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言：「守財奴」比「卡奴」好聽多了，所以不要害羞，大聲告訴全世界：對，我就是小氣鬼，我就是要省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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秘訣一：每天詳細紀錄自己的花費和存款，還要計算距離目標多少錢，來激勵自己。


車費：40元，午餐：炸醬麵25元〈麵好少，騙錢！〉；晚餐的青菜一把和豬肉半斤，合計85元〈殺了半天才讓菜販減5元〉；不小心掉到水溝�被沖走〈幹！〉：2元。今日總支出：152元，收入：一天一千元的薪水，郵局存款結餘：1235.83元……等等，怎麼會有.83？哦，不小心按到小數點。結餘123583元，離目標還有4876417元。

唉，離五百萬好遙遠啊！沒關係，我的五百萬存錢計劃只有進度表，沒有時刻表，總有一天一定會存到。每天晚上，我都會把存摺拿出來，深情款款地看著上面的結餘金額，每個數字似乎都變成了粉紅色的小花，一閃一閃地對我微笑，真是百看不膩。由於把存摺墊在枕頭下睡覺，我的每個夢都超級浪漫。

這樣還不夠。從今天起，我決定每天把我領悟出來的節約秘訣一條條記下來，等我存滿五百萬，就可以把這些妙方拿來出書，為所有和我一樣努力儲蓄的人打氣，順便再賺一筆。

我用來記錄的筆記本是32開大小，封面底色是螢光粉紅色，印著一個男人的照片，他穿著燕尾服〈乾洗費一定很貴〉，襯衫的前襟完全敞開露出六塊肌。看不清楚他的臉長怎樣，因為四個螢光綠的大字「夜戀天堂」遮住了他的臉，旁邊還有一行小字：「夜晚的帝王帶妳上天堂，服務電話：xxxxxxxx」。

要讓我上天堂非常簡單，只要給我一大疊小朋友就夠了。

得到這本筆記本的經過非常曲折。由於樓上漏水，客廳的窗簾長了黴，毛茸茸地像地毯一樣。我本想放著不管，但是佳莉嫌它噁心，一直吵著要換。佳莉向來很聽我的話，但她這回非常堅持。要是她真的受不了搬走，我還得另外找室友，也吃不到她帶回來的免費麵包，損失更大，我只好答應。一打聽到便宜的窗簾店，我就乖乖花了三十元車費，大老遠跑過去。

去了才發現，那家店的窗簾花色都很醜，而且可惡的店員還不肯給我打折。然後我忽然想到，幹嘛要買窗簾呢？老家的櫃子�還堆著十幾條參加告別式拿回來的毛巾，拿來縫一縫當窗簾就好了嘛！可惡，要是我早點想到就不用白費車錢了。

要命的是，等我走出窗簾店，天已經黑了，那邊的路又很複雜，我兩下就迷路了，只好在巷子�亂走。那附近的氣氛很奇怪，一堆詭異的店，門外站著一堆詭異的人，女人的胸前一個比一個露，裙子一個比一個短〈是很省布沒錯啦〉，男人一個個賊笑著瞄我，還動不動攔在我面前。我只好緊抓著皮包──要是有人敢碰它，我一定會大開殺戒──快步往前走。

這時路旁有人遞了個東西給我，我接過來，看也不看就趕快低頭走開。

等我好不容易上了公車，想把拿到的東西丟掉，才發現是本筆記本，把�面那些亂七八糟的照片彩頁撕掉，內頁還有三十幾頁。

我真是後悔，早知道就該折回去跟那個人多拿幾本。



秘訣二〈以親身血淚經驗得來的〉：永遠不要放棄免費的贈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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秘訣三：避免無謂的交際應酬。不•擇•手•段。


車費：路上撿到的悠遊卡，0元；午餐：昨天晚上的剩飯帶便當，0元，晚餐預定：佳莉店�賣剩的麵包：0元。結餘：123583元〈這幾天都沒增加，真難過〉。

不過呢，只要沒有意外，我今天一毛錢都不用花，真是太好了啊！這種幸福的日子多來幾天吧！

坐我對面的Elle原本整個早上對著鏡子化妝，這時總算收起鏡子，問：「怎麼啦，可可小姐，什麼事笑得這麼開心？」

我收起笑容，非常自然地回答：「沒事，只是想起一個笑話。」這個女人才沒那麼好心關心我開不開心，她根本就希望我越痛苦越好。

果然不錯，她的下一句是：「笑話？妳是指妳的髮型嗎？」

我笑靨如花，「差不多啦。我看到妳的頭皮屑撒在黑衣服上，好像下雪，好有氣質哦！」

她白我一眼，「這不是頭皮屑，是最新流行的刷白效果！」

「哦，用來幫最新的洗髮精打廣告嗎？」

Elle狠狠瞪我，哼了一聲，「SPP！」

這我倒是沒什麼意見，SPP又怎樣，反正我不會花幾千塊去買一件頭皮屑洋裝。

順道一提，Elle的真名叫林美惠，她死也不肯用這名字，堅持要別人叫她Elle，你喊她美惠她絕對裝聾。她說取這個英文名字，是因為「Elle」代表的是女性的魅力和優雅，最適合她；我看是她記不得超過三個不同字母的單字。

「哇，Elle，妳買新手表啊？好漂亮哦！」工讀生小愛走過辦公桌旁，立刻抓著Elle手上那個閃閃發亮的東西大呼小叫，沒幾秒全辦公室的女人都圍過來了。

「厚，Dior的經典logo表耶。」

「我在店�看過，要十幾萬，高檔的哩。」

Elle很謙虛地說：「沒有啦，老闆跟我很熟，打折算我八萬而已。」

「哇，真劃算。」

笑死人，八萬塊買一支表？這樣她的時間就會比較多嗎？我這支路邊攤買的唐老鴨表，雖然花了三百多塊很心痛，整整用了五年，這才叫劃算！不過當時實在應該再多殺一點價的。

Elle討厭我的最大理由，就是我從來不會像其他人一樣，邊流口水邊聽她炫耀身上的奢侈品。不但如此，我還常常把不屑寫在臉上，她一定覺得很礙眼。沒辦法，實在控制不住。

我一定又露出了讓她不爽的表情，因為她很快地把矛頭指向我。

「哎呀，妳們不要這樣誇我啦，我花這麼多錢有什麼好，像可可這樣勤儉持家的女生才值得佩服呢。可可，妳這件花上衣是去哪邊撿來的？樣式好特別，好像丐幫背的布袋哦。」

說到這件上衣我就來勁了。「這件啊？是我自己做的呀。我上禮拜回家去拿毛巾縫窗簾，剛好我媽的床單破了要丟掉，我就跟她要來改一改做成T恤，剩下的還可以做好幾條抹布，很劃算吧？」

