他分手的。」他那麼瞭解她,她怎麼可能毫無徵兆就提出分手呢?

  「那就告訴毅夫,你最愛的是自由和財富。」歐陽蘭薰說道。

  「我不會說謊,我也騙不了他的。」褚妙麗搖頭。

  「你會說謊,我會教你。」        

  「他不會相信的。」她握緊拳頭,不由自主地後退一步。

  「我會把你訓練到讓他相信的地步。」歐陽蘭薰唇邊揚起一抹自信的笑。「我會給你一筆讓你滿意的錢,算是補償你的犧牲。」

  「我不要你的錢!」她猛然搖頭。

  「為什麼不要?你拿了我的錢,毅夫才會真的相信你是為了錢才和他分手。」

  褚妙麗的小手緊握成拳,不明白為什麼她每句話都像是居心叵測的算計。

  「你不會把我們見面這件事告訴毅夫吧?我想,你也不希望他因為你而陷入兩難的抉擇。我沒想到毅夫居然天真到以為他可以娶你進門,我們夫妻是絕對不會同意這件事的。」歐陽蘭薰斬釘截鐵地說著,「我給你一千萬,然後,我要你發誓,永遠不再走入毅夫的生活。」

  「伯母,我做不到,真的做不到。」褚妙麗壓住抽痛的太陽穴,整個人幾乎崩潰。

  她好愛好愛毅夫,她怎麼捨得離開他?

  「孩子……」歐陽蘭薰表情一變,緊抓住她的手,焦急地說道:「我隨時都有可能離開人世,我希望在有生之年看到毅夫和我的乾女兒結婚,也希望毅夫繼承我的一切,這是一個媽媽愛孩子的心情,你懂嗎?你懂嗎?」

  褚妙麗眼眶盈滿淚水,她並不想懂啊。

  可是,她卻點頭了。

  她沒有家人,知道沒有家人的痛,她不能逼得毅夫和他的家人決裂。

  她愛他啊……

  ***   ***   ***   ***   ***

  「毅夫……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在低呼出聲的同時,褚妙麗也驀然睜開眼睛,從夢中醒來。        

  「媽媽……」床上的留晴哲翻了個身,嘴裡囈語著。

  褚妙麗摀住自己的嘴,怔愣了一會兒,才意識到她現在是在家裡,而不是在精油小鋪裡和留毅夫的母親談話。        

  她用力地喘氣,卻還是無法正常的呼吸。她張大嘴,卻嘗到了淚水的鹹味,這才知道自己因為哭得太厲害,而導致了鼻塞。

  該不顧一切地告訴毅夫開於當年的謊言嗎?

  她知道毅夫會站在她這一邊的。但她狠得下心來破壞他現在的家庭嗎?褚妙麗用力地搖頭。

  可是,如果他現在帶著她和晴哲回到美國,不論他的妻子知情與否,都已經受到傷害了啊。

  她這輩子最大的願望,就是擁有一個屬於自己的家庭。怎麼這個簡單的願望卻這麼難以實現呢?

  「我該怎麼辦?」一聲哽咽逸出她的唇間,她摀住自己的唇,淚眼汪汪地看著床上的兒子。

  問題依然——無解。





第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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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每逢星期三,褚妙麗的「早餐屋」不開門,留晴哲也不用上幼稚園,這天是他們母子一塊兒出門玩的日子。

  這個星期三早上,留晴哲和平常一樣在七點半起床,卻沒有吵醒躺在他房間地板上睡著的母親。

  媽媽昨晚和乾媽出去,似乎很晚很晚才回到家呢。

  他乖乖地吃完早餐,看了一會兒書,在九點整的時候幫母親烤好麵包,還擺了一罐她最喜歡的黑櫻桃果醬,並且為她倒了一杯柳橙汁。

  留叔叔說九點半要來找他,他可不能讓媽媽太晚起床呢。

  「妙妙,起床了!不要賴床!」留晴哲走回自己的房間,元氣十足地喊道。

  「晴哲,媽媽昨天沒睡好,可以再多睡一下嗎?」褚妙麗睜著滿是血絲的大眼,兩個黑眼圈在白皙皮膚的映襯下,更顯得怵目驚心。

  「你現在看起來很像老巫婆。」留晴哲老實地說道。

  「謝謝你的讚美。」她苦笑著,伸手抓過兒子,給他一個早安擁抱。「我們晚一點再出門好嗎?」

  「沒關係,不然我們吃完午餐再出去好了。」這樣他也可以和留叔叔說話說久一點。

  「你一定是全世界最貼心的孩子了。」她感動地說著。

  「你先把早餐吃完,再回去睡覺好不好?你自己說過,早餐很重要的。」留晴哲拉著母親,硬是把她從房裡拖起身,推到餐桌邊,盯著她吃早餐。

  「你待會兒自己先看書,等我睡飽了,再帶你出去喔。」她嘴裡含著麵包說道。

  「沒關係,我待會兒有事要忙。」留晴哲坐在餐椅上,小臉滿是雀躍的光彩。

  「你要忙什麼?」褚妙麗好奇地看著兒子臉上神秘兮兮的表情。

  「不告訴你。」他抿著嘴笑。

  褚妙麗望著兒子和留毅夫神似的臉龐,心頭驀地—緊。        

  「晴哲……你會想你爸爸嗎?」她拉著兒子的手,低聲地問。

  「我不知道他長什麼樣子,不知道該怎麼想他。」他老實回答。

  「你想要有一個爸爸嗎?」褚妙麗緊張地扯著頭髮。毅夫一定會找到她的——讓他們父子相認,只是時間早晚的問題罷了。

  留晴哲托著腮,認真地看著她,認真地思考著。

  「我不知道我想不想要一個爸爸。可能要看是什麼樣的爸爸吧?」他鄭重地說道,學起乾媽的招牌姿勢——雙臂交握在胸前。

  「老天爺,你怎麼這麼會說話啊!」褚妙麗目瞪口呆地看著兒子,再次肯定他的伶俐口齒根本完全遺傳自留毅夫。

  真是讓人不平衡又不服氣啊。她懷胎十月生了個小娃娃,小娃娃卻一點都不像她。

  「我怎麼會知道嘛。」留晴哲皺了下鼻子,卻忍不住偷偷地想——如果他的爸爸是留叔叔,不知道有多好。

  「搞不好我的基因裡也有精明的成分。」褚妙麗自言自語著。

  「乾媽說我和你一點都不像,她說我比你像大人。」留晴哲馬上戳破她的幻想。「你趕快把麵包吃完,趕快去睡覺啦。」

  褚妙麗乖乖點頭,依言吃掉最後一口麵包,慢吞吞地走回房間。只是,手才碰到門把,她又畏畏縮縮地回頭偷看兒子一眼。

  「晴哲……我……我昨天晚上遇到了……」天啊,她說不出口啦。

  「你昨晚交了男朋友?」留晴哲正襟危坐,緊張地咬住唇。

  「沒有啦!我才不要男朋友,我有你就好了!」她急忙衝到他面前,又搖頭又擺手,一臉急於撇清關係的模樣。

  「那你要跟我說昨晚發生了什麼事?媽媽,你的頭髮刺到眼睛了。」他幫她把額上的一絡髮絲撥到耳後。

  「沒事啦,我……我想去睡覺了。晴哲,媽媽好愛、好愛你!」褚妙麗紅了眼眶,用力地摟住兒子。

  她想,她還是和巫淨商量之後,再決定要怎麼告訴晴哲關於他爸爸的事吧。她不要兒子受到一丁點的傷害。

  「我也愛你,你快去睡覺吧。」

  留晴哲推著她進房,一等她關上房門,他立刻抬頭看了眼時鐘,然後開始收拾桌上的餐具。

  留叔叔快來了呢!他要把家整理得乾淨一點。

  叮噹。

  門鈴一響,留晴哲便像子彈般衝向對講機。

  「請問晴哲在家嗎?」

  「留叔叔!」他認出留毅夫的聲音,高興地在原地跳了好幾下。「你等一下,我馬上下去幫你開門。」

  他雀躍地衝下樓,聰穎的小臉漾著與奮的笑容。

  「叔叔。」打開一樓大門,他直衝而出。

  留毅夫彎下身與他的視線相對。「早安。」

  「叔叔,早安!」留晴哲給了他一個大大的笑容,主動拉著他的手往門內走。

  「請進。」

  「你家裡開早餐店?『早餐屋』這個名字很可愛。」留毅夫打量著一樓藍白相間、十分清爽的裝漬,感覺這裡像個溫馨的小咖啡廳。

  「對啊,可是我們今天休假。」

  留毅夫看了一眼屋內長形的廚房工作台,想起了愛做家事的褚妙麗。

  現代女性很少像她那麼喜愛下廚的。或者,他帶她回美國之後,也可以幫她訂做一座這樣的流理台,相信她會很開心的。

  「你們的店面很乾淨。」他只聞到淡淡的檸檬香味,而沒有想像中的油煙味。

  「我媽媽很迷糊,可是很喜歡做家事,她心情好時做家事,心情不好也做家事,所以,我們家很乾淨也很整齊。」留晴哲正經八百地說。

  「你媽媽呢?」留毅夫拍拍小男孩的肩,注意到小男孩身上的T恤整齊地扎進褲子裡,很像他童年時的堅持。

  「我媽媽還在睡覺,因為她昨天很晚才回家。」留晴哲有些不好意思。

  留毅夫看著這個懂事的孩子,眼裡有著讚許。他想,晴哲的媽媽必然是個有教養的女性,才能將孩子教導得這麼識大體。

  「晴哲,你幾歲了?」他問。

  「我四歲。」留晴哲比出四根手指頭。

  「我以為你至少五、六歲了。」留毅夫驚訝地看著孩子聰慧的眼。

  「真奇怪,大家都這麼說。為什麼呢?」他不解地眨著眼。

  「我想那是因為你比同年齡的孩子都來得聰明、懂事。」留毅夫拍拍他的肩膀。

  他回以一笑。還是留叔叔最好了,不像別人,只會把他當成小娃娃。要知道,他可是大哥哥了,笙笙和媽媽經常都是他在照顧呢。

  「對了,這是你要的名片。」留毅夫從皮夾裡掏出一張名片,遞到他手裡。

  「謝謝叔叔。」他開心地把名片收到口袋。「叔叔,你知道嗎?你的『留』和我的『留』一樣呢。」

  「你也姓這個『留』?」留毅夫有些驚訝,他一直以為晴哲姓「劉」。

  「對。老師說這個姓很少看到喔。」

  「沒錯,你是我在台灣碰到第一個姓『留』的人。」留毅夫點頭,倒也沒多想,只覺得他和這個孩子當真是有緣。

  「叔叔,你要不要到樓上坐?媽媽昨天早上烤了一個蘋果派,很好吃喔,我們可以配冰紅茶喝。」留晴哲熱情地提出邀請,還主動拉起他的手。

  「我很想上去,但是對你媽媽來說,我還是陌生人,恐怕不方便上樓。」他禮貌地拒絕了。

  「那我讓你和媽媽認識就可以了啊。媽媽等一下要帶我去布魯樂谷玩,晚上還要帶笙笙和我去愛河搭船,叔叔要不要也一塊兒去?」

  「布魯樂谷是什麼地方?」聽起來很像是原始森林之類的。

  「布魯樂谷是水上樂園,有很多很刺激的水上活動,還有大海浪和很長很長的滑水道。」留晴哲雙眼發亮地說著,他最喜歡玩水了。

  「你會游泳嗎?」

  「還不會,媽媽說她明年夏天要跟我一起去學。」他補充了一句,「可是,我之前已經打電話去問過了,不會游泳也可以去玩。」

  「你和你媽媽的感情很好。」留毅夫笑著說,覺得這孩子懂事得讓人另眼相待。        

  「媽媽只有我,我也只有媽媽,所以我們要很愛很愛彼此。」留晴哲把媽媽最常說的話告訴他。

  叮噹!對講機的聲音響起。

  「啊,一定是媽媽醒了。叔叔,你等我一下。」留晴哲跳著走向對講機。

  留毅夫側身打量起玻璃櫃裡一整排印著紅心的馬克杯,想起褚妙麗也喜歡收集心形圖樣的杯子。那女人最大的夢想就是開一間像這樣的早餐店,天天穿著印滿愛心的圍裙,替每個客人做一頓可以補足一整天精神的早餐。

  不知道她現在的夢想是否依然如此?

  「媽媽,你醒了嗎?」留晴哲笑嘻嘻地接起對講機。

  「晴哲,你跑到哪裡了?你是不是在樓下和別人說話?」

  「我是在一樓啊,我有朋友來找我喔。」他元氣十足地回答。

  「你有朋友來啊,那就帶朋友上來啊!」

  「好,謝謝媽媽。」留晴哲笑容滿面地掛上對講機,衝到留毅夫面前。「叔叔,媽媽叫我帶你上去。」

  「晴哲,你有告訴你媽媽,我不是和你同年紀的朋友嗎?」這個媽媽也太沒有戒心了吧,他們孤兒寡母的,真要遇到了壞人怎麼辦?

  「媽媽不會生氣的。住在『早餐屋』對面的麵店哥哥也是我的朋友啊,他比叔叔你還高喔。」留晴哲踮起腳尖,比了個很高的姿勢。

  「下回有像我這種年紀的朋友,你一定要先告訴你媽媽,知道嗎?叔叔不希望壞人有機可趁,好嗎?」留毅夫握住他的肩膀,沒有笑意的臉孔看起來甚是嚴肅。

  「好。」留晴哲認真地點頭,沒有被他的樣子嚇到。乾媽凶巴巴地罵人時,通常表示是在關心他,叔叔也一樣吧。

  「我們上樓吧。」留毅夫朝他伸出手——這孩子不怕他,讓他覺得很開心。

  「好。」

  留晴哲腳步輕快地拉著他走上樓梯。

  樓梯間佈置著幾盆綠葉盆栽,轉彎處還掛著一幅色彩繽紛的蠟筆畫——筆觸很童稚,用色卻很大膽。

  「那是笙笙畫的,她很會畫畫,我比較不會畫。」留晴哲小聲地說。

  「每個人都有優缺點,我相信你有你的長處,而且在我心裡,你是最棒的。」留毅夫給了他一個鼓勵的笑。

  他不好意思地笑了,拍拍自己的胸口,表示鬆了一口氣。

  留毅夫望著他的舉動,不禁眉頭一凝。是自己太在意褚妙麗了嗎?否則怎麼身邊每個人的小動作都讓他想起她呢?

  一大一小走上了三樓,玄關處擺著一個約莫半人高的白色百葉木門鞋櫃,上頭覆著一塊紅藍相間的格子布。

  留毅夫看著鞋櫃,莫名地覺得眼熟。

  「這是媽媽做的舊鞋櫃喔,我們每年都幫它漆上不同的顏色,媽媽說我漆得很好,可以做油漆匠了。」留晴哲拿出一雙藍色拖鞋給他。「叔叔,請穿拖鞋。」

  「謝謝。你媽媽是個好媽媽。」看著鞋櫃和他滿臉的笑容,留毅夫笑著點點頭,彎身換上拖鞋。

  天知道他有多厭惡家族裡那些孩子,動不動就說自己將來要當董事長、大老闆。        

  「媽媽,我們進來了!」留晴哲敲敲門,大聲說道。

  「小朋友好!」

  褚妙麗笑嘻嘻地拉開大門,笑容卻馬上僵在臉上。

  天要亡她嗎?

  留毅夫為什麼會在這裡?

  「怎麼會是你?」留毅夫瞪著她。

  褚妙麗飛快地瞄了兒子一眼,全身的血液彷彿在瞬間逆流。她踉蹌地後退,伸手就想關上大門。

  「慢著——」在她關上門之前,留毅夫一把握住了她的手腕。

  「不要抓我媽媽!」

  留晴哲一看到媽媽被欺負,立刻用力地扯下留毅夫的手,雙臂大張地擋在母親面前想保護她。

  「晴哲……」褚妙麗搭著兒子的肩膀,連頭都不敢抬。        

  留毅夫瞪著她心虛的模樣,再看向留晴哲那肖似他的眉眼。

  突然間,他知道自己為什麼會覺得那鞋櫃很眼熟了——那是他和她一塊兒完成的第一件DIY傢俱。

  剎那間,所有的事情開始拼湊成一個幾乎要將他擊垮的事實。

  「一個曾經和我在一起的女人!一個長得幾乎和我一模一樣的孩子!你給我解釋清楚!」留毅夫惡狠狠地看著她,極力不讓自己在小男孩面前咆哮失控。

  「我……我……」褚妙麗牙齒打顫,緊抱著兒子,說不出一句話來。

  留毅夫激動地瞪著她,已經從她不會說謊的驚慌臉色猜出了真相。

  留晴哲是他的兒子!

