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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言:
五年前,就因為他不願再被人指指點點,說他是個小白臉,
於是他毅然絕然棄她而去,沒有站在她的立場替她設想──
可他真的不是不愛她,他只是認定:跟著他,她只有吃苦的份;
等他有朝一日功成名就,他自會回頭向她負荊請罪,
以她對他那份濃濃的愛意,他深信她絕對會伸出雙手歡迎他的。
可當他踏上成功之路,帶著光環想回頭尋找她的身影,
卻發現事與願違!
原來,她家早已破產;原來,她的親人早已不在;原來,她早已失去蹤影,
那樣無助的她,是如何度過如此殘忍的現狀?!
他壓根不敢想,只能急得如熱鍋上的螞蟻般拚命搜尋,直到他終於有緣巧遇她,
只是,現在的他,已非當年那個一無所有的毛頭小伙子;
現在的她,已非當年那個什麼都不會的無助小女生,
他跟她……真的還能再續前緣嗎???
楔子
一場噩夢,究竟需要多久時間才能清醒呢?
葉芝寧常常這樣想著,工作時想,照顧孩子的時候也想,當然睡前,更會去想。她盼望著上天能夠放過自己,讓那段不堪的過往,別再進到夢裡來。
可是,事常常與願違。
那段難過的過往,總是在她最脆弱時跑進她的夢中肆虐、撒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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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九歲的葉芝寧,剛從醫院回到天母的家中,不顧豪宅內僕傭的請安,直接奔進主屋。
看見一名掃地的中年婦女,「吳嫂,皓哥回家了嗎?」
「還沒喔!」吳嫂親切的笑著。
「那他回來後,妳要立刻叫他來找我喔!」
葉芝寧根本無法克制自己的喜悅情緒,因為她剛剛一個人偷偷跑去醫院,證實她已經懷有身孕,就是皓哥的孩子。
想到她的皓哥,也就是藍文皓,葉芝寧根本掩不住臉上的笑容,喜孜孜的像沾了蜜一般。
她的丈夫啊……嫁給他是她一輩子的希望,她願意用一切來換?……
葉芝寧坐在房間的床上,看著床頭掛著她與藍文皓的結婚照,照片中的他英俊挺拔,臉上帶著寵溺的笑容;而自己就像小鳥一般,依偎在他的身邊。
她知道,她才十九歲,就嫁給大她五歲的皓哥,夫妻倆似乎都還太年輕了些,但那又怎樣?只要他們相愛,還有什麼問題不能解決的?
皓哥現在在爸爸的企業上班,而她又是爸爸的獨生女,將來整個企業都是皓哥的,只要他把企業守住,他們就能過著富足的生活。
幸福,真的很容易,也很簡單啊!沒道理守不住的。
葉芝寧輕撫著肚子,「寶寶,爸爸跟媽媽都歡迎你喔!」嘴裡邊說著,心裡邊開始盤算著一切。
她還在讀大學一年級,現在懷孕了,乾脆休學好了,這樣也可以待在家裡,打點家裡的一切,照顧皓哥。
想到那個男人,葉芝寧又是甜蜜一笑。
突然,吳嫂打開了門,「小姐,少爺回來了……」一陣欲言又止。
這種異樣情緒,葉芝寧並未看見,她只是欣喜若狂的問著,「在哪裡?」
吳嫂來不及回話,原先半掩的門全被推開,定睛一看,高大的藍文皓已經站在門口。
「我回來了!」藍文皓英俊的臉上郁窒難舒,憤恨難平,那股強烈的不平情緒穿透鐵灰色的西裝,讓所有人都感受到了。
吳嫂趕緊離去,剩葉芝寧一人與藍文皓對望。
他走進房內,葉芝寧將門關上。
藍文皓將公事包重重摔在地上,整個人坐在床鋪上,雙手抱頭,一言不發。
葉芝寧有點嚇到了,她坐到他身邊,輕輕圈住他強健的臂膀。「皓哥,你在生氣嗎?」
突然間,藍文皓抬起頭,緊緊凝視著葉芝寧,眼裡有著她從未見過的冷光,那彷彿帶著一根針,作勢要刺向葉芝寧。
「皓哥,你不要嚇我……」
「妳知道我今天在公司發生什麼事嗎?」
葉芝寧搖頭,「發生什麼事都沒關係,爸爸會作主的……」
「閉嘴!」藍文皓憤怒大喊,像只負傷的狼。
他挺起強健的身軀,將葉芝寧壓在床上,憤恨不平的大吼,「連妳也這樣想我嗎?妳也是這麼看我的嗎?」
葉芝寧真的嚇到了,「皓哥……你在說什麼我聽不懂……」
「吃軟飯!娶個好老婆,少奮鬥三十年!是不是?」藍文皓憤怒大吼,「你們都是這樣看我的是不是?」
葉芝寧一聽,不敢置信他竟然會有這樣的想法,「皓哥……我從來沒有這樣想……」
「妳沒有,可是別人都是這樣想的!」他放開她,一個人坐起身來,繼續生著悶氣。
葉芝寧小心翼翼坐起身,不知道該說些什麼。想來他是在公司受悶氣了,公司確實有一些人對於藍文皓既非葉家人,年紀輕輕就能當上業務經理感到相當不滿。那些人也太無聊了,以後皓哥就是葉氏企業的總裁,那些人還要不要命啊!
單純的葉芝寧只能想到這樣的安慰詞,「皓哥,那種閒話不要去理它。等爸回來……」
藍文皓隱忍著,「不要再說了……」
「可是,爸會幫我們的……」
終於,藍文皓徹底爆炸,他站起身,憤怒指著葉芝寧的鼻子大罵,「我叫妳不要再說了,妳沒聽到嗎?還是妳也認為我只是在葉家吃軟飯的,沒資格叫妳閉嘴?」
葉芝寧全身發抖,眼眶一濕,「我不是……」
藍文皓開始借題發揮,「還有,妳剛剛跟吳嫂說,叫我回來後趕快來見妳,這是什麼意思?妳是女王,妳在召見臣下?」
「不是、不是--」淚水決堤而出,葉芝寧怕得說不清楚話。
「我真是受夠你們葉家的人了,真希望我這輩子不曾認識你們!」
葉芝寧聞言如遭雷殛,半晌說不出話來。
這輩子……不曾認識你們?
