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翔麟
大親王 | 2009-4-21 07:36:48

“不﹗姐﹐這不是你該承受的。”慧然搖著頭﹐低喊著﹐“是那些流氓惡棍﹐是那些壞蛋做的傷天害理的事﹐他們做的壞事﹐不應該讓你承受﹐這些惡魔應該受到懲罰﹐而不應該讓你承擔。”她喘著氣﹐忽然站了起來﹐她的眼睛忽然亮了﹐眼淚也止住了﹐“姐﹐我們去告他﹐那個惡棍欺侮了你﹐他……他強暴了你﹐這是犯罪﹐是該受到法律制裁的﹐我們去告他﹐他一定會坐牢的﹐他跑不掉的﹐他應該為自己的罪行而受到懲罰﹐對﹗姐﹐去告他﹐我們去告他﹗”
告他﹖告了他又怎樣﹖他坐了牢又怎樣﹖所有的事都已發生﹐所有的傷痛並不會因為他坐牢而有所消減﹐慧然不明白﹐她根本無法明白這其中的因果﹐可是她比我勇敢無畏得多﹐也比我單純得多。
“小慧﹐不要去﹐你鬥不過他們的。”我搖搖頭﹐看著我單純幼稚的妹妹﹐她的眼睫上還掛著晶瑩的淚珠﹐可是臉上卻又是那樣地果敢﹐“你根本不知道他們那種群組織有多可怕﹐他們不是一般人﹐不要去惹他們……”
“姐﹗”慧然打斷了我﹐使勁地搖著頭﹐絕不認同地看著我﹐“我才不怕他們﹐管他們是什么群組織﹐這世上還有法律﹐就是專門對付他們的﹐我不怕﹐我要去告他﹐我要他坐牢﹐要讓他知道自己犯了罪是要受到懲罰的﹐這個惡棍……”
“小慧﹗你聽我的﹐別去……”
“姐﹐你放心好了﹐你不用怕﹐這件事交給我﹐我有個同學的哥哥是做律師的﹐我去咨詢他﹐我去請他幫忙﹐一定會告倒那個壞蛋的﹐你不用怕﹗”慧然蹲下來﹐靠在床邊﹐堅定又倔強地看著我。
我搖頭﹐還是搖頭﹐可是我不想再說什么。慧然她不會明白的﹐我也不想讓她知道﹐那只會讓我更感到羞辱﹐誰會相信我竟會愛上一個強行占有了我的男人﹐誰會相信 ﹖不﹐我太累了﹐我的胸腔裡空蕩蕩的﹐那一顆心已不知被丟去了哪裡﹐所有的感覺也仿佛都丟失了﹐什么都無法理會﹐什么也不願再去想。
可是慧然是真的不肯罷休的﹐她去請了律師﹐去公安局報了案。原本以為周末的兩天可以讓我好好地休息﹐好好地喘口氣﹐可是卻一片混亂。律師來了﹐警察來了﹐勘察現場﹐收集證物﹐盤問……
整幢樓的人都驚動了﹐房東和鄰居們都跑來旁敲側擊地打聽詢問﹐慧然毫不客氣地將他們攆了出去﹐可還是不能清靜的﹐警察的問話﹐律師的問話﹐都在讓我一遍又一遍地去回憶那痛苦不堪的一幕又一幕。我的頭痛得要裂開了﹐我的心找不到在哪兒﹐我整個人都是呆呆的﹐像個沒有感覺的木頭人﹐只有頭痛﹐只是頭痛﹐我不想回答任何問題﹐也回答不出任何問題﹐腦子裡只是閃回著昨夜的那一幕……瘋狂的他﹐狂怒的扭曲的臉﹐野獸般的咆哮……一遍又一遍將我沉入越來越黑暗的深淵﹐一遍又一遍地讓我陷入無法掙脫的絕望。
我呆呆地坐著﹐聽著慧然一遍又一遍地幫我回答著那些直白又毫不客氣的盤問﹐然後我點頭或是搖頭﹐機械的﹐沒有思考的。窗外的天空為什麼總是灰色的﹐連那樹枝上的幾片梧桐樹葉也是灰色的﹐在風中不能自已地搖搖欲墜﹐仿佛立刻就要跌入塵埃﹐化為虛無。
警察帶走了很多東西﹐撕碎的衣服﹐浸有痕跡的床單﹐好要我去醫院做檢查。律師臨走時安慰我﹐說證據很充分﹐有八成的把握能打贏這場官司。可是贏還是不贏﹐對於我來說又有什麼意義﹖我只想要平靜﹐徹底的平靜﹐不要再有人來煩擾我﹐讓我平靜的生活﹐我還要生活下去……
星期一﹐我又去上班了﹐慧然勸我不要去﹐我的過於安靜﹐讓她感到擔心。
“我們還是要繼續生活啊﹐難道不活了麼﹖”對她露出一個讓她放心的笑﹐我說道。
到了公司﹐繼續我按部就班的工作。一切都和平時一樣﹐唯一不同的﹐是周鵬飛見到了我﹐故意回避我的眼神。他的臉上還有淤青的痕跡﹐而他心靈上的傷是別人看不見的﹐能看見的只有我而已﹐所以他回避我﹐不再理睬我﹐他心裡可能已經是恨我的了﹐我們真的連友誼都維持不下去了﹐可是這又有什麼意義呢﹖好像也沒有意義。
慧然三天兩頭地往律師那兒跑﹐公安局也立案調查這件事了﹐可這又有什麼意義﹖我冷眼旁觀著﹐仿佛自己是個不相干的局外人。異常的沉默﹐讓慧然擔心又害怕﹐她找來了蘇茜﹐希望我的好朋友能讓我不再沉默下去。
“巧然﹐”蘇茜坐在我對面﹐已經靜靜地瞅了我好一會兒了﹐“你不想哭麼﹖也許放聲地痛哭一場﹐會釋放掉你心中淤積的很多東西。”
我看著她﹐搖搖頭。我不想哭﹐真的﹐我好像從沒想過要哭的﹐我為什麼要哭﹖
“我也知道﹐哭是不能解決問題的﹐可是﹐巧然﹐一個人的心理承受能力是有限的﹐承受到了極限是會崩潰的﹐釋放一點出來吧﹐讓我們替你分擔。”
從不知道蘇茜是這麼會說話的﹐她竟是這麼了解又會開解的。我看著她﹐她把頭發剪得更短了﹐短得像個男孩子﹐可是看起來卻清爽美麗又成熟﹐她真的成熟了﹐難道女人一定要經歷痛苦才會長大﹖
“謝謝你﹐蘇茜﹐別擔心﹐我沒事。”我朝她笑了笑。
蘇茜又盯了我好一會兒﹐搖了搖頭﹕“巧然﹐你一個人怎麼能默默承受了那麼多痛苦﹐為什麼從不曾向我提起﹐我們不是好朋友麼﹖我有什麼心事有什麼煩惱﹐都會一股腦兒地倒給你﹐為什麼你要一個人去承受﹖”
我看著她﹐又笑﹕“蘇茜﹐我們是好朋友﹐永遠都是﹐如果你想幫我﹐那就抱我一下好嗎﹖現在﹐我最需要的就是一個擁抱了。”
蘇茜的眼圈驀地紅了﹐淚光晶瑩地閃動﹐走過來坐在我身旁﹐抱住了我﹐緊緊地擁抱。好溫暖的擁抱﹐這真的是我最需要的。
“巧然﹗”蘇茜在我耳邊哽咽著輕喊﹐“你好堅強﹐比我堅強多了﹐你為什麼會這麼堅強﹐讓人覺得好心疼啊﹐可是你一定還要繼續堅強下去﹐無論如何﹐你還有我們﹐我﹐還有慧然﹐永遠都在你的身邊。”
堅強﹖我真的堅強麼﹖其實一直以來﹐我都只是在用堅強偽裝著自己的軟弱﹐我沒有任何力量﹐只是承受﹐只是無奈﹐根本就不是堅強。從今以後﹐我才要真正地該學著堅強﹐像蘇茜一樣﹐讓自己脫胎換骨﹐讓自己成熟起來。
像蘇茜出事時我陪著她一樣﹐她也天天都來陪著我﹐雖然她很少說話﹐可是有她的陪伴﹐心裡真的很安慰。我不是一無所有的﹐我有妹妹﹐有這個好朋友﹐她們都是愛我的人﹐我並不孤單。
慧然依舊經常往律師那兒跑﹐律師正在積極地取證﹐做著一切的准備工作﹐公安局那邊的調查也在深入明朗化﹐案子就要開庭審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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翔麟
大親王 | 2009-4-21 07:37:02

這一段時間﹐我每天依然上班下班﹐日子過得仿佛是平淡無奇的正常的 ﹐可是只有我知道﹐自從那一晚之後﹐我的心裡就空蕩蕩的。整顆心都不在了﹐整個人就像是行屍走肉般﹐面對慧然的急切擔懮﹐蘇茜的默默注視﹐周鵬飛的刻意回避﹐甚至朱美琴的冷眼﹐種種﹐種種﹐都沒有了以往那種正常的反應。我的心死了﹐我的神經死了﹐好像再也沒有什麼刺激可以將它們激活了。
下了班﹐蘇茜又來了﹐沒說什麼﹐就幫著我一起做飯。慧然又出門了﹐還有一個星期學校就要開學了﹐她心急著想讓這個案子早點審理﹐開了學她就不會有這麼多時間了。
正和蘇茜在廚房裡理著菜﹐有一搭沒一搭的說話﹐就聽見大門“砰”地一聲打開的聲音。
“姐﹗你快來﹐有好訊息了﹐真是天大的好訊息﹗”慧然一進門便喊道﹐聲音興奮又激動。
蘇茜跑出廚房﹐我也走了出去。
“小慧﹐什麼好訊息﹖要開庭了嗎﹖”蘇茜急切地問道。
“不是﹐蘇茜姐﹐你看﹐看報紙﹗你們今天都沒看報紙嗎﹖”慧然捏著一份報紙遞過來﹐臉上是莫名的興奮與高興﹐“楊不凡被抓起來了﹐姐﹐那個大惡棍被抓了﹗”
我呆住了﹐怔怔地望著慧然。蘇茜一把搶過報紙﹐看了一下﹐就叫道﹕“是真的﹗這個人就是那個大壞蛋的哥哥麼﹖果然長了一副壞蛋的相﹐一看就不是好東西。”
“對呀﹐他們沒一個好東西﹐真是報應呢﹐真是老天有眼﹐他們總算遭到報應了﹗”慧然幾乎是咬牙切齒地說道﹐走過來拉住我﹐“姐﹐你看﹐老天都要懲罰他們﹐這些壞蛋一個也逃不掉﹗”
我呆呆地站在那兒﹐好半天回不過神來。忽然的﹐一個念頭在腦海裡猛地一閃﹐他呢﹖他怎樣了﹖他也被抓了嗎﹖報紙﹗我一把搶過了那張報紙。
報紙上好大一版彩色的圖片﹐是他哥哥﹗雖然垂著頭﹐雖然樣子萎靡不振﹐可是臉上那道長長的刀疤是那麼醒目﹐一眼就能認得出來。圖片旁有好大的一排標題﹕“警方一舉搗毀地下黑車交易市場﹐全市最有名夜總會原為洗黑錢窩點﹗”
我仔細地看報道的內容﹐一排一排﹐一行一行﹐終於看見了那個讓我心頭一跳的名字。
“ 楊不凡胞弟楊不羈也涉嫌參予了犯罪活動﹐被警方拘留﹐但楊不凡堅稱其弟與地下黑車交易無關﹐對於夜總會為洗黑錢窩點也概不知情﹐楊不凡向警方交代﹐一切犯罪活動都是瞞著其弟私下進行的﹐楊不羈並沒有參予任何犯罪活動﹐經警方嚴密調查﹐因證據不足﹐且無犯罪前科﹐楊不羈被拘留了四十八小時之後﹐無罪釋放……”
我忽然松了一口氣﹐可是又驀地警醒﹐我在做什麼﹖為什麼看到他沒事﹐我會松了一口氣﹖我不希望他受到懲罰嗎﹖他是罪有應得啊﹐如果不是他哥哥扛了所有的罪名﹐他怎麼會……他哥哥﹐楊不凡﹐真的是像他所說的那樣﹐那麼愛護他﹐為了保全他﹐甘願背負所有的罪名﹐那樣一個凶神惡煞的男人﹐真的有著這樣讓人感動的溫情﹐他們是壞人麼﹖他們算是壞人麼﹖
慧然忽地哼了一聲﹐恨恨地說道﹕“可惜讓楊不羈逃脫了﹐他肯定參予了那些犯罪活動﹐是他哥一個人頂了﹐不過﹐他還是逃不掉﹐他總要坐牢的﹐總要進去陪他哥的﹐我就不信﹐這次證據確鑿﹐他還能逃得掉﹗”
我看著慧然﹐看著她臉上難抒的恨意﹐那種咬牙切齒的恨﹐那種恨不得他去死掉的神情﹐讓我的心忽然好亂。我的心又回來了麼﹖我感覺到它在我胸腔裡凌亂不安地跳動﹐我感覺到每一根神經都胡亂地糾纏在了一起﹐我分辨不出究竟是怎樣的復雜的感覺﹐只是亂﹐好亂……
楊不凡的案子是轟動全市的大案﹐很快便開庭審理了﹐而我的案子就因此而擱置延期。時間一天一天的過去﹐慧然學校都開學了﹐她仍回去住校﹐卻依然不放棄地往律師那兒往公安局跑﹐希望能早日審理。
可是我﹐我的內心深處﹐竟隱隱希望這個案子能無止境地延期下去﹐永遠也不要開庭審理﹐我究竟怎麼了﹖我怎麼會這樣﹖是因為看到楊不凡被判處“死緩”﹐想到楊不羈目前一無所有的處境而同情他麼﹖我怎麼能同情他﹖他把我傷害得這麼深這麼慘﹐難道不該得此報應麼﹖難道不該受到懲罰麼﹖我怎麼了﹖究竟怎麼了﹖怎麼對得起妹妹為此而拼命奔走的一片心意﹐又怎麼對得起我自己﹖
不知道是不是這一連串事件的緣故﹐我的身體變得很不好﹐體質越來越弱﹐三天兩頭的感冒發燒﹐再不然就是頭痛﹐又拉肚子﹐尤其是這幾天﹐身體特別地不適﹐總是覺得渾身都不舒服﹐特別地疲倦乏力﹐吃不下東西﹐也睡不好覺﹐整個人越來越憔悴。
蘇茜擔心我﹐想陪我到醫院去看看﹐可是我不想去﹐提不起精神﹐動也不想動。
“那就別去上班了吧﹐”蘇茜擔懮地看著我﹐“巧然﹐你瘦了好多﹐臉色也很差﹐好好在家休息吧。”
可是我還是堅持去上班﹐不上班在家裡又能做什麼﹖不上班靠什麼養活自己﹖何況也沒有病重到連班也上不了。我看了看鏡中的自己﹐真的瘦了很多啊﹐臉頰都凹陷下去了﹐臉色也很難看﹐看起來特別得憔悴。大概就是因為這副樣子﹐我發現周鵬飛最近這兩天好像在偷偷地注意我﹐他本來一直故意回避我的﹐在走廊上狹路相逢﹐ 他也會立刻轉身退開的﹐可是這兩天﹐他的神態有些變了﹐也許是我這副樣子讓他又心生同情了吧﹐他是個好人﹐有一顆非常善良的心﹐這一點﹐永遠都不會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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翔麟
大親王 | 2009-4-21 07:37:13

一早起來﹐就感到特別地不舒服﹐起床時就覺得頭暈﹐禁不住又躺了一會兒才敢起來。刷牙的時候尤其難受﹐只覺得惡心想吐﹐難受得連牙都刷不下去了。看看鏡中﹐好難看的臉色﹐幾乎是青黃的﹐一點血色也沒有﹐使勁搓了搓臉﹐讓臉上有了點紅暈﹐可是一會兒便消失了﹐又是一張憔悴得嚇人的臉。
走出門﹐想去巷口吃點早飯﹐可是還沒走近﹐遠遠飄來的炸油條的油煙﹐一聞到就覺得特別地反胃﹐直想吐﹐忍了半天才忍住﹐頭上虛汗都冒出來了。快步走過那些小吃店﹐那種種的味道都讓人反胃﹐哪裡還有什麼胃口吃早飯﹐一定是這些天沒好好吃飯﹐傷著胃了。第一次知道﹐原來胃不舒服時﹐是這麼難受的。
到了公司裡﹐覺得特別累﹐什麼也不想做﹐可是該做的工作還得去做﹐不能偷懶的。但整個人實在是不舒服﹐說不出是哪兒不對﹐渾身就是提不起勁兒﹐最難受的是﹐不管聞到什麼味兒﹐都覺得反胃﹐平時沒覺得這公司裡有這麼多氣味兒的﹐今天怎麼各種味道都來了﹖胃裡實在受不了﹐只能跑到衛生間去大吐特吐﹐直到胃裡全吐空了﹐才覺得好多了舒服多了。
等到氣喘定了﹐擦掉一額頭的虛汗﹐理好了頭發﹐才走出衛生間。一出去便撞見了周鵬飛﹐他迎面走過來﹐只有幾步的距離﹐再也避不開了﹐只好垂下頭去。我現在的樣子實在是難看﹐不想被他看得清清楚楚。
他的腳下有一刻的停頓﹐好像是楞了一下﹐我低著頭從他身邊走過﹐沒有說話。我們已經很久沒有說過話了﹐我不知道該跟他說什麼﹐也再不想傷害他了。
中午的工作餐只吃了一點點﹐實在受不了餐廳裡的氣味﹐出來之後又全都吐了。趴在辦公桌上休息一會兒﹐卻又被電話鈴聲驚醒。
“姐﹐是我﹗”慧然在電話那頭的聲音有些疲累似的﹐“律師通知我了﹐法院定於下周一開庭審理我們的案子﹐唉﹐總算開庭了﹐這段日子我腿都快跑斷了。”
開庭﹖這麼快麼﹖今天已經是星期五了﹐還有兩天﹐還有兩天就得去面對那實在不願面對的一切﹐面對那讓人痛苦又難堪的時刻﹐面對他……
“姐﹐你怎麼不說話﹖”慧然在電話裡有些擔懮的。
“哦﹐我知道了。”我該說什麼﹖說我感到高興嗎﹖不……
“姐﹐你別擔心﹐律師說這個案子﹐他現在已經有九成的把握要贏了。”慧然在電話裡的聲音聽來是高興的﹐“姐﹐律師今天跟我說﹐楊不羈連律師都沒請﹐好像根本不准備替自己辯護似的﹐還是法院給他指派了一名律師。”
我怔住了。他怎麼了﹖為什麼不請律師替自己辯護﹖難道願意認罪坐牢麼﹖他……宋巧然﹐你怎麼了﹖你在擔心他麼﹖你已經忘了自己的立場了嗎﹖下周一﹐在法庭上﹐你和他就將是完全敵對的﹐你不要忘了﹐你應該是恨他的﹐可你還在想什麼﹖你還能想什麼﹖
“姐﹐律師還說﹐楊不羈可能是想和我們取得庭外諒解﹐可是現在離開庭只剩兩天了﹐他沒去找過我們的律師﹐他……”慧然頓了一下﹐“他來找過你麼﹖”
“沒有﹐”我搖頭﹐“他沒有來找過我。”他還會來找我麼﹖我們之間已經到了這一步﹐還會有轉圜的余地麼﹖
慧然在電話裡“哼”了一聲﹕“庭外和解﹖他簡直是在做夢呢﹐我才不會放過他﹐一定要告到他坐牢﹐讓他去監獄裡陪他哥去吧﹐他罪有應得﹗”
宋巧然﹐你也應該像慧然這樣痛恨他的﹐你也應該像慧然這樣愛憎分明的﹐可是﹐可是……我不要去面對他﹐我不想出庭﹐我不願再將那些傷口一遍又一遍地撕開﹐我不要……
“姐﹐星期一你請假吧﹐下午兩點開庭﹐我們要早點去﹐你就不要去上班了。”慧然﹐單純的慧然﹐她無法明白我的﹐她不會罷休的﹐我該怎麼辦﹖我該怎麼辦﹖
放下電話﹐呆坐了好久﹐心亂如麻﹐思維混沌。好希望時間過得慢一點﹐可是時間卻是如飛一般﹐一下午的時間很快就過去了。只能逼自己站起來﹐逼自己到總務主管那兒去請假﹐這一路﹐為什麼我總是被逼迫著邁出一步又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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翔麟
大親王 | 2009-4-21 07:37:24