全部的人盯著我瞧，活像我頭上長出兩支角。Elle一臉厭惡地說：「妳要不要去看醫生啊？這種丟臉的事還講得這麼高興！」

「為什麼丟臉？這是我發明的節約法耶，我以後還要申請專利的。」

四周的女人們噗嗤笑出聲來，Elle則翻了個大白眼，沒能如願刺激到我，她顯得非常遺憾，卻還是再接再厲。

「對了，會計部的凱蒂要訂婚了，妳知道嗎？」

會計部的凱蒂？哦，就是那個跟她一掛的拜金女嘛。這兩個人每天進公司都一副大明星走紅地毯的架子，鼻孔朝天，頭抬得老高，生怕別人一湧而上跟她們要簽名；其實根本沒人要看她們。原來凱蒂釣到凱子了，可喜可賀。

Elle看我搖頭，說：「她昨天來發帖子，妳不在。」

「沒差吧，我跟她又不熟，沒有理由發給我。」

她掩嘴輕笑，順便再秀一下閃得讓人頭痛的水晶指甲，「她本來也是這麼說，可是我跟她說，我們家可可小姐最熱情了，要是不能去祝福她，妳會很失望的。所以她今天會補一份帖子過來。」

什麼？

我差點打翻茶杯，「妳幹嘛牽拖我啊！」

她一臉無辜，「人家是為妳著想啊。妳總是一下班就回家，從來不跟同事一起出去玩，也不參加聯誼，我怕妳乾成魚干，才想讓妳多參加社交活動啊。」

謝謝妳的雞婆！我真想破口大罵。一旦收了帖子就得包紅包，如果不去吃喜酒就會白費紅包錢，去了又得花車資，還要準備衣服，荷包會開多大的洞啊？這女人真是太陰狠了！

不行，不可以慌亂，要冷靜，想辦法脫身要緊。

但是我還來不及想辦法，就聽到有人說：「凱蒂在外面耶，快要進來了。」

Elle露出得意的笑容，讓她剛上完口紅的嘴顯得更大。不過我沒空理她，用最快速度跳了起來，衝向門口。

一出辦公室就看到凱蒂，穿著一身紅滋滋的洋裝。

「嗨，可可，我正好要找妳……」

我假裝沒聽見〈我裝聾也挺在行的〉，視而不見地從她身邊跑過去。

「可可？喂，可可！」

背後喀喀的腳步聲，告訴我她追上來了。該死，她穿高跟鞋怎麼還跑這麼快？

我衝到電梯門口按下按鈕，誰知那他媽的死電梯卡在十三樓就是不下來。

電梯門上映出凱蒂越來越接近的倒影，我只好放棄電梯，轉身跑進樓梯間，幾乎是用跳的逃下樓。

樓梯間�只有我一個人的腳步聲，看來凱蒂放棄了。我鬆了口氣，走到一樓大廳，坐在沙發上休息。真是累死我了。

問題來了，要是凱蒂直接把帖子往我桌上一放怎麼辦？

沒關係，到時我就神不知鬼不覺用一堆文件蓋住帖子，再藉著送公文的機會把帖子夾在文件�帶出辦公室，丟進垃圾桶。這樣就不能證明我有收到帖子，既然沒收到，又怎麼能要求我包禮金呢？

我想像著在凱蒂訂婚第二天，我一臉無辜地對她說：「帖子？妳有發給我嗎？我沒看到耶。哎呀，搞不好是被雜物蓋住，清桌子的時候一起丟掉了。誰叫Elle老是把她的垃圾堆到我桌上來呢？不能去喝喜酒真可惜，不過我會在心�祝福妳的！」

沒錯，就這麼辦，我真是太聰明啦！哈哈哈！

對了，待會記得用最大的音量告訴Elle，銀行打電話找她，她欠了三期卡費，再不還清就要停卡了。

「叮」的一聲，電梯門打開，一個紅色的人影走了出來，我差點心臟麻痺。凱蒂居然搭我沒搭上的電梯來追我！一點運動家精神都沒有！

我跳起來，想趁她還沒看到我之前從走廊逃走。

「嘿，可可！妳在這�呀？」

幹，被發現了！我這白痴，為什麼要走這邊，直接從大門跑出去不就好了嗎？
我只好繼續逃命，可是到底要跑到哪�才能擺脫她？

這棟大樓�，她絕對不會去的地方是……

眼前出現一道門，簡直就像天國照下來的拯救之光。沒錯，就是那�！

我飛快衝進門�，把門緊緊關上，背靠著門板，喘得像網子�的魚。房間�有四五個人，個個都瞪大眼睛看我。他們全是男人。

沒錯，這�是男廁。男廁又怎麼樣？至少這�面沒有萬惡的紅炸彈。

我小心地把門打開一條縫往外瞄，想看看凱蒂走了沒。縫太小看不清楚，但是門開太大又可能被抓到，真是麻煩。

有個男人熊熊在我背後出聲，嚇我一大跳。

「小姐，麻煩借過一下，我要出去。」

「哦，好。」我正要讓路給他，靈機一動又伸手抓住他，「先生，你頭探出去幫我看一下，有沒有一個燙米粉頭，穿全套紅洋裝的女人走過去？」

「呃，有，她過來了。現在走了。」

「真的？」

「真的，已經走遠了。」

太好了，警報解除！

不過還是小心點比較好。「我跟在你後面出去，你幫我擋住不要讓她看到。」

「呃……好。」

我緊貼在他背後走出男廁，心臟跳得快休克了。拜託拜託，千萬別又被她逮到，拜託，上帝阿拉佛祖觀世音土地公，你們千萬要保祐我啊！

話說回來，這個男人個子很高，背也很寬，躲在他背後應該很安全才對。

「放心，她真的走遠了。」聲音也很好聽。

我鬆了一大口氣，發現我的手正緊揪著人家背後的衣服，連忙放開。「不好意思，真是謝謝你，幫我個大忙。」

他回頭對我一笑，「不用客氣。」

我的媽呀，這男人長得實在有夠帥！又濃又黑的眉毛，眼睛深邃又溫柔，一笑起來好像連四週的空氣都會爆火花。他長得有點像演蒙面俠那個人，叫什麼安東尼的。那次還是我抽獎抽到電影票，有生以來第一次進電影院看電影呢。

