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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子 | 2009-5-22 23:36:16

前言:

巫克行覺得這個常來他店裡光顧的夏穎兒真的很特別……
特別會影響他!她結婚臨陣脫逃,害他婚禮時也溜了!
看著新娘子,他想起那日夏穎兒說起自己逃婚的理由──
「當我看著未來另一半的臉,深深地看著,突然覺得──
不是他,真的不是他,真的真的不是他……」
現在該他回答「我願意」時,她的話就像魔咒揮之不去,
他決定婚不結了!這個夏穎兒真是不簡單啊、有魔力!

夏穎兒其實沒那麼大的膽子連首富之子也敢拋棄,
當落跑新娘更不是她的特殊興趣,但她相信自己的直覺。
逃婚她不後悔,後悔的是跟巫先生聊起自己逃婚的理由,
沒想到帶衰他,他婚也結不成,跟她一樣被罵到爆,
她覺得很不對起他,沒想到他還跟她說謝謝、收留她。
原來她跟他很麻吉,她看他很對眼,愈相處愈喜歡。
愛上了才發現他有秘密,愛的考驗正等著她通關達陣……


序曲

  「兩位久等了,令千金的報告出來了。」

  在診所辦公室裡,專攻兒童心理的王醫師攤開各式圖表,分析檢查報告,他手中鋼筆指著其中幾張鬼畫符般的圖畫,對坐在眼前的年輕夫妻解釋。

  「從這些報告看來,兩位可以放心,令千金沒太大問題。」王醫師做出結論。

  「不會吧?」夏太太冷嗤一聲。「妹妹這學期的成績,突然從平均九十掉到平均十分,醫生,這還沒什麼問題?」夏太太衣著正式,西裝外套襯著及膝的黑色窄裙,長髮一絲不苟綰在腦後,厚重的黑色大眼鏡,霸佔半邊臉。

  「我就說,我們女兒沒問題嘛!」坐在身邊蹺著二郎腿的夏先生,用力拍一下桌子哈哈笑,他豪邁的舉措嚇醫師一大跳。

  夏先生白胖胖身材,一笑肚子就跟著抖動,花襯衫,海灘褲,夾腳拖,一整個度假風。

  「我們女兒啊……她啊,只是比較特別……」夏先生打個大呵欠,忽然有點睏,午覺時間到了。

  「她確實是很特別。」夏太太冷笑,覷向老公,講給醫生聽:「妹妹會在上課到一半時突然唱歌——」

  「那是因為她看到蝴蝶停在課本,她說她唱歌給蝴蝶聽,她才小五嘛,這就是純真啊,哈哈哈,醫生你說是不是?多可愛啊!」

  醫生看夏太太臉色很臭,不敢跟著笑,只尷尬地點點頭。

  夏太太轉身瞪著丈夫。「她唱給蝴蝶聽?你覺得唱歌給蝴蝶聽很正常?好,那麼請問,昨天參加演講比賽,妹妹演講到一半突然大笑,笑到蹲在地上停不住,又怎麼解釋?很正常嗎?」

  當時全場靜默,大家看著小女孩夏穎兒,在台上狂笑。本來,以夏穎兒的實力,老師保證一定拿下北市小學演講比賽前三名,結果她這一笑,從前三名笑成最後一名,事後老師氣到拒絕跟他們講話,校長失望透了,建議他們帶夏穎兒去看兒童心理醫生。

  「你們太緊張了啦。」夏曉山覺得老婆大驚小怪。「穎兒說了,她就是突然覺得大家很嚴肅地聽她講話,那個表情很好笑嘛!」

  「當時正在比賽啊,我的天,有點智商也知道不可以笑,她搞砸了。你覺得沒關係?這孩子不知輕重,她一定有哪裡不對勁。」

  「大不了以後不參加演講比賽。」

  「重點不是參不參加比賽,而是我們要找出問題!」

  「兩位、兩位——」看夫妻倆快吵起來,醫生趕緊介入。「很顯然,你們對女兒的看法有著非常不同的認知。」

  「沒錯!」兩人同時嚷道。

  夏太太激動道:「醫生,我要求更徹底的檢查,我女兒平日很聰明,可是有時會突然表現失常,我強烈懷疑她在腦神經方面是不是出狀況,假如有問題,我們得立刻解決,不能毀了這孩子的前途。」

  「你這樣大驚小怪,才會扭曲孩子的性格。」夏曉山很愛困,他睡午覺的時間快到了。「老婆,醫生都說沒事了,你要相信專業,不要窮緊張。」

  「我窮緊張?夏曉山,我最討厭你這種什麼都很隨便的態度,拜託你……」

  「兩位……」王醫師板起面孔。「雖然檢驗報告正常,但我不得不強烈懷疑,令千金在外顯行為跟內在情緒方面,有著很極端的感受。簡單來說,就是她潛意識想的,跟顯意識表現出來的有很大落差,當兩者衝突得太厲害,她就會突然反常,就像電腦有時候會短路……」

  「你看,我就說她有問題!」夏太太瞪丈夫一眼,問醫生。「那麼我們要給她做什麼樣積極性的治療?」她拿出PDA,立刻處理。「我每週二、四的下午有空,可以帶她過來,需不需要再做什麼樣的檢查?譬如腦波或……」

  「我建議兩位分居。」

  「嗄?」夏太太震住。

  「分居?」夏曉山愣住。

  王醫師推了推眼鏡。「照你們兩位對事情完全不同的看法跟做法,我相信,你們的女兒常常感到困惑,這會造成她情緒上的不安。如果兩位無法協調,我建議令千金只跟其中一位同住,不然她會出現很多認知跟判斷上的混亂。」

  「荒謬透了,你意思是說是我們害她的嘍?」夏太太霍地站起。「莫名其妙!我花兩千多塊來找你,分居?這就是你的建議?你是兒童醫師還是婚姻輔導專家?有哪個正常醫師會建議夫妻分居?這太可笑了。」夏太太拎著皮包走了。

  「哈,不好意思,哈哈哈。」夏曉山嘻嘻哈哈地對醫生笑道:「沒事……我老婆這個人就是比較嚴肅,她沒惡意。」他跟醫生握手。「王醫師,很高興認識你,很謝謝你寶貴的意見,有空的話……」夏曉山遞出名片。「歡迎到我家泡茶。」他追老婆去了。

  醫生端詳名片——

  夏曉山    山水藝廊    藝品販賣

  「奇怪的夫妻……」醫生將名片扔進抽屜。

  夏氏夫妻走出診療室,護士將女兒帶來,交給他們。

  夏穎兒鬈發圓臉,胖嘟嘟的很可愛。上身穿媽媽要求的,有蓬蓬袖的蕾絲白襯衫;下身穿爸爸給的,方便跑跳的綠色運動短褲,整體搭起來,走的是亂七八糟風。

  夏曉山蹲下,摟住愛女,親她的臉。

  夏穎兒格格笑,自然鬈長髮,襯著圓臉明眸皓齒,甜美得像鮮潤的杏桃。

  「爸比,我們可以去吃冰淇淋了嗎?」夏穎兒問。

  「乖女兒,當然可以。」夏曉山立刻答應。

  「你的鞋呢?你又把皮鞋脫到哪去了?」媽媽生氣。

  「穿皮鞋我的腳很痛。」

  「我就說讓她穿拖鞋嘛!」夏曉山跟老婆說。

  「我們是來醫院,不是去公園,穿拖鞋?你有沒有搞錯?」夏太太冷斥。

  夏穎兒溜到牆邊邊,把鞋子拿回來穿上。「好了,可以去吃冰淇淋了?」

  「你這星期吃冰淇淋的額度已經用完了。」夏太太搖頭。

  「可是天氣很熱耶!」夏穎兒癟嘴。

  「就是啊,」夏曉山幫女兒求情。「老婆,天氣這麼熱,就吃一球嘛。穎兒,只吃一球喔。」

  「萬歲!」穎兒瘋狂鼓掌啪啪啪。

  「你存心讓我難做是不是?你比我會教女兒是不是?你的藝廊就是因為你這種個性才會常常出狀況,要不是我……」夏太太發飆了。

  「媽,我不吃了,不要罵爸比啦!」夏穎兒趕快雙手擺後頭,乖乖不敢拍手了。

  從大笑到癟嘴,她極端的反應,教兩名大人愣住,想起醫師剛剛的交代,兩人面面相覦,有點心虛。

  「算了算了,吃冰淇淋去!」夏太太氣呼呼走在前頭。

  夏曉山抱起女兒,追老婆。「老婆……等等我們嘛,好老婆……走慢一點嘛……

  夏穎兒在老爸懷裡格格笑。好棒,可以吃冰淇淋了欸,雖然過程有點曲折,不過有東西吃就好啦,吃東西最快樂啦,萬歲!

  夏穎兒從小就在爸媽極度不同的教育下長大,於是她有著安分的外表,狂野的內在;很宅的生活,很熱血的心。這些,構成她亂七八糟的風格。

  她安分規矩地成為幼稚園老師,卻又莫名其妙地在偶然中,被全台首富之子劉庭威愛上了。在還糊里糊塗時,她被求婚。

  媽媽說,婚姻是女人必經的過程,全世界再也找不到像劉公子這麼正的親家了。於是,在母親大力鼓吹下,她答應了劉庭威的求婚……

第一章

  今天,六月一號,是夏穎兒的大喜之日。

  她二十七歲,要和國內首富,經營保險業有成的企業家劉民衡之子——劉庭威結婚,這場婚禮吸引了眾多媒體及仕紳名流參與。

  應夏穎兒的希望,婚禮選在住家附近的教堂舉行,由七十多歲的高牧師證婚。會堂鋪滿盛放的百合花,貴客如雲,小教堂盛況空前,在典禮結束後,還有專車載送賓客到君悅飯店享用晚餐。

  夏穎兒只是出身小康家庭,但是劉夫人對她很滿意,在小倆口子忙著籌備婚禮的這段期間,她也忙著將兩人的未來都規劃好了。

  這會兒,劉夫人笑盈盈地,不斷跟前來祝賀的親朋好友說話:「我真期待他們兩個生的小孩,一定很可愛。」

  劉夫人逢人便說,在天母為媳婦買的別墅裝潢得多美,光裝潢就花了破千萬。劉父對夏穎兒超好,已經把傭人全聘好,一共五名,傭人都已經搬過去整理新居,準備伺候未來的少奶奶。

  劉氏夫妻要夏穎兒安心:「你以後不用上班了,家事也不用做,每天就乖乖享受就行了,自家的游泳池可以多利用,你要常運動,身體好才能生出健康的小朋友啊。那個山莊有兩所幼稚園,將來孩子讀書很方便的,我們買的別墅有很多個房間,我們就算過去住,地方也夠大,不會妨礙到你們的,呵呵呵呵呵。」

  不知道有多少人嫉妒夏穎兒呢!

  准新娘呢?准新娘最近最多的表情就是傻笑,事實上,這一切進展,讓她顯得有些不知所措。怎麼要結婚了,忽然冒出這麼多劉家親戚?她一天到晚被男友載去見家人。他家人,忽然不斷在她世界出現,她頭都昏了,今天更是昏得厲害,攝氏三十五度啊,穿貴重的手工訂製大禮服,她這個六月新娘不太好當。

  劉庭威的媽媽為她準備六套禮服,晚上宴會,穿給賓客看,天啊,那些禮服穿脫多費力啊,夠麻煩了。一直到今天,夏穎兒還是不明白,一場喜宴嘛,幹麼要不斷換衣服?重點是吃飯不是嗎?

  劉庭威說:「因為我媽希望你漂漂亮亮出現在大家面前啊,很多記者也會來,不能讓大家覺得我們劉家虧待你嘛。」

  可是這麼用力「厚愛」,夏穎兒覺得累。她曾在劉家的婚前會議上提出穿牛仔褲結婚的想法,他們的反應是哄堂大笑,當她講笑話。她的提議很好笑嗎?害她不好意思堅持。

  每個人都說她再也找不到比劉家更好的親家了,每個人都說這是她好幾世修來的福氣,大家都嫉妒她羨慕她,說她真幸福。

  是啊,這樣的男友,還有什麼好挑的呢?

  劉庭威英俊多金,是留德國的碩士,愛她愛到入骨,交往兩年,就急著求婚。夏穎兒被媒體比喻成飛上枝頭的鳳凰,名媛們又妒又羨,都說她太幸運了,就連夏穎兒本人,都覺得自己要是再有不滿,就要遭天譴了。

  婚禮開始了,媒體擠成一團,忙拍照。

  新娘嬌滴滴的,讓父親慢慢牽入禮堂,步過紅地毯,停在牧師前。

  德高望重的高牧師主持典禮,對新人說:「……看看你身邊那位,他(她)是神給你的禮物。神給的,一定是最好的。婚後,不要嘗試改變對方,要珍惜愛護對方一世,你們要發誓,在神面前發誓,未來生老病死,你們都不分開,兩位願意嗎?」

  牧師問新郎,新郎點頭允諾。

  牧師問新娘:「夏穎兒,你願意嗎?」

  「我……願……我那個……」夏穎兒突然口齒不清。

  「什麼?」高牧師有重聽。「請大聲點。」

  「我願……我應該是願……不是、我是說……」夏穎兒看著眼前的男人。「我……」她蠕動紅唇,身體微顫,突然一直大舌頭。

  「快說你願意啊,穎兒?」劉庭威低喊。

  賓客們騷動起來,竊竊私語。

  高牧師慌了,可憐高齡的牧師,被這局面嚇得臉色刷白,顫著聲跟新娘說:「你不要緊張,夏小姐,你……你好好說,你願意嫁給劉庭滅先生嗎?」

  「我……我……」夏穎兒一臉茫然。

  「完了……」台下,夏太太猛地抓緊老公手臂。「她不會又來了吧?」

  「穎兒——」夏曉山朝台上女兒低喊:「穎兒?你快說啊!」

  不要逼我啊!新娘拿著捧花的手,握得越來越緊,緊到指節泛白。她凝視著男友,他眼神陰鬱,面色鐵青,好像很生氣,好可怕……

  「我……我……」怎麼大家都這麼嚴肅?一直催她,夏穎兒心跳急狂,汗如雨下,「我願意」三個字如鯁在喉,要她在神的面前發誓?這個牧師的證詞好嚴重呢!

  「夏穎兒,你願意嫁給你面前這個男人嗎?」高牧師催促。

  夏穎兒表情呆滯。

  劉庭威忍不住提高聲音說:「你在幹什麼?快回答啊?」真丟臉。

  「對不起。」夏穎兒忽然蹲下,掩面哭泣。「我想……我不願意……」

  「你不願意?」劉庭威怒吼。

  「我想死。」夏太太倒抽口氣,暈在老公懷裡。

  「我也想死。」夏曉山蒙住臉,不敢面對。

  眾人嘩然,牧師驚駭,門外守候的記者瞬間熱血沸騰,精神大振,衝入會場瘋狂拍照。

  婚禮失敗了。

  今天,是夏穎兒的大喜之日,今天,也是夏穎兒完蛋的日子。轟轟烈烈的婚禮,她搞砸了。

  落跑新娘這事,全世界都有,本來也沒什麼好稀奇,壞就壞在,被她落跑掉的,是知名企業家的兒子。媒體怎麼可能放過這種事,當然將這新聞,轟轟動動連炒好幾天。夏穎兒這一跑,跑得非比尋常,跑得人盡皆知。

  套句古代用語,夏穎兒這次逃跑,轟動武林,驚動萬教,把她的前途一併跑掉。

  在古代,資訊不發達,某城女子逃婚,了不起也就那個城鎮人知曉。但是身在現代,夏穎兒這位逃婚新娘,她蹲下來啜泣說「我不願意」的畫面,不但上了全國電視新聞,更慘是每整點播一遍,頗有播播相連到天邊的氣勢。

  於是全國都知道了,首富劉民衡的長公子劉庭威,讓個背景不怎樣的小女子當眾逃婚。貴公子,被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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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事後,夏穎兒在電話裡,跟未婚夫道歉,她覺得,她還沒準備好。

  「你這個下賤的爛貨……我絕不原諒你!」劉庭威恨她入骨。

  他瘋狂的口氣,嚇壞她,沒想到向來溫柔的男友,會用這麼惡毒的字眼罵她。自知理虧,她默默承受,不敢反駁。兩人愛情,就此告終。但,愛情沒了,風波沒完。

  三天後,媽媽接到劉家寄來的律師信,要夏家賠償一半的婚禮籌備費用,總計一百六十八萬八千八百八十八塊。

  夏穎兒看到費用,搗著胸口連說幸好:「還好我那時堅持在教堂辦,要是照他們家的意思,去奧地利古堡結婚,現在我們要賠上千萬了吧。」

  「夏穎兒我宰了你!」夏太太爆發此生最淒厲的慘叫,追著女兒跑。「一百多萬就便宜了嗎?你不要逃,給我站住,你這個敗家女。」

  夏曉山說:「一六八八八八八?老婆,這數字好吉利欸。」

  「夏曉山,我連你一起宰了!」這對笨蛋父女,氣死她也。

  倒楣不只這樁,在保險公司當經理的老媽,被董事長痛批,因為女兒得罪豪門世家,害公司丟了八位重要客戶。那八位客戶都和劉家有生意往來,急著撇清關係。

  「你是豬嗎?」夏太太狂罵女兒。「你什麼時候不逃婚,偏偏選在婚禮舉行的時候,毀了自己就算了,一定要連我這個媽都毀了你才高興?劉家對你還不好嗎?這樣的親家到哪找?你偏要給我闖禍,你以為你是金子做的嗎?」

  「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夏穎兒趴在老爸腿上痛哭,這些天,她眼睛都哭腫了,睜不太開,也看不清楚,好可憐呢!

  「你『不是故意』的?你闖的禍還不多嗎?這不是對不起就能解決的!你給我哭什麼哭?我才該哭!」她掐住女兒耳朵。

  「媽、媽!別這樣,你都五十三歲了,別這麼幼稚,啊……」夏穎兒疼得唧哪叫。

  「你二十七歲臨陣逃婚才幼稚!」夏太太K她頭。

  夏曉山趕快護住女兒,拉開老婆的手。「好了,往好的方面想,這是好事啊,既然穎兒猶豫了,代表他們不適合,現在分開好,長痛不如短痛,早死早超生……」

  「給我閉嘴!」連早死早超生這種蠢話都跑出來了,是幹什麼?

  夏家一連多日,烏煙瘴氣,夏穎兒遭母親白眼,數落好幾天,跟幼稚園請假,足不出戶,靜待風波過去。

  同事來電,個個罵她智障白癡豬頭,本來是天上掉下來的禮物,被她搞成天上掉下來的鳥事。本來人人稱羨、親戚高興,大家興奮要跟首富成為親家一團和氣,說不定還能連帶撈些好處,所以這陣子對夏家特好,這下,不但結不成親家,還變成敵家,沒撈到好處就算了,有幾名親友還被遷怒,損失幾筆生意,要不就是公司陞遷受累,夏穎兒這次造孽很深,害人不淺。

  她,每天被罵到變豬頭,都快得憂鬱症了。只有奶油椰子口味的乖乖零食,是她好朋友,陪她度過憂鬱的逃婚期。

  星期天,不用上班。她又穿著睡衣,躺在客廳地板,呈死屍狀。右手不斷從攤開的乖乖包裝抓取,往嘴裡塞,喀哩喀哩嗑,那聲音,真哀怨。而她的身材,倒很健康,沒消瘦,反而胖兩公斤。

  夏穎兒瞪著天花板,萬念俱灰。吃就對了,如今只想當廢材,她邊吃邊碎碎念……

  「我知道我知道我是壞女人,都我錯行了吧?難不成要我去跟你們下跪嗎?我知道你們財大勢大了不起,但也不能這麼低級遷怒其他人吧?不然雇殺手幹掉我啊,有『尬斯』就來啊,誰怕誰?不要逼我,小心我變成『刺客聯盟』的安潔莉娜裘莉,砰砰砰,我打死你們,哼……搞什麼咚咚!」

  「噗……」坐在沙發看報的夏曉山嗤笑出來,他被女兒連著多天自暴自棄碎碎念的台詞,荼毒到耳朵都快長繭了,甩掉報紙,坐直身子,他清清喉嚨,對腳前橫躺的死屍說話。「女兒,你打算天天這樣賴下去嗎?」

  「唔。」

  「穎兒……」夏曉山用腳尖戳戳她的腿。「以後有什麼打算?總要面對現實吧?反正婚都逃了,你躲在家裡難過也沒用啊。」

  「爸……我要去變臉。」

  「嗄?」

  「去國外變臉,台灣霹靂火有演,我要去變臉,換名字,搬家,重新做人。」

  「呵呵呵……」夏曉山大笑。「不用這樣啦!不就悔婚而已,又不是世界末日。」

  但這個悔婚的周邊效應,也太強了吧?

  「劉家一副要置我於死地的樣子,連律師信都寄來了,在銀行上班的姨丈還莫名其妙被降職,媽也丟了八個客戶,有夠誇張……」夏穎兒面色一凜。「再逼我,小心我變成『刺客聯盟』的安潔莉娜襄莉,砰砰砰,打死你們……」

  「是是是。」這狠話,也只敢對老爸撂,在外面女兒龜得跟什麼一樣。

  夏穎兒的手機在地板震啊震,她撈來看。「爸,你看他,他又傳簡訊來罵我了……」她念出來。「你這心狠手辣的壞女人,玩弄男人感情,你會有報應……我不會放過你,走著瞧!爸……他瘋了,他完全變了一個人……」好可怕,夏穎兒扔掉手機,趕快撈起乖乖,卡哩卡哩往嘴裡塞,她需要乖乖壓驚。

  夏曉山處變不驚地說:「放心,時間會治療一切,他出身這麼好,難免心高氣傲受不了被甩,過陣子他就會接受事實了。你也是,快點振作起來,不要只是靠吃逃避現實。」

  「爸……」她歎息,坐起,看著父親。「我是不是壞透了?我會因為這樣下地獄嗎?我這次是不是錯得離譜?唉,你們當我爸媽還真慘……」

  忽然有良心懺悔起來了嗎?可是她嘴邊的乖乖粉末真是很跳tone。

  夏曉山呵呵笑。「你是有那麼點少根筋,不過,我也習慣了。」他拿出購物袋給女兒。「我罰你立刻出門幫我買咖啡豆,這樣我就開心了。」喝咖啡是夏曉山的嗜好。

  「沒問題,老巫咖啡行?」

  「嗯,老巫咖啡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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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好!目標老巫咖啡行,出發——

  宅了七天,除了上下班,夏穎兒足不出戶。這下,鼓起勇氣出門,一路疾行,忍耐左右鄰居熱情的注目,竊竊地私語,她加快腳步,頭也不回,誰喊都不理會,很快地,闖入老巫咖啡行,快到她很喘。

  一進老巫咖啡行,她先被咖啡香淹沒。

  原木裝潢,歐洲鄉村風,專賣咖啡器材及咖啡豆,這店裡,沒有時髦的現代化咖啡機,巫先生堅持製作手工咖啡,唾棄冷冰冰機器。店裡每天咖啡香瀰漫,漫到街上去,每次來,她遠遠就先聞到咖啡香。

  香歸香,這條街有丹堤咖啡,怡客咖啡,85度C咖啡林立,它們天天高朋滿座。反而咖啡最香,老爸最愛的老巫咖啡行,人煙稀少,慘澹經營。

  老闆巫先生,是大怪咖,對客人素質很要求,遇上不對盤的他就要擺臭臉。

  夏穎兒每次來買咖啡都不禁為他擔心,生意這麼慘,還能撐多久?而且,他的手工咖啡太貴啦,一杯兩百元起跳,當然沒客人啦!對咖啡不了的夏穎兒會來光顧,純粹因為老爸愛。

  她自己呢,是滿喜歡老巫咖啡行的。每次進到他的店,被原木傢俱跟濃郁醇厚的咖啡氣味包圍,就有寧靜安穩的感動,特別是今天,在經過鄰居路人的指指點點後,一進來,讓咖啡香淹沒,她霎時覺得壓力減緩,輕鬆多了。

  「老闆,一杯綜合咖啡,還有,我爸要上次那種咖啡豆,兩磅。」夏穎兒在吧台前的高腳椅坐下。

  吧台後,是老巫咖啡行的老闆巫克行。

  他三十一歲,五官深邃,留點胡於的方臉很性格,黑色手工眼鏡,藏不住雙眸流露的精光。身高一八○,體格高大,體魄強健,合身的灰T恤,看得出結實的胸肌。粗獷的深藍牛仔褲,將長腿展露無遺,簡單衣著,卻透露不簡單的氣息。在這男人身上,縈繞著一股深不可測的神秘感。他身上,長年帶著醇厚的咖啡氣味。

  他看夏穎兒如驚弓之鳥闖進來,到終於坐上椅子歎息,這女孩,不像以往笑盈盈。他從容地端出咖啡器具,一件件擺上吧台,烹煮咖啡。

  夏穎兒潤白的腳丫,掛在椅子旁,拖鞋晃啊晃,臉埋在桌面,有氣無力,垂著雙肩。呵,原木的櫃面,溫潤地貼著臉,還滿舒服的。咖啡香充塞心肺,稍稍平復這些天躁動的心,正舒服,冷不防聽見巫老闆說——

  「今天我請客。」

  「欸?」夏穎兒側臉,抬眼看他。「你請我?」這麼好康?夏穎兒看他點點頭,一雙黑眸,興味盎然地瞅著她,表情又好笑又像在同情她似地,看著巫先生嘴角那一抹詭異微笑,她忽蒙頭,慘呻吟。

  「太好了,連你也知道了?」關於她轟轟動動的逃婚事件。

  啪!一份聯合報,放上來。啪!另一份自由時報,放上來。啪!蘋果日報、一週刊,很快地,夏穎兒面前堆滿報紙週刊。七天來媒體的疲勞轟炸,瞬間映現眼前,她逃都逃不掉,巫先生竟然收集得這麼齊全?

  「見鬼的,你幹麼搜集?」夏穎兒驚慌失措。

  巫克行哈哈大笑。「我以為你會想留做紀念。」

  「我才不會!」她抓頭髮鬼吼鬼叫。「我要從這個可厭的世界消失!」

  「嗯哼,那也得先喝完咖啡再消失。」巫克行笑得更厲害了。他提著尖嘴銀壺,傾落沸水,一圈圈繞著咖啡粉慢慢澆淋,深黑液體,一滴滴濾進玻璃壺裡。

  「我討厭媒體。」夏穎兒刷地將報紙週刊全推到邊邊。

  「好傢伙,你敢對億萬富翁悔婚。」

  「老闆,你不會相信有多少記者要採訪我,還要我上電視,談談拒絕當億萬富翁老婆的想法……你說好不好笑?」億萬富翁也是人,有什麼好驚訝的,怪了。

  「唔。」巫克行將沖好的咖啡推到她面前。「說真的,我也滿想聽聽你的想法,這不是一般人做得出來的事。」

  「就是臨時不想嫁了,有這麼奇怪?」

  「你臨時不想嫁的,可不是普通人。」

  「我知道,不就是臨時不想嫁一個超級有錢的……天啊天啊!」她突然怪叫。「那是什麼?」指著桌邊一疊火紅卡片。

  「不就是喜帖嘛。」

  「誰要結婚?」

  「我。」

  「哈……恭喜。」夏穎兒翻白眼。「真好運啊,我才逃婚,又碰見個馬上要結婚的,我這什麼命,我有沒有這麼喜洋洋?」

  巫克行又一陣大笑,奇怪,每次夏穎兒來,隨便說點什麼,都可以讓他大笑。

  「要我請你參加婚禮嗎?」

  「千萬不要!」她忙揮手。「我會帶給你霉運啦。」

  「你最好有天大本事,大到可以影響我的命運。」他抽一張喜帖給她。

  夏穎兒看一眼,突然扔下喜帖,就往門口跑。

  「喂——」巫克行長手一伸,隔著吧台,便抓住她。「幹麼跑?」

  「我不能在你這裡,這很不吉祥。」

  「胡說,快坐好。」

  「太詭異了。」她指著喜帖。

  「哪裡詭異?」

  「喔,你沒注意到嗎?你非要我說那麼白嗎?」

  「少囉嗦,快講。」

  「好吧。」她捏著喜帖,拎高高給他看。「如果你夠細心,應該會發現,新聞報導的那間教堂,名字很熟吧?」

  「又怎樣了?」

  「你三天後要結婚的教堂,就是我逃婚的那間教堂,幫你們證婚的,應該也是高牧師吧,你不覺得這一切太玄了……這實在太不吉利了!」

  「哦?我不覺得有什麼啊。」巫克行失笑。「這沒什麼。」

  「沒什麼?我不能害你,到時候萬一你婚結不成,八成怪到我頭上,掰。」趕快落跑,但她再次被揪回來。

  「你給我坐好!」巫克行將她狠狠按在座位。「我最氣泡好的咖啡,客人沒喝完就走。」這可是犯他大忌。「要走,喝完再走。」

  沒想到夏穎兒這麼怕帶衰他,用乾杯的方式,將他手沖的咖啡咕嚕嚕灌進肚,砰,放下杯子,再落跑。第三次被巫克行揪回來。

  「你真的激怒我了。」巫克行臉很臭,緊扣她手臂,冷瞪著。

  「耶?我喝光了欸!」又怎麼了?

  「我最討厭不懂品嚐咖啡的傢伙,這種野蠻的喝法讓我很氣。」

  夏穎兒歎氣,很受不了,她也怒了,甩開他的手。「巫先生,有句話我不知該不該說。」

  「請說。」巫克行推了推臉上的手工眼鏡。

  「一直以來我就很想跟你說,你這個人真機車,怪不得這間咖啡店慘淡經營,就我這個熟客。人家來喝咖啡是要放鬆,不是來聽你講咖啡經,你堅持的咚咚太多了吧?咖啡店經營到現在,應該已經虧很多錢了吧,有時候我真的很擔心你的咖啡店會倒閉,你這樣不行啦,連我要怎麼喝都要干涉,我是你客人,你還命令我,下喝完還不准我走,好像我是犯人,你真的很不懂得怎麼做生意,再不改,小心會倒閉。」

  「你擔心我的店會倒?」他顯得很震撼。

  「對啊。」瞧,抬槓這時,整家店,就她一個客人,不倒才怪。

  巫克行先奇怪地瞪著她,然後,他又哈哈大笑了。「你實在太好笑了。」

  夏穎兒拉長臉說:「哪裡好笑了?我是好心給你建議。」

  「你坐吧,放心,我的店沒那麼慘,再來一杯咖啡?」他真愛跟她瞎扯,這女人太有趣了,整個跳tone。

  「還喝?」夏穎兒瞪大眼。「你真不怕被我帶衰啊?」

  「放心,我的婚禮會進行得很順利,我跟我未婚妻的感情很穩定,我們交往很久了。」

  「嗯哼,我也以為我跟我未婚夫的感情很穩定……」她坐下嘀咕道。

  「是啊,不穩定就不會走到結婚。」

  「就是啊。」

  「那麼為什麼,在最後一刻反悔?如果不想嫁,幹麼等到婚禮進行的時候才說,引起這麼大風波。」

  夏穎兒想想,抓抓頭髮,又煩躁地抹抹臉,然後坐直身子,看著巫老闆,雙目亮晶晶。「跟你說,那是很難形容的,特別是在婚禮當下……」她壓低聲音,彷彿要說什麼奧秘的事。這,引起了他的全部注意。

  「請說得更明白。」他湊身過去,想聽得更清楚。

  她在他耳邊小聲說:「在婚禮時承諾,跟平日私下的承諾,很不一樣。」

  「哪不一樣?」

  「相信我,就是不一樣。」

  「怎麼不一樣啊?」

  「當你走進教堂,踏在紅毯上,」夏穎兒突然嚴肅起來。「當你終於站在牧師跟親友的目光中,當你們面對面宣誓,發誓以後就要永遠在一起了,一輩子喔,所有人都屏氣凝神看著你發誓,那感覺,真的不一樣,非常嚴肅、非常恐怖……」

  「我聽起來沒什麼啊。」

  「當時,我看著新郎的臉,我就差『我願意』這三個字了,一說出來,我們就會結為夫妻了,這時候,發生一件事……」夏穎兒壓低口氣,神秘兮兮。

  巫克行專注凝聽,竟莫名跟著緊張起來。

  夏穎兒勾勾手指,要他靠得更近些,然後附在他耳邊說了幾句話。

  巫克行聽完,退身,看著她,困惑地挑起一眉。「所以……你就決定不嫁了?」

  「嗯。」夏穎兒用力點頭。「你可以笑我沒關係,但是,我發誓,我說的都是真的。」

  「唔……」巫克行摸摸下巴,抬頭看了看天花板,然後重新注視夏穎兒。「關於這件事,你還有跟誰說?」

  「我誰都沒說,因為大家都忙著罵我,我也不能跟我爸媽說,他們已經夠煩了,我說了只會討罵。但你無所謂,我們生活沒交集,跟你說沒關係,現在你知道了吧,這就是當時我為什麼反悔的原因,你聽完了有什麼感想?」

  「我聽完的感想就是……關於你這種幻聽的現象,也許該找精神醫師掛個號。」

  「我就知道你會這麼講!」夏穎兒拿紙巾扔他,他大笑。

  可惡!她後悔,早知道就不跟他說了,他不會瞭解的,沒有人相信的。她悔婚真的是悔得很無辜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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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看著他,忽然耳朵響起一句話——不是他、真的不是他、真的真的不足他……就好像神在跟我說話……」

  事後,巫克行只要一想起夏穎兒說的,就忍不住發笑。他跟未婚妻王雅蓓聊起夏穎兒的事,從事服裝設計的王雅蓓,覺得這女孩真誇張。

  「哪有這種事……胡說八道,我看這是她脫罪的理由。都到婚禮上了才不嫁,人家當然抓狂,何況還是那麼不得了的家族。以她只是幼稚園老師的條件,能嫁進劉家就該偷笑了……」

  她的話教巫克行皺眉頭,他不喜歡這種比較。

  窩在王雅蓓家裡的大沙發,她圈住他頸項,整個人賴在他強健的身軀上。「像我呢,我非常篤定,人家要的是你……你知道我從不動搖的……」從相戀那日起,她癡心不悔,不管歷經多少風波,她都陪在他左右,遷就他的一切。

  巫克行調侃女友。「話可不要說太滿,想想夏穎兒,她說在教堂跟牧師的注視下宣誓,感覺跟平常不一樣,說不定,你也會突然發現,你要的不是我,真的不是我,真的真的不是我……」