敲開總務主管辦公室的門﹐一進去﹐便楞了一下﹐沒想到周鵬飛也在這裡。他正和總務主管在說著什麼﹐見我進來﹐轉過頭來看著我。
他竟不回避我了﹐他竟又像以前那樣看著我了﹐擔心的﹐探究的﹐可是以前﹐他的眼睛是多麼明亮透徹﹐眼底深處哪有那麼多復雜的無法言喻的東西。
我微垂著頭﹐跟總務主管請好了假﹐便趕緊退了出去﹐結束那復雜的目光範圍﹐那目光讓我難過﹐讓我深深的愧疚。
下了班﹐出了寫字樓﹐沒有去搭公交車。我想走一走﹐慢慢地走﹐慢到永遠也走不回家﹐慢到不用去面對那終究會到來的一切。
“巧然﹗”有人在身後喊我﹐是周鵬飛麼﹖這是他的聲音。
轉過身去﹐看著他向我跑過來﹐站在我面前。他臉上的傷早就沒有痕跡了﹐心上的傷呢﹖也淡去了麼﹖
他看著我﹐仔細地看著我﹐不易察覺地蹙了蹙眉﹕“巧然﹐你這段時間究竟怎麼了﹖怎麼越來越憔悴﹐是生病了麼﹖”
他真的還在關心我﹐好傻的周鵬飛。朝他笑了笑﹐心裡說不出的難受﹕“沒有﹐我沒生病。”
“可是你看起來很不好﹐從沒看過你這個樣子的。”他搖了搖頭﹐憐惜的眼光﹐他還在憐惜我﹖
我又笑了笑﹐笑容卻不能在臉上保持﹐只好垂下頭去。
“是怎麼回事﹖巧然﹐你為什麼要請假﹖是有什麼事麼﹖”他問道﹐讓我深深羞慚的關切的語氣。
抬起頭來﹐看到他臉上擔懮的神情﹐他真的好善良﹐他不該對我善良的﹐我不值得。
“巧然﹐你現在的神情﹐讓我回想起你父母去世時你的神情﹐好無助﹐可又在拼命地支撐﹐究竟是什麼事﹐讓你臉上又有了這樣的神情﹖”周鵬飛看著我﹐再也不掩飾他心裡由衷的關切﹐“需要我幫忙嗎﹖別再自己一個人苦苦地支撐﹐我可以幫你的。”
他不恨我麼﹖他為什麼不恨我﹖為什麼不繼續回避我﹐離我遠遠的﹐再不要受我半點的傷害﹖
“周鵬飛﹐謝謝你﹗”我看著他﹐慚愧地無奈地笑﹐我為什麼沒有愛上他﹖這是一個多麼值得愛的好男人﹐可是我……“真的沒什麼事﹐你不用擔心﹐我自己能處理好的。”
“巧然……”
“我該回去了﹐謝謝你對我的關心。”我攔住了一輛出租車﹐歉意地對周鵬飛笑了笑。對於他﹐我好像總是只有歉意﹐不能再給他帶來任何傷害了﹐我們之間﹐原本就只能遙遙相望﹐而不能靠得太近。
出租車向前駛去﹐忍不住轉過身看了一眼。車後窗外﹐那個高大又英俊的男子呆呆地站在那兒﹐他的臉上流露著失落﹐惆悵﹐痛苦還有失望﹐看起來竟是有些凄涼的﹐就像他身後那昏黃得近乎凄涼的斜陽……
又是斜陽﹐又是黃昏﹐他出現在我的眼裡時﹐仿佛總是黃昏夕陽。“夕陽無限好﹐只是近黃昏”﹐也許命中注定﹐我和他之間只會有四年前那美麗閃現的一瞬﹐而那之後﹐便像迅速降臨的暮色一般﹐再也不會明亮。
回到家裡﹐呆呆地靠在床頭。蘇茜今天沒有來﹐她已經陪了我很久﹐比我陪她的時間還要長﹐這個時候﹐我也不想要她陪我﹐我只想一個人安安靜靜的﹐不想說話不想動﹐甚至希望時間也凝固不動。可是屋子裡漸漸地就黑下來了﹐時間還是一點一滴地流逝﹐不以任何人的意志為轉移。
天色早就黑透了﹐慧然卻還沒回來。今天是周末了﹐她應該要回來的﹐現在﹐她幾乎是有時間就會回來陪我﹐更不用說周末了。周末﹐幾乎每個周末﹐姨媽都會來看我們。自從我進了公司上班﹐生活有了規律﹐姨媽就經常來了﹐再不然就是我和慧然到她那兒去。那件事我和慧然都有默契﹐誰也沒告訴姨媽﹐何必讓她知道呢﹖何必多一個人擔心愁苦呢﹖可是敏感的姨媽從我們的神態上看出了端倪﹐上個星期她就問過我了﹐我勉強搪塞了過去﹐這個星期呢﹐這個星期我又該裝成怎樣的笑臉﹐才能瞞得住她﹖我還裝得出笑臉麼﹖
門外有鑰匙響動的聲音﹐門很快打開了﹐燈也隨即一亮。突如其來的亮光讓我禁不住閉上眼睛。
“姐﹐你在家呀﹖怎麼不開燈呢﹖我還以為你不在。”慧然站在門口﹐看著我﹐又扭頭向門外說道﹐“進來吧﹐我姐在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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翔麟
大親王 | 2009-4-21 07:37:35

門外的人進來了﹐我從床上坐了起來﹐被燈光晃花了的眼睛此刻也清晰了﹐是周鵬飛﹗他竟然來了。
他站在門邊﹐看著我﹐一句話也不說﹐只是看著我﹐那眼神裡是那麼深切的憐惜﹐那麼深切的痛。
“你們談談吧﹐我一會兒再回來。”慧然看了我一眼﹐又看了周鵬飛一眼﹐有些不自然地笑了一下﹐邊轉身出去﹐輕輕地關上了門。
周鵬飛依然一動不動地站在那兒﹐默默地看著我﹐那眼光﹐那已經洞悉一切的眼光﹐讓我開始感到不自在了。
“你……你坐吧。”我微微別開頭﹐輕聲地說道。
聽見他走過來了﹐走近我﹐在床邊慢慢地半蹲半跪下來﹐就在我的面前﹐即使我垂著頭﹐也避不開他的目光。
“巧然……”聲音頓住了﹐好半天才說道﹐“你這麼瘦弱的肩膀上﹐到底承載了多少不為人知的重負﹖你怎麼可能承受那麼多的痛苦﹖怎麼承受得了﹖”他的聲音極力控制著﹐卻仍微微地顫抖。
不得不抬起頭來﹐不得不迎視他那深切的目光﹐搖了搖頭﹐想笑一下﹐卻沒成功﹕“沒有……沒有什麼……”
“ 慧然都告訴我了﹐我找到了她﹐我實在不放心﹐巧然﹐”他還是那麼地關心我﹐一點也沒有改變﹐“你怎麼能隱藏這麼多的痛苦﹖你怎麼能這麼堅強﹖為什麼不告訴我﹐為什麼不讓我幫你﹐你不把我當朋友麼﹖雖然你不肯接受我﹐可我還是你的朋友啊。”他的聲音顫抖﹐他的臉上是無盡的心疼﹐他的眼眶甚至都微紅了。
心裡開始感到了些微的溫暖。這世上還是有對我這麼好的男人﹐即使傷透了他的心﹐即使知悉了我的一切﹐都依然關心我愛護我。
“周鵬飛﹐你……”我垂下頭﹐心裡說不出的愧疚﹐“你不恨我麼﹖”
“ 我想恨你的﹐可是卻怎麼也恨不起來。”他輕聲地說著﹐聲音也仍是那樣不變的深情﹐“我的自尊捆住了我﹐不去找你﹐不和你說話﹐甚至看都不再看你一眼﹐可是卻捆不住我的心﹐只要一想起那天將你擁在懷裡吻你的那一刻﹐我的心就會不爭氣地幸福地跳動﹐那一刻……那一刻裡﹐我覺得自己擁有了整個世界﹐我這才知道﹐ 自己有多麼愛你﹗”
我的心驀地抽痛起來。不要﹐周鵬飛﹐不要這麼愛我﹐你會受傷的﹐為什麼你要這麼愛我﹖不要……
“巧然﹐”一雙瘦長的手伸過來輕輕握住了我的﹐好輕好輕﹐極愛惜的﹐好像生怕會捏痛了我﹐“其實我一直在注意你﹐你的一切都在牽動著我的心﹐看到你莫名地消瘦﹐莫名地憔悴﹐我好心疼﹐我甚至恨自己是個太愛面子太有自尊的男人﹐想去找你﹐卻總是被這些絆住了腿。”他輕輕地摩挲著我的手﹐手心裡的熱度溫暖了我﹐“今天在走廊上看到你 ﹐你憔悴得嚇人的樣子﹐你已經瘦弱不堪的背影﹐讓我猛地驚痛﹐這才知道﹐再也不能偽裝下去了﹐再也不能不管你了。”
我看著他﹐眼前一陣朦朧的霧汽。天﹗命運為什麼要這樣捉弄我﹖為什麼要讓我所有的第一次都給了另一個男人﹐而不是他﹖為什麼要讓我愛上另一個男人﹐而不是他﹖
“你真傻﹐”看著蹲在身前的這個男人﹐他心疼地看著我﹐可是我卻在為他而心疼﹐“為什麼你會這麼愛我﹖我一點也不優秀﹐為什麼你不去愛那些優秀的女孩兒﹖”
“你不優秀麼﹖巧然﹐”他微微握緊了我的手﹐深深地凝視我﹐臉上浮現出很淺很淺的笑容﹐“在我眼裡﹐你是最優秀的﹐沒有人能比得上你﹐尤其是﹐當我知道了一切﹐知道你經歷了那麼多痛苦磨難與屈辱﹐卻仍然堅強不屈﹐我就更愛你﹐也更堅定。”
我無法不動容了﹐世上怎麼會有這麼好的男人﹖可是我……我是最沒有福氣的女人﹐深吸一口氣﹐在心裡深深地嘆息。
“周鵬飛……”
“ 巧然﹐”他打斷了我﹐有些急切的﹐“別再一個人去承受所有的一切﹐交給我吧﹐這些壓得你喘不過氣來的重負﹐讓我幫你分擔﹐我的肩不算強壯﹐我的胸膛也不算堅實﹐可是我可以為你擋風遮雨﹐可以保護你不受任何傷害﹐可以讓你依靠。”他看著我﹐無限的是深情﹐無限的愛憐﹐“巧然﹐交給我﹐好麼﹖相信我﹐有我守護你﹐你絕不會孤單﹗”
我怔怔地看著他﹐說不出話來。從沒有一個男人向我這麼動情地表白﹐即使是那個男人﹐我所愛的男人﹐也從沒有這樣地向我表白﹐ 可是……可是我的心已被那個男人剜去了。如今我的胸腔裡﹐除了痛﹐除了空﹐什麼也沒有﹐我拿什麼給你﹖不﹐周鵬飛﹐我再也不要傷害你﹐不能傷害這麼愛我的人。
我搖頭﹐無奈又凄楚地搖頭﹐閉上眼﹐無法再去面對那雙黯然失望的眼睛。
沉默。難耐又難堪的沉默。
好久好久﹐才聽到他深深地吸了口氣﹐緩緩地說道﹕“沒關系﹐巧然﹐我會等你﹐一直等到你接受我的那一天。”
我睜開眼睛﹐驚痛地看著他﹕“周鵬飛﹐你別這樣﹐我……”
“我等你﹗”堅定的語氣﹐堅定的眼神﹐“我會一直守在你身邊﹐巧然﹐如果覺得肩上的重負實在無法負荷了﹐你一定要記得﹐還有我﹐一直在你的身邊。”
他緊緊地握了我的手一下﹐然後慢慢站起身﹐向門口走﹐步履有些微的艱難﹐卻又是堅定的。
我什麼話也說不出來了﹐聽著他輕輕地關上門離開﹐我仍然低著頭坐在那裡﹐呆呆地看著自己的手﹐手上還有他手心裡的余溫。這是個多麼深情多麼愛惜我的男人﹐可以給我溫暖﹐讓我依靠的男人﹐我可以接受他麼﹖應該接受他麼﹖對我的經歷﹐他沒有一絲一毫的嫌棄﹐這樣的男人﹐夫復何求﹖可是﹐我內心裡的隱秘﹐他卻一絲一毫也不知道﹐將這些隱秘當做從未有過﹐去接受他麼﹖不﹐我做不到。將這些隱秘毫無保留地告訴他﹖不﹐我更做不到……
頭好痛﹐再也不願想下去了﹐讓一切順其自然吧﹐讓命運決定一切吧。
早上慧然已經起床了﹐我還在睡﹐不願起床﹐身體還是很不舒服﹐說不出的倦﹐就想躺著﹐昏昏沉沉地睡﹐直到慧然叫醒了我。
“姐﹐快起來﹐姨媽都來了。”她輕輕拍了拍我。
我連忙坐起來﹐正看到姨媽向我走過來﹐剛想叫她一聲﹐眼前忽然天旋地轉起來﹐忙撐住自己。
“巧兒﹐你怎麼了﹖”姨媽一把扶住我﹐她的臉也在我眼裡旋轉﹐“生病了嗎﹖怎麼臉色這麼差啊﹖”
眩暈總算過去了﹐我定了定神﹐看著姨媽﹐朝她笑了笑﹕“沒有﹐姨媽﹐剛才﹐剛才可能是起床起急了。”
“那也不該暈啊﹐年紀輕輕的﹐”姨媽擔懮地看著我﹐“巧兒﹐你身體很不好呀﹐應該好好補養一下了。”
“沒什麼﹐姨媽﹐”我拍拍她的手﹐朝她笑﹐“你別擔心﹐我身體一直挺好的。”
“可是﹐這臉色怎麼看起來就不對呢﹖”姨媽端詳著我﹐蹙著眉頭。
“就是﹐我也覺得姐的臉色不太好﹐她這幾天胃口一直不大好呢。”慧然也看著我﹐擔心地說道。
我忙朝她使了個眼色﹐她吐了吐舌頭﹐抿住了嘴。
“怎麼會胃口不好呢﹖一定是總將就湊合著沒吃過什麼好的﹐你們哪﹐”姨媽嗔怪地看著我﹐又看了慧然一眼﹐“就仗著自己年輕﹐不把身體當回事兒﹐以後老了就知道後悔了。”
姨媽站起身來﹕“好啦﹐姨媽今天給你們做點好吃的﹐也給巧兒開開胃。”她轉過身問慧然﹐“慧兒﹐冰箱裡凍的有肉沒﹖”
“有啊﹐昨天去買了點排骨回來。”
“那好﹐就給你們做糖醋排骨。”姨媽說著﹐就往廚房走。
“好哎﹐好久沒吃姨媽做的糖醋排骨了﹐今天有口福了。”慧然高興地跟進廚房去。
我笑著看著她們﹐如果生活就像這樣簡單這樣快樂﹐該有多好﹖
慢慢下了床﹐到衛生間裡去洗漱。鏡子裡的我臉色真的好差﹐這是怎麼了﹖我真的這麼受不得打擊了麼﹖一次打擊就讓我變成了這個樣子﹐怎麼會變得這麼脆弱不堪﹖
嘆口氣﹐拿過牙刷﹐可是牙刷一伸進嘴裡﹐就覺得想吐﹐干嘔了半天﹐難受得心都發慌﹐只好趕緊漱了口不刷了。走出衛生間﹐往廚房走﹐聽到姨媽和慧然有說有笑的 ﹐心裡感到一絲欣慰。慧然真的懂事了很多﹐那件事她隱瞞得很好﹐在姨媽面前﹐她盡力地像以前一樣談笑風生﹐但是她的心裡﹐我知道她的心裡有多不好過。
走到廚房門口﹐姨媽正在煎排骨﹐一大股油煙撲面而來﹐那油膩的味道說不出有多惡心﹐胃裡頓時翻湧起來﹐忍都忍不住﹐慌忙扭頭就往衛生間跑﹐趴在馬桶上﹐劇烈地嘔吐。昨天一整天都幾乎沒吃東西﹐胃裡什麼也沒有﹐直吐酸水﹐五髒六腑都要吐出來了似的﹐好半天才止住﹐渾身都被虛汗濕透了﹐累得趴在馬桶邊上站不起來 ﹐大口大口地喘氣﹐說不出有多難受。
姨媽和慧然跟了過來﹐慧然一直輕輕拍著我的背﹐姨媽幫忙將我扶了起來。
“怎麼了﹖巧兒﹐怎麼忽然吐了﹐胃很不舒服嗎﹖”姨媽一迭聲地問﹐又焦急又擔心。
我搖搖頭﹐只覺得渾身酸軟﹐連說話的力氣都快沒了﹕“剛才……剛才聞到那油煙﹐就覺得惡心﹐姨媽﹐別做糖醋排骨了吧﹐我一想到就覺得反胃。”
“怎麼會呢﹖”慧然扶著我到沙發上坐下﹐“我覺得很香啊﹐怎麼會反胃呢﹖”
“別說了﹐”我心裡說不出的厭煩﹐“我不想吃那些油膩的﹐要吃你們吃吧。”
“那你想吃什麼﹖家裡沒什麼菜了。”
忽然就想到泡菜了﹐酸酸的﹐脆脆的﹐一想到就好像有了食欲。“就吃泡菜﹐姨媽上次給我們拿來的﹐冰箱裡還有﹐也只有那個能讓我開胃了。”
“哦﹐對了……”
“巧兒﹗”一直默不吭聲的姨媽忽然喊了我一聲。
我抬起頭﹐姨媽站在茶幾對面﹐看著我﹕“你……你這樣不舒服有多久了﹖”好奇怪的眼神﹐懷疑的﹐打量的。
我楞了一下。“沒有﹐沒有多久﹐可能是這幾天一直沒好好吃飯﹐傷著胃了。”
姨媽的眼神依舊有些懷疑的﹕“那你……吐得厲害嗎﹖是不是聞到什麼味道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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翔麟
大親王 | 2009-4-21 07:37:46