  「你昨天居然連提都沒有提!如果我不是正巧到這裡來,你還打算瞞我多久?一輩子嗎?」留毅夫咬牙切齒地問,臉頰肌肉因為怒氣而抽搐著。

  「媽媽認識留叔叔嗎?」留晴哲以帶有敵意的目光瞪著留毅夫,小手拚命地想把母親往後推。

  「對,我們認識很久了,所以我看到他才會嚇了一大跳。」褚妙麗冰冷的手握住兒子,努力擠出一個若無其事的笑容。「晴哲,媽媽沒事。你可不可以到頂樓去幫我澆一下花?我已經兩天沒澆水了。」

  「不可以。」留晴哲倔強地站在她身邊。「他會欺負你。」

  「晴哲……」留毅夫彎下身,看著他的孩子。他甚至必須深呼吸,才能不讓自己的聲音太過顫抖。

  他對孩子伸出手。留晴哲懷疑地看他一眼,沒有前進,也沒有後退。

  「我保證不會傷害你媽媽,請你相信我。」他的手停在半空中,終於還是洩氣地垂到身側。

  褚妙麗扶住兒子的肩膀,眼眶發紅地看著他困擾的小臉蛋。

  「寶貝,他不是壞人,他只是有點激動而已。」感覺到留毅夫殺人的視線射來,她吶吶地又道:「媽媽和你爸……媽媽和留叔叔有事要談,你先上樓去幫我澆花,順便幫我掃一掃花園,等我們談完之後,我再上去找你,好不好?」

  留晴哲又瞄了留毅夫一眼,發現自己實在是無法討厭他,只好不情不願地妥協。「你不可以欺負我媽媽。」他不放心地說道。

  「我保證。」留毅夫的目光沒有一刻離開過他。

  「那我上樓去羅。」留晴哲朝他們揮揮手,走出門外。

  「晴哲最棒、最懂事了。」褚妙麗情不自禁地流露出寵愛的笑容。

  「是啊,沒想到我連自己有個這麼棒、這麼懂事的兒子都不知道。」留毅夫冷笑一聲,表情不善地朝她跨近一步。

  看著他陰沉的神色,她嚥了一口口水,傻笑了下,然後轉身就跑。

  「你還敢跑!」        

  留毅夫大吼一聲,在她的房門即將關上的前一秒,一腳踹開了房門。

  褚妙麗被彈開的門板給撞個正著,屁股重重地摔在地上。

  「你給我站起來把話說清楚!」留毅夫踏進她房裡,紳士形象早已蕩然無存。

  「晴哲和我是什麼關係?!」

  「啊……呃……我想……這個……」褚妙麗牙齒打著顫,沒有勇氣說出口,只能拚命往後移動。

  「為什麼晴哲四歲?!為什麼他長得像我?!為什麼你一臉作賊心虛的樣子?!」他擋在她面前,怒不可抑地看著她狼狽地以屁股挪動著身軀。

  他要她親口承認!

  「我數到三,你現在如果不回答,就等著法庭上見!」他吼出威脅。

  「你不可以告我!」褚妙麗手腳並用地爬起身,著急地揪住他的手臂。

  「誰說我不能告你?」他扯開她的手,表情嚴厲地瞪著她。

  「因為那會傷害到你兒子。」她哽咽地低語。

  「我兒子是誰?!」他強壓住她的肩膀,強勢地逼問。

  「晴哲是你的兒子!」她捂著耳朵大叫出聲。

  留毅夫目不轉睛地瞪著她,在聽到這句話之後,整個人冷靜了下來。

  他真的有了一個孩子!一個聰明、懂事到讓他在不知不覺間早已喜歡上的孩子!

  「我要我的兒子。」他丟下一句,轉身就要走出她的房間。

  她真的惹惱他了!

  「晴哲喜歡和我在一起,我把他照顧得很好!」褚妙麗臉色慘白地抓住他。

  「你見鬼的把他照顧得很好!你根本是打算讓他一輩子活在謊言裡!我問你,你是怎麼告訴他關於他爸爸不在身邊這件事?」他回過身,咄咄逼人地問道。

  「我說我們個性不合……」她囁嚅著。

  「去你的個性不合!」留毅夫強忍住想砸東西的衝動,手臂青筋畢露。「你知道你的自私讓我失去了什麼嗎?」

  他瞪著她背後那一整牆的孩子照片,忿然地從齒縫間擠出話來,「他在學走路的時候,我在哪裡?!」

  「對不起……」褚妙麗低下頭,眼眶泛紅。

  「他在學說話的時候,我在哪裡?!」他撫著照片上只有兩顆牙的孩子笑容,聲音愈發低沉。

  「對不起……」想起晴哲最早發出的音是「爸爸」,她淚水開始在眼眶打轉。

  「而當他變得這麼聰明的時候,我居然一點都不知情!」他霍然轉過身,緊緊抓住她的肩膀猛烈搖晃著。

  「這些都是你的錯!」

  「對不起……」她的眼淚被他搖落,憔悴的臉龐顯得更加孱弱。

  「對不起個鬼!」她的淚水讓他更加憤怒,他恨她剝奪了他身為父親的權利與義務。「你知道我是怎麼對晴哲印象深刻的嗎?因為他在幼稚園裡被別人嘲笑沒有爸爸!」

  褚妙麗如遭雷殛般定在原地,身子晃了晃,感覺整個世界開始天旋地轉。

  她是在育幼院長大的孤兒,很清楚被指著鼻子嘲弄沒有爸媽是多麼難堪的事。

  她以為這年頭離婚的人口多,單親家庭也多,晴哲應該不會遭遇這樣的事才對……

  留毅夫扯住她的手臂,把她整個人拽到床上,免得她在他面前表演昏倒。

  「對不起……」她全身顫抖著,嘴裡不停地低語。

  「你再說一次對不起,我就砸了你屋裡的東西!」

  留毅夫怒視著她,怒火在瞬間全爆發開來,揮手把梳妝台上的雜誌全打落地面,雙腳使勁將椅子踹翻。他是著了什麼魔?!居然還會對她楚楚可憐的模樣感到不捨!

  褚妙麗怔怔地看著他暴戾的舉動,害怕地環抱住雙臂,一動也不敢動。

  「你當時有了孩子,為什麼不告訴我?」留毅夫走到床邊,居高臨下地瞪著她。

  褚妙麗仰頭看著他,用手摀住發疼的胸口,嗓音乾澀地說道:「我們分手的一個月後,我才發現自己有了孩子,那時你已經回美國結婚了……結婚照裡的你笑得很開心,新娘子的笑容看起來也很甜蜜,我怎麼忍心告訴你——」

  「你怎麼知道我結婚時笑得很開心?」他瞪著她落寞的臉龐,粗聲問道。當年那場婚禮相當低調,他們雙方只發佈了新聞稿,並未附上照片。

  「你媽媽寄了照片給我。」她老實回答。

  她永遠記得收到他的結婚照那天,她哭了整整一個晚上,哭到整個人差點昏厥,是巫淨將她拉離了悲傷的情緒。

  留毅夫皺起眉頭,不明白母親為什麼要將結婚照寄給她。媽媽應該比他還清楚,褚妙麗喜歡的不過是自由和他的財富,不是嗎?

  而他更不明白的是,她為什麼還要做作地擺出這種難受的神情?她明明不在乎他,不是嗎?

  「就算我當時已經結婚了,我還是會對我的孩子負責。」他漠然地道,睨看著她的神態就像在看一個陌生人。

  「你怎麼可以讓你的新婚妻子知道你和別的女人有了孩子?她會很難過的。」她不以為然地搖頭,做不來那種破壞他人婚姻的事。

  「你怎麼知道她會難過?說不定她正開心不用生孩子了。」對於他驕縱的前妻,他實在無法有太多好感。

  「你怎麼能這麼說自己的妻子!」她譴責地瞥他一眼,歎了口氣,小聲地說道:「我當時很怕孩子會打擾到你的生活。」

  聞言,留毅夫好不容易回復的冷靜,再度被她打破。他臉色一沉,不客氣地拎起她的衣領,再度對著她咆哮——

  「我的孩子對我來說怎麼可能會是『打擾』?!你又有什麼權利決定晴哲會打擾我?!晴哲不是你一個人的,如果你當初不是貪圖我媽給你的分手費,我不會跟別人結婚,你也不會落到單身一人養育孩子,晴哲也不會在幼稚園裡被人嘲笑!」

  他將怒氣全發洩在她身上,她就像只被捕鼠器抓住的老鼠,逃也逃不了,只能蜷縮著身子,可憐兮兮地看著他。

  「你該死的給我開口說話啊!萬一你沒有能力養育孩子,那我的孩子豈不是得跟著你受苦受難?!」想到這裡,留毅夫氣得只想一掌揉碎她。

  「……那筆分手費剛好足夠讓我買下這棟房子,我可以養活他的。」褚妙麗飛快地瞄他一眼。她這樣說沒錯吧?

  「你……」瞪著她單純的眼,他只想敲破她的腦袋,看看她腦子裡還有多少的矛盾。「你難道不知道帶著孩子來找我,可以讓你得到比分手費多上十倍的錢嗎?!」

  「我……我沒想到這一點。」

  留毅夫低吼一聲,霍然轉過身面對著牆壁,以免自己失控掐死她。

  牆上,留晴哲與小女孩的合照映入他的眼簾。

  「這個小女孩是誰?你的女兒嗎?」他陰森地問。

  「不是啦,笙笙是巫淨的女兒。」褚妙麗鬆了一口氣,很開心他終於改變了話題。「笙笙很可愛喔,而且軟呼呼的好好抱。」

  「很好,巫淨的丈夫呢?」他再問。

  「她……沒丈夫。」她哀怨地看著他的背影,他一定要挑這些讓人心情不好的事情來說嗎?

  「太好了!一個兒子、一個女兒,你和巫淨簡直可以榮登幸福美滿家庭第一名!」留毅夫瞪著一張「一家四口」的幸福照片,懷疑他一整年的脾氣很有可能會在今天全數爆發。

  「晴哲知道你們兩人的關係嗎?」他表情陰寒得像狂風暴雨時的天空。

  「巫淨是晴哲的乾媽啊。」她和巫淨的關係有什麼不對嗎?她們是好朋友啊。

  留毅夫磨了磨牙,拳頭狠狠地捶向牆壁。

  拳頭與牆壁接觸時所發出的可怕聲響,嚇得褚妙麗趕緊抱住枕頭。

  「你最好現在就開始收拾行李!我會請人盡快幫你和晴哲辦好簽證,你們下星期就跟我回美國。」留毅夫臉色鐵青地撂下話,轉身走向客廳。

  既然她和巫淨的關係那麼「密切」,那他就偏偏不讓她如願。她奪走他和兒子的相處時間,和巫淨分手是她理應得到的報應!

  回美國?褚妙麗怔愣地看著他的背影,一時之間還無法理解他的話。

  等到他重重地關上房門後,她的大腦功能才開始運作。

  他說什麼?!

  「我不能跟你回去!我的工作、朋友都在這裡啊。」她驚叫著跳下床,打開房門,衝向客廳。





第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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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褚妙麗衝出房間,在撞倒兩把椅子之後,她一拐一拐地衝向大門口,雙臂大張地擋在留毅夫面前。「我不能跟你回美國啊!」

  「你要兒子嗎?」他只問這一句。

  「當然要。」

  「那你根本就毫無選擇。」從現在開始,一切都得聽他的,他再也不要被她亂七八糟的想法給弄得一團亂,他要晴哲盡快加入他的生活裡。

  見她仍然擋在門口,一臉不讓他離開的堅定表情,留毅夫轉身坐入沙發中,打開桌上的礦泉水,喝了幾口。

  「我們跟你回美國,那你老婆怎麼辦?」褚妙麗脫口問道。

  「她那邊我會處理的。」他淡淡地回答,什麼都沒解釋。

  事實上,他結婚的第三個月,便因為雙方個性嚴重不合而離婚了。因為不喜歡彼此家族的過分干預,所以他和前妻協議不對外公佈,只有雙方父母知道這件事。

  「這種事怎麼處理嘛!」一想到要和他的妻子同處於一個屋簷下,褚妙麗就頭皮發麻。「難道你要我住在你家當晴哲的保母,看著你們夫妻恩愛的過日子嗎?你考慮過你妻子的心情嗎?你考慮過我的心情嗎?」

  「那你考慮過我的心情嗎?我好不容易才見到兒子,難道不該和他多相處一些時間嗎?」留毅夫大掌往牆壁一拍,深眸冒火地狠瞪著她。

  她垂下頭,對於自己隱瞞了孩子的事,還是無法不感到心虛。

  「關於我和我妻子的事,既然我都說我會處理了,就代表我不會讓你和她有碰面的機會。」他愈說愈火,怒氣一古腦兒地傾洩而出,「如果你腦子還正常的話,麻煩你好好想想該怎麼樣讓晴哲盡快適應美國的生活,而不是只在意你那些莫名其妙的想法!」

  「你說話能不能客氣一點?」她咬住唇,忍住一聲受傷的悶哼。

  「辦不到。」他冷冷地一口拒絕。「我給了你一個星期的時間整理,沒有立刻把孩子帶走,算是對你很客氣了。」

  他瞪著她淚眼婆娑的模樣,命令自己不准伸手呵護她的脆弱。

  褚妙麗看見他臉上的冷硬,掐住自己的手臂,不許自己掉下淚來。

  傻妙妙,你以為他一看到你難過,就會過來抱著你、哄著你嗎?

  他對她,現在就只有恨意啊。

  「你至少要給我一個月的時間,讓我跟我的朋友們道別。」她可憐兮兮地要求道。

  「兩個禮拜。」他不想再和晴哲分開,而他下個月在美國還有一場新一代記憶體DRDRAM的發表會要參加,勢必是要回去的。

  「二十天?」她試探地再問道。        

  「兩個禮拜。你再討價還價,我明天就帶走晴哲。」留毅夫一雙寒眸睨向她。

  「可是……我到了那邊之後要做什麼?」她開始神經質地在客廳裡走過來又走過去。

  她什麼都不會,只有做家事還算行,在台灣還能開間早餐店混口飯吃,到了國外,總不能叫她去賣中國菜吧!

  天曉得,她的英文比晴哲還差啊!

  「我不會讓我孩子的媽媽餓死。」發現她又開始胡思亂想,他不悅地抿直唇線。「我今天晚上要到香港一趟,星期日上午會回來,到時候再來看你們。」

  「星期日……」她眨了下眼睛,說話的速度明顯變慢。

  她是不是該趁這幾天偷偷搬家呢?她不想去美國啊!

  「除非你有法子在四天內移民,否則只要你人在台灣,我就一定會找到你。」留毅夫嚴厲地看她一眼,警告她不准輕舉妄動。

  「你怎麼老是猜得到我在想什麼?」她嘟起小嘴,懊惱地別過臉不看他。

  「誰讓你笨到藏不住心事。」她懊惱的圓臉讓他的唇邊噙著一抹淡淡的笑意,細長的眼眸也因此顯得更深邃。

  「討厭……」她咕噥著。

  「你去叫晴哲下來,我有話要告訴他。」他不客氣地命令道。

  「我不知道該怎麼告訴他。」她緊張起來,不自覺地走到他面前求救。

  「你只要負責開場,其他的就由我來說吧,我不會讓他受傷的。」他拍拍她的手背,要她放下心來。

  他向來賞罰分明,妙麗照顧晴哲的用心,他無法否認,而且,她還讓晴哲跟了他的姓,不是嗎?

  但,為什麼呢?

  看著她的背影,留毅夫沉思地撫住下顎,從孩子的姓氏聯想到了那個舊鞋櫃,眉宇間於是更加深鎖。

  他看不透她,總是在他以為她貪圖富貴時,她卻又單純地像是與世無爭。所以,他五年前栽在她手裡,現在又一腳踏入這泥淖,這是怎麼樣的一筆帳呢?

  褚妙麗沒察覺到他的視線,她不安地按下對講機,叫兒子下來。

  留晴哲在一分鐘內回到了客廳裡。

  「媽媽,他有沒有欺負你?」他衝到褚妙麗身邊,劈頭就問。

  「他不會欺負我的,他剛才只是太高興、太激動了。」褚妙麗擁著兒子的肩,把他帶到留毅夫的面前。

  留毅夫凝望著兒子,整顆心扭絞起來。

  「晴哲,我有事要告訴你,這個……這個留叔叔……他是你爸爸。」褚妙麗緊握住兒子的手。

  留晴哲睜大了眼,突然間掙脫了她的手,對著留毅夫一躍而上。

  留毅夫抱著直衝而入他懷裡的兒子,喉間一陣緊縮。

  「我就知道你是我爸爸!」留晴哲緊摟著他的脖子,大叫出聲。

  「為什麼?」留毅夫緊緊地回抱住他,孩子身上清爽的香皂味成了最強的催淚劑。        

  他的兒子啊!

  「因為我一直想要你這樣的爸爸。我還跟老天爺祈禱,希望有你這樣的爸爸呢!」留晴哲興奮地大叫,手舞足蹈到不知如何表達自己的喜悅。「爸爸!爸爸!你怎麼這麼久才來找我?我好想你,我等你好久了啊!」

  褚妙麗的淚水瞬間決堤,淚水濕了下顎、濕了衣衫,她背靠著牆,低頭啜泣著,自責不已。

  她一直以為她已經給了晴哲足夠的愛,卻忘了晴哲只是一個孩子。別人都有雙親,他也會希望有個爸爸啊。

  「爸爸,你為什麼離開那麼久?我以為你不要我了……」留晴哲摟著留毅夫的脖子,小聲地問道。

  「我怎麼可能會不要你呢?你是我兒子啊。」留毅夫把下顎埋入兒子的頭髮間,感覺著孩子的每一次呼吸。

  褚妙麗咬著唇,淚汪汪地看著眼前的景象,她掐著自己的手臂,深怕自己會哭出聲來。如果他真的說出事情的真相,而晴哲因此怨恨她的話,她也無話可說。

  「我當年和你媽媽吵了一架,她氣得不理我,偷偷搬了家,而我因為有急事趕回美國,沒辦法馬上去找她,加上你媽媽搬家時,把我的手機號碼弄丟了,她也不知道如何找到我,所以,我們才會分開這麼久,因為,我根本不知道你媽媽懷了你。」

  他看了褚妙麗一眼,看見她正對著他行一個九十度的感謝大鞠躬。

  「媽媽是個迷糊蛋!」留晴哲回頭對著她哇哇大叫。

  「媽媽……不是故意的嘛。」褚妙麗扁著嘴,伸手去扯兒子的手臂,深怕他從此不理她。

  「那你們還會再吵架嗎?」留晴哲拉著她的手,緊張地看著留毅夫。

  褚妙麗很快地偷瞄了他一眼。

  「我們不會再吵架了。」留毅夫握住兒子的小手,也一併將褚妙麗的手包覆在他的大掌之下。

  就算他對她仍有諸多不滿,但是在兒子面前,他還是會表現出和諧的樣子。

  褚妙麗低頭看著三人相握的手,心頭一擰,也緊緊地反握住他倆的手——他們是一個家庭啊。

  「我們三個人的手,好像夾了很多東西的三明治喔。」留晴哲哈哈笑出聲來。

  「我想睡了。」褚妙麗突然冒出一句話,心情一放鬆,便感覺眼皮有些沉重。

  「那你留在家裡睡覺,我帶晴哲出去走走。」對於她剝奪了他與兒子之間的相處一事,留毅夫仍心有芥蒂。

  「耶!」留晴哲樂得高舉雙手歡呼。「爸爸萬歲!」

  褚妙麗張大了嘴,圓睜著眼,圓嫩臉龐委屈地看著他們父子歡樂的模樣。兒子有了親爹就忘了娘,她也想一塊兒出去玩啊。

  「我們走吧。」留毅夫低頭在兒子額上印下一個吻,兩人一副父子情深的模樣。

  「好。」留晴哲笑容滿面地拉著他的手,往門口走去。

  褚妙麗看著他們父子倆,突然覺得自己被阻隔在外——兒子偏心,她也經常帶他出去玩啊,怎麼沒見兒子這麼熱絡過?