  巫克行冷冷的口氣,配上夏穎兒的台詞,害女友哈哈大笑。

  她啃男友臉頰一口。「相信我,像她那樣糊塗的女人太少了。」

  三天後,換巫克行跟新娘站在教堂。

  可憐的高牧師,剛剛逃離證婚失敗陰影,今天,他重新振作,神清氣爽,又一臉慈祥地為眼前新人證婚。

  今天壓力小,這對新人喜歡簡約風,男方家長都在國外,沒空出席,女方只有少數幾位親戚到場,沒有媒體記者,氣氛輕鬆自然,想必會進行得很順利。

  「很高興,在這晴朗的好日子,為兩位新人證婚……」高牧師以緩慢充滿戚情的聲音宣讀誓詞。「巫克行,從今爾後,不管生老病死,富貴貧窮,是不是都願意陪著王雅蓓,不離不棄……」高牧師問巫克行:「你願意娶王雅蓓小姐為妻嗎?」

  巫克行深深凝視女友的臉,看進她的雙眼。

  艷陽攀在她身後的彩繪玻璃,絢爛閃耀,盛裝打扮的女友,出落得更美了。她頸上的璀璨珠寶,閃痛他的眼睛。忽然,他有些恍神。是日光太明亮嗎?女友忽然面目模糊……

  王雅蓓本來一臉笑意期待著,但遲遲聽不到回答,她的笑容凝住了。

  不會吧?高牧師緊張,額頭流汗。「巫……巫先生?」他心中一緊,他認得這種恍惚的表情,喔,不,不,老天,千萬不要再發生同樣事件。「巫克行先生?」

  台下,親友竊竊私語,王雅蓓臉色漸冷。

  「我……」巫克行忽然有點喘不過氣,看著女友美麗眼睛,耳畔響起夏穎兒的話,腦海一直重現著夏穎兒那篤定又認真的表情,彷彿夏穎兒就貼在他耳邊神秘兮兮地說——

  「我看著他,忽然耳朵響起一句話——不是他,真的不是他,真的真的不走他……就好像神在跟我說話……」

  現在,看著王雅蓓,巫克行竟然好像也聽到同樣的話,他忽然不確定了。

  可惡!一定是夏穎兒給的壞影響。

  「巫克行?」王雅蓓挑起一眉,詢問地瞪著。

  巫克行怔著,答不出「我願意」三個字,這三個字,忽然變得好沈重。

  牧師低聲催促:「巫先生?巫克行……」

  王雅蓓臉龐凝聚怒氣。「巫克行?你在幹什麼?」

  賓客騷動,大家都感覺到新郎的遲疑。

  巫克行艱難地握緊拳頭。「我……很抱歉,讓我想一下……」

  「什麼?」王雅蓓反應超激烈,向來溫柔如兔的她,瞬間變成大暴龍,她張開血盆大口,雙目暴突,大吼:「你該死的要想一下?巫克行?你再說一次,你要想一下?混蛋!」

  瞧著她捧著花束髮抖,暴怒的表情,讓巫克行震住了。

  高牧師趕快緩頰,對巫克行低道:「快說願意啊,呵呵呵,你是一時迷惘,正常正常啦,這叫婚前恐懼症……」高牧師也安撫新娘。「你先冷靜,一般來說,新人總是有點焦慮,他要想,就讓他想一下,畢竟是人生大事,所以……」

  王雅蓓咬牙,警告男友。「我現在是有頭有臉的名設計師,你不要讓我丟臉,否則我絕不原諒你。」

  巫克行本來只是猶豫,忽然,思慮變得異常清晰,就好像腦子閃過一道靈光,他清楚了,而且非常篤定,篤定到甚至大鬆口氣。

  「抱歉,我想,我們不能結婚。」他神情堅定。

  啪!王雅蓓甩他一巴掌。

  高牧師背過身,蹲下,啜泣,問蒼天——

  上帝,稱為什麼要這樣整我?莫非禱告不夠勤,被神詛咒,連續兩次證婚失敗?嗚嗚嗚……

  女方親友衝上前,痛罵他。巫克行靜靜挨罵,面對他們的憤怒。

  王雅蓓雙目燃燒恨意。「你要想一下?真好笑。巫克行,你以為你還是當初那個大明星嗎?」

  「巫克行!」王雅蓓的姊姊將妹妹拉到身後。「你太過分了,當初是誰在大家唾棄你的時候,挺你到現在?你有沒有良心?我們王家還要接受你,你就該偷笑了,你有什麼資格要想一下!」

  「真的是太不要臉了,喔,天啊,怎麼會這麼誇張啊?」王母掃著臉,一副快暈倒的模樣。「臭小子,我告訴你,你最好去想個幾百年,婚禮取消我最高興,我還捨不得讓我女兒嫁給你這個敗類,要不是她堅持,我是絕不會答應的,你不用想了,我們走!」

  王家親友散去,婚禮夭折,鮮花依然盛放著,嘲笑這頹敗的愛情。

  巫克行看著被人踏碎的紅玫瑰,蹲下,拾起一朵殘爛的玫瑰,在鼻間嗅聞。對於婚禮失敗,他的表現異常冷靜,面色平靜,看不出太大的情緒。

  老牧師蹲在地上,搖頭歎道:「你們年輕人,都把結婚當兒戲……」

第二章

  熱天午後,幼稚園廣場,夏穎兒甜滋滋對中班兒童嚷:「小朋友,乖喔,排成一行,我們要做運動喔,小宜,你站在小可旁,快……」

  「我不要站小可旁,他流鼻涕很噁心!他沒爸爸,是討厭鬼。」小宜大叫。

  「不可以這樣說喔,小可感冒才會流鼻涕,我們要有同學愛啊。乖,快去。」

  「我不要站小可旁!我不要站小可旁!我不要站小可旁!」小宜在跳針。

  「小宜,老師要生氣了喔。老師數到三,你再不過去老師要處罰你,一二——」

  「啊∼∼」小宜尖叫。「老師要打我,我要跟媽媽說,嗚嗚嗚……」

  忍莊,忍住!夏穎兒逼自己不可生氣,她抓來小宜,搗住她愛亂叫的嘴巴,繼續用甜滋滋的聲音勸著:「噓,叫這麼大聲,很傷喉嚨喔……」

  「啊∼∼」小宜叫得更淒厲,因為被罵噁心的小男生小可衝過來了,湊過臉來,用鼻涕在她手臂抹兩下,小宜瞪著沾到鼻涕的手臂,指著慘號,叫到快斷氣了。

  「哇哈哈哈哈哈哈∼∼被我沾到了,哈。」小可一溜煙跑了,哈哈大笑,還唱起歌來了。「快樂得不得了∼∼快樂得不得了∼∼真是快樂得不得了∼∼」

  「周安可!」夏穎兒追過去。「你過來,跟小宜說對不起。」

  「我不要!」小可拔腿就跑。

  嘩……十二個中班小朋友拍手大笑,又跳又叫,看老師追著小可滿場跑。

  「老師加油!」

  「小可快點,跑快點!」

  「老師我看到你的內褲了喔……」

  「哇哈哈哈哈哈哈哈……」

  夏穎兒一個大跳躍,飛撲,抱住小可。小可撲倒在地,砰地一聲,很好,小可流鼻血了。

  「糟糕。」夏穎兒手忙腳亂,趕快叫人拿衛生紙。

  「快看!小可的鼻涕變紅色的喔。」那邊小宜大笑。

  夏穎兒搗住小可鼻子。「對不起,老師不是故意的,對不起喔。」

  小可覷著老師,這個小男生冷酷地說:「我要跟我媽說……」

  「你——」夏穎兒用力呼吸,壓抑怒火。

  「夏穎兒……」幼稚園的會計莊妹京奔來,她上氣不接下氣,跑到夏穎兒面前,她瘦瘦身子激動得顫抖。「你絕不會相信的……太詭異了。」

  「什麼?」

  「你不用內疚了,原來悔婚這種事,不是你的問題,大家都錯怪你了。」

  「欸?」夏穎兒一頭霧水。正吵鬧的小朋友,看見會計阿姨激動的模樣,全跑來聽。

  莊妹京大聲道:「原來都是高牧師的錯。」

  「高牧師?」

  「嗯!」莊妹京用力點頭。「恐怖恐怖啊,你常去的那間老巫咖啡行,你知道吧?」

  「嗯。」

  「本來老闆不是貼了告示,休息一個禮拜去度蜜月?我剛剛看到他照常營業,在賣咖啡。隔壁藥房老闆跟我說,舉行婚禮時,他忽然反悔不結了。還有,證婚的又是高牧師喔,大家謠傳,那個高牧師被惡魔詛咒,他一定有行為不檢的地方,得罪神,讓他證婚的新人都會分手!」

  莊妹京說得口沬橫飛,超級HIGH。「據說是撒旦干擾新人的思想,控制你們的意識,害你們突然腦筋秀逗,對愛失去信心,然後悔婚……這真是太、恐、怖、了……」

  「這真是太、好、笑、了!」夏穎兒又驚又氣。「亂講,什麼撒旦惡魔,才不是咧,跟高牧師無關……」那個和善老人夠無辜了。

  「不是他的問題,那怎麼會這麼巧,一定是他帶衰新人。」

  是我帶衰才對……

  嗚,夏穎兒很心虛。巫老闆是不是被她影響了?那時他對婚事信心滿滿,怎會忽然變卦?她,良心不安,總覺得自己似乎有責任。

  他現在心情如何?他一定很氣她吧?就說會帶衰他嘛,他還不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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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因為內疚,自那天起,夏穎兒刻意避開老巫咖啡行。

  郵局在咖啡行前面,要寄信,她會刻意繞路,從另一端過去。原本上班都經過老巫咖啡行,現在,她刻意從另一條街到幼稚園,情願多花個十五分鐘繞遠路,避開撞見巫先生的可能。她不敢見他,總覺得是她害他婚禮失敗。

  都已經這樣小心注意了,而命運似乎硬要開她跟巫先生的玩笑。

  說不定上輩子他們互相欠了對方錢,才會彼此牽累成一團,夏穎兒那宗已平息了的逃婚新聞,現在因為高牧師連著兩次證婚失敗,又變成新聞了。因為巫老闆是平常人,媒體記者沒興趣,這回新聞的爆點是「被詛咒的教堂」,媒體追緝的主角是高牧師,還有神怪節目特地為此開專題,檢討高牧師的生平經歷,還有大師信誓旦旦說高牧師背後有「阿飄」。

  唉!可憐的高牧師,這一次,是她先引起的,凹嗚。

  「我女兒真是了不起,逃一次婚,新聞可以連爆兩波,大明星都沒你這種待遇喔。」夏太太苦中作樂。「我應該要跟電視台要肖像費,他們一直重播你蹲在地上哭泣的經典畫面,老公……」她問夏曉山:「你覺得為什麼巫老闆會突然悔婚?」

  「我不知道。」

  「你怎麼會不知道?你不是常跟他買咖啡豆嗎?你有沒有見過他女朋友?」

  「巫老闆不跟我聊這些的啦,而且我的咖啡豆都是穎兒幫我去買的啊……」老爸問夏穎兒。「前幾天你不是才去買過嗎?老闆看起來怎麼樣?有沒有哪裡怪怪

  的?」

  「他……看起來……挺正常的。」夏穎兒低頭,唏哩呼嚕語意不清。

  「你說謊!」夏太太忽然大吼,嚇死人了,夏穎兒手中的乖乖都掉到地上去了。「妹妹,我知道你這種心虛的表情,肯定有鬼。」

  「嗄?」夏穎兒掐住臉,很驚恐。「我又沒說什麼。」

  「那天發生什麼事了,巫老闆是不是哪裡奇怪了?他有跟你說什麼嗎?」

  「沒有啊。」

  「你說謊!」夏太太步步逼近,夏穎兒縮向沙發深處。「你這種表情我知道,看著我的眼睛,巫老闆真的沒說什麼?他看起來很正常嗎?你說你說!你幹麼不敢看我,你幹麼心虛?你幹麼翻白眼?你少給我裝死。」

  夏曉山拉定老婆。「你嚇壞女兒了啦,巫老闆的事跟我們無關,你幹麼一直問?」

  「哼哼哼……」夏太太一臉精明地覷著女兒。「我看你寶貝女兒的表情怪怪的,這裡邊一定有什麼事。」

  「媽,你不要這麼FBI好不好?我會很緊張欸。」夏穎兒趕快撿起乖乖吃,可怕的老娘,什麼都逃不過法眼。

  被這些鳥事弄得心煩意亂,驚嚇過度,乖乖的療效大不如前,夏穎兒夜夜向鹹酥雞攤報到,每天靠吃鹹酥雞跟看日劇來放空腦袋。

  這天,洗完澡,正要去鹹酥雞攤報到,老爸喊住她。

  「寶貝,順便去老巫買兩磅咖啡豆回來。」

  「嗄?」夏穎兒一臉驚駭地縮到牆邊。

  夏曉山納悶地問:「你幹麼?」

  「一……一定要去買嗎?」

  「啊你不是要出去?順便啊。你幹麼一聽到老巫就嚇成這樣?你們兩個都剛剛經歷婚禮失敗的痛,同病相憐,說不定老闆會給你打折喔,哈哈哈。」

  多幽默的老爸,完全不知道他女兒內心的創傷,嗚。

  「好啦。」夏穎兒不甘願地答應了。

  好個頭啦!夏穎兒才不去巫先生那裡買,見面了多尷尬,反正只要有咖啡豆就行了,嘿嘿嘿,就去鹹酥雞攤旁的「金便宜」咖啡行買!老爸應該不會介意的。

  計算好了她殺到鹹酥雞攤買一堆油膩膩炸物,再殺進價格低廉,裝潢老土的金便宜咖啡行,買兩磅綜合咖啡豆交差。

  哇哈哈哈哈哈∼∼我真是太聰明啦∼∼回去再把包裝換鹹老巫的包裝袋就行了。有驚無險捏,我真是太奸巧啦!

  快回家嗑鹹酥雞看電視吧!夏穎兒興致盎然,快步走出咖啡店,有鹹酥雞的人生真燦爛,那些鳥事通通給她退散!她咧著嘴,傻笑著,走出咖啡行。咚,鹹酥雞突然掉地上。她嘴巴張大,兩眼瞪直,喔不、喔不,老天不要對她這麼殘忍。

  就這麼剛剛好,剛好到簽大樂透應該會中大樂透的這麼剛好——

  巫克行路過金便宜咖啡館,正好撞見剛消費完走出來的夏穎兒老主顧,看見她看到他時驚恐的神色,看見她左手拽著的廉價的金便宜咖啡包,還有被他嚇到,掉在地上的鹹酥雞袋。

  「巫老闆……」夏穎兒目瞪口呆。

  巫克行瞧她一眼,點個頭,表情漠然地經過。

  瞧他顯得漫不在乎,她卻尷尬地很想找地洞鑽。現在,她不但是帶衰他婚事的兇手,還是背叛他的老主顧。正所謂越是用盡心機,越是會狠狠凸槌。

  夏穎兒趕快撿起鹹酥雞,追上去。

  「那個……是這樣的,哈,這實在很難解釋,不過你一定要聽我說,你賣的咖啡豆是很棒很棒的……我剛剛會去金便宜是因為……」

  「因為很便宜。」巫克行冷冷賞她一句。他側身,俯瞰身高只到他肩膀的夏穎兒,她滿頭亂髮,跑得氣喘吁吁。

  「不是啦。」夏穎兒趕快立正站好。「聽我說,不是因為很便宜,而是……」

  「你不需要跟我解釋,你愛光顧哪間咖啡館是你的自由。」

  「可是……」

  「但你以後請不要跟我買咖啡豆。」

  「嗄?」

  「會買金便宜那種爛咖啡的客人,我不歡迎。」

  「呃……」

  巫克行瞥見塞滿雞屁股的鹹酥雞袋。「你愛吃這個?雞屁股?」

  「欸……」夏穎兒滿臉通紅。

  「難怪。」

  「什麼?」

  「吃這種爛東西,你的味蕾早壞得一塌糊塗,嘗不出我的咖啡跟那種劣質咖啡有什麼不同我也不意外。」

  「你生氣了?」

  「沒有。」

  「你明明生氣了。」雖然他表情很冷靜。

  「我有什麼好氣的?」

  「因為我背叛你,去買金便宜,所以你很生氣。對不起……」

  「讓開。」他拉開她走了,留下良心備受打擊的夏穎兒。

  由於驚駭過度,她回家後,也來不及更換咖啡豆的包裝,直接把金便宜咖啡豆交給老爸。

  「拿去。」

  「啊咧……」瞅著金便宜的塑膠咖啡包,夏曉山雙手顫抖,嘴角抽搐,受到天大打擊。「我以為你很愛老爸……」以前買老巫給他,現在改買廉價咖啡豆?

  「唉!」夏穎兒窩在牆角,吃雞屁股。「反正都是咖啡豆,金便宜真的很便宜,同樣的價錢可以買三磅,老爸,你可以卯起來喝咖啡了。」

  「這種爛咖啡,你也買得下去?」老爸摔掉金便宜,撫牆哀歎。「枉費你媽唾棄你的這段時間,都是老爸在挺你。」

  「我又不是故意的……」夏穎兒瞪他一眼,狠插雞塊,忿忿不平地吃著。「我覺得我真的很白癡,爸,你知道我為什麼去金便宜買嗎?」夏穎兒大吐苦水,將整件事來龍去脈,及心理轉折全轉述給老爸聽。

  老爸聽得津津有味,眼女兒一起蹲在牆角嗑鹹酥雞,講真心話。「原來如此……難怪你不想去老巫,還亂尷尬的,說不定你講的那些話真的有影響到巫老闆。」

  「就是啊,我已經夠內疚了,結果現在更糗,本來是為了避開他,結果現在反而巫老闆誤會……」

  「你要跟他解釋啊!」

  「他不聽啊,他一直說他沒生氣,明明有,還叫我以後不要跟他買咖啡了。」

  「他一定很受打擊,我理解巫先生的心情,他很灰心……」

  「你這麼了嗎?」敢情兩位曾經惺惺相惜過?見鬼了。老爸越講她越內疚。

  「我喝他家咖啡三年了,我是咖啡精,別小看這小小咖啡豆,它們的形狀、色澤、香氣,都在說故事。」

  夏曉山拿來原本裝著老巫咖啡豆的罐子,捻出殘存的咖啡豆。再打開金便宜的咖啡塑膠包,倒出咖啡豆,將兩個豆子,放在夏穎兒左右手心裡,要她用心看,仔細聞。

  「你感覺到巫老闆的誠意沒?」

  夏穎兒什麼咖啡知識都不懂,只是重複嗅著兩種咖啡豆,它們在她掌中講話,講出連她這咖啡白癡,也明白的話。巫老闆的咖啡豆散發天然的香氣,聞著心曠神怡,好像說著它被老闆照顧得很好。金便宜的咖啡豆,有股怪異的塑膠味,聞了不舒服。

  「我從不知道可以聞出這麼多東西……」夏穎兒明白了。

  「因為你之前沒得比較嘛。」夏曉山說:「你聞到巫老闆的認真嗎?聞到他對咖啡的熱愛沒?聞到他對顧客的負責沒有?」

  夏穎兒的心,很沈重,她傷了一個認真負責的老闆。

  夏曉山說:「能將咖啡豆烘焙得這麼芬芳,這男人不是普通人,他一定在每個細節都用盡心思。這麼認真,生意卻沒有廉價的咖啡行好,我覺得不公平,所以一直支持他的豆子……我想,看見你也光顧金便宜咖啡館,他一定很傷心,連你這老主顧都跑去買爛咖啡了,他一定很氣餒……」

  好吧,感謝老爸,這下,夏穎兒的沮喪不但沒解除,更嚴重了。這陣子她不知是得罪哪個大神,可以一下子讓那麼多人傷心?傷了未婚夫,高牧師,還有巫老闆,她覺得自己真是敗類……

  「寶貝,你冷靜點,你這是幹什麼?別想不開,你當老爸亂講的,天啊,快放下,你快放下!」夏曉山緊扣著女兒的手,阻止她將五串雞屁股全往嘴裡塞,兩人拉扯,夏穎兒狂暴症發作,不管自己櫻桃小嘴,一口就塞下五串共二十五顆的雞屁股。

  「別阻止我,讓我吃讓我吃啦!」

  「吃是不能解決問題的啦!」

  「啊哈,這是怎麼了?你們父女倆,還真有趣啊……」

  他們那位英氣逼人,精明幹練的媽媽下班回來了,看見牆角兩隻廢物,爭搶雞屁股,她冷笑,搖搖頭,拎著公事包走進來,真受不了這對白癡父女,為什麼她不能有個正常的老公跟女兒?

  夏穎兒看見媽媽,嚇住,雞屁股梗在嘴巴。

  夏曉山看見老婆駭得放手了,這一放手,順著衝勁,五串雞屁股就塞進夏穎兒嘴裡,這讓她在母親眼中看起來更蠢了。

  「夏穎兒。」她將女兒從頭審視到腳。「這段日子,你好像胖了很多。」

  夏穎兒流下兩行清淚,肥了大概三公斤。

  「我覺得……」夏太太思量著。

  「嗄?」覺得什麼?母親銳利的視線,瞅得夏穎兒渾身毛。

  「我覺得你應該要搬出去獨立了。」

  「媽……」夏穎兒眼泛淚光。「你不要偶了嗎?」塞著雞屁股,講話不清楚。

  「乖。」夏太太輕撫女兒的臉。「我連劉家要我賠的一百六十八萬八千八百八十八塊都付了,你說,我怎麼會不要你?」

  這邏輯夏穎兒不懂。「媽,你意思是我讓你付了一百六十八萬八千八百八十八塊,所以你更愛我了?」

  夏太太努力冷靜。「我意思是,在你身上花那麼多錢,還沒收到回報,我怎麼可以不要你?」討厭,她氣死了。

  「喔。」夏穎兒低頭垂肩。「所以就是不能不要我,那意思還不是一樣。」

  「意思差很多!」夏太太吼,拒絕承認很愛女兒。「反正最後的意思就是你要搬出去!」

  「老婆,不能讓她搬出去,女兒不跟我們住,我們會很寂寞的……」

  「你閉嘴。」她抓住鹹酥雞紙袋,一回身,以媲美奧運鉛球選手之姿,砰,砸上牆壁,再補一句猩咆:「我再也受不了滿屋鹹酥雞味!夏穎兒,三天內你給我搬出去,給我獨立,聽見沒!你這個生活白癡,我受夠了!」

  「嗚……」夏穎兒窩在牆邊邊發抖,好可怕,她淚汪汪,活像即將被主人拋棄的小狗狗。

  一向最挺她的老爸,被老婆的狂暴吼叫嚇到,但是,更令他驚怕的是,想到生活很低能的女兒,如果被趕出門一個人住,會有什麼淒慘後果。他咚地立刻跪下,圈抱愛妻小腿,仰望老婆。「老婆,你也知道我們女兒有多異於常人,她搬出去一個人住,我們怎麼放心?」

  夏穎兒一不會煮飯,二不會洗衣,三不懂料理家務……四五六很多都不懂。

  「嗚……」夏穎兒很應景地發出哀鳴,加一條尾巴,就像害怕失寵的小狗。父女倆聯手演出苦情戲碼,堅毅的夏太太不為所動。

  「夏曉山,你一天到晚給我跪來跪去的,我早就給你跪到麻痺,這次我是說真的,你!」指著女兒鼻子。「搬出去,去獨立,爸媽不會再讓你依靠了。誰叫你不結婚,要是你嫁給劉庭威,現在就有一隊傭人伺候你!」

  「嗚……」夏穎兒再發出哀鳴,臉埋掌心裡哭,肩膀一下下抖。

  老爸指著穎兒問老婆:「你看你看,女兒哭成這樣,你怎麼忍心啊?」

  「夏曉山你幹什麼?她二十七歲,不是三歲,她已經不是小寶寶。你就是對她太放縱,她才會變成這副德行,她的生活能力跟幼稚園小朋友一樣。」

  「那當然,她是幼稚園老師,這叫物以類聚啊!」

  老婆一記白眼,夏曉山不敢講下去,看樣子,這次夏穎兒在劫難逃,必搬無疑。

  夏太太還撂狠話。「三天內你不搬走,我把你的衣物都扔出去。」

  「凹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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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以夏穎兒過去輝煌的奼女歷史,一旦搬離有爸照顧的家,可能生命垂危。

  夏曉山知道老婆這次是來真的,他苦惱著該怎麼幫女兒,同時又不敢太明目張膽地幫,怕得罪老婆。

  首先,他問女兒,有多少存款可以租房子?他得到一個很驚人的回答——

  「我存款還有……一路發發……」夏穎兒翻開存摺。

  「一路發發?」

  「就是1688……這真是個很吉祥的數字。」

  「什麼?工作四年,你連付房租押金的錢都沒有?」

  「我錢都用到剛剛好,怎麼知道突然被趕出去。爸,不然你先借我……」

  「我存款都給你。」

  「嗚……」真感人。

  「但裡面只有一千塊……」

  真驚人,那剛剛講那麼氣魄是怎樣,喊爽的喔?唉!

  夏穎兒氣餒。「爸,你工作比我多好幾個四年,怎麼存款只有一千?」

  「錢都讓你媽管,她禁止我再幫你任何事,她還說你會變這樣,都是被我害的。總之,爸先跟朋友湊看看,不管怎樣,你先找房子,三天很快就到了。台北房價那麼高,你要住到哪裡去?」

  「嗯,我五號領薪水,一個月差不多兩千塊,我還付得起。」

  「你瘋啦?在台北到哪找一個月兩千的房子?」

  「房租很貴嗎?不然大概多少?」夏穎兒這下才真的慌起來,每個月兩萬八的薪水,扣除開銷,都花到剛剛好,如果房租很貴,她該怎麼辦好?

  「不會要超過四千吧?我對住的要求不高啊,只要采光OK,有個小桌子,簡單的衣櫥,一間廁所,一個小窗戶,沒有廚房沒關係,當然最好有陽台,這樣就夠了,四千塊是我可以付的極限了。」

  夏曉山無言,瞪著女兒。這丫頭,真是生活白癡,四千塊要在台北租到她講的那些條件,她是得妄想症嗎?

  「寶貝……」夏曉山按住女兒肩膀,用一種從沒有過的嚴肅臉色,看著女兒。

  「你剛剛開的那些條件,四千塊可以租到,只不過,是租在台北的深山裡,如果要以那些條件住在台北,至少要準備個一萬塊的房租,如果再加上兩個月的押金,就要兩萬。」他開始覺得自己真的害了女兒,也該是讓女兒瞭解現實生活的時候了。

  「是喔……糟糕了。」夏穎兒眉頭打結。

  過去幾年,住在家裡,不必操煩錢的問題,加上跟個有錢男友交往,出去吃香暍辣,都是男友付帳,也從來不知現實生活多艱辛。她的生活很單純,所以從不計算未來的事,現在,她頭大了。

  「別擔心。」夏曉山拍拍女兒肩膀。「老爸會幫你準備的,爸去借。」

  「不要。」

  「欸?」

  「不要……」夏穎兒搖搖頭。「我這麼大了,如果要老爸為我借錢,那太可恥了,我會想辦法的。」

  「我去跟你媽求。」

  「不要。」

  「這也不要?」

  「我不想再讓媽看扁了。」

  夏穎兒自絕望中生出信心,風雨生信心這句話,是這樣來的吧?她突然在苦難中獲得勇氣,她有種終於頓悟的戚受。

  「我要堅……堅……堅強!」她雙手握拳,氣魄道。

  「好傢伙。」老爸豎起拇指。「爸相信你一定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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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行個頭!

  第二天,夏穎兒買了報紙,生平頭一回,翻開租屋資訊,光是雅房,幾乎都要超過四千,而且地點都滿遠的,條件都滿差的。有的沒有附傢俱,她還得準備買傢俱的錢。

  她唉聲歎氣,啜著冰奶茶,打開包包,將一疊單據放桌面。這些,全是借據,這幾年,她不斷借錢給這些人。翻開單據,檢視這些欠她錢的傢伙……她看著看著,原本煩躁的心情,逐漸平息,臉上,也出現笑意,很多回憶,湧上心頭……忽然,一個熟悉的氣味飄過。

  夏穎兒猛一抬頭,看見巫先生經過面前,到櫃檯點餐。

  「巫先生!」她舉手喊,巫克行回身,看見她了。

  這可是個贖罪的大好機會啊!她對上回的誤會,耿耿於懷,特別是聽過老爸的一番話後,她對巫先生多了一份敬意。

  她跑到他面前。「我可以請你吃飯嗎?」

  「為什麼?」巫克行摘下墨鏡,放在牛仔襯衫口袋。

  「我有事想跟你說……可以嗎?」

  「麥茶,冰的……就這樣。」巫克行跟餐點的小姐說。

  「欸,你不吃飯嗎?我請客。」

  「這裡的飯很難吃。」不顧人家小姐在場,他說道。

  「呵呵呵……」夏穎兒尷尬傻笑。「我覺得不錯吃啊。」

  稍後,兩人入座。夏穎兒終於可以好好敘述那日的心境轉折,關於她是怎樣內疚牽累他跟著婚禮失敗,然後又怎樣因為怕尷尬所以不去他店裡買咖啡,然後……總而言之,絕不是因為他的咖啡不好。

  巫克行沈默地啜著麥茶,靜靜聽完。

  「呼。」終於說清楚,夏穎兒長吁口氣。「太好了,都講清楚了。」

  「你想說的就這個?」他撫著下巴的鬍髭,挑眉看她。

  「嗯。」

  「就這點小事,你很內疚?」

  「我不希望你誤會,而且我爸說,你是很用心在賣咖啡的,我不想打擊你。」

  打擊?他大笑。這麼小兒科的事?夏穎兒太小看他了。

  「事實上,如果不是你提醒,我早忘了那天的事。」是真的,他沒放心上。在他的想法裡,顧客不來買他的咖啡豆,是顧客的損失,他不會為這種事難受。

  「喔。」她搔搔頭。「不管怎樣,說出來我心裡舒服了,我不希望傷到你。」

  他點點頭,突然明白了。「原來如此,怪不得。」

  「怎麼?」

  「這陣子,你去上班都沒經過我的店,你避著我就對了。」以前早上常看見她匆匆忙忙去上班。

  「因為聽說你婚禮失敗……」

  他點點頭,啜了幾口麥茶,放下,看著她。「其實,應該我請你吃飯。」

  「欸?」

  「謝謝你救了我。」

  「有嗎?」

  他微笑道:「因為你說的那句——不是你,真的不是你,真的真的不是你。」

  「你當時也聽見這種聲音?」

  「沒有,當時在婚禮上,回答誓詞時我遲疑了一下,希望能想得更清楚……」他苦笑。「感謝那幾秒遲疑,她跟她家人的反應非常激烈,我發現,我根本在高攀對方,我很高興婚禮中止,不然我會鑄下大錯,我們不適合婚姻。」

  「你不難過嗎?」

  「說實話,我感覺鬆了口氣,甚至有一種幸好沒結成的感觸。」交往到最後,結婚彷彿是為了給女友一個交代,而不是出於自願。

  「我也是欸!」夏穎兒嘿嘿笑。「當然我滿內疚的,不過後來我男友簡直變了個人,他們家人也是,讓我滿慶幸沒有嫁過去,我的決定是對的,我的那個人,不是他。」

  「嗯,不是她。」

  「真的不是他。」

  「唔,真的真的不是她。」

  兩人同時大笑。

  她起身道:「謝謝你陪我講話,我聊得真開心,可是我尿急,要離開一下。」

  「夏小姐,你講話還真直接。」他很驚訝。

  「嘿。」她笑,跑去廁所。

  巫克行懶洋洋坐著,等她回來。奇怪:心情還挺好的,感覺很輕鬆,很愉快。跟她聊天,很自在。原木裝潢餐廳,老爵士歌手低低哼唱,午後陽光灑入餐館的落地窗,映暖半邊的桌面。

  巫克行突然覺得,沒有鹹酥雞味的夏穎兒,還挺可愛的。他好像很久沒跟人聊這麼久了,他若有所思地研究著夏穎兒的物品——

  椅子擱著大大的籐編袋子,桌上散著一疊五顏六色的紙條。他好奇,瞄了幾眼,看著看著,他笑了。那一疊圖畫紙竟然是借據,借據上的內容千奇百怪,有用彩色筆寫的,有用蠟筆寫的,色彩繽紛,字體童真。

  親愛的夏老師:謝謝你借我彩色筆,我以後一定還你。

  夏老師:謝謝你借我兩千五學費,媽媽要我謝。

  全世界最好的夏老師:今天你借我運動服和書包,我都很喜歡,以後不用穿破衣服上課,以後還∼∼

  夏老師,我代女兒小玲感謝你,你借我們家八萬,讓她去動手術,真的很感激您,她的心臟恢復良好,等以後我找到工作,一定還你……

  巫克行看著這些寫滿感謝的借據,原來夏穎兒是這些小朋友跟他們爸媽的債主,目測借據五十幾張,她對小朋友還真慷慨,這些借據錯字百出,也沒蓋章,不具法律效力,但具有滿滿的老師對學生的關愛。這是巫克行碰過,最溫暖的事了。

  「洗手間人真多……」夏穎兒回來了。

  「沒想到這麼多人欠你錢。」他下巴指了指借據。

  她哈哈笑,抓起來當扇子揚。「本來只是幫一、兩個家境不好的小朋友,沒想到越來越多人來跟我借……」

  「你在找房子?」他指著報上讓她畫圈圈的租屋啟事。

  「是啊,台北的房子超貴,我媽限我三天內搬出去,我這次逃婚,把她惹毛了。」

  他笑著,問:「采光好,格局方正,附廁所,有大窗戶,傢俱齊全,有廚房洗衣機……要不要租?」

  「條件這麼贊,多少錢?」

  「你預算多少?」

  「四千,四千是我極限。」

  「兩千。」

  「酷。在哪?」

  「我的店。」

  「你說真的嗎?」那間鄉村風格,原木裝潢,滿室咖啡香,地點就在上班的幼稚園附近,她可以住那裡?