門外傳來敲門聲﹐打斷了姨媽的話﹐慧然去開了門﹐門外站著蘇茜。
“小慧﹐我聽周鵬飛說……”蘇茜急切的語聲因為看到姨媽而哽住了﹐“哦﹐姨媽﹐你來了。”
“啊……是蘇茜呀﹐”姨媽仿佛回過神來﹐招呼著蘇茜﹐“好久沒見到你了﹐吃午飯了沒﹖”
“還沒有呢﹐我……”蘇茜不自然地笑了一下﹐看了看我﹐“我正好路過﹐順便上來看看。”
“那正好﹐我們正在做午飯呢﹐就和我們一塊兒吃吧。”姨媽笑著說道。
蘇茜爽快地答應了﹐姨媽拉著慧然跟她一起進了廚房﹐還關上了廚房的門。
“巧然﹐”蘇茜坐到我的身邊來﹐“你沒事吧﹐你的臉色很不好﹐是不是生病了﹖”
我嘆了口氣﹐人人都看出我的臉色不好﹐這一次﹐為什麼有了事連臉色都清楚地顯露出來﹐藏都藏不住。
“巧然﹐下星期一法院就要開庭審理你的案子﹐是麼﹖”蘇茜輕聲問道。
我點了點頭﹐看著她﹕“你是怎麼知道的﹖”
“周鵬飛告訴我的﹐那些事﹐他說他都知道了。”
蘇茜沉默了一會兒﹐又繼續說道﹕“巧然﹐這是個不可多得的好男人﹐你千萬不要錯過他。”她看著我﹐誠摯的﹐認真的。
不要錯過﹖我們好像早已錯過了﹐還能再回頭麼﹖就算能回頭﹐也已經物是人非。人生就是這樣的無法掌控﹐連自己的命運都是不由自主的。
姨媽和慧然將做好了的菜端上了桌﹐慧然從冰箱裡取出泡菜﹐切成小塊盛在碗裡﹐又幫我盛了一碗粥。
“姐﹐你真的就只吃這個﹖”慧然看著我﹐有些擔心的﹐“吃點兒排骨吧﹐姨媽做得可好吃啦。”
我搖頭﹐將泡菜和粥端到一邊去吃﹐桌上糖醋排骨的味道﹐一聞著就覺得胃裡不舒服﹐可是泡菜也還是打不開我的胃口﹐一碗粥只吃了幾口就再也吃不下去。放下碗﹐走到床邊去﹐半靠半躺著﹐捂住鼻子﹐實在不想聞到桌上那油膩的氣味﹐真希望她們能快點吃完。
蘇茜看了我幾眼﹐好像忽然也沒胃口吃飯了似的﹐放下碗筷﹐走到床邊來坐下。
“怎麼﹖巧然﹐胃不舒服麼﹖”她看著我﹐眼裡竟是說不出的擔懮。
“沒什麼﹖”我朝她笑﹐讓她放心﹐“這兩天胃不太好﹐不想吃東西﹐過兩天就好了﹐沒事。”
她看著我﹐忽然又垂下眼﹐沉默著﹐似乎在想著什麼。
姨媽好像也沒有胃口吃飯了似的﹐抬起頭來看著我﹐那眼神又是疑慮的。只有慧然﹐津津有味埋頭吃著糖醋排骨﹐那樣油膩的東西﹐她怎麼會吃得那麼香呢﹖那味道﹐那味道……
胃裡頓時又不舒服了﹐剛吃下去的一點東西開始翻騰起來﹐我極力忍著﹐不能再吐了﹐吃一點點東西都要吐出來﹐這樣下去﹐身體真的會垮掉的。
可是怎麼忍得下去﹐胃裡翻江倒海似的﹐額頭上冷汗都憋出來了﹐慌得跳下床就往衛生間跑﹐趴在馬桶邊上就“哇”得吐了出來。吐得胃裡都痙攣了﹐五髒六腑也扭住了一團似的﹐眼前天昏地暗﹐再也沒有力氣了﹐再也支撐不住了。
“姐﹗姐﹗”慧然扶住我﹐在我耳邊焦急地喊﹐“怎麼回事﹖怎麼又吐了﹖不行啊﹐你一定要去看醫生了﹐你一定是生病了﹐一定是……”
“巧然﹗你……”蘇茜的聲音好像有些顫抖﹐“你這樣有多久了﹖一直是這樣嗎﹖”
我搖了搖頭﹐說不出話來﹐虛弱得靠在慧然身上﹐動也不想動。
“姐最近身體一直不好﹐尤其是這幾天﹐胃口特別不好﹐動不動就惡心嘔吐。”慧然懮急地說道﹐“怎麼會這樣啊﹐姐﹐你的身體一直都很好的呀。”
我緩過勁兒來﹐在慧然的輔助說明下勉強站了起來﹐拍拍慧然的手﹕“看來我是該去看看醫生了﹐得去吃點兒藥﹐這樣拖下去不行。”
“巧然……”蘇茜的聲音哽了一下﹐搖了搖頭﹐臉上的神情說不出的復雜﹐“你……你這個月的例假來過了嗎﹖”
我楞住了。忽然聽見姨媽倒吸了一口氣﹐心裡猛地一跳﹐腦袋裡“轟”地一下﹐例假﹖我好像真的很久沒來例假了﹐這麼長一段時間﹐昏亂又麻木﹐早已忘了正常的生活﹐我應該﹐應該是……
衝出衛生間﹐抓起茶幾上的台歷看﹐兩腿忽地一軟﹐支撐不住地癱坐在沙發上。
遲了十多天﹐已經遲了這麼久了﹐不會的﹐應該不會的﹐老天不會總是這樣無情地擺布我﹐不會的……我搖頭﹐再搖頭。
“巧兒﹐”姨媽顫巍巍的聲音﹐“你們到底瞞了我什麼事﹐你到底怎麼了﹖”她坐到我的身旁﹐抓住我的手﹐她的手也在微微地顫抖﹐“到底出了什麼事﹖我已經覺得有些不對了﹐是什麼事﹖你們究竟瞞了我什麼事﹖”
我不敢去看姨媽﹐我害怕看到她愁苦的眼神﹐求救地望著蘇茜﹐可是她能救我麼﹖
“巧然﹐”蘇茜看了我好一會兒﹐她的眼光那麼無奈又那麼憐惜﹐“我陪你去醫院﹐也許不是﹐也許你是生病了呢﹖”
醫院﹖不要﹐我不要去醫院﹐去醫院做什麼﹖去證實麼﹖不﹐我不要證實﹐我不要……我的心好慌﹐我的頭好昏﹐我……我好害怕﹐真的好怕……
“巧然﹐你必須去﹐你……”
“巧兒﹐你究竟發生了什麼事﹖你告訴我﹐告訴我啊……”姨媽抓緊了我的手﹐說話的聲音都似乎變調了﹐逼迫著我。
人人都在逼迫著我﹗事事都在逼迫著我﹗
掙脫開姨媽的手﹐站起來便往外跑﹐蘇茜攔了我一下﹐被我掙脫開了。我要逃開﹐逃得遠遠的﹐不再去面對這些再也無法面對的人和事﹐拼命地跑﹐將那些呼喊聲都遠遠地?在腦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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翔麟
大親王 | 2009-4-21 07:37:57

刺目的陽光﹐紛亂的人叢﹐昏花的眼睛﹐虛弱的喘息……我能逃到哪裡去﹖我能跑得了多遠﹖我好累﹐人活著為什麼會這樣的累﹐究竟為什麼活著﹐為什麼﹖
再也跑不動了﹐只能走﹐漫無目的地走。漫無目的﹐我的人生也是這樣的漫無目的啊﹐宋巧然﹐你努力﹐你掙扎﹐你堅強﹐可是人生卻並不會因此而順利平坦﹐老天也並不會因此而眷顧你﹐逃吧﹐逃開這所有的一切﹐再也不去面對。
我停了下來﹐呆呆地站著﹐站在行人如織的大街中央﹐任由路人的眼光奇怪地莫名地好奇地打量著我﹐一道又一道的目光仿佛織就了一張網﹐將我膠著在那裡﹐逃也逃不開。
真的不再去面對了嗎﹖真的要逃開所有的人和事麼﹖宋巧然﹐你還是宋巧然麼﹖獨立的﹐自尊的﹐堅強的宋巧然﹐真的也不要做了麼﹖
我仰頭﹐看著天空﹐耀眼的陽光後面是天堂麼﹖爸爸和媽媽是在那裡麼﹖他們在看著我嗎﹖他們會希望我怎麼做﹖逃避還是面對﹖面對還是逃避﹖
面對吧﹐我的好女兒。媽媽好像在說。
面對吧﹐你要堅強。是爸爸在說。
面對吧﹐不能逃避。宋巧然也這麼說。
是的﹐面對﹐只能面對﹐只要還活著﹐就什麼也逃避不了﹐逃避﹖宋巧然好像從來都沒學會逃避﹐永遠地只會選擇面對﹐再無法面對的事都要去面對。
低下頭﹐慢慢地往前走﹐去面對前路上所有的坎坷與磨難﹐去經受命運一次又一次地殘酷洗禮。
有人拉住了我。“巧然﹐你去哪兒﹖”
我轉過頭﹐看著氣喘吁吁的蘇茜﹕“去醫院﹐去證實﹐也許不是﹐但願不是。”
“巧然﹐”蘇茜緊緊摟住我的肩﹐仿佛想將她微弱的力量灌注給我﹐“不管是不是﹐你要堅強﹐一定要堅強﹗”
坐在醫生的對面﹐看著醫生皺著眉頭察看著化驗結果﹐心裡竟是說不出的平靜。蘇茜緊張地握著我的手﹐她的手心裡盡是冷汗。
“根據你最後一次月經的日期來算﹐你應該已經懷孕四十五天了。”醫生面無表情地宣布。
命運從不會遂我的心意﹐對此我早已見慣不驚了。我的臉上一定也是面無表情的﹐我的心既沒有悲﹐更沒有喜。而蘇茜﹐緊握著我的手猛地一緊﹐然後﹐她從椅子上跳了起來。
“醫生﹐你幫她做手術﹐她不要這個孩子﹐不能要﹗”蘇茜尖聲叫道﹐伸出手一把抓住了醫生的衣袖。
“她要不要這個孩子﹐是由你做主的麼﹖”醫生不高興地掙脫開蘇茜的手﹐極不以為然地看著她。
“她不能要這個孩子﹐醫生﹐真的﹐她不要﹗”蘇茜急切地喊道﹐“求你了﹐醫生﹐給她做手術﹐馬上做﹐求求你了﹗”
“就算她真的不要﹐現在也做不了﹗”醫生瞥了我一眼﹐剛想說什麼又被蘇茜打斷了。
“為什麼做不了﹖醫生﹐你行行好﹐幫她做了吧﹐求……”
“人流手術下個星期都排滿了﹐要做也只能排到再下一個星期。”醫生已經很不高興了﹐瞪了蘇茜一眼﹐“急什麼﹖那麼不想要﹐當初為什麼又不小心點兒﹖好了﹐後面還有很多人等著看呢﹐你們出去吧。”醫生不耐地揮了揮手﹐再也不想理我們。
蘇茜一直攬著我走出醫院﹐在醫院大門外﹐她停了下來。
“巧然﹐你別害怕。”她握了握我的手﹐安慰地心疼地看著我﹐“現在的人流手術都很安全的﹐也不痛﹐不會像我上次那樣的﹐你別怕﹐我會一直陪著你。”
望著蘇茜﹐我的好朋友﹐無論怎樣都對我不離不棄的真正的朋友﹐我的眼前一片迷蒙的霧氣﹐吸了吸鼻子﹐對她笑了笑﹕“謝謝你﹐蘇茜﹗”
她搖了搖頭﹐眼圈驀地紅了﹐別開頭去﹐摟住我的肩﹐陪著我繼續往前走去。
深夜了﹐我躺在床上﹐緊緊地閉著眼睛﹐動也不動的﹐不讓身旁的人看出我根本沒有睡著。而我的身旁﹐一邊是慧然﹐一邊是姨媽﹐慧然不安地翻轉著身﹐姨媽則不時地嘆著氣﹐她們都睡不著﹐和我一樣﹐怎麼也睡不著。
從醫院回來﹐一進門﹐姨媽就眼淚汪汪地望著我﹐她已經從慧然那裡知道了一切﹐這些事情終究還是瞞不了她。
“巧兒﹐巧兒……”姨媽一把將我摟入懷中﹐嘶啞著聲音﹐“都怪我啊﹐巧兒﹐都怪姨媽不好﹐我沒有照顧好你們﹐讓你受了那麼多的苦﹐都怪我啊﹐巧兒﹐姐姐姐夫也不會原諒我的﹐全都怪我啊……”
姨媽的聲音裡是無盡的懊悔與自責﹐將我緊緊地摟在懷裡﹐緊緊地﹐仿佛想要將她懷裡的溫暖全都給我﹐而她的懷裡真的好溫暖啊﹐像媽媽的懷抱﹐散發著母性的馨香。
而慧然﹐她也已經明白了﹐望著我﹐那麼傷心那麼難過那麼愧疚﹐大眼睛裡頃刻湧滿了淚水﹐忽然“撲通”一下跪倒在我面前。
“姐﹐對不起﹐怪我﹐全都怪我﹐是我把你害得這麼慘﹐是我讓你受了這麼多苦﹐怪我﹐怪我﹐全都怪我﹐我真恨不得自己去死了﹐姐﹐你打我吧﹐罵我吧﹗”慧然抱住我的腿﹐泣不成聲。
她的頭埋在我的腿上﹐她的肩劇烈地顫抖﹐看得人好心疼﹐我想扶她起來﹐卻沒有力氣﹐只能蹲下去抱住她。
“小慧﹐不怪你﹐真的﹐我從來都沒怪過你﹐你不要自責。”將妹妹緊緊地攬在自己懷中﹐轉過頭看著姨媽﹐“還有姨媽﹐不怪你﹐這些事﹐都不怪你們﹐跟你們沒有關系的﹐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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翔麟
大親王 | 2009-4-21 07:38:07