  「我要抱抱!」

  她嘟起唇,忽而飛撲上前,用力地抱住留晴哲。豈料,她空中飛人式的「攻擊」,讓三個人全都重心不穩地倒在地毯上。

  「媽媽冒失鬼!」留晴哲抗議地大叫出聲,不過他倒是不打算從留毅夫身上爬起來,小手仍然把他攀得緊緊的。

  留毅夫抬頭看著一臉聰明相的留晴哲和傻笑的褚妙麗,心頭激盪過一陣漣漪。

  孩子的氣息和她身上的精油芳香頓時全湧入他鼻間,他感覺自己的心被注入了一股澎湃激情。

  望著兒子的笑容,留毅夫愈看愈覺得心疼。他發誓,他會用最多的關心來彌補兒子。

  但他該如何對待那個讓他迷惘的女人呢?他還沒想清楚,伹他知道自己絕對不會讓她太好受就是了。

  「你好好休息吧。」留毅夫一躍起身,拉起兒子的手就要往外走。

  「媽媽再見。」留晴哲笑得很開心。

  「嗯。」褚妙麗窩回沙發上,毫不客氣地打了個大呵欠。

  剛把臉頰偎上手掌,開始她睡覺前的預備動作,她就真的覺得困了。

  她半瞇著眼看他們父子倆的背影,一個想法突然閃進她的心頭……

  「你們……什麼時候會回來?」她彈跳起身,對著留毅夫的背影緊張地問。

  「我不是某人,做不來把孩子藏起來這種自私的事。」留毅夫身子一僵,頭也不回地說道。

  褚妙麗汗顏地低下頭,一句話也不敢吭。

  砰——門被重重關上的聲音,在客廳裡迴響著。

  她知道他在生氣,可是她又能怎麼辦呢?

  「傻妙妙,如果他對你還有任何感情,也只剩下恨吧,因為你剝奪了他與兒子的相處時間。你太高估自己了,你根本沒有資格介入他與他妻子之間……」她半睜著眼,不甚清醒地對自己說道。

  「可我有辦法忍受經常看著他,卻不對他動情嗎……」

  在她自言自語的催眠聲中,她蹙著眉頭,沉沉地睡去。

  夢裡,她和留毅夫及晴哲三個人抱在一起,幸福又美滿。

  然則,現實是——

  晚上九點,當留毅夫抱著沉睡的兒子回到家時,只對她撂下一句話——

  「我星期天會再來看晴哲。」

  然後,他就走了。

  接著,她又失眠了。

  ***   ***   ***   ***   ***

  星期六早上,「早餐屋」裡,女主人遊魂似地飄來飄去。

  「妙妙,我要的是煎蛋,不是荷包蛋!」

  「妙妙,你忘了我不敢吃蔥啊!」

  「妙妙,你怎麼了?」

  「早餐屋」的熟客們,集體發出詢問。

  褚妙麗看著這群老朋友,手裡拿著鍋鏟,怔怔地站在原地。

  好半晌,她才開口,「我問你們喔,如果舊情人突然出現,你們會怎麼做?」她打算來個集思廣益,替自己找一條生路。

  要她長期和一個討厭她的男人朝夕共處,她也會開始討厭起自己的。她最大的資產就是她的樂觀,她不想連這點都被剝奪啊。

  「你們是怎麼分手的?」女大學生問道。

  「未來的婆婆不喜歡我。」褚妙麗輕描淡寫地回答。死者為大,她不想說太多別人的壞話。

  「要和他一起過日子的人是你,又不是你未來的婆婆。」不婚主義者不以為然地說道。

  「我未來的婆婆當時是癌症末期,她求我和男朋友分手,我根本沒辦法拒絕。」

  褚妙麗此話一出,現場氣氛頓時凝結,大夥兒全都同情地看了她一眼——妙妙是那種別人一求她,她就會挽起袖子幫忙的熱心腸啊。

  「那麼當舊情人再度出現時,那個未來的婆婆應該已經去世了,問題不就解決了嗎?」電子業先生冒出一句。

  「可是我們分開那麼久了……」而且他已經有老婆了。

  褚妙麗扁著嘴,發現她不該拋出問題的,因為她有太多不敢說出口的事。

  「那當然是看你對你的前男友還有沒有感覺啊。」女大學生說道。

  「有是有,可是……事情……事情沒那麼簡單。」褚妙麗咬著唇,突然發現一件可怕的事。

  好恐怖,她居然很不道德地在癡心妄想——妄想和留毅夫在一起!

  她嚇得把手裡的鍋鏟往煎鍋裡一扔,花容失色地看著鍋裡那顆焦黑的荷包蛋。

  「事情也可以很簡單啊。如果妙妙的前男友就像留毅夫那樣,夠有錢、夠有氣魄、夠聰明,對員工又有情有義,管他什麼感覺不感覺,先巴住再說。」電子業先生笑著舉高手裡的報紙專訪。「說真的,你們家的晴哲長得和留毅夫還真是像。你喜歡留毅夫這一型的男人嗎?」

  「我喜歡留毅夫有什麼用,他又不會喜歡我……他根本懶得理我吧。」褚妙麗乾笑兩聲,不安地絞著圍裙,不知該如何告訴這些人——

  「早餐屋」只營業到下星期,因為他們口中的那位留毅夫先生要帶她和晴哲去美國。

  「妙妙,有新客人來了。」鄰居老太太邊喝著熱牛奶邊說。

  「歡迎——」褚妙麗笑著轉過身,看到的卻是——

  留毅夫!

  一身西裝筆挺的他,表情淡然地站在「早餐屋」門口,像是來視察業務的長官。

  「留毅夫!」電子業先生第一個叫出聲來,手裡的報紙立刻被女大學生搶走。

  褚妙麗睜著大眼,看著留毅夫的淡藍色斜紋領帶。

  老天爺,她剛才說了什麼話?她是不是說了——我喜歡留毅夫有什麼用,他又不會喜歡我……

  他聽見了嗎?

  天啊!褚妙麗感覺自己的臉頰開始變熱,像個在路上遇到初戀情人的小女生。

  留毅夫看著她酡紅的圓臉,面無表情地跨前一步。

  「你……你好。」褚妙麗手足無措地揪著身上的愛心圍裙,結巴起來。

  「看著我說話。」留毅夫伸手握住她的下顎。

  她慌亂的大眼被迫迎上他打量的目光。

  「哇!」所有的客人都驚呼出聲。

  「好刺激……」女大學生羨慕地低呼出聲。

  「你……你想幹嘛?」褚炒麗嗅聞到他好聞的乾淨氣息,一股熱氣從胸口直衝而上。

  她敢用「早餐屋」發誓——他一定聽到了她剛才的告白!

  因為他正似笑非笑、一瞬不瞬地直盯著她。他們剛認識時,他只要一這樣看她,她就害羞到想找個紙袋套住自己的頭。

  「晴哲在嗎?」他的大拇指撫過她頰邊的深紅,笑望著她。

  晴哲在嗎?褚妙麗瞪著他的笑容,眨了眨眼,等滑化完他的問句所代表的意思後,她失望地抿起唇,小手也立刻把他的手往下一撥。

  「晴哲陪笙笙去買色鉛筆。」傻妙妙,你以為他是來看你的嗎?

  留毅夫點點頭,依然站在原地,盯著她垂頭喪氣地扭絞圍裙的模樣。

  她清瘦了些,看來這幾天她的確是嚇壞了。不過,看在她剛才公開對他告白的份上,他可以給她一點好臉色看。

  「你不是說星期天才從香港回來嗎?」她吶吶地問,找點話說,至少不會讓她的洩氣太過明顯。

  「推掉一個應酬和採訪,所以先回來了。」他深吸了一口食物的香氣。

  「早餐屋」裡滿是咖啡香和烤土司的味道,整個空間只讓人覺得溫暖,而沒有一般烹飪可能會有的油煙味。

  「你……你吃早餐了嗎?」看他打量著屬於她的天地,她全身不自在極了,深怕他會發現自己對他餘情未了。

  「我在飛機上忙著看一份合約,還沒有吃早餐。」他說,目光停留在窗簾上——那是他以前最喜歡的藍白相間直條紋。

  桌上的乳白色調味瓶罐,是他偏愛的方形造型;純黑的咖啡杯,也是他喝咖啡時最鍾意的選擇……第一次靜下心來看這個空間,他赫然發現處處都是他喜歡的物品。

  「你……你早餐想吃什麼?」褚妙麗扯住他的手臂,希望能阻止他繼續東看西看。

  「別緊張。」留毅夫拍拍她的臉頰,對著她淡然一笑。「你做的我都喜歡吃。」

  天要下紅雨了嗎?她微張開唇,神態恍惚地望著他。

  兩人含情脈脈地對望著,讓「早餐屋」的客人看到出神,終於,鄰居老太太第一個跳出來發問——

  「妙妙啊,他是晴哲的爸爸嗎?」

  「他……」褚妙麗緊張地看留毅夫一眼,不知道該怎麼回答。

  他現在是已婚身份,那晴哲的身份可以公開嗎?如果晴哲的身份不能公開,那他豈不是要被貼上私生子的標籤嗎?

  「我是晴哲的爸爸。」留毅夫對老太大一頷首,簡單地回應。

  「哇!」電子業先生只發得出這個興奮的音節,他腦中全是上星期台灣DRAM股票,因為留毅夫的科技公司決定對台大量下單,支支漲停板的訊息。

  「妙妙,你終於發了!恭喜恭喜。」女大學生忍不住鼓掌喝采一番。

  「什麼發不發!孩子能和爸爸團圓才是天大的喜事!」鄰居老太大不以為然地說道。

  「那你的『早餐屋』還要開嗎?」不婚主義者問,大家都很有默契地沒有追問關於他們分手或復合的事。

  「他不讓我開。」褚妙麗扁著嘴,哀怨地瞥留毅夫一眼。

  「早餐屋」內頓時變得一片沉靜。

  「為什麼不讓妙妙繼續開『早餐屋』?」不婚主義者第一個發飆。「早餐屋」可說是他們社區裡的另一個小家庭啊。

  「我的事業在美國,她和晴哲當然得跟著一起過去。」留毅夫理所當然地說道。

  「『早餐屋』也是妙妙的事業啊。」女大學生反駁。

  褚妙麗點頭,義憤填膺地看著留毅夫。總算有人注意到她的需求了,她也需要成就感啊。

  「如果雙方的事業都無法放棄,當然是選擇一個對孩子比較好的地方。那邊的生活環境比較適合孩子成長,晴哲可以在那裡得到最好的教育。」留毅夫低頭看著褚妙麗,沉聲說道。

  她氣勢一縮,委屈地點頭,知道自己無法拒絕讓晴哲過更好的生活。

  留毅夫鼓勵地擁住她的肩。「我保證你到那裡會比在這裡還快樂。」

  「那你要讓妙妙經常回來,要不然我們會捨不得她,妙妙就像我的女兒一樣啊。」鄰居老太太不捨地說道。

  「你們再說,我就要掉眼淚了。」褚妙麗淚眼汪汪,早已和離她最近的女大學生抱成了一團。        

  「妙妙,去做份早餐給留先生吃。」鄰居老太太說道,和其他客人交換了一個眼神。

  「好!」一想到留毅夫還沒吃早餐,褚妙麗立刻忘了落淚,把他拉到座位上,然後飛奔到工作台忙碌著。        

  「看得出各位有話想對我說。」留毅夫用瞭然的目光看著週遭的人。

  「妙妙做的早餐很好吃……」

  「妙妙是個好女人……」

  「妙妙很善良……你不可以對不起她……」

  所有人你一言、我一句地爭相開口。

  「我知道。」他點點頭回應。

  「如果你真的知道,你們就不會分手了。」女大學生脫口而出。

  「不關他的事啦,妙妙不是說是她未來的婆婆不喜歡她嗎?」不婚主義者瞪了留毅夫一眼。「你如果真有本事的話,當初就應該多護著妙妙一些。」

  「我媽根本沒和她見過面,怎麼可能不喜歡她!是妙麗當年不喜歡被束縛,所以才選擇離開我。」留毅夫臉色一沉,表情開始不高興。

  他沒想到她居然會造謠,把自己的錯全推到他母親身上。

  「留先生,你這話一聽就不對勁,妙妙如果不喜歡被束縛,根本不會選擇生下你的孩子。她生晴哲時才二十歲,還很年輕哪。」鄰居老太大不悅地反駁。

  「是啊,不准你誤會妙妙!」不婚主義者拿起奶油抹刀,不客氣地對準留毅夫。

  他冷冷抿起唇角,什麼話都沒回應。

  「早餐來了。」褚妙麗沒發現氣氛緊張,笑容可掬地端著一個方型大托盤朝他們走來。

  一杯伴著牛奶罐的黑咖啡,一盤擺著金黃土司、兩顆太陽蛋,以及五彩繽紛的生菜沙拉被送到留毅夫面前。        

  「妙妙,為什麼他的沒有放馬鈴薯泥?那可是你的招牌呢。」女大學生問。

  「他——」

  「我不吃馬鈴薯。」留毅夫面無表情地拿起刀叉,送了一口生菜入口。

  「所以,他的咖啡沒擺糖罐,也是因為他喝咖啡不加糖羅。」女大學生朝褚妙麗眨眨眼。「妙妙,你果然是個好老婆啊。」

  「你快點吃你的三明治啦,冷了就不好吃了。」褚妙麗小聲地說道,胸口卻是一緊。

  留毅夫的老婆另有其人啊,她不過是……不過是他兒子的母親而已。

  好想哭喔。她咬住唇,整個人突然變得好沮喪,垮著肩走開。

  「媽媽,我回來了。」這時,留晴哲拉著巫水笙的手進門,一看到留毅夫,小臉立刻散發出光彩。

  「爸爸!」他衝上前,直撲進留毅夫懷裡。

  留毅夫彎下身,毫不費力便抱起了他。

  「哈羅。」他笑望著兒子。

  「爸爸……」留晴哲喃喃喚著,不斷重複著這兩個字。

  「爸爸!」另一個嬌小身軀也抱住了留毅夫的大腿。

  留毅夫愕然看著小女孩拚命地想爬到他身上。

  「笙笙,他是我爸爸,不是你的。」留晴哲低下頭,正經八百地對巫水笙說道。

  「笙笙也要這個爸爸。」巫水笙一本正經地說,她喜歡晴哲哥哥喜歡的任何東西。

  「那笙笙以後長大嫁給晴哲,就可以叫這個叔叔『爸爸』了,好不好?」電子業先生好心地建議。「全球DRAM模組霸主」這幾個字,一直在他腦中盤桓著。

  「好,笙笙要嫁給晴哲哥哥。」巫水笙也不管嫁不嫁是什麼意思,總之聽到可以叫「爸爸」,她就應上一句「好」。

  「笙笙,你好可愛!好可愛!好可愛喔!」褚妙麗一看到巫水笙,低落的心情再次飛揚起來。她衝上前,抱高巫水笙,還送上了數個香吻。

  留晴哲在留毅夫耳邊說著悄悄話:「每次笙笙傻呼呼的時候,媽媽都覺得她好可愛,然後就會一直叫叫叫。」

  「覺得笙笙可愛,就再生一個嘛。」鄰居老太大提議道。

  「不要,癢死了。」褚妙麗表情驚恐,又是搖頭又是搖手的,一副敬謝不敏的樣子。

  所有人見狀全都哈哈大笑起來。

  「生孩子和癢死了有什麼關係?」留毅夫放下懷中的兒子,皺著眉問。

  「我懷晴哲的時候,患有妊娠性癢疹,中醫說是什麼胎毒,我哪管什麼毒不毒,只知道我整天都好癢,癢到簡直想請個女傭來幫我抓癢。後來快生產時,更是癢到恨不得剝下全身的皮,結果——我居然生下了一個不怕癢的兒子!」