現在的我就像當年在電影院�一樣，盯著那張臉，腦中一片空白。他看我半天不講話，向我伸手，「妳好，我叫阿海。」

「我我，我是可樂……不是，可可。」我跟他握手，全身熱烘烘的。握到帥哥的手了耶！好大，好溫暖。

不行不行，不能只顧發花痴，要展現我的交際手腕。那個死Elle居然敢說我是魚干，干個頭啦！

「你也在這棟樓上班嗎？以前好像沒看過你。」

「哦，不是，我是來拜訪客戶的。」他遞給我一張名片，「我是汽車業務員，我們的展售場就在路口那邊，有空歡迎妳來坐。」

「好，我一定去，最近正好想買車。」買車？我在講什麼？

他笑得更燦爛，那口牙齒真是漂亮，「太好了，我一定幫妳挑一台最適合的車。那，改天見嘍。」

我望著他離開，他還不時回頭對我微笑。直到走遠了，我還呆站在原地。

這種感覺該怎麼形容呢？對了，就像飄浮在雲端，身邊到處都是鈔票在飛舞，伸手輕輕一撈，就有一大疊鈔票掉在我掌心……

一個紅色的東西掉在我掌心。

「可可，終於找到妳了。妳是在忙什麼跑這麼快，叫妳好幾聲都沒聽到。妳害我跑這麼累，禮拜天一定要記得來喝喜酒哦！到時見！」

等我真正回過神來，高跟鞋的聲音已經遠去，整條走廊上只有我一個人，還有我手上那要命的東西。

幹！我把帖子收下來了！

秘訣四：記住每件日用品的價錢，而且是不同商店賣的價錢。


晚上十點，佳莉下班回來，我已經等她的麵包等到眼冒金星了。

「嗨，學姐，妳把窗簾掛上去啦？」她看著我用三十幾條毛巾拼成，五顏六色的窗簾，讚歎地說：「這樣還蠻特別的耶，妳真有品味。」

我自己也很得意，品味倒是其次，至少以前包出去的奠儀沒有白花。

佳莉是我大學學妹，有一手好手藝，尤其擅長作麵包。她身材不算胖，只是臉圓，容易讓人誤會她很豐滿。她笑起來細長的雙眼總是瞇成兩道彎月，臉頰上還有酒渦，非常可愛。以前在學校，幾個熟人總喜歡沒事捏捏她的臉頰。她雖然嘴�抱怨我們把她的臉越捏越腫，其實並不在意。

她今年剛畢業，在一家麵包店工作。當她託我幫忙找房子的時候，正好我原來的室友欠租欠太多被房東趕走，我就介紹她搬進來住。跟她同住有很多好處，不但可以吃麵包店當天賣剩的麵包，當她做點心的時候，我還可以當第一號試吃員。

「今天帶回來的是葡萄乾麵包。這妳愛吃嗎？」

我接過麵包，猛力點頭之後就大口吃了起來。老實說我超討厭葡萄乾，但是挑食為浪費之本，有東西吃就該感恩了。況且我今天才挨了枚大炸彈，不要說是葡萄乾，接下來大概得連吃一個禮拜的蘿蔔乾。

真是淒涼啊……

佳莉走到冰箱前，按下門上的碼表，深吸一口氣，飛快打開冰箱門，又快又狠又準地拿出優酪乳，再關上冰箱按停碼表，得意地宣布：「五秒，破紀錄！」

我再次覺得佳莉真是最適合我的室友。當我規定每次開冰箱不得超過三十秒，開水龍頭只能轉六十度的時候，前室友跟我大吵一架，罵我龜毛、專制霸道。誰霸道來著了？水電費是均攤的，哪能任由她浪費？

但是佳莉就不一樣了，她不但不嫌煩，還把這些規定都當成好玩的遊戲，房租和水電費也總是準時付清，所以我們一直相處得很愉快。

「對了，我今天買了材料，星期天可以來做玉米麵包。」

我努力把葡萄乾麵包吞下肚，順手拿起她從購物袋拿出來的東西，當我看到玉米罐頭的標價時，慘叫一聲，嚇得她差點打翻砂糖。

「怎麼了？」

我指著玉米罐頭，「二十五塊？妳去哪�買的？」

「我們店附近的超市啊。」

「妳怎麼不先問我，這個禮拜大○發打折，同樣的罐頭只賣二十三塊！」

我下班後最大的消遣，就是到處逛賣場和商店，一家家比價，所以對各家的價位和折扣消息，我是倒背如流。

「啊……可是我懶得去大○發耶。」

我搖頭，「小姐，做人不能偷懶啊。妳想想，一罐差二塊，妳買三罐就差六塊，六塊可以買一張郵票還有找耶！怎麼可以這麼浪費！」

「哦。沒辦法，買了都買了。對了學姐，我們店�星期天要員工烤肉，去哪�買材料比較好？」

我連想都不用想，馬上就背出一大串資料：「○好的烤肉片一盒一百克賣二十五元，同樣的牌子○陽賣二十六塊，不過○青兩盒四十，滿三百還可以折價三十，不過只到星期六。○樂福的雞腿一盒十五，比其他家便宜三塊，加烤肉醬再打九折。農會超市的香菇一盒三十二，也是便宜三塊，但是有的比較小，要小心不要拿錯。」