姨媽滿臉的淚痕﹐望著我﹐難過地搖頭﹐也蹲下來抱住了我們﹕“怪老天爺﹐老天爺不長眼﹐要讓姐姐姐夫這麼早就離開﹐要將這麼多不幸降臨在你們姐妹身上﹐怪老天爺……”
這應該是一個多麼平靜的夜晚﹐對於許許多多平凡的人們來說﹐這個夜晚沒有什麼與往常不同﹐而在大千世界的一個毫不起眼的小小角落裡﹐在一間破陋的小屋中﹐有一家人正在過著怎樣痛苦又難耐的一夜。
慧然仍在不停地翻著身﹐姨媽仍在不停地嘆著氣﹐只有我不動﹐一動也不動﹐緊閉著眼睛﹐而腦海裡﹐那麼多紛亂復雜的影像與念頭交錯著﹐重疊著﹐纏繞著﹐一刻也不得安生。
…… 那個昏暗的夜晚﹐那個鬼魅般的世界﹐那首總也不會停的《我心依舊》﹐那雙總也懶洋洋的眼睛……那個昏亂的夜晚﹐那股濃烈的酒氣﹐那雙布滿血絲的眼睛﹐那張狂怒的面容……怎樣一個痛苦的開始﹐又怎樣一個絕望的結束﹐結束﹐真結束了嗎﹖明天﹐我就要去面對他﹐在法庭上和他敵對﹐然而此刻﹐我的身體裡……我的身體裡竟有了和這個敵人千絲萬縷的聯系﹐怎麼會這樣﹖事情怎麼會發展到了這麼無法想像的一步﹖絕望的境地……
下意識地去撫了撫腹部﹐那兒依然是平坦如斯﹐那裡面真的已經有個小生命了麼﹖一個鮮活的小生命﹐屬於我和他的共同的生命……心裡驀地劇烈一痛﹐幾乎要喘不過氣來。這個孩子﹐他有知有覺麼﹖他可知道﹐明天﹐我就將和他的父親對簿公堂﹐就要將他的父親打入牢獄﹖他可知道﹐再過一周﹐他這條鮮活的小生命就將被他的母親親手斷送﹐再也不復存在﹖他可知道麼﹖他能感應到麼﹖這個孩子﹐我多希望他是無知無覺的﹐我多希望他從未存在過﹐可是﹐他存在了﹐不但如此﹐他還時時地用各種各樣讓母親難受的方式﹐提醒著他的母親﹐他存在著……
時間啊﹐靜止吧﹐凝固吧﹐不要再這樣讓人難耐卻又迅疾無比的流逝﹐不要讓明天來臨﹐不要讓未來一步一步地逼近。我不想再去面對了﹐虛構的堅強已經被種種的撞擊瓦解地支離破碎﹐不要再讓我去面對﹐讓我逃避﹐給我一個逃的機會吧。
然而時間是多麼殘酷又不可阻擋的魔﹐它幻化為暗灰的光影霸道地破窗而入﹐先是鬼鬼祟祟地占據了天花板上的一小方﹐繼而放肆地侵略了整個屋子的空間﹐再化為慘白﹐張牙舞爪地吞噬著一切﹐它又怎肯放過我﹖黎明逼過來了﹐新的一天迫來了﹐無法面對的時刻也毫不猶豫地向我撲來。
出門的時候﹐我再一次勸姨媽不要跟我們去﹐可是她依然不肯﹐說什麼也要陪著我。
“巧兒﹐你是不是想讓姨媽這一輩子都不安生啊﹐我不能幫你﹐難道陪著你都不成麼﹖”
慧然沉默﹐反常地沉默﹐蘇茜沉默﹐一貫地沉默﹐周鵬飛一大早就趕過來了﹐他也沉默﹐欲言又止地沉默。
等候開庭﹐等候。
我無力地聽著時間之魔對我發出的譏諷﹐我脆弱地看著命運之魅對我露出猙獰的嘲笑﹐一切都無法逆轉了﹐這一路真的走到了山窮水盡。
腹中的那個小生命﹐依然不肯罷休地提醒著我他的存在。在衛生間裡﹐劇烈地嘔吐之後﹐蘇茜輕輕撫著我的背﹐輕輕地對我說﹕“巧然﹐要堅強啊﹐堅持下去﹐你一定要堅持下去﹐你看我﹐我不是都挺過來了麼﹖”
好﹐我堅持﹐我一定要堅持下去。
終於開庭了﹐終於要走上法庭﹐去站在原告席上了。在走進法庭大門前的那一刻﹐周鵬飛忽然緊緊握住了我的手。
“巧然﹐別害怕﹐有我﹐你一定要記得﹐你的身後一直有我。”他看著我﹐那麼深那麼深的目光。
從來不知道法庭的聽審席上會有那麼多旁聽者﹐一走進去﹐無數的目光都聚焦在我的身上﹐那一道道的目光幾乎將我擊潰﹐我抬不起頭來﹐可是即使垂著頭﹐也能感覺到那些同情的好奇的目光盤旋在我身上﹐帶著燒灼的力量。
聽到法官宣被告上庭﹐我的腦袋裡“嗡”地一下﹐心裡劇烈地震顫﹐極力地克制著﹐可還是無法克制地抬起了頭。
一眼就看到他了﹐一眼就看出他變了好多。從來就干干淨淨的臉上竟滿是胡茬﹐從來就講究穿著﹐今天卻穿著一件皺皺的襯衣﹐領口隨意敞開﹐頭發像是未梳理過﹐而那總是懶洋洋無所謂的樣子也毫無蹤跡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木然﹐一種仿佛毫無知覺的麻木。
一看到我﹐他的目光定住了﹐那眼裡好像什麼都沒有﹐又好像什麼都有﹐熟悉的又陌生的﹐只是盯著我﹐再也不移開視線。
心裡一陣絞痛﹐像無數柄尖刀在剜。垂下頭﹐逃開他的眼光﹐再不逃開﹐會被那眼光所傷。他怎麼會變成了這樣﹖是因為哥哥坐了牢﹐是因為所有財產被沒收﹐他才會這麼落魄麼﹖是麼﹖是麼﹖
庭審開始了。法官在說什麼﹐律師在說什麼﹐做為證人的妹妹在說什麼﹐甚至﹐他在說什麼﹐我都聽不清楚。耳朵裡只有“嗡嗡”的聲音﹐腦袋裡只有“轟轟”的聲音 ﹐法庭裡悶得仿佛透不過一絲氣來﹐封閉的空間裡充斥著那麼多的人﹐更充斥著那麼多奇怪的氣味。一陣一陣的惡心翻湧上來﹐被我極力地壓制下去﹐一陣一陣的昏眩侵襲而來﹐被我極力地抵擋住﹐我的額頭浸出了冷汗﹐我的胸口發悶﹐無法呼吸﹐不住地吞咽著口水﹐拼命地壓抑著嘔吐的感覺。
腹中的這個孩子是有知有覺的啊﹐他好像明白了我在做什麼﹐他好像明白了坐在對面被告席上的他的父親﹐會有怎樣的結果﹐於是他不停地抗議﹐不停地提醒著我﹐他是我的孩子﹐也是對面那個男人的孩子。
“姐﹐”慧然輕輕碰了碰我﹐輕聲地說﹐“律師叫你起來呢。”
我站了起來﹐惡心與暈眩折磨得我快要死掉了﹐郁悶的空間讓我幾乎窒息﹐沒有力氣了﹐連頭都抬不起來﹐我竭力支撐著自己﹐竭力地去聽清律師說的每一個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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翔麟
大親王 | 2009-4-21 07:38:18

“宋巧然﹐”律師嚴肅地問道﹐“做為本案的受害者和原告﹐你的證詞對於本案的審判結果有至關重要的作用﹐因此必須是真實可信的﹐希望你遵從這一點﹐那麼﹐我問你﹐案發當晚﹐被告楊不羈是不是對你實施暴力﹐強行與你發生了性關系。”
眼前一陣陣地發黑﹐胃中翻江倒海﹐腹中的小生命仿佛在拼命地掙扎抗議﹐抗議我指證對面的那個男人﹐抗議我要將他的父親告入牢獄﹐抗議我如此的狠心……
下意識地去撫住了腹部。好可憐的孩子﹐我不但將他的父親告上了法庭﹐還要斷送他尚未成形的小生命﹐我真的是這麼狠毒的女人麼﹖
“宋巧然﹐請你回答我的問題﹗”律師高聲說道。
“沒有……”我的聲音弱得連我自己都聽不清。
“請你清楚大聲地回答﹗”律師好像有些不耐了。
“沒有……”我盡力地讓自己清楚地發出聲音﹐可是﹐這個時候﹐說話是多麼艱難的事﹐每一個字每一個詞都要艱澀地從齒縫間逼出來﹐“他……他沒有強迫我……”
全場嘩然﹐化為一片“嗡嗡”聲震蕩著我的耳膜。
“姐﹗﹖”慧然一把拉住我﹐搖晃著我﹐“你說什麼﹖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你……你暈了麼﹖不舒服麼﹖”
法官在大聲地喊著“肅靜”﹐聽審席上好一會兒才安靜下來。
“宋巧然﹗”律師驚愕無比的聲音﹐“你知道自己在說什麼嗎﹖這裡是法庭﹐不容許虛假證詞﹐如果有人威脅誘逼你﹐法律會保護你的合法權益的﹐此案證據確鑿﹐你不用害怕﹐只需要說出案發當晚的真實情況。”
我搖頭﹐如果逼於無奈要斷送掉腹中未見天日的骨肉﹐那麼﹐就讓我為這個孩子做一點事吧。不告他的父親了﹐不要他坐牢﹐就算是我對這個孩子的一種贖罪。
“沒有﹐律師﹐沒有人威脅我。”我撐在原告席的台面上﹐撐住自己﹐“我說的是真的﹐他沒有強迫我﹐是我自願的﹐真的。”
又是全場嘩然﹐又是一片“嗡嗡”聲﹐我的眼前陣陣地黑﹐我的身體在不停地顫抖。好像有人抓住了我在說什麼﹐好像有人在哭……可是我無法理會了﹐我要用最後的一點力量支撐住自己﹐支撐到審理結束。
唯一聽清的一句話﹐是法官宣判被告無罪的聲音。心裡驀地一寬﹐僅有的支撐我的力量頓時消失了﹐整個人完全地松懈了下來﹐眼前也完全地黑暗了……
……“寶貝兒﹗寶貝兒﹗”好熟悉的聲音﹐好甜蜜的昵稱﹐好讓人依戀的懷抱。
我睜開眼﹐所有的一切都模糊不清﹐唯一清楚的是那雙眼睛﹐心痛無比﹐自責無比﹐愧疚無比的眼睛。
“放開我姐姐﹐你這個流氓﹗”我被搶進一個溫軟的懷抱裡﹐離開了那個強硬堅實的胸懷。
“姐……”慧然帶著哭腔的聲音﹐“你怎麼了﹖你嚇壞我了﹐姐……”
“巧兒﹐巧兒……”姨媽虛弱的聲音﹐虛弱得仿佛她也要暈倒了。
“巧然……”蘇茜哽住了的聲音。
我竟然還是沒有堅持住﹐我竟然在法庭上﹐在眾目睽睽下﹐在他的面前﹐暈倒了。我的脆弱已經暴露無遺﹐我的堅強假像也被擊潰了。真沒用啊﹐宋巧然﹐真丟臉啊﹐宋巧然﹐你竟在這麼多人面前出了這樣的洋相。
“我沒事﹐”我努力地讓自己站起來﹐努力地不要任何人支撐﹐“審理結束了吧﹐我可以走了麼﹖”
“你……你真的不要緊麼﹖”他的聲音﹐無比的憐惜與心痛的聲音。
我的腿還在發軟﹐我的身上還冒著冷汗﹐可是我不願再在他面前示弱﹐我不要他的憐惜與心疼﹐垂著頭﹐不去看他﹐也不想回答他。
“小慧﹐姨媽﹐我們回家吧。”我往前走﹐慧然扶著我﹐穿過圍觀的人群﹐穿過竊竊的私語與嗡嗡的議論。
抬起頭﹐目不斜視地走﹐不去看任何人﹐保持我最後的一點勇氣﹐可是﹐卻無法避開周鵬飛的目光。
從沒見過周鵬飛這樣的目光﹐呆滯的木然的目光﹐盯著我﹐一句話也不說﹐動也不動的﹐臉上的表情是麻木的凝固﹐仿佛被施了定身術一般。
心裡又是一痛﹐身後的男人辜負了我﹐而我又辜負了眼前的男人。人生是怎樣的一種連環﹐一環套著一環﹐回圈著因果﹐回圈著愛恨。
回到家裡﹐我一點力氣都沒有了﹐靠在床頭﹐衣服已被冷汗濕透﹐連頭發也濕漉漉地搭在額前﹐我沒有力氣去整理﹐腦袋裡一片空白﹐什麼也沒有。
“姐……”慧然坐到床邊來﹐抓住我的手。
“小慧﹐”蘇茜輕聲地喊她﹐“讓你姐姐休息吧﹐她已經透支了﹐無論體力還是精神﹐都已嚴重透支﹐別再問什麼了﹐讓她休息﹐她現在需要的只是好好地休息。”
感激地看了蘇茜一眼﹐她真的是過來人了﹐能了解我的每一種感覺。蘇茜﹐我不想步你的後塵的﹐卻還是步了你的後塵。
由著慧然用枕巾抹拭我濕漉漉的頭發﹐在姨媽的抽泣與嘆息聲中昏昏沉沉地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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翔麟
大親王 | 2009-4-21 07:38:29

然而我還是要醒的﹐睡得再久﹐再不願醒來﹐也還是要醒的﹐還是要去面對﹐還是要去回答慧然無數的困惑與疑問。
“別問了﹐小慧﹐”我依然半靠在床頭﹐懷孕的極度不適讓我的身體虛弱不堪﹐“別再問我為什麼﹐那些事都過去了﹐把那一切都忘了吧﹐我們還要繼續生活的﹐重新開始生活。”
“姐……”慧然不甘心地焦急地﹐“我還是不明白﹐我真的不能明白……”
“因為我想忘記﹗”我回答她﹐“徹底地忘記﹐再也不要糾纏在那些回憶裡﹐小慧﹐你明白嗎﹖”
慧然看著我﹐若有所思的﹐臉上的那種不甘不願漸漸地隱去。她明白了麼﹖不﹐我不希望她明白。
而姨媽不問這些﹐她只是無比懮慮又心痛地望著我﹕“巧兒﹐你這樣下去不行啊﹐什麼都吃不下﹐吃一點點又全都吐出來﹐這樣拖下去會把身體拖壞的。”她握住我的手﹐疼愛地撫摩﹐“早點去做了吧﹐那家醫院排滿了﹐還可以去另一家看看﹐早做早好﹐你經不起再拖一個星期的。”
我朝姨媽笑﹐這幾天﹐所有的人臉上都是愁雲慘霧的﹐我不要這樣﹐我不要所有的人都為我而懮心。
“姨媽﹐你別擔心﹐我還撐得住﹐醫院裡已經排好了號﹐訂金也交了﹐只需要再等幾天﹐沒關系的。”
“我可憐的孩子﹗”姨媽將我摟入懷中﹐哭著說道﹐“你怎麼會是這麼一個苦命﹐我以為我命苦﹐你卻比我還苦﹐怎麼好啊﹐以後怎麼好啊﹖”
每一次靠在姨媽的懷裡﹐總會想起媽媽﹐這個時候﹐摟住我的如果是媽媽﹐那該有多好﹖
還是要去上班的﹐已經在家裡休息了兩天﹐怎麼也該去上班了﹐還要生活﹐還要掙錢養活自己﹐無論如何﹐都不願丟了眼前這份薪水優厚的工作﹐不顧慧然和姨媽的反對﹐我還是堅持去上班了。
公司裡所有認識我的人都被我的形容憔悴所惑﹐幾乎所有的人都在問我﹐“生病了嗎﹖宋巧然。”“身體不舒服嗎﹖宋巧然。”……只有周鵬飛﹐他不問我﹐他的神情﹐他的目光﹐依然是那樣讓人心酸的麻木﹐仿佛被施了咒丟了魂似的。
而我已無余力去顧及他了﹐一天的工作讓我幾乎支撐不住﹐明知已經到了下班時間﹐卻仍趴在桌上起不來﹐好半天﹐終於昏昏沉沉地勉強站起來﹐昏昏沉沉地往外走﹐寫字樓裡已經沒有人了。下了班﹐所有的人都是心急的﹐我也心急﹐可是卻邁不動腳﹐抬不動腿。
拖拖沓沓地走出寫字樓﹐風涼涼地襲來﹐忍不住地打了個寒顫。秋天近了﹐風冷了﹐夜色也來得早了﹐夏季已悄然隱退﹐時間就是如此地不留情﹐這樣一個熱烈的夏天都會在它的面前退縮﹐何況人﹖更何況單薄脆弱的情感﹖在這個夏天裡﹐我曾希冀愛情可以永恆﹐卻不知會如這季候一般短暫﹐熱得急﹐涼得也快﹐甚至不再有一絲余溫。
垂著頭﹐一步一步地拖下台階去。沒有力氣走回去的﹐只能攔一輛出租車﹐要趕緊回去了﹐慧然和姨媽會為我擔心的。
抬起頭﹐怎麼也想不到﹐已經有輛出租車停在那裡﹐更怎麼也想不到﹐他會站在那車門邊﹐沉默地盯著我﹐那對眼眸在眉頭下凹陷了下去﹐更黑更深邃了﹐仿佛不見底似的﹐無法看得清那裡面有著什麼。
我本能地站住﹐又本能地別開頭去﹐本能地想要逃開。
“你別急﹐我只說幾句話就走。”他忽然說道。
我為什麼會停住了﹐也是出於本能麼﹖
“你……你身體很不好麼﹖”他的聲音有略微的顫抖。
我的心也在略微地顫抖。不要﹐不要被他看出任何端倪﹐千萬不要﹗
他輕輕地咳了一聲﹐像是在清理暗啞的嗓音﹐又像是在掩飾著某種情緒﹐沉默了幾秒﹐才又繼續說道﹕“你轉過來﹐看著我﹐好麼﹖我只說幾句話﹐然後﹐絕不再糾纏你。”
我不想再見到他的﹐可是﹐身不由己﹐連心也不由己﹐轉過身﹐看著他﹐但又立刻低下頭去﹐他的眼神會讓人動搖﹐他的眼神會騙人。他究竟想要說什麼﹐向我懺悔麼﹖向我道歉麼﹖要我原諒他麼﹖而我﹐我要原諒他麼﹖
又過了好半天﹐聽見他深深地吸了口氣﹐慢慢地說道﹕“我不是來請求你原諒的……”
我的心涼了﹐涼得像這陣陣的夜風﹐忍不住地寒顫。
“……我對你的傷害﹐不是簡單的原諒就可以彌補的。”他繼續說著﹐聲音裡是痛麼﹖是悔麼﹖
我抬起頭﹐望著對面的那個男人﹐他的臉在迅速降臨的夜幕中模糊不清了。
“我……我來﹐只是想告訴你﹐”他又吸了一口氣﹐肩頭明顯地起伏﹐“我曾對你說過﹐從未對任何女人說過‘我愛你’﹐不管你相不相信﹐你真的是唯一的一個。”
我的心一陣抽搐﹐然後便開始劇烈地顫動。真的嗎﹖真的嗎﹖我真的是唯一的﹖他真的只對我說過這三個字﹖……不﹐不會的﹐他是騙我的﹐他說的是假話﹐他已經慣於這樣騙女人了﹐不要相信他﹐宋巧然﹐不要再相信﹐不要再做傻瓜﹐不要……
盯著他﹐眨也不眨地盯著他﹐可是他不臉紅﹐他不心虛﹐他只是看著我﹐深深地﹐仿佛又想將我淹沒在那無際的汪洋中﹐不要﹐我不要……
他是在掙扎著移開他的視線麼﹖他是在掙扎著移動腳步麼﹖我也在掙扎﹐我也想要動﹐可是動也動不得了﹐凝固了般地站在那兒﹐他會過來抱住我麼﹖我該逃麼﹖
可是﹐他移動的腳步為什麼是在向後退﹖我眼花了麼﹖怎麼會﹖怎麼會﹖睜大了眼﹐努力地看清楚﹐真的﹐他不是在向我靠近﹐而是後退﹐一步一步地後退﹐然後﹐他驀地收回凝視著我的眼光﹐然後﹐他打開了出租車門﹐讓那輛車迅速地吞沒了他﹐再然後﹐出租車從我身旁疾駛而過﹐一刻也不再停留。
我呆呆地站在那兒﹐不能相信地站在那兒。他走了麼﹖只說了這幾句話﹐就走了麼﹖就只為了說這幾句話麼﹖簡單的﹐卻又會深銘於心的幾句話﹐簡單得讓我不敢相信﹐深得讓我錐心刺骨地痛。絕不再糾纏我﹖他真的不會再糾纏我了麼﹖難道﹐我還想被糾纏麼﹖
我呆呆地站在那兒﹐忘了要回家﹐忘了夜涼如水﹐甚至﹐忘了曾經的傷與痛……
繼續生活﹐繼續上班﹐繼續漫長難熬的又一天﹐繼續著懷孕的種種極度不適的反應。強打著精神﹐可是腦袋裡總是迷亂的﹐好像有許多的東西充塞在裡面。趴在辦公桌上﹐頭埋在臂彎裡﹐這些天來特別地嗜睡﹐可是又總也睡不踏實﹐夢重疊著夢﹐紛亂的糾纏的﹐醒了﹐都分不清是夢還是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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翔麟
大親王 | 2009-4-21 07:38:39