  「我有條件,我有事的時候你要幫我顧店。」

  「OK!」夏穎兒將拇指跟食指圈在一起,笑得合不攏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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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子 | 2009-5-22 23:39:11

第三章

  晚上,夏穎兒拖著行李箱,跟爸爸站在玄關處哭抱成一團。

  「好好保重……有空要回來,記得天天打電話。」夏曉山緊擁心肝女兒。

  「爸,你放心,我會好好照顧自己……」夏穎兒將哭花的臉埋在他胸膛,眼淚鼻涕齊下,一旁冷冷的聲音飄來——

  「你們可以再誇張一點,她只是搬去三條街外,不是搬去國外。」老媽不走溫馨路線。

  「可是女兒從來沒有在外面住過。」

  「如果她那天嫁給劉庭威,現在也是住在外面。」這對父女很濫情欸!「你就是這樣,她才會一直黏在家裡,才會突然悔婚。」

  「媽……」夏穎兒去抱母親。「我會好好的,你不用擔心。」

  「是,我確實是很擔心,擔心老巫咖啡行被你毀了。」她嘀咕道:「巫老闆一定不知道他收留了多可怕的傢伙。」

  首先,每到晚上,他的空間,會瀰漫乖乖跟鹹酥雞的氣味。而且,夏穎兒睡覺超級會打呼。還有,每晚都有日劇在不停播放,她每次都看電視看到睡著。如果是半夜,很可能會撞見在客廳看到睡著,成攤屍狀的夏穎兒,然後被絆倒。而如果夏穎兒突然良心發現,神智不清到想要下廚做菜,那就是災難的開始——

  鍋子很可能會焦掉,盤子很可能會洗不乾淨,炒的肉會有腥味,炒的菜可能會有菜蟲出現。而如果她更良心大發現地忽然想要整理家務打掃屋子,那就是更大災難的開始——

  地板可能在她拖過之後會變得非常滑,因為清潔劑沒處理好。原木傢俱可能會刮傷,因為用來清潔的器具不對!她最經典的事件,就是把夏天睡的草蓆扔進洗衣機洗,她不知道那樣不可以,於是草蓆四分五裂。

  儘管發生過那麼多不良的事,夏穎兒這回可是信心滿滿。「媽,你對我要有信心,我一定讓你以我為榮,我會在外面混得很好。巫老闆會知道你教出個多棒的女兒。」

  「你確定?」最後一句,讓夏太太一陣寒。「住在別人家不像住家裡,你給我收斂一點,不要鬧笑話,我還要在這條巷子做人。」

  「嗯。」夏穎兒依依不捨地離家。

  她前腳剛剛走,夏家電話立刻不絕於耳。夏父夏母忙著回答親友的詢問,他們聽說今天是夏家那個大奼女搬出去的日子,都非常關心。

  夏穎兒的姑姑說:「她真的搬了?你確定她不會闖禍吧?」

  奶奶打來跟媳婦說:「唉呀,媳婦啊,當初我就說別讓她結婚,你還說沒關係,結果呢?現在我也不贊成她搬出去,她根本還是個兒童嘛。」

  沒有人支持夏穎兒出去獨立,都怕這個大奼女又闖禍,又丟人現眼。

  莊妹京開車來幫夏穎兒載東西。

  「哈,早知道會被你媽趕出家門,那跟劉庭威結婚就好了啊……喂,你最怕的不就是跟外人住嗎?」

  「唉,我現在明白,命運不是掌握在自己手裡,沒想到最後我還是得跟別人住。」夏穎兒按下車窗,吹風,祈禱著。「老天保佑,讓巫先生是個好相處的人。」

  「怎樣算好相處?連跟你那麼熟的男朋友,你都不想結婚一起住了。」

  「因為不自在。」雖說是突然悔婚,但如今想來都有跡可尋。婚前男友安排一趟六天豪華的清境農場之旅,旅程中,更是埋下了夏穎兒想逃婚的陰影。夏穎兒是這麼跟莊妹京抱怨的,莊妹京全記得,如數家珍。

  「你睡覺會打呼,會流口水,你怕劉庭威發現,睡得提心吊膽,結果整整五天沒睡好……」莊妹京哈哈笑。「你帶了常穿的T恤,棉的四角短褲當睡衣,結果他買了八套性感蕾絲睡衣要你穿,你說你不習慣穿屁股露那麼多的睡衣睡,他說你穿的那種睡衣會害他倒陽……」

  「你記得還真清楚欸。」

  「你還說,你一想到結婚後幾十年都要晚晚穿那種噁心睡衣他才會高興,你就很無力……」

  「我有說這麼多啊?」

  「還有還有,你難得休假,想睡到中午,他一大早堅持一起去慢跑才健康。你習慣開電視看到睡著,他叫你應該要戒掉這樣的壞習慣,還說你是老師怎麼可以做壞榜樣。你們出去玩到很晚,回來時你累到不想動倒床就睡,他硬要你先洗完澡才可以上床,然後他開始說起……」

  「以後應該要怎麼教育我們寶寶的事。」結果換她冷感。

  「哈哈哈,對對對,然後他揶揄了你一句話,一句讓你很毛的話。」

  「他說——好奇怪,我以為幼稚園老師,生活習慣應該會很好,你好像不太規矩東西都亂放,作息也不正常,吃東西的習慣也很差……」莊妹京不得不講公道話:「說真的,你除了上班的時候像個專業的幼稚園老師,一下班就完全不像個老師。」

  「誰說幼稚園老師一定要什麼樣子?我把我的學生顧好,對他們有愛心,這比我像不像個老師還重要吧?反正我越想越毛,我們結婚的話,一定很糟,住在一起一定很痛苦,他讓我很不自在。」

  「夏穎兒,全世界只有家人才可以容忍你,讓你那麼自在,你如果真的愛他,就不該為這點小不自在就不結婚。」

  「呼。」夏穎兒吹了吹額前頭髮。「問題是,我發現我在他身旁沒辦法放鬆,沒辦法睡覺,我好像跟警察在一起,他隨時會拿出哨子對我嗶嗶嗶……」

  「可是你知道嗎?」莊妹京務實地說:「每個人生長的環境都不一樣,誰會跟誰完全合的?你看你現在不是很好笑嗎?因為不想跟男友同住所以不結婚,結果現在卻要去跟個完全陌生的人住?」

  夏穎兒無所謂地聳聳肩。「說不定跟個完全陌生的人相處,反而比較自在。」

  「怎麼說?」

  「至少我可以完全表達我的意見,做我自己,不用擔心他的感受。」

  「寄人籬下,我不信你能多表達自己的意思。愛你的家人情人,才會包容你的缺點,但是對於一個陌生人呢?嘿,誰理你。」

  「你少嚇我了,我相信巫老闆不至於是個專制霸道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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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巫老闆是一個非常非常非常專制霸道的人,也許從他高挺的鼻子就可以看出這一點,如果夏穎兒夠細心的話。但是她被那日他誠懇溫和的一面騙倒了,這簡直是天大的誤會。

  當夏穎兒剛把行李拖進咖啡行,都還沒看見未來將要住的房,巫克行已經在吧台後等著。他要她們先在吧台前的高腳椅坐下,他交給夏穎兒一張清單。

  「為了大家相處愉快,有些細節,必須先跟你取得共識,先看一下。看完如果不想住,也沒關係。」

  事實上,在答應夏穎兒之後,當天晚上,巫克行就後悔了。

  自從轉行賣咖啡,這幾年,他多麼低調行事,保護隱私,所以凡事親力親為不願聘員工。若不是為了給女友一個交代,他甚至對結婚這事興趣缺缺,因為只要想到必須跟另一個人朝夕相處,他就不舒服。沒想到他竟一時衝動,莽撞地將房間分租給她。

  沒錯,他確實需要一名員工分擔工作,但,他的隱私呢?他最重視的隱私呢?

  此刻,他覷著夏穎兒一頭毛毛燥燥的鬈發,他不知道能不能信任這傢伙。

  夏穎兒跟莊妹京也瞪著他看,兩人很錯愕。巫老闆歡迎新房客的方式挺另類的,都沒有先敦親睦鄰一下,就直接給守則單。

  夏穎兒舉高單子,一行行看下去,越看越不敢相信。

  「不可以吃鹹酥雞?」

  「唉呀,這你最愛吃。」莊妹京同情道。

  「不准將喝完還沒洗的杯子放桌上,特別是放到隔夜。」

  「巫老闆,你怎麼知道她有這個壞習慣?」莊妹京對巫克行哈哈笑。

  還好我有先寫!巫克行冷峻地挑挑眉。

  夏穎兒繼續往下看。「廚房只有屋主可以使用,禁止烹飪。」夏穎兒問他:「我不大烹飪的,但我泡麵可以吧?」

  「特別是不准泡麵。」他強調。

  莊妹京嘖嘖道:「你最愛吃統一肉燥面說。」

  夏穎兒繼續往下看。「衣服當天要洗掉,髒衣服會影響空氣品質。當天就要洗?」夏穎兒哀嚎。「巫先生,這條會不會太誇張了?」

  是有誇張到,莊妹京舉手誠實道:「這個連我都辦不到。」何況是夏穎兒。

  夏家都是夏老爸在洗衣服的,自從夏穎兒把皮衣扔進洗衣機洗壞掉以後,她老爸決定只讓她負責洗自己的內衣褲。因為與其跟她解釋哪一種衣服可以水洗,哪一種衣服只能乾洗,哪一種衣服不能漂白,哪一種衣服必須手洗,光教會她這些,夏曉山老先生就會高血壓,夏穎兒完全記不住這種事。

  規則多到夏穎兒開始頭痛。

  「還不准帶朋友過夜,特別是亂七八糟的人。」夏穎兒歎息。「你訂這麼多規則,我覺得你好像當我是那種亂七八糟的人。」她的私生活沒那麼淫亂精彩,她最多就窩在房間嗑零食,或賴在客廳看電視。

  「你還沒全部看完,看完再說。」巫克行食指輕點桌面。

  莊妹京接過單子看。「哇,還有這條,在店裡,手機要開靜音或震動……」

  「哈,要是有更沒人性的條件,我也不意外了。」夏穎兒不敢相信地直搖頭。

  「還真的有更沒人性的欸。」莊妹京說:「還不准在屋裡吃零食或垃圾食物。」

  「吞咖啡豆可以吧?咖啡豆長得跟巧克力差不多。」夏穎兒苦中作樂。

  「哇塞,這裡跟監獄很像。」莊妹京笑嘻嘻,單子塞給夏穎兒。「剩下十條,自己看。」

  還有十條?夏穎兒問巫先生:「你是典獄長啊?你該不會在監獄待過吧?」

  「這幾條規則,都是國民生活基本禮儀,很難遵守嗎?」巫克行理直氣壯。

  夏穎兒翻白眼。「你那麼高大,我那麼矮小,如果真要訂規則,應該我來訂才對吧,我也有很多規則的我跟你說。」嗆聲了。

  「可以啊,」巫克行微笑。「如果現在是我要去住你家的話,我會遵守你家的規則。」

  欺負她落難就對了,哼。夏穎兒擺臭臉。

  「夏穎兒!」莊妹京抓住穎兒手臂,很激動。「拜託,你一定要住下來!」

  「有沒有搞錯?」夏穎兒揮舞守則。「這麼多沒人性的條件,住這裡我會精神分裂!」

  「可是我好想要你住在這裡。」

  「為什麼?」

  「我覺得你跟巫老闆住一定很有趣,哇哈哈哈……」莊妹京大笑。光想像他們倆同屋的畫面,就笑得合不攏嘴。一個是生活白癡很愛亂扔東西又沒規矩,另一個是設限頗多要求很高的大男人。

  「莊妹京!你還是不是我朋友,你把我當笑話看嗎?我們走——」夏穎兒拽住好友肩膀,瞪巫克行一眼。「我跟你說,我決定不要……」她手機響了,「不要住」三個字來不及嗆出口。

  夏穎兒接起電話,超詭異的,她正要滾蛋說,老爸就打來問狀況。

  「乖女兒,一切好嗎?」

  慈父溫情問候,夏穎兒迫不及待吐苦水。「爸……」她覷了巫克行一眼,轉身背對他,壓低聲音說:「真的很誇張,我都不知道該怎麼說了,我現在……」

  「女兒,我真的好氣好氣,爸知道你搬家正在忙,可是我實在是忍不住了。」聽到女兒的聲音,夏父也迫不及待訴苦。

  「哇,老爸,你跟我有心電感應,我也是很氣。」

  「是嗎?所以你一定要爭氣。」

  「對,要有骨氣,所以我決定——」

  「沒錯!要有骨氣,千萬給我好好住外面,不要回來。你媽那邊的親戚下注,賭你住不到一個月就會被巫老闆趕走。他們說你的習慣差,巫老闆一定是頭腦不清楚才會分租房間給你,他絕對受不了你。爸聽了,真的很氣……怎麼可以這樣嘲笑我的寶貝女兒……」

  「呃……那個……」事實上,不到五分鐘,她已準備跑。

  「我真恨,大家把我的寶貝女兒看那麼扁,爸跟他們賭,賭你會在巫老闆那裡住滿三個月沒問題。」夏父語重心長。

  「呵呵呵……」夏穎兒回身,覷巫克行一眼,不妙,身強體健,英氣蓬勃的巫老闆啊,看起來頑固,不好商量咧。他規則嚴苛,她最討厭回到家還要被束縛。

  「爸,你的賭注……應該不會太大吧?」兩、三萬的話還好。

  「怎麼可能賭錢,我又沒錢。」

  「呼!」還好。

  「我不賭錢,我跟他們說,如果你沒住滿三個月,爸就在我們家那條巷子裸奔三趟!」

  「哈哈哈……」夏穎兒大笑,笑得前俯後仰,眼淚都飆出來。

  看她那麼開心,巫克行不了,雙手插腰瞪著。

  莊妹京更不解,一臉困惑,看著好友。

  夏穎兒笑到淚流,關上電話,整個人軟在吧台前,掛在吧台邊沿,沈默了一會,抬起臉,拎高守則單,指著其中一條問巫老闆:「不准吃雞屁股,那在廁所吃總行吧?」

  「你不覺得很惡嗎?」

  「……」

  「雞屁股……」巫克行一臉嫌棄。「你知道那是雞拉屎的地方嗎?你用嘴吃,夏小姐,你那麼愛『親』雞的屁股?」

  莊妹京大笑。

  「問問都不行嗎?」夏穎兒臉色鐵青。

  巫克行說:「不要勉強,不喜歡的話你可以找別的地方住。」

  最好是!可惡,這下她還非住不可了。

  她讓親戚笑就算了,難道還要讓身材像小胖豬的老爸為她去裸奔?為了愛她的老爸,她拚了。

  莊妹京離開後,巫克行介紹咖啡行的環境。讓夏穎兒心情好一點的是,巫老闆說他晚上不會在店裡,他另外有住的地方。

  他們走進烘焙室,牆角堆著用麻袋裝妥的咖啡生豆,石磚牆面,暗紅色磚地板,這裡像農家倉庫。成套的原木傢俱,器皿收拾得很整齊,料理台一塵不染,鍋碗瓢盆都在自己的位置上。最厲害是角落一台紅色的像怪獸般的巨大烘焙機器,看到這些專業器材,夏穎兒說:「你真的是很喜歡咖啡喔。」

  「你喝喝看。」夏穎兒忙著欣賞烘焙室時,巫克行已經沖好咖啡請她喝。

  夏穎兒喝了一口,一陣反胃,吐到流理台。

  「怎麼回事?」她吐了吐舌頭,指著手中的咖啡杯。「好難喝。」

  「金便宜賣的即溶咖啡粉就是這種味道……」

  「味道很怪。」

  「加很多糖跟奶就足夠應付那些舌頭麻痺的消費者了。」巫克行解釋。「目前全世界的咖啡,至少有66個品種。最重要的品種是阿拉比卡(Arabica)跟羅布斯塔(Robusts)。阿拉比卡種的咖啡因為對生長環境要求較多,需要農人更多照顧。羅布斯塔種的抗蟲害,適應力非常強、產量也大,但是羅布斯塔有個致命的缺點——品質差。喝起來口味貧乏,有股橡膠味,咖啡因含量也比較高,所以大部分都拿來製造即溶咖啡或混入其他的咖啡中。真正懂咖啡的人,是絕不會去喝羅布斯塔的。」

  巫克行繼續說:「有專家研究過,從這兩個品種的植物本身來看,阿拉比卡有  44條染色體,其他的咖啡頂多只有22條,所以阿拉比卡咖啡很有個性,它無法跟其他咖啡混種,正因為如此,它難照顧,比較昂貴,也是值得的……很好,你要睡著了。」他發現夏穎兒眼睛快瞇成一直線了,嗟。

  「對不起,我一聽到太複雜的事,就會腦子一片空白,呈現昏睡的狀態。」

  「沒關係,講這麼多沒用。」巫克行另外烹煮咖啡請她。「喝看看阿拉比卡的豆子你就明白了。」讓豆子自己去為自己發聲吧。「要不要配巧克力?」

  「好耶。」一聽到吃的,精神就來。她問:「你那個前未婚妻也很愛喝咖啡嗎?」

  「她只喝我煮的咖啡。」

  「喔……她……還好吧?」

  「恨不得殺了我。」巫克行將熱咖啡遞給她,他們喝咖啡,閒聊起來。

  「如果她跟劉庭威認識,他們一定很有話聊。」

  「肯定是。」他哈哈笑。「我比你好運,你拒絕億萬富翁的婚事,報導得很轟動。至於我,記者沒興趣,所以只好去騷擾那個可憐的老人。」高牧師最無辜了。

  「是啊,你知道嗎?我差點連工作都丟了,園長找我談好幾次,劉庭威在電視上把我罵得狗血淋頭。」

  「嗯。」

  「我去廁所……」喝了咖啡,很利尿。夏穎兒往廁所跑。

  忽然廁所傅來尖叫。

  「啊∼∼」夏穎兒衝出來,奔到他面前,指著廁所,一直喘,很驚恐。

  「裡面一隻巴掌大的蜘蛛……你快去!」

  「你是說三吉啊。」

  「三吉?不,不是什麼吉,我是說蜘蛛。」她上氣不接下氣。

  「是啊,它就叫三吉。」

  「它還有名字?」

  「我搬來時,它就在廁所混了,我叫它三吉。」

  「你……你給它取名字?我的天,養那麼大的蜘蛛在廁所?你也不關起來?」

  他搖搖頭。「你沒聽清楚,它不是我養的,我來之前它就在那裡。這只蜘蛛還真厲害,能長到那麼大。」

  夏穎兒快吐血。「你可不可以趕它走?哪有人放著這麼大的蜘蛛不管的?」一般人會追殺的吧?

  「你別怕,它不會咬人的。」巫克行慢條斯理道。「它比我們早來這裡,沒理由殺它。」

  「它在那裡會嚇死人。」

  「相信我,人比它更恐怖。」

  「這樣我沒辦法好好尿尿!」

  「它偶爾才會跑出來,大部分時間都躲著。你真幸運,第一天搬來就看見它,它應該是出來歡迎你的。」

  「它是一隻蜘蛛!」夏穎兒吼,不要過度擬人化好嗎?「那麼恐怖,我沒辦法尿。」

  「你可以搬走,我不會趕三吉走。」

  巫老闆竟可以為一隻蜘蛛,叫她滾。剎那問,夏穎兒感到前途坎坷,但……等等。夏穎兒在這方面忽然冰雪聰明:「你為什麼叫它三吉?」

  「因為還有一吉跟二吉。」

  「另外兩隻大蜘蛛?」她尖叫。「是怎樣?這裡是蜘蛛聯合國嗎?傳說中的盤絲洞嗎?我是孫悟空嗎?有沒有搞錯!」

  看她歇斯底里亂亂講,他笑了。「不是蜘蛛……來,我帶你認識它們。」

  夏穎兒躲在巫克行後頭,怕怕地跟著他走。「不是蜘蛛,難道還有大蟑螂?大娛蚣?」

  「就是它們。」一吉跟二吉是櫥櫃後面的小洞主人。「我剛搬來時,那裡曾經住著兩隻壁虎,不知道跑哪裡去了。你今天很幸運,有看到三吉,它很少現身的,大概是歡迎你吧。」

  「我應該很高興嗎?」夏穎兒很崩潰。「你太誇張了,你把這些當寵物嗎?還取名字!」

  「你不覺得它們很可愛嗎?」

  可憐的夏穎兒,無法改變巫老闆的想法。巫老闆回家去了,留下三吉陪伴她。大蜘蛛被夏穎兒之前的尖叫聲嚇跑,消失無蹤,可是帶給夏穎兒的心理創傷還在,她上廁所都膽顫心驚的。

  「他走了,你可以幫我帶東西來嗎?」巫老闆前腳剛走,夏穎兒立刻討救兵。

  「你要什麼東西?」

  「一包乖乖。」

  「他不是說不能吃零食?」

  「你覺得我躲在房間嗑他會知道嗎?別好笑了,他又不是小神通。」

  莊妹京帶乖乖來了,夏穎兒拆了就嗑,驚魂未定,靠乖乖收驚。

  「嗯,吃到乖乖,我好多了。」她將巫老闆詭異的行徑說給妹京聽。

  「可是花兩千塊住這麼棒的房間,很值得欸。」莊妹京欣賞她的房間,滿室漆上各層次的黃,如同滿溢著陽光。松木釘制的天花板,增添空間的溫馨感。胡桃木床具,雪白的枕頭床罩,真舒服,一整個南歐鄉村風。

  「如果巫老闆不住這裡,那這個房間也佈置得太用心了吧?」莊妹京撫了撫床罩。「顏色這麼乾淨,應該是新買的,巫老闆對你不錯喔。」

  「巫老闆是不是神經不正常啊?」夏穎兒暴躁地嗑著乖乖,還陷在剛剛的驚嚇裡。

  「我倒覺得他很感性欸。」

  「幫蜘蛛壁虎取名字叫感性?」

  「可是,仔細想想,他說得沒錯啊,它們如果本來就住在這裡,幹麼趕它們定?」

  「換作你,你能接受?廁所隨時有大蜘蛛會跑出來嚇你。」

  「換作我,能住這麼棒的地方,又能跟英俊的巫老闆相處,我當然願意啊。」

  「拜託,比巫老闆英俊的男人多的是。」

  「可是你不覺得巫老闆有種奇特的氣質,陰鬱中帶點滄桑,嘴角腮畔的鬍髭好性滅,結實的屁股和修長緊實的大腿線條,更重要的是……」莊妹京忽然按住夏穎兒肩膀:「我覺得,他很眼熟,我一直想不起來,今天這麼近距離看他,我更肯定了,我一定曾經看過他。」

  「是喔。」

  「到底在哪見過呢?」莊妹京努力想。

  「你只有買一包乖乖嗎?」夏穎兒瞬間將乖乖嗑光。

  「哇塞,你有這麼餓嗎?」

  「呼,吃完好多了,我要睡了。你幫我將包裝帶走,免得被巫老闆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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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夏穎兒發現巫老闆果真不是普通人物。

  「你吃零食?」一早,夏穎兒忙著準備出門上班,巫老闆來開店,他一進店裡就問。

  「沒有哇。」夏穎兒慌道。

  「別騙我。」巫克行走向她房間,夏穎兒追過去。

  「真的沒有啦∼∼」

  巫克行拉開房間,嗅了嗅空氣。

  「你偷吃。」

  「……」夏穎兒脹紅面孔。

  「你要自首,還是繼續否認?」他嚴肅的表情,讓夏穎兒舉手投降。

  「好啦,對不起,我只有吃一包乖乖,因為那隻大蜘蛛嚇壞我了,我一緊張就需要吃零食。」

  「你現在緊張嗎?」

  「嗄?」

  「我這樣追問你,你緊張嗎?」

  「當然緊張。」

  「所以晚上你又要在我的地方亂吃?因為我害你緊張?」

  「也不是啦。」夏穎兒很窘。

  「說到就要做到,這是誠信,不要拿蜘蛛當藉口。」

  唉!人在屋簷下,不得不低頭。

  「對不起,我保證我絕不再亂吃,我發誓嘍。」她很委屈,舉手發誓:心頭酸酸的,忽然很想念爸媽,在家裡她無法無天,為非作歹,他們罵歸罵,還是會容忍,住到外面後,才知道爸媽好。寄人籬下,原來很沒尊嚴呢,別人是不會容忍你的壞習慣的。

  看見她眼角泛淚光,因為很窘,面孔脹紅紅的。巫克行忽然很不忍,覺得自己太殘酷。他面色稍緩,口氣放軟了。

  「因為希望讓這個空間,保留住最純粹的咖啡氣味,所以才會要求你不要吃零食,我自己也不在店裡烹煮食物,這點,希望你能諒解。」

  欸?夏穎兒怔住。

  他忽然好好地跟她解釋,溫和的口吻,低沈磁性的嗓音,害她混亂了。

  此刻,他看著她的表情,好溫柔。

  她忘了難過,腦子暖烘烘的。

  怔望著性格帥氣的巫老闆:心,好像被電了一下。很久,都說不出話,只是茫然地看著他,看得很專注,看得入神了,巫老闆很迷人,她還聞到他身上的咖啡香。

  夏穎兒忽然覺得,為了這麼香的氣味,她願意不吃乖乖。不吃乖乖也死不了人嘛,不吃零食會怎樣嗎?它們只會讓她長肥肉而已。而巫老闆有的是對咖啡的熱情,對他事業的執著。

  跟他比起來,自己怎麼忽然很渺小呢?

  而他,怎麼在她眼中,突然龐大起來:心生崇拜呢?

  因為她不說話,一直瞅著他看,他疑問地揚起一眉。「不用上班嗎?」他指了指左腕上的手錶。

  「啊,來不及了。」夏穎兒忽然驚醒,往外跑,又忽然停步,回頭問:「你怎麼發現我有吃零食的?」

  「我的鼻子很厲害。」他指了指鼻子,爽朗一笑。

  噢!她呆住:心好像又被電了一下。

  夏穎兒慌慌亂亂地跑出去了,巫克行卻對著空蕩的門口怔了好一會,怎麼了?夏穎兒一離開,店裡變得好空蕩,他竟有失落感。

第四章

  幼稚園午休時間,莊妹京開導夏穎兒。

  「想想,三吉沒那麼可怕。它偶爾才出現,它那麼小,你那麼大,應該是它怕你吧?」

  夏穎兒歎息,狂嗑油膩膩的排骨便當,啃得雞炸雞塊,現在她要趁回咖啡行前,把喜歡的食物都先吃掉,免得半夜太想念,會掉淚。

  「我可以忍受壁虎,但是」大蜘蛛是我的極限……好好吃喔,炸雞怎麼會這麼好吃啊?」

  「真可惡,你吃這麼多,身材還可以維持這樣。」夏穎兒不是排骨妹,但也不會太胖。身材穠纖合度,長相甜美,還滿標緻的。「你真的不會再偷吃了?」

  「嗯,我尊重他的規矩。」瞧,這口氣裡,多了尊敬。

  「哇塞……巫老闆果然有一套,可以讓你變乖,你媽念了你二十幾年,還不如他一句話。」莊妹京嘿嘿笑。

  「反正只要住滿三個月,我爸就贏了,我就可以閃了。金窩銀窩不如我家的狗窩,到時候我媽應該氣消了,會讓我回去。」

  就這樣,夏穎兒心痛的跟乖乖和鹹酥雞告別。白天,到幼稚園上班,晚上,回咖啡行打工。立志死忍三個月後,遠離巫老闆的地盤,限制太多,她會發瘋。

  三個月,加起來是九十幾天。

  夏穎兒在牆壁貼一張紙,紙上標注九十多天的日期,每過一天,就畫一槓。為了回報父親多年的養育之恩,她再怎麼怕三吉,也絕不可以讓爸爸因為她去裸奔。

  老巫咖啡行多了夏穎兒當助手,巫克行也多了自由。當他在內室烘焙咖啡時,夏穎兒會在外面幫忙顧店。雖然是請她顧店,但她的工作也就是有客人來時請客人稍等,跑去叫他出來見客。

  巫克行不讓夏穎兒招待客人,覺得她對咖啡一竅不通,禁止她對咖啡做任何發言。

  夏穎兒想,巫克行大概覺得她不會待客吧?但是看看巫克行招待客人的方式,她真不明白。

  今晚,一位胖太太走進咖啡行。

  「我要買咖啡豆……」胖太太跟夏穎兒說。「我老公抽獎抽中咖啡機,要買豆子回去煮看看。」

  「你稍等,我去叫老闆。」夏穎兒展露天使般的笑容,這幾天生意冷清,好不容易有客人上門,她趕快跑去叫巫老闆。

  巫克行一派從容地出來,走進吧台。

  「平常都喝什麼咖啡?」他問胖太太,夏穎兒倒水給胖太太喝。

  「我不喝咖啡,我先生也不喝。」胖太太嫌道:「喝咖啡會心悸失眠骨質疏鬆……我們都不喝啦!不過因為抽獎有免費的咖啡機,不煮白不煮嘛,就買一點喝看看。」胖太太笑呵呵。

  巫克行臉一沈。「你以前喝的一定是廉價咖啡,用不新鮮的豆子煮的,當然會心悸。怎麼可以以偏概全?骨質疏鬆不一定是咖啡引起的,已經有很多科學家證明,咖啡不但不會造成骨質疏鬆,一天一杯咖啡,可以預防心血管疾病。」

  有火氣,夏穎兒注意巫老闆冷酷的表情,趕快打圓場。「其實偶爾喝喝咖啡也不錯喔,不要過量就行了啊。」

  「也對啦,就買一點回去煮啦。」

  「既然你平時沒在喝,最好先試試喜歡什麼口味,我先請你試喝。」

  「不要麻煩啦,哈哈哈,最便宜的那種就好了啦。」

  「不急,我先沖三種咖啡給你喝。」

  巫克行對夏穎兒使了個眼色,夏穎兒趕快將他的沖泡器具備上來。巫克行慢條斯理的煮熱水,沖洗器具。

  胖太太心浮氣躁,拉住夏穎兒。「有什麼吃的?菜單咧?」既然要試喝,那點東西來配吧。

  「不好意思,這裡只賣咖啡。」

  「咖啡店不是都有賣點心嗎?有沒有大蒜厚片?奶酥厚片,鬆餅也可以,不然只暍咖啡很怪,要配點心吧?」

  「請用。」巫克行端上剛煮好的咖啡。

  「喔,有沒有糖跟奶精?」

  「你先嘗看看原味,才清楚是不是你喜歡的。」巫克行堅持道。

  「喔。」胖太太啜了一口。

  「覺得怎麼樣?」

  「還不錯,這個價錢怎麼算?我們不常喝咖啡,給我平價的豆子就好了。」胖太太的重點是多少錢,不是好不好喝。

  「這是哥斯大黎加頂級的塔拉咖啡,生長在哥斯大黎加火山岩土壤,日曬乾燥,具有獨特風味,品嚐起來有葡萄柚、可可、陳年木材和巧克力的味道……」他講了那麼多,胖太太卻只聽進「頂級」兩個字。

  「頂級?那是很貴喔,我要便宜的就好了。」

  「重要的是你要喜歡。」巫克行蹙眉道:「我再煮另一種口味給你比較。」

  「不用那麼麻煩啦,我說最便宜的就好啦。」

  巫克行不管胖太太怎麼說,硬要再煮另外的給她喝。夏穎兒不明白他堅持什麼,人家都說不必麻煩了,他幹麼不趕快賣咖啡,在那邊煮來煮去。

  胖太太等巫克行煮好第二杯,啜了一口,還惦著點心。「小姐,你們這樣做生意不行啦,咖啡店應該要賣點心啊,只賣咖啡怎麼會賺錢?沒東西配啊。」

  巫克行解釋:「點心的氣味會影響客人的味覺,所以我不賣,請體諒。」

  「是喔,有那麼嚴重嗎?」

  「這種口感呢?這是葉門咖啡,葉門生產香料,咖啡通常也有醇酒般的濃郁氣味,相當受消費者青睞。」

  「這也不錯,這種多少錢?怎麼賣?」

  「不急,先告訴我你喜歡哪一種?」

  「真麻煩,老闆,我跟你講,你就給我最便宜的那一種就好了,我只是不想讓咖啡機白白放著不用……哪一種最便宜,我就買那一種,不要這麼囉嗦啦!」

  巫克行撤下器具,交給夏穎兒清洗。夏穎兒以為他要拿最便宜的咖啡豆給胖太太了,沒想到他竟抹了抹桌面說:「我不賣你咖啡,慢走,不送。」

  「什?什麼?」胖太太愣住。

  夏穎兒也愣住,有沒有聽錯?

  巫克行對夏穎兒說:「送客。」他回烘焙室了。

  「搞什麼?」胖太太火大了,拍桌罵:「我只是要買咖啡,搞那麼複雜,浪費我那麼多時間,最後說不賣我?什麼意思嘛,你跩什麼啊?你整人嗎?」

  「不好意思,請不要生氣。」夏穎兒急著安撫。「是我們的錯,真對不起。」

  「夏穎兒!」巫克行出來,站在玄關處。「不要道歉,我們沒錯。」

  「那是我的錯嘍?對對對,我白癡才會來跟你們買,我看你是聽見我要買最便宜的,就給我臉色看,嫌棄我不懂品味就對了,王八蛋,我一定要跟我朋友講,叫他們都不要來跟你買!」胖太太拽住包包氣呼呼地走了。

  巫克行回烘焙室工作。

  「呼。」夏穎兒抹了抹額頭,出好多汗,真是,有必要搞到這麼僵嗎?

  她走進烘焙室,站在門口,看巫克行在堆滿咖啡豆的小空間,操作大機器,他神情嚴肅,目光專注地盯著機器上的電腦儀表,調整烘焙溫度。他是全然地在對待每一粒豆子,無懼烘焙的過程有多複雜。

  夏穎兒本來想嘀咕幾句,覺得他做生意的手腕太差了,想問他幹麼不賣胖太太豆子,何必跟錢作對。可是看見他這麼用心在烘焙豆子,她不問,已經有答案。他用全部生命在賣咖啡,他是真心投入,熱愛咖啡。當一個人這樣用心做事,如何容忍別人,用敷衍草率的態度對待他熱愛的事。

  夏穎兒倚在門邊,靜默不語,被巫克行專注的表情吸引。咖啡香瀰漫,烘焙機嘎嘎響,麻袋一隻隻堆疊橫躺。

  她發現只是這樣靜靜看著,竟然被那股熱愛傳染,身體發熱,腦子昏沈,心跳莫名快起來……他真的很帥,認真做事的巫先生真的好帥啊!