包括她嗎?
這是她的皓哥嗎?是那個從小疼她、愛她,怕她受到一點風寒,總是悉心照顧她的皓哥嗎?
葉芝寧眼眶完全濕了,無可遏抑的心痛如滾水般燒灼著她的胸口,彷彿要爆炸了一般。
原來,這麼多年他都在隱忍;原來,他並不想認識自己、甚至是娶自己;原來啊……
藍文皓撫著頭,抓緊頭髮,整個人癱坐在床下,他似乎也累了。「我要離開公司!我要出去闖我自己的天下。」
「……」
「我要成功,我要讓那些說我吃軟飯的人刮目相看。」
「……」
「我有一雙手,我可以自己做,沒道理受人輕視。」
「……」
終於,藍文皓髮現了葉芝寧的沉默。他抬起頭,這才看見她那全然崩洩而出的淚水。
「小芝……」
輕輕閉上眼,花了十秒鐘時間收著淚水,再張開時已是一片漠然。
凝視著眼前這個男人,就像是在看陌生人一樣。「你要離婚嗎?」
藍文皓一震,沉默不語。
「既然如此,不要再委屈自己了,我們……」話語未出,消失在嚎啕哭聲中。
離婚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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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離婚吧--嗚嗚……」葉芝寧揮舞雙手,囈語不斷。
噩夢夜……離婚後,這種夜晚常常出現。
「媽媽!媽媽!快醒醒!」一旁的五歲小男孩抓住葉芝寧的手,彷彿一股安定的力量,將她從載浮載沉的夢海中拉了回來,回到現實的苦岸上。
葉芝寧滿頭大汗,費力坐起身來,看見身旁的兒子。他長得,好像他。
五年了……
摸摸他粉嫩的小臉,「小祁,對不起,媽媽又吵醒你了!」
「沒關係!」
「快睡吧!明天還要上課呢!」
小祁安安靜靜的躺回床上,撒嬌般抱著葉芝寧的手。五年來母子相依為命,小祁是她唯一的親人,尤其是在父親去世,葉氏企業破產後。
「媽媽,我長大後要買大房子給妳住!」
看看如今的棲身之所,不到十坪,葉芝寧笑了笑,「謝謝小祁,媽媽不一定要住大房子,只要小祁乖乖長大就好了。」
「那大車子呢?」
「媽媽又不開車。」
「那……」
點點小祁的鼻子,「媽媽什麼都不要,只要小祁給媽媽一個大大的擁抱就好了。」
「那還不簡單,」整個人衝進葉芝寧懷裡,「這樣大不大?」
葉芝寧終於哈哈大笑,「夠大了,快把媽媽撞翻囉!」
小祁依偎在葉芝寧懷裡,甜蜜蜜說著,「媽媽要常常笑嘛!媽媽笑起來最好看了,老師也說,多笑心情才會好耶!」
嘴角輕揚,笑意卻只留在嘴角,「好!」
媽媽會多笑的,會的,小祁。
只要這人世間還有值得喜悅的事,媽媽就會常常笑。
常常笑……
第一章
五年的光陰,像一把銼刀,磨去人的傲氣與稜角,磨出銳利的眼光與智慧,磨出一身好膽量,磨出他人難望項背的成就,卻也磨出滄桑與孤獨。
紐約帝國大廈四十樓,文寧企業總裁辦公室,藍文皓坐在辦公桌後批示著堆積如山的公文。
秘書敲了敲門,「總裁,恩斯先生再過十分鐘就會抵達。」
「我知道了,到了把人帶進來。」頭也沒抬。
「華爾街今晚的晚宴,您要出席嗎?」
搖頭,「我要跟恩斯一起用餐,幫我推掉。」
「還有美國總統的募款餐會?」
「簽張一千萬美元的支票去,記得兩黨都給,不要漏了。」
秘書退了出去,還他一室冷靜。
卷批累了,藍文皓停下了筆,坐在椅子上伸伸懶腰,看著一旁的時代雜誌:文寧企業總裁藍文皓,傳奇人物。
苦笑,有誰知道,傳奇背後,有著難以想像的痛苦。
下意識的拉開抽屜,拿出一張照片,細細端詳。照片中,有他,也有那個他狠心拋下五年的女人。
年屆而立的他,當年是隻身一人來到美國,身上帶著老丈人葉進雄給他的十萬美元,靠著自己,一手打出如今這個天下。
起初,他還只是個股市玩家,進出股市無往不利,十萬美元迅速暴增成千萬資產,花了一段時間,他才擁有籌設企業的本錢。
然而在這個白人優越的社會,黃種人要成功,必須拿出折服人的本領。這裡的白人歡迎你,但當你要賺他們的錢時,他們卻未必會善待你。
然而,藍文皓運用驚人的交際手腕,卓越的投資本領,收服了華爾街幾個商會大老,所有的人都相信他,願意投注大筆資金,協助剛起步的文寧企業。當然,他們也從中賺得大筆鈔票。
時過五年,文寧已成為全球營業成長最快的企業,涉足通訊科技網路等高科技產業的文寧,已成為大發利市的代名詞。
他成功了……
可是他卻笑不出來。
打開左手邊的小抽屜,裡面只擺了一張有點泛黃的紙,那是一張離婚協議書。
女方名字早已簽上「葉芝寧」三個字,是小女孩般的可愛字跡;然而男方的名字卻始終空白。
粗糙的指腹撫上那藍色的墨跡,一道道細微的電流竄過他的皮膚,旁若無人、肆無忌憚的直搗他的心房。
「小芝……」