夢裡﹐他的臉我總也看不清﹐總是隱沒在暮色裡﹐總是一團模糊的灰暗阻住了我﹐總是無法靠近﹐總是後退再後退﹐醒來﹐總是一遍又一遍地無法克制地想起﹐暮色裡﹐他站在出租車旁對我說的那幾句話﹐反反復復﹐揮之不去。
他真的不再來糾纏我了麼﹖真的不再出現在我的面前﹐不再成為我生活的一部分了麼﹖我又是怎麼了﹖不恨他了﹐不想忘記他麼﹖不﹐宋巧然﹐忘記他﹐從一開始﹐這就是一個荒唐的無法置信的錯誤﹐現在﹐應該讓他徹底地從你的世界裡消失﹐讓這一段錯誤封埋在永遠也不會復活的記憶裡﹐再也不會對你造成任何的傷害﹐忘了他 ﹐甚至連恨都忘記﹗
不自禁地又去撫摩著依舊平坦的腹部﹐那裡面是和他唯一的聯系了﹐再過幾天﹐就將斬斷這唯一的聯系﹐從今以後﹐做回平凡又平靜的宋巧然﹐讓一切過往都煙消雲散。
可是……如果﹐只是如果﹐這個孩子如果生下來﹐會是什麼樣的呢﹖像我﹖還是像他﹖可愛嗎﹖聰明嗎﹖如果可以看著他一點一點地長大﹐聽到他叫我一聲“媽媽”﹐一定也是一種幸福吧﹖
渾身禁不住地一顫。為什麼我的腦子裡總斷不了這些荒唐無稽的想法﹖為什麼我總是有這些讓人無法置信的念頭﹖不﹐已經走錯了一步﹐不能再步步地錯下去﹐到了今天這個地步﹐全都因為這些荒謬幼稚的想法和念頭﹐不能再錯了﹐宋巧然﹐你再也錯不起了。
中午﹐硬逼著自己去餐廳吃飯﹐怎麼也得吃點兒東西﹐這些天幾乎無法進食﹐一想到吃飯就害怕﹐可是不吃又怎麼捱得住﹖
一進餐廳﹐便看見了周鵬飛﹐他坐在靠窗的位置﹐朱美琴坐在他的對面﹐正不停地頗有興致地說著什麼﹐而他只是埋著頭吃飯﹐然後點頭﹐搖頭﹐一句話也不說。
端了餐盤﹐找了一個最角落的位置坐下﹐不讓任何人注意到我﹐尤其是周鵬飛。現在的我﹐羞於面對他﹐愧於面對他﹐還是不要讓他看見我。
工作餐的飯菜散發著一種古怪地令人作嘔的味道﹐真難相信周圍的人怎麼會吃得那麼津津有味。勉強吃了幾口﹐那些食物卻仿佛哽堵在胸口﹐怎麼也咽不下去﹐一陣惡心從胃裡翻湧上來﹐差點就沒忍住﹐慌忙捂住嘴﹐站起身丟下餐盤就往外跑﹐不能在這裡出洋相﹐這餐廳裡幾乎全是公司裡的同事。
只跑了幾步﹐眼前便是一陣金星亂冒﹐黑暗陡然壓了下來……
……睜開眼﹐眼前模模糊糊地大片地白﹐不由地輕嘆了一聲﹐我又睡著了麼﹖最近總是這樣﹐隨便靠在哪兒都會昏昏睡去。眨了眨眼﹐眼前清晰了﹐白色的天花板﹐白色的牆﹐白色的被頭……鼻間忽然嗅到一種特別的氣味﹐那種消毒藥水與酒精混合的屬於某種特定環境的代表性氣味。
心裡驀地一驚﹐慌忙坐了起來﹐手背上被什麼東西牽住了﹐一陣刺痛。抬起手﹐手背上赫然插著輸液針頭﹐連著輸液管﹐輸液瓶﹐我在醫院裡﹖我怎麼會在醫院裡﹖
轉過頭﹐心裡又是“咚”地一下。周鵬飛就坐在病床旁的那張椅子上﹐呆呆地坐著﹐眼睛直直地﹐動也不動﹐仿如一座泥塑木雕。他的神情好怪﹐我在病床上發出了這麼大的響動﹐他卻似乎無知無覺一般﹐他怎麼了﹖他……怎麼了﹖
“周鵬飛……”好一會兒﹐我才輕聲地叫他﹐心裡有些莫名的驚惶。
他輕微震動了一下﹐仿佛從一個咒語中被解脫出來一般﹐眼睫毛輕輕地閃動﹐然後慢慢地抬起眼﹐看著我。
“怎麼了﹖我怎麼會在醫院裡﹖”我忽然不敢看他﹐他的眼神裡有種讓我心悸的空﹐“還有﹐你……怎麼了﹖”
沉默。我明顯地感觸到空氣在消毒藥劑的氣味中凍結。
“你……”他終於出聲了﹐可是聲音卻嘶啞得厲害﹐“你懷孕了﹖”
心裡大震﹐幾乎都能感覺到身下的病床在震顫﹐轉過頭﹐看到的是那空洞得可怕的眼眸﹐那裡面好像什麼都沒有了﹐只有一對漆黑的毫無光彩的瞳仁﹐他知道了麼﹖他怎麼會知道的﹖不……
“所以……”他的聲音仿佛在嗓子眼裡掙扎﹐“所以你復原了對他的訴訟﹐因為你有了他的孩子﹐因為你……愛他……”
心裡被重重地撞了一下﹐又痛又亂又慌。被他看透了麼﹖心裡所有的不可告人的隱秘都被他洞悉得一清二楚了麼﹖
“不﹐周鵬飛﹐你不要……”
“我沒有亂猜﹐”他嘶聲搶道﹐“我只是不敢相信﹐不能相信﹐不願相信﹐我想做個傻瓜的﹐我想做個無知無覺的木頭人的﹐可是……”
他忽然笑了。我心裡猛地一痛﹐好自嘲好無奈好絕望的一笑。
“周鵬飛……”
“可是﹐法庭上的那一幕﹐不停地刺醒著我﹐你看著他的眼神……”周鵬飛盯著我﹐那眼裡已是無情了麼﹖“那種眼神﹐好讓人心動的眼神﹐卻從未用來凝視過我﹐巧然﹐原來你對我是這麼地無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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翔麟
大親王 | 2009-4-21 07:38:51

“不是﹐周鵬飛﹐”我慌得想要從床上跳下逃開﹐我的聲音也在嗓子眼裡無謂地掙扎﹐“你不要這麼說﹐我沒有﹐我不是……”
“巧然﹐”周鵬飛又一次打斷了我﹐垂下了眼﹐不再看我﹐“我可以保證﹐你和我在一起會很幸福的﹐可是﹐為什麼會去選擇一條你根本不該走的路呢﹖為什麼你要離我越來越遠﹐將幸福拒之於千裡之外呢﹖”
看著他垂下的眼簾﹐看著他蒼白的臉﹐看著他咬得發青的腮﹐我心裡哽得發疼﹐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 這麼多年了﹐到現在我才清楚地意識到自己是個什麼樣的處境﹐就像有首老歌裡唱的﹐‘你把我帶到了井底下﹐割斷了繩索就走了……’﹐你越走越遠﹐我卻一直都在井底等著你來拉我﹐自己怎麼也爬不出來﹐好累啊﹐真的好累。”好疲倦的聲音﹐依然垂著眼簾﹐那面容上是說不出的倦怠。
眼眶裡驀地一熱﹐鼻尖一陣地酸。不﹐周鵬飛﹐別這樣﹐我不想傷害你的﹐真的不想的。
“對不起﹐周鵬飛﹐我……”聲音可恨地哽住了﹐可是我該說什麼﹐到了這一步﹐我還能說什麼﹖
“我已經通知了蘇茜﹐她應該快到了﹐我也該走了。”周鵬飛站起身來﹐始終不再看我﹐慢慢轉過身﹐慢慢往外走﹐好疲憊的背影。
“周鵬飛﹗”我尖聲喊他﹐幾乎想要跳下床去拉住他。
他回過頭﹐終於看了我一眼﹐我以為﹐他終會為我而心軟﹐可是﹐他的眼光﹐好倦的眼光。
“你──保重﹗”他終於決然地再次轉過身去﹐走了。
再也沒有力氣支撐自己﹐更沒有勇氣跳下床去追他回來﹐靠在床頭﹐眼淚再也控制不住地湧落。他走了﹐這個曾說過會等我﹐會一直守侯著我的男人﹐終於對我徹底絕望﹐決然地走了﹐只留給我一個疲倦的讓人心疼的背影﹐只留給我永遠無法釋懷的愧疚。在他的心中﹐那個揮動著羽毛球拍如翩翩起舞般的女孩兒﹐那個純潔靦腆臉紅心跳的女孩兒﹐已如泡影般破滅﹐那片如清風一般裊繞的初戀情懷﹐也終於煙消雲散。
轉過頭﹐那方潔淨的白紗窗外﹐是濃重低沉的暮色﹐除了漆黑一片 ﹐什麼也沒有。我終於明白﹐那一天﹐蘇茜躺在病床上﹐呆呆地望著黑漆漆的窗外﹐她所看到的是什麼了﹐她不是在看﹐而是在找﹐在那一片濃重的黑暗中尋覓著以後該走的路﹐可是﹐那一片濃黑中﹐路﹐在哪裡呢﹖我找不到﹐找不到……
“巧然……”
回過頭﹐蘇茜已經來了﹐靜靜地站在病床旁﹐靜靜地望著我。
“蘇茜﹐你來了。”我想朝她笑﹐卻沒有成功。
“我來了好一會兒了﹐你一直沒有注意到。”蘇茜伸手愛惜地理了理我的頭發﹐這個時候﹐她倒像是我的姐姐﹐“巧然﹐你比我還要傻﹐你明明可以有退路的﹐卻自己斷了這條退路。”
我不明白她在說什麼﹐退路﹖我有退路麼﹖這一路﹐一直是被逼迫著走到了如今的境地﹐哪來的退路﹖
“周鵬飛是個可遇而不可求的好男人﹐巧然﹐你本來會很幸福的﹐你……”
不﹐如此優秀出眾的男子﹐怎麼可能成為我的退路﹐我配不上他﹐他根本就不會屬於我這樣平凡普通的女子﹐他又怎麼會甘心成為我的退路﹖所以他走了﹐所以他放棄了守侯。
搖搖頭﹐望著蘇茜﹕“蘇茜﹐我沒有退路﹐一直就沒有……”
“巧然……”
“蘇茜﹐”我打斷了她﹐“我想回家﹐不想待在醫院裡﹐陪我回去﹐好麼﹖”
“巧然﹐你聽我說﹐”蘇茜俯下身來﹐按住我的肩頭﹐“我現在就去求醫生幫你做手術﹐好不好﹖你不能再拖下去了﹐你的身體都快拖垮了……”
“不﹗”心裡不自禁地一顫﹐仿佛是出於本能的就使勁搖頭﹐“不是已經排好了麼﹖不是定好了是下個星期一的嗎﹖不……”我抓住蘇茜的手﹐又怕又慌﹐“我想回家﹐不要待在這裡﹐蘇茜﹐我想回家﹗”
蘇茜看著我﹐她的眼神裡仿佛有某種說不出的東西﹐終於﹐她點了點頭。
“好﹐巧然﹐我陪你回家。”她輕聲地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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翔麟
大親王 | 2009-4-21 07:39:38

趴在辦公桌上﹐迷迷糊糊的﹐想睡又睡不著﹐腦子裡盡是紛亂的念頭﹐思維是混沌不清的。下星期一要去做那可怕的手術﹐一想到心裡便會顫一下﹐今天是星期五了﹐好快啊﹐時間好快……
“宋巧然﹗”有人對我厲聲喝道。
我被猛力地拉扯了一下﹐離開了趴著的桌子﹐幾乎被拉得站了起來﹐那人又一松手﹐我重又跌回了座椅裡。
“你到底做了什麼﹖你還好意思在這裡要死不活的﹖”是朱美琴氣急敗壞的聲音。
我靠在椅背上﹐望著她﹐被她突如其來的舉動弄得一頭霧水﹐莫名其妙的﹐心裡也因為受了驚而“砰砰”地急跳。
“怎麼了﹖”我實在是很反感這個女人﹐她總是這樣肆無忌憚地欺負我﹐“你到底想干什麼﹖請你對我尊重一些﹗”
“尊重﹖你這種人﹖”朱美琴恨恨地冷哼了一聲﹐恨恨地瞪著我﹐“你還好意思坐在這兒﹐別忘了是誰幫你找到這份工作的﹐你……周鵬飛辭職一定是因為你﹐你到底做了什麼﹖他為什麼會辭職﹐做得好好的……”
“你說什麼﹖”我大驚﹐不能相信地看著她﹐“辭職﹖為什麼會辭職﹖”
“ 你還問為什麼﹖一定是因為你﹐一定是……”朱美琴滿臉無法掩飾的嫉妒與怨憤﹐“我真不明白﹐你到底有什麼好﹐他可以為你而如此神魂顛倒﹐這麼好的工作他也會放棄﹐他工作很出色的﹐老總很欣賞他﹐已經讓他單獨開發軟件項目﹐已經准備提升他做部門經理了﹐都是你﹐都是你﹗”朱美琴恨恨地說著﹐那瞪著我的目光裡又是說不出的輕視﹐“你算什麼啊﹖又沒長相又沒氣質﹐連大學也沒上過……”
我已經無法去聽這個女人對我的一連串挖苦與諷刺﹐我的心一陣一陣地抽痛﹐周鵬飛﹐周鵬飛……
猛地站起來﹐推開朱美琴就往外跑。我要去找他﹐那個曾在暮春的夕陽裡騎在單車上的大男孩﹐那個呆呆地站在昏黃的斜暉中失望地看著出租車絕塵而去的男人﹐那個不計得失想要永遠守護我的“傻瓜”﹐那個被我的無情傷害得麻木了的“木頭人”……
眼淚順著臉龐大顆大顆地滾落﹐心裡好痛好悔。我怎麼會傷害了一個這麼好的男人﹖怎麼會放棄了這個可遇而不可求的優秀的男人﹖怎麼能忘記﹐暮春的夕陽裡那迎風鼓脹的寬大的運動衣﹐又怎麼能忘記﹐夏夜的路燈下那殷殷的目光﹐陋巷裡﹐那試圖靠近我的手﹐酒醉後﹐無法抑制的真情迸發……
我真的可以很幸福的﹐為什麼我會放棄唾手可得的幸福﹐去尋求那不真實的幻影﹖為什麼我會拒絕那明亮的目光﹐而去深陷在那黑暗無際的汪洋海底﹖我好傻啊﹐我好傻……
站在街口﹐站在初秋的涼風裡﹐一直混沌不清的思維﹐此刻仿佛一片清明﹐一直仿徨不定的心﹐此刻仿佛才找到了出口。周鵬飛﹐你不是說過要永遠守侯我的嗎﹖你不是說過會等我嗎﹖我錯了﹐真的錯了﹐你會原諒我麼﹖你還會回頭麼﹖別離開我﹐別離開我﹗
急切地想攔住一輛出租車﹐可是卻怎麼也攔不到﹐每一輛駛過的出租車裡總是有人的﹐仿佛是在嘲笑著我的痴與遲。我不能再耽誤了﹐不想再錯過了……
一輛火紅色的小轎車“吱──”地一聲停在了我的面前﹐我楞了一下﹐好眼熟的火紅色﹐好眼熟的車。
“宋巧然﹗”車窗滑下﹐探出頭來的是個冷艷高傲的女人﹐一身火紅的衣裝。
夏紅燕﹗
我怔住了。
“你在這裡做什麼﹖等車麼﹖”夏紅燕上下地打量著我﹐問道。
我點了點頭﹐又立刻別開頭去。我不想見到這個女人﹐想要封埋的記憶會因為她而重新翻騰湧現﹐我不要……
“你……”她頓了一下﹐吸了一口氣﹐又重重地呼出﹐“可以和你談談麼﹖”
轉過頭﹐抗拒地看著她﹐談什麼﹖我們之間有什麼好談的﹐又想嘲諷挖苦我麼﹖
“早就想和你談談了﹐尤其是知道你竟將他告上了法庭﹐你怎麼會……”夏紅燕看著我﹐搖了搖頭﹐眼光裡竟是沒有以往那種輕視與鄙夷的﹐“上車﹐好麼﹖我真的想和你談談。”
“談什麼﹖”我仍抗拒的。
“他﹐楊不羈﹗”
心裡猛地一痛﹐極力地克制著﹐極力地平靜。
“他﹖已經沒什麼好談的了。”該死的嗓音為什麼要這樣控制不住的微顫﹖
“有﹗”夏紅燕不放棄的﹐固執的﹐“有很多要談的。”
這個女人﹐一定要這樣不依不饒麼﹖一定要這樣咄咄逼人麼﹖好﹐我不怕﹐不論她再說出怎樣傷人的話﹐我也絕不會被她所傷﹐就說個清清楚楚﹐就讓她知道我宋巧然絕不是她所想像的那種人。
打開車門﹐坐進她的車﹐聽見她忽然輕輕嘆了口氣﹐然後才發動了車子。
穿過大街小巷﹐車子終於停在一條小街的路邊。
夏紅燕下了車﹐隔著車子對我說道﹕“走吧﹐進去喝杯咖啡﹐這裡很安靜﹐很適合交談。”
抬頭看了看那家咖啡館﹐心底深處又是一痛。他也曾說過這裡很安靜的﹐他也曾帶我來過這裡﹐而且﹐他也帶她來過這裡。
坐進寬大的沙發椅裡﹐舒緩的音樂如輕煙一般彌漫在不大的空間裡﹐空氣中有著淡淡的咖啡香。
“給我一杯‘卡布其諾’。”夏紅燕吩咐侍者﹐又問我﹐“你要什麼﹖”
“我﹖”他曾說過﹐女孩子都喜歡喝“卡布其諾”﹐他果然很了解她們﹐“我要一杯白開水。”
“白開水﹖”夏紅燕驚訝地看著我﹐“你不喝咖啡﹖”
“我不喜歡喝咖啡﹐只喝白開水。”
白開水端了上來﹐杯中裊裊地升騰著熱氣﹐透明的水﹐透明的杯﹐透明得可以看清杯底漂亮的印花杯墊。
對面的咖啡杯輕輕地碰觸著托盤﹐發出了優質的瓷器才會有的悅耳的聲音。
“你真的……真的很特別。”夏紅燕忽然說道。
我抬起頭﹐透過薄薄的熱氣﹐看到的是一個高傲的女人不該有的羨慕的目光﹐心裡不由地一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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翔麟
大親王 | 2009-4-21 07:39:49

