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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言:
巫克行覺得這個常來他店裡光顧的夏穎兒真的很特別……
特別會影響他!她結婚臨陣脫逃,害他婚禮時也溜了!
看著新娘子,他想起那日夏穎兒說起自己逃婚的理由──
「當我看著未來另一半的臉,深深地看著,突然覺得──
不是他,真的不是他,真的真的不是他……」
現在該他回答「我願意」時,她的話就像魔咒揮之不去,
他決定婚不結了!這個夏穎兒真是不簡單啊、有魔力!
夏穎兒其實沒那麼大的膽子連首富之子也敢拋棄,
當落跑新娘更不是她的特殊興趣,但她相信自己的直覺。
逃婚她不後悔,後悔的是跟巫先生聊起自己逃婚的理由,
沒想到帶衰他,他婚也結不成,跟她一樣被罵到爆,
她覺得很不對起他,沒想到他還跟她說謝謝、收留她。
原來她跟他很麻吉,她看他很對眼,愈相處愈喜歡。
愛上了才發現他有秘密,愛的考驗正等著她通關達陣……
序曲
「兩位久等了,令千金的報告出來了。」
在診所辦公室裡,專攻兒童心理的王醫師攤開各式圖表,分析檢查報告,他手中鋼筆指著其中幾張鬼畫符般的圖畫,對坐在眼前的年輕夫妻解釋。
「從這些報告看來,兩位可以放心,令千金沒太大問題。」王醫師做出結論。
「不會吧?」夏太太冷嗤一聲。「妹妹這學期的成績,突然從平均九十掉到平均十分,醫生,這還沒什麼問題?」夏太太衣著正式,西裝外套襯著及膝的黑色窄裙,長髮一絲不苟綰在腦後,厚重的黑色大眼鏡,霸佔半邊臉。
「我就說,我們女兒沒問題嘛!」坐在身邊蹺著二郎腿的夏先生,用力拍一下桌子哈哈笑,他豪邁的舉措嚇醫師一大跳。
夏先生白胖胖身材,一笑肚子就跟著抖動,花襯衫,海灘褲,夾腳拖,一整個度假風。
「我們女兒啊……她啊,只是比較特別……」夏先生打個大呵欠,忽然有點睏,午覺時間到了。
「她確實是很特別。」夏太太冷笑,覷向老公,講給醫生聽:「妹妹會在上課到一半時突然唱歌——」
「那是因為她看到蝴蝶停在課本,她說她唱歌給蝴蝶聽,她才小五嘛,這就是純真啊,哈哈哈,醫生你說是不是?多可愛啊!」
醫生看夏太太臉色很臭,不敢跟著笑,只尷尬地點點頭。
夏太太轉身瞪著丈夫。「她唱給蝴蝶聽?你覺得唱歌給蝴蝶聽很正常?好,那麼請問,昨天參加演講比賽,妹妹演講到一半突然大笑,笑到蹲在地上停不住,又怎麼解釋?很正常嗎?」
當時全場靜默,大家看著小女孩夏穎兒,在台上狂笑。本來,以夏穎兒的實力,老師保證一定拿下北市小學演講比賽前三名,結果她這一笑,從前三名笑成最後一名,事後老師氣到拒絕跟他們講話,校長失望透了,建議他們帶夏穎兒去看兒童心理醫生。
「你們太緊張了啦。」夏曉山覺得老婆大驚小怪。「穎兒說了,她就是突然覺得大家很嚴肅地聽她講話,那個表情很好笑嘛!」
「當時正在比賽啊,我的天,有點智商也知道不可以笑,她搞砸了。你覺得沒關係?這孩子不知輕重,她一定有哪裡不對勁。」
「大不了以後不參加演講比賽。」
「重點不是參不參加比賽,而是我們要找出問題!」
「兩位、兩位——」看夫妻倆快吵起來,醫生趕緊介入。「很顯然,你們對女兒的看法有著非常不同的認知。」
「沒錯!」兩人同時嚷道。
夏太太激動道:「醫生,我要求更徹底的檢查,我女兒平日很聰明,可是有時會突然表現失常,我強烈懷疑她在腦神經方面是不是出狀況,假如有問題,我們得立刻解決,不能毀了這孩子的前途。」
「你這樣大驚小怪,才會扭曲孩子的性格。」夏曉山很愛困,他睡午覺的時間快到了。「老婆,醫生都說沒事了,你要相信專業,不要窮緊張。」
「我窮緊張?夏曉山,我最討厭你這種什麼都很隨便的態度,拜託你……」
「兩位……」王醫師板起面孔。「雖然檢驗報告正常,但我不得不強烈懷疑,令千金在外顯行為跟內在情緒方面,有著很極端的感受。簡單來說,就是她潛意識想的,跟顯意識表現出來的有很大落差,當兩者衝突得太厲害,她就會突然反常,就像電腦有時候會短路……」
「你看,我就說她有問題!」夏太太瞪丈夫一眼,問醫生。「那麼我們要給她做什麼樣積極性的治療?」她拿出PDA,立刻處理。「我每週二、四的下午有空,可以帶她過來,需不需要再做什麼樣的檢查?譬如腦波或……」
「我建議兩位分居。」
「嗄?」夏太太震住。
「分居?」夏曉山愣住。
王醫師推了推眼鏡。「照你們兩位對事情完全不同的看法跟做法,我相信,你們的女兒常常感到困惑,這會造成她情緒上的不安。如果兩位無法協調,我建議令千金只跟其中一位同住,不然她會出現很多認知跟判斷上的混亂。」
「荒謬透了,你意思是說是我們害她的嘍?」夏太太霍地站起。「莫名其妙!我花兩千多塊來找你,分居?這就是你的建議?你是兒童醫師還是婚姻輔導專家?有哪個正常醫師會建議夫妻分居?這太可笑了。」夏太太拎著皮包走了。
「哈,不好意思,哈哈哈。」夏曉山嘻嘻哈哈地對醫生笑道:「沒事……我老婆這個人就是比較嚴肅,她沒惡意。」他跟醫生握手。「王醫師,很高興認識你,很謝謝你寶貴的意見,有空的話……」夏曉山遞出名片。「歡迎到我家泡茶。」他追老婆去了。
醫生端詳名片——
夏曉山 山水藝廊 藝品販賣
「奇怪的夫妻……」醫生將名片扔進抽屜。
夏氏夫妻走出診療室,護士將女兒帶來,交給他們。
夏穎兒鬈發圓臉,胖嘟嘟的很可愛。上身穿媽媽要求的,有蓬蓬袖的蕾絲白襯衫;下身穿爸爸給的,方便跑跳的綠色運動短褲,整體搭起來,走的是亂七八糟風。
夏曉山蹲下,摟住愛女,親她的臉。
夏穎兒格格笑,自然鬈長髮,襯著圓臉明眸皓齒,甜美得像鮮潤的杏桃。
「爸比,我們可以去吃冰淇淋了嗎?」夏穎兒問。
「乖女兒,當然可以。」夏曉山立刻答應。
「你的鞋呢?你又把皮鞋脫到哪去了?」媽媽生氣。
「穿皮鞋我的腳很痛。」
「我就說讓她穿拖鞋嘛!」夏曉山跟老婆說。
「我們是來醫院,不是去公園,穿拖鞋?你有沒有搞錯?」夏太太冷斥。
夏穎兒溜到牆邊邊,把鞋子拿回來穿上。「好了,可以去吃冰淇淋了?」
「你這星期吃冰淇淋的額度已經用完了。」夏太太搖頭。
「可是天氣很熱耶!」夏穎兒癟嘴。
「就是啊,」夏曉山幫女兒求情。「老婆,天氣這麼熱,就吃一球嘛。穎兒,只吃一球喔。」
「萬歲!」穎兒瘋狂鼓掌啪啪啪。
「你存心讓我難做是不是?你比我會教女兒是不是?你的藝廊就是因為你這種個性才會常常出狀況,要不是我……」夏太太發飆了。
「媽,我不吃了,不要罵爸比啦!」夏穎兒趕快雙手擺後頭,乖乖不敢拍手了。
從大笑到癟嘴,她極端的反應,教兩名大人愣住,想起醫師剛剛的交代,兩人面面相覦,有點心虛。
「算了算了,吃冰淇淋去!」夏太太氣呼呼走在前頭。
夏曉山抱起女兒,追老婆。「老婆……等等我們嘛,好老婆……走慢一點嘛……
夏穎兒在老爸懷裡格格笑。好棒,可以吃冰淇淋了欸,雖然過程有點曲折,不過有東西吃就好啦,吃東西最快樂啦,萬歲!