離開她,他的妻子,是他一生最大的痛。
那一晚,是他們在一起的最後一夜;隔天一早,他只見到芝寧留在梳妝台上的離婚協議書,再不見她的蹤影。
一個月後,他離開了台灣,獨身來到美國。
他愛芝寧,也許知情的人會說,離開都離開了,現在再說這些不覺太矯情了嗎?但這是肺腑之言。
幼時父母雙亡的他,是被葉進雄收養,自小與妹妹般的芝寧形同青梅竹馬,他習慣在乎她的一切,照顧她、心疼她。
離開絕非他所願,但卻是他不得不做的事,他不能繼續以那種身份待在芝寧身邊,這樣他會瘋掉,連帶也會傷了她。
他是男人,有他的自尊與驕傲,他無法冷眼看待四周的嘲諷與冷言冷語,他不是吃軟飯的男人,他想用自己的雙手打出自己的天下,再抬頭挺胸的回去,名正言順的擁有他的妻子與一切。
他沒有簽下離婚協議書,五年來一直如此,就連那枚婚戒,他也始終戴在手上,他的妻子一直是葉芝寧。
五年來,對她的思念幾乎快將他逼瘋,但沒成功前,他不敢回去。他在等,等到成功了,他才可以回去,請求她的原諒。
當初,他之所以能夠毫無顧忌的離去,就是因為他知道,比起跟著他,讓芝寧繼續留在葉家,日子會過得比較好,所以他毅然決然的離去。
秘書又探進頭來,「總裁,恩斯先生來了。」
「讓他進來!」
五年了,他成功了,相思,也該結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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恩斯是個美國人,只比藍文皓小一歲,有著十分英俊的臉龐,是個慣於遊戲人間的花花公子。誰想得到恩斯出自於政治世家,祖父至兄長幾乎都是國會議員,而身為這個家族裡最小的男丁,他幹過賽車手,當過臨時演員,「不務正業」到了極點,著實讓人傷腦筋。
高挺的身軀癱坐在沙發上,穿著皮鞋的腳跨上玻璃桌,恩斯笑嘻嘻的看著藍文皓。
「老大!」
「看你愈來愈沒有規矩了!」
恩斯趕緊求饒,「拜託,我家那三個老頭……包括我大哥,每天念我念得我都快瘋了,老大你別再念了。」
恩斯現在是藍文皓的左右手,掛名高級私人助理,事實上這個職缺雖不用坐辦公室,但也需要東奔西跑幫藍文皓談生意,不過卻相當符合恩斯坐不住的個性。
「廢話少說,我交代的事你辦得怎麼樣了?」
恩斯摸著下巴,「該怎麼說呢?」
藍文皓急急的問著,「有碰到人嗎?」
恩斯先坐起身子,「老大,這個葉進雄是個很重要的人嗎?」
「為什麼這麼問?」手臂一僵,藍文皓感覺到不是好消息。
恩斯拿出一旁包包中的一份文件夾,抽出其中一張年代似乎非常久遠的台灣報紙,「因為他的下場滿慘的!」
眉皺得死緊,「到底怎麼回事?」
「你看!」將報紙遞給藍文皓。
接過報紙,藍文皓一眼看見醒目的頭條標題──
葉氏企業一夕垮臺,資產強制拍賣
再看內文,原來葉氏企業於五年前就已經倒閉,欠下的上億元債務,不但賠光公司所有資產,連帶葉家也破產,文中還指出,葉進雄與葉芝寧父女下落不明。
藍文皓痛苦大喊,「怎麼可能?怎麼可能--」
不可能,他離開台灣時,葉氏雖然不是高營利的企業,至少損益能打平,不至於破產啊!
「還有這一份!葉氏倒閉後三個月的消息,葉進雄病逝。」
像道雷一般的炸進腦海裡,藍文皓搶了過來,這一次的新聞只佔了新聞版面的一個小角落,說著一則乍看之下不太起眼,卻可能讓有心人心痛萬分的消息。
「怎麼會這樣……」藍文皓全身發抖,不敢相信這個消息。
就在他在美國打拚的同時,葉家面臨前所未有的風暴。該死,那芝寧呢?她現在在哪裡?
藍文皓原先想,先聯絡上岳父,再想辦法一家團圓,如今……
「該死--」藍文皓撕碎所有報紙,痛苦萬分的站起身,全身不停顫抖。
恩斯嚇得也站起身,「老大!到底怎麼回事?」
藍文皓握緊拳頭,這突如其來的巨變,炸碎了他的自制,他已不知該如何是好。
恩斯握住他的臂膀,「老大,告訴我,至少兄弟可以幫你想辦法!」
要他說,他竟然不敢說,因為他現在正深切的痛恨著自己。
芝寧,是他摯愛的女人;葉進雄,則是他的養父,更是他的岳父,是那個在他下定決心離開時,不但沒怪他,還拿錢贊助他的長輩;而他,他這個忘恩負義的混蛋,竟然在那個時候就這麼離開。
如果他沒離開,或許他可以幫忙解決問題,葉氏不會走到這個地步,不會的……
他強忍著悲傷,收起散落一地的報紙碎片。
不能再等了,現在就必須回去。芝寧,他的芝寧,現在在哪裡?
「老大?」恩斯不知所措,不敢相信自己帶回來的消息,會對藍文皓造成這麼大的衝擊。
「恩斯,記得我的計畫嗎?」
「你是說,把總部遷去台灣?」
「沒錯……該行動了。」
雖然提早了半年,但是也該是時候了。至少,他已經不能再等了,他要去找芝寧,向她說一聲抱歉,然後重新擁有她。
只是,他還找得到她嗎?
他還有機會嗎?