佳莉雙眼閃耀著佩服的光芒，「學姐，妳真的好厲害，不愧是省錢專家！」

好說好說，這可是我的得意專長。但是，省錢專家會呆呆站著讓紅帖炸嗎？

可惡，這真是我一生的恥辱！

「學姐？」佳莉擔心地看著我，「妳怎麼了？臉色忽然變得好難看。」

我歎了口氣，把喜帖的事告訴她，她非常同情。

「妳要去嗎？」

「當然要去！哪能光送禮金不去吃啊？」

「那，妳要包多少呢？」她小心翼翼地問。

我忍著刀割般的心痛，伸出五根手指。

「五千塊？」

「屁啦！五百！」上回我堂姐結婚，我也是包這數目。老實說，應該可以再減一點才對，凱蒂跟我又沒什麼交情。

「學姐，不好吧？像這種在高級飯店舉行的喜宴，禮金至少都要三千以上才行。」

我跳了起來，「開玩笑！三千塊？連我自己結婚我都不會包那麼多！」

「可是一般的作法就是這樣，地點越高檔，禮金就要越多，才不會失禮。」

「她自己要在高級飯店請客，關我什麼事？根本就是死要面子，那種地方東西少又難吃，還不如在路邊辦桌哩！」

「可是氣氛很好啊。」

「氣氛又不能拿來吃，憑什麼要我為那種東西付錢？」看她還是滿臉黑線，我歎了口氣，「好啦，大不了我少吃一點嘛，這樣總對得起主人了吧？」

「……妳高興就好。」

老實說，我心情還真的變好了。只要少吃一點就可以少包禮金，之前怎麼沒想到呢？

以我對食物價格的敏感度，絕對有辦法控制自己只吃跟禮金等值的菜，絕不會占新娘子一毛的便宜，更不會虧待我自己。我真的是天才啊！

話說回來，一開始要不是我站在走廊上發呆，現在也不用煩惱這麼久。都怪我昏了頭，只顧看帥哥。

可是他真的很帥呀。

想到阿海瀟灑的身影，我頓時胸口發熱，不由自主地笑了出來。明知佳莉正驚訝地看著我，笑容還是停不下來。

我一定是哪�不對了……

※

秘訣五：每一筆花費都要發揮最大的效用。切記，『最大的』。


車費：30元，衣服：0元，禮金：嗚……

佳莉很熱心地提議借我喝喜酒的衣服，我婉拒了。要是不小心把人家的衣服弄髒，我還得賠錢，豈不是賠了夫人又折兵。

我向媽借了一件她以前當媒人時穿的禮服，是桃紅色的，上半身鑲滿亮片，下面是及地的紗裙。衣服太寬，我在背後用別針別住。

佳莉看到我穿這件禮服，整個臉都僵了，真不知道她為什麼反應這麼大，我倒是覺得挺不錯的。雖說桃紅色讓我的臉色發綠，而且至少老了十歲，但是這衣服是免費的，就算我失手把它勾破個大洞也不會惹麻煩，這不是很讚嗎？

解決了衣服的問題，還有車費要處理。我可不想花三十塊車費，專程只為跑去喝一場被人陷害而不得不去，而且還不能盡情吃喝的喜酒，這樣會讓我加倍不爽，所以非物盡其用不可。

上網一查，飯店附近的圖書館星期天正好在舉辦健康講座，題目是「如何預防陽痿」。我決定去聽一下，反正講座是免費的，而且日後搞不好用得著。

講座是下午一點半，我中午十二點到飯店，吃足禮金等值的菜以後，馬上離開飯店趕過去，正好可以趕上，真是太完美了！

喜宴的接待處由三張大桌子合併，上面擺滿花籃，鋪著幾百尺長的蕾絲，拿來做兩件禮服還有剩。以桌子為中心，方圓二十公尺內是滿坑滿谷的氣球，都可以載人升空了。凱蒂真的以為搞這種排場，老公就會比較疼她嗎？浪費，真是浪費！

說來很難相信，當年我第一次喝喜酒的時候，其實心�很慌，一直擔心自己包太少。即便是我也知道，參加這種場合，出手太寒酸會很難看，尤其對方日後還會見面，難免尷尬。所以我向來避免收紅白帖，一旦收下來，真的是後患無窮。

不過我現在已經長大成熟了。寒酸又怎麼樣？難看又怎麼樣？只要集中精神，想像「5,000,000」這個美麗的數字在我的存摺上閃閃發光，我就什麼都不怕了。可惜我臉皮不夠厚，做不到光收帖不包禮這種事，真應該再修練一下。

接待處前擠滿了人，一個個打扮得光鮮亮麗，講話跟笑聲都刻意提高八度，生怕別人看不到他們。這些人真奇怪，大老遠跑來送錢給別人，居然還這麼得意？

最怪的是，無論是收錢的小姐或客人，一看到我，臉上表情都很像佳莉。他們要是知道我為這場喜酒傷了多少腦筋，花了多少心思，一定會更讚歎吧。

痛苦的時刻來臨了，我慢慢地走到桌前，裙擺讓我的腳步更加沈重。一看到我拿出紅包袋，負責收錢的小姐，似乎是凱蒂的親戚，立刻餓虎撲羊般地伸手來接，我直覺地把手縮回。幹嘛那麼急？到底是請客還是搶錢？

「呃，小姐？」那個女人的手仍然停在半空中，一臉不解，好像我理所當然應該高高興興把錢奉獻給她一樣，讓我越看越生氣。但我能怎麼辦？又不能轉身走人。

再度拿出紅包袋，深深地看了它一眼，淚水湧入眼眶。啊，這一定是全世界最悲痛的離別了！

收錢的惡魔，不是，小姐的爪子又朝我心愛的紅包袋伸了過來，我又直覺地躲開。

「對不起，小姐，後面還有人在等，可以快一點嗎？」有人抗議了。

等什麼等，那麼急著掏錢，幹嘛不連我的份一起給？

在四面楚歌的情況下，我不得不交出紅包袋，又跟接待小姐拉扯了一陣子。最後那個女人一用力，硬把它抽走。搶劫啊！

我強忍淚水，低頭簽名，那個女人得意地把鈔票抽出紅包袋。

「一，一百元？！」

那是什麼語氣？一百元可以買三條土司還有找，或是一個排骨便當加飲料，還可以買十幾包泡麵讓我吃一星期，現在我居然得把它交給那個跟我講不到幾句話的凱蒂！妳們乾脆把我槍斃算了！