  褚妙麗嘟著嘴,轉身搔兒子的胳肢窩。

  留晴哲捧場的陪笑兩聲。

  她無趣地對兒子扮了個鬼臉,轉身打算對巫水笙搔癢,手才一舉起來,笙笙立刻笑成一團。

  「笙笙,你好可愛!好可愛!」她笑著摟住巫水笙,用力地親著她軟軟的臉頰。

  「受不了。」留晴哲皺著眉頭對留毅夫說道。

  「而且她的形容訶很貧乏。」他附和一句,和兒子相視一笑。

  褚妙麗聞言,朝他們扮了個鬼臉。

  瞧,這對父子連數落她的方式都如出一轍,看得她又是高興又是內疚又好想哭喔。

  「爸爸,快點吃早餐,冷了就不好吃了。」留晴哲推著父親坐回餐椅上。

  巫水笙不喜歡被冷落,不甘示弱地拉住了留晴哲的手。

  「你跟晴哲說了下星期要離開的事了嗎?」留毅夫看向褚妙麗。

  她搖頭,緊張地僵直了身子——她忘了說。

  「我們要去哪裡?要去玩嗎?」留晴哲興奮地問。

  「我要帶你和媽媽去美國。」留毅夫摸摸兒子的頭說道。

  「笙笙也要去!」巫水笙立刻抱住留晴哲,用軟軟的童音要求著。

  「我們要去多久?什麼時候回來呢?」留晴哲的小手握住巫水笙,臉上的笑容消失了。

  「每年寒、暑假的時候,我都會帶你們回台灣,你不用擔心……」留毅夫看出兒子臉上的恐懼,伸手想安撫他。

  「我不要去美國!」

  留晴哲大叫一聲,躲開了他的手,也甩開了巫水笙的小手,筆直衝出店門口。

  此時,一台墨綠色休旅車正轉彎駛過店門前的馬路。

  「小心!」褚妙麗和留毅夫驚叫一聲,一起衝向門外。

  吱——

  車子尖銳的煞車聲,伴隨著所有人的驚呼響起。
引言 使用道具
vivienjane
鄉紳 | 2009-4-18 10:19:53

第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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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墨綠色休旅車在距離留晴哲兩步的地方,緊急地煞住車身。

  「你嚇死我了!你嚇死我了!你嚇死我了!」褚妙麗第一個衝上前緊抱著兒子,被嚇傻的她只能重複著同一句話。

  「媽媽……」留晴哲紅著眼眶,回摟著她,什麼話也說不出來。

  留毅夫臉色鐵青地把他們兩人從馬路上拉回「早餐屋」。

  他沉著臉,低頭檢查完兒子身上並無任何傷口後,立刻出聲教訓:「你怎麼可以跑到馬路上——」

  一陣火爆大吼壓過他的聲音——

  「留晴哲!你不要命了嗎?要不是我轉彎時時速只有二十,你現在可能已經斷手斷腳了!」一個身著褲裝的瘦高身影,閃電般出現在留晴哲的面前,劈頭就是一陣大叫。        

  巫淨!留毅夫一見她對自己的兒子大吼大叫,馬上板起了臉。

  「我已經跟你說了幾百次,過馬路時千萬不可以莽撞,你平常精得像鬼一樣,今天怎麼那麼不要命?!」巫淨雙手擦腰,辟哩啪啦又是一串話。

  留晴哲小小的身子靠在母親懷裡,低著頭,一句話都不敢說。

  「晴哲嚇壞了,你不要那麼凶啦。」褚妙麗握著兒子的手,小聲地說道。

  巫水笙也縮到留晴哲的身後,恐懼地看著發脾氣的媽媽。

  見到褚妙麗和留晴哲全都一副受制於人的怯懦模樣,留毅夫眉頭一擰,出聲喝道:「巫小姐,晴哲是我的兒子,如果他有錯,我自然會教訓他。」

  他站到留晴哲的前方,為他擋去巫淨殺人般的目光。

  「像你這種半路冒出來的爸爸,沒資格教訓人!」巫淨瞄了他一眼,又要繼續罵人,「留晴哲,你給我——」

  「難道你以為晴哲會滿足於你這種假父親嗎?」他冷冷地回嘴,一想起褚妙麗和巫淨「交情匪淺」,他的表情益發冷硬。        

  「我對晴哲的關心絕對遠超過你。」巫淨不客氣地說道,削得短薄的頭髮讓她雪白的容顏更形寒漠。

  「我怎麼看不出來你哪裡關心晴哲?你從剛才到現在,都沒有問過一句晴哲有沒有事!」留毅夫忿然地看著她。

  此話一出,許多不諒解的目光紛紛投向巫淨。

  「那是因為巫淨已經確定了她沒有撞到晴哲,所以才會劈頭就罵人的。」褚妙麗輕拍著留毅夫的手臂,要他別生氣。

  「你倒是瞭解她,那你要不要看看晴哲被她嚇成了什麼樣?」留毅夫瞪了她一眼,伸手把兒子拉過來。

  留晴哲把臉埋在他大腿處,小小身子不住地顫抖著。

  褚妙麗看著兒子微微抽搐的肩膀,發現他在掉眼淚,卻倔強地沒哭出聲來。

  「晴哲……」她紅了眼眶,手不停地拍撫著兒子的背。

  「爸爸背你上樓。」留毅夫蹲下身,留晴哲很快地趴了上去,完全沒抬頭。

  「我也要抱抱。」巫水笙扯扯留毅夫的褲子,小臉上淨是羨慕的神情。

  「叫你媽媽找你爸爸來背你。」留毅夫表情嚴厲地瞄了巫淨一眼。

  巫水笙睜著黑白分明的眸子,不解地看著他。「可是我沒有爸爸啊。」

  「巫水笙,你給我過來!」巫淨握緊拳頭,低聲命令女兒。

  「毅夫,你怎麼可以說這種話!」褚妙麗倒抽了一口氣,重重地掐了下他的手臂。

  「我道歉。」留毅夫抿緊唇,知道自己失言了。他內疚地摸了下小女生的頭,盡可能放柔語調地對她說道:「笙笙,我現在有事要跟晴哲說,等我們談完之後,我再帶你們去愛河搭船。晴哲告訴過我,你和他都很喜歡搭船,對嗎?」

  「對對對,笙笙喜歡船。」巫水笙用力地點頭,唇角的小酒窩讓她的笑容更顯甜美。「那你們要談快一點喔。」

  「好,你乖乖在樓下等我們。」留毅夫對小女孩一笑,背著兒子,逕自走向樓梯。

  「我也要跟你們上去。」褚妙麗關心的目光不曾離開過兒子。

  「你的早餐店不是還在營業嗎?」他頭也不回地說道,臉部線條甚是僵直。

  哼,算她識相,還知道要跟上來。

  「妙妙,我們吃飽了,如果有客人的話,我們也可以幫忙做早餐。」熟客們熱心地說道。

  「謝謝大家。」        

  褚妙麗向大家點頭,還特別給巫淨一個微笑,要她放心,然後便一溜煙地跟著他們父子倆上樓。

  巫水笙走到媽媽身邊,小心翼翼地看了媽媽一眼,確定她沒生氣之後,小聲地說道:「媽媽,我也想要有個爸爸。」

  巫淨握住女兒的手,語氣堅定地道:「沒有爸爸,我們的日子一樣可以過得很好。」

  她不認為有個花花公子的父親,對笙笙來說會是件好事。

  「可是我真的很想有個爸爸……」巫水笙羨慕地看著樓梯口。

  現場客人的目光全都轉而集中到巫淨身上。

  「我說巫淨啊……」鄰居老太太再度擔任發問投手。

  ***   ***   ***   ***   ***

  留毅夫一上三樓,就把兒子放到沙發上,嚴肅地和他面對面坐著。

  「你有什麼話要說嗎?」留毅夫沉聲問道。

  「對不起,我不該隨便跑到馬路上。」留晴哲紅著眼睛抓著他的手,認真地道歉。

  「晴哲,你真的沒事嗎?那你怎麼在哭呢?」褚妙麗蹲下身,和兒子的視線平行。        

  「乾媽罵我。」留晴哲倔強地抿著唇,一顆淚珠卻還是不小心在眼角成形。

  向來誇獎他聰明、懂事的乾媽,今天居然凶他。

  「乾媽罵你是因為她擔心你受傷,知道嗎?」留毅夫握著兒子的肩膀,就事論事地道。

  聽見他幫巫淨講話,褚妙麗驚訝到嘴巴大張。

  「不過,你乾媽也有錯,她不該在大家面前那樣罵你。」留毅夫板著臉看向褚妙麗,絲毫未掩飾他心中的不快。「你跟那個女人說,孩子也是人,有他們的想法和心情要體諒,不是她可以隨便出口斥責的。」

  巫淨那個女人,同時傷害了他和晴哲的自尊心!

  當著他的面教訓他兒子,太過逾矩。而晴哲是個懂事的孩子,在眾人面前遭到斥責,自然也會覺得難堪。        

  「對不起,我會跟巫淨說的。不過,她那個人心直口快,沒什麼惡意,她只是因為擔心晴哲才會——」褚妙麗急著要幫巫淨解釋。

  「你不用解釋那麼多,她的情緒與我無關,我現在關心的只有晴哲。」他打斷她的話,皺著眉,專心地看著兒子。「你告訴爸爸,為什麼不想跟我去美國?」

  對喔,她差點忘了這件事。褚妙麗吐吐舌頭,後知後覺地想起晴哲就是因為不想去美國而跑出門,這才差點被車撞到。

  「這裡有笙笙、乾媽,還有很多的鄰居朋友,我不想離開台灣。」留晴哲不喜歡哭,可是一想到要離開這些人,他就覺得難受。

  「那你想和爸爸分開嗎?」留毅夫問。

  「我不要跟爸爸分開!我不要!」留晴哲馬上搖頭,緊張地握住他的手。

  褚妙麗在一旁也跟著猛搖頭。如果毅夫在這時候離開,晴哲會傷心一輩子的,他會認為是爸爸拋棄了他。

  「晴哲,我的工作在美國,況且,我認為你在美國可以學習到更多不同的東西。」留毅夫解釋道,把兒子拉到大腿上親密地抱著。

  「爸爸可以到台灣來工作。」留晴哲說道。

  「對對對。」褚妙麗用力點頭,和兒子一同乞求地看著留毅夫。

  「我的工作沒有那麼容易換地點,我的手底下有幾百個員工,不是說走就可以走的。」留毅夫揉揉她的頭髮,為她的天真而失笑。

  「我的店裡也有很多客人,也不是我說要走就可以馬上走的。」褚妙麗如法炮製地學他說話,說完還忍不住眉飛色舞地想為自己鼓掌。

  「呵呵。」她說得真是太好了!

  留毅夫看她衝著自己憨笑的傻模樣,臉上的冷峻消融了泰半。她總是這樣,沒心機地讓他無法對她發太久的脾氣。

  可他待會兒還有另一筆帳要跟她算——關於她譭謗他母親一事。他眉頭微擰,瞪她一眼,成功地把她的笑容瞪得縮回幾分。

  「爸爸,我們可不可以晚一點再去美國?我的英文不好,我去那裡會不習慣的。」留晴哲拉拉他的手,要求著他的注意。

  如果他這麼快就離開,笙笙一定會哭到好幾天都不出門,然後,乾媽就會凶笙笙,笙笙又會變成那個很怕人的小孩。他不喜歡笙笙怕人的樣子。

  「晴哲很聰明,一定一下子就可以適應美國的環境。」留毅夫鼓勵著兒子。

  「可是我很笨啊,要很久才能適應。」褚妙麗盤腿在兒子身邊坐下,小臉苦哈哈地皺成一團。

  「你不是笨,你是迷糊。」留毅夫瞥她一眼。

  「真的嗎?」她驚喜地睜大眼睛,笑得像個要求嘉獎的孩子。

  「傻女人。」留毅夫掐了下她的臉頰,像他以前常對她做的動作一般。

  「傻媽媽。」留晴哲也不甘示弱地補了一句。

  褚妙麗一手攬著兒子,一手拉著留毅夫的手,脫口便道:「怎麼辦,我現在覺得好幸福喔。」

  「當初是你自己選擇了放棄,現在就別假惺惺地裝出自己有多喜歡這種生活。」留毅夫濃眉一凜,無情地揮開她的手。

  「對不起。」她委屈地咬住唇,不知道該從何解釋起。

  接著,她想起了他的妻子,所以她決定自己應該閉嘴。

  讓他討厭她也好,總比落得勾引別人丈夫的罪名好吧。

  「爸爸,那我們可不可以下個學期再去美國?」留晴哲試探地問。「我可以利用這段時間多學點英文,這樣到美國時就不會太害怕了。」這樣子,笙笙也會比較習慣。

  褚妙麗附和地拚命點頭,一雙水眸毫不隱藏自己的期待。

  「好。」留毅夫同意了。

  「謝謝爸爸!」留晴哲咧嘴開心地笑了。

  褚妙麗見狀,馬上舉起右手,忿忿不平地大聲地抗議:「為什麼晴哲說的話你就聽,我說要晚個十天、半個月再去美國,你連理都不理我?」

  「因為晴哲比你有計畫,而你只是想拖延。」留毅夫一針見血地指出。

  「不公平。」她嘟起唇,氣呼呼地鼓起雙頰。

  「好了,事情就這麼決定了,你們明年一月再跟我搬到美國。不過,我還是堅持你們下個月先跟我回美國一趟,看一下環境。」留毅夫看了兒子一眼。「你可以邀請笙笙一塊兒去。」        

  「耶!爸爸,我愛你!」留晴哲像個小印第安人一樣,又叫又跳的。

  「在我回美國之前,我會先搬到這裡來住。」留毅夫挑釁地看了褚妙麗一眼。

  「好好好!」留晴哲興奮地給了他一個大擁抱。

  褚妙麗剛開始也跟著笑,一秒鐘後,她驚叫出聲,一臉驚恐地瞪著他,像是強屍入侵她的家一樣。

  「你不可以住在這裡!」她臉色發白地說。

  「為什麼我不能住在這裡?這棟房子應該算是我付的錢吧。」她就這麼怕他打擾她和巫淨的兩人世界嗎?留毅夫因為她抗拒的害怕模樣,氣得臉色鐵青。

  他很清楚褚妙麗無法抗拒他,所以他知道巫淨只是他不在她身邊時的替代品。

  他瞭解自小便沒有雙親的妙麗有多渴望家庭,然則,現在有他在身邊,她該回歸「正途」了。

  「可是我們家房間不夠啊。這層樓只有三間房,一間是我的房間。」她當然不能跟他住一間,萬一不小心又生了一個孩子,那還得了!「一間是晴哲的——他房裡是單人床;另一間是書房,我總不能叫你打地鋪吧。」她絞盡腦汁想法子,就是不想和他同處一室。

  她對他太容易動心、太容易意亂情迷,當然要防範未然啊。

  「那就再去挑一棟坪數大一點的房子。」他說。

  「不要!」褚妙麗和留晴哲異口同聲地拒絕。

  「那我就和你住一間房。」他不容反駁的說。

  「好。」留晴哲拍手,無條件通過。

  「一點都不好!」褚妙麗大叫出聲,立刻像八爪章魚似地巴住兒子。「那我和你睡一間!」

  「不要,你每次都會把我抱得喘不過氣來。」留晴哲求救地看著爸爸。

  「你在彆扭什麼?你到美國之後,也會和我住在一起。」留毅夫故作漫不經心地道。

  「你……你在美國要和我們住在一起?!」她捂著狂跳的胸口,頓時慌張得六神無主。

  「對,而且我也沒打算和你分房睡。」他撩起她頸間的一根髮絲,指尖刻意在她的肌膚上逗留著。

  褚妙麗腿發軟,呼吸一窒,趕緊轉頭避開他露骨的眼神。

  「誰……要跟你一起睡?你不要亂說話喔,我們沒名沒分的,你這樣會對不起你太……」太太。

  她慌張地看了兒子一眼,硬生生地嚥下話。

  「那件事我們晚上再談。」留毅夫警告地看她一眼。

  「爸爸,那你可以先帶我和笙笙去搭船嗎?她一個人在樓下會很無聊的。」留晴哲要求道。

  「可以。」他點頭,也想趁機彌補方才在氣頭上對小女孩的傷害。

  「那我們快點下去。」留晴哲拉著他的手,立刻往門口衝去。

  「我們先出去了,『所有事』都等到我們晚上回來之後再說。」留毅夫深深地看了褚妙麗一眼,才開上門。

  褚妙麗怔怔地對著門板點頭。

  「你待會兒記得跟你乾媽道歉。」

  門外,傳來留毅夫交代兒子的聲音,她忍不住揚起嘴角微笑著。

  想不到他初為人父,卻還做得滿有模有樣的,看起來就像當過好幾年的爸爸一樣。

  等等!一個念頭擊中她腦海,教她全身發寒。

  他會不會早就已經有了另一個孩子?!

  不會吧,他如果已經有了孩子,幹嘛還要她幫他生一個孩子?她拍著自己的胸口,安慰著自己。

  但是,也許他希望生一籮筐的小孩,可他老婆卻不願意生啊!

  她臉色發白地坐在客廳地板上,發現自己真的有必要跟他同居一室——

  因為她有很重要的事情要跟他討論!

  ***   ***   ***   ***   ***

  褚妙麗很不喜歡胡思亂想,偏偏她又無法控制自己的腦子。

  所以,她開始找事情做。

  在釀了一盅葡萄酒,和一瓶檸檬醋之後,她又熬了一大鍋意大利肉醬,接著去巡視陽台的小小農場,收成了一顆木瓜。        

  等她喝了一杯木瓜牛奶,洗完澡之後,卻再也找不到任何事情來做。

  最後,她只好回到她和「他」的房間。

  將房間的床調整了第十八次,並確定大床中間的枕頭山足以阻隔兩邊之後,她打了個呵欠,決定小憩一下。

  「已經晚上八點半了,你們是跑到外太空去玩了嗎……」她把臉埋入枕頭裡咕噥著,很快地便陷入睡夢中。

  當留毅夫帶著孩子回家時,看到的就是她睡得香甜的模樣。

  他輕關上門,沒有驚醒她,安靜地牽著兒子回房間就寢。

  輕輕在兒子的睡顏印下一個吻,他自在地像是這個舉動已經做過千百次一樣。

  有些事是必然的天性吧。

  他可以愛晴哲愛得如此自然,就像他對妙麗的情感一般,縱使有再多的怨,他仍然被她單純可愛的性子所吸引。

  他覺得自己該相信她——因為相信她,便是相信自己的心啊。

  當這個念頭襲上腦海時,他激動地咬緊牙根,心澎湃到幾乎難以呼吸。

  既然決定要生活在一起,他難道不該給她一個機會解釋嗎?