  發現夏穎兒的注目,巫克行突然停住動作,看著她,他挑起一眉問:「幹麼杵在門口?想問我為什麼不賣咖啡豆給她?」

  「不用問,我知道。」夏穎兒微笑。

  他凜容,若有所思,打量著她。她也不語,迎視他的目光。兩人靜靜凝視彼此,耳畔是機器響音,醇厚的咖啡氣味,滲進著髮膚,有種奇異的溫暖,在默默流動。他們在這刻的凝視中,戚覺到有電在流竄。

  「要幫忙嗎?」她問。

  巫克行點點頭。

  她過去,幫他遞生豆,陪他在酷熱的夏夜,忍耐烘焙室的燥熱……他教她認識怪獸般的烘焙機,告訴她什麼是強力冷卻槽,帶她認識雙壓力表,下豆口重量錘,告訴她是怎麼調整風力火力的……這些對夏穎兒來說,簡直是外星文,但她竟然很有耐心聽著,不嫌累。

  她呼吸,吸進咖啡香,呼出的氣息彷彿也都摻了咖啡香,汗水也被咖啡氣味浸染。

  往常,夏穎兒白晝應付完那些個頑皮鬼,返家後,只會賴在沙發看電視,嗑垃圾食物,最後歪在客廳地板睡著。

  沒想到,會有這一天,她躲在一個男人壯闊的背後,陪他工作,看他為熱愛的事流汗,而她竟毫不厭煩地幫著,就這樣悶頭工作一個多小時,衣服都濕透。

  她最討厭流汗了,可是,這回她沒有埋怨,他那篤定認真的背影,深深迷惑她。

  早先,他拒絕賣胖太太咖啡豆的頑固表情,強悍姿態,也迷住她。

  深夜,巫克行離開咖啡行,一個人散步回家。

  累了一天,情緒竟然很亢奮,精神超好,他走著走著,忽然停步,回身望著咖啡行……想著,是不是還有什麼事沒做?是不是有什麼東西忘了拿?莫名地在腦子裡找藉口,想再回店裡混更久……然後又對自己反常的舉措感到好笑。

  他有些困惑,他被夏穎兒混亂了。

  以前烘焙咖啡時,最討厭外人在。可是今晚他很快樂,夏穎兒對咖啡陌生,可是有她陪著烘焙咖啡,單調的工作竟然很愉快。

  他是怎麼了?他愉快到都不想回家了。

  巫先生回家以後,夏穎兒累癱在床,望著窗外新月:心啊,有點慌,人也飄飄地,還有點暈暈的。

  她微笑,想著,巫老闆好酷喔!她想著他的每個表情,微笑入夢,心頭,漾著莫名的甜潤戚。她側身,抱住枕頭,閉上眼睛睡覺,可是腦子裡,仍一遍逼重播巫老闆工作時的模樣,手臂肌肉結實,汗水在燈下閃耀。藍牛仔褲,襯著碩長結實的腿,他英氣勃發。

  她不是故意,卻不知不覺,比較起劉庭威跟巫克行這兩個男人。

  劉庭威白淨,高胖。出門有司機接送,平日裡都西裝筆挺,衣著講究。在父親的公司上班,總是衣冠楚楚,斯文乾淨得不沾半點塵埃,身上沒一丁點汗漬,有的是古龍水味。她看過劉庭威工作,就是坐在電腦前開視訊會議,要不就是拿著小型微電腦在掌中操控。

  大概是常勞動的關係,相較下,巫先生身上沒有一絲贅肉,身形高瘦,隨便運動衫牛仔褲,穿起來都像明星,自有特殊風采。

  他勞動,他流汗,汗水混雜咖啡氣味,形成一股略刺激的雄性氣味,在他氣味裡,夏穎兒感覺不自在,但是那種不自在,和跟劉庭威生活,或是與劉家人互動的不自在是不一樣的。跟巫先生獨處時的那種不自在,摻雜微妙的興奮感:心跳會加速。

  她跟劉庭威相處時,就是吃飯約會瞎拼看秀等消遣。

  來到巫先生的地盤,幫他做事,要勞動,約束很多,綁手綁腳,失去在家裡窩著的自在。可是,漸漸也習慣了,很甘願地遵守。她躺在床上,筋疲力竭,卻比過去,更有踏實感。

  我怎麼了?

  她微笑,捧著混亂的心,竟然很期待,明天又看見巫克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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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夏穎兒漸漸習慣咖啡行生活,原以為要遵守巫老闆的規矩很困難,沒想到……她全做到,鹹酥雞、不吃了;沒電視,沒關係。

  晚上,巫克行在的話,會教她認識咖啡。產咖啡豆的國家,咖啡樹的生態,各種豆子的氣味與口感……夏穎兒學什麼都很懶散,以前下班,一回家就發懶,沒想到竟可以乖乖聽巫克行開講。

  今天,他教她沖泡手工咖啡。

  咖啡行打烊後,巫克行將手沖咖啡器材搬到地板中央,有手沖壺、濾器、濾紙及濾壺。他們對坐著,中間放著器材。

  夏穎兒看他親手泡過很多次了,她有樣學樣,濾紙放進濾器,磨好的咖啡豆放進濾紙,從裝著熱水的不�鋼環繞咖啡粉三圈傾注,濾出黑褐色的咖啡液。

  「好了。」她遞給巫克行。

  他接過來,啜一口,放下杯子。「口感混雜,層次不明。你自己喝看看。」

  她喝了。「我覺得還不錯啊。」

  他白她一眼。「你沖泡咖啡時,就只是在沖泡咖啡。」

  「不然呢?」

  「你對這些等著被浸潤的咖啡粉,沒有心,你沖泡的過程,沒有感情……你的行為草率隨便,所以衝出來的也是一杯口感馬虎的咖啡,它就像你的生活方式。」

  「喂,你講得太抽像了吧?」夏穎兒笑出來。

  他將器材拿去清洗,重新裝熱水過來,擺好器材。「我示範給你看,這次,你要用心注意每個小細節。沖泡前,要像這樣,先將濾壺內溫壺的熱水倒掉一些,降低一點溫度。注入熱水時,讓壺嘴流出的水與壺嘴呈九十度垂直角,注水時,要從中心往外繞圈再繞回中心點,再等個三十秒,這步驟叫悶蒸,讓咖啡粉與熱水充分融合……」

  她聽著,看他手勁穩定地進行每一步驟,看他收斂心神,眉頭聚攏,示範沖泡咖啡,注水時,他目光一瞬也不瞬,跟隨水注方向。夏穎兒被他屏氣凝神的模樣震住,他的目光彷彿有熱能,順著沸水燃燒咖啡粉。因為他每一個動作,專注,嚴肅,近乎神聖的表情,使他週身恍若有光。

  「你喝喝看,再比較你自己沖泡的。」

  夏穎兒在巫先生沖泡的熱咖啡裡嘗到一種醇厚的氣味,和濃郁的咖啡香氣。再喝她之前衝泡的,味道單薄,香味不足,還很苦。

  差這麼多!沒想到看起來簡單,做起來有那麼多學問。

  「怎樣?」巫克行問:「你那遲鈍的舌頭,嘗出來沒有?」對這個下班後就邋邋遢遢的奼女,不抱希望。咖啡奧秘,並非一般人都可以懂,更何況是這枚神經大條的幼稚園老師。

  「我懂了。」夏穎兒放下杯子,跪坐在地板的她,深吸口氣,想了想,抬頭看他。

  巫克行在那平日裡渾沌無神的眼眸中,看見異樣的光彩。

  夏穎兒說:「請教我煮好喝的咖啡。」

  「好喝的咖啡?」巫克行微笑。「那不容易。」

  「你再做一次給我看。」

  巫克行凜目,別有深意地看著她。發現她不是開玩笑的,好吧,就再做一次。但其中奧秘,豈是這樣看看就可以學會的?他再衝泡一次。

  「好,我試試。」夏穎兒重新操作,她收斂心神,換掉濾紙,灑入咖啡粉末,依照他前述的動作注水,繞著粉末中心一圈圈慢慢添水,忽然,掌背一暖,被他握住,他手掌充滿力量。

  「繞的時候手勢要穩,不要抖晃。」他說,帶著她繞圈,「最外圍不要淋到,那部分容易有雜質。」

  他在她耳邊低低說著,他的熱氣,蒸騰上湧的咖啡香氣,全化做一種稱之為浪漫的氛圍。

  夏穎兒用心煮好第一杯咖啡,獻給她的老師品嚐。

  巫克行神色嚴肅,啜飲一口。

  夏穎兒看他閉上眼,身子往後傾,雙手往後撐在地板,一雙長腿伸直著,在地板交疊。

  夏穎兒心跳怦怦,想問他喝起來怎樣。

  但是他合著眼,緘默,彷彿正深思什麼,她不敢驚擾。良久後,他才睜眼。

  「你是天才。」他微笑,目光熠熠發亮。「好傢伙。」

  真天才,深藏不露。假迷糊,是為了閃避什麼?他想,這女孩不得了,只是這麼看看模仿照做,竟已參得內藏的真諦。他對她刮目相看:心裡感到奇怪,是錯覺嗎?隨著相處的機會變多,他怎麼越來越覺得她可愛?

  而他又是怎麼了,每天打烊後,回家的時間越來越晚,他找了很多藉口讓自己在店裡混更久,為什麼?難道他真那麼好為人師,想要教她煮咖啡?不……不是。巫克行眼色暗下來,某種情愫在騷動,他好像……越來越喜歡夏穎兒。

  夏穎兒被他讚美,樂得滿眼笑意,像在對他說「你看吧」!

  「你學東西很快。」他真心讚美。

  「嗯。」

  「其實,你很聰明,認真的話,應該會很不得了。」

  「嗯哼。」

  「為什麼平日渾渾噩噩賴活?」有這樣好的資質,做什麼都會很成功,她卻愛吃鹹酥雞看電視鬼混掉時間,做事馬虎,行動少根筋,看起來很低能,但從她烹煮的咖啡,他嘗到她懷藏的心思。這絕對不是一個頭腦簡單的人,可以烹煮出來的咖啡。

  她回答:「因為……當強人很可悲。」

  女強人,像媽媽,凡事一肩扛,能力一流,贏得爸爸順服的態度,出門在外,唯唯諾諾的父親,也讓她面上風光。但背地裡,母親不快樂,脾氣暴躁,埋怨不斷,不像個女人,倒像軍人。反而是看起來蠢呆的父親,遊山玩水,嘻嘻哈哈,胡混度日,活得逍遙。

  她嚮往父親的生活態度,又同情母親嚴謹地度日。愛掌控的女強人,贏得的是不討喜的面目跟僵硬的肩膀。父親朋友多,母親知己少,她寧可跟父親一樣嘻嘻哈哈度日,不過,卻遺傳到母親精明的腸肚。

  所以,在婚前看到夫家強勢的作為,她在劉夫人和善親切的笑容後,看見龜毛刁鑽的個性。她又在霸氣好客的劉父身上,看到對下人的頤指氣使,以及有錢人的神氣嘴臉。

  她想迷糊度日,傻傻結婚,繼續她傻乎乎的人生。

  可是籌備婚禮讓雙方家長互動密集,反而暴露出許多她想忽視也忽視不了的問題,最後,她內在精明的個性反撲,婚結不成,她知道她不會得到幸福。

  劉庭威,不是那個人,不是她可以寄托一生一世的好丈夫。

  巫克行往後躺,將咖啡杯擱在肚腹上,閉眼,凝聽夜的音聲。他沒有再追問夏穎兒的心事,每個人都有屬於自己的奧秘,他不樂於挖掘別人的隱私。事實上,他比誰都保護自己的隱私。喝到一杯好咖啡,他就很滿足了,他不急著回家了,躺下來休憩。

  「巫先生?」夏穎兒跪坐在一邊,瞅著他。

  「……」

  「巫先生……」

  「噓……別說話,讓我好好喝咖啡。」

  木地板很涼爽,貼著背脊,硬度剛好伸展緊繃的肌肉。巫克行這樣隨意躺著,偶爾提高杯子,啜飲一口咖啡,涼風扇吹過濃密黑髮,室內縈繞著咖啡香跟風扇運轉聲。

  聽著他的呼息,夏穎兒不知所措地呆在他身畔。

  他們仍算陌生,夜晚,如此單獨相對,給她一種緊張感。凝視巫克行如刀刻般分明的輪廓,以及他逼人的陽剛氣息,夏穎兒覺得窘迫:心慌,可是這樣靜靜呆坐,看著他:心頭漾出一點甜。

  大概是太舒服了,巫克行睡著了,鼾聲越來越響,夏穎兒小心取下握著的杯,擱在一旁。

  真有這麼舒服嗎?

  她也躺下,在他身旁躺一會。

  往常這時,如果在家,一定開著電視,看到睡著。喜歡四方塊裡,光怪陸離的人生,勝過自己去體驗。

  因為懶嗎?倒不是,而是白天幼稚園的工作,已經消耗掉她全部腦細胞、全副體力。她的私生活很散漫,料理家務一團糟。就連約會,也是劉庭威主動積極,她只是打扮好去赴約而已。

  「跟你相處,我覺得很自在,很平靜,你不像那些拜金的女人,一天到晚暗示我要買什麼給她們。穎兒,我愛你。」

  這是劉公子當初常掛在嘴邊的話。只是,他沒想到,這個隨興到令他相當滿意的女人,最後一刻會讓他丟大臉。

  這樣散漫的夏穎兒,在工作時,卻是老闆最器重的左右手。

  在幼稚園,她年年拿到園內票選最優的老師。她對幼兒最有愛心跟耐心,很多家長都讚不絕口,只要將小孩交給夏老師,他們就可以放心,高枕無憂了,因為夏老師絕對會把小孩顧好好。

  「夏穎兒真是奇怪,上班那麼認真負責,怎麼私下裡,糊里糊塗,連自己的婚禮都搞砸?」園長最近常這麼說她呢!

  夏穎兒閒適地倚坐著,欣賞巫克行的睡容。其實,他們都不懂她,她是很聰明的,她才不糊塗呢!她只是害怕當個強者,像媽媽那樣,到最後被所有人依賴,吃力不討好,還活得很有壓力。

  她欣賞巫克行的睡容,看著看著,唇畔看出一朵微笑。

  她發現了比看電視嗑零食更有趣的事,跟劉庭威逛街吃飯約會,有司機接送,她還是會累會膩。

  但是,跟巫克行相處,陪他勞動,烘咖啡豆,烹煮手工咖啡,聽他講咖啡經,幫忙打掃店裡,在一旁竊笑或驚駭地看他跟客人互動……

  她一點都、不、累。

  不只不累,像今晚,還開心到極點。特別當他睡著,沒回家,這樣偷偷看著他,給她一種前所未有的滿足感。

  越瞭解巫老闆,就對他越好奇,但他的背景是個謎。以前夏穎兒認為老巫咖啡行生意慘澹,隨時會有倒閉危機,接近後,才知道,老巫咖啡行明著是人客稀少,但其實固定有幾個大戶,他們欣賞巫老闆賣咖啡的方式,每次一出手就上萬塊的買回去,有的藉著電話或網路訂貨,再由巫老闆直接送到府上。有這些金主,難怪巫老闆做起生意,可以這麼酷。

  「我不屑做跟大家一樣的生意,比廉價,比親切,比謙卑。我要跟對的人做生意。」巫克行曾經這麼解釋給夏穎兒聽。「如果我不堅持住自己的風格,如果我因為經濟壓力妥協了,如果我不保持信念,就沒辦法讓認同我的人發現我。」他守住自己的堅持,默默耕耘出自己的田地。

  她崇拜他。

  夏穎兒還常接到世界展望會的信,才知道他認養十名貧兒。有時,那些貧兒會給他寄卡片,在烘焙室工作桌前貼滿牆壁的那些塗鴉畫,全是他助養的小孩寫給他的。

  這個看似冷僻的男人,其實藏有一副非常柔軟的心腸。她欣賞他,越來越激賞。像發現新世界,每天都有驚喜在發生……原本因悔婚低潮的心情,消失了。

  這是怎麼回事呢?

  還有,她的壞習慣呢?怎麼戒除得一點都不困難呢?

  她以為跟家人以外相處會像在地獄裡,那些不自在會殺了她。但沒有,那些不自在只是一些過渡時期,現在她適應良好,如果要她回家,她還會拒絕……

  夏穎兒不很明白自己的變化,但有一點是心知肚明的。她對巫克行的感覺,跟對任何男人都不同。

  她原以為跟劉庭威約會,被劉庭威的慇勤感動,那就是愛情。但是不,感動歸戚動,愛情,有沒有可能是另外一回事?

  愛情?也許不是被人感動而已,而是自己很想去感動另一個人,幫他做事,就像安裝金頂電池,超時工作,都不累,還快樂。

  屋外夜蟲啼叫,聽得到偶爾經過的車聲,行人交談聲:心中一陣平靜,被一種寧靜的幸福感圍繞。

  很久以後,夏穎兒才熄燈回房。她躺在床上,一個人品味著隱晦不明的甜蜜威。

  這是愛情嗎?

  莫非,這才是真正的愛情?那種偶像劇中,令人如癡如狂的愛情?

第五章

  週末,夏穎兒放假,巫克行忽然決定公休,老巫咖啡行早上大掃除。

  夏穎兒是家務白癡,差點就把洗廁劑往木地板抹。

  「不可以!」巫克行即時制止。「地板用清水拖就行了。」他遞給她3M改良的便利拖把,頭部黏貼毛抹布,可拆洗。

  夏穎兒拿了拖把在一旁研究半天,還沒搞清楚這咚咚要怎麼用,巫克行都已經把吧台刷乾淨上蠟完畢了,驚覺夏穎兒蹲在牆角,還在跟拖把奮戰。

  「你在幹什麼?」

  「這塊布怎麼都套不進面板。」拆下來清洗的拖面,裝不進去。

  「你弄了半天就是在弄這個?」他很震撼。

  「這東西實在太複雜了。」

  「你平常用什麼拖地?」

  「嘿嘿,用抹布跪在地板拖。」

  「這麼傳統?」了不起。

  「是我爸跪在地板拖。」她怪不好意思地承認。

  他歎息。

  「啊……」夏穎兒忽然整個人騰空而起,恍若搭雲霄飛車——

  原來是巫克行大掌往她腋下一撐,將她托起,放到一旁大桌子上。

  「你坐這裡就行了,我來拖。」接過拖把,巫老闆自己動手。

  「那怎麼好意思捏?」夏穎兒說著,可是巫老闆堅持自己來。於是她坐在電風扇前的大桌子,晃著光腳丫,欣賞帥哥拖地。

  巫老闆動作爽利,大刀闊斧,橫掃千軍之姿,很快將地拖完。他汗流浹背,乾脆把髒T恤脫了,只穿白色背心內衣,強健的好身材,展露無遺,夏穎兒看了臉紅心跳。

  大掃除完畢,黃昏了。

  「走吧。」巫老闆洗了澡,到夏穎兒房門口說。

  「去哪?」她正躺在地板翻沒營養的八卦雜誌。

  「去玩。」

  「玩?」夏穎兒眼睛一亮,意外在酷老闆嘴裡聽到「玩」這個字。「玩什麼?」

  「來就知道了。」他很帥地朝她眨個眼。

  哦∼∼帥呆了。夏穎兒心花怒放,小鹿亂撞啊!可惡……巫老闆的條件實在太好啦!她快擋不住,被電得亂七八糟。聽到他要帶她去玩,平日懶出門,現在卻跑得特快,衣服換好就往門外沖。

  「我來了∼∼」還很不爭氣地亢奮道。

  「快點。」巫克行已經一身酷裝,拎著野餐籃,站在店門口等她。

  夏穎兒衝出來,看見光影中的巫克行,白T恤、皮腰帶、牛仔褲,簡單的組合,為什麼在他身上,可以帥成這樣?她以前怎麼都沒發現,巫老闆這樣有魅力呢?還是自己的心改變了?什麼在他身上都變成優點?

  巫克行把店門鎖上,帶夏穎兒散步到住宅後的河堤步道。

  霞光滿天,河面金光燦燦,草坪窩著一群流浪狗,警戒地注視他們。有人騎腳踏車,有人坐在草坪放風箏,還有情侶窩在樹後玩親親。

  「就這裡吧。」巫克行踏了踏一處草坪,鋪展天空藍的野餐墊。

  夏穎兒原地跳一跳。「這個土質有點軟喔。」

  「之前下過雨吧。」巫克行悠閒地擺上咖啡器材,夏穎兒在一邊幫著從袋子裡遞送東西。一會,不�鋼器材都擺上,嶄新的沖泡器在夕光中閃耀著。

  「好。」巫克行盤坐著,他慎重其事道:「這套器材,送給你。」

  「真的?」夏穎兒捧住臉,不敢相信。

  「幹麼這麼驚訝?我常送人咖啡器材的好嗎?這不代表什麼。」他很多此一舉地強調這句,也不知是說給夏穎兒聽還是自己聽。

  事實上,他是第一次送人整套高檔的咖啡沖泡器。是因為夏穎兒有慧根,還是……他最近很迷惑,眼睛老是離不開她,腦子總是有她在作亂。如果不對她更好,他就睡不好。如果沒看她幾眼,他就悵然若失,真是莫名其妙。

  「我們來泡咖啡,用我送你的新器材,在這麼特別的地方開張,你應該會很難忘。」

  夏穎兒噗哧笑出來。

  「幹麼笑?」巫克行凜眉。

  「感覺還滿浪漫的,好像偶像劇。」

  「你看太多亂七八糟的電視了。」他雙手抱胸,板起面孔。「待會要是沖不好,我要沒收這些器材。」

  「OK!」完全恐嚇不了她,她真天才,不但將每個沖泡步驟細節都做到完美,泡出來的咖啡,醇厚回甘,教愛挑剔的巫先生無話可說,還嘖嘖稱奇。

  「見鬼了。」他忿忿不平。「看你沒學多久,怎麼泡出來這麼好喝?」他偶爾也會去社區大學,義務性指導咖啡課,那些精進的咖啡人士,怎麼衝不出夏穎兒的程度?

  「我才教你兩次,你是怎麼學到這麼好的?」怪胎。

  「要我跟你說我的秘訣嗎?」她哈哈笑,很高興。

  「秘訣是什麼?」被她燦笑的開心樣感染,他也笑著。

  夏穎兒正襟危坐,正色道:「很簡單,我把你記住了,泡咖啡的時候,只要想著你泡咖啡時的模樣動作,好好模仿一遍,這就行了。」

  「就這樣?」

  「嗯。」

  「你可以把我的動作記這麼清楚?」

  「是啊。」

  「看來我要小心,你模仿力那麼強,不注意點功夫會被你偷走。」

  「放心,我不會去開咖啡行,我很懶的,哈哈。」她笑嘻嘻地。

  「要吃嗎?」他從袋子裡拿出巧克力片幫她剝開包裝紙,遞向她。

  她看著看著,捉住他手,偏頭,湊嘴,叼走他指尖的巧克力片,含住了,甜潤香濃的巧克力,在舌尖融化……

  他眼色暗下,表情變得很詭異。

  她含著巧克力,臉頰紅通通的。

  有點恍惚地望著巫克行,夏穎兒警覺到自己真大膽,她做了這個輕佻的舉止,她想佯裝是無意,但其實,她是故意的。她故意挑惹這個男人,因為對他產生好感,下意識地想親密一下下,這其實是個帶點試探味的舉動。

  他會怎麼反應?

  他會生氣嗎?

  這動作太冒險,她一定是熱昏頭了。

  當巧克力快要在她舌間融化殆盡,巫克行忽然倚近,他龐大的身影,整個籠罩住她,他熱熱的呼息,拂在她臉上。

  他指尖,輕勾住她的下巴,教她渾身竄過電流。他俯身,含住她潤唇,她心悸,不敢動。他炙熱的舌頭探入她口腹內,吮住她的舌頭,細細密密的吻她,吻了又吻,讓她銷魂得像巧克力片,在他火般麻熱的吮吻中融化……

  後來怎麼了?

  夏穎兒只記得後來她整個午後都暈飄飄,恍惚惚,只會傻笑,開心得像個白癡。他們喝完咖啡,吃點三明治。巫克行俊帥的外表,教好多路過女子看傻了,他不理會路人的注目,拿出裝成小包裝的狗飼料,朝流浪狗吹口哨。

  它們一下子全撲過來,夏穎兒嚇得哇哇叫,躲到他身後。

  「它們不會咬你的。」他哈哈笑。

  夏穎兒看他扔飼料給狗兒吃,狗兒朝他狂搖尾巴,舔他手掌,跟他磨蹭,他不怕髒,牛仔褲被狗蹭啊蹭地,沾了塵泥,他都無所謂。他甚至跟它們講話,很溫柔的口氣,對狗兒比對他店裡的客人還有耐心。

  他說:「吃飽一點,還很多啊。」

  他說:「你好像瘦了,玩這麼髒,跑去哪了?」

  他又說:「你不乖,每次都搶第一個,去去去,去那邊給我站好。」

  他對它們講話,像對自己的孩子說話。他蹲在地上,一一摸摸它們的頭,就好像它們都跟他很熟。

  夏穎兒漸漸放鬆,不那麼怕狗了,這些狗,都很聽他的,一共五隻,全蹭啊蹭地要跟他撒嬌。

  她機靈地看著這一切,嘖嘖稱奇。這真是她遇過最有趣的事了,比去看電影逛百貨店有趣多了,每隻狗都有它不同的毛色和它獨有的表情,看著巫克行的眼神充滿信任。

  夏穎兒看他將飼料攤在掌心,伸向野狗。看他微笑對它們說話,狗兒舔濕他的掌心,他因此微笑了。凝望他的笑容,沐浴在金色夕光中,初秋的涼風拂過夏穎兒的臉,好像在吻她。

  她被一種幸福的氣氛包圍。

  好像世上所有一切都消失了,只剩下她跟巫老闆還有這群小狗,以及這片蔥鬱的河堤風景。

  她忽然又有幻聽,跟在婚禮上一樣的音聲,那也許是來自她內在神性的音聲……

  弛說:「是他……真的是他……真的真的就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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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夏穎兒返家探望爸爸,帶上巫克行送的手沖咖啡器具,親手沖泡咖啡給爸爸嘗,沒想到他感動到熱淚盈眶。

  「我的穎兒真了不起,知道我愛喝咖啡,特地學來泡給我喝。」

  「爸,只是沖杯咖啡而已。」也不是特地為老爸學的,但老爸喝著咖啡,還是亂感動一把,還很自得其樂。

  「就知道你心中一直有我這個老爸,這咖啡太好喝啦,我女兒太棒了。」

  夏穎兒感到好笑,過分樂觀,這就是老爸的優點。

  「巫老闆真夠意思,房子便宜租你,還將技術教你,真是好人。」

  「是啊,我以前覺得他很機車,真正相處後,發現他這個人真不賴喔。」

  夏曉山手肘頂了頂女兒。「真希罕,看你講劉庭威時,都沒這麼有精神,你該不會是喜歡人家吧?他反正還沒結婚,如果不錯的話……」

  「幹麼扯到這個……」夏穎兒心虛,面孔脹紅紅。

  她確實喜歡上巫克行了,特別在河堤那次親吻後,她跟他之間,彷彿有什麼在發酵著,變得很曖昧。雖然誰都沒有說喜歡誰,可是互動越來越密集,他越來越晚回去,她也越來越晚睡。店裡打烊後,喜歡跟他聊天,陪他處理店務,做什麼都好,就是想跟他在一起。原來她可以這麼黏著某個人,完全不覺得累,把乖乖跟鹹酥雞都拋棄,電視偶像劇的男主角跟巫克行一比都失色了。

  媽媽下班回家了,夏穎兒也興致勃勃,沖泡咖啡給她喝。

  「我又不喝咖啡。」

  「我泡的不一樣啦!」夏穎兒很興奮。「真的很好喝,泡咖啡太有趣了。」

  媽媽嘗了一口,皺眉。「沒什麼,跟外面賣的差不多吧,還是茶好喝……」媽媽不愧是務實派,連喝個咖啡都可以講大道理。「你玩玩這個可以,可別哪天跟我說要開咖啡店,我先警告你,我們家沒那個錢,你知道你悔婚我賠了……」

  唉,夏穎兒覺得掃興。

  「你真是的,女兒難得回來,興致勃勃泡咖啡給你喝,你就不能講點好聽的嗎?」

  「我是先給她打預防針,這丫頭闖的禍太多了,不先警告,我又要收爛攤子。」

  很好,又吵起來了。

  這就是婚姻生活嗎?救命。

  夏穎兒東西收收,跑去找死黨。

  她沖咖啡給莊妹京喝。

  莊妹京目瞪口呆,看奼女夏穎兒安安分分地沖泡咖啡,很講究每個步驟細節,一絲不苟沖泡完畢。

  「夏穎兒……原來你也有這麼賢慧的一面,哇,你泡咖啡時,看起來亂有氣質的。」跟那個狂嗑鹹酥雞的奼女天差地別。

  「咖啡原來很有趣喔。」

  「我知道,我就知道,跟巫老闆住很有趣。」

  「我是說咖啡有趣,他沒跟我住,他都回家的。」

  「我知道咖啡有趣,但是咖啡有趣是因為巫老闆愛咖啡所以你覺得有趣,我知道巫老闆沒跟你住,但是我有預感你們很快就要住在一起。」

  「你亂說什麼啊?」夏穎兒瞪她,莊妹京笑倒在床。

  「幹麼那麼驚訝,少裝蒜。」莊妹京果然有夠精。「你們進展到哪了?」

  「亂猜。」

  「夏穎兒夏穎兒。」莊妹京嘖嘖道:「眼睛不要閃來避去的,我感覺得出,你喜歡巫老闆,那沒什麼大不了,我支持你,事實上我早就看劉庭威不順眼了,雖然大家都說他好,不過要不是他那麼有錢,還會那麼好嗎?巫老闆不一樣,我在他身上嗅到一種氣息。」

  哦?她好奇了。「什麼氣息?」

  「鎮得住你的氣息。」

  「耶……」

  巫老闆可以讓夏穎兒關掉電視。

  巫老闆可以讓夏穎兒忘記零食,遠離垃圾食物。

  巫老闆讓下班就變成一尾死魚動都不動的夏穎兒改變,跟著他烘焙咖啡,料理家務。

  巫老闆讓注意力在自己身上的夏穎兒,開始關注另一個人的世界。

  夏穎兒低頭笑,面對好友,她比較願意坦白。「你知道嗎?我從不知道……原來喜歡一個人,很刺激……比看電視吃零食更有趣。」

  「你承認你喜歡他了?」

  夏穎兒頭更低了,笑著,點點頭。

  「有多喜歡?到愛的程度嗎?」

  夏穎兒頭更低更低,又點了點頭。「我……很想二十四小時都跟他在一起,我從來沒有這麼瘋狂,他真的好有魅力,跟他在一起做什麼都好有趣喔。如果是他,我想……我願意,失去自由,可是我不知道他是不是也喜歡我……」雖然有過親吻,但也只有那麼一次,算不算數呢?

  「哇塞。」莊妹京攤在床上,捧著心。「你竟然講得出這麼肉麻的話,果然是在瘋狂戀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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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位於大廈三樓,陳設簡單的北市套房,地點就在老巫咖啡行步行約十分鐘的地方。這間套房只有十五坪,裡邊擺設黑木製的成套傢俱,這裡是巫克行下班後休息的地方,他的時間幾乎都耗在咖啡行,他另外有個真正的家,在某個隱密的地方。

  在台北,這間小套房就夠住了。

  這兒沒電視,他討厭電視聲。沒有音響,他不聽音樂,只愛山林大自然的音聲。有時午夜下雨,他會醒來,躺在床,聽雨聲,可以這麼聽很久,彷彿是雨,跟他談了整晚心事。

  巫先生也不看報,回家後,習慣在桌前,開電腦處理公事。准十二點,上床看書,看累,書往旁的茶几一扔,倒下就睡。

  白日運動量很夠,每晚沾床,書看幾頁,就睡了。

  他鍾情又厚又重的文學名著,看書是這幾年養成的習慣,床畔矮几,堆成小山高的英美文學名著,是和他最親密的床友。

  這個窩,從沒讓親友來過,連前女友都不讓來。親人移居舊金山,很少往來,幾個交心的朋友,這些年都斷得差不多了。

  唯一往來的女友,鬧翻。婚事告吹後,他發現自己竟然吃睡得比過去籌備婚事的日子還要好,心裡彷彿有塊大石終於放下。

  婚事是王雅蓓逼來的,他也覺得應該給個交代。這些年她常間接或明示地讓他知道,他那段風風雨雨的日子,她沒離開他,她說那是因為愛他。可是,她的愛漸漸讓他很有壓力,他希望把過去那段挫折放下、甩開,她卻將那段日子當成榮耀,證明她為愛情付出的榮耀。

  分手,他反而輕鬆。

  這個窩,從不讓任何人來,討厭隱私被打擾。也許因為這樣,無法想像跟王雅蓓結婚的日子。這個窩,從不邀人來,有人卻不請自來,賴好幾天不走,真過分。

  這訪客,如雲般蓬鬆微鬈的發,有雙迷濛大眼,紅嘟嘟臉頰,濕潤的粉紅唇辦。比王雅蓓胖一些些,軟潤的身軀像只胖小狗般無害,團在那兒,撈起來抱住了,應當很溫暖。臉如果貼著她髮絲,應當很溫暖……他吻了她,濕潤得如吻在沾了露水的玫瑰花瓣。

  只是這花瓣是熱的,他身體是滾燙的。

  這不速之客,據地為王。白天見著,晚上也不放過他,跟他回家裡。他在書桌前辦公,感覺她在耳邊嗡嗡嗡。他逃到床上躺下了,卻覺得她趴到身上給他煽風點火。

  巫克行輾轉反側,睡得不好。他瞄一眼床頭鐘,數起時間,還有五個小時七點,夏穎兒七點會從咖啡行出發,照例他都是七點到咖啡行開門。

  他閉上眼想快點睡著,進入夢鄉,然後一睜眼就六點,然後他會吃完早餐,到店裡剛好七點。因為他有很多事要忙,所以迫不及待七點快來。

  可是他怎麼也睡不著,因為那個訪客,在這裡。

  夏穎兒的影像,越來越立體,揮之不去……

  結果他五點半就開始做早餐,放棄睡眠。他一定是瘋了,才會做了兩份早餐。光看就賞心悅目,很健康的凱薩沙拉;現煮超級新鮮的番茄湯,火紅的湯液,盛在保溫壺裡,像窩藏快要滿溢的熱情;他還煎了有機的蔬菜蘑菇雞肉蛋卷。

  巫克行坐在床畔,瞪著多做的那一份早餐,一邊吃完自己的這份早餐。

  他很久沒有這樣忐忑猶豫了,帶早餐給她,會不會顯得對她太好?會不會好得太明顯?會不會嚇跑她?她會怎麼想?可是怎麼辦?就是很想為她做早餐,那傢伙愛吃亂七八糟的東西。

  「只是順便做的。」

  巫克行幫自己想了個很好的理由,將餐點裝盒,放入袋裡,出門。

  到咖啡行時,看見夏穎兒正一臉惺忪,匆匆忙忙地收拾物品,要去上班。

  「早,我來不及了,掰。」夏穎兒一看到巫克行就笑得燦如陽光。

  「唔。」巫克行沒給她餐盒,他正在克服尷尬,而她已奔出門外。他回神,追上去。「給你。」

  「這什麼?」夏穎兒瞧著出現面前的白色環保袋。

  「拿去就對了。」巫克行拉開她的大提袋,將小袋子放進去。「我順便做的。」刻意強調一句,就轉身回店裡,不想讓她發現他尷尬的表情。

  順便做的?