“你看起來很憔悴﹐是生病了麼﹖”她的語氣裡竟是有些關心的。
我搖了搖頭﹐又垂下眼去﹐她怎麼了﹖和顏悅色的﹐不准備挖苦譏諷我了麼﹖
沉默中﹐對面的咖啡杯被一只纖細的塗抹著細致的紅色指甲油的手輕輕端起﹐又輕輕放下。
“我聽說了那個案子﹐真的很驚訝﹐你……你怎麼會去告他呢﹖”
“我不可以告他麼﹖”我抬起頭﹐看著對面那鮮艷的妝容﹐豐盈的紅唇﹐好誘人的紅唇﹐他……他一定好喜歡吻她的唇……心裡控也控制不住地一陣劇烈的疼﹐控也控制不住的……嫉妒。
“可是﹐”夏紅燕輕輕地轉動著咖啡杯﹐杯底與托盤摩擦出略微刺耳的聲音﹐“你為什麼又復原了訴訟呢﹖”
“這件事跟你有什麼關系﹖”我反感地敏感地看著她﹐“你到底想說什麼﹖”
夏紅燕笑了一下﹐很奇怪的笑容﹐一種不該屬於這個驕傲女人的笑容﹕“你……你愛他麼﹖”
慌忙別開眼去﹐避開她直視的眼光。她究竟想說什麼﹖她的眼神﹐她的語氣為什麼都不再那麼尖銳﹖
夏紅燕輕聲地笑著﹐那笑聲聽起來竟是無比的酸澀﹕“可是我知道﹐他很愛你﹐而且﹐只愛你……”
心裡猛地一震﹐震得耳朵裡都“嗡嗡”地響。他很愛我﹖他只愛我﹖不……轉過眼﹐看著那個鮮艷的女人﹐不﹐她騙我﹐她和他一樣﹐他們都慣於欺騙與玩弄﹐我不信她﹐我更不信他……
“你不信麼﹖”夏紅燕看著我﹐忽又垂下眼﹐那眼裡一閃而過的﹐難道是淚光﹖“我……我真羨慕你﹗”她極不願的﹐卻又苦澀的。
羨慕我﹖她怎麼會羨慕我﹖她究竟想做什麼﹐耍花樣麼﹖愚弄我麼﹖
“我認識他﹐已經三年了。”夏紅燕依然垂著眼﹐嘴角處浮起一彎回憶的淺笑﹐“自從認識了他﹐我的生活從此改變﹐才真正體會到了做女人的快樂﹐我的婚姻很不幸﹐只有和他在一起﹐才知道什麼是幸福。”她深深地嘆了一口氣。
而我﹐心底深處那道本已處於休眠狀態的傷口﹐重又被撕開了。三年﹐他們在一起已經三年了﹐我算什麼﹖他只愛我﹖笑話﹐他怎麼會只愛我﹖
“我愛他﹐幾乎是從一開始就愛上了他。”夏紅燕的聲音裡是無盡的酸楚麼﹖也許她也和我一樣﹐只是一個被他的花言巧語欺騙玩弄了的女人。我看著她﹐忽然不再那麼反感她了。
“可是他對我說過的﹐從一開始他就說過﹐他和我只是玩玩的﹐願意就在一起﹐不願意就分開﹐各不相干﹐我也知道﹐他還有很多的女人﹐他的身邊從未斷過女人﹐我根本就不算什麼﹐可是﹐我還是愛上了他﹐無法自拔。”
無法自拔﹖我呢﹐是不是也已無法自拔﹖
“我下定決心離婚﹐六年的可怕婚姻幾乎毀掉了我﹐而且﹐我以為﹐就是因此﹐他才不能愛我的﹐我終於離了婚﹐終於一身輕松﹐我跑去找他﹐告訴他我離婚了﹐告訴他我愛他﹐要和他在一起﹐永遠也不分開。”
夏紅燕的聲音哽住了﹐無法再抑制的痛苦爬上了她的眉間眼底﹐在她的眉心處劃下了深深的痕。

“你知道他跟我說什麼嗎﹖”她看著我﹐無奈地酸楚地看著我﹐“他說﹐他已經真正愛上了一個女子﹐他的心裡已經被這個女子完全占據﹐從此以後﹐再也容不下別的女人﹐所以﹐他不能接受我﹐聽到這樣的話﹐我幾乎崩潰了﹐我問他﹐這個女人是誰﹖”
我的心猛烈地顫抖﹐我的腦袋裡“嗡嗡”地亂響﹐我的呼吸幾乎窒住了﹐不能思考﹐不能動彈﹐不能說話﹐不能……相信。
“你一定已經明白﹐他說的那個女人是誰﹐就是你﹐宋巧然﹐是你﹗”夏紅燕看著我﹐仔仔細細地看著我﹐無奈地不甘地苦笑。
我搖頭﹐再搖頭﹐不﹐不會﹐他是騙她的﹐他很會騙人﹐他說的不是真的。
“你竟然不信﹖呵﹐我也不信﹐我對他說﹐不可能﹐這麼個不起眼的女孩兒﹐會讓你愛上她﹐我不信﹐可是他說﹐你不是個普通平凡的女孩兒﹐你的美﹐只有愛你的人才能看得到。”
不﹐她在騙我﹐他們都在騙我﹐我不信﹐我再也不相信這樣的花言巧語﹐再也不能輕易地就被愚弄迷惑﹐我只信自己﹐我的眼睛不會騙我。那一天﹐別墅花園裡﹐他們的吻別﹐火熱的吻別﹐直到現在﹐都像一塊燒紅的烙鐵﹐烙痛著我的心﹐我不信﹐我不信……
“我絕望了﹐可是我不甘心﹐我和他認識三年了﹐我成熟我美麗﹐我就比不過一個幼稚普通的小女孩兒嗎﹖我求他﹐我纏他﹐甚至緊緊地抱住他﹐親吻他﹐想喚起他對我的激情﹐可是這一次﹐他無動於衷﹐他的心腸好硬﹐他推開我﹐告訴我說﹐他不愛我﹐他只愛你﹐宋巧然﹐他只愛你。”
渾身的血液都在一剎那間湧上頭頂﹐“轟”然一響之後﹐眼前驀地一黑。
“宋巧然﹗宋巧然﹗”有人緊緊抓住我﹐搖晃著我﹐“你怎麼了﹖怎麼了﹖”
黑暗過去了﹐眼前重又一片明亮。夏紅燕驚惶地看著我﹐驚惶地叫著我的名字。
“你騙我的﹐對不對﹖”我急促地喘息﹐仿佛呼吸曾停止過一樣﹐“他不會這麼說的﹐他也是騙你的﹐對不對﹖”
夏紅燕松了一口氣﹐松開了抓住我的手﹐看著我﹐深深地探究地看著我﹕“你也很愛他﹐對麼﹖為什麼還要去告他強暴你﹖你不知道他很愛你麼﹖你這樣做﹐一定傷透了他的心﹐你不知道麼﹖”
他愛我﹗他真的愛我﹗他說過的﹐他是說過的﹐我信了他的﹐可是……那一天的那一幕……我誤會他了……怎麼會這樣﹖怎麼會這樣﹖是命運又在捉弄我﹐他沒有騙我 ﹗而我﹐我卻在騙他﹐說我不愛他﹐說我厭惡他﹐說盡了謊言﹐只為了傷他﹐我到底做了多少傻事﹐我怎麼會這麼傻﹖唾手可得的幸福﹐為什麼我總是看不見﹖
無力地靠在沙發椅上﹐無力地喘息﹐在命運的愚弄裡﹐我真的連喘息的力氣都快沒有了。可是﹐就在這一刻裡﹐心底深處悠悠地漾起一縷甜蜜﹐頃刻間﹐便浸潤了整個心房﹐他愛我﹗他只愛我﹗就在前天﹐他還站在出租車旁﹐站在暮色裡﹐告訴我﹐我是他心裡唯一的女人﹐原來他沒有騙我﹐原來他這麼地愛我﹐我還要不信麼﹖我還要固執地維持自己的自尊麼﹖
站起身來﹐將那杯白開水一飲而盡﹐那水裡放了糖麼﹖喝起來竟是這樣的甘甜。放下杯子﹐就想往外走﹐卻被叫住了。
“你干什麼﹖去找他麼﹖”
回過頭﹐對夏紅燕歉然地笑了笑﹐這一刻裡﹐我竟忘了她的存在。是的﹐我要去找他﹐一分一秒也不想再耽擱﹐一分一秒也不能再等了。
“你找不到他的﹐”夏紅燕長長地嘆了一口氣﹐看著我﹐“他已經離開這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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翔麟
大親王 | 2009-4-21 07:40:01

離開﹖不……他怎麼會離開﹖心裡說不出的滋味﹐說不出的難受﹐站在那裡﹐忽然之間一片茫然。
“他……”我喘了口氣﹐太多太多的事已經壓得我無法呼吸﹐“他去了哪裡﹖”
“我不知道﹐”夏紅燕搖搖頭﹐嘴角微微地一抿﹐“只知道他走了﹐昨天走的﹐甚至﹐甚至沒有來向我道別﹐他的心裡真的沒有我﹐沒有我……”
道別﹖前一天的傍晚﹐他等在寫字樓的外面﹐為的就是和我道別嗎﹖只說了幾句話﹐只是深深地凝望﹐就和我道別了嗎﹖為什麼要離開﹖為什麼﹖是因為我傷了他的心嗎﹖是因為我讓他感到絕望﹖他什麼都沒有了﹐而我……我竟在他最痛苦最困難的時候﹐將他推入了絕境﹐他說了﹐他只愛我﹐可是我﹐竟一句話也沒有﹐我不信他 ﹐他一定知道﹐我不信他。
渾身一陣發軟﹐倒在沙發椅裡﹐禁不住地顫抖。我都做些什麼﹖從一開始就錯﹐一步一步地錯到了不可收拾的地步﹐如果我不愛他﹐就不會有今天﹐如果我信任他﹐也不會有今天。我是愛他的﹐就算我不願承認﹐我的內心深處一直有著他﹐可是他走了﹐我該到哪裡去找他﹐我該怎麼辦﹖
“我也要離開了。”夏紅燕忽然說道。
我抬起頭來﹐淚光朦朧中﹐她的眼睛好像也是朦朧的淚光。“你也要離開﹖為什麼﹖”
“我……”她吸了吸鼻子﹐又深深地吸了口氣﹐轉過眼去﹐看著咖啡屋的落地窗外﹐“這裡已經沒什麼值得我留戀的了﹐我想離開﹐找一個沒有人認識我的地方﹐重新開始生活。”
她也愛他愛得那麼深麼﹖在她那驕傲的外表下﹐隱藏的竟是那麼脆弱的一顆心麼﹖我看錯她了﹐就像我看錯了他﹐原來騙我的﹐是我幼稚的眼睛。
“那……你還會回來麼﹖”我難過地看著她﹐一個孤單的女人獨在異地漂泊﹐該是多麼地不易。
她搖了搖頭﹐轉過眼來看著我﹐淡淡地一笑﹕“我想我是不會再回來了﹐可是﹐他也許還會回來﹐畢竟他是那麼愛你﹐你會等他回來麼﹖”
心裡“砰”然一動。他會回來麼﹖他會忘了我麼﹖
“如果他回來﹐你千萬別再錯過他﹐像他那樣的男人﹐不會輕易地去愛﹐可一旦愛上了﹐就永遠也不會改變。”夏紅燕頓了一下﹐朝著我酸楚地笑了笑﹐“你會幸福的﹐我祝福你。”
她站起身﹐朝我伸出手﹐眼裡又泛起了淚潮﹐可眼神卻是絕對真誠的。
我也站起來﹐握住她伸過來的手﹐心裡忽然說不出的慚愧。我曾鄙視她﹐看不起她﹐不屑於她的人品與素質﹐可是我呢﹐我的人品與素質就比她好麼﹖每一個人都有著不為人知的另一面﹐也許是卑微的﹐也許是高尚的﹐也許是善良的﹐也許是醜惡的﹐無論如何﹐我不該看不起任何人。
“謝謝你﹗”我也絕對真誠的﹐緊緊地握住她的手﹐“希望以後﹐我們還會再相逢﹐請珍重﹗”
和夏紅燕在咖啡屋的門口分手後﹐一個人往回走著。初秋的街道上﹐零零落落地飄散著幾片枯葉﹐風一吹﹐便在地面上輕飄飄地旋轉飛舞﹐午後的陽光靜靜地灑在掛滿金黃樹葉的樹梢上﹐天又高又藍又明亮。好久沒有看到這麼好的天氣了﹐這麼長的一段日子裡﹐我的眼中﹐仿佛都是濃重的陰霾﹐怎麼也散不開﹐好了﹐天終於晴朗 ﹐心也亮了。
走進香煙繚繞的墓園﹐靜穆的墓園裡一片寧和﹐除卻那縷抹不去的淡淡悲愁﹐這裡很像是一座沒有青瓦黃牆的寺廟﹐所缺的只是那一陣陣若有若無的梵音而已。我的爸爸媽媽﹐就皈依在這座“寺廟”裡﹐再也不理會滾滾紅塵裡紛紛擾擾的俗事。
很久沒有來看過他們了﹐總是不願輕易地來驚擾了他們。坐在爸爸媽媽的墓前﹐輕輕地拂拭著墓碑上的塵埃﹐照片上那一對世上最和藹可親的笑靨﹐靜靜地綻放﹐永遠都是那麼有生氣。
爸爸﹐媽媽﹐最近發生了好多好多的事﹐不知你們知道嗎﹖女兒以為這次會挺不過來的﹐可還是堅持了下來﹐你們為我感到欣慰麼﹖女兒做錯了好多事﹐你們為我而遺憾麼﹖
對不起﹐爸爸﹐媽媽﹐你們一定不希望我愛上一個不該愛的人﹐可是﹐我還是不顧一切地愛上他了﹐即使受了傷害﹐即使承受著痛苦﹐也還是愛著他﹐而這個人﹐我所深愛的人﹐卻因為我的幼稚和誤會而離開了﹐我不知道他去了哪兒﹐我……我好想他﹐好想他回來……
爸爸﹐媽媽﹐我想等他﹐不管他去了哪兒﹐不管等到什麼時候﹐只想等他回來﹐我知道他會回來的﹐因為他愛我﹐只愛我﹐他會為了我回來的﹐所以﹐我要等他﹐我不能再錯了﹐否則﹐會是一輩子的遺憾。爸爸﹐媽媽﹐你們贊成麼﹖你們這麼愛我﹐一定會贊成我的﹐對麼﹖雖然﹐我知道﹐如果等不到他﹐我會非常地不快樂﹐可是 ﹐如果再也見不到他﹐我更會一生都不快樂﹐權衡輕重﹐我選擇﹐等他﹗
姨媽被我好說歹說地勸回家了﹐她是哭著走的﹐眼睛哭得又紅又腫﹐讓人心裡說不出的愧疚與難受。車子要開了﹐她從中巴車的車窗裡伸出手來﹐抓住我的手﹐滿眼淚花的喊﹕“巧兒﹐有困難一定要來找姨媽啊﹐姨媽會幫你的﹐別一個人硬撐著﹐啊﹖”
我使勁兒點頭﹐除了點頭﹐不知該說什麼。
慧然回學校了﹐她很沉默﹐幾乎沒有說什麼話﹐可是﹐她靜靜看著我的眼神裡﹐有著很多的東西﹐她好像明白了﹐又好像不明白﹐她好像是支持我的﹐又好像是抗拒的。
蘇茜來了﹐她是來陪我到醫院去的。
“對不起﹐蘇茜﹐”我歉然地看著我的好朋友﹐艱難地說道﹐“我……我不去醫院了。”
“不去﹖”蘇茜瞪大了眼睛﹐忽然又理解了似的﹐“哦﹐別怕﹐巧然﹐只是小手術﹐有我陪著你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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翔麟
大親王 | 2009-4-21 07:40:12