  她當年離開他的理由確實是十分充分,可是,那個理由太完美了,不像是個性迷糊的她會說出的話。

  該死的!他這幾年怎麼會因為賭氣,而完全沒考慮到這整件事的合理性呢?他如遭雷殛地定在原地,臉色發白地看著酣睡中的兒子。

  妙麗怎麼會是愛自由、愛財富的那種人呢?就如同他也不相信,她會在他背後批評他母親的不是啊。和妙麗相較之下,母親才是心機較深重的那一個,不是嗎?

  他緊握著拳頭,愈來愈激動,飛快地轉身走入褚妙麗的房間,將自己的簡單行李放入衣櫥後,輕輕地在床邊坐下。

  「妙麗,醒醒。」他今天就要把所有事情問個水落石出。

  褚妙麗迷迷糊糊地睜開眼,一看到是他,自然地漾出一個微笑。

  「你們回來了啊,晴哲呢?」她揉著眼睛,打了個大呵欠。

  「他睡著了。」

  留毅夫攬住她的肩,把她整個人抱起,讓她背倚著床頭,面對著他坐好。

  「你清醒了嗎?我有事要問你。」他握住她的肩膀,急切地盯著她。他一刻也不能等了。

  他凝眉的嚴肅神態讓褚妙麗馬上嚇醒,伸手抓過一顆枕頭抱在懷裡,好降低內心的不安。

  「你……你有什麼事要問我?我好像也有事要問你……」她要問他有沒有其他小孩!她背冒冷汗,一顆心七上八下。        

  「我的問題必須先處理。」他霸氣地道。

  「沒問題。」褚妙麗鬆了一口氣,拍拍胸口。她自認心臟不好,萬一聽到他已經有了好幾個孩子,她可能會大哭出聲。

  「你為什麼跟『早餐屋』的客人說你未來婆婆不喜歡你?」他問。

  褚妙麗聞言,傻了眼。她看著他嚴厲的眼,一張小嘴蠕動了好幾次,還是不知道該怎麼回答。哎呀,沒想到他連這件事都知道了。

  「實話實說。」他眉頭一皺,不耐地催促道。

  「她是不喜歡我啊。」她老實說道,手指緊張到把被套扭成了麻花。

  「你根本沒跟她見過面,只通過電話,不是嗎?你憑什麼只因為幾通電話就散播這種謠言?」看出她的不安,留毅夫追問道。

  「我……反正就是知道她……不喜歡我……」她咬住唇,因他兇惡的神情而一驚。

  「我母親在電話裡罵你?所以,你認為她不喜歡你?我不認為我母親會做出那種事情。』他不客氣地回應。

  「那我就像是會在背後隨便譭謗你母親的那種人嗎?」褚妙麗望著他氣憤的模樣,心裡很是受傷。

  她可以理解他想維護他母親名譽的心情,畢竟他母親對他有著收養、照顧的雙重恩情,可是,他那麼聰明,怎麼可以猜不出來她其實是被迫和他分手的?

  轉念至此,她哀怨地瞪他一眼——氣他不夠瞭解她。

  「你瞪我也沒有用,我不知道是否該相信你的話,你是我所見過最表裡不一的人。」留毅夫沒再費事掩飾眼中的困惑。

  「隨便你怎麼想吧,反正都過去了。」褚妙麗賭氣地道,把自己更加縮到枕頭後,眼睛盯著自己的腳趾頭。

  「事情不會這樣過去的。無論你們兩人過去有多少誤會,你現在都該向我媽媽道歉,她畢竟是長輩。」留毅夫挑起她的下顎,板著臉教訓人。「我不想你到了美國之後還對她懷有偏見,我母親就住在我們的房子隔壁,你們會經常碰面的。」

  褚妙麗睜大眼,才要開口說話,就被自己的口水噎到而猛咳起來。

  她一邊咳、一邊扶著床頭板,急著要起身。

  「你媽還活著?!」

  「褚妙麗,我警告你,不准用這麼不禮貌的態度對待我媽媽。」留毅夫臉色一沉,口氣冷厲得像要將人千刀萬剮。

  褚妙麗慌亂地搖著頭,抓著他的手臂急忙要解釋,「你媽媽明明跟我說她得了淋巴癌,不久於人世啊。」

  「不可能,她的身體健康檢查年年都很正常。」他心頭一凜。

  「是真的!我跟你媽媽真的見過面,她來台灣找過我!我們還見了不只一次面!」她心一急,說話聲音也愈來愈大聲。

  既然伯母騙了她,那她的誓言也就可以不算數了,對嗎?

  她再也受不了他怨恨、猜疑的目光,也該是她為自己討回公道的時候了,對嗎?

  「然後呢?」他發冷的大掌握住她的手臂,心裡有些動搖。

  「你媽要我跟你分手。」她淚眼汪汪地說道。

  「她叫你跟我分手,你就和我分手?她是我母親,不是我本人。」留毅夫的手指深陷入她的手臂。「你當時為什麼不事先和我商量?」

  「當一個母親用她的生命來求我時,我能怎麼辦?」她的神情因震驚過度而顯得恍惚。

  「該死的!我不認為我媽有任何動機要用這種方式逼你離開我。」他粗聲說道。

  「也許這是她唯一能讓你依照她的意思結婚的辦法。她說,你當時已經訂婚了,卻因為我的緣故而解除婚約……她還說,你的未婚妻受不了這種刺激,曾自殺過一次……」她哽咽著,早已是淚流滿面。

  「我沒訂過婚。」留毅夫臉色慘白地瞪著她苦澀的神情,胃部像被人痛毆了一拳。

  真的嗎?

  他知道母親一直很重視門當戶對,但他不認為她會選擇這種極端的方式來拆散他和妙麗。

  更奇怪的人是妙麗!

  沒有人會那麼善良地將自己已到手的幸福,因為一個母親的請求而拱手讓人。

  這完全不符合投資報酬率!沒有人會那麼蠢笨的!

  留毅夫的大掌捧住她的臉龐,從她黑白分明的無辜眸子裡看不到一點心虛。

  「我母親不可能會做那種事的。」他的聲音顫抖著,因為他的心已經不自覺地做出了判斷。

  「那你以為我當初幹嘛離開你?你以為我離開你之後很好過嗎?你離開後,我狂瘦了五、六公斤,每天像個行屍走肉一樣……」褚妙麗打了個冷顫,想到那段日子,她就覺得渾身發冷。「要不是碰到了巫淨,拉了我一把,我可能已經——」

  「別說了!」留毅夫低吼了一聲,把她整個人攬在懷裡。

  褚妙麗無力地倚著他,耳朵貼靠在他紊亂的心跳上。

  她知道他現在必然很心慌,可她沒法子安慰他,她現在只想哭,為那些失去的歲月而哭,為自己過分氾濫且被利用的同情而哭。

  淚水,漸漸濕了他胸前的衣服。

  「別哭了……」留毅夫低頭吻去她的淚水,沙嗄的聲音卻也有些哽咽。「別哭了……」

  「我打通電話給我媽,等我。」他用盡全身力氣抱緊她,在她的發間印下一吻後,獨自一人走向房間的陽台。

  看著樓下飛馳而過的車子,留毅夫拿出手機,發現自己的手在顫抖。

  因為期待嗎?因為害怕嗎?

  也許是兩樣都有吧。

  妙麗及母親之間,存在著一個謊言,而不論說謊的人是誰,他都會受傷的。

  「喂,媽媽嗎?我是毅夫。」他撥通電話,開始和母親說話。

  十分鐘過後,他掛上了電話。

  他激動的大掌緊抓著陽台欄杆,臉頰緊繃如鋼鐵。

  他霍然回過身,面無表情地推開陽台門。

  「怎麼樣?你媽媽怎麼說?」褚妙麗著急地衝到他的面前,抓著他的手臂。

  留毅夫鎖住她的眼,沉聲說道——

  「我媽完全否認你剛才說的那些事情。」





      


第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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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怎麼會這樣?我沒有說謊啊……」

  褚妙麗抓著留毅夫的手臂,不敢置信地對他大叫著。

  他漠然的神情讓她洩氣地垂下肩,她放開他的手,緊咬著唇,拚命阻止自己掉眼淚。

  不行!她得神志清醒、口齒清晰地為自己奮戰。

  「你忘了我一說謊就會結巴嗎?你忘了嗎?」她握緊拳頭,激動的水眸大睜,直盯著他瞧。「我剛才都沒有結巴,對不對?那代表了我沒有說謊啊。」

  「你和我分手時,一句話都沒有結巴,那也代表了你當時沒在說謊嗎?」留毅夫挑出她的語病,凝肅的深眸依然沒有表現出任何情緒。

  「我那時候表現得不錯,騙過你了吧?」她咧嘴一笑,只是唇角有些顫抖。

  「那要感謝你媽媽,我生平第一次知道說謊是可以訓練的,她幫我練習了好多遍,一直到我不會結巴,不露出破綻為止。我連作夢都會夢到自己反覆地說那些我要離開你的台詞……」

  她往後退了數步,頹然趴在床上,緊緊抱住自己的雙臂,再也說不下去了。要強迫一個她深愛的男人離開自己,是多麼痛苦的事啊……

  留毅夫坐到她身邊,看著她嬌小的身子蜷縮成一團,他想說話,卻插不進她的喃喃自語——

  「……我本來以為我的犧牲至少可以讓一個老人家安心地走,沒想到整件事從頭到尾都是我被耍了。」她頭痛得要命,心痛得快死掉,卻沒法子停止說話。「我懷晴哲的時候,一個人挺著大肚子,全身又癢又難過,一睡著就夢到你和別人結婚……結果這些痛苦,原來都是我自作自受嗎?」

  「別再說了,我不要聽見你受了那麼多委屈——」他自責到想給自己兩拳。

  「能說出口的委屈,遠不及我當年所受的十分之一!我警告你,你現在不要惹我喔!我已經夠懊惱了!」褚妙麗大吼一聲,一顆豆大的淚珠頓時滑出眼眶。

  她忿然推開他,背對著他,摟著枕頭生起了悶氣。

  「我是笨蛋嗎?居然那麼輕易就被說服!居然那麼簡單就讓我兒子的爸爸、讓我唯一愛過的男人和別人結婚!」她邊說邊抓起枕頭洩憤似地往床上猛捶著,她不甘心啊。「笨蛋!笨蛋!」

  「你太善良了。」留毅夫環住她激動的身子,把她整個人圈入懷裡。

  「我幹嘛那麼善良?幹嘛管她說什麼你要報答他們的領養之恩……」她咬住自己的手掌,乾啞的笑聲和眼淚同時落下。

  「我媽說我是她領養的?」留毅夫看著她,堅毅的臉龐毫無血色。

  究竟還有多少的謊言破壞了他與妙麗之間的感情?

  褚妙麗點點頭,張開嘴巴用力地呼吸。

  「我是我爸媽親生的。」他困難地從喉間吐出這句話。

  褚妙麗這回連搖頭的力氣都沒有了,她偎在他的胸前,淚流滿面,像只被遺棄的小貓。

  「……我再也不要相信什麼好心有好報……我為她著想,結果她卻騙人……全是騙人的……騙人……」

  她虛弱地哭著、說著,那模樣讓留毅夫看得一陣心痛,牢牢摟著她,恨不得將她揉進身體裡密密守護著。

  留毅夫抽起一張面紙,輕柔地擦去她臉上氾濫的淚水。

  褚妙麗微張著唇,看著他認真的眸子,哭得沙啞的嗓音帶著鼻音問道:「我做錯了什麼?為什麼會被這樣對待?」

  「錯的不是你,錯的是我對你不夠堅定。」他輕拂著她額際的細發,手臂上的青筋因為憤怒而緊繃著。

  「謝謝你相信我。」她伸手覆住他的臉頰,菱唇揚起的笑容顫抖得幾乎不成形。

  「到了美國之後,我會再安排你和我媽對質。」母親該為她的錯誤而道歉,他不會再讓妙麗受到一丁點委屈。

  「對質?」褚妙麗揉去眼淚,睜大眼直瞪著他。

  他說這句話,代表了他不相信她!

  她全身的鬥志因而被燃起,一股怒氣直湧上胸口,她雙手擦腰,一看他要插話,她馬上不客氣地摀住他的嘴,不讓他有說話的機會。

  「現在事情沒那麼簡單了!」她還來不及拭淨的眼眶又掉出了一顆淚水,可她聲嘶力竭的咆哮卻不曾因此中斷。「我現在不想跟你去美國了,我不要我的兒子到了那邊被人說成是私生子!晴哲的內心很脆弱,我不要他受到傷害!」

  從現在開始,她要為自己的權利奮鬥,她要自立自強,誰都不能威脅她!

  「所以?」留毅夫拉下她壓住他雙唇的手,眉頭一揚,心裡卻已經有了底。

  「所以……所以……」那她接下來該說什麼?她一時氣極,根本沒想到該怎麼做。

  「你不要只提出一些情緒性的字眼,要提出解決方案,這樣別人才會正視你的需要。」留毅夫歎了口氣,又拿起面紙擦拭著她的眼角,並好心地提出建議。

  褚妙麗一怔,還來不及反應,卻已經習慣性地先對他的話點頭了。

  「如果要我和晴哲跟你一塊兒去美國的話,你……你……」她努力想找出一個對他來說是強人所難的條件。「你要離婚,我才要跟你到美國!」

  她幾乎想為自己的聰明才智鼓掌了。她得意洋洋地看著他,心臟卻不知為何怦怦怦地跳得飛快。

  只是,一秒鐘後,她就懊惱地想死掉。

  「不可以!你不可以離婚!你太太很無辜,我是隨口說說的!」就算她很想和他在一起,也不可以強迫他離婚啊。「我警告你,你不准和你太太離婚,不然,我就不理你!呃,我的意思是——」

  「停。」留毅夫如法炮製地摀住她的嘴,不讓她說話。

  褚妙麗睜著大眼與他四目櫃望,不能開口,只好猛烈搖頭,用眼神強烈暗示——你不可以離婚!

  「你要求我離婚的條件,我接受,因為我早就已經離婚了。」他鬆開她的唇,以食指挑起她的下顎,難得輕佻地一笑。

  褚妙麗傻了眼,紅了臉,在他直勾勾的凝視下,四肢開始無力。「你……你剛才說什麼啊……」

  「我結婚的第三個月就離婚了。」他補充道,似笑非笑地看著她,食指輕點了下她大張的唇。「閉上嘴巴,這樣很難看。」

  「所以,你也沒有其他小孩?」褚妙麗問得有些遲疑,「這是我剛才想問你的問題。」

  「對,我離婚了,而且沒有其他小孩。」留毅夫失笑地揉揉她的臉頰,感覺自己很像擁有一個小女兒。「我明天就請律師去查詢,在台灣公證結婚需要辦哪些手續。」

  褚妙麗並沒有聽到他後面的話,因為她正忙著哇哇大叫,「那你為什麼一直沒告訴我?你知道我有多內疚嗎?我最近一天到晚失眠!作夢都夢到你老婆指著我的鼻子大吼大叫。」

  她指著自己的黑眼圈,忿然瞪著他。

  「難道這個世界上只准你一個人說謊嗎?你隱瞞我們有個兒子的事實,才是最該被譴責的,不是嗎?」留毅夫故意冷冷地看她一眼,嚴厲的神態讓她自動自發地斂起怒氣。

  「你不要記恨那麼久嘛……」褚妙麗瞥他一眼,咬了下唇,帶著一個討好的笑容拍拍他的手臂,甜蜜得好似她剛才的委屈與大哭都只是一場夢。

  「你認為這件事不值得我生氣?」他瞇起眼看她。

  「你是應該生氣啦,可是……」突然,她混亂的腦子裡又竄進一個想法,教她氣鼓了雙頰。「很討厭耶……這個世界究竟是怎麼了?你當年相信了我說的謊言,但是現在卻不相信我告訴你的實話,而且還要我跟你媽媽對質……」

  「我沒有不相信你,只是希望你親自處理從你手中開始的這一切恩怨。」他要她去打那場屬於她自己的仗。

  所有從她手中失去的一切,他會讓她加倍地收回。

  「我想我會先瘋掉。」她可憐兮兮地說道。他的樣子看起來應該、似乎、彷彿是站在她這邊的吧?

  「那就什麼都別想,去洗個澡,用你最喜歡的薰衣草精油讓自己放鬆一下。」留毅夫拿下她擺在床頭櫃的精油提籃,遞到她手中。

  褚妙麗點頭,拖著沉重的腳步走往浴室。

  「晚安。」她禮貌地說道。

  「晚安。」留毅夫回了她一句,自顧自地走到衣櫥前。

  「你……應該會離開我的房間吧?」褚妙麗猛然回頭,圓眸開始緊張地猛眨。

  經過剛才的一番折騰,他的休閒衫出現皺折,髮絲稍嫌凌亂,可這樣的他,看起來比較有人性、比較年輕,也比較像當年她認識的他。

  褚妙麗拎著精油提籃,就這麼看他看到出神。

  「你應該沒忘記,從今天開始我們要睡在一起吧。你今天早上也沒拒絕,不是嗎?」留毅夫打開衣櫥,從他帶來的簡單行李裡拿出藍條紋睡衣。

  「我早上沒拒絕,是因為我要私底下問你關於你太太的事啦!你不可以睡這裡,我已經習慣一個人睡了,你在我旁邊,我會睡不著。」光是看到他的睡衣,她就開始害羞了。她絕不要跟他睡同一張床!