離鄉背井、吃盡創業苦頭的藍文皓從來不曾後悔過;想成功、想締造自己的事業的藍文皓也從來不曾後悔;然而選擇離開心愛女人,獨自一人飛向寬廣世界的藍文皓,此刻卻感覺到悔意悄悄掩上心頭。
悔叫夫婿覓封侯……原來,覓封侯,悔的不只是女人。只是男人總在可能失去時,才開始懊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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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葉芝寧而言,十九歲以後的世界,是一個全新的殘酷世界,殘酷的程度,是當過十九年千金大小姐的她無法想像的。
當時的她,挺著逐漸隆起的肚子,不停為生活奔波。她必須花時間照顧住院的父親,更必須想辦法處理債務,以及公司倒閉後,支付給員工的資遣費。
幸好,賣掉所有葉家的財產,包括房屋、地契、珠寶與股票後,債務一清而空,但整個葉家也已空空如也。
遭逢巨變的她,再也不可能回到學校,去完成那未完的學業,只能開始工作,籌措父親住院的費用。
失去藍文皓的她,不能再失去這唯一的親人了。
葉進雄曾要她去找藍文皓,在他心中認定:重情義的文皓一定會回來的。
「爸!我自己一個人就可以了。」
「可是,妳現在還懷孕了,能撐多久呢?」
「撐一天算一天……」
「小芝……」
葉芝寧眼眶含淚,「爸!不要再說了、不要再說了!」擦去眼淚,「皓哥走了,不會回來了,他已經不要我了。」
葉進雄老淚縱橫,「孩子……」
「我真的好後悔……好後悔……」
後悔愛上他,後悔把心交給他,後悔到現在,她還是在想他。
「孩子,文皓……有他的無奈……」
無奈……
後來,葉進雄就去世了。
事隔五年,葉芝寧常常在想,父親說的,究竟是什麼無奈?
藍文皓有他的無奈,於是,他飛出牢籠,不再無奈;而自己卻深處在這一輩子的牢籠中,插翅也難飛。
「小姐,早啊!」
「吳嫂早!」葉芝寧停下手中的拖把,「吳嫂,妳怎麼又叫我小姐,我已經不是小姐了!」
來人是吳嫂,就是當年在葉家幫傭打掃的阿桑。葉家破產後,吳嫂想辦法介紹葉芝寧一起進入友人的清潔公司上班,兩人從主僕變成同事。
只是念舊的吳嫂常想著葉家父女對她的好,稱呼習慣了,也就難以改正。「小姐永遠都是小姐啊!而且小姐與老爺以前對我這麼好……」
葉芝寧笑了笑,「吳嫂,這些都比不上妳為我做的,如果不是妳,我跟小祁可能就要餓肚子了。」
吳嫂趕緊停住,免得葉芝寧又開始感傷了,「好了、好了,說到小祁,好幾天沒看見那可愛的小子了。」
那小子……長得還真像他的父親,漂亮而深邃的眼睛,貼心可愛,惹人疼、惹人寵。
「小祁去參加幼稚園郊遊了。勸了他好久,他才肯去的。」
小祁說,怕媽媽花錢,不肯參加郊遊,可是這小子在幼稚園裡死忠粉絲一票,好多女生都說,小祁不去她們就不去,園長親自出動勸也沒用,只好通知葉芝寧。
葉芝寧好說歹說,再三保證郊遊費區區幾百塊,媽媽絕對不會為此加班,他才肯去郊遊。
這年頭,還有媽媽勸兒子去玩的,真是怪哉。
可是,就是這樣貼心懂事,處處為媽媽著想,讓葉芝寧不覺泛起心痛。都要怪她,無法給他好日子過。
「小祁是個很懂事的孩子。」
「是啊!」
小祁是她全部的希望,她的一切努力,都是為了讓孩子有更好的生活。只要有孩子那就夠了,她就不需再去緬懷另一個男人,可以漸漸忘記心裡的傷害與遺憾。
「芝寧,妳還會想他嗎?」突然,吳嫂一問。
「誰啊?」
她在裝傻,吳嫂一眼就看出來,「文皓少爺。」
「吳嫂,別提他好不好。」
「但他畢竟是孩子的父親啊!」
葉芝寧喉嚨一緊,「當他選擇離開時,他已經失去資格了。」努力維持冷靜的聲音。
「血肉親情是不會斷的。」
葉芝寧將拖把放到水桶裡洗乾淨,擰乾,繼續拖地,「說不定他已經結婚了,已經有他自己的孩子了,他不需要跟我爭這個。」
「可是……」
「吳嫂,我們得快點打掃,現在七點了,這棟大樓馬上就要上班了。」
清潔公司負責這棟大樓的清潔工作,她跟吳嫂早晚都要來打掃,一天兩次。早上必須在上班前完成,晚上則必須到下班後才能開始。
看她躲開話題,而且眼下的工作確實很重要,吳嫂只得拿起掃除用具,開始動手。
突然間,吳嫂說話了,「芝寧,公司交代我們要打掃乾淨,聽說這棟大樓有新公司要搬進來,從美國來的。」
「我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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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紐約到台北,文寧企業遷移總部一事,幾乎震撼了全球。不過放眼當今全球企業,泰半都會佈局亞洲,藍文皓決定遷往台北,外界解讀為他對東亞市場很有興趣。
可是沒有幾個人知道,他回到台灣,是滿懷著愛意與歉意。
遷移總部的事情弄得眾人焦頭爛額,時過兩個月,藍文皓與恩斯這對兄弟才有這種空閒時間,坐下來小酌一番。
「我老頭又打電話來,要我跟著你就要好好幹,你實在太強了,老大,三兩句話就把那個罵官員像罵兒子的議員老頭給收服。」恩斯大口喝著威士忌,邊大聲笑鬧著。
坐在辦公室吧檯前,藍文皓捧著酒杯,凝視的時間多,啜飲的時間少。回到台灣後,滿目淨是故景,睹景思人,教他怎能不心痛。
恩斯察覺到藍文皓的沉默,歎了口氣,他的那段往事,全在自己酒後逼問下,統統弄清楚了。
這才知道為何藍文皓多年在外,都沒再給自己找過個女伴;為什麼藍文皓每一次做生意,都拚盡全力去做,因為他要成功,他要盡快成功,這樣他才能回到他的女人身邊……天啊!真是太帥了,這就是男人啊!
「老大!別擔心,一定找得到大嫂的。想想,你現在已經……功成……功成名就!對,就是這個成語,我用對了耶……」發現自己岔了題,「不管啦!反正你現在已經成功了,大嫂一定會接受你的。」
每個男人都應該打拚一番,開創出自己的事業,才不枉走這一遭。想來,大嫂應該要體諒的啊!