  夏穎兒沒聽懂,她急著趕到幼稚園打卡。在工作上,夏老師可是很專業的,從不遲到。

  她奔到幼稚園,剛在辦公桌前坐下喘氣,莊妹京溜過來問:「喂?福伯打來問要不要幫我們買早餐。」福伯是幼稚園司機。

  「太好了!」夏穎兒大叫。「我要美而美的冰奶茶,雞腿漢堡,蘿蔔糕,感恩。」

  「嗟,一大早就吃冰的。」莊妹京打電話交代福伯。

  夏穎兒想起巫克行給的袋子,拿出來,打開,是三層裝的餐盒?

  「不會吧……」這是幻覺嗎?夏穎兒椅子往後一滑,瞪著餐盒,像在看什麼怪物。這突然後退的舉措,撞到莊妹京。

  「你幹麼啊?」莊妹京揉著撞痛的屁股,看夏穎兒驚駭地瞪著餐盒。「這什麼?餐盒嗎?」

  「天,天啊!」夏穎兒搗著胸口,一顆心怦怦怦跳。「該不會是我想的那樣吧?」

  這裡面該不會裝著愛心早餐吧?裝著巫克行親手烹飪的早餐?夏穎兒心跳激狂,整個人定在那裡。這是愛情偶像劇才有的事,巫老闆會這麼浪漫嗎?喔天啊,千萬不要是親手做的愛心早餐,否則……她一定會抵抗不了,她會愛死他。

  莊妹京手腳真快,一個個將餐盒打開,擺出來,還有一瓶水壺,她打開倒至附著的湯蓋裡。

  「哇塞!」她對著顏色繽紛,營養健康的餐食讚歎。「誰做的?」

  「哇……」夏穎兒雙手捧臉。「真的是,他竟然……特地做早餐給我吃?」顯然地,儘管巫老闆怎麼刻意強調是順便做的,夏老師可沒聽進去。

  「太感人了!」莊妹京問夏穎兒:「你很感動嗎?」

  夏穎兒發現袋子裡還有一雙環保筷,取出竹筷子,挾一塊蛋卷吃。

  「唔……」口味好淡,吃慣速食早餐,對油鹽少的健康蛋卷食不知味,可是她捧高餐盒,一口又一口吃,吃著從不愛吃的生菜沙拉,還嘗了健康的番茄湯。

  莊妹京問:「好吃嗎?」

  「不好吃。」跟她慣吃的那種油膩膩口味重的早餐比,很遜色。

  「不好吃?那你幹麼笑成這樣?」

  「我感動咩。」

  「你說巫老闆是不是也喜歡你?你們在談戀愛了?」

  「他特地為我做早餐,應該是對我有好感吧,因為他之前還……」夏穎兒住嘴,差點把親親的事說出來了。

  「還什麼?」莊妹京問。

  「沒。」夏穎兒忽然放下筷子,整張臉都笑亮了,很陶醉的傻樣。「我不知怎麼了,心跳好快,我好高興,我好感動……我好到一種不知如何是好的境界了。」

  「不好吃,還吃得那麼高興,我嘗看看!」莊妹京徒手拿蛋卷。

  「不行!」夏穎兒拍開她的手。「他特地為我做的,我怎麼可以分給別人吃。」

  「喔,哦,哦!」莊妹京怪叫起來。「好傢伙!你變了……奇怪了,以前劉庭威不是也常派司機送早餐給你吃,你就捨得分我吃?」

  「不一樣,那個早餐是司機買的,這個是巫老闆親手做的。」

  「那劉庭威常帶你去大餐廳吃飯又怎麼說?也沒看你這麼爽過。」

  「因為……我不知道該怎麼形容現在的感動……」她解釋不了。

  「沒辦法形容?感覺有這麼複雜嗎?」

  「真的,這感覺,太特別太特別了,我不知道該怎麼說……」夏穎兒從沒經歷過這麼滿足的感受,好像全世界的幸福都聚集在身上了。

  「我知道。」突然有個童音說。

  欸?莊妹京跟夏穎兒往桌下看。

  「小可?你什麼時候跑來的?」是愛流鼻涕的小男生,小可。

  小可忽然拿出口袋裡的棒棒糖當麥克風,然後擺著頭,左右晃著雙腳,對著她們唱歌——

  「忘了是怎麼開始,也許就是對你,有一種感覺,忽然間發現自己,已深深愛上你,真的很簡單……愛的地暗天黑都已無所謂,是是非非無法抉擇,喔∼∼沒有

  後悔為愛日夜去跟隨,那個瘋狂的人是我,喔—!」

  天啊,這個小男生竟對著不知如何形容心中感受的夏老師,唱起陶喆的(愛很簡單)。

  莊妹京目瞪口呆,夏穎兒蹲下來,望著唱歌的學生,淚光閃動。

  小可搖頭晃腦,用童稚的聲音唱著:「I  LOVE  YOU,無法不愛你BABY,說你也愛我……不可能更快樂,只要能在一起,做什麼都可以。雖然,世界變個不停,用最真誠的心,讓愛變的簡單……I  LOVE  YOU,永遠都不放棄,這愛你的權利……」

  小可真天才,可以把整首(愛很簡單)唱完。

  夏穎兒淚眼婆娑,用力鼓掌。「是的,你真棒,這就是老師的感覺。」

  「小可,你才六歲,你知道什麼是愛喔?」

  小可笑嘻嘻地說:「當然知道啊,因為愛很簡單啊!」

  莊妹京跟夏穎兒哈哈笑,輸給這個小男生了。

  小可問夏老師:「我唱得好聽嗎?」

  夏穎兒用力點頭,豎起大拇指。

  「那老師為什麼哭哭呢?」

  「因為老師開心,很開心的時候也是會哭哭的啊。」

  「是噢。」

  夏穎兒將可愛的小男生抱進懷裡,愛寵地摸摸他的頭:心被愛充滿,原來是這麼滿的感受。

  我戀愛了。

  她想,這次,是瘋狂的戀愛。

  巫克行像塊磁石,二十四小時將她吸引,她終於經驗到愛情偶像劇裡,那種讓人失去理智,陷入瘋狂的愛戀。
引言 使用道具
zerosmall
王子 | 2009-5-22 23:41:25

第六章

  幼稚園下班鈐一響,夏穎兒將小孩們一一交給家長後,便迅速收拾物品回咖啡行。

  巫克行正在烘焙室忙著,滿身汗。

  夏穎兒悄悄溜進去,站他肩後,默默看他操作機器。巫克行專注地工作著,沒注意到她溜進來。

  夏穎兒趁他不注意時,將頭偷偷偎上他的肩頭,像孩子,偎著他燙呼呼的身體。他怔住,那強悍結實的身軀忽地一緊,被她柔軟的嗓音融化。

  「謝謝你的早餐……」既然他為她做了愛心早餐,那麼她也敢拋下矜持,大方表露對他的好威。

  巫克行沒推開她,遲疑兩秒,將夏穎兒圈入臂彎。這大膽動作,帶來極大滿足,一圈住她的身子,他胸口頓時被強大感動淹沒。他驚奇:心悸,他此生從未在擁著一個女人時,感覺雙足像踏著潮熱深厚的上壤,那是種詭異的感覺,彷彿他身上每個細胞都跟她契合……

  他親暱的舉措,令夏穎兒更肯定了他對她的好感。她很興奮,乖乖貼著他胸膛,被他的體熱烘得臉兒紅通通:心跳超快,他們兩人呼吸都急促了,被一種親暱的氣氛包圍。

  他的手指輕搔她臉龐,她便幸福笑開,聞到巫克行指尖沾染的咖啡香,情不自禁幻想,她的髮膚都讓他染指,她於是渾身充斥著咖啡香……

  巫克行瞅著夏穎兒,眼裡滿是溫柔:心在燙燒,她摸起來,柔軟得像滑潤的皂……

  他問夏穎兒:「早餐好吃嗎?」

  嘿,她笑了。「這個嘛……」她左手主動圈住他的腰,偎在他懷裡笑。

  「吃不慣。」他低笑。「炸雞薯條比較對你胃口?」

  「嘿。」她咧咧嘴。

  「那種東西對身體有害……」巫克行有些忐忑,覺得這刻美好得不像真的。他講話輕輕地,不像平日那個果斷自負的巫老闆。

  「知道啦。」平日裡大剌剌,挺粗心的奼女老師,這會兒竟靦腆著,臉直往他胸懷裡埋,不好意思看他。

  「那種垃圾食物我也會做,只是對你沒營養。」

  「我知道,你做的早餐我都吃光了啊……」

  「噢。」

  「嘿……」

  「唔?」

  「喀……」她笑。

  「什麼?」

  「沒什麼。我沒說話啊。」

  「你幹麼一直笑?」

  「你還不是一樣在笑?」

  是啊,他們都很奇怪,窩在熱死人的烘焙室,膩在一起傻笑,就是覺得很快樂。

  也沒做什麼,不就是兩個人膩在一起講講話,可是巫克行從心裡笑到嘴邊上,他好快樂,快樂得沒道理。這些年,他愛沈浸在咖啡世界裡,雖然對前女友很好,但那種好,常好得很累,因為多半是出於女友的要求,付出是因為責任與義務,還有一份對前女友的感激,特別是前女友不斷暗示明示著她對他的付出時……

  可是,他對夏穎兒的好,是非常自然,就是渴望對她好。想到她吃光他做的早餐,他很高興。

  他看著夏穎兒濛濛的黑眸,她也微仰著臉凝視他,他們看著彼此,好一陣不說話。

  「喂。」巫克行忍不住先出聲。

  「嗯?」她眼裡滿是笑意。

  他俯低,親了親她的嘴。她閉眼,踮腳,也親了親他的下顎。他嘴邊笑意加深,身體更近,側臉,親親她耳朵。

  她喜悅輕顫,怯怯地,又去親親他嘴邊的鬍渣。他親她額頭,她親他眼睛,兩人膩著,親來親去,像烘焙到快要燙焦的咖啡豆,從小家子氣的親來親去,漸漸不可收拾,緊擁著,身體貼緊了,他熱熱的大掌,扣住她頸後。帶著刺刺鬍渣的嘴,覆住她柔軟唇瓣,舌頭侵入她口腹裡,開始一種吞噬她心的法式熱吻,激烈熱情地害她膝蓋發軟,站不住,靠他雙臂穩住她的身子。

  他火燙的吮吻她,吻腫了她的唇瓣,也吻得她軟綿綿了,腦子燒融了,只能無助地在他懷裡悸動,她像浪漫的春雨,害羞而潮濕……

  纏綿熱吻後,他的眼眸更黑更深了,摸了摸她潤澤的唇,嗓音瘖啞,問她:

  「餓了沒?」

  「嗯。」

  「去吃飯?」

  「好。」

  巫克行擔心再不帶她出門,怕自己忍不住就要吞下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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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帶夏穎兒到常去的頂級火鍋店,那是家標榜使用海鹽,不添加味素的蒙古火鍋店。湯色微白,摻雜香料,來自蒙古高原的香草料,含在口腹,散發著天然香料的清新口戚。服務生一將食材端上,夏穎兒餓壞了,端起盤子,挾了青菜就要下鍋。

  「青菜要後下,不然會爛掉。」巫克行制止。

  夏穎兒放下青江菜,改放豬肉片。

  「肉片不要太快下,會煮得過老。」他又一次擋住。

  「好好好,那放麵條總行了吧?」

  「麵條要最後放,那時湯汁熬得正香。」

  「矮油……」夏穎兒放下筷子。「我都快餓死了,你卻一直機機車車的,吃火鍋哪那麼多步驟,人家我跟莊妹京都吃得很爽快。」

  「因為你們的嘴巴都被折磨到麻木了。」瞪她一眼,他接過盤子。「來,你坐著,我下給你吃。」他態度從容,慢條斯理依他的意思,陸續將湯料下鍋。「你放心,不會讓你餓到。」

  夏穎兒飢腸轆轅,拿著筷子等。巫克行腦子計算得清清楚楚,陸續下鍋,又陸續將可以吃了的食物放進她的碗裡。就像他說的,他沒讓她餓著,每一樣菜都來得剛剛好,她的碗整晚沒空過,而他對每一種食材最美味的熟度掌握得剛剛好,她品嚐著,驚奇連連。

  沒吃過肉片那麼嫩的,沒嘗過那麼甜脆的青菜,更沒吃過那樣鬆軟的芋頭,魚片入口即化、又鮮又潤,杏鮑菇QQ的會彈牙。太好吃啦,她吃得滿臉笑意,讚不絕口。

  巫克行自己吃得少,眼睛吃得多,眼看她一張圓臉,因為好吃,而幸福洋溢,他好開心,餵她吃飯,真有成就戚。

  「你怎麼知道每樣食物下鍋跟起鍋的時間,怎麼能掌握得這麼剛好?太神了。」

  「怎麼樣?很好吃吧?」他攪著湯料,很得意。

  「超級好吃。」

  「你跟朋友都吃什麼火鍋?」

  「麻辣火鍋,399吃到飽。什麼都有,有冰淇淋,點心,飲料喝到飽,超划算。」

  他皺眉。「價錢那麼便宜,成本必須壓到很低,肉片不可能用新鮮的,一定是大量採購……夏老師,一分錢一分貨啊。」他嘖嘖道,她哈哈笑。

  「可是真的很便宜嗅。」夏穎兒拿帳單瞧。「哇,我們這一頓竟然吃掉一千多塊?」

  「你很奇怪,」巫克行笑著問她:「你驚訝什麼?不是跟首富之子交往過嗎?出去約會,吃的應該比這貴好幾倍吧?」

  她咧咧嘴。「我們後來很少一起去吃飯,我不習慣他去的那些餐廳。」

  「怎麼說?」看她的湯快喝完了,巫克行拿過來,幫她加滿。

  「首先,去吃飯前,他會派司機來接我。」

  「哦?很好啊。」

  「司機會拿大盒子給我。」

  「喔?」

  「盒子裡,是他買給我的洋裝,一堆名牌,什麼K開頭的啦,P開頭啦,一堆高檔貨。」就因為這樣,後來才會有把柄,被劉庭威上電視,批成拜金女。

  他點點頭。「買洋裝給你,這很好啊。」

  「還有鞋喔。」

  「所以從頭到腳都幫你打理好了。」

  「是。可是,他給我的洋裝,配我常穿的卡通棉外套很怪。有的東露西露,還要穿特殊內衣才行,不然內衣肩帶會被看到。還有他買的高跟鞋,鞋跟很細很高,走路像踮著腳,痛死。唉!」夏穎兒吐大氣,搖搖頭。「吃一頓飯,太累了,要那麼多前置作業,我寧願在家裡吃雞屁股看連續劇。」

  他哈哈大笑。「夏老師,去高檔餐廳不能隨便穿的。」他喜歡叫她夏老師,因為那跟她有些糊塗的性子很不搭,可是特別有喜感。

  「我知道,我也很感謝他這麼用心請我吃飯,可是我覺得太拘謹,不覺得有浪漫……去他家跟他家人用餐更可怕,會有五個傭人站在旁邊,像警衛站崗,一個負責舀湯,一個負責挾菜,一個隨時清理桌面,一個不停撤菜補菜,還有一個密切注意著你,好在你要吐菜渣或骨頭時立刻捧出小碗……第一次發現有這種福利時,我被嚇到,魚骨頭差點吞回肚子裡。」

  他哈哈大笑,她也笑嘻嘻。

  「那麼……」他舉高裝了酸梅汁的杯子。「慶祝我們沒結婚。」乾杯!

  「慶祝我們沒結婚。」她舉高酸梅汁回敬。「這個酸梅汁真好喝,比他家什麼粉紅香檳的更好喝。」

  「這是洛神酸梅湯,你愛喝的話,我可以煮給你喝。這種飲料很健康,可以常喝。」

  她甜蜜蜜地笑了。不知道為什麼,巫克行對她的好,就是好得恰到好處,能令她窩心又感動,但不至於有困擾。是不是這就是天造地設?就是找到命定的那個人,所以戚覺這樣的完美?

  「你這樣穿,很好看。」他喜歡她穿的衣服,米色寬鬆的大T恤,鑲著荷葉邊的天空藍裙子。他微笑道:「其實人還是待在自己舒服的地方,穿愛穿的衣服最自在,只有自己最懂自己愛什麼。」

  「是啊,我也這麼覺得,一個人最自在。」

  「哦?」他忍不住要試探:「那麼,你現在不就很慘,待在我的地方,被我釘得死死的。」

  「就是啊,」她裝可憐地抱怨。「你有那麼多的不准,還要隨時被一二三吉嚇。」

  「可是三吉現在沒有出來嚇你了吧?」

  「那倒沒有。」

  「你看,三吉多識相。」

  她哈哈笑。「我們一定要這麼認真討論一隻蜘蛛嗎?巫老闆啊,雖然我沒再遇到超級大只的三吉,但是前天洗澡的時候,我有看到小蜘蛛喔,我要叫它四吉嗎?」

  「小蜘蛛?」他眼裡閃爍著笑意。「也許是三吉生小孩了。」

  「最好是啦!」她大笑。

  「不知道是跟誰生的。」

  「難道還有另一隻大蜘蛛,跟三吉一樣大的。」夏穎兒臉色驟變。

  「呵。」他微笑。「難怪了,我們店裡沒什麼蚊子,那麼多蜘蛛在吃呢!」

  她朝他扔筷子。「你別再說了,你真噁心。」

  他很故意地問:「夏老師,你知道蜘蛛一胎生幾隻嗎?」被她狠狠瞪了,他卻開心地還她微笑。

  這一頓晚餐,他們笑著聊著,吃掉兩小時光陰,還捨不得結束。莫非是親吻的魔力,彼此拋棄防備,敞開心扉了?忽然他們有好多話可以講。夏穎兒發現巫克行原來很健談,不賣咖啡時,他是挺幽默的傢伙。

  唉呀,怎麼辦呢?整晚笑盈盈瞅著他說話,她不自覺地兩腮紼紅:心跳怦怦,她越看他就越喜歡。心不在焉聊著,其實不斷想像,想像越過桌面去擁抱他,想像比親吻更多的親暱方法,她被迷住了……

  巫克行不知夏老師滿腦子亂七八糟的遐想,他口條很清楚。「我對你算不錯了,至少沒規定你進我的店前,要先換洋裝,要穿高跟鞋。」

  「是啦,可是我那時對你那些規定很感冒。」

  「但你還是搬進來,我沒有勉強你。」

  「你知道為什麼嗎?」

  「我煮的咖啡太好喝,唔,應該是我太有魅力了?」

  「你好惡……」夏穎兒瞪他一眼。「我是為我爸。」夏穎兒將老爸跟親戚打賭裸奔的事說給他聽,也很坦率地告訴他,她的本性有多宅,下班後的生活有多麼的廢,廢到眾親友都知曉。

  「你以前的生活太不健康了,看你愛吃的那些東西就知道了,還有,熬夜看電視,睡客廳,這個壞習慣也很傷身體。」

  「不然你咧?你打佯後都做些什麼?我看你很少休假。」

  「其實……」他眨眨眼。「我也是宅男,我宅店裡或家裡。」

  她笑了。「我是宅幼稚園或宅家裡,現在是宅在你店裡。」

  「但我很重視健康,我很少吃外面的食物,其實在外面吃到最後,發現還是自己煮最合我要吃的口味,我通常都自己下廚。」

  「那下次去你家你煮給我吃啊,我很好奇你晚餐都吃什麼呢……」她只是隨口說說,但他遲疑一下,還給她不自在的笑容,並且接續了一陣的緘默,使得氣氛突然冷掉了。

  換作以前,大剌剌的夏穎兒不會注意到他的迴避。但可能因為她太喜歡這個人了,使她變得異常敏感,能意識到他的退縮,她警覺到巫克行不歡迎她去他家。

  為什麼?她面色一凜,若有所失,腦子浮現很多疑問,很多亂七八糟的猜疑冒出來——

  難道他跟前女友還有聯絡?

  難道前女友還住他家?

  難道……他還有別的女人?

  她不想要亂想,卻忍不住猜疑,才發現對他瞭解很少,這使她不安……她的興致,降到冰點。

  他也是。

  火鍋還在蒸騰著熱氣,他一整晚的熱情,迅速降到冰點。

  當然,巫克行也發現到夏穎兒面色的轉變,知道是因為他冷淡的回應。可是,他無法偽裝感受,他不想那麼快帶她回家。

  如果她很期待,他感到惶恐。某些隱私,關於他的,他不想曝光在她面前……夏穎兒根本還不瞭解他這個人,不像前女友知道他的過去,他們,真可以在一起嗎?

  他可以隱瞞過去,好像海水沖去岸邊的腳印,不需交代關於自己的歷史,但這樣會不會太不坦誠?他陷入掙扎,因而心情壞起來,感到棘手。

  他不覺得夏穎兒可以承受那些事,他們認識沒多久,她沒愛他到義無反顧的地步,假使他揭露自己的過去,他會再一次面臨同樣難堪的處境,他不想看到她鄙視他的眼神,他不希望自己難過……

  而她:心情很惡劣,她猜測著巫克行不讓她去家裡的原因。

  一些不信任和猜疑,毀了這個快樂夜晚,氣氛很冷,互動怪異起來。他心事重重,她患得患失。

  「吃飽了嗎?」他問。

  「飽了。」

  「那我們走了?」

  「好。」

  他結帳離開,她堅持付一半的錢。

  「不用了,我請客。」他說。

  「沒關係,讓我出。」她堅持。

  「我說我請。」他生氣了。

  「幹麼給你請?又不是你的女人!」她火大。

  今晚,他們不歡而散。

  她躺在床,睡不著,很不爽,特不爽!

  這陣子他們相安無事,要好得不可思議,那麼融洽甜蜜。所以她被他深深迷住了,為他心動,今天,他特地為她做早餐,落實她心頭的揣測,以為彼此都有好威,結果……她好失落。

  可是真正教她氣壞的,也許是為自己感到丟臉吧?當她說改天去他家,他的反應,讓她感覺很受辱,很尷尬,很丟臉。

  她歎息,翻來覆去。

  夏穎兒啊,你好蠢!難道以為親吻了,你們關係就不同嗎?這些親密互動,也許對巫老闆來講都不算什麼,是你自作多情。

  她心煩意亂,明明巫老闆今晚也沒說什麼過分的話,她就是好氣好氣。

  夏穎兒明白了,原來天堂跟地獄離得不很遠,這兩種極端的感受可以瞬間在同一個人身上體會到。巫老闆讓她超興奮,也讓她超沮喪;讓她超有希望的,也讓她很快幻滅。她以為她得到什麼,結果沒有。她以為靠他很近很近了,原來,尚距離一星子遠。她氣自己在這男人面前無法做自己,當她為他那個遲疑的回答而沮喪時,她竟虛偽地繼續喝湯,帶著微笑,好像無所謂。結果面皮僵硬,更暴露出自己對他很在意。

  好氣餒,她的世界,不再由她作主。怎麼可以這樣?怎麼可以呢?她可是連首富之子都敢悔婚的狠角色啊,可是呢?瞧瞧今晚,她競為他一個眼神傷心透了……

  夏穎兒越想越不甘心,結果哭了。哭了以後,更是不甘心了,他什麼都沒做,就害她哭得一塌糊塗,好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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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天,夏穎兒腫著雙眼醒來。

  暗暗期盼他再送早餐來,故意把鐵門打開,然後慢吞吞準備出門的東西,東摸摸,西摸摸,豎耳凝聽門口動靜,一直混到快遲到了,他還沒來。

  「可惡!」她踹一下桌腳,這下,更不甘心了。

  「啊∼∼」她對椅子咆哮,憎恨自己的行為,像個傻瓜。她垂頭喪氣,拿了包包要離開了,忽然聽見門推開的聲音。

  「早啊……」夏穎兒忙抬頭招呼,表情凝住,看見個衣著時髦的陌生女子闖進來。「不好意思,我們還沒營業喔。」

  「……」衣著時髦的高瘦女子,摘下墨鏡,盯著夏穎兒看,一路將她逼到櫃檯前,那不懷好意的目光,教夏穎兒慌了。

  「我們……我們還沒有營業啦。」夏穎兒的背,抵著吧台、因為女子更逼近一步,怒目相視,那銳利的目光,像帶著刺。

  「原來如此。」王雅蓓冷笑。「我被耍了,原來如此。」她手抱胸,嘴在笑,臉色非常難看。

  「小姐……請問你有什麼事?」夏穎兒感到莫名其妙。

  「有什麼事?你問我有什麼事?真好笑,你搶了別人的未婚夫,連我是誰都不知道嗎?」王雅蓓逼近她的臉。「真了不起啊,甩了劉公子,跟我的男人在一起。嘖嘖嘖……太了不起了,真是個厲害的傢伙。」她像警察,一連串逼問夏穎兒。「原來他跟你搭上了,才忽然不結婚,就是你讓他變心的。」

  「我真的不知道你在說什麼。」

  「很好,裝無辜嗎?」王雅蓓打開包包,將報紙摔到夏穎兒身上。「你自己看!」

  夏穎兒蹲下,將報紙拾起來,攤開。是娛樂版頭條,刊著她跟巫克行河堤邊擁吻的照片,還有昨日一起吃火鍋的照片,任誰看了,都會認為他們是熱戀的情侶。標題很聳動,夏穎兒震住,張著嘴,提著心,一句話都說不出來,只是揪著報紙發抖。

  幼稚園魔女教師夏穎兒,為前偶像明星「強暴疑犯」白驀英,狠甩首富之子劉庭威……

  夏穎兒瞪著「強暴疑犯」四個字,誰?誰強暴人?仔細看,記者驚聳地大篇幅介紹巫克行的背景。這下,她知道為什麼新聞可以做這麼大,原來巫克行是本名,他曾是偶像明星白驀英。

  白驀英?夏穎兒有印象,白驀英曾在電視圈風靡一陣子,留著帥氣長髮,造型冷酷英俊,專演愛情偶像劇,風靡全台少女。而後發生強暴女人的醜聞,怕被爆料,還給了那女人五百萬遮羞費,但事情還是曝光了,後來官司不了了之,他因為羞愧,退出演藝圈,銷聲匿跡。

  報紙刊登一張張白驀英當年白淨帥氣的劇照,對照如今戴眼鏡,短髮冷峻留著些許鬍髭的粗獷模樣,一下子還真認不出來。但那深邃的眼,高挺的鼻,五宮輪廓,仔細對照,就瞞不住了。他壯了些,皮膚黑了點,但確實是同一個人。

  「他是白驀英?」夏穎兒驚駭至極。

  「怎麼?你不知道吧?」女子冷笑。

  「你是……」

  「王雅蓓,那個倒楣被甩掉的未婚妻。告訴你,是我陪他走過人生最低潮,是我幫他重新站起來,他給我的回報就是甩掉我另結新歡,跟你在一起。」

  「我……我不知道要說什麼,我要想一想……」夏穎兒腦子一團亂,頭暈了。

  「你不知道要說什麼?哼,也對,你什麼都不知道。」王雅蓓臉色一凜。「我不甘心,我被他浪費了這麼多年,不甘心像這樣下流的男人,還有資格甩掉我?太荒謬了,應該我拋棄他才對……應該是我不要他,他不能這樣甩掉我!」

  門被推開,她們同時往外看,巫克行來了。

  看見王雅蓓,他臉色鐵青。「你在這裡做什麼?」

  「怎麼?外面掛了牌子寫著——前未婚妻不能來嗎?」王雅蓓刻薄道。

  巫克行發現夏穎兒面色有異,他疾步上前,拉住她的手。「你沒事吧?她有沒有對你怎樣?」

  夏穎兒揮開他的手,給他個質疑的眼神,她扔下報紙,跑出咖啡行。

  巫克行拾趄報紙,看見不想面對的過去被披露了。他冷笑,拋下報紙,面對王雅蓓。

  「這是你來的原因?」

  「這就是你拋棄我的原因?」

  「我們的事,跟夏穎兒無關。」

  「你另結新歡?所以不肯跟我結婚,把我甩了。」

  「我說了,跟她無關。」

  她指著地上報紙。「事實擺在眼前,你們這麼親熱啊?」

  「那是在跟你分手後……」

  「你的店以前從不歡迎我來,結果呢?她一大早就在這裡,你讓她住你店裡?」

  「她跟你不一樣。」

  這話,很刺激她。「是啊,她比我年輕,她有新鮮感嘛,她沒跟你度過你最狼狽的日子。」

  「隨你怎麼說。」巫克行走進吧台,準備開店。

  「你忘恩負義,你無情無義。」

  巫克行準備工具,沖泡咖啡。「你何必這麼說,王雅蓓,你心中有數,何必自欺欺人?這些年,你利用這件醜聞,吃定多少事?」

  王雅蓓怔住。「你……你說什麼?」

  「你一定要我說得那麼明白嗎?」巫克行冷瞅著她。

  「我吃定你什麼了?你說啊!我在你最落魄的時候留下來,我在全世界都批判你的時候陪你,我還能怎樣吃定你?」

  巫克行冷眼看她。「出事前,我們的感情早就變質了,我提分手很多次,你不肯。等我出事了,我叫你離開,你說你絕不要在這種時候走,你求我讓你留下陪我,我是真的很感動。因為你說你相信我是被陷害的,知道我是清白的,我們週遭的朋友都佩服你偉大,後來大家都要我不可以辜負你……」

  巫克行走出吧台,站在她面前,對那張越來越慘白的臉,緩緩說道:「可是那已經不是愛情……以前你提結婚,我不肯,後來因為這個事,讓你覺得理直氣壯,因為你陪我走過那些風雨,就認為你享有跟我結婚的資格,要我負責,要我娶你,拿這個事件綁架我,不是嗎?你跟你的親友,明示暗示,逼我結婚負責,不是嗎?」

  「難道你就這麼不想娶我?」

  「我想不想結婚?這麼多年了,你會不清楚我的個性?還是你故意裝蒜?」

  王雅蓓沈默了會,眼眶殷紅了。「我以為……我這麼用心……你……」

  「我是很感動……直到你在婚禮上,當我說考慮一下時,你記得你說了哪些話嗎?你的反應讓我知道,你認為我就是要報答你,就因為陪我走過低潮,你就要拿我一生愛情做報答。王雅蓓,你對我的付出,都是要我還的;那些好,都是要我回報的。這就是你的愛?就是你當初信任我的代價?我不要這種愛。」

  「是喔……」王雅蓓冷笑,因為自尊受傷,因為心思被他看破,她惱羞成怒,口無遮攔地說:「你以為我很在乎?想一想,你有什麼了不起,你現在算什麼東西?你以為你還是那個風靡全台的偶像白驀英嗎?我王雅蓓如今值得比你好上幾百倍的男人,我要的話,隨時有一大把男人搶著娶我,我當初是中邪了,才會那麼迷戀你。」

  「很好。那麼,請問你來這裡做什麼?」

  王雅蓓愣住。

  水滾了,巫克行沖泡咖啡。

  聞著濃郁的咖啡香,王雅蓓的淚,落下來了。

  他問:「要不要咖啡?」

  她倔道:「其實我很討厭咖啡,我愛喝的是茶。」

  「那麼,為自己找個很會泡茶的男人吧。」巫克行給她一杯開水。

  「就這樣?」她苦笑。「你好無情。」

  他歎息,拿面紙給她擦淚。「你知道嗎?我們之間,教給我最寶貴的事,就是人應該寧願無情,也不要假裝很有感情。我不應該因為感動繼續和你在一起,這是我對你最大的虧欠跟傷害。我浪費你的時間,很對不起。」

  這話,害王雅蓓掉更多淚。

  「算了……給我咖啡,黑咖啡。」她坐下,擦乾眼淚。

  「你明明愛喝咖啡,尤其是很貴的藍山咖啡。」他遞上熱騰騰的咖啡。

  「你是我的煞星。」她破涕為笑,恨他又拿他沒轍。

  「我知道。」巫克行也給自己一杯藍山咖啡,坐下,和前未婚妻隔著吧台飲咖啡。

  「我能怎麼辦?你就是讓人恨不下去。」藍山咖啡醇厚溫潤,軟化了王雅蓓的心。

  「我知道。」

  「其實……」啜飲咖啡,她吸口氣,戚慨道:「我是很嘔沒錯,但是,我也知道,我應該要謝謝你,畢竟我開設計公司的錢都是你給的,我家的房子也是你買的……」

  巫克行過去在演藝圈那幾年,早把別人一輩子可以賺得的全賺夠了。所以即使後來發生醜聞沈寂了,只要不過分的揮霍,他還是衣食無缺,經濟寬裕。這幾年,王雅蓓要什麼有什麼,他算善盡照顧女友的責任了,包括她家人一併受惠。所以她那個勢利眼的媽媽,才會讓女兒跟他交往。否則,有哪個家長可以忍受鬧出那種醜聞的女婿?

  說到底,一段感情,要怎麼計算誰欠誰?誰又付出得多?