  「你必須習慣,我們結婚之後,也是要同床共枕。」他說。

  「結婚!什麼結婚?!」她驚惶失措地大叫,像無頭蒼蠅般衝到他身邊,又立刻逃向臥室的最角落。

  「你剛才不是要我離婚嗎?那不就代表了要我跟你結婚?」留毅夫捺著性子解釋道。

  「誰要嫁給你啊!我的意思就只是要你離婚!我發誓,我真的沒有動過要跟你結婚的念頭!你千萬別誤會!」褚妙麗很快地撇清開系,為的就是要證明自己真的毫不垂涎「留太太」這個頭銜。

  「很抱歉,世事不能盡如人意。」留毅夫不悅地瞪她一眼,冷聲說道。和他結婚是這麼可怕的事嗎?

  「可是……我們分開了那麼久……應該再多一點時間相處的……雖然還滿習慣彼此的,但是,可能我有了香港腳,你有了不為人知的隱疾……」她緊張到開始語無倫次。

  「你先回答我一個問題——你要讓晴哲成為私生子嗎?」他打斷她的話,一見她大力搖頭,他又接著說道:「那你就沒有理由不嫁給我。」

  「我當然不要晴哲成為私生子,但是這不能構成我們結婚的理由啊。」也許她曾經幻想過他們兩人的婚禮,但那絕不是在這種趕鴨子上架的情況下。

  「那你告訴我,該用什麼理由結婚?」他嚴肅地問,可倚著衣櫥的姿勢倒是頗為輕鬆,

  「至少……至少……至少該兩情相悅吧。」她抬頭挺胸,終於決定把心底的話說出口。

  「你討厭我?」

  「我才沒有!是你討厭我!是你不相信我說的話,是你怨恨我剝奪了你和晴哲相處的時間,所以,是你討厭我。」瞧,這回她說得多好。

  「你可以試著平息我的怒火。」望著她微噘的紅唇,留毅夫眼眸閃過一抹邪氣。

  「只要我努力嘗試,你會願意原諒我?」她懷疑地瞥他一眼,懷疑事情真有這麼容易擺平。

  他點點頭,抿緊雙唇,以免自己笑出聲來。

  這女人傻傻地不知道自己又被反將了一軍。她該指責他對她的不信任,所以才導致了他們這麼多年的分離啊。她啊,老是對別人比對自己好。

  「那我要怎麼做,你才會原諒我隱瞞晴哲這件事呢?」她問道。

  「那就看你的誠意了。你什麼事都沒有做,而且又拒絕我的求婚,還妄想我會原諒你?」留毅夫低頭輕咳一聲,掩去眼中的笑意。

  「那你快把上衣脫掉,上床躺好!」褚妙麗笑容滿面地拎著精油提籃走到床邊,拍拍枕頭,朝他勾勾手指頭。「快啊!」

  留毅夫一挑眉,卻十分合作地依言而行,俐落地把身上的衣服一件一件脫下。

  「停停停!你幹嘛脫褲子?我是要幫你用精油按摩!不准脫褲子!不准!」褚妙麗摟著枕頭擋在身前,一臉他隨時會朝她撲過來的表情。

  「你想到哪裡去了,我是打算換件舒服一點的褲子。」他褪下長褲,清楚地聽見她倒抽了一口氣。

  他唇邊噙著笑,換上睡褲,目光不小心瞥見開放式抽屜裡那疊得像豆腐乾的衣服,不由得失笑。有些老習慣果然是數十年如一日啊。

  「你還是一樣,把衣櫥整理得像樣品櫃。」他回頭看著她忙碌地拿出調精油的小缽。

  「我喜歡做家事也犯法嗎?看到東西整整齊齊地放在屬於它們的位置,讓我心情愉快。」她隨口回應。他肩膀看起來很僵硬,薰衣草加些薄荷,帶些舒緩的清涼感,應該不錯!

  「我喜歡你喜歡做家事,那讓我有家的感覺。」留毅夫淡淡說道,關上了衣櫥。

  褚妙麗抬起頭,對著他傻笑了三秒鐘,真的只有三秒鐘,因為接下來她連笑都笑不出來了。

  他光裸著上身朝她走來,一身精壯的肌肉在移動時所引起的律動,讓她只能為之驚歎——

  哇。她大張的嘴巴還來不及閉上,留毅夫已經昂首闊步地走到她面前。

  「你……」她嚥了口口水,眼睛四處飄啊飄地,卻還是飄回了他的胸膛上——

  幸好,那些被她抓傷的痕跡已經不在了,否則她一定會尷尬到想挖個洞躲起來。

  「你的臉很紅。」留毅夫一挑眉,已經從她的視線猜到了她在想什麼。

  「你的身材很養眼。」她脫口而出,旋即不自在地乾笑了兩聲。

  「謝謝誇獎。你的也不差。」他帶著笑意的眸鎖住她的視線。

  「你不要騙我了,生完晴哲後,我的屁股變得比較圓了。」她回頭哀怨地拍拍自己的屁股,很認真告訴他。

  「你以前太瘦,現在這樣剛好。」他打量著她圓潤柔軟的曲線,真心覺得她比以前更加有女人味了。

  「我怎麼從來不知道你的嘴巴這麼甜?」她嬌嗔地伸手打了下他的肩膀,然後用她吆喝晴哲的方式說道:「快到床上躺好啦。」

  這幾年她的按摩技巧可是大有精進,她保證他待會兒一定會痛哭流涕地原諒她這些年的欺騙。

  她捲起袖子,把精油置於手中溫熱著。

  「你還記得我們第一次見面的情形嗎?」留毅夫把臉頰偎上那染著薰衣草香味的枕頭,眼眸仍然一瞬不瞬地注視著她。「你當時在精油店裡工作,對我一見鍾情。」

  褚妙麗手裡的精油激動地灑在他寬厚的肩背上,她猛戳他的肩膀,大聲抗議「那才不是一見鍾情呢,我告訴過你幾百次了!那是因為我那—天業績很差,而你看起來就像個有錢的大戶,正好你那時又一副很累的樣子,我當然要卯足勁向你推銷啊。我承認你是我喜歡的那一型,可我那時真的是很熱心地想幫你紆解壓力,那才不是一見鍾情!」

  她想偷偷掐他,可是滿手的精油實在讓她使不上力,只好洩氣地在手指上使勁,希望壓得他哀聲痛叫。「拜託,你才像是對我一見鍾情。見面第一天就偷吻我,而且還早晚接送、甜言蜜語、不遺餘力地把我拐成你的人,一見鍾情的人根本就是你啦!」

  留毅夫沒接話,肩膀些微的抖動洩漏了他的笑意。

  「你故意鬧我的!」粉拳重重地落在他的背上,痛得他悶哼一聲。

  「你怎麼老學不乖?我每次都故意這樣逗你,結果你還是每次都這麼認真。」留毅夫半側過身,對著她大笑出聲。

  「明知道我會認真,你還逗我!」她鼓起臉頰瞪他一眼,表情卻因為想起那段被追求的快樂時光,而隱約透著笑意。

  「因為你氣急敗壞的樣子很有趣。」他坐起身,長臂一伸把她攬到懷裡。

  「我又不是小狗,才不有趣呢。」她吐吐舌頭,把手上的精油全塗到他的手臂上,就這樣順理成章地偎在他的臂彎裡。

  「是,你不有趣,只是正巧是我喜歡的類型。你的微笑讓我覺得很舒服,你的善良讓我覺得很真誠,所以,我才會那麼毫無防備地和你陷入情網,才會被你拉著去當義工——我可不認為我有什麼愛心。」他將唇貼在她耳邊說道,回憶起那些過往,他臉上的表情是柔和的。

  「你終於承認是你對我一見鍾情了吧。」她掩嘴偷笑。

  「既然都要把你娶回家了,我有什麼好不承認的?」真是佩服她的心思單純,剛才還在為他要她和他母親對質一事大發雷霆,現在卻又為了一些小事而開心地眉飛色舞。

  他用指節輕撫著她柔軟的臉頰,有一股許久未曾擁有的平靜正慢慢流入心裡。

  「你真的要娶我嗎?我真的要嫁給你嗎?我以為這輩子就只有晴哲會陪著我……」褚妙麗咬著唇,心頭酸酸地好想哭。

  苦盡甘來,就是這種感覺嗎?

  留毅夫低下頭,額頭輕觸著她的。他輕輕開口,聲音堅定地像是永世的承諾,「我想不出為什麼我不能給你一個家庭?我想不出你為什麼不值得我全心對待?我該娶你、我想愛你、我想寵你寵上天……」

  他的氣息落在她的唇間,吻住了她,舌尖輕柔地愛撫過她口中每一寸柔軟,像是要彌補她這些年所受的委屈和孤單一般,他的吻異常溫柔且灼熱,纏綿地吮吻著,直到她忍不住攀住他的頸子,主動加深了這個吻。

  「嫁給我吧。」他在她的唇間低語著。

  「我醜話先說在前頭,我這個人很居家,可能會很無聊。」褚妙麗紅著眼眶,直瞅著他。

  「你喜歡照顧別人,喜歡做家事,也享受做家事的過程,我不會認為你無聊。可以做自己喜歡的事,是件有福氣的事。」他凝望著她。

  他現在只想用盡所有心力寵愛她,彌補這些年來他對她的虧欠。

  「對啊,開『早餐屋』就是我很喜歡的事,結果你卻硬要我結束『早餐屋』的營業。」褚妙麗瞥他一眼,突然舉高手掌往他的手臂狠狠拍下——

  他的手臂上立刻出現五指紅痕。

  留毅夫一挑眉,不捨地抓起她發紅的手心呵著氣。「先聽完我的話,你再決定要不要生氣。我們在美國的房子有一大片草皮,還有一座游泳池,和一棟每層樓都有將近八十坪空間的白屋,我想,你將會忙到沒時間想起你的早餐店,因為你必須忙著決定屋內的擺設和籬笆的顏色等等繁瑣的問題。」

  「我可以決定籬笆的顏色?!真的嗎?」褚妙麗興奮地大叫。

  「真的。」他明天就找人在他裝有保全系統的草坪上架設一排籬笆。

  「那我可以自己油漆嗎?我一直想自己刷籬笆耶!」她雀躍地扯著他的手,在床上跳來跳去的。

  「就算你想自己動手蓋房子,我也沒有意見。」他寵愛地說。

  「你真好!」褚妙麗猛地跳到他身上,摟著他的脖子又叫又跳的,並在他的臉上印下密密麻麻的吻。「這樣真的可以嗎?我不想當不勞而獲的人啊。那我該做些什麼?如果我把你當成老太爺來服侍,這樣你會不會覺得比較公平?」

  她畢恭畢敬地在床上曲膝跪坐著,還鞠了個躬。「老爺好。」

  「你比晴哲還調皮!」留毅夫掐了下她粉嫩的臉皮。

  「如果巫淨聽到我剛才的『米蟲宣言』,一定會瞪我的。」她抓著他的手,咯咯笑出聲來。

  「你能不能有一天不要提到那個女人?!」留毅夫眉頭一凜,心情不快了起來。

  「巫淨是我的好朋友,又是我的好鄰居,我提到她,就像我每天都會提到晴哲一樣,很正常啊。」她奇怪地瞥他一眼。

  「不要把你們的關係說得這麼稀鬆平常。」他臉上的笑容頓時斂起。

  他從來不認為自己小心眼,現在他卻為了這個女人變得肚量狹小。

  「我聽不懂你在說什麼耶?」褚妙麗眨著眼,不解地看著他。

  她還裝傻!

  「你和巫淨有曖昧開系!」他一個翻身將她壓倒在身下,咬牙切齒地看著她。

  「哪裡曖昧?」他只穿了件褲子,還半壓在她身上,他們兩個現在的姿勢才曖昧哩。

  「你們的關係超乎尋常,她把你當成她的女伴,帶你出席宴會,還公然以你的保護者姿態自居!」留毅夫眸光一暗,愈說愈不快。

  「巫淨的個性比較強勢,原本就會保護她身邊的人啊。而且我是她的死黨兼展示模特兒,她不帶我出席宴會,要帶誰出席啊?」褚妙麗睜大眼,從他橫眉豎目的表情中感覺到陣陣的醋意。

  不會吧!他這麼理性的人,居然看不出她和巫淨只是好朋友的關係?

  「巫淨對你有不尋常的感情,她還在公開場合摟著你的肩!」留毅夫仍是咆哮著。

  「女生摟摟抱抱是很正常的事,你們男人不懂啦!」褚妙麗翻了個白眼,纖指不客氣地戳向他的眉間。「你這個想法齪齷的男人!我說巫淨是好朋友就是好朋友,你信不信我?一句話。」

  「信。」不過,那並不表示他會讓巫淨繼續對她摟摟抱抱。

  「巫淨是我很重要、很重要的朋友,我不准你對她有任何意見。」她不放心地交代著。        

  「她對你真的這麼重要?」他唇瓣一抿,眼中閃過一抹深思。

  她用力地連點三次頭,以茲證明。

  「那你叫她當我們公證結婚的證人。」這可是宣示主權的動作,千萬不可忽略。

  「真的可以嗎?你真好!」褚妙麗樂得笑瞇了一對圓眸,傻呼呼地忘了不論她要跟誰結婚,巫淨都會是必然到場的重要人物。

  「當然可以。」他點頭。

  「謝謝你,你最好了。」褚妙麗拉下他的頸子,在他的唇上印下一吻。

  留毅夫沒讓她的吻就這麼輕易地結束。

  他的唇沿著她細膩的頸線滑下,貪歡的手掌也順著她鎖骨而下,盈握住她的胸房,用指尖掐揉著她粉嫩的蓓蕾。

  「我想要你。」他熾熱的舌尖在她敏感的肌膚上打轉。

  「不可以,晴哲睡在隔壁的房間。」褚妙麗輕喘著氣,眸子氤氳地瞅著他,身子卻已不由自主地朝他弓起,乞求著更多的愛撫。

  「那你就盡量不要發出聲音……」他吻住她的唇,雙手褪下她身上的衣服,用他的熱情取悅著她每一處敏感地帶。

  「不可能啊……啊……」

  她抓住他的頭髮,咬住唇,細聲長吟,全身嬌軟無力到無法再推開他,只能任由他用著她無法想像的方式來呵護、憐愛著她的每一處、每一寸……

  那一夜,再沒有任何誤會橫亙於他們之間,只有他所給予的灼熱歡愉,讓她忘情地哭喊出聲。

  不過,她的叫聲並沒有打擾到任何人,而他置於她唇上的大掌,則被她咬成了傷痕纍纍……






第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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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從留毅夫決定要娶褚妙麗的那個晚上起,「早餐屋」便出現開店時間延後的跡象。

  她習慣六點起床,偏偏他每晚都可以讓她的睡眠嚴重不足。天知道,她可是那種沒睡飽八小時就會精神不濟的人啊。

  於是,「早餐屋」延到六點半開門。

  於是,「早餐屋」延到七點開門。

  於是,她決定到兒子房間打地鋪,以保障「早餐屋」客人的權益,並懲罰那個不知節制慾望的男人。

  不過,這招只用了一次。因為她隔天回到房間盥洗時,那個男人還是和她燃燒歡愛了一回。那天,她睡到早上九點才驚醒!

  每一天,褚妙麗都氣惱地叨念個不停,但她臉上的笑容卻是益發明燦。他愛她,用和當年一樣的專注目光追逐著她,讓她連呼吸都是甜的。

  他可以專注於她看不懂的英文文件中好幾個小時,但是只要她到市場採買食物,他一定會陪著她,當她的司機兼「提籃手」。

  除了結婚後要到美國去見他媽媽的那件事,讓她心有芥蒂之外,她覺得自己這輩子從沒這麼快樂過。

  尤其是每天晚上,一家三口坐在餐桌旁吃飯聊天時,她總會感動到忘了吃飯。

  這是她的家!她的老公!她的小孩啊!