「是嗎?」
藍文皓不敢想,但他已做足所有準備,他會用接下來的生命來祈求她的原諒。
他知道自己很可惡,那晚離開她時,他句句帶刺,口無遮攔,一定傷了她的心。
即便到現在,他還是常常想起那張帶著淚水,絕望說出「要離婚」的臉孔,黯淡而哀傷,淒涼而決絕。
更讓他心痛的是,遭逢巨變的她,又是如何挺過這段苦日子?從小到大,她從沒受過苦,頓失依靠後,她又該怎麼辦?
「徵信人員那邊,到底找得怎麼樣了?」
「你要聽實話?」
「廢話!」
「坦白說,一無頭緒。」恩斯又開始讚美自己,「我又用對一個成語了。」
難以掩飾失望的表情,藍文皓心悶至極,喝乾杯中的烈酒。
恩斯像是想捉弄藍文皓一樣,「可是……」
「可是什麼?媽的!你一次把話說完。」藍文皓惡狠狠的警告。
恩斯趕緊求饒,「一次說完就一次說完。可是我認為徵信人員找的方向錯了,他們在台北社交圈找,當然找不到人啊!大嫂家已經破產了,她現在不可能再出席什麼社交場合。」
恩斯放下酒杯,再為自己倒一杯酒,也為藍文皓倒一杯,「所以我吩咐徵信人員,想辦法找出以前在大嫂家工作的傭人,或許可以間接得知大嫂的下落。」
藍文皓急急追問:「有結果嗎?」
「目前沒有,不過有些傭人說,大嫂可能跟某些傭人還有聯絡,所以只要找到這些人,相信很快就能找到大嫂。」
藍文皓鬆口氣,「恩斯,謝謝你。」
「開玩笑,兄弟做假的啊!」
「乾杯!」兩人互碰酒杯,一乾而盡。
放下酒杯,恩斯開口提醒藍文皓一件事。「老大,還是要提醒你,你知道麗娜要來嗎?」
「她來做什麼?」
「來泡你啊!」
誰都知道,英俊瀟灑的藍文皓一直是紐約社交界的最佳夫婿人選,其中就以紐約商會主席的女兒麗娜動作最多,她毫不掩飾自己對藍文皓的興趣,甚至表明一定要坐上藍夫人的寶座。
不過看來她的希望得落空了,因為誰都沒想到,原以為藍文皓戴在手上的戒指是為了防止鶯鶯燕燕,現在看來,這還真是一枚貨真價實的婚戒。
「少胡說!」
「不過老大,麗娜看起來這麼漂亮,你怎麼都沒想過……」
「我已經有芝寧了!」
「我知道,可是麗娜很漂亮喔!」雖然強悍了點、討人厭了點、自視甚高了點,聽說還小動作多了點……
「芝寧更漂亮!」
「好好好!大嫂最漂亮,可是……」
「沒有可是!」
「可是……」恩斯還想抬槓。
藍文皓站起身,「我不跟你說了,我要去買東西吃,你要吃什麼?」
「鹽酥雞、滷味、臭豆腐、小籠包……」恩斯開始點菜。
「好,這些我都會買!」
「謝了,老大……」
「都沒你的份!」說完就走出辦公室。
「老大--不要啊--」
頎長高挺的身軀一跨出辦公室,臉上隨即綻放出些許笑容。
能有這樣的兄弟,他真該稱幸了。
商場裡難以結交知心朋友,能得到恩斯這個好友兼得力助手,他很幸運。但是,如果能跟芝寧復合,他會更感謝上天。
搭著電梯來到一樓大廳,時間是晚上八點半,大多數員工都已經下班了,偌大的大廳空無一人,冷清且寂寥。
藍文皓的皮鞋,清脆響亮的踏在地上,迴盪在安靜的大廳中,特別清楚。
這時,藍文皓突然發現角落裡還亮著燈,一開始他心想,可能是保全人員,並未多予理會,可是後來,他竟然聽見水聲,頓時起了狐疑。
走向角落的那間廁所,裡面傳出乒乒乓乓的聲音,藍文皓停在門口,決定等著對方自己走出來。
五分鐘後,廁所燈終於關閉,幾許塑膠袋拉扯的聲音成為最後的迴響。
其實藍文皓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站在這裡?可是他心裡竟然有個聲音告訴他,停在這裡等,就停在這裡等。
到底要等誰?
終於藍文皓知道了答案──命運將他們從人海中拉出,繫上了線,他們似乎注定相逢。
啞著嗓音,看著前面那張熟悉卻又顯得滄桑的臉,藍文皓喉嚨就像梗住一般,費盡了力氣才能發出那兩個字。
這兩個字,他在心裡念了百回、千回,實際對望時,卻發現自己的聲音如此薄弱,弱到幾不可聞。「芝……芝寧……」
第二章
吳嫂曾經問葉芝寧這樣一個問題,總是換得她最堅定也最決絕的答案。
妳恨他嗎?
恨……
她該恨的,不是嗎?