我不敢多看那張原本屬於我的鈔票一眼，快步衝進了宴會廳。

走到同辦公室的同事們的桌邊坐下，我拿出衛生紙，用擦汗掩飾擦眼淚的動作。一看到我出現，Elle又出聲了，似乎是一天不找我麻煩就睡不著。

「哎呀，我還以為是鄉土劇�的劉媒婆跑出來，原來是可可啊。妳這套衣服是不是去片場偷的呀？」

偷又怎麼樣？我剛剛被搶走一百元！我再也忍不住，眼淚奪眶而出。

同桌的人都慌了手腳，紛紛圍過來安慰我。

「可可，不要哭啦，Elle是開玩笑的。」

「我覺得妳的衣服不錯啊。」

「Elle，妳開玩笑也有個分寸嘛，怎麼可以說人家是偷的？」

Elle看到我被大家同情，她自己卻成了眾人責備的對象，氣得臉都黑了。看到她那副表情，我心情稍微好了點。說真的，現在不是哭的時候，我得集中精神，用最高的效率把我的禮金吃回來。

拿起桌上的菜單仔細研究，前菜是龍蝦沙拉和壽司，郵購的龍蝦沙拉二百克是二百五十元，迴轉壽司一盤二個三十元。所以吃十克的沙拉和兩個壽司就可以賺回四十二塊半。第二道菜是炭烤牛小排，冷凍牛肉三百克賣二百元，一片大概三克……

估算完畢，我可以在上第四道魚湯時用完我的額度，速速告辭去聽講座。

計劃妥當後，我的肚子也餓了。時間已經是十二點半，也該上菜了吧？

等了好久，始終沒有上菜的跡象。客人仍在陸續進場，有好多桌都還沒坐滿。搞什麼，遲到的人幹嘛還等他們？時間就是金錢耶。

好不容易燈光暗了下來，我鬆了口氣，終於要上菜了。

司儀的聲音從擴音器傳出來：「各位親朋好友，歡迎大家來參加Jason和Katie的訂婚喜宴。為了回饋大家，新郎新娘特別邀請了知名的『星星舞蹈團』，為大家演出精彩的餐前秀。」

什麼？舞團？餐前秀？拜託，趕快上菜比較重要吧？

一群戴著面具，穿著奇怪緊身衣的男女從台後衝出來，開始在桌子之間像瘋子一樣地轉著圈，不時劈腿下腰，翻筋斗，總之就是莫名其妙。

我肚子餓得像要燒起來，轟隆隆的音樂又震得我頭痛。怪不得他們叫「星星舞蹈團」，原來他們專門讓人餓得眼冒金星。

一看手表，該死，一點十分了！再不離開，我會趕不上講座。但是我一口菜都沒吃到，哪能這樣就走？

我拼命想辦法，眼角瞄到桌上的紅酒，已經被喝掉一大半。超商賣的紅酒一瓶二百三十元，瓶�剩下的應該差不多值一百元吧？

偷瞄同桌的其他人，沒有幾個人在注意舞群，大多是兩眼無神地發呆，顯然也餓壞了。趁著這機會，我小心翼翼地將酒轉到我面前，偷偷從手提包中拿出準備好的塑膠提袋〈喝喜酒一定要帶袋子，準備隨時打包剩菜〉，一把將酒瓶塞進袋�。

然後我跳起來宣布，「不好意思，我有事先走了！」

不等他們回應，我快步衝出宴會廳。雖然沒吃到菜，至少拿到紅酒，沒有空手而歸，這趟也算值得了。

沒想到，當我跑過門口接待處的時候，塑膠袋居然破了個大洞，「鏘」的一聲，那瓶酒摔碎了。

滿地都是玻璃碎片和紅酒，我的衣服也沾了一大片。四周的路人和接待處收拾善後的人全都盯著我，剛剛跟我搶一百元的女人把頭撇開，憋笑憋得全身抖動。

我也在發抖。這真是太丟臉，太倒楣了。我的紅酒，我的禮金啊！

眼淚再度湧入我的眼眶，我轉頭衝出去，這場喜酒從頭到尾都在整我，我再也受不了了！

忽然眼前一黑，簡直就像撞到一堵牆，我重重跌在地上。

「對不起！妳還好吧？」一個男人的聲音傳進耳�。

眼前還在冒金星，但是這聲音卻讓我心跳加速，渾身舒暢，剛剛的悲憤好像冰塊丟進熱水，瞬間無影無蹤。

一隻有力的手伸到我面前，「站得起來嗎？」

我拉住那隻手站起身，才發現那個男人是阿海。

「啊，妳是……可可，對不對？」

「對。」真高興他記得我。「不好意思我撞到你，很痛吧？」

「哪�，妳摔得才重哩，沒受傷吧？」看我搖頭，他放心地笑了。那笑容真是帥到驚天地泣鬼神的地步，我的眼睛都快瞎了。

「對了，妳是來這�喝喜酒嗎？」

「是啊。」他這一問，我又想起剛才的慘劇。現在已經沒那麼痛苦了，但是我要怎麼向他解釋，為什麼我喜酒吃一半衝出來，裙子還髒一大塊？「可是我……不小心打翻酒弄髒衣服。這是跟人家借的，要趕快洗。」