夏穎兒從小就在爸媽極度不同的教育下長大,於是她有著安分的外表,狂野的內在;很宅的生活,很熱血的心。這些,構成她亂七八糟的風格。
她安分規矩地成為幼稚園老師,卻又莫名其妙地在偶然中,被全台首富之子劉庭威愛上了。在還糊里糊塗時,她被求婚。
媽媽說,婚姻是女人必經的過程,全世界再也找不到像劉公子這麼正的親家了。於是,在母親大力鼓吹下,她答應了劉庭威的求婚……
第一章
今天,六月一號,是夏穎兒的大喜之日。
她二十七歲,要和國內首富,經營保險業有成的企業家劉民衡之子——劉庭威結婚,這場婚禮吸引了眾多媒體及仕紳名流參與。
應夏穎兒的希望,婚禮選在住家附近的教堂舉行,由七十多歲的高牧師證婚。會堂鋪滿盛放的百合花,貴客如雲,小教堂盛況空前,在典禮結束後,還有專車載送賓客到君悅飯店享用晚餐。
夏穎兒只是出身小康家庭,但是劉夫人對她很滿意,在小倆口子忙著籌備婚禮的這段期間,她也忙著將兩人的未來都規劃好了。
這會兒,劉夫人笑盈盈地,不斷跟前來祝賀的親朋好友說話:「我真期待他們兩個生的小孩,一定很可愛。」
劉夫人逢人便說,在天母為媳婦買的別墅裝潢得多美,光裝潢就花了破千萬。劉父對夏穎兒超好,已經把傭人全聘好,一共五名,傭人都已經搬過去整理新居,準備伺候未來的少奶奶。
劉氏夫妻要夏穎兒安心:「你以後不用上班了,家事也不用做,每天就乖乖享受就行了,自家的游泳池可以多利用,你要常運動,身體好才能生出健康的小朋友啊。那個山莊有兩所幼稚園,將來孩子讀書很方便的,我們買的別墅有很多個房間,我們就算過去住,地方也夠大,不會妨礙到你們的,呵呵呵呵呵。」
不知道有多少人嫉妒夏穎兒呢!
准新娘呢?准新娘最近最多的表情就是傻笑,事實上,這一切進展,讓她顯得有些不知所措。怎麼要結婚了,忽然冒出這麼多劉家親戚?她一天到晚被男友載去見家人。他家人,忽然不斷在她世界出現,她頭都昏了,今天更是昏得厲害,攝氏三十五度啊,穿貴重的手工訂製大禮服,她這個六月新娘不太好當。
劉庭威的媽媽為她準備六套禮服,晚上宴會,穿給賓客看,天啊,那些禮服穿脫多費力啊,夠麻煩了。一直到今天,夏穎兒還是不明白,一場喜宴嘛,幹麼要不斷換衣服?重點是吃飯不是嗎?
劉庭威說:「因為我媽希望你漂漂亮亮出現在大家面前啊,很多記者也會來,不能讓大家覺得我們劉家虧待你嘛。」
可是這麼用力「厚愛」,夏穎兒覺得累。她曾在劉家的婚前會議上提出穿牛仔褲結婚的想法,他們的反應是哄堂大笑,當她講笑話。她的提議很好笑嗎?害她不好意思堅持。
每個人都說她再也找不到比劉家更好的親家了,每個人都說這是她好幾世修來的福氣,大家都嫉妒她羨慕她,說她真幸福。
是啊,這樣的男友,還有什麼好挑的呢?
劉庭威英俊多金,是留德國的碩士,愛她愛到入骨,交往兩年,就急著求婚。夏穎兒被媒體比喻成飛上枝頭的鳳凰,名媛們又妒又羨,都說她太幸運了,就連夏穎兒本人,都覺得自己要是再有不滿,就要遭天譴了。
婚禮開始了,媒體擠成一團,忙拍照。
新娘嬌滴滴的,讓父親慢慢牽入禮堂,步過紅地毯,停在牧師前。
德高望重的高牧師主持典禮,對新人說:「……看看你身邊那位,他(她)是神給你的禮物。神給的,一定是最好的。婚後,不要嘗試改變對方,要珍惜愛護對方一世,你們要發誓,在神面前發誓,未來生老病死,你們都不分開,兩位願意嗎?」
牧師問新郎,新郎點頭允諾。
牧師問新娘:「夏穎兒,你願意嗎?」
「我……願……我那個……」夏穎兒突然口齒不清。
「什麼?」高牧師有重聽。「請大聲點。」
「我願……我應該是願……不是、我是說……」夏穎兒看著眼前的男人。「我……」她蠕動紅唇,身體微顫,突然一直大舌頭。
「快說你願意啊,穎兒?」劉庭威低喊。
賓客們騷動起來,竊竊私語。
高牧師慌了,可憐高齡的牧師,被這局面嚇得臉色刷白,顫著聲跟新娘說:「你不要緊張,夏小姐,你……你好好說,你願意嫁給劉庭滅先生嗎?」
「我……我……」夏穎兒一臉茫然。
「完了……」台下,夏太太猛地抓緊老公手臂。「她不會又來了吧?」
「穎兒——」夏曉山朝台上女兒低喊:「穎兒?你快說啊!」
不要逼我啊!新娘拿著捧花的手,握得越來越緊,緊到指節泛白。她凝視著男友,他眼神陰鬱,面色鐵青,好像很生氣,好可怕……
「我……我……」怎麼大家都這麼嚴肅?一直催她,夏穎兒心跳急狂,汗如雨下,「我願意」三個字如鯁在喉,要她在神的面前發誓?這個牧師的證詞好嚴重呢!
「夏穎兒,你願意嫁給你面前這個男人嗎?」高牧師催促。
夏穎兒表情呆滯。
劉庭威忍不住提高聲音說:「你在幹什麼?快回答啊?」真丟臉。
「對不起。」夏穎兒忽然蹲下,掩面哭泣。「我想……我不願意……」
「你不願意?」劉庭威怒吼。
「我想死。」夏太太倒抽口氣,暈在老公懷裡。
「我也想死。」夏曉山蒙住臉,不敢面對。
眾人嘩然,牧師驚駭,門外守候的記者瞬間熱血沸騰,精神大振,衝入會場瘋狂拍照。
婚禮失敗了。
今天,是夏穎兒的大喜之日,今天,也是夏穎兒完蛋的日子。轟轟烈烈的婚禮,她搞砸了。
落跑新娘這事,全世界都有,本來也沒什麼好稀奇,壞就壞在,被她落跑掉的,是知名企業家的兒子。媒體怎麼可能放過這種事,當然將這新聞,轟轟動動連炒好幾天。夏穎兒這一跑,跑得非比尋常,跑得人盡皆知。
套句古代用語,夏穎兒這次逃跑,轟動武林,驚動萬教,把她的前途一併跑掉。
在古代,資訊不發達,某城女子逃婚,了不起也就那個城鎮人知曉。但是身在現代,夏穎兒這位逃婚新娘,她蹲下來啜泣說「我不願意」的畫面,不但上了全國電視新聞,更慘是每整點播一遍,頗有播播相連到天邊的氣勢。
於是全國都知道了,首富劉民衡的長公子劉庭威,讓個背景不怎樣的小女子當眾逃婚。貴公子,被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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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後,夏穎兒在電話裡,跟未婚夫道歉,她覺得,她還沒準備好。
「你這個下賤的爛貨……我絕不原諒你!」劉庭威恨她入骨。
他瘋狂的口氣,嚇壞她,沒想到向來溫柔的男友,會用這麼惡毒的字眼罵她。自知理虧,她默默承受,不敢反駁。兩人愛情,就此告終。但,愛情沒了,風波沒完。
三天後,媽媽接到劉家寄來的律師信,要夏家賠償一半的婚禮籌備費用,總計一百六十八萬八千八百八十八塊。
夏穎兒看到費用,搗著胸口連說幸好:「還好我那時堅持在教堂辦,要是照他們家的意思,去奧地利古堡結婚,現在我們要賠上千萬了吧。」
「夏穎兒我宰了你!」夏太太爆發此生最淒厲的慘叫,追著女兒跑。「一百多萬就便宜了嗎?你不要逃,給我站住,你這個敗家女。」
夏曉山說:「一六八八八八八?老婆,這數字好吉利欸。」
「夏曉山,我連你一起宰了!」這對笨蛋父女,氣死她也。
倒楣不只這樁,在保險公司當經理的老媽,被董事長痛批,因為女兒得罪豪門世家,害公司丟了八位重要客戶。那八位客戶都和劉家有生意往來,急著撇清關係。
「你是豬嗎?」夏太太狂罵女兒。「你什麼時候不逃婚,偏偏選在婚禮舉行的時候,毀了自己就算了,一定要連我這個媽都毀了你才高興?劉家對你還不好嗎?這樣的親家到哪找?你偏要給我闖禍,你以為你是金子做的嗎?」
「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夏穎兒趴在老爸腿上痛哭,這些天,她眼睛都哭腫了,睜不太開,也看不清楚,好可憐呢!