他為了自己的目標,為了自己的理想,留下了她,獨自留下懷孕的她,去面臨種種未知的未來,讓她五年來跌跌撞撞,全身是傷。
是的,她長大了,徹底擺脫當年那種千金大小姐不知人間疾苦的氣息,可是,代價也太大了。
可是現在,她與他對上了面,內心意外的平穩了,所有五年來沸騰滾滾的情緒與哀愁,瞬間蒸發散逸。
這個男人一直刻在她心底,本來以為隨著時間的流逝,她可以將他的形貌漸次掩埋,卻發現事與願違,他常常在她夢中出現,心頭的痕跡也愈來愈深。
是誰,她一直在找究竟是誰不斷加深她心中對藍文皓的記憶,她不要啊!那太痛苦了,她只想忘記他。
但現在,她終於找到了答案。
是她自己……
眼前的葉芝寧沉默無語,風霜與疲累完全覆蓋住當年的稚嫩笑容,想她如今不過才二十四,滄桑感卻已讓她形同四十歲的中年婦女。
該死!藍文皓你真的該死!你不該丟下她的……
歉意與心疼幾乎要衝出他的胸口,他不知道該說什麼,甚至再見到葉芝寧冷淡毫無悸動的眼神後,他更是心慌得不知該如何回應。
最後,竟是葉芝寧率先開了口。「好久不見了……文皓……」
「小芝……」
下意識的拉扯自己身上簡單的衣物,葉芝寧注意到了藍文皓身上的高雅西裝,似乎是名牌貨;而看看自己,上衣與牛仔褲沒有破洞,卻也相當老舊。
葉芝寧竟然想閃躲,因為她意識到與他相逢可能不是一件好事,他看來已經飛黃騰達了;而自己卻早已跌落深谷,再也無法爬起來。
風水輪流轉,可悲得令人心寒。
「文皓,這些年過得還好嗎?」她強自鎮定,甚至屏住氣息,也不讓鼻子酸透。
「……」藍文皓只覺得心慌,她好冷靜,他的出現沒有帶給她一絲驚訝與興奮嗎?以前那個一看見他,就抱著他興奮大叫,惹人憐愛的小芝呢?
是生活的壓力已經將她壓得喘不過氣來?
還是,他已經不在她心上了?
想到這個可能性,藍文皓的心更是痛楚,話也就說不出來。如果真是這樣,也是他自討苦吃,怨不得別人。
葉芝寧心裡也是一陣苦笑,他說不出話來,是因為根本沒想過會再見到離婚五年的前妻嗎?
或許,他根本不想見到她。
「文皓,太晚了,我要回去了。」葉芝寧穿過藍文皓身旁,提著塑膠袋,準備離去。
「小芝!」突然間,藍文皓拉住葉芝寧的手腕,掌心的熱燙與濕意,陣陣傳進她體內,燃起了自以為已經熄滅多年的悸動。
終於,葉芝寧的聲音不再穩定,開始傳出顫抖,「有……有事嗎……」
藍文皓根本不知道自己該說什麼,他該說抱歉,該說出內心滾燙的愛意,但他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原來,她的改變太大了,讓他無所適從。
「小芝,吃過飯了嗎?」
「還沒……」
他皺起眉頭,「都八點半了,怎麼還沒吃?」
拉著她,直接往大門走去。
「你到底要做什麼?」
「我們去吃飯!」
「吃飯?」五年沒見,他見到她第一件事,竟然是吃飯?
來到室外,這才驚覺外頭雨下得又大又急,豆大的雨珠打在身上,皮膚感受到陣陣痛楚,葉芝寧閉上眼睛感受這種疼痛,減低心中的悸動。
突然間葉芝寧感覺到,雨打的痛楚消失了,她睜開眼睛,只看見藍文皓脫下了外套,罩住她與自己。
「走吧!」推著她,一起奔跑在雨中。
好像多年前,他曾經做過同樣一件事、說過同樣一句話,陪著她在雨中奔跑,為她擋去風雨。
他健壯的手臂緊緊貼住她,曾經他是她的牆、是她的天、是她的一切;也曾經她的牆垮了、天塌了,一切消失了。
從有到無,從幸福到絕望,葉芝寧唯一學會的就是別再奢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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商業區的晚間,四周實在沒什麼餐廳有開,過了上班時間,許多店面人煙稀少,乾脆關門休息。
藍文皓在大雨中找到一家還不錯的餐廳,沒一會兒,兩人已在餐廳內坐定,服務生體貼的送上乾毛巾,他點了一大堆餐點,還有一杯熱騰騰的牛奶。
葉芝寧有點困窘,這家餐廳看起來裝潢典雅,更播送著古典音樂,反觀自己這一身打扮實在格格不入。
「我們……要在這裡吃嗎?」已經有一些人在看著她了,指指點點的,或許她已經學會不去在乎外界的一切,但心裡仍有小小的傷感。
放下手中的毛巾,藍文皓看著她,「妳不喜歡這裡嗎?」
「不是……只是我……我穿得這樣……」
非常清楚她在說什麼,藍文皓皺起眉頭,「穿這樣又怎樣?我不在乎。」
「可是……」
瞟到一旁注視的眼神,藍文皓立即回以更犀利的眼神,嚇得眾人再也不敢看。
伸手要招來服務生,「如果妳不喜歡,我們換到安靜的包廂……」
趕緊拉住他的手,「不用了、不用了!」發現自己竟然握住他的手,又趕緊鬆開,小小聲的說:「在這裡就可以了。」
藍文皓嘴角勾起笑容,「那就吃吧!」
她握住他的手,讓他回想起小時候,回想起那個可愛的小芝,常常喜歡纏著他撒嬌,甚至連葉進雄都會說,小芝喜歡文皓,不喜歡爸爸。年紀尚小的葉芝寧,還會回答一句「對啊」,惹得父親哈哈大笑。
葉芝寧安安靜靜進食,一句話也沒有說,事實上,她也不知該說什麼,因為心中千言萬語,說什麼都不夠,更怕說什麼都不對。
然而這種無話可說的情況,卻讓藍文皓相當心煩,終於他主動開口了。「怎麼會這麼晚了還出現在公司裡?」
抬頭看了他一眼,「我在清潔公司工作,早晚都要來這裡打掃。」
「妳在清潔公司工作?」
她這麼瘦弱,纖纖皓腕瘦如竹竿,怎麼撐得下去這種勞力工作?該死!真是該死!怎麼會這樣?
點點頭,放下刀叉,她已經吃不下了,多年來縮衣節食,她的胃口早已不大,五分飽,就夠了一餐的量。
「我只有高中畢業,只能做這種勞力工作。」
「妳沒有繼續念大學?」
「休學了。那個時候家裡事多,我沒辦法繼續唸書。」當然,懷孕也是一個主要原因。
說到懷孕,如今他回來了,她該告訴他嗎?