“不是﹐我……”我避開蘇茜的眼光﹐繼續艱難地說著﹐“我……我不做手術了。”
“不做﹖為什麼﹖你……”蘇茜疑惑的﹐“你想吃藥的嗎﹖千萬別……”
“蘇茜﹐我……”我打斷了她﹐終於鼓足了勇氣﹐可還是不敢去看她﹐“我想要這個孩子。”
我聽見蘇茜的喉頭被哽住了的聲音﹐抬起頭﹐看見的是她瞪得又大又圓的驚愕無比的眼睛。
“你……”蘇茜好半天緩過勁來﹐仍然瞪著我﹐“巧然﹐你知道自己在說什麼嗎﹖”
“我知道﹐蘇茜﹐這一定讓你很吃驚﹐我只是……我想……”竭力地從腦海裡搜尋著合適的措辭﹐可是我失敗了。
“巧然﹐你告訴我﹐”蘇茜的聲音漸漸平靜了﹐“你為什麼會做這樣的決定﹖”
“我……”我更慌了﹐我該怎麼說﹐從何說起呢﹖
“你覺得這個孩子值得你留下﹐是麼﹖”蘇茜忽然說道。
心裡震動了一下﹐抬眼看著蘇茜﹐她正靜靜地看著我﹐眼神竟是有些銳利的。
“那個男人……”蘇茜繼續說道﹐“其實﹐你已經愛上他了﹐是麼﹖”
猛地一驚﹐她知道了嗎﹖她怎麼會知道﹖什麼時候知道的﹖
“蘇茜﹐你……”
蘇茜搖了搖頭﹕“其實﹐我並不知道你會愛他﹐我只知道﹐那個男人﹐他一定很愛你。”
我驚愕地看著她﹐她怎麼會知道他愛我﹐怎麼會﹖
“那一天在法庭上﹐我是一個旁觀者﹐我看得很清楚﹐整個庭審過程中﹐那個男人的視線從沒離開過你﹐你暈倒了﹐他跳過被告席﹐飛快地奔到你身邊﹐一把將你抱在懷裡﹐抱得好緊﹐仿佛生怕會失去你。”
心裡猛烈地一痛。我怎麼會錯怪了這麼愛我的男人﹐怎麼會錯得這麼厲害﹖
“可是你﹐巧然﹐我不知道你也愛他﹐只是有些懷疑﹐卻不敢相信﹐你復原了訴訟﹐我以為只是你的善良與心軟﹐但﹐如果一個女人願意為一個男人生孩子﹐那她一定很愛他﹐願意為他付出一切﹐我說的對嗎﹖巧然﹖”
是的﹐我想為他生下這個孩子﹐我想讓他知道我們有一個孩子﹐我想讓他知道﹐我在等他回來﹐我愛他﹐願為他付出我的一切。
看著蘇茜﹐看著蘇茜眼神裡那明顯的不贊同﹕“對不起﹐蘇茜﹐讓你為我擔心﹐真對不起。”
“巧然﹐你去找過他了﹖”蘇茜盯著我﹐問道。
我搖搖頭﹐苦澀地笑﹕“他走了﹐離開這裡了﹐我不知道他去了哪兒﹐也不知道他什麼時候會回來。”
“你……那你還要生下這個孩子﹖”蘇茜不能置信的。
我點點頭﹐又垂下了頭。
“巧然﹗”蘇茜抓住了我﹐聲音又高又尖銳﹐“你知道自己在做什麼嗎﹖你知道一個未婚女子帶著孩子的艱辛嗎﹖他萬一不回來呢﹐又或者﹐幾年之後他回來﹐身邊已經有了別的女人呢﹖別這麼傻﹐巧然﹐別這麼傻啊﹗”
“他會回來的﹐他一定會回來的﹐我相信他……”
“不﹐巧然﹐”蘇茜搖晃著我﹐“時間會改變一切的﹐別這麼傻乎乎地等他﹐忘了他吧﹐你還會愛上別人的﹐你會幸福的﹐別去等那遙不可知的事。”
“蘇茜﹐這個世上只要有他﹐我想﹐我不會再愛上別人的﹐真的。”我了解我自己﹐我的心她們都不會明白。
蘇茜松開了抓著我的手﹐倒進沙發裡﹐喘著氣看著我﹐好半天才說道﹕“巧然﹐你以後的生活會過得很艱難﹐社會輿論的壓力也會壓得你透不過氣來﹐你能承受嗎﹖能嗎﹖”
“我能﹐蘇茜﹐你放心吧﹐這是我自己的選擇﹐我就一定能承受。”我堅定地說道﹐堅定地看著她。
蘇茜靠在沙發裡﹐心痛地看著我﹐搖頭﹐再搖頭。
孩子是留住了﹐可是他在我腹中卻是一刻也不肯消停。我幾乎完全不能進食了﹐吃什麼吐什麼﹐身體已經明顯地消瘦﹐渾身乏力﹐經常頭暈目眩﹐只能臥床休息﹐無法再去上班了。蘇茜陪我到醫院去檢查﹐醫生說這是妊娠劇吐症狀﹐應該早點到醫院來的﹐現在已經是嚴重貧血和營養不良﹐如果想保住孩子的話﹐必須要住院治療和調養。
在醫院輸了幾天液﹐配合醫生的治療﹐我開始慢慢能進食了﹐嘔吐也逐漸減少。出了院以後﹐我去辭了工作﹐既然決定保住這個孩子﹐就肯定會失去那份工作﹐有得必有失﹐我已有了心理准備。
可是﹐失去了工作﹐沒有經濟來源﹐慧然怎麼辦﹖打官司請律師已經將我的積蓄用去大半﹐現在又沒了工作﹐慧然還在上學﹐那什麼來供她念書﹖
“姐﹐你別擔心我﹐”慧然握著我的手﹐心疼地看著我﹐“你管好你自己吧﹐我可以邊打工邊讀書的﹐可是你呢﹐你現在沒法工作﹐以後還要帶孩子﹐你怎麼辦﹖”她說著說著聲音就哽咽了﹐眼眶裡淚花亂轉。
我歉疚地看著她﹕“我會想辦法的﹐可是﹐小慧﹐我答應了爸爸媽媽要好好照顧你的﹐可是現在……”
“姐﹐你為什麼一定要生下這個孩子呢﹖你可以不要的﹐你可以走另外一條路的﹐為什麼你……”慧然焦慮地看著我﹐“為什麼你要這麼死心眼兒呢﹖”
“小慧﹐我想你應該能明白的﹐如果你不能明白﹐那敘述你還沒有真正的愛過。”我淡淡地朝她一笑﹐輕輕地撫摩著她那一頭又順又直的黑亮的長發。
慧然望住我﹐不說話了﹐她的眼神裡是若有所思的﹐又浸透著絲絲縷縷的苦澀。
我明白她的﹐她的心裡有著一個解不開的結﹐而系這個結的人﹐我再也沒有見到過他。後來聽蘇茜說﹐他出國留學去了﹐他終於還是如他母親所願﹐也終於沒有為我而耽誤了前程﹐周鵬飛﹐周鵬飛﹐又何嘗不是我心裡一個解不開的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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翔麟
大親王 | 2009-4-21 07:40:23

生活越來越艱難了。在蘇茜和慧然的勸說下﹐拗不過姨媽的心疼與擔心﹐我離開了這個城市﹐去姨媽所在的那個縣城﹐和他們生活在了一起﹐兩個表弟都去外地讀大學了﹐家裡只有姨父和姨媽﹐他們早就巴不得我去和他們一起生活﹐既可以照顧我﹐又不再那麼寂寞﹐一舉兩得。
眼看著原本平坦的腹部一天一天地隆起﹐明顯地感覺到了有個小生命在我的體內一天一天地長大﹐甚至能感覺到他輕微的動作﹐心裡就有一種說不出的喜悅﹐對未來也是無比的向往和憧憬﹐生活原來是可以這樣美好的﹐充滿了希望﹐擁有了寄托﹐忽然覺得自己一點也不孤單。
可是他呢﹖他在哪兒﹖為什麼還不回來﹖為什麼一去就杳去音訊﹖他感覺不到我在等他麼﹖他已經忘了我麼﹖每個星期都會坐一個多小時的中巴車到市裡去﹐就為了打聽他的訊息﹐可是茫茫人海﹐不但他不見蹤跡﹐連他身邊那些認識他的人﹐也仿佛在人海裡溶化掉了﹐一個也找不到﹐一點訊息也沒有﹐每一次抱著希望去﹐又滿心失望地回來。我的行動越來越不方便﹐蘇茜堅決不准我再去擠那又悶又髒的中巴車﹐她答應我幫忙打聽他的訊息﹐於是每天都盼著電話﹐可是電話裡除了蘇茜關切的問候﹐別的什麼也沒有。
在每一個靜靜的深夜裡﹐我躺在床上﹐靜靜地仔細地去感覺著那個小小的心跳聲與我的心跳一起律動﹐不時地驚喜地感覺到那個調皮的小家伙在我的腹中騰挪翻轉﹐拳打腳踢﹐在每一個這樣的時刻﹐好希望身邊有他﹐希望他和我一起分享這種莫大的喜悅﹐希望他也像別人的丈夫那樣輕輕地貼在妻子的腹部﹐歡喜地傾聽著胎兒的聲音﹐可是……我好想他﹐真的好想他……淚水順著頰邊滾落﹐滾落進永遠都會有他的每一個夢裡。
去醫院做“B超”的結果讓我大吃一驚﹐我竟然懷得是雙胞胎﹐我的腹中竟然同時生長著兩個小生命﹐怎麼會﹖我不能相信﹐又驚喜萬分﹐驚喜之余﹐又忍不住地懮慮﹐一個孩子已經讓我不知該怎麼養大他﹐兩個孩子﹐我該怎麼辦﹖怎麼辦﹖他們的父親要是很久都不回來﹐我該怎麼才能好好地帶大他們﹐給他們衣食無懮的生活﹖我……我怎麼會同時有了兩個孩子﹖
“別擔心﹐巧然﹐”蘇茜扶住我的肩頭﹐“這是好事呢﹐你放心吧﹐我和你一起撫養他們﹐一定不讓他們吃苦挨餓。”
“蘇茜……”我哽住了﹐淚水在眼眶裡打著轉﹐我不想拖累任何人的﹐可是﹐萬事總是不會遂我的心意。
“巧然﹐我鐵定是孩子的干媽了﹐這是我應盡的義務嘛。”蘇茜輕松地笑﹐輕輕地晃了晃我的肩﹐“別人家的孩子是父母兩個人養﹐咱家的孩子也是兩個人養﹐不比誰吃虧。”
“還有我呢﹐”慧然插進來﹐“我也有撫養他們的義務﹐咱家的孩子有三個人養﹐比誰家的都有福氣。”
我也笑了﹐可是只有我自己知道﹐這笑裡夾雜著多少苦澀。
姨媽不說什麼﹐只是盡心盡力地幫我﹐照顧我﹐天天燉雞煮魚熬骨頭湯﹐卻從不收我一分錢的生活費。我已經沒有任何經濟來源﹐姨媽姨父的生活也很艱難﹐我不想拖累他們﹐於是便拿出最後一點積蓄﹐在姨媽家門前當街擺了一個小煙攤﹐做起了小生意。進貨都是姨父忙幫去跑﹐我只管守著攤子﹐每天倒也能賺進一點錢﹐勉強能維持每個月的生活﹐只是沒有營業執照﹐一遇到監察隊巡邏就得趕緊收攤躲避﹐稍微慢了就會被逮住罰款。
日子就像這樣在艱難在盼望在思念在希冀中﹐慢慢地過著﹐我的肚子越來越大了﹐比一般孕婦的大得多﹐行動也極不方便﹐因為懷得是雙胎﹐一直都有些貧血﹐小腿和腳也開始腫脹起來﹐連鞋都幾乎穿不進了。我的樣子變了很多﹐很難看﹐臉上也不知是胖還是腫﹐穿的也很邋遢﹐就算是認識我的人都幾乎認不出我了。
陽春三月的好天氣裡﹐陽光斜斜地照射在身旁那棵老槐樹上﹐枝頭上點點的新綠﹐微風中清幽幽的香。我坐在樹下﹐靠在樹干上﹐守著小煙攤﹐看著街道上來來往往的臉上布滿了春意的人們﹐春天裡﹐所有的人看起來都是那麼地匆忙、熱情又充滿著活力。
不時地揉搓按捏著有些麻木的雙手﹐最近一段時間﹐雙手總是感到酸麻甚至疼痛﹐醫生說這是懷孕後期的正常反應。好快啊﹐離預產期已經不到一個月了﹐時間真是匆匆又匆匆的。這幾天﹐感覺有些不太好﹐晚上睡不好覺﹐總覺得心慌氣短的﹐人也很容易累﹐姨媽勸我多歇著﹐不要守煙攤了﹐其實﹐守這煙攤還不是一種休息嘛。
挪了挪凳子﹐讓自己盡量地被陽光照到﹐過了一個冬天﹐也該讓肚裡的兩個小家伙好好地曬曬太陽了。
“拿包煙﹗”有人來買煙了。
“要什麼煙﹖”我邊問﹐邊打開裝香煙的小玻璃櫃。
“哪種最便宜就拿哪種。”那人說道。
我不禁抬起頭來﹐這個人一定也是生活窘迫吧﹐他……心裡猛地一動﹐盯這那個人﹐瘦長的個兒﹐尖嘴猴腮的臉﹐是他﹐那個“猴臉”﹗
“怎麼了﹖賣不賣﹖”“猴臉”不耐煩地抬起頭來看了我一眼﹐明顯的﹐他沒有認出我來。
“你……你是……”該死﹗我從來都不知道他叫什麼名字。
“你……”“猴臉”終於仔細看了看我﹐他慢慢地瞪大了眼睛﹐迅速地上下打量著我﹐“是你……宋小姐﹗”
“是我﹗是我﹗”我站了起來﹐高興地叫道﹐“你認出我了﹖”
“你……”“猴臉”仍在上下打量著我﹐有些不敢相信的﹐“你怎麼變成了這副樣子﹖”
“我……”我的確變了很多﹐可這不是我想說的﹐“你現在在做什麼﹖你……你和……”
“我﹖我現在是個無業游民﹐找不到事可做﹐”“猴臉”一聲苦笑﹐那張瘦削的臉看來尤其的愁苦﹐“自從凡哥出事後﹐我就連飯都快吃不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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翔麟
大親王 | 2009-4-21 07:40:34