「你『不是故意』的?你闖的禍還不多嗎?這不是對不起就能解決的!你給我哭什麼哭?我才該哭!」她掐住女兒耳朵。
「媽、媽!別這樣,你都五十三歲了,別這麼幼稚,啊……」夏穎兒疼得唧哪叫。
「你二十七歲臨陣逃婚才幼稚!」夏太太K她頭。
夏曉山趕快護住女兒,拉開老婆的手。「好了,往好的方面想,這是好事啊,既然穎兒猶豫了,代表他們不適合,現在分開好,長痛不如短痛,早死早超生……」
「給我閉嘴!」連早死早超生這種蠢話都跑出來了,是幹什麼?
夏家一連多日,烏煙瘴氣,夏穎兒遭母親白眼,數落好幾天,跟幼稚園請假,足不出戶,靜待風波過去。
同事來電,個個罵她智障白癡豬頭,本來是天上掉下來的禮物,被她搞成天上掉下來的鳥事。本來人人稱羨、親戚高興,大家興奮要跟首富成為親家一團和氣,說不定還能連帶撈些好處,所以這陣子對夏家特好,這下,不但結不成親家,還變成敵家,沒撈到好處就算了,有幾名親友還被遷怒,損失幾筆生意,要不就是公司陞遷受累,夏穎兒這次造孽很深,害人不淺。
她,每天被罵到變豬頭,都快得憂鬱症了。只有奶油椰子口味的乖乖零食,是她好朋友,陪她度過憂鬱的逃婚期。
星期天,不用上班。她又穿著睡衣,躺在客廳地板,呈死屍狀。右手不斷從攤開的乖乖包裝抓取,往嘴裡塞,喀哩喀哩嗑,那聲音,真哀怨。而她的身材,倒很健康,沒消瘦,反而胖兩公斤。
夏穎兒瞪著天花板,萬念俱灰。吃就對了,如今只想當廢材,她邊吃邊碎碎念……
「我知道我知道我是壞女人,都我錯行了吧?難不成要我去跟你們下跪嗎?我知道你們財大勢大了不起,但也不能這麼低級遷怒其他人吧?不然雇殺手幹掉我啊,有『尬斯』就來啊,誰怕誰?不要逼我,小心我變成『刺客聯盟』的安潔莉娜裘莉,砰砰砰,我打死你們,哼……搞什麼咚咚!」
「噗……」坐在沙發看報的夏曉山嗤笑出來,他被女兒連著多天自暴自棄碎碎念的台詞,荼毒到耳朵都快長繭了,甩掉報紙,坐直身子,他清清喉嚨,對腳前橫躺的死屍說話。「女兒,你打算天天這樣賴下去嗎?」
「唔。」
「穎兒……」夏曉山用腳尖戳戳她的腿。「以後有什麼打算?總要面對現實吧?反正婚都逃了,你躲在家裡難過也沒用啊。」
「爸……我要去變臉。」
「嗄?」
「去國外變臉,台灣霹靂火有演,我要去變臉,換名字,搬家,重新做人。」
「呵呵呵……」夏曉山大笑。「不用這樣啦!不就悔婚而已,又不是世界末日。」
但這個悔婚的周邊效應,也太強了吧?
「劉家一副要置我於死地的樣子,連律師信都寄來了,在銀行上班的姨丈還莫名其妙被降職,媽也丟了八個客戶,有夠誇張……」夏穎兒面色一凜。「再逼我,小心我變成『刺客聯盟』的安潔莉娜襄莉,砰砰砰,打死你們……」
「是是是。」這狠話,也只敢對老爸撂,在外面女兒龜得跟什麼一樣。
夏穎兒的手機在地板震啊震,她撈來看。「爸,你看他,他又傳簡訊來罵我了……」她念出來。「你這心狠手辣的壞女人,玩弄男人感情,你會有報應……我不會放過你,走著瞧!爸……他瘋了,他完全變了一個人……」好可怕,夏穎兒扔掉手機,趕快撈起乖乖,卡哩卡哩往嘴裡塞,她需要乖乖壓驚。
夏曉山處變不驚地說:「放心,時間會治療一切,他出身這麼好,難免心高氣傲受不了被甩,過陣子他就會接受事實了。你也是,快點振作起來,不要只是靠吃逃避現實。」
「爸……」她歎息,坐起,看著父親。「我是不是壞透了?我會因為這樣下地獄嗎?我這次是不是錯得離譜?唉,你們當我爸媽還真慘……」
忽然有良心懺悔起來了嗎?可是她嘴邊的乖乖粉末真是很跳tone。
夏曉山呵呵笑。「你是有那麼點少根筋,不過,我也習慣了。」他拿出購物袋給女兒。「我罰你立刻出門幫我買咖啡豆,這樣我就開心了。」喝咖啡是夏曉山的嗜好。
「沒問題,老巫咖啡行?」
「嗯,老巫咖啡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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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目標老巫咖啡行,出發——
宅了七天,除了上下班,夏穎兒足不出戶。這下,鼓起勇氣出門,一路疾行,忍耐左右鄰居熱情的注目,竊竊地私語,她加快腳步,頭也不回,誰喊都不理會,很快地,闖入老巫咖啡行,快到她很喘。
一進老巫咖啡行,她先被咖啡香淹沒。
原木裝潢,歐洲鄉村風,專賣咖啡器材及咖啡豆,這店裡,沒有時髦的現代化咖啡機,巫先生堅持製作手工咖啡,唾棄冷冰冰機器。店裡每天咖啡香瀰漫,漫到街上去,每次來,她遠遠就先聞到咖啡香。
香歸香,這條街有丹堤咖啡,怡客咖啡,85度C咖啡林立,它們天天高朋滿座。反而咖啡最香,老爸最愛的老巫咖啡行,人煙稀少,慘澹經營。
老闆巫先生,是大怪咖,對客人素質很要求,遇上不對盤的他就要擺臭臉。
夏穎兒每次來買咖啡都不禁為他擔心,生意這麼慘,還能撐多久?而且,他的手工咖啡太貴啦,一杯兩百元起跳,當然沒客人啦!對咖啡不了的夏穎兒會來光顧,純粹因為老爸愛。
她自己呢,是滿喜歡老巫咖啡行的。每次進到他的店,被原木傢俱跟濃郁醇厚的咖啡氣味包圍,就有寧靜安穩的感動,特別是今天,在經過鄰居路人的指指點點後,一進來,讓咖啡香淹沒,她霎時覺得壓力減緩,輕鬆多了。
「老闆,一杯綜合咖啡,還有,我爸要上次那種咖啡豆,兩磅。」夏穎兒在吧台前的高腳椅坐下。
吧台後,是老巫咖啡行的老闆巫克行。
他三十一歲,五官深邃,留點胡於的方臉很性格,黑色手工眼鏡,藏不住雙眸流露的精光。身高一八○,體格高大,體魄強健,合身的灰T恤,看得出結實的胸肌。粗獷的深藍牛仔褲,將長腿展露無遺,簡單衣著,卻透露不簡單的氣息。在這男人身上,縈繞著一股深不可測的神秘感。他身上,長年帶著醇厚的咖啡氣味。
他看夏穎兒如驚弓之鳥闖進來,到終於坐上椅子歎息,這女孩,不像以往笑盈盈。他從容地端出咖啡器具,一件件擺上吧台,烹煮咖啡。
夏穎兒潤白的腳丫,掛在椅子旁,拖鞋晃啊晃,臉埋在桌面,有氣無力,垂著雙肩。呵,原木的櫃面,溫潤地貼著臉,還滿舒服的。咖啡香充塞心肺,稍稍平復這些天躁動的心,正舒服,冷不防聽見巫老闆說——
「今天我請客。」
「欸?」夏穎兒側臉,抬眼看他。「你請我?」這麼好康?夏穎兒看他點點頭,一雙黑眸,興味盎然地瞅著她,表情又好笑又像在同情她似地,看著巫先生嘴角那一抹詭異微笑,她忽蒙頭,慘呻吟。
「太好了,連你也知道了?」關於她轟轟動動的逃婚事件。
啪!一份聯合報,放上來。啪!另一份自由時報,放上來。啪!蘋果日報、一週刊,很快地,夏穎兒面前堆滿報紙週刊。七天來媒體的疲勞轟炸,瞬間映現眼前,她逃都逃不掉,巫先生竟然收集得這麼齊全?