「哦，這就需要緊急處理了。」

他帶著我來到飯店大廳，要我稍坐等他一下。十分鐘後，他帶著一個紙袋回來，�面是全套的運動服。

「不好意思，不知道Size合不合。妳先把衣服換下來，用水搓一搓，不然這顏色很難洗掉，我有一件襯衫就是這樣報銷的。」

我真是感激得痛哭流涕，照他的話去洗手間換上運動服，在洗手台把老媽的禮服搓了半天，總算洗得差不多了。

「謝謝你幫忙，運動服的錢我明天還你。」我一定是哪根筋不對了，憑空又多出一筆開銷，我居然覺得很高興？

「不用了，一套運動服又沒多少錢。」

「不行不行。我不能白拿你的。」絕不被人佔便宜，也絕不佔別人便宜，這是我人生的宗旨。

他無奈地一笑，「妳何必這麼客氣呢？我好歹也曾經護送妳走出男廁所，我們總該有點交情吧？」

噗……我當場失笑，不過立場還是要堅持，「交情是要有來有往，我已經欠你兩次了，不行。」

他還想再反駁我，我們兩人的肚子卻同時叫了起來。我們四目相望，再也忍不住大笑出聲。飯店門房和櫃台服務員各自投過來一記衛生眼，我跟阿海都毫不在意。

「既然妳這麼想回報我，就陪我吃個飯吧，如何？」

我當然是一口答應。

※

在餐廳�，很多人一直用古怪的眼神盯著我們看，不知被我同伴的英俊相貌嚇到，還是沒見過女人穿運動衣吃義大利菜。我並不在意，讓我擔心的是菜單上的價錢。

不過，面對著這麼帥的男人，再想東想西就罪過了。

「阿海，你今天去飯店也是拜訪客戶嗎？」

「不是。我朋友結婚，我去送禮，祝福她一下就走。」

這句話對我有如天方夜譚。「你包了禮，卻不吃喜酒？為什麼？」

「吃不下啊。」他清亮的眼神黯淡了下來，「新娘是我前女友，我差點就不想來了。」

該死，踩到大地雷了！

我在心�狠踹自己幾百下，硬著頭皮說：「對不起，問了不該問的事。」

他再度露出燦爛的笑容，「不用在意啦，反正都過去了。」

最好是啦！剛才表情還那麼難過。想到這�，我覺得心臟彷彿被根繩子束緊，胃口也沒了。

他也看出我臉色不好，輕拍我手背，「妳真的不用在意，OK？沒事的。我跟她都分手二年了，還是好朋友，今天只是有點感觸而已。」輕笑一聲，也不等我發問就說起他的戀愛史。

「我們在學校就在一起了，向來是班上公認最有希望的一對，我也認為將來非她莫娶，可是出了社會以後就不一樣了。她是很積極上進的那型，白天上班，晚上還去進修補習拿學位，可是我不一樣，上班已經夠辛苦了，晚上只想輕鬆一點。結果她就認為我不長進，常常念我。後來她升了官，工作越來越忙不能陪我，我們動不動吵架，最後就這麼分了。」

我不知該怎麼接話，只能關切地看著他。

他輕歎一聲又接下去，「今天我去看她，新郎是她公司的主管，真的一看就是青年才俊。看到他們我就想，我大概真的是個沒長進的人吧。」

「才不是！」我急著勸他，「人各有志，喜歡輕鬆過日子又有什麼不對？沒事去上那麼多課幹什麼，學費很貴的！」

他大笑起來。「可可，妳真的很有趣。」

這……被帥哥稱讚有趣，到底是好事還是壞事？

我乾笑一聲，「對啊，所以我到處扮丑角，逗人家高興，我辦公室的同事超愛取笑我的。」

他輕輕搖頭，「那是因為他們沒有發現妳的魅力。妳不應該當丑角，而是女主角才對。」

真的嗎？他認為我有魅力？我好幸福！凱蒂小姐，感謝妳發帖子炸我！

我們聊了兩個小時，吃完義大利麵又吃了甜點，還是意猶未盡。等到非道別不可的時候，我衝口說出，「下次換我回請你。」

「不用了。」

「不行。我說了，要有來有往。」

他又是無奈一笑，「好吧，改天再約。」

我鍥而不捨，「那就下禮拜天？」要是現在不趕快定下來，「改天」永遠不會到。

「好，下禮拜天。妳再通知我時間地點。」

我的雀躍心情一直維持到走進家門，聞到烤玉米麵包的香味，我邊吹口哨邊拉起那條超級省錢的窗簾，然後一個念頭像閃電似地劈中我。

等等，我跟他說了什麼？請客？我的字典�從來沒有這兩個字啊！

2

秘訣六：為了免費的食物，必須要有上刀山下油鍋的覺悟。


「哇，去喝個喜酒也會有豔遇，學姐妳真厲害！」佳莉兩頰泛紅，都快比我興奮了。我也很想表現得更開心一點，可惜不成功。

「可是下禮拜我得請他耶，要花好多錢。」

「妳就請便宜一點的店嘛，去吃個水餃就行啦，我還知道一家牛肉麵很好吃哦。」

「不行。」我搖頭如波浪鼓，「他請我吃的是二百八十塊的套餐，加服務費是三百零八，我也要請他吃同樣價錢的東西。」

嗚，我心口插了三百零八根針啊！

「不用這麼介意吧？請客只是心意啊，而且一般來說男生都不會讓女孩子請客的。」

「羊毛出在羊身上，懂嗎？」我說：「要是一直讓男方請，等結婚以後，他就會連本帶利跟妳討回來。『妳以前都吃我的用我的，所以現在飯菜錢水電費還有孩子的尿布錢都要妳出！』這誰受得了？」