  感情失敗,要怎麼討債?又憑什麼要辜負的那一方,扛起所有責任,把過去付出的好全抹滅。雖然巫克行辜負王雅蓓,但這段感情裡,他是慷慨付出過的。驕傲的王雅蓓,憎恨面子受損,但靜下心來,必須承認他是所有她交往過的男人中,對她最好的,所以最愛他,所以離不開,因此也最恨他。

  王雅蓓冷靜下來,平心靜氣面對戚情的失敗。她問巫克行:「你們……究竟交往多久了?」

  「信不信由你,我不結婚,跟她無關,當初夏穎兒對我來說只是個常客。」

  「可是你吻了這個常客,你還讓她住在店裡,你喜歡上她?不對,不只喜歡,你最重視隱私,甚至從不讓我去你家,看樣子,你愛上她了,非常愛。」

  「我不想講這個。」巫克行不想跟她聊夏穎兒。

  王雅蓓卻很有興趣。「如果是她,你會娶她嗎?」

  「你問的不對。」

  「哦?」

  「我想……她現在會逃我逃得遠遠吧。」他苦笑。「強暴疑犯?這可不是一般人能接受的男朋友。」

  「每個人……都有過去。」王雅蓓突然很有罪惡感了。

  「是啊,只是我的比較精彩。」

第七章

  太精彩了!巫克行的過去,精彩到一天內娛樂版電視新聞全都上遍了。夏穎兒好不容易平靜的生活,又鬧得轟轟烈烈。

  「夏老師,你真的跟那種男人……」很多家長,打電話來問夏穎兒。「唉,我希望你離開那種人,這太可怕了,我不放心小朋友的老師跟那種人在一起。」

  「如果你繼續跟那種骯髒的傢伙交往,我要我的兒子調班。」有家長恐嚇她。

  園長叫她去談話。「夏老師,你的私生活實在是……你讓我很為難,畢竟我們是從事幼保的,你之前才鬧過新聞,怎麼又……總之你不要跟那種人交往,不然我很難應付抗議的家長。」

  大家議論紛紛,莊妹京一整天都在唉呀呀地重複看報,不停歎息。

  「夏穎兒,你怎麼辦哪,太可怕了,原來他就是白驀英,真低級,故意變裝呢!怪不得我一直覺得他很面熟……」

  夏曉山跟太太輪流打電話給女兒。

  夏太太氣壞了。「這下我終於知道了,難怪你跟巫老闆都一起悔婚,原來你早就移情別戀,你為了那個骯髒的爛男人不嫁劉庭威,害我們家賠那麼多錢,你是頭殼壞了嗎?」

  「不是這樣的啦,媽,你誤會了,我跟巫老闆是……」

  「立刻搬回來!」夏曉山搶走電話,他難得對女兒咆哮。「立刻搬回來,不准再去那裡。我再也不跟那種人買咖啡,真噁心,你聽見沒有?你真糊塗哪!」

  「我也不知道他的過去,你別這麼凶嘛。」夏穎兒支支吾吾。

  老媽又把電話搶走。「你真厲害真強啊,好女兒,你老是在家嗑零食當奼女,也可以紅到報紙、電視全上遍,我真沒想到我生了個這麼了不起的女兒。河堤邊擁吻?夏穎兒,你真開放,我這老媽該以你為榮嗎?你嫌我過得太平靜是不是?」

  「媽……我也不知道為什麼會變成這樣嘛。」

  「你跟強暴犯交往?你瘋了?你搬回來住,不要丟人現眼了。」

  結果夏穎兒連東西都沒拿就回家了。

  其實,這些人的冷嘲熱諷、好奇打聽,她都沒真的聽進耳朵裡。因為大腦忙著戰爭,她快瘋掉了。

  她太震驚了,巫克行是強暴犯?

  她沒辦法想像巫克行強暴女人的畫面,怎麼樣,都無法將他跟暴力畫面兜起來。可是如果他沒做,幹麼跟人家和解?

  她很想為他找藉口,合理他的行為。譬如他是年少輕狂不懂事,但,強暴疑犯呢,好可怕……沒想到他是這種人。沒想到她神魂顛倒的是這種人,她竟傻傻住在他店裡,跟著他到處去。太可怕了,甚至跟他親吻,甚至被他迷得團團轉?原本因為他而意亂情迷,這會兒她陷入混亂,她對自己的眼光失去信心了……

  她不知道該相信什麼,她怎麼會活得這樣失敗?別人都單單純純地在戀愛,她偏偏搞得這麼轟轟烈烈?見鬼了。

  當天晚上,她窩在房間難過,心很混亂,感覺超沮喪,劉庭威就殺來了。

  他開一輛紅艷招搖的法拉利跑車,引擎聲轟得唯恐人不知,左鄰右舍都探頭出來望。劉庭威一下車就猛按夏家門鈐,狂CALL夏穎兒手機,要她下樓談。

  「既然分手了,還見面幹麼?」夏曉山制止女兒下樓。「他一定是看到報紙跑來的。」

  「你下去!」老媽又忍不住刻薄她了。「如果你要跟巫克行那種下流角色胡搞,我寧願你跟庭威繼續交往,至少人家家世清白又有錢……」

  「媽,我們怎麼可能復合?」夏穎兒氣道。

  門鈴持續尖嚷。

  「我去一下。」夏穎兒穿鞋下樓。

  「不要跟他獨處。」夏曉山按對講機。「庭威,你上來,你們要談就在家裡談,我們會迴避,但是如果你敢對我女兒亂來,我立刻報警。」這樣他才放心。

  劉庭威立刻答應。

  夏氏夫妻備好茶點,到書房看電視,將客廳留給女兒跟庭威。

  待長輩一走,劉庭威跳腳,立刻罵夏穎兒:「你為那個色狼拋棄我?你劈腿,就是因為他,你才悔婚的對不對?你夠狠!你耍我就對了,我沒想到我會被個幼稚園老師要得團團轉。

  「我還以為你是潔身自愛的女人,呵,真厲害啊夏穎兒,同時和兩個男人交往嗎?

  「強暴犯?這就是你看男人的眼光?你就這麼賤嗎?」

  唉!夏穎兒撫著太陽穴歎氣,這莫非是一條命運的鎖鏈?怎麼王雅蓓跟劉庭威都認定悔婚是因為他們另結新歡?是時機點太敏感吧?難不成有一條法律規定分手幾個月以後,才准結新歡,否則一概以劈腿罪論?真好笑,男未婚女末嫁,憑什麼要被這樣批判?

  看著劉庭威猙獰的面色,夏穎兒卻想到巫克行沖泡咖啡時,沈穩的臉色,覺得劉庭威此刻的模樣比巫克行更像個暴力份子。

  夏穎兒緘默地讓他咆哮個夠,她走到沙發坐下。

  劉庭威追過去,對她吼:「幹麼不回話?怎麼?你心虛吧?無話可說?哈我知道了,你大概也被巫克行騙了吧?你沒想到他是強暴犯,很失望嗎?後侮嗎?為他拋棄我,值得嗎?這叫報應!因為你不自重,你咎由自取……」

  「你來就為了跟我講這個?」夏穎兒抬起臉問。

  「對。」

  「講完了,然後呢?」

  「然後看看你後悔的嘴臉。」

  「請你等我一下。」夏穎兒懶洋洋道,回房間去,拎了筆記電腦出來,擺上茶几,打開,上網,到Google搜尋網站,鍵入自己的名字「夏穎兒」——

  瞬間跑出一百多頁關於夏穎兒的資料,全是新聞報導,關於她如何辜負劉庭威,劉庭威接受採訪怒斥夏穎兒虛榮拜金,收他一堆禮物,卻在婚禮前夕甩了他,甚至連夏穎兒一些很私密的事都曝光,還有網友們對她的批判……

  夏穎兒點選幾則念給劉庭威聽。「劉庭威說,夏穎兒是他交往過的女人中,最懶惰的,衣服亂扔,東西從不擺好。」夏穎兒再挑一則念:「劉先生表示,夏穎兒是他見過最不懂禮儀跟規矩的,雖然是幼教老師,但是帶她去吃西餐連刀叉從哪一個開始用都不清楚……」夏穎兒又念一則。「身材也是我交往過的女人中最爛的,胸部只有B罩杯……」

  「你講完沒?」劉庭威羞愧得脹紅面孔。

  「你幹麼臉紅啊?被說胸部小懶惰沒規矩的人又不是你。」夏穎兒那雙一年到頭迷迷濛的眼睛,突然清亮犀利極了,盯得劉庭威冷汗直冒。

  「我……我……那個是記者寫的,他們要做效果。」

  少來了,那麼隱私的事,如果不是劉庭威講的,記者哪會知道?

  面對劉庭威,夏穎兒驚訝自己可以非常冷靜清晰,她聽自己口條流利道:「相愛的時候,好話說盡。分手了,就把我批爛斗臭。這就是你的愛?把前女友的私密曝光到媒體,這就是你的愛?你問我會不會後悔沒嫁你?你覺得呢?我會遺憾離開你這樣的人?」

  一句句,批得劉庭威啞口。瞪著夏穎兒晶亮的眼瞳,這會兒,劉庭威猛地發現,過去,是不是太低估這女人?以為她迷糊隨和好欺負,而原來不是這麼回事。這樣口條清楚反擊他,竟讓他羞愧得不知怎麼反駁。

  「我……我走了。」劉庭威很鳥,答不出來就落跑。

  「等一下。」夏穎兒一個回身,揪住他手腕,冷瞪著他。「我也知道你很多私生活,你睡覺的時候打呼大得像打雷,電腦D槽放的全是A片,你平日很規矩禮貌,私下卻會在床上樞香港腳。你嫌我懶惰衣服亂扔,可是你在外面,喝完的飲料罐都隨地亂扔,菸蒂也是。你比我沒公德心,你要是再對記者亂講話,或是開跑車到我家這邊轟轟轟,我就約記者聊一聊。你以為記者只對你有興趣嗎?」

  現在,劉庭威目瞪口呆,活像只受驚的小狗,很快地,他甚至發起抖來了。因為看見夏穎兒掏出皮夾,丟出一疊記者名片。

  「這些日子很多記者約我上電視,希望平衡報導。因為悔婚的是我,我忍你三分,你跟你家人不要得寸進尺,我也有脾氣的,而且我一發作起來就不知道會做出什麼事。你們家大業大禁不起丟臉,我不過是小小幼稚園老師,我沒什麼好損失,反正我的名節都被你搞臭了,我可以豁出去……如果你不想跟我一樣丟臉,以後不要再出現我面前。」

  劉庭威以最快的速度消失她面前。

  躲在書房偷聽的夏曉山跟老婆奔出來。

  夏曉山鼓掌叫好。「講得好!講得好啊,不愧是我女兒,贊啦!這陣子受他家的鳥氣全出啦,爽!」

  「爽什麼?」夏太太涼涼地瞟女兒一眼。「身敗名裂,用在你身上也不過分了,真不知道以後還有誰敢跟你交往。我實在不知道你是怎麼回事,就算你要跟那個戀愛,有必要光天化日在河邊接吻嗎?你還記不記得你是個幼稚園老師?」

  「幼稚園老師不能親親嗎?」夏曉山幫女兒講話。

  「她親的是強暴犯!」夏太太吼。

  夏曉山為女兒辯解。「女兒又不知道巫克行的背景,他的模樣造型變那麼多,連我都認不出來,這不能怪穎兒,穎兒要是知道就不可能……」

  「你閉嘴!」夏太太吼叫。

  夏穎兒捧住腦袋,頭好痛。他們一定要選這時候吵架嗎?她心裡夠煩了啊……

  可憐的老媽,氣炸了,忍不住對女兒叨念:「你才剛鬧完那麼大的悔婚,又交了個不正常的男人,你腦子是怎麼回事?你有沒有腦筋?你到底是怎麼回事?你哪裡不正常?」

  「哇,我不管啦∼∼我神經失常啦!」夏穎兒抓狂了,抓了鑰匙跟皮包就往門外奔。

  「你去哪∼∼」老媽吼。

  「買鹹酥雞啦!」

  「她又發作了。」夏曉山很擔心,看女兒奪門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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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要吃東西,要看電視,要忘記腦子裡吵鬧的音聲,不要再去想那個人的事,要忘記全世界,躲在自己的快樂城堡。

  可是,東西全買回來了,零食越嗑越空虛,電視越看越煩,腦子的戰爭越打越激烈。最後,她倒在地板,右手拽著一包奶油椰子乖乖,瞪大眼,看著天花板發呆。

  老媽起床上廁所,看到她那副呆傻模樣,又罵她了。「你又沒在看電視幹麼不關掉?浪費電!」

  「……」夏穎兒還是瞪著天花板。

  啪!老媽把電視關了。「不要躺地板,要睡就回房去睡!」壞習慣。

  「……」夏穎兒不應聲,眼睛空洞地睜著,好像天花板有她要的答案。        啪!老媽真狠,燈也關了,頓時,客廳一片黑。

  「隨便你。」她氣呼呼回房。「養出個廢物,都怪你爸寵壞你……」

  喀……喀……喀……黑暗客廳,一聲聲響著吃乖乖的聲音,午夜聽來,頗為哀怨。

  夏穎兒賴在地板吃乖乖,一會,夏曉山偷偷從房裡溜出來了。摸黑,走向賴地板上的女兒,沿途還不小心踢到桌腳,慘哀一聲。

  「靠……邊站……」痛死人啦!「寶貝啊……你還好嗎?在想什麼,很難過嗎?」

  「……」夏穎兒不答腔,只是有氣無力地吃著乖乖。

  夏曉山在女兒身側躺下,陪女兒一起望天花板,伸長手心。「賞老爸幾個乖乖吧。」

  夏穎兒拿一把乖乖放老爸掌心。父女倆,躺在黑漆漆客廳吃乖乖,一起製造詭異的「喀喀」聲。

  夏曉山靜靜陪女兒嗑掉兩包乖乖,女兒終於肯講話了。

  「爸,我迷路了。」她眼眶濕了。

  「迷路?可是你沒在走路啊?」

  「我腦子在走。」

  「好吧,你迷路了,迷到哪去了?」

  「我認識的巫老闆,不像會強暴女人……」她想了整晚,想不通。

  「嗯,所以才有人說啊,知人知面不知心。」

  「不是,他不像在偽裝,他對女人很尊重,不對,他甚至尊重流浪狗,甚至尊重一隻蟲子,他不像壞人。」

  「那是因為之前被抓到了,所以不敢亂來了吧。」

  「爸。」夏穎兒突然跳起來。「我要去問他,我要他親口跟我證實這件醜聞,不然我不信,說不定他是被栽贓的。」

  「你瘋了嗎?他都跟人家和解了。」

  「我還是想問,我要去,不然我躺這裡一直想,我快瘋了!真的快瘋了∼∼」

  「來、再吃一包乖乖,說不定就好了。」夏曉山拉住女兒,不讓她定。

  「這次乖乖沒用,鹹酥雞也沒用,我吃到胃都痛了,腦子還是在打架,我要去問他,我不能這樣不清不楚的就再也不見他。拜託……」

  夏穎兒哀求老爸放手,夏曉山深深注視著女兒,看到她的決心,知道攔不住。

  「好,但你要答應,你不在那裡過夜,你手機要開著,我隨時會打電話監控那邊的狀況,你不要讓我緊張。」想到女兒要去見強暴犯,他不放心。

  「好。」

  「你……你真的愛上那個人了是不是?」

  「是。」夏穎兒答得乾脆。「所以我要問清楚,他當初到底有沒有強暴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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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巫克行對她的質問,答得很乾脆。

  夏穎兒愣住,再沒有藉口相信他。

  凌晨一點,通常,這時候咖啡行已經打烊,他也回家了。

  她憑著一股衝動跑來看他在不在,沒想到他真的在,他只開著吧台上一盞黃燈。她跑進店裡,看他站在吧台內,背對門,他正在清洗器材。

  聽見聲音,巫克行轉身看著她。

  然後她衝著他就問了:「你真的曾經強暴女人?」

  然後,他就那樣回答。

  「是。」他微笑,對著她錯愕失望的表情,他笑得很挑釁。

  「是真的?」她還是不願相信。

  「是真的。」巫克行懶洋洋道,雙手往後撐在流理台,長腿閒適地交叉立著。她失望的模樣,似乎一點也不能傷他。

  他像局外人,觀賞她呆愣的蠢樣。他低笑了,嗓音深沈磁性,講著很可惡的話。

  「是啊,確實是真的,夏老師,要我再多講幾次嗎?還是要我講得更清楚,包括所有的過程?是,我強暴女人,我曾下流齷齪地強暴女人……為了不被抓去關,為了保住我的事業,我跟她和解,找了最棒的律師,讓官司打不下去。是,這就是我……」他挑起一眉,問:「為什麼哭?」

  是啊,為什麼哭呢?我哭了嗎?夏穎兒震住,摸摸臉,發現眼淚直直落。

  「我很難過。」她哽咽。

  「難過什麼?」他冷笑。

  巫克行低頭看看手錶,吹了聲口哨。「一點多了……」走出吧台,走向她。

  她驚駭,退後再退後,很有壓力,她有點怕他。

  他很故意地問:「凌晨一點多,跑來見一個強暴犯?你不覺得太危險?」

  「因為我不信你是那種人。」

  「你不信?」他笑意更深,更逼近,她退得更厲害。「你不信我是那種人?」他湊近她,在她耳邊問:「那麼,你又是為了什麼跑來質問我?你不相信我是那種人?既然如此,為什麼還要問我是不是?」

  「我是不信,我是覺得你不會做那樣可怕的事,所以跟你求證,只要你說不是,我就相信。」

  「喔?這麼偉大啊……多了不起的信任。」

  「所以……你究竟有沒有做那種事?」

  巫克行靠近,更貼近她,幾乎臉要貼到她面上去了,然後他用非常溫柔但其實很冷酷的嗓音說:「你相不相信我,關我什麼屁事。」

  他後退,冰冷的眼神,像要碎裂她。她在他冷酷的注視中,慢慢僵硬。

  他說:「聽著,如果你以為我會在乎你或任何人的想法,那麼你不是自大得過分,就是太愚蠢。是,我是強暴犯,是,我是下流卑鄙,你以為我會在乎這些標籤嗎?會在乎像你們這些蠢物的眼光嗎?」

  「我只是要真相,我想聽聽你的說法!」她吼他。

  「我的說法?」他揚起一眉。「我沒有說法,我憑什麼要跟你解釋?」他不想脫罪,他不屑。

  「巫先生……」

  他臉色一凜,眸光冰冷。「你立刻離開我的店,夏穎兒,你沒資格站在我的地方,你給我滾出去!」他怒道。

  夏穎兒怔住。「你幹麼凶我?」她啜泣,傷心的哭了,對他咆哮:「倒楣的人是我!你凶什麼凶?我討厭你!討厭你這個下流的男人,混蛋!」

  夏穎兒跑出咖啡店,一路嗚咽著走回家。

  夏曉山看女兒進門就追著問,一直追到廁所。「怎樣了?女兒,他怎麼說?解釋了嗎?他狡辯對不對?是不是說他無辜的?你不要傻傻就信哪,你別為那種人哭你……」

  「他說他是強暴犯,他說他是下流的壞蛋!」夏穎兒嚷,哭進廁所,摔門,將父親關在門外。她跌坐地上,雙手蒙住臉痛哭,

  「他這樣說?」夏曉山愣住。怪了,還以為他會狡辯的。

  夏穎兒在裡面痛哭。

  夏曉山很心疼,拍著門問:「知道他這麼壞,你還為他哭什麼啊?」

  「就是因為知道他那麼壞,我還很喜歡他所以才哭嘛……」夏穎兒口齒不清嚷。「他叫我滾……他不要看見我了……」心好痛好痛,好像要破掉了,她該怎麼辦?他不要她了……

  「他叫你滾?」

  「他說我沒資格站在他的地方。」

  「你沒資格?你沒資格?」夏曉山大叫。「他以為他是誰!」醜聞被揭發,羞愧的人是他,他還有臉嗆他女兒?「什麼叫沒資格在他的地方?現在他來求你,我還不准你去咧,真誇張的,你不要哭了啦,為那種人有什麼好哭的?」

  不管爸爸怎麼講,夏穎兒就是止不住眼淚,她不出去,硬是在廁所哭到失聲。

  怎麼會這樣呢?他叫她滾,她就這麼心酸?那她的自尊呢?該嫌棄他的人是她,怎麼變成她在哭泣難受?她不自愛嗎?她不過是想問個明白,她心裡其實百分之九十是要相信他的。

  他卻說了那麼多個「是」,讓她無話可說,讓她對他的感情走投無路。他的承認太坦白了,坦率到她問到確定的答覆,心裡卻更困惑。他的承認,無法說服她的直覺,她認定他沒有犯罪,還是,這就是愛情的盲目?

  奇怪自己幹麼在乎他到底有沒有犯罪?這樣混亂的情緒,她何必背著?她可以立刻終止,反正他們倆才剛曖昧不久,反正彼此也沒有跟對方告白,而且她這會可以理直氣壯回家住,不用再寄人籬下,這不是最完美的END嗎?

  是很完美,感覺卻很癌。

  諷刺是,她比平日更渴望見他,賴在他身邊。

  夏穎兒躺下,縮在冷地磚,揪住發,腦子戰爭不休,兩個聲音叫戰——

  「夏穎兒,你瘋了嗎?他是強暴犯,大壞蛋,你還想見他?」

  「可是,跟他在一起時,好快樂,我覺得很幸福。」

  「那是幻覺,他偽裝鹹君子,等你上當就露出猙獰的面目。」

  「可是他助養孩童,餵食流浪狗,這麼善良,又怎麼說?他怎麼可能是強暴犯?」

  「那是他裝出來的,掩飾過去犯的罪。」

  「但是他的眼神很正直。」

  「當局者迷,情人眼中出西施,可憐的夏穎兒,你被他迷得分不清是非了。」

  「我是很理性地在分析,我感覺他不像在裝的,我在他身旁覺得很寧靜,很安全。」

  「好好好,你想受傷,就去找他啊,繼續和他來往啊?無風不起浪,他沒做那些壞事,就不會鬧那麼大了。」

  「好吧,假設他真做了那些事,也許他真心懺悔,改邪歸正,我們是不是應該給他機會?原諒他?信任他?」

  「你當你在普渡眾生?拿自己的未來開玩笑?你瘋了。」

  我瘋了。只有這一點,夏穎兒很確定,她是愛瘋了……

  夏穎兒被他罵跑,巫克行以為他會鬆口氣,為自己的「有個性」喝采,結果,他沒獲得平靜,反而心浮氣躁。

  他討厭追問他過去的人們,拒絕再提起那段醜陋往事,他不希罕誰信任,包括這陣子迷住他的夏老師。他一股火大,將她衣物全打包,裝箱,清空房間,堆在角落。忙完,已經清晨四點。他筋疲力竭,倒在她躺過的床鋪睡覺。

  白床單,漫著淡淡甜橙味,是夏穎兒愛用的洗髮精,一種很夏天的氣味……

  他心情很糟,撈來枕頭,側身,拽在懷裡。那股甜橙味,擾亂他,嗅進鼻尖的甜味,害他在秋天清晨特別脆弱。

  這世界不公平,他想著。

  他再也不要對誰動心,這些紛擾,讓他厭惡透了。

  可是胸口為什麼空蕩蕩的?可是為什麼不禁會去想,夏穎兒現在睡了嗎?她還好嗎?

  他整晚滑稽地不停拿來電話,好幾次差點就打給她,但一想到她質疑他的眼神,懷疑他是強暴犯的表情,最後,他將電池拔下,他認為他做了最好的決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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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五天了,夏穎兒沒再回咖啡行。

  不見他,腦子裡的戰爭就會平息?不,戰爭得更瘋狂了,她必須非常努力,才有辦法克制去找他的衝動。她必須繞遠路,才能讓自己忍耐住,不走進他的店。

  每天,夏穎兒出門上班,夏曉山都會殷殷地交代,要她別再跟巫克行那麼複雜的人來往。

  「你要答應爸,爸只有你這麼個寶貝女兒,你一輩子不交男朋友不嫁人都沒關係,要賴在家裡多久無所謂,我寧可你繼續宅下去,也不要你和亂七八糟的人來往,糟蹋自己。」

  「嘿,老爸,你曾多麼誇獎巫老闆的咖啡豆,記得嗎?你說他很有誠意,很認真。」

  「對,但我不知道他還是個色狼。需要我再把這幾天報紙雜誌的報導拿給你看嗎?我記得我都擺在你桌上了,你看見沒有,當年那位女生也出來哭訴,你到底有沒有看?」

  「我怎麼可能沒看?你直接貼在我書桌前的牆壁上,你只差沒裱框而已。」夏穎兒苦笑。「放心啦,我不會再見他了,我要去上班啦。」

  「千萬不准找他。」

  「好啦好啦,我又沒去。」可是心裡已經去了幾百遍。她失魂落魄,很沒勁,白天上課,忙歸忙:心裡老覺得空洞,回家後就繼續發揮她的天賦,宅到底。

  「夏穎兒!我真的快受不了你了,你這是什麼德行?」

  夏太太下班回家,一進門,驚恐萬分。她看見地板沿路是嗑光的零食包裝,沿著路徑,走到製造零食垃圾的禍源,禍源正哀怨地背對她,面對牆壁,喀喀地吃零食……

  「你夠了喔,吃瘋了啊你,對著牆壁吃?」

  「媽,你回來啦?」夏穎兒哀怨地回過頭。

  「你怎麼回事?每天吃,竟然還瘦了。」

  「因為睡不著嘛……」

  「為什麼睡不著?」

  「……」夏穎兒不敢講。她想他想他想他,想得想把自己的腳綁起來。很衝動想飛奔過去,但理智說不行,她只好失眠亂吃。

  「沒想到你這麼喜歡他。」夏母蹲下,拍拍女兒肩膀。「理性點,太多女人毀在愛情裡,要找,也要找個好人。」

  「我覺得他是好人。」

  「他是強暴犯∼∼」真是,逼她抓狂就對了,夏太太咆哮。這頭腦不清楚的丫頭。拜託,有哪個家長會讓女兒跟那種人來往?她女兒又頭腦不清楚了。

  「媽,你看這一疊DVD。」

  「幹麼?」夏太太瞪著女兒捧來的一堆浪漫愛情影片。

  「這些電影講的都是一些男女朋友做錯事,但因為愛情,得到救贖,最後壞人被戚動,改邪歸正……」

  「我知道了。」夏太太深吸口氣,凜目問:「所以你的意思是你像天使一樣能威動巫克行那個大壞蛋?」

  「是啊,說不定他已經被感化了,所以——」

  「混蛋!」

  「媽……如果這是真愛,我不應該膽怯,我應該勇敢去愛他。即使他過去犯了錯,但真愛讓世界更美好。」

  「很好,美好極了,問問那個被傷害的女孩子,問問她,她的世界有多美好?」

  夏穎兒愣住,一槍斃命,不愧是務實派的老媽,她嗚哇一聲,背過身,繼續暴飲暴食……

  第八天,她很憔悴,她很累,想念他,讓她像被脫去一層皮。抵抗愛,讓她筋疲力竭。她在幼稚園幫美術老師做活動海報,深夜下班了,月亮太美麗,害她意識不清醒,渾渾噩噩,走到老巫咖啡行。

  然後呆住,驚駭地看著店門邊的牆,被人用紅色噴漆,噴了「強暴犯」三字。裡面,沒開燈,巫老闆不在,門口貼著一張告示,夏穎兒趨前看,她嚇壞了。

  老闆遠行,暫不營業,歸期未定。

  他走了?

  夏穎兒慌亂的掏出手機立刻打給巫老闆,鈴聲響了很久,她心臟揪緊,恐懼他永遠離開。

  終於接通,夏穎兒急嚷:「巫先生?」

  「……唔。」

  「我看到告示,你去哪?」

  「你身上有鑰匙吧?你的東西我都裝箱了,你找時間搬走。」

  「你什麼時候回來?」

  「不知道。」

  「很久嗎?」

  「也許。」

  「你去哪?很遠嗎?為什麼忽然去那麼遠?有人欺負你?誰在你店門噴漆?你報警沒有?他們太過分了……」

  他緘默了會。「問這麼多幹麼?搬完東西,把鑰匙放在吧台就行了,bye。」

  「等等,你等一等!」夏穎兒嚷。「別掛,我還有話。」

  「……」他沈默,靜候著。

  她好呆,呼吸急促,半晌過去,什麼都沒說。

  他不耐煩地問:「可以掛了嗎?」

  「我……嗯……」

  喀!他掛了,毫不猶豫。

  她,突然整個人虛掉。拿鑰匙開門,走進店裡,走進房裡,看見她的東西被裝在紙箱。桌上,擺著巫克行送她的咖啡器材。夏穎兒覺得自己完蛋了,一看到咖啡配件,想到他敦她煮咖啡,陪她吃火鍋,還有黃昏的快樂野餐……瞬間,一股暖意淌入心房,她心悸,拿出手機,衝出咖啡行,又打給巫克行。

  「又怎麼了?」

  「你已經在路上了嗎?」他在開車,她聽見汽車聲。

  「對。」

  「巫先生……你去哪?我可以跟嗎?」

  「什麼?」他沒意會過來。「你說什麼?」

  夏穎兒很緊張,手心冒汗。「我……我能不能跟你走?」

  「你忘了我是強暴犯?」

  「你沒有,我認識的你,不可能會強暴女人。」她用在他身邊體會到的那些,下了賭注,賭他是個好人。

  她拋棄從媒體看到聽到的,她放下頭腦判斷,她選擇相信她自己的心聲,不讓頭腦再打架下去,不再分辨對錯,她要向直覺靠攏。要嘛,就完全放下他這個人,再也不聯絡。要嘛,她就全然信任他,跟他定。如今,站在十字路口徘徊,這才最痛苦。

  她選擇相信他。

  「你不怕我?」他很驚訝。

  「我想通一些事。」

  「想通什麼?」

  「就算你真的做過那種事,你一定很認真懺悔改過了,因為我在你身邊,一點都感覺不到你很可怕……我不管過去你發生什麼事,我很想見你,真的很想,不知道為什麼……我沒有這樣過,你突然走掉,我很怕,請你回來,或是讓我跟你走。」

  「你真的……你好奇怪……」他低啞道。

  「我可以跟嗎?」他低沈的嗓音好好聽,她好懷念。

  「不好吧,你忘了你有工作?」

  「我可以請年假。」她沒想到自己可以厚臉皮到這樣,聽,她簡直在倒追他。

  「夏穎兒……」

  「是。」

  巫克行歎息。「我想,我們不適合。之前我的舉動可能讓你很混亂,我很抱歉。我覺得我們不要在一起,對大家都好。」

  「哪裡好了?我不覺得我哪裡好了?」夏穎兒幾乎哭出來。

  「我喜歡一個人生活,討厭感情的困擾。」

  「是,這對你好,但不是我,我沒跟你在一起,還是很困擾!哪裡對我好了?」

  「你是老師,跟我一起,對你的名聲不好。」

  夏穎兒咆哮:「好極了,大家全身而退,這真是太棒了,巫老闆,你不愧是做生意的,一有麻煩就趕快分道揚鑣。我以為我們之間有感情,我在你的醜聞掙扎,知道你曾經是強暴犯還想跟你在一起,你知道我有多矛盾多煎熬?我認為就算你犯過錯,我可以原諒,結果你……」

  「原來如此,真難為你了。你可以不用這麼掙扎,我不是非你不可。」他聽了更氣,掛電話,很絕,很狠。

  夏穎兒呆在原地,傻愣愣,不知道要幹麼,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麼,恍惚著。呆了幾秒後,開始覺得自己全身都碎裂,她被擊潰!

  原來真正的失戀是這種滋味,很茫然,很空洞,整個人像縷遊魂,跟眼前世界格格不入,對明天失去期待,每一分秒都拉長了,痛苦也是。跟這種痛相比,過去談的愛情,有如小兒科。

第八章

  半個月過去,風波逐漸平息,一切又恢復寧靜,只有拉下鐵門的老巫咖啡行,偶爾提醒人們聊起這個八卦事件。

  「我買了你最愛吃的蘿蔔糕喔。」知道夏穎兒心情惡劣,莊妹京自動幫她買好早餐。

  今天,夏穎兒仍是失魂落魄走進辦公室,呆坐。莊妹京對她講話,她卻好像聽不到。

  莊妹京搖搖她,將早餐捧到她面前。「聞聞,多香啊!還有冰奶茶喔,我是不會做早餐啦,可是幫你買好了,這樣有沒有很感動?」

  夏穎兒閉上眼,彷彿又看見,桌上擺滿巫克行為她烹製的早點。

  夏穎兒眼淚掉下來了。

  「喂……不用這麼感動吧?」莊妹京搖頭歎氣,抱住夏穎兒拍拍她。「好啦,知道你難過。」可憐的夏穎兒,第一次愛得這麼瘋狂,結果愛錯人,這打擊,很難接受吧。

  「我真的很喜歡他。」夏穎兒喃喃道。

  「你不適合那種人。」

  「之前你還鼓勵我跟他來往。」

  「我不知道他是那麼可怕的人,你現在要離他遠遠的,不管他怎麼糾纏你怎麼解釋,你都要拒絕!」

  夏穎兒苦笑。「你們都勸我避開他,離他遠遠的,但是……追著他跑的人是我,離得遠遠的是他。」他沒纏她,他驟然放手,放得果斷瀟灑,留戀拖拉的人是她。

  新聞沸沸揚揚地炒完了,而他,從她的世界消失了。看不見他以後,夏穎兒的思路,反而更清楚。假如他會強暴女人,假如他是色情狂,假如他心思邪惡,他大可以帶她走,當她對他的感情這麼明顯露骨時,他沒理由拒絕。她住他店裡,有很多獨處的機會,他卻從沒讓她戚到被侵犯或覺得不舒服。好幾個深夜,他教她沖泡咖啡的技術,當時,圍繞四周的寧靜氛圍,不可能偽裝得出來。

  他很正直,他是好人。

  夏穎兒繼續她的人生,可是以前熱哀的消遣,如今索然無味。以前沈迷的電視劇,裡邊的愛恨情仇比她遭遇的還要激烈N倍,卻不能再讓她感動落淚……

  夏穎兒太懷念巫克行了。只好常煮咖啡請同事喝,在調理咖啡時,彷彿巫先生就在左右,監視她的每一步驟。

  她把器材搬到幼稚園班上,表演烹煮咖啡給幼稚園小朋友看,讓他們一人嘗一小口,然後看那幾張可愛小臉,擠成一團,夏穎兒笑了。

  「老師,咖啡好苦喔。」

  「老師……這東西怎麼能喝捏?」

  「我媽說喝咖啡不好。」小孩子都不太能接受咖啡的苦味。

  「那老師幫你們加糖跟牛奶。」夏穎兒慇勤地服務這些小朋友。自己呢?如今,她也習慣喝黑咖啡了。

  因為忘不了巫克行。

  夏穎兒還帶莊妹京去巫克行帶她吃過的火鍋店用餐,當莊妹京跟以前一樣,要將食材全往鍋裡倒時,夏穎兒制止她。

  「不行這樣……蔬菜不能先放,芋頭跟玉米沒關係……」

  「肉片不要一次全下,煮太久就老了啦……」

  「等一下,麵條別放啦,最後放才嘗得到湯的精華啊!」

  「夏穎兒!」莊妹京摔筷子。「你真機車,再囉囉嗦嗦以後不跟你吃飯了。」

  夏穎兒愣住,彷彿看到當時跟巫克行發脾氣的自己。她笑了,又哭了。而她哭笑不得的模樣,讓莊妹京難過了。

  「又哭了?你怎麼變得這麼多愁善感……一個多月了,還想他?」

  夏穎兒點頭,抽紙巾抹淚。

  莊妹京問:「還有打電話給他嗎?」

  夏穎兒點頭。「常常,一忍不住就打。」

  「他怎麼說?」

  「他沒接。」

  想到那個夜晚,巫克行霸道地掌管食材下鍋的順序,幫她添料加湯,那天晚上的巫克行,好溫柔。如今,同一個座位,吃同樣食物,剛萌芽的戀情,卻已夭折。

  她還年輕,她不過是失去一段剛萌芽的愛情,怎麼覺得像失去一輩子的愛情?像失去此生最終愛戀?如果不是巫克行,好像誰也不能讓她心動了。她心裡很清楚,她著他的魔,誰也看不上眼了,誰勸的話都聽不進心裡。

  「你瘦好多喔。」莊妹京心疼地摸摸她的臉。「振作點。」

  「我很寂寞。」她淚汪汪,縮在位子裡,單薄了的身子,像被主人棄養的小狗。

  「夏老師?」店門口有人喊,夏穎兒跟莊妹京,看見幼稚園小男生小可的媽媽走進店裡。她超興奮的,衝過來拉住夏老師。「太高興了,沒想到老師跟莊小姐也在這裡用餐。」

  「呃……是啊,真巧。」夏穎兒硬是把快飆出來的淚逼回去,逞強地微笑著。

  「老師,不好意思……幫個忙好嗎?」小可的媽媽突然將小可,還有個留妹妹頭的陌生小女孩塞過來。「真不好意思,我來參加同學會的,想順便拉一下業務,可是小朋友在,很不方便,你……你跟莊會計可不可以幫我帶一下小孩?半小時就好,我上去跟同學們聊一下就下來。」

  「喂——」莊妹京才要拒絕,小可的媽媽已經興奮地衝上二樓用餐區。「我們已經下班了說。」在幼稚園上班的莊妹京,下班後最痛恨跟小朋友喇咧了。

  莊妹京瞪夏穎兒一眼,小小聲在她耳邊說:「真誇張,她不是還跟你借過錢嗎?」小可的媽媽負債纍纍呢,小可的學費都是夏穎兒墊的。

  「噓!別在小孩面前說這個。」夏穎兒罵莊妹京。其實夏穎兒滿喜歡小可的媽媽,雖然很窮,但是當所有家長都在批判巫克行的事,只有小可的媽媽跟她說——

  「夏老師,不管你跟誰交往,你覺得快樂就好,我可是支持你的喔……」

  那時,夏穎兒聽了,超感動的。

  夏穎兒問小可:「小可……肚子餓了沒啊?」事實上,她很高興有小朋友讓她分心,因為她正難過呢!「這是你妹妹嗎?」夏穎兒問起陌生小女孩。

  「不是我妹妹!」小可摟住小女生。「她是王阿姨的女兒,是我的女朋友,我叫她來的。小美,快說老師好。」

  「老輸好……」才四歲的小美,講話口齒不清,傻傻笑。

  夏穎兒跟莊妹京愣住,互看一眼,兩人都笑出來了。

  夏穎兒感興趣地托著左臉,打量小可。「小可,你還這麼小,交什麼女朋友啊?」

  像故意要跟老師證明,小可用力摟住小美肩膀強調:「我們是真心的。」

  莊妹京嗤嗤笑。「小傢伙,你以為談戀愛這麼簡單啊,只有真心是不夠的喔。」她故意逗小可。

  小可聽了,問小美:「那你愛我嗎?」

  「愛!」小美甜蜜蜜回答。

  夏老師問小美:「你愛我們小可什麼啊?」

  小美困惑的皺起小臉。「老師,你不覺得小可很帥嗎?」

  「哇哈哈!」莊妹京笑三聲。「小美不知道小可的真面目,小可在我們幼稚園最皮了,調皮搗蛋,愛搶同學的玩具,老是把同學氣哭,他很多敵人呢!」莊妹京取笑小可,小可窘得癟嘴了。

  小美看著小男友。「可是小可對我粉好啊……」小美又望住莊妹京跟夏老師。

  「小可的玩具都給我玩呢!他跟我很要好,我真的愛小可喔……還有,小可很會唱歌喔,我最喜歡看小可唱歌了,小可,來,你唱給她們聽!」

  這個小男生,被誇得尾椎都翹起來了,拿了湯匙當麥克風,又開始唱了——

  「忘了是怎麼開始……也許就是對你,有一種感覺……發現自己已深深愛上你……真的很簡單……」又是那首(愛很簡單)。

  夏穎兒一聽到這首歌,眼淚就掉下來了。

  莊妹京一直朝小可擠眼睛,暗示他別唱了,夏老師失戀呢!