「見鬼的,你幹麼搜集?」夏穎兒驚慌失措。
巫克行哈哈大笑。「我以為你會想留做紀念。」
「我才不會!」她抓頭髮鬼吼鬼叫。「我要從這個可厭的世界消失!」
「嗯哼,那也得先喝完咖啡再消失。」巫克行笑得更厲害了。他提著尖嘴銀壺,傾落沸水,一圈圈繞著咖啡粉慢慢澆淋,深黑液體,一滴滴濾進玻璃壺裡。
「我討厭媒體。」夏穎兒刷地將報紙週刊全推到邊邊。
「好傢伙,你敢對億萬富翁悔婚。」
「老闆,你不會相信有多少記者要採訪我,還要我上電視,談談拒絕當億萬富翁老婆的想法……你說好不好笑?」億萬富翁也是人,有什麼好驚訝的,怪了。
「唔。」巫克行將沖好的咖啡推到她面前。「說真的,我也滿想聽聽你的想法,這不是一般人做得出來的事。」
「就是臨時不想嫁了,有這麼奇怪?」
「你臨時不想嫁的,可不是普通人。」
「我知道,不就是臨時不想嫁一個超級有錢的……天啊天啊!」她突然怪叫。「那是什麼?」指著桌邊一疊火紅卡片。
「不就是喜帖嘛。」
「誰要結婚?」
「我。」
「哈……恭喜。」夏穎兒翻白眼。「真好運啊,我才逃婚,又碰見個馬上要結婚的,我這什麼命,我有沒有這麼喜洋洋?」
巫克行又一陣大笑,奇怪,每次夏穎兒來,隨便說點什麼,都可以讓他大笑。
「要我請你參加婚禮嗎?」
「千萬不要!」她忙揮手。「我會帶給你霉運啦。」
「你最好有天大本事,大到可以影響我的命運。」他抽一張喜帖給她。
夏穎兒看一眼,突然扔下喜帖,就往門口跑。
「喂——」巫克行長手一伸,隔著吧台,便抓住她。「幹麼跑?」
「我不能在你這裡,這很不吉祥。」
「胡說,快坐好。」
「太詭異了。」她指著喜帖。
「哪裡詭異?」
「喔,你沒注意到嗎?你非要我說那麼白嗎?」
「少囉嗦,快講。」
「好吧。」她捏著喜帖,拎高高給他看。「如果你夠細心,應該會發現,新聞報導的那間教堂,名字很熟吧?」
「又怎樣了?」
「你三天後要結婚的教堂,就是我逃婚的那間教堂,幫你們證婚的,應該也是高牧師吧,你不覺得這一切太玄了……這實在太不吉利了!」
「哦?我不覺得有什麼啊。」巫克行失笑。「這沒什麼。」
「沒什麼?我不能害你,到時候萬一你婚結不成,八成怪到我頭上,掰。」趕快落跑,但她再次被揪回來。
「你給我坐好!」巫克行將她狠狠按在座位。「我最氣泡好的咖啡,客人沒喝完就走。」這可是犯他大忌。「要走,喝完再走。」
沒想到夏穎兒這麼怕帶衰他,用乾杯的方式,將他手沖的咖啡咕嚕嚕灌進肚,砰,放下杯子,再落跑。第三次被巫克行揪回來。
「你真的激怒我了。」巫克行臉很臭,緊扣她手臂,冷瞪著。
「耶?我喝光了欸!」又怎麼了?
「我最討厭不懂品嚐咖啡的傢伙,這種野蠻的喝法讓我很氣。」
夏穎兒歎氣,很受不了,她也怒了,甩開他的手。「巫先生,有句話我不知該不該說。」
「請說。」巫克行推了推臉上的手工眼鏡。
「一直以來我就很想跟你說,你這個人真機車,怪不得這間咖啡店慘淡經營,就我這個熟客。人家來喝咖啡是要放鬆,不是來聽你講咖啡經,你堅持的咚咚太多了吧?咖啡店經營到現在,應該已經虧很多錢了吧,有時候我真的很擔心你的咖啡店會倒閉,你這樣不行啦,連我要怎麼喝都要干涉,我是你客人,你還命令我,下喝完還不准我走,好像我是犯人,你真的很不懂得怎麼做生意,再不改,小心會倒閉。」
「你擔心我的店會倒?」他顯得很震撼。
「對啊。」瞧,抬槓這時,整家店,就她一個客人,不倒才怪。
巫克行先奇怪地瞪著她,然後,他又哈哈大笑了。「你實在太好笑了。」
夏穎兒拉長臉說:「哪裡好笑了?我是好心給你建議。」
「你坐吧,放心,我的店沒那麼慘,再來一杯咖啡?」他真愛跟她瞎扯,這女人太有趣了,整個跳tone。
「還喝?」夏穎兒瞪大眼。「你真不怕被我帶衰啊?」
「放心,我的婚禮會進行得很順利,我跟我未婚妻的感情很穩定,我們交往很久了。」
「嗯哼,我也以為我跟我未婚夫的感情很穩定……」她坐下嘀咕道。
「是啊,不穩定就不會走到結婚。」
「就是啊。」
「那麼為什麼,在最後一刻反悔?如果不想嫁,幹麼等到婚禮進行的時候才說,引起這麼大風波。」
夏穎兒想想,抓抓頭髮,又煩躁地抹抹臉,然後坐直身子,看著巫老闆,雙目亮晶晶。「跟你說,那是很難形容的,特別是在婚禮當下……」她壓低聲音,彷彿要說什麼奧秘的事。這,引起了他的全部注意。
「請說得更明白。」他湊身過去,想聽得更清楚。
她在他耳邊小聲說:「在婚禮時承諾,跟平日私下的承諾,很不一樣。」
「哪不一樣?」
「相信我,就是不一樣。」
「怎麼不一樣啊?」
「當你走進教堂,踏在紅毯上,」夏穎兒突然嚴肅起來。「當你終於站在牧師跟親友的目光中,當你們面對面宣誓,發誓以後就要永遠在一起了,一輩子喔,所有人都屏氣凝神看著你發誓,那感覺,真的不一樣,非常嚴肅、非常恐怖……」
「我聽起來沒什麼啊。」
「當時,我看著新郎的臉,我就差『我願意』這三個字了,一說出來,我們就會結為夫妻了,這時候,發生一件事……」夏穎兒壓低口氣,神秘兮兮。
巫克行專注凝聽,竟莫名跟著緊張起來。
夏穎兒勾勾手指,要他靠得更近些,然後附在他耳邊說了幾句話。
巫克行聽完,退身,看著她,困惑地挑起一眉。「所以……你就決定不嫁了?」
「嗯。」夏穎兒用力點頭。「你可以笑我沒關係,但是,我發誓,我說的都是真的。」
「唔……」巫克行摸摸下巴,抬頭看了看天花板,然後重新注視夏穎兒。「關於這件事,你還有跟誰說?」
「我誰都沒說,因為大家都忙著罵我,我也不能跟我爸媽說,他們已經夠煩了,我說了只會討罵。但你無所謂,我們生活沒交集,跟你說沒關係,現在你知道了吧,這就是當時我為什麼反悔的原因,你聽完了有什麼感想?」
「我聽完的感想就是……關於你這種幻聽的現象,也許該找精神醫師掛個號。」
「我就知道你會這麼講!」夏穎兒拿紙巾扔他,他大笑。
可惡!她後悔,早知道就不跟他說了,他不會瞭解的,沒有人相信的。她悔婚真的是悔得很無辜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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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看著他,忽然耳朵響起一句話——不是他、真的不是他、真的真的不足他……就好像神在跟我說話……」
事後,巫克行只要一想起夏穎兒說的,就忍不住發笑。他跟未婚妻王雅蓓聊起夏穎兒的事,從事服裝設計的王雅蓓,覺得這女孩真誇張。
「哪有這種事……胡說八道,我看這是她脫罪的理由。都到婚禮上了才不嫁,人家當然抓狂,何況還是那麼不得了的家族。以她只是幼稚園老師的條件,能嫁進劉家就該偷笑了……」
她的話教巫克行皺眉頭,他不喜歡這種比較。