她疑惑地說：「妳的阿海是那種人嗎？那妳就不要跟他來往嘛。」

「小傻瓜，這種事當然是等結婚以後才知道會不會發生咩。所以現在要未雨綢繆，他付多少我就付多少，誰也不欠誰，將來才有保障。」

她耐心地聽完，忽然一拍手，「對了，妳等一下！」她跑回自己房間，我只聽見她翻箱倒櫃的聲音，然後她又衝出來，交給我一樣東西。

「這是我上次抽獎抽中的，丹丹屋西餐廳的招待券，憑券可兌換德國豬腳套餐一份，原價三百二十元。差十二塊，沒關係吧？」

「當然可以！」我流下了感動的淚水，「可是妳真的要給我嗎？妳可以自己去啊。」

「太遠了，在基隆。我好幾次想去都抽不出時間，乾脆給妳。」

這孩子畢竟和我不同，只要有免費的飯吃，就算是南極我也會一馬當先衝過去。不過她真的幫了我大忙，讓我感謝得五體投地。

「學姐妳不要客氣啦，小東西而已。到時妳就請他吃德國豬腳，妳自己再點個便宜一點的三明治就好了。」

我另有盤算，「不用，到時我就跟他說我在節食，請他把沙拉分我吃就行了，正好抵多出來的十二塊。」

「學姐妳好聰明哦！」

老實說，我自己也很得意。

第二天我打電話去通知阿海時間和地點，我可不想在辦公室�談這些讓Elle聽光光，只好到外面打手機。

「地址要記下來哦，基隆市中正路……」我照著招待券上的地址念給他聽，「抱歉，約這麼遠的地方。」

「哪�，我也很久沒去基隆了。」他愉快地說。

「那就到時候見了，掰……」

「對了，我昨天不是跟妳提到一個很白目的客戶嗎？他剛剛又來了，還……」聽他的語氣，顯然打算再跟我聊上兩個鐘頭，問題是，我是打手機耶！

「抱歉，阿海，我們晚點再聊好嗎？我得掛電話了。」

「啊，不好意思，妳很忙吧？」

聽到他愧疚中帶著失望的聲音，我的心整個糾緊，哪�說得出「手機費很貴」這種話。

「不是啦，我的手機有點問題，講三分鐘就會自動斷線，現在已經快三分鐘了……啊！」我驚呼一聲，速速把電話掛斷。雖然有點不好意思，但這也是不得已的。

我發誓，以後一定只能用巿內電話打給他。

快步走向辦公室，離開太久科長會罵人的。忽然迎面來了個傢伙，像被人追殺似地在走廊上狂奔，我在千鈞一髮間閃開，才沒被撞到骨折。然而還來不及開口罵那個冒失鬼，手上的招待券被他刮起的風吹動，居然飛走了。天哪！為什麼我沒拿好？

我拔腿追了上去，跑得比那瘋子還快。只見招待券像長了翅膀一樣，在半空中東飄西飄，不管我再怎麼深情呼喚，它都拒絕回到我手中。好不容易它開始慢慢下墜，我心中大喜，準備迅雷不及掩耳地衝上去一把抓住它，誰知道招待券一個大迴旋，飛進了飲水機底下。

這該死的王八蛋招待券！

飲水機下方的縫隙還不到一根指頭寬，我根本搆不到招待券。我趴在地上，臉緊貼著地面朝綘隙�吹氣，想把它吹出來，它就是不動。

我跑回辦公室拿了一支長尺，伸進飲水機底下拼命掏，只掏出一支髮夾跟一些廢物，招待券連個影子都沒有。我心�著急，手上一用力，「啪嚓！」，尺斷了。我差點當場噴淚。

坐直身體，看到走廊上有很多人站得遠遠地對我指指點點，我才懶得理他們。上班時間不做事，看什麼熱鬧？神經病！

真是無語問蒼天，為什麼這種衰事就會給我碰上？現在唯一的辦法，就是把飲水機移開。要移飲水機得找維修部的技工，要找他們可得有個正常理由才行。

等旁邊看熱鬧的人散了，我偷偷把水潑在飲水機底下，去向維修部主任報告飲水機漏水，費盡唇舌，才請動一位最年輕的技工小黃。

小黃年輕力壯，動作卻慢得像阿婆，看他用類似定格的動作旋開螺絲的德性，我都快窒息了。

「可可，妳在幹什麼？上個廁所半天不見人影，站在這邊幹什麼？科長在找妳耶。」該死，被Elle撞見了。她看見小黃移開飲水機的水管，非常疑惑，「這是在做什麼？」

我沒好氣地回答：「這飲水機後面可能漏水，我在幫小黃檢查。」

「漏水關妳什麼事？」

我不理她，幫著小黃把飲水機抬離地面。在厚厚的灰塵�，躺著我心愛的招待券。我興奮極了，放下飲水機，正要伸手去撿，另一隻手卻在我面前把它拿走。

「看起來沒漏水嘛。」Elle讀著上面的字，「哦，餐廳免費招待券，不錯嘛。飲水機下面居然還有這麼好康的東西。」

「喂，等一下……」

她無視我淌血的心情，「小黃啊，你拆飲水機很辛苦，這張就歸你了。既然飲水機沒問題，麻煩你再把它裝回去吧。」居然就這樣把我的寶物交到小黃手上，回頭對我說：「妳也該回辦公室了吧？科長很生氣哦。」

「可是……」

「還是要我回去跟科長說妳不肯回去？」

好，算妳狠。等到我因為打擊過大悲憤而死的時候，絕對陰魂不散回來纏妳！

直到下午，我才找到機會再度溜出辦公室，去維修部找小黃。

「小黃，早上真是辛苦你了，還好沒真的漏水。」

他慢吞吞地回答：「是啊。」

「對了，你不是有拿到一張餐廳招待券嗎？我聽說啊，有的餐廳會故意把比較不新鮮的菜拿給用招待券的客人，結果客人吃壞肚子，醫藥費反而比飯錢貴。所以你去吃的時候一定要小心哦。」

運氣好的話，也許他會愛惜生命，把招待券讓給我。

「我知道，以前朋友就有人吃壞肚子。」

太好了，我中獎了！

「所以我把它扔了。」

幹！我糗了！

「你丟在哪�？」

「就是飲水機旁邊的垃圾筒啊。」

我發瘋似地衝向飲水機，旁邊的垃圾筒卻是空的。一抬頭，我看見清潔阿姨推著推車遠去的身影。

「等一下！」

我追上她，她的推車上放著四個垃圾袋，每個都裝得滿滿地。

「阿姨，哪個是飲水機旁邊的垃圾？我有很重要的東西掉在�面，借我找一下！」

伸手正要去解開垃圾袋，冷不妨阿姨一掌狠狠拍下來，痛死了。

「喂，我垃圾收得好好的，妳不要給我弄亂！」

「可是我真的有很重要的東西啊！」

「重要的東西為什麼自己不顧好？顧來顧去顧到垃圾筒�，被清走是活該啦！快閃開，我還有整棟樓的垃圾要清，不要浪費我的時間。」

我握緊拳頭，為了拿回招待券，就算跟她大打一架也在所不惜。問題是這清潔阿姨雖然比我矮一點，噸位卻是我的一倍半，而且看起來力氣很大，要是真的跟她打，我鐵定沒有勝算。因此我放棄訴諸武力，而是運用我高超的外交技巧。

「這樣好了，妳讓我翻垃圾袋，我免費幫妳清一個禮拜的垃圾，怎麼樣？」

當我在臭氣薰天的垃圾中找到招待券的時候，我真的認為我應該改行去當談判專家。

秘訣七：上館子前要先打聽餐廳員工的人品，否則就會遭遇天大的不幸。

火車票：單程70元，也就是說，我接下來一個禮拜，每天都得提早一個小時起床，走路去上班。多洗一次澡的水費：約10元。存款結餘：122583，不但沒增加反而減少。沒辦法，還沒到發薪日，只好撐著點。