不!她不能說,她甚至應該想辦法躲開他。
現在她只剩下孩子,她不能再失去小祁,如果讓文皓知道,她可能無法擁有孩子。
藍文皓也放下刀叉,「公司的事,我聽說了。到底是發生什麼事?」
「詳細情況我也不太清楚,幾個親戚挪用資金去投資東南亞的設廠,後來才發現他們錢拿了就跑了,根本沒把錢投入進去,所有設廠的費用,員工的薪資,都算到葉氏頭上,公司周轉不過來,只能宣佈倒閉。」
「該死!」藍文皓低聲咒罵。
「還好,變賣了所有葉家的資產後,至少還清了債。」
「那爸呢?」
「他本來身體就不好,後來更撐不下去,一中風,躺在病床上幾個月就過去了。」
「……」縱使他早就得知消息,但是現在再聽一次,心裡還是泛過一陣痛楚與酸澀。
「文皓,你是爸爸的乾兒子,有空去給爸爸上香好嗎?爸爸過世前最惦記你了。」
抽抽鼻子,藍文皓無法忍住鼻子裡湧起的酸澀,「我會的……」
事過多年,葉芝寧還是無法練就堅強心防,每當思及過往,總會悲從中來。過去,太苦;現在,太無奈:未來,又太遙遠。
她該何去何從……
收起脆弱的情緒,她必須認清,眼前這個男人已經不是她的丈夫,她不能再把自己的無助展現在他眼前,她必須堅強的活下去。
「說說你吧!這些年過得怎樣?」喝了一口水,「你……成功了嗎?」
成功……
這個字眼是藍文皓五年來所追求的目標,但現在從葉芝寧口中說出來,卻異常辛酸痛苦。
「你說,你要靠自己的雙手打出天下,你做到了嗎?」
藍文皓點頭,「聽過文寧企業嗎?」
葉芝寧搖頭。
「是我的公司,已經遷回台灣了,就在那一棟大樓。」
「是嗎?一定很辛苦……」
「再辛苦,也比不上過去幾年來妳的生活。」
葉芝寧狠狠一顫,幾乎無法掩飾自己的心痛與傷心,「我沒有什麼辛苦的,就是過日子而已……」
一天一天的過,一天數著一天,日昇月落,沒有止境;春去秋來,沒有終點。
「小芝,我對不起妳……」他痛苦的抱住自己的頭,哀傷的呼喊。
眼眶一濕,「傻瓜,有什麼好對不起的……」
終於,葉芝寧要向自己承認,日夜告誡自己要恨他,只是因為她還愛著他,她被拋棄了卻依舊還愛著他,因為這個不堪而可悲的事實,讓她無地自容,因此,她用恨意來掩飾自己的心意。
可是,當她聽見他成功時,她竟然也想微笑,彷彿他的成功也是她的,縱使這是在犧牲了她以後所換來的。
「我不該離開妳的……」
「都過去了,一切都過去了。」
他握住她的手,「沒有過去,現在我回來了,我要……」
「文皓,別說了……」
一切都不同了,他成功了,站上世界的頂端,然而那個世界已經擠不下她了。不是每個人,都能飛上天空,她認命……
站起身,「謝謝你的晚餐。」
「小芝,妳要走了?」藍文皓也站起身。
「我該回玄了。」
「我送妳。」
「不用了,我自己回去就好……」葉芝寧輕輕一笑,笑容裡有著祝福,更有著哀痛,「恭喜你,恭喜你成功了,雖然晚了五年,但還是恭喜你……」
恭喜你,離開了我,獲得了新生,這樣一來,我所承受的孤獨,也就有了代價。
終於,藍文皓再也忍下住,他大聲一吼,「小芝,我要妳回到我身邊!」
背影一僵,葉芝寧停下步伐,瘦弱的背似乎在顫抖。
「小芝,回到我身邊,我愛妳。」
「……」
「小芝?」
「何必呢?」顫抖著嗓音,幾近破碎。
這句話,是在問她自己,何必因此而動心,他已經飛出去了,又怎麼能寄望他飛回這小小的地方守著她。
他,是斷了線的風箏,適合那片寬廣無垠的天空,任他自由翱翔,誰也不能困住他,也不應該困住他。
「小芝,」不顧眾人的凝視,藍文皓緊緊從後頭抱住她,「這五年來,我的一切努力都是為了妳,我會成功也是因為妳……」
「沒這回事,你會成功,是因為你自己的努力……」掙開他的懷抱,「我沒有這麼大的能耐。」
「文皓,你已經走出去了,應該向前看,展望未來的人生,不要再回頭了……」淚水瞬間湧出,「我已經不是那個……可以陪著你飛的伴侶了。」
說完,轉頭就離去,只留下藍文皓一個人獨自發愣。
她……拒絕了他?
痛苦漲滿胸臆,原來被扔下是這種感覺。
這就是他要的成功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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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公寓時已經十點半了,葉芝寧先匆忙趕到樓下吳嫂那接回小祁。孩子已經累極先睡了,她抱著他回到公寓內。
安置好小祁,蓋上棉被,葉芝寧退到床邊,坐在床腳邊,曲起雙腿,將頭埋在膝間,雙肩不停顫抖。
他成功了,他回來找她了,她該怎麼辦?
她可以回到他身邊嗎?
突來的重逢,已經讓葉芝寧全亂了,她知道他一定會成功,可是卻沒有想過他會再回來,她一直以為她已成為他拋下的過往;他的未來已經不可能有她,當然她的未來也是。
如今,他又開口說愛她,攪亂了她已經平穩的心。
這很可笑,當年,他毅然決然離去,什麼話也沒說就接受了她的離婚要求,顯然已對她不耐煩到極點;如今他又對她表達他的感情,這樣算什麼?
五年了,她已經度過五年沒有他的日子,縱使她依然愛他,始終忘不了他,可是那又怎樣?