窩在王雅蓓家裡的大沙發,她圈住他頸項,整個人賴在他強健的身軀上。「像我呢,我非常篤定,人家要的是你……你知道我從不動搖的……」從相戀那日起,她癡心不悔,不管歷經多少風波,她都陪在他左右,遷就他的一切。
巫克行調侃女友。「話可不要說太滿,想想夏穎兒,她說在教堂跟牧師的注視下宣誓,感覺跟平常不一樣,說不定,你也會突然發現,你要的不是我,真的不是我,真的真的不是我……」
巫克行冷冷的口氣,配上夏穎兒的台詞,害女友哈哈大笑。
她啃男友臉頰一口。「相信我,像她那樣糊塗的女人太少了。」
三天後,換巫克行跟新娘站在教堂。
可憐的高牧師,剛剛逃離證婚失敗陰影,今天,他重新振作,神清氣爽,又一臉慈祥地為眼前新人證婚。
今天壓力小,這對新人喜歡簡約風,男方家長都在國外,沒空出席,女方只有少數幾位親戚到場,沒有媒體記者,氣氛輕鬆自然,想必會進行得很順利。
「很高興,在這晴朗的好日子,為兩位新人證婚……」高牧師以緩慢充滿戚情的聲音宣讀誓詞。「巫克行,從今爾後,不管生老病死,富貴貧窮,是不是都願意陪著王雅蓓,不離不棄……」高牧師問巫克行:「你願意娶王雅蓓小姐為妻嗎?」
巫克行深深凝視女友的臉,看進她的雙眼。
艷陽攀在她身後的彩繪玻璃,絢爛閃耀,盛裝打扮的女友,出落得更美了。她頸上的璀璨珠寶,閃痛他的眼睛。忽然,他有些恍神。是日光太明亮嗎?女友忽然面目模糊……
王雅蓓本來一臉笑意期待著,但遲遲聽不到回答,她的笑容凝住了。
不會吧?高牧師緊張,額頭流汗。「巫……巫先生?」他心中一緊,他認得這種恍惚的表情,喔,不,不,老天,千萬不要再發生同樣事件。「巫克行先生?」
台下,親友竊竊私語,王雅蓓臉色漸冷。
「我……」巫克行忽然有點喘不過氣,看著女友美麗眼睛,耳畔響起夏穎兒的話,腦海一直重現著夏穎兒那篤定又認真的表情,彷彿夏穎兒就貼在他耳邊神秘兮兮地說——
「我看著他,忽然耳朵響起一句話——不是他,真的不是他,真的真的不走他……就好像神在跟我說話……」
現在,看著王雅蓓,巫克行竟然好像也聽到同樣的話,他忽然不確定了。
可惡!一定是夏穎兒給的壞影響。
「巫克行?」王雅蓓挑起一眉,詢問地瞪著。
巫克行怔著,答不出「我願意」三個字,這三個字,忽然變得好沈重。
牧師低聲催促:「巫先生?巫克行……」
王雅蓓臉龐凝聚怒氣。「巫克行?你在幹什麼?」
賓客騷動,大家都感覺到新郎的遲疑。
巫克行艱難地握緊拳頭。「我……很抱歉,讓我想一下……」
「什麼?」王雅蓓反應超激烈,向來溫柔如兔的她,瞬間變成大暴龍,她張開血盆大口,雙目暴突,大吼:「你該死的要想一下?巫克行?你再說一次,你要想一下?混蛋!」
瞧著她捧著花束髮抖,暴怒的表情,讓巫克行震住了。
高牧師趕快緩頰,對巫克行低道:「快說願意啊,呵呵呵,你是一時迷惘,正常正常啦,這叫婚前恐懼症……」高牧師也安撫新娘。「你先冷靜,一般來說,新人總是有點焦慮,他要想,就讓他想一下,畢竟是人生大事,所以……」
王雅蓓咬牙,警告男友。「我現在是有頭有臉的名設計師,你不要讓我丟臉,否則我絕不原諒你。」
巫克行本來只是猶豫,忽然,思慮變得異常清晰,就好像腦子閃過一道靈光,他清楚了,而且非常篤定,篤定到甚至大鬆口氣。
「抱歉,我想,我們不能結婚。」他神情堅定。
啪!王雅蓓甩他一巴掌。
高牧師背過身,蹲下,啜泣,問蒼天——
上帝,稱為什麼要這樣整我?莫非禱告不夠勤,被神詛咒,連續兩次證婚失敗?嗚嗚嗚……
女方親友衝上前,痛罵他。巫克行靜靜挨罵,面對他們的憤怒。
王雅蓓雙目燃燒恨意。「你要想一下?真好笑。巫克行,你以為你還是當初那個大明星嗎?」
「巫克行!」王雅蓓的姊姊將妹妹拉到身後。「你太過分了,當初是誰在大家唾棄你的時候,挺你到現在?你有沒有良心?我們王家還要接受你,你就該偷笑了,你有什麼資格要想一下!」
「真的是太不要臉了,喔,天啊,怎麼會這麼誇張啊?」王母掃著臉,一副快暈倒的模樣。「臭小子,我告訴你,你最好去想個幾百年,婚禮取消我最高興,我還捨不得讓我女兒嫁給你這個敗類,要不是她堅持,我是絕不會答應的,你不用想了,我們走!」
王家親友散去,婚禮夭折,鮮花依然盛放著,嘲笑這頹敗的愛情。
巫克行看著被人踏碎的紅玫瑰,蹲下,拾起一朵殘爛的玫瑰,在鼻間嗅聞。對於婚禮失敗,他的表現異常冷靜,面色平靜,看不出太大的情緒。
老牧師蹲在地上,搖頭歎道:「你們年輕人,都把結婚當兒戲……」
第二章
熱天午後,幼稚園廣場,夏穎兒甜滋滋對中班兒童嚷:「小朋友,乖喔,排成一行,我們要做運動喔,小宜,你站在小可旁,快……」
「我不要站小可旁,他流鼻涕很噁心!他沒爸爸,是討厭鬼。」小宜大叫。
「不可以這樣說喔,小可感冒才會流鼻涕,我們要有同學愛啊。乖,快去。」
「我不要站小可旁!我不要站小可旁!我不要站小可旁!」小宜在跳針。
「小宜,老師要生氣了喔。老師數到三,你再不過去老師要處罰你,一二——」
「啊∼∼」小宜尖叫。「老師要打我,我要跟媽媽說,嗚嗚嗚……」
忍莊,忍住!夏穎兒逼自己不可生氣,她抓來小宜,搗住她愛亂叫的嘴巴,繼續用甜滋滋的聲音勸著:「噓,叫這麼大聲,很傷喉嚨喔……」
「啊∼∼」小宜叫得更淒厲,因為被罵噁心的小男生小可衝過來了,湊過臉來,用鼻涕在她手臂抹兩下,小宜瞪著沾到鼻涕的手臂,指著慘號,叫到快斷氣了。
「哇哈哈哈哈哈哈∼∼被我沾到了,哈。」小可一溜煙跑了,哈哈大笑,還唱起歌來了。「快樂得不得了∼∼快樂得不得了∼∼真是快樂得不得了∼∼」
「周安可!」夏穎兒追過去。「你過來,跟小宜說對不起。」
「我不要!」小可拔腿就跑。
嘩……十二個中班小朋友拍手大笑,又跳又叫,看老師追著小可滿場跑。
「老師加油!」
「小可快點,跑快點!」
「老師我看到你的內褲了喔……」
「哇哈哈哈哈哈哈哈……」
夏穎兒一個大跳躍,飛撲,抱住小可。小可撲倒在地,砰地一聲,很好,小可流鼻血了。
「糟糕。」夏穎兒手忙腳亂,趕快叫人拿衛生紙。
「快看!小可的鼻涕變紅色的喔。」那邊小宜大笑。
夏穎兒搗住小可鼻子。「對不起,老師不是故意的,對不起喔。」
小可覷著老師,這個小男生冷酷地說:「我要跟我媽說……」
「你——」夏穎兒用力呼吸,壓抑怒火。
「夏穎兒……」幼稚園的會計莊妹京奔來,她上氣不接下氣,跑到夏穎兒面前,她瘦瘦身子激動得顫抖。「你絕不會相信的……太詭異了。」
「什麼?」
「你不用內疚了,原來悔婚這種事,不是你的問題,大家都錯怪你了。」
「欸?」夏穎兒一頭霧水。正吵鬧的小朋友,看見會計阿姨激動的模樣,全跑來聽。
莊妹京大聲道:「原來都是高牧師的錯。」
「高牧師?」
「嗯!」莊妹京用力點頭。「恐怖恐怖啊,你常去的那間老巫咖啡行,你知道吧?」
「嗯。」