“那……”我也不關心他的生活﹐我只關心……“那他呢﹖你見過他嗎﹖”
“他﹖誰﹖”“猴臉”楞了一下﹐忽然反應過來﹐“你是說羈哥﹖”
我點頭﹐竭力控制著內心的激動﹐可是又好害怕﹐害怕會又一次失望。
“羈哥……”“猴臉”若有所思地看了我一眼﹐“羈哥他早就離開這裡了。”
“那﹐你知道他去了哪兒嗎﹖”我急切地問。
“他……”“猴臉”又上下打量著我﹐像是明白了什麼﹐忽又別開眼去﹐“我﹐我不知道他去了哪兒。”
失望﹐又一次失望﹐我以為一次又一次的失望已經麻木了我的心﹐可是﹐我的心仍在一陣陣地抽搐。
“哦﹐”我喘了一口氣﹐對他笑了笑﹐“沒什麼﹐來﹐給你煙。”我拿出一包“三五”煙遞給他。
“猴臉”干笑了一下﹕“多少錢﹖”
“算了﹐你拿去抽吧。”我擺擺手。
“那怎麼成﹖”“猴臉”頓時尷尬起來。
“沒關系﹐”我笑了一下﹐“以後想抽煙﹐就到這兒來拿﹐省著錢吃飯吧。”
“猴臉”捏著那包煙﹐感激地看了我一眼﹐又不自在地別過眼去﹐想走但又停住了﹐回過頭來望了我一眼﹐欲言又止的。
“你……”他好像是咬了咬牙﹐“你別等羈哥了。”
我怔住了﹐不明所以地看著他﹐看見他忽然轉身要走﹐慌忙叫住了他﹕“你知道他在哪兒﹖”
“猴臉”回過頭來﹐有些不忍地看著我﹕“他……他去了日本。”
“日本﹖”我真的呆了﹐他怎麼會去了那麼遠的地方﹐想去找他都是不可能的﹐“他怎麼會去那裡﹖”
“他……”“猴臉”搖了搖頭﹐“宋小姐﹐你別等他了﹐他可能不會回來了。”
心裡仿佛被撞了一下﹕“他為什麼不會回來﹖”緊緊捏著的手心裡盡是汗。
“我……哎﹐我也是聽凡哥說過的﹐”“猴臉”跺了跺腳﹐望了我一眼﹐有些後悔失言似的﹐苦著臉說道﹐“羈哥有未婚妻的﹐一直在日本留學﹐他去日本是去找她的。”
“你……你說﹐他有未婚妻﹖未婚妻﹖”我扶住樹干﹐扶住我自己。
“是啊﹐他……他們很早就訂婚了的﹐這……這都是凡哥告訴我的。”
我搖頭﹐我不信﹕“他說的麼﹖他跟你說了﹐他是去日本找……找他的未婚妻麼﹖”
“唉﹐我去送的飛機﹐他跟我說的﹐臨走時還給了我一筆錢呢。”
我笑了起來﹐不知道為什麼自己會忽然這麼想笑﹐也不知道為什麼眼前的一切都會忽然變了顏色。陽春三月的明媚的天﹐初綻新綠的枝頭﹐布滿春意的行人的臉﹐還有面前這張尖瘦的醜陋的“猴臉”﹐全是一片灰色﹐毫無生氣的灰色﹐仿佛世界的末日忽然降臨﹐仿佛地獄的大門驀然洞開﹐一切都完了﹐一切都被吞噬掉了﹐希望﹐ 憧憬﹐思念﹐盼望……全部都沒有了理由﹐全部都成了一個最可笑的笑話﹐好笑﹐真的好笑﹗
“宋小姐﹐你……你笑什麼﹖”“猴臉”莫名其妙的。
“你不覺得這很好笑麼﹖”我望著他﹐繼續笑﹐甚至還想大聲地笑﹐可是﹐腹部忽然一陣緊縮般地痛﹐我停住了笑﹐忍不住呻吟了一聲。
“你怎麼了﹖”“猴臉”有些緊張地問。
剛想回答他﹐又是一陣痛襲來﹐一陣接著一陣﹐一陣比一陣痛﹐我撫住肚子﹐肚子硬得像石頭一般﹐縮得好緊﹐好痛﹐痛得我快要承受不了﹐喘不過氣來﹐渾身直冒冷汗。
“宋小姐﹐你怎麼了﹖怎麼了﹖”“猴臉”一迭聲地喊﹐又緊張又害怕的。
“幫我……”我死死抓住身旁的那棵樹﹐指了指身後的那扇臨街的木門﹐“叫我姨媽﹐叫她出來……”
我要生了。我知道這種痛是臨產的征兆﹐姨媽告訴過我﹐書上也寫了的﹐可是﹐我沒想到﹐會來得這麼快﹐怎麼早。不﹐我不要﹐我不要生下這兩個孩子﹐不能要他們 ﹐不該要他們的﹐老天﹐為什麼要這樣捉弄我﹖既然這麼容不下我﹐又何必讓我生存在這世上﹐如此痛苦﹐不如死了﹐不如死了……
姨媽姨父都衝出來了﹐他們一邊一個地扶住我﹐一迭聲地緊張地喊﹐他們喊些什麼﹐我幾乎聽不清﹐只是任由著他們將我扶上一輛車﹐而我﹐只是痛﹐只是痛……
不知是怎麼到醫院的﹐不知是怎麼上產床的﹐也不知誰是醫生誰是護士﹐只是死死地咬住嘴唇﹐死死地抵擋那一波又一波的劇痛。
有人叫我用力﹐再用力……可是我用力做什麼﹖為什麼要用力﹖我已經沒有力氣了﹐在命運的面前﹐我再用力也抵擋不過﹐沒用的﹐一切都是沒有意義的﹐我的人生一點意義也沒有……
“出來了﹐出來了﹐好﹐再用一點力﹐好……”
不﹗我沒有力氣了﹐真的沒有了﹐這一路﹐我用盡了力氣掙扎﹐仍然擺脫不了所有的厄運﹐我不想用力了﹐讓我歇歇吧﹐我好累﹐累得要窒息了……
“巧兒﹐我的巧兒﹗”好熟悉的聲音﹐親切得會讓人落淚的聲音﹐是誰﹖是誰﹖
“巧兒﹐可憐的巧兒﹗”是爸爸和媽媽﹗是他們﹗
我睜開眼﹐一片白茫茫的光亮中﹐爸爸和媽媽慈愛可親的臉在白光中若隱若現。
“爸爸﹗媽媽﹗”我朝他們奔過去﹐滿心的歡喜﹐滿懷的委屈﹐我想笑﹐我想哭﹐終於﹐又見到了爸爸媽媽﹐終於﹐又可以回到他們的身邊。
可是﹐無論我怎樣跑﹐他們始終在白光中若隱若現﹐飄忽不定﹐怎麼也無法靠近他們。
“爸爸﹗媽媽﹗別再離開我﹐不要啊﹐我好想你們﹐好想好想和你們在一起﹐別丟下我﹐我好害怕﹗”
“巧兒﹐可憐的巧兒﹐你要堅強啊﹐要努力地活下去啊。”爸爸媽媽齊聲地說﹐無比的擔心﹐無限的憐愛。
“不要﹗”我叫著﹐“我好累啊﹐我不想再努力了﹐一切努力都是白費﹐沒用的﹐我想休息﹐我想和你們在一起﹐再也不要去掙扎﹐再也不要痛苦。”
“巧兒﹐乖﹐聽爸爸媽媽的話﹐你不是最聽我們的話麼﹖”
“不﹐這一次不聽﹐可以嗎﹖爸爸﹐媽媽﹐我好想你們﹗”我又向他們跑過去﹐伸出雙手拼命地想要觸摸到他們。
“巧兒﹐巧兒﹐聽話﹐要堅強﹐要努力﹐好好地活下去……”爸爸媽媽朝著我微笑﹐多麼寵愛的微笑﹐讓我無限依戀的微笑﹐可是﹐越來越亮的光﹐將那微笑漸漸隱沒﹐爸爸媽媽離我越來越遠﹐越來越遠……
“爸爸﹐媽媽﹐不要離開我﹐回來啊﹐回來啊……”我哭著﹐拼命地喊﹐拼命地想去追上他們﹐可是我沒有力氣了﹐沒有力氣……
“姐﹐你醒了麼﹖姐﹖”是慧然在輕聲地喚著我﹐她在哪兒﹖
我睜開眼﹐眼前人影晃動﹐模糊不清的﹐眨了眨眼﹐人影清晰了﹐是慧然﹐她正擔心地急切地看著我﹐眉眼間看起來好憔悴。
“巧然﹐你醒了﹗”蘇茜那張可愛的娃娃臉﹐闖入我的視線。
“巧兒﹐你終於醒了﹐真把我嚇死了﹗”姨媽也進入視線之中﹐輕輕地握住我的一只手。
我在哪兒﹖為什麼她們都圍著我﹐我怎麼了﹖我……所有的記憶驀然間紛至沓來﹐擁塞在腦中﹐一片混亂……午後的陽光……“猴臉”……未婚妻﹖……腹痛……我要生了﹗
渾身驀地一震﹐我生孩子了麼﹖我生了麼﹖瞪大眼﹐瞪著圍在我身旁的人。
“我生孩子了﹖我生下他們了﹖”我的聲音怎麼會這麼虛弱不堪﹐弱得幾乎連自己都聽不清。
慧然點了點頭﹐眼眶忽地紅了﹐想說什麼又哽住了。
“巧然﹐”蘇茜的眼睛裡淚光閃閃﹐“你好能干﹐你做媽媽了﹐兩個孩子的媽媽﹐好不容易啊﹐可是你終於熬過來了﹐我好佩服你﹐好羨慕你﹗”
我真的生下了他們﹐兩個孩子﹐我做媽媽了﹐只是轉瞬之間﹐我就成了兩個孩子的媽媽﹐怎麼會這樣﹖不﹐我不要做媽媽﹐我不要孩子﹐我什麼也不想要了﹐我想要的﹐老天不會給我﹐我不想要的﹐卻一件又一件硬加在我身上﹐不﹐我不要﹐什麼也不要﹐已經夠了﹐我已經受夠了……
“巧兒﹐你看﹐這是你的孩子。”姨媽湊近我﹐她的臂彎裡安安靜靜地躺著一個小“包裹”﹐小小的﹐軟軟的﹐“是男孩兒呢﹐巧兒﹐兩個都是男孩兒。”
不 ﹐管他男孩兒還是女孩兒﹐我都不要﹐不要﹗抗拒地瞪著那個小“包裹”﹐抗拒地瞪著那小“包裹”裡包裹著的那張小小的臉。好小的臉啊﹐醜醜的﹐皺皺的﹐可是皮膚好嫩啊﹐那上面有著細細的茸毛﹐好小好小的五官﹐緊閉著的眼睛﹐微翹著的小嘴……這是我的孩子﹐在我的身體裡孕育長成的孩子﹐流淌著我的血液的孩子。
冰冷的心驀地一暖﹐麻木凝滯的血液裡流入了某種說不出的溫軟的東西﹐禁不住地伸出手去抱過那個小“包裹”﹐情不自禁地去貼住孩子的小臉。好嬌嫩的小臉﹐經不起一點點的傷害﹐純潔干淨得不染一絲人間塵埃﹐小小的腦袋裡是空明的一片﹐只等著接受人世間各種各樣的豐富的情感。多麼無辜的孩子﹐而我﹐卻首先將自己的錯誤遷怒到他的頭上﹐錯了這麼多﹐怎麼還能在孩子的身上繼續錯下去﹖
孩子的小臉有些不安地在襁褓裡轉動著﹐在我的臉頰上輕輕地摩擦﹐軟軟地溫暖著我涼透了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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翔麟
大親王 | 2009-4-21 07:40:44

“姨媽﹐還有一個孩子呢﹖把他抱過來讓我看看。”我輕聲地說﹐生怕驚醒了懷中這個熟睡的孩子。
“還有一個……”姨媽頓了一下﹐“那個孩子還待在恆溫箱裡﹐醫生說還要多觀察幾天。”
“恆溫箱﹖”我一驚﹐“為什麼要待在恆溫箱裡﹖”
姨媽嘆了一口氣﹕“這個孩子也才從恆溫箱裡抱出來﹐巧兒﹐還好老天保佑﹐你﹐你差點……”
“姐﹐”慧然忽然抱住了我﹐驚動了懷裡的孩子﹐他更加不安地在襁褓裡扭動著﹐“你差點就離開我們了﹐嚇死我了﹗嚇死我了﹗你要是有什麼﹐我該怎麼活下去﹖”她再也忍不住地哭了起來﹐終於驚醒了孩子﹐他也跟著“哇”地一聲哭了出來。
姨媽慌忙抱過孩子﹐慌忙地哄著﹐慧然俯在我肩頭哭著﹐不停地低喊﹕“姐﹐姐……”
抬起頭疑惑地望著蘇茜﹕“蘇茜﹐我究竟怎麼了﹖”
蘇茜的眼眶也紅了﹐坐在床邊﹐握著我的手﹐哽了半天才說道﹕“巧然﹐你真的差點就離開了我們﹐我們在產房外苦等了好久﹐忽然看見醫生護士們進進出出地急跑﹐ 就知道不對﹐後來才聽醫生說﹐你拼盡全力生下了第一個孩子﹐再也沒有力氣生第二個﹐又因為流血過多﹐你暈厥了過去﹐後來醫生發現你已陷入休克狀態﹐才當機立斷剖腹取出了孩子﹐你知道嗎﹖有一度……”蘇茜抽噎了一聲﹐“有一度你甚至停止了呼吸﹐醫生全力搶救才讓你緩了過來﹐巧然﹐你已經到鬼門關裡兜了一圈﹐ 終於還是舍不得我們﹐舍不得這兩個孩子﹐才回來了﹐是不是﹖幸好你回來了﹐幸好……”
蘇茜埋下頭﹐眼淚大顆大顆地滴落在我的手上﹐慧然哭得更厲害了﹐姨媽也騰出一只手來﹐輕輕地撫我的臉﹐哽咽著說﹕“我苦命的孩子﹐為什麼你會吃這麼多的苦﹐為什麼……”
原來我差一點死掉﹐原來我真的差一點就可以和爸爸媽媽永遠在一起﹐其實﹐我真的想死的﹐真的想離開這個對我來說再也沒有意義的世界的﹐可是﹐我竟然還是活了下來﹐上天留下我這條命﹐莫非還沒有捉弄折磨夠﹖莫非還想讓我經歷更多的苦難與掙扎﹖這樣活著﹐還有什麼意義﹖還有這兩個孩子﹐他們跟著我豈非也是一種苦難﹖
“那個孩子怎麼樣了﹖他還好麼﹖”我虛弱地問﹐好累啊﹐真的沒有生活下去的勇氣了。
“那個孩子﹐”蘇茜抬起頭來﹐難過地望著我﹐“因為嚴重缺氧﹐一生下來就被放進了恆溫箱裡﹐這個孩子也因為是早產﹐在恆溫箱裡也待了兩天﹐今天醫生才同意把他抱出來的。”
我的兩個孩子﹐一出生就開始受苦﹐是我害了他們﹐我不該生下他們的﹐心裡一陣抽搐的痛。
“我想去看看孩子。”我掙扎著坐了起來﹐渾身軟軟的﹐整個人像空了一樣﹐幾乎使不出力氣來。
慧然扶住我﹕“姐﹐還是別去吧﹐你自己才剛剛醒過來﹐身體太虛弱了﹐而且﹐傷口還沒愈合呢。”
“不﹐我要去看看。”我使出全力從床上下來﹐頭上虛汗直冒。
蘇茜過來幫忙﹐將我扶了起來﹐又幫我拿著輸液瓶﹐和慧然一起攙著我走出病房﹐一下地走路﹐才感覺到腹部一陣陣拉扯般的痛﹐只得咬著牙﹐忍住痛﹐一步一步地艱難地走。
終於看到了我的另一個孩子﹐和姨媽懷裡一模一樣的孩子﹐可是這個孩子﹐看起來更瘦更小一些﹐孤獨地躺在恆溫箱裡﹐仿佛很難受似的﹐眼睛閉著﹐眼皮卻在不安地顫動﹐細瘦的手和腳也不時地伸著蹬著。
心裡忽然大痛﹐眼淚再也忍不住地掉了下來。我血脈相連的孩子﹐好小好可憐的孩子﹐就那麼無力又無助地躺在恆溫箱裡﹐掙扎著﹐努力地爭取著活下去的權利﹐而我 ﹐他們的母親﹐竟曾想放棄他們﹐甚至想放棄自己﹐全然忘了﹐自己已是他們在這個世上唯一的依靠﹐他們一出生﹐就注定不能依靠父親﹐就注定了會比別的孩子更需要照顧和愛﹐我怎能放棄他們﹐怎麼能不要他們﹐他們只有我了﹐而我卻是那麼地狠心。
好想去抱住我的孩子﹐卻只能觸摸到恆溫箱透明的玻璃﹐轉過身從姨媽的手中抱過另一個孩子﹐孩子已經醒了﹐不哭也不鬧的﹐黑溜溜的眼睛望著我﹐眼神裡竟是流露著依賴。緊緊地抱住他﹐輕輕地貼著他的小臉﹐淚霧迷離地望著恆溫箱裡的另一個孩子。我的寶貝﹐我親親的寶貝﹐為了你們﹐媽媽也要堅強地活下去﹐要用一生來照顧你們﹐要給你們全部的愛﹐要給你們無懮無慮的生活﹐絕不再讓你們吃苦﹐絕不﹗上天啊﹐隨便你怎麼折磨我都可以﹐但求你讓我的孩子好好地活下去﹐我說什麼也不會放棄他們。
這一次﹐上蒼終於破天荒地遂了我的心願﹐我的孩子在恆溫箱裡熬了兩個星期﹐終於好好地活了下來﹐終於可以讓我抱在懷裡﹐用我的體溫去溫暖他瘦小的身體。一手一個地擁著我的孩子﹐忽然感到說不出的滿足與幸福﹐原來幸福是這麼簡單的﹐只要活著﹐就會有幸福的希望。
上天還是沒有薄待我的﹐竟讓我一次擁有了兩個孩子﹐做母親的感覺是多麼地自豪與驕傲啊﹐已經無法用簡單的言語去表達。兩個孩子占據了我整個心房﹐讓我再也沒有自哀自憐的余地﹐我給孩子取了小名﹐先出生的那個叫寶寶﹐後出生的那個叫貝貝﹐他們真是我心頭最愛最愛的寶貝﹐再也不能割舍放棄。
遺憾的是﹐我不能給兩個孩子喂奶﹐因為動了手術﹐身體太過虛弱﹐我幾乎沒有一點奶水﹐兩個孩子只能喂牛奶﹐每到看到他們餓的哭鬧的時候﹐心裡就說不出的難受。寶寶和貝貝因為是早產﹐又吃不到母乳﹐身體很不好﹐尤其是貝貝﹐抵抗力很差﹐動不動就會生病﹐照顧他們﹐需要加倍的細心與呵護﹐幸虧有姨媽幫我﹐她將兩個寶貝當做自己親生的孫兒﹐無微不至極有耐心地照顧著他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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翔麟
大親王 | 2009-4-21 07:40:55

帶孩子比我想像的還要辛苦百倍﹐何況是兩個孩子﹐又因為自己胃口很差﹐出了月子﹐我整個人瘦得脫了形。每天圍著兩個孩子團團轉﹐哪裡還有心思顧及自己﹐只要一有空閑﹐便是抓緊時間睡覺﹐似乎再也沒有余力去想那些不願想起的事﹐那些痛苦的記憶也似乎暫時蟄伏了。
慧然有空就往這邊跑﹐經常給孩子買來奶粉什麼的﹐那都是她打工掙來的錢﹐自己一分也舍不得多花﹐全用在孩子身上了﹐而她自己﹐說來也是那麼愛美的女孩子﹐卻始終是那幾套舊衣服換來換去的穿﹐從來舍不得花錢為自己添置幾件新衣裳。
蘇茜真的是把兩個孩子當成了自己的﹐她給他們的愛﹐絕不比我的少。寶寶和貝貝所有的新衣服全是她買的﹐為了減輕我和姨媽的負擔﹐那麼貴的紙尿布﹐她每次總是幾包幾包地買來﹐我實在覺得不好意思﹐她卻總是擺擺手說﹕“別忘了﹐這兩個也是我兒子哎。”
寶寶和貝貝在我們所有人的愛與關懷裡﹐一天天地成長著﹐他們長胖了﹐長結實了﹐不再那麼又瘦又小﹐而是像兩個粉粉嫩嫩的小面團兒﹐說不出的趣致可愛﹐在我的心裡﹐天底下再沒有比他們更漂亮可愛的孩子了﹐慧然常故作苦惱的說﹕“姐﹐怎麼辦﹐我已經不知該怎麼愛他們才好了﹐真愛死他們了﹗”
寶寶和貝貝簡直是一模一樣的﹐外人簡直分不出他們誰是誰﹐我們也要仔細地辨認才能區分他們﹐寶寶的鼻梁上有一顆很淡很淡的痣﹐貝貝的手背上有一小點兒胎記。偶爾夜深人靜的時候﹐我會看著兩個熟睡的寶貝﹐心中隱隱地痛。他們幾乎是不像我的﹐除了白晰的皮膚﹐他們的五官像極了那個人﹐越是長大了越是像﹐甚至﹐寶寶鼻梁上那顆痣的位置都和他一模一樣。兩個孩子的身上有著他不可磨滅的印記﹐讓我無法回避﹐讓我想忘都忘不了﹐痛苦的記憶總會不時地翻湧﹐胸中的傷口似乎總也無法愈合。
有時候我不禁懷疑﹐這兩個孩子的出生到底是幸還是不幸。他們一出生就注定了要生活在一個困苦的絕不完滿的家庭裡﹐注定了只有母愛﹐而得不到父愛。現在他們還小﹐可是等他們長大了﹐懂事了﹐當看到別的孩子都有爸爸時﹐他們會問我的﹐會要爸爸的﹐那個時候﹐我該怎麼對他們說﹐怎麼去撫慰他們幼小的脆弱的心靈﹐怎麼去替代無法替代的父愛﹖
寶寶和貝貝已經滿半歲了﹐越來越招人喜愛﹐姨媽簡直疼他們如心頭肉﹐街坊鄰居們都爭著搶著地帶他們玩耍﹐ 甚至是不認識的路人﹐也會為他們停下腳步﹐喜愛地捏捏他們粉嘟嘟的小臉﹐連聲地贊嘆。他們的身體也漸漸地健壯起來﹐不再那麼容易生病﹐好帶得多了﹐我和姨媽也略微輕松了些。閑暇的時候﹐我還是會去守守煙攤﹐把姨父換回去休息﹐畢竟他也是上了歲數的老人了。一直沒有再看見過“猴臉”﹐很想向他道謝的﹐生孩子的那天﹐他也幫了不少的忙。
蘇茜來了﹐一見到我就問﹕“我兒子呢﹐兩個小家伙有沒有想我啊﹖”那口氣﹐仿佛寶寶貝貝真是她親生的孩子。
我笑了笑﹕“在睡午覺呢﹐姨媽守著他們﹐我把姨父換回去休息一下。”
“巧然﹐你自己也要注意身體啊﹐從月子裡出來到現在就沒見你長胖過﹐實在太瘦了。”
我又笑了笑﹐沒有說話。
蘇茜看了看我面前的煙攤﹐又看了看我﹐走過來和我坐在一起﹐沉默了一會兒﹐忽然說道﹕“巧然﹐你打算一輩子就守著這個小煙攤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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