他成功了,高飛遠揚,他的世界不再是她追得上的,現在的她,內心極為自卑,更或許應該這樣說,曾經傷得太深,她不想再受傷,不想去追了。
抬起頭,用力抹掉下停流出的淚水,「對!就這樣,不要再哭了……」
可是……可是……
緊抿嘴唇,咬死下哭出聲音,可是淚水卻一直掉落。她好想他,也好愛他啊……
「嗚……」死死壓抑,抽鼻聲仍不斷發出,啜垃聲不敢宣洩,只能壓在胸腔裡,與心痛的感覺彼此迴盪。
突然間,葉芝寧感覺到似乎有人在擦拭她的淚水,頭一抬,就看見那張酷似藍文皓的小臉。
「媽媽……不要哭……」小祁也是鼻子紅紅的。
葉芝寧淚水奔騰的更是兇猛,「小祁……」
她在做什麼?她已經有這麼好的孩子了,她還在哀傷什麼?小祁就是她的全部,除此之外,她什麼都可以不要。
她緊緊抱住孩子,「小祁,對不起……」
「媽媽,小祁一定會乖乖的,媽媽不要哭。」
擦掉淚水,「小祁很乖,都是媽媽不好……」
「媽媽一定要快快樂樂的,好不好?」小祁天真的說著。
「會的,從今天開始,媽媽會快快樂樂的。」摸摸那張可愛的小臉,「媽媽也會笑口常開,媽媽一定會聽小祁的話,好不好?」
「小祁最喜歡媽媽了——」
「媽媽也是……」有了小祁,這輩子就夠了。
她不會再回到他身邊,不想再受一次傷,這一輩子,她只想被拋棄一次,若再發生第二次,連她都不會原諒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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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一時間,藍文皓全身被雨淋濕,狼狽至極的回到了辦公室。抿緊嘴唇,面無表情的他,心裡一遍再一遍重複著對自己的鞭笞與懲罰。
他永遠都不會原諒自己,沒有她,未來他也不知該如何下去,她是他五年來努力的目標,更是唯一讓他拚盡一切,只求迅速成功的力量,現在這股力量已經放棄了他,他該怎麼辦?
等在辦公室裡的恩斯,一看見藍文皓進門,立即大呼小叫。「老大,我都快餓死了,你怎麼這麼久……」
藍文皓沒有應話,逕自定到吧檯旁,拿起酒瓶大口大口灌著,這種一副想要灌醉自己的樣子,讓恩斯皺緊眉頭。
一把奪下酒瓶,「老大,不要喝了!」
「把酒給我!」
「不給!」恩斯跳開,「除非你先告訴我發生了什麼事?怎麼你才出去一兩個鐘頭,回來就變了個樣?」
「……」
「老大!」
藍文皓痛苦的閉起眼睛,整個人癱在椅子上,「我見到小芝了。」
「大嫂?」恩斯興奮大叫,「那很好啊!人在哪裡?」
「她走了!」
「走了?」恩斯下可思議的呼喊,「你放她走了?」
有沒有搞錯啊?老大找大嫂找了兩個多月,現在找到人,竟然說人走了,是在開玩笑吧?
「她不能原諒我!」藍文皓痛苦大吼,「她並不想跟我復合……」
他傷她真的傷得好深,深到他都沒有自信能否彌補這樣的傷痛,一切重新開始,過去在商場上的智慧現在全都不管用了。
「你有沒有告訴她,你成功了?」
藍文皓點頭。
他有說,而她也為他高興,可是他明顯的感覺到,他的成功,對她而言反而是一種傷害,怎麼辦?現在該怎麼辦?
芝寧似乎已經封鎖住她的世界,再也不願意讓他靠近。可是他不想就這麼與她分開,他欠她一句道歉,還有更多的愛意。
恩斯頭一次嚴肅的板起臉孔,「所以你打算放棄了?」
藍文皓抬起頭,絕望的搖搖頭。
「我想,大嫂一定是很傷心、很害怕。當年你離開她,一定對她造成很大的打擊,再加上後來的事,她會排拒你也是正常的。
「可是,難道你就這樣放棄嗎?當年,你幾乎犧牲了一切……包括大嫂,才有現在這番成就:現在,你想重新贏得大嫂,難道你以為輕輕鬆鬆就能做到嗎?」
「我怕……我怕她已經不給我這個機會了。」
恩斯拍拍自己的頭,「老大,你真是愈活愈回去了……也難怪,我從來沒看過你泡妞,難怪這麼笨……」
「恩斯——」藍文皓瞪了他一眼,警告意味濃厚。
「本來就是,你不會重新展開追求,向大嫂表現你的心意。」湊到藍文皓身邊,一臉興味,「更何況,老大你似乎忘了一件事。」
藍文皓一臉不解,「什麼事?」
「你跟大嫂根本沒有離婚,你不會強硬一點,直接登堂入室,來個……甕中捉鱉……咦?我用了兩個成語耶!」
「你在胡說八道什麼啊?」
「本來就是這樣。」恩斯摸摸下巴,「我在猜想,大嫂一定很沒有安全感,大嫂從小這麼依賴你,你卻突然離開了,讓大嫂獨自面對那麼多事……總之,老大我建議你,這一次你一定要強硬一點,讓大嫂知道,從現在開始,你絕對不會再離開她!」
恩斯的一番話,打醒了藍文皓混沌的思緒。
沒錯,對於芝寧,他絕對不會再放手。他的成功,都是為了她,也是因為她,他才能成功,現在,他擁有全部的能力,他要再照顧她。
他沒有告訴她,他的「文寧企業」便是他的心意的證明。
文是他,寧是她,他要將這份成就榮耀與她分享,沒有她,再多的光輝與成就都是空的;再多的財富,都毫無用處。
這種空虛感已經吞噬了他五年、糾纏了他五年,他無法再忍受了。
芝寧,我鄭重宣誓:我回來了,我要回到妳身邊,照顧妳、補償妳,這五年妳所吃的苦,我很心疼;未來,有我一肩替妳扛下。
恩斯看著藍文皓,知道他下定了決心,拍拍他的肩膀,「老大,下定決心就好了,不過有件事我要提醒你,你說要買給我吃的東西呢?我現在快要餓死了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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