「本來老闆不是貼了告示,休息一個禮拜去度蜜月?我剛剛看到他照常營業,在賣咖啡。隔壁藥房老闆跟我說,舉行婚禮時,他忽然反悔不結了。還有,證婚的又是高牧師喔,大家謠傳,那個高牧師被惡魔詛咒,他一定有行為不檢的地方,得罪神,讓他證婚的新人都會分手!」
莊妹京說得口沬橫飛,超級HIGH。「據說是撒旦干擾新人的思想,控制你們的意識,害你們突然腦筋秀逗,對愛失去信心,然後悔婚……這真是太、恐、怖、了……」
「這真是太、好、笑、了!」夏穎兒又驚又氣。「亂講,什麼撒旦惡魔,才不是咧,跟高牧師無關……」那個和善老人夠無辜了。
「不是他的問題,那怎麼會這麼巧,一定是他帶衰新人。」
是我帶衰才對……
嗚,夏穎兒很心虛。巫老闆是不是被她影響了?那時他對婚事信心滿滿,怎會忽然變卦?她,良心不安,總覺得自己似乎有責任。
他現在心情如何?他一定很氣她吧?就說會帶衰他嘛,他還不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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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內疚,自那天起,夏穎兒刻意避開老巫咖啡行。
郵局在咖啡行前面,要寄信,她會刻意繞路,從另一端過去。原本上班都經過老巫咖啡行,現在,她刻意從另一條街到幼稚園,情願多花個十五分鐘繞遠路,避開撞見巫先生的可能。她不敢見他,總覺得是她害他婚禮失敗。
都已經這樣小心注意了,而命運似乎硬要開她跟巫先生的玩笑。
說不定上輩子他們互相欠了對方錢,才會彼此牽累成一團,夏穎兒那宗已平息了的逃婚新聞,現在因為高牧師連著兩次證婚失敗,又變成新聞了。因為巫老闆是平常人,媒體記者沒興趣,這回新聞的爆點是「被詛咒的教堂」,媒體追緝的主角是高牧師,還有神怪節目特地為此開專題,檢討高牧師的生平經歷,還有大師信誓旦旦說高牧師背後有「阿飄」。
唉!可憐的高牧師,這一次,是她先引起的,凹嗚。
「我女兒真是了不起,逃一次婚,新聞可以連爆兩波,大明星都沒你這種待遇喔。」夏太太苦中作樂。「我應該要跟電視台要肖像費,他們一直重播你蹲在地上哭泣的經典畫面,老公……」她問夏曉山:「你覺得為什麼巫老闆會突然悔婚?」
「我不知道。」
「你怎麼會不知道?你不是常跟他買咖啡豆嗎?你有沒有見過他女朋友?」
「巫老闆不跟我聊這些的啦,而且我的咖啡豆都是穎兒幫我去買的啊……」老爸問夏穎兒。「前幾天你不是才去買過嗎?老闆看起來怎麼樣?有沒有哪裡怪怪
的?」
「他……看起來……挺正常的。」夏穎兒低頭,唏哩呼嚕語意不清。
「你說謊!」夏太太忽然大吼,嚇死人了,夏穎兒手中的乖乖都掉到地上去了。「妹妹,我知道你這種心虛的表情,肯定有鬼。」
「嗄?」夏穎兒掐住臉,很驚恐。「我又沒說什麼。」
「那天發生什麼事了,巫老闆是不是哪裡奇怪了?他有跟你說什麼嗎?」
「沒有啊。」
「你說謊!」夏太太步步逼近,夏穎兒縮向沙發深處。「你這種表情我知道,看著我的眼睛,巫老闆真的沒說什麼?他看起來很正常嗎?你說你說!你幹麼不敢看我,你幹麼心虛?你幹麼翻白眼?你少給我裝死。」
夏曉山拉定老婆。「你嚇壞女兒了啦,巫老闆的事跟我們無關,你幹麼一直問?」
「哼哼哼……」夏太太一臉精明地覷著女兒。「我看你寶貝女兒的表情怪怪的,這裡邊一定有什麼事。」
「媽,你不要這麼FBI好不好?我會很緊張欸。」夏穎兒趕快撿起乖乖吃,可怕的老娘,什麼都逃不過法眼。
被這些鳥事弄得心煩意亂,驚嚇過度,乖乖的療效大不如前,夏穎兒夜夜向鹹酥雞攤報到,每天靠吃鹹酥雞跟看日劇來放空腦袋。
這天,洗完澡,正要去鹹酥雞攤報到,老爸喊住她。
「寶貝,順便去老巫買兩磅咖啡豆回來。」
「嗄?」夏穎兒一臉驚駭地縮到牆邊。
夏曉山納悶地問:「你幹麼?」
「一……一定要去買嗎?」
「啊你不是要出去?順便啊。你幹麼一聽到老巫就嚇成這樣?你們兩個都剛剛經歷婚禮失敗的痛,同病相憐,說不定老闆會給你打折喔,哈哈哈。」
多幽默的老爸,完全不知道他女兒內心的創傷,嗚。
「好啦。」夏穎兒不甘願地答應了。
好個頭啦!夏穎兒才不去巫先生那裡買,見面了多尷尬,反正只要有咖啡豆就行了,嘿嘿嘿,就去鹹酥雞攤旁的「金便宜」咖啡行買!老爸應該不會介意的。
計算好了她殺到鹹酥雞攤買一堆油膩膩炸物,再殺進價格低廉,裝潢老土的金便宜咖啡行,買兩磅綜合咖啡豆交差。
哇哈哈哈哈哈∼∼我真是太聰明啦∼∼回去再把包裝換鹹老巫的包裝袋就行了。有驚無險捏,我真是太奸巧啦!
快回家嗑鹹酥雞看電視吧!夏穎兒興致盎然,快步走出咖啡店,有鹹酥雞的人生真燦爛,那些鳥事通通給她退散!她咧著嘴,傻笑著,走出咖啡行。咚,鹹酥雞突然掉地上。她嘴巴張大,兩眼瞪直,喔不、喔不,老天不要對她這麼殘忍。
就這麼剛剛好,剛好到簽大樂透應該會中大樂透的這麼剛好——
巫克行路過金便宜咖啡館,正好撞見剛消費完走出來的夏穎兒老主顧,看見她看到他時驚恐的神色,看見她左手拽著的廉價的金便宜咖啡包,還有被他嚇到,掉在地上的鹹酥雞袋。
「巫老闆……」夏穎兒目瞪口呆。
巫克行瞧她一眼,點個頭,表情漠然地經過。
瞧他顯得漫不在乎,她卻尷尬地很想找地洞鑽。現在,她不但是帶衰他婚事的兇手,還是背叛他的老主顧。正所謂越是用盡心機,越是會狠狠凸槌。
夏穎兒趕快撿起鹹酥雞,追上去。
「那個……是這樣的,哈,這實在很難解釋,不過你一定要聽我說,你賣的咖啡豆是很棒很棒的……我剛剛會去金便宜是因為……」
「因為很便宜。」巫克行冷冷賞她一句。他側身,俯瞰身高只到他肩膀的夏穎兒,她滿頭亂髮,跑得氣喘吁吁。
「不是啦。」夏穎兒趕快立正站好。「聽我說,不是因為很便宜,而是……」
「你不需要跟我解釋,你愛光顧哪間咖啡館是你的自由。」
「可是……」
「但你以後請不要跟我買咖啡豆。」
「嗄?」
「會買金便宜那種爛咖啡的客人,我不歡迎。」
「呃……」
巫克行瞥見塞滿雞屁股的鹹酥雞袋。「你愛吃這個?雞屁股?」
「欸……」夏穎兒滿臉通紅。
「難怪。」
「什麼?」
「吃這種爛東西,你的味蕾早壞得一塌糊塗,嘗不出我的咖啡跟那種劣質咖啡有什麼不同我也不意外。」
「你生氣了?」
「沒有。」
「你明明生氣了。」雖然他表情很冷靜。
「我有什麼好氣的?」
「因為我背叛你,去買金便宜,所以你很生氣。對不起……」
「讓開。」他拉開她走了,留下良心備受打擊的夏穎兒。
由於驚駭過度,她回家後,也來不及更換咖啡豆的包裝,直接把金便宜咖啡豆交給老爸。
「拿去。」
「啊咧……」瞅著金便宜的塑膠咖啡包,夏曉山雙手顫抖,嘴角抽搐,受到天大打擊。「我以為你很愛老爸……」以前買老巫給他,現在改買廉價咖啡豆?