  可是,她不想這麼快就嫁給他。

  她還沒被他追求夠,才不要這麼快就被套上戒指,她還想多享受一下拿結婚證書來刁難他的快樂特權啊——拜她之賜,他現在的按摩技術進步神速哩。

  只是天不從人願——

  高雄地方法院裡,褚妙麗穿著粉色洋裝,嘟著唇坐在留毅夫和兒子中間。

  「我不想這麼快就結婚。」她咕噥著,有一下、沒一下地轉動著右手無名指上那只硬被他套上的婚戒。

  「那媽媽想什麼時候結婚?」坐在一旁的留晴哲好奇地問道。

  「等你長大的時候,我就結婚。」褚妙麗一本正經地回答。

  「我現在已經長大了,我還會照顧笙笙。」留晴哲正經的表情,和他今天身上的筆挺西裝相當符合。

  「等你長得比我高時,我就承認你長大了。」褚妙麗對兒子吐吐舌頭。

  「媽媽專門欺負小孩子。」留晴哲馬上回頭跟爸爸告狀。

  留毅夫一挑眉,笑看著這對母子鬥嘴。

  「你現在就已經快騎到我頭上了,我不趁現在欺負你,要等什麼時候?」一看沒人替兒子撐腰,她立刻理直氣壯地說道。

  「你可以去欺負別的小孩啊。」留晴哲回嘴,尋求爸爸的支援。「爸爸,你們再生一個小孩好不好?」

  「我不要再生了,我會癢得受不了。」褚妙麗搶先發言,手掌拍拍胸口,一副無限驚恐的模樣。

  「癢有什麼大不了的?你再生個孩子,晴哲也比較有伴。」留毅夫一臉不以為然,總覺得她形容得太誇張了。她當時必然是因為未婚生子的壓力太大,所以才會這麼不舒服。

  「你不懂啦!那種癢像是從骨頭裡滲出來,我每天癢到睡不著,全身抓得傷痕纍纍,西醫的藥吃了沒效,中醫的藥效又太慢……」一想到那段沒睡飽的發癢日子,她猛地打了個冷顫。「不生,我絕對不再生了!」

  「真有那麼癢?」留毅夫還是很難想像。

  「不信的話,你去問巫淨我那時候有多痛苦。」她不服氣地仰起頭。

  「你的事我會自己發掘,不用問她。」留毅夫沒好氣地應道。

  褚妙麗丟給他一個白眼,又戳了下他的手臂。「你這個人喔,怎麼那麼小鼻子、小眼睛?都跟你說過,巫淨是我的好朋友,我和她——」

  留毅夫低頭吻住她的唇,不讓她有機會再囉唆。

  「爸爸,羞羞臉。」留晴哲摀住臉,從指縫間偷看。

  「在國外,這樣的親吻很普遍。我愛你媽媽,所以也會經常有這種舉動,你要習慣。」留毅夫臉不紅、氣不喘地說道。

  「你還愈說愈有理哩,你這個『鴨霸』大王,這裡是法院耶。」褚妙麗紅著臉瞪他一眼,遞過一張面紙讓他擦拭唇上的口紅。這男人怎麼愈來愈肉麻了啦……

  「啊,巫淨來了!」一看到留毅夫身後的人影,她開心地跳起身,在他還來不及阻止前,她已衝到了巫淨面前。

  「巫淨,你今天怎麼還是穿褲子啊,感覺好嚴肅喔!」褚妙麗拉拉好友的米色褲裝,失望地扁著嘴。「人家還以為你今天會穿裙子。」

  「你就要被拐去美國了,我似乎沒理由不嚴肅。」巫淨和留毅夫交換了一眼,頗有對峙的意味。

  「阿姨,你看我今天漂不漂亮?」巫水笙扯扯褚妙麗的手,指指自己身上的玫瑰花刺繡洋裝。

  「哇哇哇!你簡直就是你媽媽公司那組天使娃娃的真人翻版!」褚妙麗左右打量巫水笙的刺繡白紗小洋裝,忍不住拍起手來。「笙笙好美!好可愛喔!」

  留晴哲也在這時走到巫水笙旁邊。

  她開心地指著他的領結說道:「晴哲哥哥,我們兩個今天都有蝴蝶結耶!笙笙頭髮上也綁了一個喔。」

  巫淨看了一眼手錶,對褚妙麗說道:「快九點半了,另一個證人還沒到嗎?不是說要提前報到,好簽署結婚證書嗎?」

  「那個傢伙是夜行性動物。」留毅夫起身走到她們身邊,朝褚妙麗伸出手,示意她過來身邊。

  褚妙麗直覺地走了過去,拉住他的手,偎在他身邊,沒注意到他眼中一閃而過的得意神情。

  「可是,現在都早上九點半了耶。」沒想到睡覺時間「多半」正常的留毅夫,也會有這樣的朋友。

  「通常十一點才是那傢伙的起床時間。」對於這個好友的生活作息,留毅夫只能搖頭。

  「抱歉!抱歉!新娘還沒落跑吧?」

  一個爽朗的男聲,伴隨著古龍水的味道,捲到了他們面前。

  「哇。」看見來人狂野不羈的及肩長髮、顯露健碩身材的敞領POLO黑衫及緊身牛仔褲,褚妙麗忍不住睜大了圓眸。好性感的男人喔……

  風勁文怎麼會在這裡?巫淨瞪著那個男人,有一秒鐘的時間身子完全僵住,動彈不得。

  「算你運氣好,辦理登記的號碼正好輪到我們了。」留毅夫看了一眼辦公室門口的燈號,笑著對好友說道。「走吧,該去報到了。」

  他擁著褚妙麗,一群人朝著辦公室前進。

  「哈羅,你一定是可愛的妙麗。」風勁文邊走邊對褚妙麗咧嘴一笑,目光旋即轉到留晴哲身上。「媽媽咪呀!太恐怖了!你確定你不是從毅夫的童年穿越時空而來的嗎?」

  留晴哲搖搖頭,呵呵笑了。這個叔叔很好玩。

  「這位小公主是誰?可愛得像顆水蜜桃。」風勁文向留晴哲身邊的小女孩眨眨眼。

  巫水笙躲到巫淨身後,偷偷看著笑嘻嘻的風勁文。

  「請你離我女兒遠一點,她不喜歡陌生人。」巫淨不客氣地說道,表情已恢復了平時的冷漠。

  「你說話的口氣才會嚇到小孩子吧。」風勁文很不以為然,目光也隨之轉移到巫淨身上。

  咦?看著那張清冷的素顏,他脫口說道:「你很眼熟。」

  「今天是我結婚的日子,不是你搭訕女人的好時機。」留毅夫對這個大情聖簡直沒轍。

  「我知道。」風勁文笑著大跨步向前,率先走進了辦公室。        

  辦公室內的女性公務員偷瞄了他一眼,旋即藉著職務之便,堂而皇之地打量起這兩對外型出色的俊男美女。在請他們分別在結婚證書上的男女雙方及證人處簽名蓋章後,她笑著說道——

  「恭喜兩位,待會兒時間一到,法官就會幫你們證婚。」

  「美女,謝了。」風勁文朝她拋了個媚眼,不是特意放電,只是個習慣性動作。

  巫淨則對他的輕浮舉動皺起了眉。

  「毅夫,恭喜了!」

  走出辦公室後,風勁文上前用力地握了下好友的手。

  接著,在留毅夫還來不及防備前,他已經撲到褚妙麗面前,結結實實地給了她一個大擁抱。

  「放心啦!」他大笑著把褚妙麗推回好友懷裡。「我不會欺負小綿羊美女的,我個人擅長挑戰冰山美人,像這邊這一位——不過,她已婚,育有一女,不在我的狩獵範圍內。」他露出遺憾的表情,微微上揚的桃花眼帶笑地看了巫淨一眼。

  巫淨冷冷一笑,不予置評。

  風勁文見狀,微微一愣。她那抹微笑勾起了他的記憶。

  他確定他真的見過這個女人,因為會對他這麼笑的女人並不多!他不動聲色,目光緊盯著巫淨。

  「要公證結婚的各位新人,請集合。」一名公務人員上前打開了一扇大門。

  法官率先走入門內,而今天要結婚的十來對男女也隨之魚貫而入。

  褚妙麗左右看了看,覺得自己身上的小洋裝實在太正式了,有對情侶甚至穿著運動服就來結婚了呢。        

  在她好奇的左張右望時,法官已詢問到他們這一對——

  「留毅夫,你願意娶褚妙麗為妻嗎?褚妙麗,你願意嫁給留毅夫嗎?」

  「喔,好。」褚妙麗才說了聲「好」,還來不及反應過來,一切程序便已結束。

  「這麼快?」她茫然地看了留毅夫一眼,傻憨憨地回不過神來。

  「難不成你以為會演上幾個小時?」留毅夫笑著攬住她的腰,在她唇上印下一個吻。

  巫水笙看得呵呵笑,留晴哲則低頭向她解釋爸爸為什麼沒事就愛親媽媽。

  「看妙麗表情這麼錯愕,不會是後悔了吧?放心啦,這幾年毅夫心裡就只有你一人而已。」風勁文咧嘴一笑,閃亮的白牙襯得他一雙黑眸更加狂野。「走吧,我訂了餐廳,大家一塊兒去慶祝毅夫重拾舊愛,一家團圓!」

  褚妙麗因為他誇張的音調而笑出聲來。        

  「我待會兒還有事,不跟你們去吃飯了。」巫淨面無表情地說道。

  「哎呀,做人要放輕鬆一點,不用那麼忙碌啦!」風勁文大刺刺地拍拍她的肩膀。

  「請你放尊重點。」巫淨厲聲喝道。

  風勁文吹了聲口哨,雙手立刻高舉成投降姿態。

  「妙麗,恭喜你了。」巫淨沒理會他,握了下褚妙麗的手。「笙笙,我們走吧。」

  巫水笙搖頭,緊握著留晴哲的手,水亮的眼泛著淚光。

  「乾媽,笙笙想跟我們一塊兒去吃飯啦。」留晴哲仰高小臉看向巫淨。

  「不行!」

  巫淨劇烈的反對,引來了大家奇怪的眼神。

  風勁文誇張的搖搖手。「我沒那麼禽獸,不會對小女孩下手啦。」

  巫淨皺了下眉頭,不客氣地瞪他一眼。

  「我會照顧笙笙的,你別擔心。」褚妙麗認真地向巫淨保證,知道她一開始瞪人,就是表示要發火了。

  只是,巫淨很少對不認識的人這麼不友善啊。她不解地眨著眼。

  「媽媽……笙笙會聽話……」巫水笙仍抓著留晴哲的手,眼巴巴地看著母親。「我可以和大家一起去吃飯嗎?」

  面對女兒、晴哲及妙麗乞求的眼神,她還能怎麼辦?

  巫淨抿著唇,一語不發地向褚妙麗點點頭後,逕自轉身離開。

  「巫淨今天心情很不好。」褚妙麗小臉苦哈哈的。

  「你嫁給我,她的心情當然不好。」留毅夫的語氣頗有幸災樂禍的意味。

  「才不是,她還送了結婚禮物給我們呢。」她瞪他一眼,暗示他再說下去,她就要生氣了。

  「好好好,我改天請她吃飯,謝謝她對你的照顧,這樣可以了嗎?」留毅夫握住她的手,柔聲道。

  「這還差不多。」她親熱地摟著他的手臂,笑容甜蜜可人。

  「各位,我們沒必要站在法院裡聊天吧?走羅,慶祝結婚去羅!小小美女,叔叔有這個榮幸送你一程嗎?」風勁文彎下身,健臂一舉,便把巫水笙抱上了肩頭。

  「笙笙會怕陌生人。」褚妙麗和留晴哲同時說道。

  「放心啦,我不是陌生人,我是男女老少都愛的大眾情人。」風勁文開始對著小女孩大唱情歌,逗得她呵呵直笑。

  留晴哲卻走到他身邊,很認真地要求道:「叔叔,請放她下來。」

  「你追到我,我就放你的小公主下來。」風勁文逗弄著他,感覺很像在戲弄留毅夫的真人縮小版。        

  一大兩小於是展開了追逐戰。

  「你朋友很好玩。」褚妙麗笑著說道。

  「勁文是我最要好的朋友,他在台灣從事建築業,我人在美國時,你有事可以先找他處理。」留毅夫的手臂自然而然地攬住她的肩,像是一刻也不希望和她分離。「他那張嘴啊,專哄女人。他大概是唯一花名在外,卻還能讓我媽喜歡的人。」

  「我們……我們到美國後,會很常見到你媽媽嗎?」一說到這個,她的小臉便憂愁地垮了下來。

  「她是我媽,我們當然會經常見面,這一點你要體諒我。」聞言,他神色凝重地停下腳步。        

  他請人做過簡單的調查,知道母親當年確實曾來過台灣,但是,母親終究是母親,他不能為了顧全妙麗,而將兒子的責任置之不理。

  「我不是要求你不要和你媽媽見面,那樣太不孝了。況且,有媽媽是件很幸福的事,我怎麼可能會做出這種要求?」褚妙麗拚命搖著手,表示自己沒有惡意。

  「我只是想……如果她當年那麼討厭我,現在再看到我,也一定不會太高興。」

  「現在不同了,你帶著晴哲回來,她只會張開雙臂歡迎你。她原本以為留家到我這一代會斷後的,因為我離了婚之後,一直沒有再結婚的打算。」他知道母親的家族觀念很重,不過,他當年的婚姻就像場惡夢,他當然不會傻到再去經營一段沒有感情基礎的婚姻。

  「因為孩子而被肯定的感覺很不好耶。」褚妙麗嘟著嘴抱怨。

  「我先肯定了你,所以我們才有了孩子,這種感覺如何?」留毅夫用唇輕點了下她柔軟的櫻唇。

  「還可以啦。」她噗地笑出聲來,張開雙臂給了他一個結實的大擁抱。「還是你最好!」

  「到了美國之後,我會讓你和我媽當面把事情說清楚,你不用因為她是我媽而畏縮。」他挑起她的下顎,低聲交代著:「我們家凡事都是先講道理的,所以你不用怕,懂嗎?」

  「懂,可是你要先答應我一件事。」她撒嬌地以指尖滑過他高挺的鼻樑。

  「你說。」

  「如果……如果……」她親了下他的下巴,不自在地咬了下唇。「如果你媽媽親口承認她當年真的是做錯了事,你……不要對她太凶喔。」

  留毅夫怔愣地看著她,完全沒有預料到她會說出這樣的話。

  明明是他母親的錯,她卻要求他不要對他母親太嚴厲?她未免好到太讓人無法置信了!

  「你知道的啊,畢竟我的家世真的不是那麼好,她不喜歡我也是情有可原的。」

  褚妙麗看到他奇怪的表情,有些不好意思,只好自顧自地解釋著。

  「你不需要說這些話來哄我開心。」留毅夫看著她單純的小臉,低啞地說道。

  知道她不記恨,就已經夠讓他窩心了。

  「我幹嘛哄你開心,你是我老公,你要哄我開心才對嘛。我只是希望一家人都能很快樂地在一起啊,這樣不好嗎?」她圓眸裡只有真誠。

  家人,是要互相珍惜,而不是互相指責。她是真心這麼想的。

  「你這個傻子!怎麼不多替自己想想呢?」留毅夫緊抱著她,對於她的體諒,他不知道該說些什麼才好。

  「我快喘不過氣了。」褚妙麗拍拍他的後背,要他放鬆一點。「而且我才不傻呢,有你和晴哲站在我這邊,我已經幸福到不行了。還有,我醜話先說在前頭喔,我和晴哲這回陪你去美國,只是小住,如果我住得不習慣的話,你不可以不准我回台灣喔。你發誓!」        

  她說話的聲調鏗鏘有力,一派熟練姿態。

  「這些話是誰教你的?」留毅夫眉頭一挑,刮刮她的臉頰問道。

  「是巫淨啦。」她吐吐舌頭,有點尷尬。「她怕我被你牽著鼻子走。」

  「她看走眼了。我們倆在一起,通常只有我被你牽著鼻子走的份。」他笑著說道。        

  他一直是個外冷內熱的人,從小到大所受的教育,讓他習慣擺出冷漠的姿態,想親近他的人總被他的外在所蒙敞,所以他便習慣了內斂。直到他遇見了妙麗,才知道愛人原來可以是這麼自然而然。

  他因為她而改變,改變得心甘情願。

  「我們這樣會不會太幸福了?」褚妙麗牢牢握著他的手臂,覺得一切完美得好不真實。

  「完全不會,因為你以後會比現在更加幸福。」他自信地道。

  「是啊,如果你媽媽願意接受我的話,我會比現在幸福一百倍。」想起他母親,她擔心地咬著唇。

  「她會接受你的,你放一百二十個心吧。」

  「爸爸、媽媽!快一點啦!」留晴哲站在法院大門,對他們用力地揮著手。

  「走吧。」留毅夫攬住老婆的肩膀,微笑地與她並肩而行。

  褚妙麗仰頭對他一笑,臉上洋溢著幸福。

  因為有他,所以她並不是那麼害怕未來。

  一切全是因為有他啊!

  ***   ***   ***   ***   ***

  褚妙麗生平第一次出國,便搭了十幾個小時的長程飛機,簡直苦煞她也。

  她在機艙中失眠,只好抱著她的薰衣草小枕,賴在丈夫及兒子身邊撒嬌。不過,她的神情還是很疲累,腰酸背痛,小腿也因為長時間久坐而水腫,模樣說有多可憐就有多可憐。

  她只求能快點下飛機!

  好不容易捱到下機時間,她已經累到連看見前來接機的加長型轎車,也沒力氣「哇」出聲了。

  車上,她靠在留毅夫身上打著盹。還是巫淨有先見之明,沒讓笙笙跟著他們到美國,否則,她自己都累垮了,哪來的力氣照顧笙笙啊。

  半夢半醒間,她依稀聽見留毅夫和留晴哲一直在對話。

  兒子什麼都好奇,拚了命地發問,而留毅夫則對於每一個問題都回以長篇大論的答案,聽得她更是昏昏欲睡。不過,晴哲顯然很滿意他這樣的回答,因為他一直一直在問問題,問得她好想睡……