  小可不明白,有了小女友加持,他唱得亂認真地,對著夏老師連唱了三遍(愛很簡單),還擺出歌王的架勢,連轉音都很要求喔,唱作俱佳。

  夏穎兒聽著聽著,很有感觸,她跟莊妹京說:「不管你們對巫克行的評論怎樣,他對我很好,他能讓我感動。」這……才是最簡單的。別人沒感受過巫克行對她的那些好,別人怎能體會她的矛盾跟掙扎。別人聽著媒體跟新聞的批判,可是在愛情裡的人,是她。

  夏穎兒微笑凝聽小可歌唱,後來又笑盈盈陪這對小情人吃晚餐。小孩子真可愛,愛起來很純真,不像大人啊,明明愛了,卻考量很多,那個人的過去,他的背景,他的資產,他的工作交友狀況家人等等等……小朋友不理會這些的,小朋友跟他的心在一起。或許,小朋友才最懂愛……或許,幼稚的反而是他們這些大人呢!

  夏穎兒羨慕小可跟小女友那種單純的幸福,小可唱完歌,幫小女友拿碗筷,硬要喂小女友吃東西。夏穎兒彷彿看見那一天晚上,巫克行也不斷地幫她舀湯添料,伺候她吃喝,把她餵飽飽的。

  不管別人怎麼說,巫克行,是她要的那個男人。

  夏老師捫心自問,清清楚楚,即使他已遠離,她還是一心一意愛著他。

  她相信她的心不會笨到去對個壞蛋心動,她相信她的心看見的巫克行。她相信她心的感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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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家後,夏穎兒第N次打電話給巫克行,如果這是她此生唯一的真愛,她絕不能輕易放棄。

  她聽著轉接過去的語音信箱,氣他不接電話。也許,他沒有她以為的那麼喜歡她,否則怎會這麼狠心?想了想,她深吸口氣,傳簡訊給他。

  你好嗎?我很不好。我病了……高燒,並發肺炎,很難受,住院了……

  發送不到兩秒,電話來了,是巫克行。

  「怎麼搞的?這麼嚴重?醫生怎麼說?做檢查了嗎?」

  這一連串緊張追問,讓她明白,他是關心她的。夏穎兒哽咽,啜泣了。

  聽見她哭了,他更擔心地問:「好好的怎麼生病了?是不是又亂吃東西了?」

  「你要來接我出院。」

  「什麼?」

  「來接我出院。」接我走出這思念的病院。她懇求。

  「你不是生病嗎?要好好住在醫院,聽醫生的話。」

  「見到你,我的病就會好了。」

  「夏穎兒?」

  「明明很關心我,為什麼要離開?如果不喜歡我就算了,但是……你應該喜歡我吧?」是啊,不然幹麼這樣緊張她呢?她不明白。

  巫克行怔了幾秒,歎氣了。一個多月,他離群索居,卻逃不掉她的追緝,聽到她病了,他慌張失措,一個多月的忍耐壓抑克制,全化為灰燼,全白費了。

  「夏穎兒……你不知道……我覺得,跟人來往很累很累……」他遭遇過太多事,星路爆紅,忽然醜聞爆發,人情冷暖,起起落落,他很厭倦。

  夏穎兒很阿Q地說:「你討厭跟人來往嗎?那我不是人好了,我在你旁邊陪你,我不會吵你。我來當四吉……四吉是一隻鳥,啾啾啾……」

  巫克行低笑。他驚覺到,這是離開她後,這陣子第一次開心笑了。

  夏穎兒聽見他的笑聲,精神都來了,她開心得不得了,繼續逗他。「那麼四吉可以去陪你嗎?」

  他給夏老師出考題:「我心情不好時,很難相處,你會很悶。我的生活規律正常,你這個頹廢份子不會喜歡的。」

  「沒關係,你不用分心管我,反正我是一隻鳥。」

  「哦?你聽聽。」他將電話拿遠。

  「那是什麼?」她聽到咕咕聲。

  「你同類啊,貓頭鷹。」

  「貓頭鷹?」她怪叫,惹得他哈哈笑。她驚呼:「你到底跑到什麼地方去啦?」連貓頭鷹都有?

  「沒跑去哪,我只是回家了。」

  「你家有貓頭鷹?」

  「我在阿里山有房子。」

  「阿里山?好,算你狠。」離台北夠遠啦!

  「奇怪,對一個病人來說,你精神好得過分。」

  「這個嘛……嘿嘿。」她支支吾吾。

  他不笨,他懂了。「我知道了,你騙我,沒想到你這麼狡猾,好傢伙。」他精得很,知道被騙,口氣卻很溫柔,他沒有生氣。

  「對不起。」

  「嗯哼。」

  「你還不回台北嗎?這裡已經沒人在討論你的事了。」

  「喂,一個多月了,你還沒冷靜嗎?」對他這個人,她還苦苦糾纏什麼?已經知道他過去,還喜歡什麼?之前,在最後那通電話裡,她不是哭嚷著要跟他一起是多麼掙扎煎熬嗎?怎麼?都分開一個多月,還惦著他做什麼?

  「我想見你,我可以去你家嗎?」夏穎兒卯起來倒追了。

  巫克行低笑道:「你最好打消這個念頭,我家沒電視沒零食,車上不來,從你下車的地方到我住的地方,還要定半個多小時的山路。」

  半個多小時?嗚……聽起來很累,但想到巫先生在那裡,她想,她這個奼女應該可以忍耐半小時,那不過是一集卡通的時間。

  「我覺得沒什麼問題啊。」她硬要去。

  「我肯定你不會喜歡山裡的生活。」

  「記得嗎?我是四吉,四吉是鳥,鳥在阿里山都很快樂,啾啾啾。」

  「別再啾啾啾了。」他哈哈笑。

  「給個地址嘛。」夏穎兒很盧。

  「拜託。」

  「跟你說這裡真的很遠,交通不方便,你一個女孩子很危險。」

  「嘿,你又忘了,鳥會飛,不怕遠。」

  「可是你是一隻很宅的鳥,愛待在籠子裡。」

  是,但她已經變了。為了愛上的男人,夏穎兒此刻鬥志高昂,熱血沸騰,有如神助,彷彿叫她跑馬拉松都辦得到。她也不知自己怎麼了,一想到他,腎上腺素激發,如有神力。不怕遠,不怕難,就想立刻看到他,可是他一直推托。

  「你那麼不想我去見你嗎?」她難過了。

  「其實,我下禮拜六就回去了,所以你不用多跑這一趟啊。」聽見她難過了,原本冷漠的音聲,多了暖意,低低緩緩,好像在哄個暴躁的孩子。

  今天禮拜三,所以再十一天就可以見面,嗯,感覺好一點。

  「至少跟我說地址嘛。」

  「為什麼?」

  「有東西要快遞給你。」

  「什麼東西?」

  「秘密……可以嗎?拜託啦,跟我說一下,我會保密。」

  「……好吧。」巫克行告訴她地址,感到好笑。

  這個家,是當年他最落魄低潮時買下的,是他厭惡現實世界後,隱遁的秘密基地,當年,用來逃避記者媒體追緝。這裡,曾是他療傷的地方,對他有特殊意義,他怎麼輕易就跟她說了呢?

  「你知道嗎?我沒讓任何人知道這裡,你是第一個。」巫克行發現他的心防,防不到她。

  他信任她,比交往N年的前女友還信。有種直覺似的愛情,彷彿命中注定,對她的感情,宿命般擺脫不掉。離開台北,以為甩掉她了,不接她的電話,以為撇清楚:心可以清靜了,可是一聽她病了,拿起電話就打。感情是這麼難以自控,他太自大了,她早就住進心裡了。

  「你也是第一個啊。」夏穎兒說。

  「第一個什麼?」

  「第一個我倒追的男人。」

  「我這麼可惡,還值得倒追?」他快投降了,快抵抗不了,他被她感動,怕她搞不清楚狀況,他強調道:「我猜你家人也知道我的過去了,我想他們應該很反對你接近我,你這樣,他們會很擔心,不會有人支持你跟我在一起。」

  「我不管他們,我決定相信我的眼睛,相信我自己的直覺。我看見你,看見你是我認識過的男人中最棒最棒的,連首富兒子都輸你。電視新聞報紙週刊講的不是我認識的你。我被你吸引,沒有你,我很空虛。我已經不能沒有你,雖然我還是可以活,但活得很沒有滋味。我沒生病,可是跟病人一樣提不起勁……」

  「你相信我?」

  「對。」

  「相信什麼?」

  「你絕對不會去強暴女人,絕對不會,我肯定當初你一定有什麼狀況,你被誤會了,對吧?」

  電話那頭,巫克行震撼著。

  當初,事件發生,他被批得體無完膚,連家人都不諒解,對他質疑。王雅蓓雖然相信他,後來卻要他用一生的愛來報答,王雅蓓的信任是假的,是有條件的,是為了讓他留下來,這些都讓他很失望。

  而這個認識不久的女人,全然相信他。媒體報得轟轟烈烈,家人反對,他繪聲繪影的下流過去,想必前陣子也鋪天蓋地的重播幾番,可是一個多月過去了,這個愛看電視的奼女應該被媒體或親友的熱心關切,轟炸荼毒得差不多了。

  結果,她不是忘記他,不是冷靜了,分開一陣,再聽到她音聲,她是更熱情更篤定,而且更相信他,義無反顧的。

  「你真的是……」他低笑,歎氣,又笑了。糟糕,他好開心。「你真的……」他超感動的,不知要說什麼,眼眶潮濕,慶幸隔著電話,不用面對面,否則他的脆弱會無所遁形,他嗓子低啞地說:「真相是……我沒強暴人。」

  「我就知道!」她大叫。「我就知道你不會!」

  「當初我年輕氣盛,正當紅,很風光,被金主跟影迷捧在雲端。一手將我捧紅,大我十歲的女製片,幫我很多,非常認真替我規劃事業,我很感激。有一天,她向我表白,暗示只要跟她交往,事業會更好,我拒絕她的愛情……」

  巫克行緩緩訴說那段往事,那個令他百口莫辯的可怕記憶。

  「拒絕她以後,我才知道,原來她對我的付出跟努力,都是為了要讓我愛她。並不是像她常說的,她要捧紅我,是因為我有才華。當我拒絕她的愛,她翻臉無情,認為她被利用,她要不到我的愛情,尤其我又說已經有女朋友,她由愛轉恨,故意設計我,找人指控我強暴,又勸我跟對方和解,息事寧人。最後因為這個和解,把我綁死,讓我百口莫辯。」

  「好可怕。」夏穎兒倒抽口氣。

  巫克行陳述著,已沒有太大情緒。「她毀掉我以後,立刻捧起另一個新人,那個人對她百依百順,後來跟她同居戀愛。我不過是她的棋子,我或那些她力捧的明星,過著人人稱羨的明星生活,而其實我們不過都是她的愛情遊戲。」

  「可是當我問你時,你為什麼不解釋?」

  「我有解釋。」他苦笑。「過去,我解釋得可多了,這件事我解釋過幾百幾千次,但是誰信我了?當事情爆發,我對影迷記者朋友家人,一遍遍不斷重複解釋,但是他們看我的眼神跟以前不一樣了……後來,我再也不解釋。當我經歷過那樣的事,我看開了。如果你是真認識我這個人,就該對我有信心。新聞媒體上的報導,怎麼會比起平常跟我相處過的人,來得更有說服力?這不是很荒謬嗎?難道我這麼不值得信任?我會是那種下流到會強暴女人的男人嗎?比起那個誣賴我的女製片,那些不相信我的親友,更讓我痛苦。」

  「但你不能用同樣的標準來檢驗我。」夏穎兒不平道:「我不像你的親友,我們真正認識沒多久。」

  「是啊……」他想了想,坦白道:「我承認,我反應過度,但我是真的氣餒,擺脫不了這個陰影……沒想到,即使我已經退出影劇圈,媒體還是像鞭屍那樣把我批得體無完膚。而且,那個早上……」他欲言又止。

  「那個早上?哪個早上?你說完嘛。」她追問。

  「你看到報紙的那個早上……我走進咖啡行時,看到王雅蓓來了,很擔心你,我走向你,問你怎麼了……你迴避我的碰觸,用著跟那些人一樣的眼神看我,好像我多麼骯髒下流……」既然夏穎兒都能夠撇下自尊,不斷打電話找他,他決定坦率表露心情,那個讓他真正受傷的原因。

  「所以……後來你對我很冷漠。」

  「唔……」

  「那時我太震驚了……你要原諒我。但冷靜後,我是相信你的,真的,我非常非常非常相信你。」她強調了三個「非常」,令他愉快地笑了。

  「我也非常非常非常感謝你的相信。」他還她三個「非常」。

  他們都笑了,因醜聞引起的疙瘩,這會兒都釋懷了。雖然隔著千萬里,距離卻忽然很近。彷彿又回到他們出發要去吃火鍋的那一晚,那個纏綿的熱吻後,他們手牽手,散步去吃火鍋,那一路說說笑笑,彼此間蕩漾著曖昧的情愫,多懷念的美麗時光。

  可是呢,夏穎兒還要問點別的。

  「我還想問你一個問題。」

  「好,你說。」

  「那個……」夏穎兒心跳好快,呼吸困難,臉也脹紅了,很緊張。「你知道嗎?我這幾天,我這陣子……非常難過,我什麼事都沒辦法做……」

  「哦?為什麼?」他明知故問。

  巫克行低沈緩慢的音聲,如溫熱香醇的黑咖啡淌過髮膚,溫暖了她的心扉。

  她忽然更幼稚幾歲,像個小孩跟他撒嬌,挺自憐地講給他聽:「我電視也看不下去呢,東西也吃不出滋味呢……做什麼都沒勁呢,每天都像遊魂晃來晃去呢,很慌很空虛呢……」

  「嗯……」他在彼端微笑不已。

  「喂?你在聽嗎?」

  「我在聽。」

  「會這樣當然是因為你不見了……」她燙著面頰,跟巫克行告白。「我好怕,怕你再也不回來了……我從沒這樣怕過……我發現我好想你……想到沒辦法過好自己的生活。」

  「嗯。」

  他的反應還真讓人氣餒,只會「嗯」嗎?她尷尬,但還是想搞清楚這件事。

  「我很討厭自己這樣子,討厭變得莫名其妙的……」

  「嗯。」

  又是「嗯」,唉!「所以你呢?我想知道,這陣子,是只有我一個人變這麼奇怪嗎?還是……你也這樣,你能告訴我實話嗎?」

  她想知道,他有多在乎她呢?分開的日子有無想她呢?是否也會跟她一樣失魂落魄?如果只有她在發神經,想他想瘋了,那麼就太不公平了。如果他對她沒意思,她也不該再浪費思念。

  如果他只是把她當好朋友,如果沒有到愛她的程度,那麼長痛不如短痛,她也會努力,再困難都要努力,努力冷卻這個因他發燙的心。她可以好好死心,再勇敢起來,過好自己的人生,這都比患得患失懸著,不知所措的好。

  她臉皮厚到今天為止已經是極限,沒有人願意自作多情,至少她不愛糟蹋自己。所以想知道他想法,她必須得到他的明確表示,才能安心飛去他的世界。

  她提心吊膽地等著,他很可惡,沈默了將近三分多鐘。這三分多鐘,教夏穎兒很煎熬,然後他說——

  「有天深夜,你跑來問我有沒有強暴女人,我當時很憤怒,覺得不能原諒你,恨你竟懷疑我會去強暴人……」

  「可是……」

  「我發現我對你的憤怒,比當初那些不相信我的人還多。」

  「那是因為我們認識不夠久,我說了,你因為這樣跟我生氣,對我不公平。」

  「我知道,但我控制不住脾氣。後來,我回到這裡,也一直在想為什麼那麼氣你,明明我都已經不在乎誰對我的誣蠛了,連電視怎麼報都麻木了,為什麼我卻跟你嘔氣,氣得要死。我還以為對於別人的懷疑誤會,我都可以堅強,我已經免疫,沒想到你讓我失去冷靜……」他苦笑。

  巫克行溫柔道:「我氣了一個月,才漸漸平息。我想……我是特別受不了吧,受不了一個我很喜歡的女人,用看著強暴犯的眼光看著我。」

  我很喜歡的女人……這句話,讓夏穎兒甜得搗住話筒偷笑。「那……再問一個。」

  「問什麼?」

  「只有……喜歡嗎?」

  「你呢,你對我只是喜歡嗎?」

  「當然超過喜歡的程度,唉,你知道我要問的是那個……」愛不愛呢?她很窘。都怪他之前表現太自制,離開又太決絕,她不是很明白他對她的感情。

  「我的店從不給人住,你是第一個。我從不讓人知道我家地址,你是第一個。我從不幫人做早餐便當,你是第一個。你覺得這麼多的第一個,代表什麼?只是很喜歡?」

  嘿嘿,夏穎兒往後一倒,攤在床上,整個人陷入暖呼呼的被窩裡,就好像他已經擁抱她,沈入黑甜的夢裡,也許是夢境,才會這樣歡喜。

  耳朵像被淋了蜜糖,淌進心窩,她淋了蜜糖的心窩,樂得彷彿開出花兒,所以空氣聞起來好像有芬芳的味道。

  她很激動,渾身每個細胞都亢奮著,今晚,她落實了她的愛情,今晚讓前幾天夢魘般的生活化為灰燼。今晚,她多戚激生而為人,可以享受愛情。多戚謝劉庭威,讓她跟向來寡言的巫老闆,在那天,有了新話題,聊出了之後的風波……更感謝親愛的母親,將她逐出家門逼她獨立,讓她走進了巫老闆的天地……很多的感謝,在被愛著的這一刻裡發生,原來愛與被愛讓人對這世間充滿感恩。

  她手指捲著長髮,軟綿綿地說:「真希望,你就在我面前……」

  他也是。在彼端,巫克行拿著電話,走到窗前,凝視滿空炫目的星子。「等我回去了,泡咖啡給你喝,再幫你做早餐便當。」

  「嗯。」她縮進被窩裡竊喜,笑咧咧地,太幸福啦!

  約好見面的日子,依依不捨掛斷電話。

  夏穎兒太開心了,在床上滾來滾去,這下她終於可以好好睡了,這下終於可以正常生活,這下不用提心吊膽擔心巫克行不回來,這下可以安心等到下禮拜六……

  下禮拜六……她等得了嗎?
引言 使用道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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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子 | 2009-5-22 23:42:54

第九章

  她等得了才怪!

  「欸……」夏穎兒根本睡不著,她跳下床,開電腦,上網搜資料。

  她很浮躁,但不是因為煩惱,現在是因為太渴望見他。還要等十一天?要命!為什麼她覺得像十一年?

  她這個大奼女,每天最遠就是到十分鐘車程的百視達租片,可是現在她查起交通路線,數算著如何在第一時間飆到阿里山找巫老闆,她一天都不想等。

  從不遠行的夏穎兒,從沒搭過高鐵的夏穎兒,此生從未瘋狂過的夏穎兒,破天荒將這些體驗,全獻給這次瘋狂的戀愛。她有種篤定的FEEL,覺得巫克行就是她此生最終的愛戀。真的,真的是他,真的真的就是他。

  她一天都不想等。

  不,她連天亮都等不及。鐵路的車程班次,那些密密麻麻阿拉伯數字,教她眼花。高鐵呢?計算從這到台北高鐵,再銜接到嘉義,再等上阿里山的火車再查詢如何從阿里山搭公車到他家,暈,她陣亡,掛在椅子歎氣。

  不要用這種複雜的交通網,考驗一個智商不高,邏輯不強,還很天真的幼稚園老師。這麼複雜的交通網被夏穎兒撇一邊去,她拿起電話,很豪邁地打去車行。「喂,愛心車行嗎?我要去阿里山。」

  「阿里山?」接線生很驚。「你要去阿里山?是嘉義那個阿里山?我知道了,你是不是要去基隆的阿里山海產店?還是淡水的阿李三茶店?還是那個貓空的阿犁山茶坊?」

  「最好是有這麼多山啦,小姐,我是要去嘉義的阿里山!」

  皇天不負苦心人,拿錢出來就搞定。三更半夜,野狗在吠,野貓打架,夏穎兒留字條,約好計程車準備出發,她飛快收行李,電CALL莊妹京。

  「幫我請假。」

  「嗄?」可憐的莊妹京還搞不清楚狀況。「夏穎兒嗎?」

  「我現在要去阿里山。」

  「現在?你在夢遊嗎?說夢話?喔,可憐……你已經神智不清了……」

  夏穎兒快解釋昨晚的事,莊妹京還想深入瞭解,就被她急急打斷。

  「之前園長一直很頭痛我鬧的那些新聞,早就勸我休年假,你上班時幫跟她說一下,她會簽假的。」

  「等等,你確定你這個時候要去山上,你……」

  「掰。」少廢話,她很忙。

  夏穎兒快快拎著行李溜了,在便利商店將僅有的八千塊存款全提出來。

  「YES!」在曠無人跡的小巷,她為自己打氣。這才叫戀愛!原來為愛瘋狂就是這樣,天啊,夏老師抱著行李袋,超戚動的。

  計程車來也,她跳上去。

  司機杯杯問:「小姐,你真的是要去嘉義那個阿里山喉?不是基隆也不是淡水?」

  「對對對,不是基隆的阿里山海產,不是淡水阿李三茶店,不是貓空的阿犁山茶坊……是嘉義,看日出的那個阿里山!」不要再問了,快帶她去吧。

  快快快,加速前進,風馳電掣一下!且慢……汽車在黑暗馬路以龜速爬行著,時速目測只有五十幾,還跑輸她的小綿羊機車。

  「呃……伯伯,你可以開快點嗎?」

  「不好意思喔,小姐,我這台車比較老了,不可以飆太快,很容易故障,你忍耐忍耐喔,還有先跟你說一下,我這車不能上高速公路,我們走省道喔,反正是包車,不是跳表,不會坑你的錢啦!」

  「嗄?」夏穎兒大驚失色,天啊,天啊,捧著臉,無語問蒼天,這是怎麼回事?老天一定要這樣考驗她的愛情嗎?嗚……

  沒關係!這就是真愛。

  真愛總是過程比較艱辛一點,為了往後的幸福,這點卒苦,不礙事的。

  一路顛簸到中午才上阿里山,那就算了,再開到巫先生的住處,竟然已經下午兩點,我的媽。這一路,夏穎兒不斷安慰自己,好事多磨,就是這樣的。

  老伯伯在離巫克行家最近的馬路放她下來。夏穎兒搖下車窗,問路人後的答案是,巫先生住的地方汽車真的上不去,要徒步爬一小段山路。

  告別開烏龜車老伯伯,夏穎兒拎著行李,在樹影婆娑,風光明媚中,瞪著眼前一條綿延無盡處的石板路。很好,再忍忍,等會就可以得到他的擁抱,看見他驚喜的表情。

  夏穎兒飢腸�轆,一夜未眠,但想到巫先生,憎恨運動的夏穎兒豁出去了。她一路氣喘如牛,頭昏眼花。

  巫克行騙人,什麼再走半小時山路,實際走下來,她花了快四十分才到他家門口。

  夏穎兒氣喘吁吁,面色慘白,站在巫克行的獨棟木屋前。

  「哇哈哈哈……我終於到了。」快哭了我,夏穎兒想到這夜,如何披星戴月,風塵僕僕,為著見他,再想像著他看到她時,會有多感動,嗚嗚嗚,她自己都快被自己戚動到哭了。

  她顫抖著,按下門鈴。是這些想像他的畫面,讓她苦撐到這裡,她雙腳已經累到發抖。

  門鈐響了很久,她準備門一開,就撲進巫克行懷裡,她要在那熱熱胸膛歇息,她真的累壞了。

  奇怪,門內沒動靜。再按,沒人開門。他出去了嗎?夏穎兒找出手機,打電話給他。

  「喂?」他接了電話。

  「是我,快開門!」

  「開門?你在哪?」

  「哈哈,你絕對猜不到,我已經在你家外頭,是我在按門鈐。」

  「SHHT!」

  SHIT?SHIT?夏穎兒呆住,她興致勃勃找來,製造驚喜。可是,巫克行的反應竟然是SHIT?他還有別的反應——

  「你要來怎麼不先打電話?」

  他生氣了?她又窘又慌,眼淚飆出來了。

  可惡,電視劇不是這樣演的,電視劇裡,男主角這時候會立刻衝出來開門,威動得抱住女王角轉圈圈的,嗚嗚……為什麼變成真實世界,她贏到的是SHIT?

  她哽咽地說:「對不起……我以為……你會很高興……我想給你驚喜,沒關係,我現在就走……」

  「別定,欸,我不是在罵你。」

  「欸?」

  「欸,唉,怎麼會這樣?天吶。」他歎息,又笑了,隨即又懊惱地直歎氣。

  「沒關係,你不方便的話我可以走,是我沒先說一聲就跑來。」夏穎兒被他的反應,弄得莫名其妙。

  「我在店裡。」

  「店裡?店裡!」

  他大笑。「我已經在咖啡行了,真嘔啊,昨晚接完你的電話,我睡不著,乾脆提前回台北,一路開夜車回來,我也想給你驚喜,才剛想著要打電話約你出來,唉……這下好了,換你在阿里山。」

  「啊∼∼」夏穎兒大叫,踢石頭。「怎麼會這樣,我還特地半夜搭計程車上山,我們竟然錯過了?唉。」搞砸了,兩個傻瓜嘛!

  「是,我們真蠢。」他低笑。

  「都怪我!我應該先打電話。」

  「也怪我,想給你驚喜,也沒有先打電話說。」

  「唉……」她往屋旁的石頭坐下,沮喪斃了。「我到底在幹麼啊?」想快點更快更快見面,弄巧成拙,如果乖乖待在台北,現在就能見面了。她好想大哭一場,沮喪極了,又累又氣餒。人生一定要這麼無常嗎?

  巫克行比夏穎兒鎮定,他思索一會,安排起來。「山上很冷,你不能在屋外等。你聽我說,你走下石板路,然後往右手邊走,大概十多分鐘,有間民宿,你找張老闆,他會安排,其他我會搞定,你現在立刻去。」

  巫克行讓夏穎兒見識到他雷厲風行的一面,他讓夏穎兒從沮喪到極致的地獄,馬上晉陞到雲顛上天堂世界。當她精神萎靡,累到快死地又走下石板路時,教她驚喜的是,張老闆已經坐在車子裡,在路的底端等候,他接到巫先生拜託的電話,飆車來載嬌客過去小坐。

  「你就是夏小姐嗎?來,先用餐,這是貓仔。」老闆敞開大門歡迎夏穎兒,裡邊坐著個黑瘦的原住民青年。

  貓仔對夏穎兒點頭微笑。

  張老闆說:「他會開鎖,等你吃完飯,他會跟你去巫先生家,會幫你開鎖。」

  「耶?但那不是我家喔。」

  「巫先生有交代,沒關係。他叫貓仔幫你開鎖,讓你在他家裡等他。」

  剛說著,夏穎兒的手機響了。

  張老闆笑呵呵問:「他打來了吧?」

  巫克行打來問她:「怎樣?到了嗎?」

  「你叫人家來開鎖?」

  「對啊……老闆有準備飯了吧?快五點了,你先吃晚餐。」

  「有,他準備很多……山產。」呃……一桌子豐盛的佳餚呢!