「唉!」夏穎兒窩在牆角,吃雞屁股。「反正都是咖啡豆,金便宜真的很便宜,同樣的價錢可以買三磅,老爸,你可以卯起來喝咖啡了。」
「這種爛咖啡,你也買得下去?」老爸摔掉金便宜,撫牆哀歎。「枉費你媽唾棄你的這段時間,都是老爸在挺你。」
「我又不是故意的……」夏穎兒瞪他一眼,狠插雞塊,忿忿不平地吃著。「我覺得我真的很白癡,爸,你知道我為什麼去金便宜買嗎?」夏穎兒大吐苦水,將整件事來龍去脈,及心理轉折全轉述給老爸聽。
老爸聽得津津有味,眼女兒一起蹲在牆角嗑鹹酥雞,講真心話。「原來如此……難怪你不想去老巫,還亂尷尬的,說不定你講的那些話真的有影響到巫老闆。」
「就是啊,我已經夠內疚了,結果現在更糗,本來是為了避開他,結果現在反而巫老闆誤會……」
「你要跟他解釋啊!」
「他不聽啊,他一直說他沒生氣,明明有,還叫我以後不要跟他買咖啡了。」
「他一定很受打擊,我理解巫先生的心情,他很灰心……」
「你這麼了嗎?」敢情兩位曾經惺惺相惜過?見鬼了。老爸越講她越內疚。
「我喝他家咖啡三年了,我是咖啡精,別小看這小小咖啡豆,它們的形狀、色澤、香氣,都在說故事。」
夏曉山拿來原本裝著老巫咖啡豆的罐子,捻出殘存的咖啡豆。再打開金便宜的咖啡塑膠包,倒出咖啡豆,將兩個豆子,放在夏穎兒左右手心裡,要她用心看,仔細聞。
「你感覺到巫老闆的誠意沒?」
夏穎兒什麼咖啡知識都不懂,只是重複嗅著兩種咖啡豆,它們在她掌中講話,講出連她這咖啡白癡,也明白的話。巫老闆的咖啡豆散發天然的香氣,聞著心曠神怡,好像說著它被老闆照顧得很好。金便宜的咖啡豆,有股怪異的塑膠味,聞了不舒服。
「我從不知道可以聞出這麼多東西……」夏穎兒明白了。
「因為你之前沒得比較嘛。」夏曉山說:「你聞到巫老闆的認真嗎?聞到他對咖啡的熱愛沒?聞到他對顧客的負責沒有?」
夏穎兒的心,很沈重,她傷了一個認真負責的老闆。
夏曉山說:「能將咖啡豆烘焙得這麼芬芳,這男人不是普通人,他一定在每個細節都用盡心思。這麼認真,生意卻沒有廉價的咖啡行好,我覺得不公平,所以一直支持他的豆子……我想,看見你也光顧金便宜咖啡館,他一定很傷心,連你這老主顧都跑去買爛咖啡了,他一定很氣餒……」
好吧,感謝老爸,這下,夏穎兒的沮喪不但沒解除,更嚴重了。這陣子她不知是得罪哪個大神,可以一下子讓那麼多人傷心?傷了未婚夫,高牧師,還有巫老闆,她覺得自己真是敗類……
「寶貝,你冷靜點,你這是幹什麼?別想不開,你當老爸亂講的,天啊,快放下,你快放下!」夏曉山緊扣著女兒的手,阻止她將五串雞屁股全往嘴裡塞,兩人拉扯,夏穎兒狂暴症發作,不管自己櫻桃小嘴,一口就塞下五串共二十五顆的雞屁股。
「別阻止我,讓我吃讓我吃啦!」
「吃是不能解決問題的啦!」
「啊哈,這是怎麼了?你們父女倆,還真有趣啊……」
他們那位英氣逼人,精明幹練的媽媽下班回來了,看見牆角兩隻廢物,爭搶雞屁股,她冷笑,搖搖頭,拎著公事包走進來,真受不了這對白癡父女,為什麼她不能有個正常的老公跟女兒?
夏穎兒看見媽媽,嚇住,雞屁股梗在嘴巴。
夏曉山看見老婆駭得放手了,這一放手,順著衝勁,五串雞屁股就塞進夏穎兒嘴裡,這讓她在母親眼中看起來更蠢了。
「夏穎兒。」她將女兒從頭審視到腳。「這段日子,你好像胖了很多。」
夏穎兒流下兩行清淚,肥了大概三公斤。
「我覺得……」夏太太思量著。
「嗄?」覺得什麼?母親銳利的視線,瞅得夏穎兒渾身毛。
「我覺得你應該要搬出去獨立了。」
「媽……」夏穎兒眼泛淚光。「你不要偶了嗎?」塞著雞屁股,講話不清楚。
「乖。」夏太太輕撫女兒的臉。「我連劉家要我賠的一百六十八萬八千八百八十八塊都付了,你說,我怎麼會不要你?」
這邏輯夏穎兒不懂。「媽,你意思是我讓你付了一百六十八萬八千八百八十八塊,所以你更愛我了?」
夏太太努力冷靜。「我意思是,在你身上花那麼多錢,還沒收到回報,我怎麼可以不要你?」討厭,她氣死了。
「喔。」夏穎兒低頭垂肩。「所以就是不能不要我,那意思還不是一樣。」
「意思差很多!」夏太太吼,拒絕承認很愛女兒。「反正最後的意思就是你要搬出去!」
「老婆,不能讓她搬出去,女兒不跟我們住,我們會很寂寞的……」
「你閉嘴。」她抓住鹹酥雞紙袋,一回身,以媲美奧運鉛球選手之姿,砰,砸上牆壁,再補一句猩咆:「我再也受不了滿屋鹹酥雞味!夏穎兒,三天內你給我搬出去,給我獨立,聽見沒!你這個生活白癡,我受夠了!」
「嗚……」夏穎兒窩在牆邊邊發抖,好可怕,她淚汪汪,活像即將被主人拋棄的小狗狗。
一向最挺她的老爸,被老婆的狂暴吼叫嚇到,但是,更令他驚怕的是,想到生活很低能的女兒,如果被趕出門一個人住,會有什麼淒慘後果。他咚地立刻跪下,圈抱愛妻小腿,仰望老婆。「老婆,你也知道我們女兒有多異於常人,她搬出去一個人住,我們怎麼放心?」
夏穎兒一不會煮飯,二不會洗衣,三不懂料理家務……四五六很多都不懂。
「嗚……」夏穎兒很應景地發出哀鳴,加一條尾巴,就像害怕失寵的小狗。父女倆聯手演出苦情戲碼,堅毅的夏太太不為所動。
「夏曉山,你一天到晚給我跪來跪去的,我早就給你跪到麻痺,這次我是說真的,你!」指著女兒鼻子。「搬出去,去獨立,爸媽不會再讓你依靠了。誰叫你不結婚,要是你嫁給劉庭威,現在就有一隊傭人伺候你!」
「嗚……」夏穎兒再發出哀鳴,臉埋掌心裡哭,肩膀一下下抖。
老爸指著穎兒問老婆:「你看你看,女兒哭成這樣,你怎麼忍心啊?」
「夏曉山你幹什麼?她二十七歲,不是三歲,她已經不是小寶寶。你就是對她太放縱,她才會變成這副德行,她的生活能力跟幼稚園小朋友一樣。」
「那當然,她是幼稚園老師,這叫物以類聚啊!」
老婆一記白眼,夏曉山不敢講下去,看樣子,這次夏穎兒在劫難逃,必搬無疑。
夏太太還撂狠話。「三天內你不搬走,我把你的衣物都扔出去。」
「凹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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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夏穎兒過去輝煌的奼女歷史,一旦搬離有爸照顧的家,可能生命垂危。
夏曉山知道老婆這次是來真的,他苦惱著該怎麼幫女兒,同時又不敢太明目張膽地幫,怕得罪老婆。
首先,他問女兒,有多少存款可以租房子?他得到一個很驚人的回答——
「我存款還有……一路發發……」夏穎兒翻開存摺。
「一路發發?」
「就是1688……這真是個很吉祥的數字。」
「什麼?工作四年,你連付房租押金的錢都沒有?」
「我錢都用到剛剛好,怎麼知道突然被趕出去。爸,不然你先借我……」
「我存款都給你。」
「嗚……」真感人。
「但裡面只有一千塊……」
真驚人,那剛剛講那麼氣魄是怎樣,喊爽的喔?唉!
夏穎兒氣餒。「爸,你工作比我多好幾個四年,怎麼存款只有一千?」
「錢都讓你媽管,她禁止我再幫你任何事,她還說你會變這樣,都是被我害的。總之,爸先跟朋友湊看看,不管怎樣,你先找房子,三天很快就到了。台北房價那麼高,你要住到哪裡去?」
「嗯,我五號領薪水,一個月差不多兩千塊,我還付得起。」
「你瘋啦?在台北到哪找一個月兩千的房子?」
「房租很貴嗎?不然大概多少?」夏穎兒這下才真的慌起來,每個月兩萬八的薪水,扣除開銷,都花到剛剛好,如果房租很貴,她該怎麼辦好?