  「妙麗,我們到家了。」留毅夫拍拍褚妙麗的臉頰。

  「喔。」她睡眼惺忪地抬了下眼眸,很快地又閉上了眼。

  「要睡的話,回家再睡。」留毅夫半推半拉地把她的身子拉離椅背。

  「喔。」她茫然地睜開眼看著他。

  「下車啊。」他催促道。

  褚妙麗眨著眼,一時之間仍無法反應。

  留毅夫歎了一口氣,索性將她打橫抱起,踏出車門。

  站在車門邊為他們開門的司機見狀,錯愕地張大了眼,卻又努力想保持若無其事的模樣,臉部表情因而僵硬得很怪異。

  留晴哲緊跟著兩人踏出車外,忍不住偷瞄了司機一眼——司機伯伯的表情好像很痛苦呢。        

  留毅夫抱著妻子大跨步地往門口走去,留晴哲則在倒抽了一口氣之後,緊緊地抓住爸爸的袖子。

  「爸爸,你家好大。」留晴哲小聲地說道,一反常態地顯得有些緊張。

  「你會習慣的。」他給了兒子一個鼓勵的笑容。

  「媽媽,你看我們的新家。」留晴哲拚命地扯著媽媽的手臂,要她快點醒來。

  「很厲害耶。」

  一陣寒風吹過,一向怕冷的褚妙麗連打了三個哆嗦之後,終於被冷醒。

  「什麼……什麼東西很厲害?」看著兒子一臉緊張的模樣,她推推丈夫的胸膛,躍下他溫暖的懷抱,跑到兒子身邊跟他手拉手。

  「媽,你看我們的新家,很厲害耶。」留晴哲目不轉睛地看著前方。

  「新家怎麼會很厲——」褚妙麗一抬頭,整個人立刻呆若木雞。「這裡……不是……博物館嗎?」她牙齒打顫,後退了一步。

  「這裡是我們的家。」留毅夫攬住她的腰,另一手握住兒子的小手,三人一同走向前。

  褚妙麗一手摀住胸口,表情敬畏地站在銅雕大門前,感覺門把上的獅頭似乎正在對她張牙舞爪。

  留毅夫把手指印在門把上,大門立刻打開。

  「好像鬼屋,對不對?」褚妙麗轉頭看向兒子,「不過,這一點也不奇怪,因為那是什麼指紋鎖啦。」

  「我明天會請人把你和晴哲的指紋輸進去。」留毅夫說道。

  隨著大門打開,褚妙麗和留晴哲同時驚呼出聲——

  「哇!」

  這個家真是太厲害了!居然有一個盔甲武士站在壁爐旁邊耶!留晴哲好奇地小跑步上前。

  這個家真是太恐怖了!褚妙麗不安地看著深色的傢俱及牆上嚴肅的家族肖像畫。

  「這裡真的可以住人嗎?感覺好陰森,你不覺得會有恐怖的回音嗎?呵呵……」她故意乾笑兩聲,並發誓她真的聽到了這棟屋子嘲笑她的聲音。

  「你可以換掉所有的佈置,依照你喜歡的方式來裝潢。」留毅夫摸了下她的臉龐,寵愛地看著她。

  「真的嗎?真的嗎?」她睜大眼,突然覺得這棟房子的大片落地窗和挑高設計順眼極了。

  「房子外頭還有一間溫室,如果你願意的話,也可以種點東西。」

  「要種、要種,我要種香草植物!」褚妙麗用力點頭,笑瞇了眼。「這麼大的房子,你一個人怎麼整理?」

  她好奇地撫摸過櫃子表面——一塵不染。

  「我請了一個清潔工、管家和園丁,你不用擔心一個人會處理不來。」留毅夫拉著她的手,一塊兒走到沙發邊坐下。

  「哇,你請了這麼多人,會不會太奢侈了?」褚妙麗目瞪口呆地看著他。

  「以後他們就歸你管理,他們會聽從你的要求,如果他們有什麼不服從的地方,我可以撤換他們。」留毅夫看著眼前的妻與子,覺得他的人生已經圓滿了。

  「哎呀,你不要把事情講得那麼嚇人啦,我只是有點擔心……」她眨了眨眼,再仔細地看了一眼有條不紊的客廳。        

  「擔心什麼?」他低聲問。

  「萬一他們把事情全都做完了,那我還做什麼啊……」她嘟囔著,話愈說愈小聲。

  留毅夫失笑出聲,再一次被她異於常人的邏輯打敗。

  「等你和晴哲正式搬進來之後,我讓他們半個月來一次,可以嗎?這裡有四層樓,我不希望你太累。況且,你剛來這裡,有什麼不清楚的也可以問他們。」他拍拍她的肩膀,要她不必擔心。

  「爸爸,清潔工、管家和園丁會講中文嗎?」留晴哲問。

  「你考慮得很周到。」留毅夫讚許地看兒子一眼,再次確定自己的兒子是個可造之材。「我會安排一位英文老師陪在你們身邊,順便教導你們英文。」

  「那個老師要會講中文喔。」褚妙麗這回學聰明了。

  「行,不過你在家的時候都要說英文。」知道她不喜歡改變,所以他先訂下規矩。      

  「拜託,人家唸書的時候,英文補考三次才過關耶。」她不依地拉著他的手臂。「你這樣我會作惡夢的——」

  叮噹。門口對講機的聲音響起,褚妙麗立刻驚跳了下。

  「有人來了!我還不要講英文!我要去洗手間!」看見留毅夫的手往左邊一指,示意洗手間在那兒,她便一溜煙地跑走了。

  「傻媽媽,有爸爸在啊。」留晴哲莫可奈何地看了爸爸一眼。

  留毅夫笑著揉揉兒子的頭髮。「她就是這樣才可愛。」

  他接起對講機,從監控螢幕中看到了他的母親。

  他走到大門前,拉開了門。

  「媽。」他禮貌地喚了一聲。

  「你這幾天為什麼都不接我的電話?你那天打那通電話是什麼意思?還有,你怎麼會又和那個女人聯絡上……」歐陽蘭薰才走進玄關,就是一連串的問題。

  留晴哲張大了眼,看著眼前貴氣的老婦人。

  「你……」歐陽蘭薰一看到小男孩,乍然打住了話。這小男孩長得和毅夫小時候一模一樣!

  「毅夫,他是……」她激動地上前想抱住小男孩。

  留晴哲見狀,飛快地躲到父親身後。

  留毅夫握住他的手,嚴肅地看著母親,口氣疏遠地介紹著:「媽媽,他叫晴哲,是我和妙麗的孩子。」

  歐陽蘭薰臉色一白,抿緊唇,僵直得如同一座雕像。

  「我和妙麗已經在台灣結婚了。你有什麼話要對我們說嗎?」留毅夫面無表情地看著母親。

  「事情怎麼會變成這樣?」歐陽蘭薰握緊拳頭,不敢相信他們兩人居然會再度相遇。

  「你還要堅持你沒說過那些關於癌症末期、未婚妻和領養的事嗎?」望見母親震驚的模樣,留毅夫心下瞭然,語氣也隨之冷硬起來。

  「你不相信我嗎?」歐陽蘭薰力持鎮定地反問。

  「如果你不想要我的孩子叫你祖母,大可以否認。」他不留情地說道。

  歐陽蘭薰一看到孩子,想到留家和歐陽家後繼有人,忍不住雙眼發亮。

  「我那樣做也是為了你好,我們家族怎麼可以不講究門當——」

  「為了我好,所以趕走我最愛的女人?」生平第一次,留毅夫無禮地打斷了母親的話。「我無法接受你的理由。家族並不代表我這個人,請你明天就取消我的繼承權,我並不——」

  「毅夫!我不想聽到你那些鬧情緒——」歐陽蘭薰神色一斂。

  留晴哲縮在爸爸身後,害怕到不知如何是好——爸爸和奶奶在吵架嗎?

  「毅夫!」聽到爭吵聲,褚妙麗從洗手間衝出來,「有孩子在,你怎麼可以和你媽媽吵那些事呢!」

  她走到兒子身邊,彎身抱住他。「晴哲,沒事的。」

  留晴哲牢牢握著她的手,方纔的恐慌在母親的擁抱中漸漸淡去。「他們為什麼吵架?」

  「他們不是在吵架,他們是在溝通,只不過嗓門稍微大了一點。」她在兒子眉心印下一吻,鼓勵地拍拍他的肩。「快叫奶奶啊。」

  留晴哲輕輕搖頭,目光看著地板。爸爸剛才的話,他有聽懂一點點,奶奶好像對媽媽不好。

  「奶奶不是壞人啊。你要相信媽媽的話,媽媽沒騙過你吧。」褚妙麗撫著兒子的發,柔聲說道:「乖,叫奶奶。」

  「奶奶好。」留晴哲抬起頭,很快地喚了一聲,又很快地低下頭。

  「你……你好。」歐陽蘭薰激動地想握住他的手。

  「晴哲,爸爸、媽媽和奶奶有事要談,你先去旁邊玩,好不好?」留毅夫抱起兒子,走到客廳的另一頭,小聲地對他說:「對不起,爸爸剛才嚇到你了。」

  「沒關係,我現在不怕了。」他懂事地道。因為有爸媽的安撫,他早已因好奇而轉開了注意力。「我可以摸摸那個盔甲武士嗎?」

  「當然可以。」留毅夫把兒子帶到盔甲武士旁邊之後,轉身走向妻子,剛好聽見她正一本正經地對他母親說道——

  「我想,你欠我一聲道歉。」

  「我不認為我錯了。」歐陽蘭薰板著臉,瞧都不瞧她一眼。

  「你讓晴哲和毅夫分開那麼多年,你當然有錯。」褚妙麗試著和她講道理。

  「那是你的錯,你有了孩子就應該早點說。」

  「當時我以為毅夫已經結婚,我怎麼忍心傷害他的妻子呢?況且,他的妻子是你的乾女兒,難道你希望我破壞他們的婚姻?你……難道乾女兒的事情也是你編出來騙我的?」褚妙麗咬住唇,無助地回頭向丈夫求救。

  「我的前妻確實是我媽的乾女兒。」留毅夫上前攬住她的肩,給予她支持。

  歐陽蘭薰抿緊唇,一語不發地看著褚妙麗。

  她不認為褚妙麗當真那麼單純無邪,這年頭不可能會有這種人!在她的印象裡,褚妙麗就只是個短視近利的年輕笨女孩,所以才會接受那個提議,不是嗎?

  留毅夫見母親沒有任何道歉之意,語氣嚴厲起來,「今天如果不是我再次遇見了妙麗,你的孫子將會一輩子流落在外,這就是你想見到的結果嗎?」   

  褚妙麗握住他的大掌,阻止他對自己的母親說出太重的話。

  「我愛晴哲,不管他是不是什麼繼承人,我都愛他。你對毅夫的愛,為什麼一定要局限在家庭背景呢?為什麼一定要編織謊言來困住毅夫,讓他不快樂呢?」她不解地看著歐陽蘭薰,柔聲輕道:「孩子快樂,自己就快樂,你難道不是這麼想的嗎?」

  說完,她輕喘了口氣,嘗試給了她一個微笑。

  歐陽蘭薰別開臉,貴氣的臉龐在剎那間顯得有些狼狽。她從來沒被晚輩教訓過,這教她臉要往哪裡放?就算她真的有錯,她也不會承認的!

  「我不是來和你對質的,只是希望你會為以前的事感到遺憾。我和晴哲會在這裡住兩個星期,歡迎你有空過來找我們。」注意到她僵硬的神色,褚妙麗的口氣於是更加和緩。

  室內一片靜默。

  歐陽蘭薰站在原地,一句話也不說。

  「媽,我們累了,想休息了。」留毅夫打破了僵局。

  歐陽蘭薰聞言,立刻轉身離開,重重地關上大門。

  「我的口氣是不是太嚴厲了?」褚妙麗揪著丈夫的手臂,緊張地問。

  「我認為你對她太客氣了。」他們家的原則是——犯了大錯,就要有扛起錯誤的勇氣。

  「她是你媽媽,你客氣一點啦。」褚妙麗捶了下他的胸口。

  「你啊,對別人永遠比對自己好。」他捧著她的臉,摩挲著她的臉龐,心疼卻也更加憐愛她的善良心性。

  「她不是別人,她是你母親,而你是我最愛的男人啊!」她攬住他的脖子,主動送上一個吻。

  兩人再度繾綣。

  留晴哲瞄了爸媽一眼,見他們又如膠似漆地吻在一起,他決定還是繼續玩他的盔甲武士。

  這回讓他們親久一點好了,免得老是要找時間親來親去的……

  ***   ***   ***   ***   ***

  親愛的巫淨:

  我老公不許我用「親愛的」三個字,他在旁邊猛瞪眼。(笑……)

  我在美國的日子過得還不錯,雖然我婆婆還是不肯跟我道歉,不過,她倒是很熱絡地每天都到我們家報到。昨天她還接受了我的按摩,舒服到趴在沙發上睡著了,還打鼾喔。

  我婆婆很愛晴哲,常表示她擁有可以把他教導成小紳士的貴族風範。不過,咱們家聰明的睛哲在我們的教導下(我老公冷哼了一聲),早已經彬彬有禮、聰明過人了呢。

  至於毅夫啊,他很疼我,很疼、很疼喔。可能我們都是屬於很不愛改變的那種人吧,所以,分開五年,似乎只要五天就可以完全適應了。也許,我們算是天生一對吧。

  總之,我在美國一切都很不錯……

  「媽……你在寫什麼?」留晴哲好奇地踮著腳尖,看著媽媽趴在爸爸的大辦公桌上寫字。

  「我在寫信給你幹媽。」褚妙麗頭也不抬地說道。

  「我們不是後天就要搭飛機回台灣了嗎?你幹嘛還給乾媽寫信?」留晴哲奇怪地看著她。

  「沒錯,你媽的行為簡直多此一舉。」留毅夫不客氣地拿走褚妙麗手中的筆,敲了下她的頭。「你才到美國兩個星期,至少和她通過五次電話了。」

  「你不懂,巫淨怪怪的啦。」褚妙麗一本正經地說道。「朋友有難,我當然要兩肋插刀啊。」

  「那麼在你密切的追問下,你知道巫淨哪裡有難了嗎?」留毅夫挑眉問。

  「她不肯說,不過我猜一定是感情問題!也許是笙笙的爸爸出現了喔。」她神秘兮兮地壓低聲音,興奮地坐在他的小牛皮辦公椅上轉著圈圈。

  「真的嗎?笙笙的爸爸出現了嗎?」留晴哲急急迫問。

  「沒有啦,是媽媽亂猜的,媽媽也不知道笙笙的爸爸是誰。」褚妙麗吐吐舌頭,身子往牛皮大椅上一躺,裝出一副很權威的樣子。「不過,我就是覺得巫淨怪怪的。」

  「別擔心了,等你後天回台灣之後,不就可以當面問清楚了嗎?」

  留毅夫彎下身,把她嬌小的身子撈進懷裡,然後在牛皮椅上坐下。

  「放心,我一定會問清楚的。我才不要只有我一個人幸福,我要大家都幸福!」褚妙麗笑著把兒子也拉到懷裡。

  夫妻倆相視一笑,一家三口,就這麼擠在一張大椅子上。

  幸福,並不遠。

  幸福,就在身邊啊。





後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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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哎呀,我的天。

  總算是寫完了。

  先讓小的喘口氣喝杯茶吧!

  我猜想當你們看到這一段時,應該是已經把整本書都看完了。感覺如何呢?

  嗯,覺得四歲的晴哲太聰明了?

  不不不——我家有只兩歲半的小孩,講話厲害的程度大約比水笙強一點。所以,晴哲是聰明,但還沒到天方夜譚的程度。現在的孩子啊——精得讓人哭笑不得呢。

  嗯,覺得妙麗太善良了?

  來來來——讓我說個故事給你聽羅。

  某年某月某日的冬天午後,我和媽媽騎著小車回到了家。彼時,家門前的停車位坐了一位衣衫襤褸的老婆婆,隱約記得她的面貌焦黑清瘦,渾身的髒亂則是讓人不敢領教。當時,我皺了眉,一句話也沒說,轉身就打算要進門。豈料,我往前走了一步,我媽媽卻已經走到了那位婆婆身邊。

  婆婆以為有人要趕她,驚惶失措地站起身,嘴裡念著沒人聽懂的話。

  然後,我聽見我媽開口說道——

  「婆婆,你坐在這裡會不會冷?你肚子餓不餓?有沒有吃飯啊?」

  當時,我真的懷疑我怎麼會是我媽的女兒。

  我媽根本是天使!

  所以,我相信有褚妙麗這樣總為別人著想的人存在。希望你們身邊也有這樣的人守護著你們,或者你們正是守護別人的天使呢?

  什麼,你說我這本故事都是以我家人為藍本發展出來的?呵呵,我家很平凡,沒有那麼曲折離奇。不過,那個兩歲半娃娃製造出來的笑料,鐵定只會比褚妙麗還多。(對此感興趣者,請參見後方之四格漫畫。)

  哎呀,一講到那個鬼靈精,我可以扯上三天三夜!還是趕緊回主題、回主題。

  寫小說的時間愈久,就會發現有好多從未寫過的題材在對我招手微笑。這時候,「想寫」、「想寫」的聲音就會在腦袋裡盤桓不去。

  以這本《誰要嫁給你》的題材為例,我自己本身很愛看這一類女主角因故和男主角分開,未婚生子後,又破鏡重圓的故事。(不成文的規定是——小孩還要長得像爸爸。)有人說,很芭樂,可是我就是愛嘛。不寫一本來玩玩,我會忍不下去的。

  一些讀者反應比較喜歡我以前的作品,覺得我最近的作品比較「市場化」了。市場化?呃,其實,我乍聽之時真是有點傻眼的。寫作以來,我就一直是搞不清市場流行什麼的人,我只是持續在寫我想寫的故事。(不想紅的人,可以學我……呃,編編瞪我。)

  我想,撇開「市場化」這個大帽子不談,幾年來,除了還是改不掉「囉唆」這個缺點之外,我自認為比較能掌握好故事的節奏,也比較能將身邊的人事物用最自然的方式融入故事之中了。(我的名言是——小說永遠沒有現實人生來得讓人目瞪口呆。)那麼,要不要再寫實一點?我想……還是不要吧。因為現實裡錯縱複雜的命運結局經常讓人扼腕,愛情小說的世界至少是個快樂ENDING。

  這本書嚴重拖稿,好友季小薔寫完了一本,看著我還在原地打轉,簡直想噴飯。真想拉著她的手,叫她為了顧及友情,寫作速度稍慢一點嘛。呃,編編拿出皮鞭了,我還是先溜走好了。

  拜,下回見。

  啊……忘了交代,下回寫的是巫淨和「那個」男人的故事。冰山女和烈火男,再加上一個蜜桃小甜心!哇,好想寫喔!

  啊……又忘了一件事。認真說來,我身邊有不少妙麗型的女人,她們絕對不是笨,卻真的有點小迷糊;她們工作時都很精明能幹,生活有時候卻少根筋,必要時也很社會化,可是偶爾會顧著看旁邊的餐廳,而差點撞上前面的車,或是身著高貴套裝開車經過收費站,卻發現身上根本只有十塊錢。

  至於毅夫型的男人,我身邊沒有那麼有錢的,不過,倒是有一些條件甚優,但是龜毛到老是結不了婚的中年男人。咦,我怎麼不乾脆介紹妙麗型的人和毅夫型的人認識一下呢?搞不好還可以賺點媒人錢哩!

  嘻。

  ※兩歲半的娃娃,可以發展出多少的趣事呢?因為我想談,但又怕你們被我煩到嫌棄我,所以,我寫了四格漫畫的腳本,請朋友Heartilly繪圖。如果大家看了之後,還覺得頗有一些趣味的話,我很樂意在下一本書中持續嘰哩呱啦。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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