  「你先吃飽再過去,到我家後打給我,知道嗎?喂?喂?」他奇怪她不回答,久久才聽見她說——

  「知道了……」

  「幹麼?聲音怪怪的,怎麼了?你不喜歡嗎?」

  「不是……」她眼淚直掉。「我太感動了。」很重視隱私的巫克行,叫鎖匠開鎖,讓她進他的家休息,太窩心了。

  「別忙著感動,快吃飽去我家。」

  「嗯。」他微笑的嗓音,教她心頭暖烘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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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鎖匠開鎖後,隨張老闆離去。

  夏穎兒走進巫老闆的家,這棟一層樓的英式風鄉村房屋,獨立在山坡小徑旁。大廳鋪著深褐色橡木地板,走路時發出輕微咿呀聲,四周落置的是造型簡單,材質厚實的檀木傢俱。壁櫃,書櫃,掛衣架,它們一個個像脾氣溫吞的老人,或靠牆或伴門窗而立,空氣散發幽微的木香,聞著讓人覺得身心安逸寧靜。

  夏穎兒左肩夾著電話,左手掌沿路撫過巫先生的傢俱,愛上這木頭傢俱的溫潤觸感。

  「往裡面走,走道的右手邊是浴室。」巫克行透過電話,帶夏穎兒認識他的家。

  夏穎兒推開浴室門。「嘩……」真美,她看見月牙白色系的浴室,裡邊擺設整齊,一塵不染。

  巫克行說:「洗臉台上方櫃子裡,有新的牙刷,你拆去用。木梳可以拿去梳,吹風機吹完後插頭記得拔,山上比較潮濕怕會漏電。」

  「好的。」

  「……你有沒有看見右手邊白架子上的沐浴用品,綠色瓶子的是沐浴乳,黃色是洗髮精,白色是潤膚……」

  「嗯。」

  「角落不�鋼櫃子裡面,一整疊都是乾淨的浴巾。」

  她蹲下,打開櫃門,看見一落純棉浴巾跟她招呼。「哇……疊得好整齊。」

  「你的一定疊得歪七扭八。」

  「嘿嘿。」

  「浴室對面是臥房。」

  夏穎兒離開浴室,推開臥房大門走進去,不禁呆住,讚歎。

  「真漂亮!」這時間,臥房恰好沐浴在金色夕光中。

  巫老闆的床超大,睡八個人都沒問題。鋪展開來的雪白床被,不知用的是什麼材質,看起來蓬鬆如雲,可以想像躺進去,就像躺進雲堆裡。

  床後深藍壁面上,是一長排木框大窗,擁抱了山林好風景。墨綠色松樹群,立在屋外。當夕光穿透枝椅,映入窗內,雪白床被篩落著松樹搖曳的影,雪色床被,暗色樹影依依裊裊著,變成一幅躍動的水墨晝。

  老是宅在台北家裡的夏穎兒,被臥房內這天然美景震懾住了。左耳,他的聲音低緩地響著——

  「我一開始就沒打算招待訪客,所以沒多餘的房間,也沒有多的床單枕套,所以你就睡這裡……」

  說這句話時,他的聲音特別低沈,她臉頰燥熱,面對著這樣舒適的床被,她無法控制腦子浮現的纏綿想像……

  他是不是敏感地猜到她正在想像的?所以忽然緘默了,而她一時也無話可說,亂尷尬地聽著他的呼息,被曖昧氣氛干擾,心跳好快。

  她主動打破沈默。「你什麼時候回來?」

  「等一下就出發。」可憐他剛到台北,又要連夜飆車回阿里山。        「你要不要休息一下再出發?」怕他太累開車會危險。

  「可是你不是很想立刻見到我,所以才連夜上阿里山?」他糗她呢。

  「對啦對啦,但是我怕你太累開車危險……」

  「放心,我精神很好。」

  講完電話,夏穎兒洗完澡,用他的檀香沐浴乳,草本洗髮精,男性的潤膚乳,再裹上他的浴袍,吹乾頭髮倒在他的大床上。

  好幸福喔!她笑咪咪地翻來滾去,最後趴著,埋進被陽光暖過,暖烘烘的被褥,在陽光味道中,嗅到摻雜的,略帶刺激的男性體味……

  她閉上限:心滿意足地微笑著,像主人豢養的愛犬,等主子回家。蹭著他氣味,她覺得好安心,想像見面時被他擁抱,和他可能發生的親暱行為,想到臉紅心跳,甜滋滋地笑,恍恍惚惚,快睡著,忽然床頭的電話響,嚇她一跳,伸手接。

  「喂……」

  「怎麼亂接我電話?」是巫克行。

  「對不起對不起……我忘了在你家……別氣喔……」夏穎兒嚇醒了,忙道歉,卻聽見彼端一陣朗笑。

  「我又沒生氣。」

  電話彼端,黑夜裡,巫克行駕著車正在高速公路急馳。橘紅燈火,長路綿延,暗色山林,臥在高速公路兩側,這條路,他越開越寂寞。從沒有一次回家的路,讓他感覺這麼漫長,所以忍不住打電話逗逗夏穎兒。

  「幹麼這麼怕我啊?」她驚慌失措的反應,教他失笑。

  「喂!我都快睡著了說。」

  「忘了告訴你,這支電話號碼沒人知道。」

  「那你裝電話幹麼?」

  「我只打出去,不讓人打過來。」

  「你好奇怪欸。」

  他哈哈笑。「所以剛才要打給你時,想了半天,才想起自己的電話號碼……」

  「你真的好好笑欸。」

  她軟綿綿的聲音才好笑咧,他問:「你在幹麼啊?」

  「我不是說了?我快睡著了……」

  「我已經開到桃園了。」想到夏穎兒正躺在他的床上,他好熱,將空調轉大。

  「我看我等你到家以後再睡。」

  他聽了,沈默不語。

  她問他:「怎麼忽然不說話了?」

  他嗓音緊繃地說:「我在想……你還是先睡吧……等我回去,你大概就沒辦法睡了。」既然之前電話裡,大家把感情都說白了,他懶得再隱藏對她的渴望,反正他也虛偽不了,他整個身體都在發熱,渴望抱她渴望到心痛。

  這麼曖昧的話,害她窘在那端,不知要怎麼接話。

  知道她又在尷尬了,他微笑問:「肚子餓不餓?」

  「張老闆準備很多東西給我吃,可是我都只有吃一點。」

  「為什麼?」

  「我好像吃不慣山產欸,覺得肉的味道有點腥……」

  「你連雞屁股都吃了,還怕腥啊?」他揶揄她,聽見她哇哇叫。

  「愛吃雞屁股跟怕腥沒有絕對的關係好嗎?」她歎息。「提到雞屁股,我很久沒吃了。」

  「很久沒吃?怎麼可能,我不在那麼久了,你應該吃垃圾食物吃得很過癮。」

  「哪有……那是一開始,後來就沒胃口了,你看到我就知道了。」

  「知道什麼?」

  「都是你,不告而別,有夠狠,害我暴瘦五公斤。」

  「這麼可憐啊。」他心疼道,但又有點高興,因為這段時間他也好想她,他也想到沒什麼胃口。

  「我覺得你的口氣聽起來一點都不覺得我可憐。」她埋怨。

  「你不知道外面的行情嗎?減重一公斤要花一萬塊,你要感謝我。」

  「好過分,真沒良心。」

  「你瘦個五公斤應該還OK。」

  「你是說我之前很胖嘍?」

  「現在不是流行骨感嗎?」

  「你是說你喜歡骨感就對了,那我們不適合。」可惡的傢伙,一直糗她,她也要機車他一下才平衡。

  「也不是,其實太瘦抱起來會很痛。」

  「又說流行骨厭,又說抱起來很痛,你想怎樣,你很難伺候。」

  他們鬥嘴,吵吵鬧鬧,可是都沒真的生氣,還偷偷在電話那頭暗笑。

  「好了,不說了,你快睡覺吧……」他發現他們競聊了快一小時。

  「你開到哪啦?」

  「快到台中。」

  「好吧,開車講電話滿危險的,別再說了,掰。」

  「我是用免持的講,不危險。」

  「那我們要繼續講嗎?」

  「你想繼續?」

  「我問你款!」

  「你差不多困了吧?」

  「還好欸。」

  「所以你想繼續跟我講電話?」

  「我問你欸,你幹麼一直推給我?」她哇哇叫。

  他笑著,這樣的爭執很無聊,但為什麼心情這麼好?邊開車邊聽她講話,跟她吵一吵,逗逗她,精神都變好了。

  她笑著說:「要我跟你繼續講電話就說嘛。」

  「你好像很希望我不要掛電話。」

  「又說到我頭上了,喂,你真的很不坦率喔,我快要開始懷疑你根本不喜歡我了。」

  「我很喜歡你。」他說,輕輕按掉電話。

  那端,夏穎兒甜蜜地笑了,窩回被褥裡。給他這麼一鬧,她睡不著了,聞著有他氣味的被子,太興奮,可是不肯下床,因為只有睡著了,時間才會過得更快,消滅等待他的焦躁,期待睡醒了,一睜眼,他就出現。

  終於終於,她沈沈睡去了……也不知睡多久,她忽然聞到一股強烈氣味,這味道……

  「鹹酥雞?」夏穎兒驚醒,看到巫克行就坐在床畔,對她微笑。

  看她醒了,他拎高手裡的一袋食物。「要吃嗎?雞屁股……」他眼裡滿含笑意,欣賞她目瞪口呆的模樣。

  「你不是討厭鹹酥雞的味道嗎?」

  「可是你愛吃啊。」

  她給他超燦爛的笑,讓他甘願他的地盤,被鹹酥雞染指。

  他湊身過來,掐掐她的臉。

  她有些恍惚,幸福得不像真的,瘋狂思念的人,來到眼前了,戚覺像作夢。而如果說,這包鹹酥雞呢,是夏穎兒經歷過最浪漫的事,會不會太好笑了?可是,她為這再平常不過的鹹酥雞,眼睛紅紅呢!巫克行因為她,特地帶鹹酥雞來,還帶進屋裡頭,代表他真的很喜歡她。

  一個多月不見,他們這刻,凝視彼此,忽然沒話可講。窗外瑩瑩的月,瞅著他們,他們在彼此含情脈脈的目光裡醉倒……

  她掀被,坐起來,面對他。「嘿,感覺好像真的很久沒見了。」

  「對啊。」他微笑。

  房裡,充斥著濃情密意的愛戀氛圍,他喜歡夏穎兒穿他睡袍的模樣,甜美無辜。他微笑著,暗色眼眸,靜靜打量她。喜歡她黑露露的眼睛,喜歡她駝著背,跪坐在他床鋪,喜歡她亂著頭髮,有點靦腆地對他憨笑。

  相較於她的一直傻笑,他顯得內斂多了,只是深沈地微笑著,打量著她。

  他低聲問:「幹麼笑得這麼可愛?」他的身體堅硬熱燙,想抱她。

  「我開心呀!」她笑得更燦爛了。

  一會兒後,她不笑了,目光閃動著,看他俯過來……她雙手往後撐,在他的逼近下,慢慢癱軟,讓他炙熱的氣息包圍住。她軟弱著,任由他龐大強壯的身軀靠近,更靠近,最後他圈抱住她,他身體的重量,讓她往後倒到床上了,陷入了被褥裡。

  她喘不過氣,怔望著頂上那雙暗黑的眼眸,覺得自己像塊方糖,墜在黑嗆的咖啡裡……那嗆苦的刺激感,是此刻被他錮住的戚受。

  然後他貼近,吻了她,她興奮得顫慄,閉上眼睛……

  夏穎兒忘了最愛的鹹酥雞會冷掉,巫克行也忘了特地為她帶來的垃圾食物和它討人厭的油膩味。當擁抱到她時,一切完美,不完美也變美。

  結果,他忍不住先吃了她。

  怪床太近,她太無辜,當她笑得那麼燦爛,當她剛睡醒,望著他的眼色是全然的信任,他只有被深深吸引,不願彼此有一絲絲距離。

  巫克行褪去夏穎兒身上過大的睡袍,她害羞,閉上眼睛,捲翹的睫毛,在他眸中輕顫。他解去自己的衣褲,牛仔褲被拋擲到床角,然後他整個人覆到她身上,左手圈摟著她粉潤的身體,伸長右手,將窗戶拉開。

  清新的山林空氣湧進臥房,微涼的晚風,讓兩人緊貼著的身體,感覺更熱燙,月光爬過他們皮膚……她縮住身體,適應那跟她截然不同的,鐵般堅硬的身體。像怕她緊張,他大大的左掌,握住她因緊張而握拳的右手。

  巫克行親吻她,沿著她柔潤臉龐吻至頸彎,他鼻尖的熱氣,蹭過她柔白的肩頭。

  她呼吸混亂,心悸著,感覺有電刺騷全身。

  她神經繃緊,皮膚敏感的泛紅。當他霸氣地將她整個人窩藏到他身體下,她柔弱地承受他重量,當他的嘴回到她唇畔,她像小獸伸舌,舔吻他鬍髭,這舉措,毀掉他刻意放慢的動作,他們的親吻開始變得野蠻而原始。

  像兩隻野性未褪的獸,瘋狂做愛,弄擰床單,在彼此身上烙下吻痕,而他在她柔軟綿密的髮膚間遍佈他指紋,讓她每個細胞拓上他氣味,渴望將她融化了,化做自己身體的一部分……

  她用全部熱情和亢奮的呼喊熱烈回應他,直至漸漸失去頭腦意識,只剩亢奮心跳……

  事後兩個人抱在一起喘息,都覺得好滿足,又很虛脫。

  他們面對面側躺,笑看著彼此的狼狽,他們將汗濕的額頭貼一起,鼻尖磨蹭對方鼻尖,像一對連體嬰,身心相契。

  「還好嗎?」他問,吻了吻她耳朵。

  「這個……」她在他耳邊說:「這種運動很不錯喔。」

  他哈哈大笑,將她攬入懷裡。

第十章

  縱情的代價,是夏穎兒最愛的鹹酥雞冷掉了。

  難得愛乾淨的巫先生願意讓她在床上嗑零食說,夏穎兒戳了戳變硬的雞塊放進嘴裡,好硬。

  巫克行沖完澡,走進臥房,拿著白毛巾擦頭髮,看見夏穎兒皺眉頭在吃鹹酥雞。

  「硬掉了嗎?真可惜……難得我特地去買。」

  「沒關係,還有甜不辣。」怕他失望,夏穎兒改吃甜不辣,好硬,她的表情沒辦法騙人。

  「也硬掉了?算了,扔掉吧。」他要拿走,她閃開。

  「不要,這是你特地為我買的咧,我要吃,啊∼∼」眼睛一亮,叉住她的最愛。「雞屁股喔!」

  「很懷念呴。」他微笑,看她迫不及待吞了。

  「嗯。」她吐出來,跑向廁所。

  「喂?」巫克行追過去,看她吐到馬桶,卯起來刷牙。

  夏穎兒滿嘴泡沫跟他講:「這家鹹酥雞真噁心,雞屁股沒處理好,味道很恐怖……」她狠狠刷牙,又捧住嘴巴呼氣,確認只有淡淡的薄荷味才放心。

  巫克行倚在廁所門邊,抱歉道:「我沒買過鹹酥雞,這家在嘉義火車站附近,我不知道這家那麼難吃。」他苦笑。「本來想給你驚喜,看樣子我搞砸了。」

  她不在乎,刷完牙,走向他,咧咧齒,手指敲著牙齒。「有沒有洗乾淨了?沒鹹酥雞味道了吧?」

  「這個嘛……」他看著一整排雪亮的牙。「我檢查看看。」

  巫克行低頭,吻她,舌頭掠奪她口腹裡的薄荷味。她被他吻得心蕩神馳,踮腳尖,圈住他的頸,陶醉地享受跟他的唇齒磨蹭,覺得很滿足。

  原來心愛男人的吻,勝過任何她愛的零食。

  原來熱戀,會讓她對垃圾食物的依戀大降低,也許是體內興起更大的慾望,她想要他,這一切,真是太甜蜜了。

  「你嘗起來只有薄荷味。」他親了又親,將她整個人往上抱起來,圈在胸前。

  「我很重欸。」她不好意思,臉脹紅了。

  「其實我討厭骨感的女生。」他溫柔道。「你抱起來剛剛好。」

  他抱她回房,又想要她了。

  她都還沒好好吃東西呢,就被他連吃了兩次,還被啃得很幸福。

  深夜十二點多,巫克行在廚房煮湯麵,要給夏穎兒填肚子,纏綿後,她餓壞了。

  此刻,夏穎兒在客廳回電話給不停CALL她的父親。

  他將麵條下鍋,聽見夏穎兒不斷跟家人解釋著,他這個被誣蔑到底的男人是被誤會的。

  巫克行很心疼,要和他交往,夏穎兒得面對很多人的質疑,會很辛苦。她激動地為他辯護,他很感動。他早就預知會有這種狀況,所以覺得拒絕她的感情比較好,沒想到她一直追過來。這就是緣分吧,當她那麼執著,他也決心不再放手。

  巫克行暗暗對自己起誓,他會用一輩子的好,讓那些反對她跟他在一起的人閉嘴,他會讓夏穎兒很幸福、很幸福。

  夏穎兒不厭其煩跟爸爸解釋:「真的,他不是你們想像的那種人,你們全都誤會了……媽說什麼?拜託,她哪一次會說好,她最負面了,我回去再跟你們說……你要和巫老闆談?不要……爸!你要問什麼?你問我就行了……回去再說啦!」

  看見巫克行端面出來了,她趕快收線,餓死了。

  「什麼面?」她好期待,趕快坐好。

  「排骨湯麵。」他先把排骨汆燙,小熬一會,放一些小白菜甜玉米,再用頂級的海鹽提味。

  她捧起碗,盤坐在地上,吃得唏哩呼嚕,不顧形象。

  「好吃嗎?」他坐在她身後的沙發,右手托著臉,懶洋洋欣賞她毫不矜持的吃相。

  「嗯,不錯。」

  「只是不錯?」

  「滿好吃啦。」

  「跟你愛吃的鹹酥雞比?」

  「這個咩……」她嘿嘿笑。「這不能比。」

  「為什麼?」

  「你知道我是垃圾食物愛好者嘛,不過這個面有你的愛心喔。」她還是喜歡重口味的食物嘛。糟了,她看巫克行蹙眉了,趕快解釋:「我沒說它不好吃欸。」

  「但還是輸給鹹酥雞。」他臉色很臭,她哈哈笑。

  「你生氣了啊?你不會這麼幼稚吧?」將碗捧過去,偎在他膝蓋邊邊吃,像貓一樣蹭著他的腿,好溫暖啊。

  「吃太多垃圾食物會變成什麼你知道嗎?」他斜眼覦著腳邊的夏穎兒。

  「變成什麼?」

  「變垃圾人。」

  「垃圾人很臭嗎?」

  「對,會很臭。」

  「嫌臭?那你還跟我抱來抱去的……」夏穎兒揶揄他。「喔,吃乾抹淨了就嫌我喔,嘖嘖嘖,真是壞透了……想不到你這麼壞心……喂!」

  被巫克行掐臉,夏穎兒哇哇叫,佯裝要用腳踢他,他趕快閃過。

  她很賊,抓了他手臂咬下去,兩人打鬧,又都開心地笑著。

  最後他索性將她撈上來,摟著他,讓她坐在腿上吃麵,享受她頭髮搔著下巴的感覺。

  聽著她吃麵的呼嚕聲,看見落地窗玻璃,停著一隻彩色的大飛蛾,像美麗的蝶,而夜蟲在屋外叫著,貓頭鷹也在林間裡咕咕,排骨面的氣味,她頭髮的香氣,她喝湯的啜飲聲,她在腿上的溫度,讓他拽在懷裡扭來扭去暖呼呼的身體……

  巫克行有踏實感,他的地盤,忽然有家的味道。以為適合獨居,討厭被打擾,可如今夏穎兒窩在他家,她的存在不突兀還很自然,換作別人他一定抓狂,會有壓力,可是當那個人是夏穎兒,他只覺得舒服。

  他發現原來過去真的不夠愛王雅蓓,當他很愛一個女人時,是可以大方到這種地步,忍受她的種種壞毛病,忍受到最後竟享受起來。

  他笑著俯瞰懷裡夏穎兒的吃相,想到這討厭運動流汗的奼女,為他半夜出發千里迢迢跑來他家,為他不顧家人反對,媒體詆毀,追著他來,他好威動。他厭倦對人們解釋自己,可是……讓她一個人去承受親友的質疑,他不忍心。

  「回台北後,我要拜訪你爸媽,跟他們解釋我的事。」

  「不要。」她搖頭,想都不想就拒絕。

  「不要?」

  「我知道他們要問你什麼,尤其是我媽,我最了我媽,她講話夠毒的,她不輕易相信人,你去了也是白去,只會被羞辱而已。」她不要讓他難堪。

  「我不希望你為了我,跟家人鬧翻。」

  「你放心,我們一天到晚在鬧翻,翻到都習慣了,而且……」她啜完最後一口湯,放下碗。

  夏穎兒抬臉,仰望他,他看見她眼中的聰慧,她微笑的表情那麼善解人意。

  「而且,我不要你像犯人被質疑,你沒做錯事,不需解釋。」她轉身,圈住他脖子,笑咪咪地看著他。「這些爛事,你經歷夠了,所以你喜歡一個人,才把家搬到山上來,不是嗎?我不希望你因為要跟我在一起,又要應付那些事……這樣很沒完沒了欸,這個惡夢,應該結束了。」她捧起他的臉。「我知道巫克行是好人就夠了。」

  「但是他們都生你的氣,這沒關係嗎?」

  「沒關係啊,因為我很開心啊。我又下是小孩子了,我要跟我認定的人在一起。」她認真道:「如果為了讓他們不跟我生氣,結果離開你,放棄這麼幸福的感覺,滿足了大家的期待,結果自己一天到晚生悶氣,這樣做就對了嗎?然後晚上睡覺的時候,因為很寂寞,很想念你,一直哭泣,這樣就好了嗎?

  「除非你沒打算對我好,如果你是要讓我很幸福的,那就不必管他們要怎麼跟我生氣,只要讓我很快樂很快樂……將來,愛我的親友們也會高興的,他們也希望我幸福的,這才是對的。」

  「聽起來……滿有道理的。」

  「你以為很笨嗎?我頭腦清楚得很咧。」

  他哈哈笑,摸摸她的頭。「現在,我終於感覺到了,你果然是個老師。」總是在她迷糊的背後,看見對世事透徹的聰敏。

  「當然嘍,我很聰明的,我知道你會對我很好。」

  「你又知道了?」

  「連你最討厭的鹹酥雞,都可以為了我買來,我記得當初你是多麼厭惡鹹酥雞的味道,現在你甚至願意讓我在你床上嗑它。還有,你住到這麼遠的地方就是不想被打擾,可是我突然跑來,你卻叫鎖匠開鎖讓我進來……其實你是很溫柔的人,你會對你愛的人非常非常好,我有信心。」越認識他,她越有信心。他沒說什麼甜言蜜語,他是行動派的戀人,用心體會,她就能夠明白他。

  「唔……」他被誇得不知怎麼回應,只是笑著。「我只能說,我轉運了。」過去被太多人詆毀,現在遇上個全然信任他的傢伙,使他想做得更好,他會對她加倍加倍的好。

  「我們談兩個人的戀愛就好了,我家人那邊,你不要涉入……你知道有多少互相喜歡的男女,捲入彼此的家庭裡,搞到後來愛情都沒了嗎?我媽那邊的親戚就是。他們不爽我爸,而我爸那邊的也一樣,又老是嫌我媽沒能生個兒子傳宗接代,也超不爽我媽,我看他們倆常要應付那些雜音,我都替他們累,愛情不該是這樣的……」

  他笑道:「我了,我前女友的家人對我也很感冒,」要不是因為他貢獻很多金錢,他那個我行我素的個性早就被他們恨死。「所以想到跟她結婚後,還要周旋在她的家人間,我也覺得很累。」

  「就是啊,好像我跟劉庭威鬧到後來,兩家翻臉,還被我媽罵到爆。早知道,不如低調點,談個單純的只有兩個人的戀愛,不用跟任何人交代,自己幸福就夠了。我討厭太複雜……」

  「那好。」他眨眨眼,笑道:「你可以放心了,我家人都住國外,你不用應付,而且他們對我的生活早就失去興趣。」

  他是父親跟外邊女人生的小孩,為的是要跟父親爭家產……反正都是那些商人跟情婦間的老戲碼,他只是個鬥爭的工具,一個犧牲品。直到今晚,他才在夏穎兒的陪伴裡,感受到什麼叫家的溫暖。

  「只有兩個人的戀愛?」他微笑,吻了吻她頭髮。「聽起來很棒。」

  「是啊,如果我們在一起很幸福,時間久了,我家人也會相信你是真的對我好,那比你去跟他們解釋,給他們任何保證,都更有力量,不是嗎?」

  「可是你不想結婚嗎?」他問。

  「一張紙比不過『真心』。」多少人結了又離,何必?她認為兩人真心就夠了。

  「我了。」巫克行沈思道:「所以你的意思是說,我要努力表現,讓你一直很幸福?」

  「我可沒這麼說。」她格格笑。「但你要這樣想我是不反對啦。」

  「你真的非常聰明。」他又掐她的臉了。

  她哈哈笑,埋進他懷裡,蹭啊蹭……他們吃飽了,聊到累了,才捨得回床上去。

  睡前,夏穎兒問他:「可以問你一個問題嗎?」

  「嗯。」

  「你怎麼會喜歡我?」奇怪了,她只是偶爾去買咖啡,兩人沒啥交集,她見過他前女友,臉孔身材好得沒話說,為什麼他會喜歡她?她甚至鬧了悔婚醜聞哩,那陣子劉庭威上電視說了很多她的壞話,連她媽媽都覺得她前途堪慮,不會有人愛了。

  巫克行讓她枕著他胸膛睡。「我想……是因為借據。」

  「借據?」

  「小朋友寫的借據,」

  「哦?你是說……那個啊,哈哈。」

  「我想……會借錢給小朋友的老師,應該心地很好,而且那些借據太可愛了……」

  「是啊,有時真的很受不了他們,有時又覺得小孩子超可愛,非常天真……跟他們在一起,很累,但是心裡很舒服……有個叫小可的男生,每次都把我氣得半死,但每次讓我感動大笑的,也是他。能幫到這些小朋友,我是很開心的。」

  「可是你自己窮得連房子都租不起。」

  「可是好人有好報,我不就認識你了嗎?」

  「就是捨不得看個這麼好的老師落難,才讓你住進店裡,後來……變成這樣。」他翻身,吻她。

  她甜甜地笑了。

  「明天我想給你個驚喜。」

  「驚喜?」

  「是啊,快睡吧,睡飽就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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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爬山?」嚇死夏老師了。「你開玩笑的吧?我的甜蜜幸福不需要包括爬山這一項啊。」

  一大早,巫克行就不見人影,等他買了一堆東西回來後,就逼她跟他去爬山。

  「廢話少說,早上空氣好,又不會太熱,爬山最棒了。」

  「我不要、我不要啦!」可憐夏穎兒硬是被巫克行拉去從事親近山林的活動。她一路鬼哭神號,百般不願,活動很宅的兩條腿,簡直要命,當他們終於攀上山巔,在高處眺望雲海,她說——

  「這個我在探索頻道看就行了嘛。」幹麼爬到腿快斷?

  「夏老師,你有點長進好嗎?」巫克行白她一眼。「這麼新鮮的空氣是電視可以給你的嗎?」

  她嘿嘿笑,汗如雨下。「是是是,這身臭汗跟筋骨酸痛,也是電視不能給我的。」

  「說來說去就是不想運動,真受不了。」這個懶惰鬼,他又氣又好笑。「你在學校不用帶小朋友做體操?」

  「要啊,那是我最痛苦的時候,你知道要讓一群小朋友乖乖做體操多難嗎?所以我每天的運動量很夠了。」意思是別逼她運動啦!「我很可能會因為你逼我爬山,結果不得不跟你分手。」

  「好好好,我知道了。」他大笑,威脅他就對了。「所以我被扣分了嗎?」

  「大扣分!」她猴子似地在地上跳來跳去,佯裝生氣。「爬山四十分鐘扣掉四十分,低於六十分,我要分手。」

  「這麼恐怖啊?」

  她嘖嘖嘖地說:「我超失望的,這就是你要給我的驚喜嗎?這是驚嚇。」

  不,他要給的驚喜不是這個。

  回家後,他送她爬山的獎品。

  「你會做鹹酥雞?」

  午餐,是夏穎兒最愛的炸物,以及,一盆超健康的凱薩沙拉。鹹酥雞有炸香菇、炸雞屁股、炸雞塊、炸雞翅膀、炸蕃薯。他竟然親手做垃圾食物餵她?嗚嗚嗚,夏穎兒抱住一大盆炸物,喜極而泣。

  「我用的是最好的炸粉,偶爾讓你吃一次還可以。」他還是討厭這種垃圾食物。「既然你一定要吃這些不營養的食物才高興,不如我自己來製造,這樣我比較放心,外面都用回鍋油炸,對身體不好……怎樣?好吃吧?」

  夏穎兒狼吞虎嚥,爬完山,她餓慘了,看見這麼一鍋最愛的鹹酥雞,嗚,開心到爆。

  「太好吃啦!」她吮指嚷:「我愛你。」忍不住摟他脖子親親親,親得他臉油油了。

  他哈哈笑。「吃完多喝點黑咖啡去油膩。還有,把那一盆生菜沙拉都吃完,誰叫你吃那麼多油膩的東西。」

  「好,我埋頭吃草。」夏穎兒乖乖遵命。

  「什麼草?是健康的生菜沙拉。」

  「就是草嘛。」她不愛吃,但有了鹹酥雞佐味,一口油膩膩炸雞,一口清脆爽口的生菜沙拉,她滿足地嘖嘖嚷:「哇!炸雞跟生菜沙拉是好朋友。」

  這比喻讓他哈哈笑,愛寵地摸摸她的頭。「這樣快樂了嗎?」

  「很快樂啊。」

  「有把扣掉的四十分補回來了嗎?」

  「加你一百分。」

  「我說在前面,就算你要加我一百分,我也不會天天炸這種垃圾食物給你吃,不過呢,要是你平時乖乖吃我做的飯菜,週末可以讓你吃鹹酥雞。」

  「我當然願意吃你做的菜,可是白天我在幼稚園上班怎麼吃?」

  「我幫你帶便當。」

  「早上可以,但中午呢?」

  「我幫你送便當……」他忽打住。

  夏穎兒看出他的遲疑。

  他更正道:「還是你回來咖啡行吃午餐……」發生那種新聞,去她幼稚園找她,只會帶給她困擾。

  看出他在顧忌什麼,夏穎兒揪心了,那些陰影影響著這個男人,明明沒做的事,卻要一直容忍別人的質疑。

  「你送便當來給我,我要讓大家嫉妒我有個那麼棒的男朋友!」她一把圈住他手臂,故意大聲強調。她才下在乎別人的眼光,跟那些人詆毀的眼光比,她更重視的是他的戚受。「以後……我的腸胃歸你管嘍。」她靠著他撒嬌。

  「好,全交給我。」他感動著,捏捏她的鼻子。

  吃什麼好,穿什麼好,巫克行樂意照顧她從頭到腳,食衣住行都攬起。當她全然信任,他決心表現更好。

  是啊,讓那些人跌破眼鏡,讓那些人閉上嘴,讓那些不明白他的人繼續他們無聊的八卦。時間會證明,他們有多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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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阿里山,夏老師跟巫老闆愉快地度過了只有兩人的假期,同屋的生活太快樂,想不到性格差異頗大的兩人,相處起來竟然很愜意呢!

  回台北後,夏穎兒不顧爸媽反對,回巫老闆店裡住,反正東西都在,她打一開始就不想搬走。

  親友們知道她繼續跟壞蛋在一起,感到不可思議,有的罵夏穎兒糟蹋自己,有的拒絕跟夏穎兒往來,有的看著夏穎兒的眼神很怪。

  而巫老闆的咖啡行,也因為醜聞爆發,度過了生意慘澹的一大段時間,可是他卻非常快樂。因為夏穎兒在店裡住沒幾天,就被他拐回他租的套房。他想天天煮三餐給他的女人吃,他想用最多的寵愛回報她對他的信任,他要把她寵得像小公主,讓那些質疑他人格的蠢蛋知道他們都看錯了,他可是非常優的情人。

  「生意好差,怎麼辦?」

  冬天的假日早晨,他們窩在套房裡吃早餐。

  昨天,巫克行公休,今天也不去開店,因為每天都只有兩、三個客人,他索性常常休假,還特別愛休假日的時候。

  夏穎兒擔心道:「假日你店的生意比較好,你生意已經夠差了,還挑假日公休,可以嗎?」

  因為週六日,夏穎兒不用上班啊,所以他也休假,跟她廝混。這笨蛋,不知道他心意呢!她為他擔心,他卻很豁達。

  「那不正好嗎?」他說。

  「正好什麼?」

  「唔……」正好生意差,很多時間跟她戀愛,他微笑,不說穿。「反正你不用擔心,我是富翁。」

  夏穎兒哈哈大笑。「富翁?」好傢伙,真敢講。「你意思是說,你比劉庭威還有錢嘍?」她虧他。

  他笑意更深,越過桌面,親吻她臉龐,在她耳邊悄悄說:「我都身敗名裂了,還有人愛我,這還沒比劉庭威富有?」

  夏穎兒聽了,圈住他脖子,啾啾啾地一直親他,他們抱在一起哈哈大笑,後來又溜回床上睡回頭覺,順便,在寒冷的冬天早晨,做點床上運動,暖一暖身體。

  「你不用擔心……」後來,巫克行握著她的手,兩人躺在床上溫存。「我的存款夠我優渥的過很久很久了,只要不過度揮霍,養你一個人還夠。」

  「是喔。」她哈哈笑。「你養得很好,你看,這是證據。」她拍拍肥起來的肚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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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管別人怎麼想,巫克行跟夏穎兒過得好愉快,巫克行常幫夏穎兒送午餐去幼稚園,漸漸地,那些質疑他的同事們,開始羨慕起夏穎兒。

  而夏穎兒的爸媽反對無效後,跟女兒冷戰好一陣子,最後沒轍了,只好很鴕鳥地當沒巫克行這個人。可是巫克行有把握,有一天,他們會明白,他對他們女兒是真心的。

  這天,夏穎兒答應幫小可的媽媽帶小可一個下午。於是,小可拉他的小女友出來,夏老師則是帶著她的男朋友巫老闆出來。他們一起在河堤邊野餐,享用巫克行準備的點心和咖啡。

  小可很大人地指揮老師。「老師,小美不喝黑咖啡喔,你要給她加很多糖,牛奶也是!」

  「是。」夏穎兒哈哈笑,幫小美添很多糖跟牛奶。

  巫克行忙著幫小朋友們做三明治,大家吃吃喝喝好開心,夏穎兒決定讓小可表演拿手好戲。

  「我們小可是歌王喔,小可,最近有練什麼歌啊?唱給老師的男朋友聽好嗎?」

  「好啊∼∼小美,我們唱歌給他們聽。」小可訓練出一個小歌後,他們拿著湯匙當麥克風,扭腰擺臀,對夏老師跟巫老闆跳舞高歌。

  這對小情人真可愛,唱起五月天跟陳綺貞對唱的歌(私奔到月球),歌詞也超級可愛,逗得兩個熱戀中的大人一直笑。

  「其實你,是個心狠又乎辣的小偷。我的心我的呼吸和名字,都偷走。」小可拿著湯匙,對小美唱。

  小美翹著屁股,口齒不清地唱:「你才是,綁架我的兇手,機車後座的我,吹著風,逃離了平庸。」

  「Yes!」夏老師跟巫老闆很配合地高舉雙手歡呼,鼓勵小朋友。

  小可更賣力了,裝出彈吉他的酷樣唱下去:「這星球,天天有五十億人在錯過,多幸運,有你一起看星星在爭寵。」

  小美搖著身,抓著裙子唱:「這一刻,不再問為什麼,不再去猜測人和人,心和心,有什麼不同……」

  夏穎兒跟巫克行拍拍手,兩個小朋友的歌聲引來流浪狗汪汪叫,愉快的歌,被唱了一遍又一逼,夏穎兒跟巫克行手牽手,聽小孩哼唱,笑不停,最後大家一起合唱——

  「一二三,牽著手。四五六,抬起頭。七八九,我們私奔到月球。讓雙腳,去騰空,讓我們,去感受。那無憂的真空,那月色純真的感動……」

  吹著風,曬著暖陽,聽孩童唱歌跳舞,還有五隻流浪狗跑來,趴在一旁湊熱鬧。這一切,構成超超超幸福的畫面,這樣開心呢,就是愛的大獎品,他們還要去對誰交代呢?

  他們偎在一起,感覺就算明天世界消失了,只剩他們倆,那也OK,好像只要有彼此,就不無聊,很滿足。

  這就是找對伴侶的感受嗎?

  他們真心相愛,過得開開心心,沒害誰也沒對不起誰:心安理得,就算沒人支持,也高興。就讓冬天的暖陽,可愛的小狗,美麗的河堤風景,見證他們的愛情,那就夠了,生命在相愛這當下,夠圓滿了,讓人覺得活著真好呢!

  也許,「愛」就是神賜給人們的禮物吧!

  讓人們經歷人生風雨時,還對生命抱持希望,還會有欣慰的溫暖時光。享受生命,讓自己快樂,用很多幸福的微笑,裝飾這世界,也許,這就是人可以回報神的禮物。都說神愛世人,那麼它一定也希望弛愛的人們都很快樂。

  在愛人眼中看來,這世界沒有殘缺了,一切都完美。所以在巫克行眼中的夏穎兒,完美極了。

  而在夏穎兒目中,巫克行是她戀愛的最終回,她的真命天子。到此為止,她這輩子的戀愛額度用光光了,只要停駐在他這裡,就夠幸福了,她再也不要別的男朋友,只要他。


  【全書完】


  書後小記:

  本書描述的兩首歌——

  (愛很簡單)演唱/陶喆。詞/娃娃。曲/陶喆。

  (私奔到月球)演唱/五月天,陳綺貞。詞曲/阿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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