「不會要超過四千吧?我對住的要求不高啊,只要采光OK,有個小桌子,簡單的衣櫥,一間廁所,一個小窗戶,沒有廚房沒關係,當然最好有陽台,這樣就夠了,四千塊是我可以付的極限了。」
夏曉山無言,瞪著女兒。這丫頭,真是生活白癡,四千塊要在台北租到她講的那些條件,她是得妄想症嗎?
「寶貝……」夏曉山按住女兒肩膀,用一種從沒有過的嚴肅臉色,看著女兒。
「你剛剛開的那些條件,四千塊可以租到,只不過,是租在台北的深山裡,如果要以那些條件住在台北,至少要準備個一萬塊的房租,如果再加上兩個月的押金,就要兩萬。」他開始覺得自己真的害了女兒,也該是讓女兒瞭解現實生活的時候了。
「是喔……糟糕了。」夏穎兒眉頭打結。
過去幾年,住在家裡,不必操煩錢的問題,加上跟個有錢男友交往,出去吃香暍辣,都是男友付帳,也從來不知現實生活多艱辛。她的生活很單純,所以從不計算未來的事,現在,她頭大了。
「別擔心。」夏曉山拍拍女兒肩膀。「老爸會幫你準備的,爸去借。」
「不要。」
「欸?」
「不要……」夏穎兒搖搖頭。「我這麼大了,如果要老爸為我借錢,那太可恥了,我會想辦法的。」
「我去跟你媽求。」
「不要。」
「這也不要?」
「我不想再讓媽看扁了。」
夏穎兒自絕望中生出信心,風雨生信心這句話,是這樣來的吧?她突然在苦難中獲得勇氣,她有種終於頓悟的戚受。
「我要堅……堅……堅強!」她雙手握拳,氣魄道。
「好傢伙。」老爸豎起拇指。「爸相信你一定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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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個頭!
第二天,夏穎兒買了報紙,生平頭一回,翻開租屋資訊,光是雅房,幾乎都要超過四千,而且地點都滿遠的,條件都滿差的。有的沒有附傢俱,她還得準備買傢俱的錢。
她唉聲歎氣,啜著冰奶茶,打開包包,將一疊單據放桌面。這些,全是借據,這幾年,她不斷借錢給這些人。翻開單據,檢視這些欠她錢的傢伙……她看著看著,原本煩躁的心情,逐漸平息,臉上,也出現笑意,很多回憶,湧上心頭……忽然,一個熟悉的氣味飄過。
夏穎兒猛一抬頭,看見巫先生經過面前,到櫃檯點餐。
「巫先生!」她舉手喊,巫克行回身,看見她了。
這可是個贖罪的大好機會啊!她對上回的誤會,耿耿於懷,特別是聽過老爸的一番話後,她對巫先生多了一份敬意。
她跑到他面前。「我可以請你吃飯嗎?」
「為什麼?」巫克行摘下墨鏡,放在牛仔襯衫口袋。
「我有事想跟你說……可以嗎?」
「麥茶,冰的……就這樣。」巫克行跟餐點的小姐說。
「欸,你不吃飯嗎?我請客。」
「這裡的飯很難吃。」不顧人家小姐在場,他說道。
「呵呵呵……」夏穎兒尷尬傻笑。「我覺得不錯吃啊。」
稍後,兩人入座。夏穎兒終於可以好好敘述那日的心境轉折,關於她是怎樣內疚牽累他跟著婚禮失敗,然後又怎樣因為怕尷尬所以不去他店裡買咖啡,然後……總而言之,絕不是因為他的咖啡不好。
巫克行沈默地啜著麥茶,靜靜聽完。
「呼。」終於說清楚,夏穎兒長吁口氣。「太好了,都講清楚了。」
「你想說的就這個?」他撫著下巴的鬍髭,挑眉看她。
「嗯。」
「就這點小事,你很內疚?」
「我不希望你誤會,而且我爸說,你是很用心在賣咖啡的,我不想打擊你。」
打擊?他大笑。這麼小兒科的事?夏穎兒太小看他了。
「事實上,如果不是你提醒,我早忘了那天的事。」是真的,他沒放心上。在他的想法裡,顧客不來買他的咖啡豆,是顧客的損失,他不會為這種事難受。
「喔。」她搔搔頭。「不管怎樣,說出來我心裡舒服了,我不希望傷到你。」
他點點頭,突然明白了。「原來如此,怪不得。」
「怎麼?」
「這陣子,你去上班都沒經過我的店,你避著我就對了。」以前早上常看見她匆匆忙忙去上班。
「因為聽說你婚禮失敗……」
他點點頭,啜了幾口麥茶,放下,看著她。「其實,應該我請你吃飯。」
「欸?」
「謝謝你救了我。」
「有嗎?」
他微笑道:「因為你說的那句——不是你,真的不是你,真的真的不是你。」
「你當時也聽見這種聲音?」
「沒有,當時在婚禮上,回答誓詞時我遲疑了一下,希望能想得更清楚……」他苦笑。「感謝那幾秒遲疑,她跟她家人的反應非常激烈,我發現,我根本在高攀對方,我很高興婚禮中止,不然我會鑄下大錯,我們不適合婚姻。」
「你不難過嗎?」
「說實話,我感覺鬆了口氣,甚至有一種幸好沒結成的感觸。」交往到最後,結婚彷彿是為了給女友一個交代,而不是出於自願。
「我也是欸!」夏穎兒嘿嘿笑。「當然我滿內疚的,不過後來我男友簡直變了個人,他們家人也是,讓我滿慶幸沒有嫁過去,我的決定是對的,我的那個人,不是他。」
「嗯,不是她。」
「真的不是他。」
「唔,真的真的不是她。」
兩人同時大笑。
她起身道:「謝謝你陪我講話,我聊得真開心,可是我尿急,要離開一下。」
「夏小姐,你講話還真直接。」他很驚訝。
「嘿。」她笑,跑去廁所。
巫克行懶洋洋坐著,等她回來。奇怪:心情還挺好的,感覺很輕鬆,很愉快。跟她聊天,很自在。原木裝潢餐廳,老爵士歌手低低哼唱,午後陽光灑入餐館的落地窗,映暖半邊的桌面。
巫克行突然覺得,沒有鹹酥雞味的夏穎兒,還挺可愛的。他好像很久沒跟人聊這麼久了,他若有所思地研究著夏穎兒的物品——
椅子擱著大大的籐編袋子,桌上散著一疊五顏六色的紙條。他好奇,瞄了幾眼,看著看著,他笑了。那一疊圖畫紙竟然是借據,借據上的內容千奇百怪,有用彩色筆寫的,有用蠟筆寫的,色彩繽紛,字體童真。
親愛的夏老師:謝謝你借我彩色筆,我以後一定還你。
夏老師:謝謝你借我兩千五學費,媽媽要我謝。
全世界最好的夏老師:今天你借我運動服和書包,我都很喜歡,以後不用穿破衣服上課,以後還∼∼
夏老師,我代女兒小玲感謝你,你借我們家八萬,讓她去動手術,真的很感激您,她的心臟恢復良好,等以後我找到工作,一定還你……
巫克行看著這些寫滿感謝的借據,原來夏穎兒是這些小朋友跟他們爸媽的債主,目測借據五十幾張,她對小朋友還真慷慨,這些借據錯字百出,也沒蓋章,不具法律效力,但具有滿滿的老師對學生的關愛。這是巫克行碰過,最溫暖的事了。
「洗手間人真多……」夏穎兒回來了。
「沒想到這麼多人欠你錢。」他下巴指了指借據。
她哈哈笑,抓起來當扇子揚。「本來只是幫一、兩個家境不好的小朋友,沒想到越來越多人來跟我借……」
「你在找房子?」他指著報上讓她畫圈圈的租屋啟事。
「是啊,台北的房子超貴,我媽限我三天內搬出去,我這次逃婚,把她惹毛了。」
他笑著,問:「采光好,格局方正,附廁所,有大窗戶,傢俱齊全,有廚房洗衣機……要不要租?」
「條件這麼贊,多少錢?」
「你預算多少?」
「四千,四千是我極限。」
「兩千。」
「酷。在哪?」
「我的店。」
「你說真的嗎?」那間鄉村風格,原木裝潢,滿室咖啡香,地點就在上班的幼稚園附近,她可以住那裡?
「我有條件,我有事的時候你要幫我顧店。」
「OK!」夏穎兒將拇指跟食指圈在一起,笑得合不攏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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