坐在火車上，我還是很怕身上有臭味，幸好阿海似乎沒有聞到。過去一星期，天天跟垃圾袋為伍的日子，真是惡夢一場。

有人問我為什麼要幫清潔阿姨倒垃圾，我回答是為了幫媽媽還願，該死的Elle居然去向科長建議，讓我連其他層樓的垃圾一起倒，好讓我加倍盡孝，該死的科長居然答應了！

直到現在，我還常常隱約聞到垃圾的味道。

幸好，一星期以來阿海天天跟我通電話，安慰了我受傷的心靈。

現在我跟阿海並肩坐在火車上，開心得像兩個出門遠足的小孩。天氣很好，我們聊得很開心。過去一星期的辛苦全部都是值得的。

阿海不小心掉了張名片在座位上，我們同時伸手去撿，他的手不經意疊到了我的手背上，我們連忙縮手。他彬彬有禮地向我道歉，我連忙搖頭叫他別介意。

接下來是一陣沈默。我心�暗罵自己，這是在幹什麼？演青春校園偶像劇嗎？大方點主動去握他的手不就好了？

做了十次深呼吸壯膽，正要伸手過去時，阿海已經握住了我的手。他的手心又大又軟，而且很溫暖。他對我微笑，笑容就像棉花糖一樣，一絲一絲的甜蜜流遍我全身。

這個男人跟我真是太相配了！

在餐廳�，趁著阿海翻菜單的時候，我提議：「聽說這家的德國豬腳不錯。」

「好啊，」阿海對服務生說：「我要一份德國豬腳套餐。」

「對不起，先生，」服務生一臉愧疚，「我們現在不賣德國豬腳了。」

這話就像十萬伏特閃電打在我頭上，我差點跳到半天高。「為什麼？」

「德國豬腳本來是我們大廚的招牌菜，昨天大廚被開除了，其他人沒人會做這道菜。」

「你們幹嘛開除他呀，快叫你們老闆把他找回來啊！至少再做一天嘛，明天再開除他。」

「這個不太可能欸，」服務生的笑容很奇怪，不知是尷尬還是幸災樂禍，「因為，昨天我們老闆發現大廚跟老闆娘有一腿，大發脾氣，他說要是再看到大廚就要打死他。」

這……這什麼啊！

阿海哈哈大笑，笑到眼淚都流出來了。「可可，妳選的餐廳好有趣啊！」

有趣個頭啦，我都快瘋了。他媽的，這是什麼鬼餐廳，那個大廚就不能多忍一天嗎？是有沒有這麼急啊！

結果阿海點了菲力牛排套餐，三百五十元，也就是說，有三百五十根針插在我心口，還得加服務費。

「妳要吃什麼？」他問我。

「我……我想一下。」所謂「六神無主」，就是這種感覺吧？

這時阿海的手機響了，他道了聲歉就走出去接電話，我趁機抓著服務生追問：「雖然沒有德國豬腳，這張招待券應該還可以用吧？可不可以換同樣價錢的餐？啊，直接用德國豬腳的三百二來抵菲力的三百五嘛，我再補你三十元。」

「對不起小姐，這張券只能換德國豬腳，不能換其他商品，上面已經寫了。」

「我知道，可是你們大廚勾引老闆娘又不是我的錯，你們總不能用這種原因來處罰客人吧？」

「可是券上也寫了：『萬一有突發狀況，不能提供德國豬腳時，本券作廢』，妳看，在這�。」

這是陷阱！這麼小的字誰看得到？他們根本就是存心為難我們這些窮人！

我好恨，為什麼不在聽到沒有德國豬腳的那一刻，就拉著阿海走出去？到廟口吃個小吃，再怎麼樣也比這�便宜啊！現在阿海都已經點菜了，我根本插翅難飛……

這下可好，我成了被網住的小鳥，救命啊！

阿海回到座位上，看到我淚流滿面，大吃一驚。

「妳怎麼了？」

我擦著眼淚，抽泣著說：「對不起，我剛剛忽然想到一件很傷心的事，一個不小心就哭出來了。」

「什麼事那麼難過？」

「我……我以前暗戀一個人，很喜歡很喜歡他，為了接近他，我像瘋子一樣到處跑來跑去，還大庭廣眾跪在地上，還說謊騙人，甚至幫人免費做了一個禮拜的清掃工作，但是當我好不容易向他表白的時候，他卻一口拒絕，連一點機會都不給我……」

我泣不成聲，他握住我的手，輕輕摩挲著。「那男的真沒眼光，像妳這麼熱情的女孩，我光用聽的就感動得不得了，他居然不知好歹。妳放心，我相信妳的下一個對象不會這樣對待妳的。」

我硬擠出笑容，「對不起，難得出來玩，我卻掃你的興。」

「這是什麼話，重要的是我今天是跟『妳』出來玩，當然要妳開心，我才會開心。」

這話真是悅耳動聽，可惜沒辦法憑空變出錢來。

阿海的牛排來了，噗滋噗滋地冒著熱氣，我們只得暫時分開，用餐巾擋著。熱氣竄進我眼中，眼淚又開始聚集。

阿海，你知道嗎？鐵板上的不是牛肉，是我的血肉啊！

「妳點的餐呢？」

我搖頭，「我吃不下。」未來一年我都吃不下了。

他輕歎一聲，切下一小塊肉，用叉子遞到我面前，「來，啊──」

「我真的不用。」

「一口而已，好不好？吃吃看嘛。啊──」

那活像在哄小孩的表情，讓他自己也顯得天真無邪，害我忍不住笑了出來，乖乖張口吞下那塊牛肉。

「好吃嗎？」

我點頭。自己的肉哪有不好吃的道理？

他笑了，又是一個俊美得讓我頭昏眼花的笑。我覺得好多了。

我們就這樣你一口我一口地分完那份牛排，痛苦的時間即將來臨，該買單了。我先起身去洗手間洗把臉，做好心理準備，否則可能會在付錢的那刻腦充血。

打開皮夾，再看那幾張鈔票最後一眼。四百元。我本來只打算帶招待券和車票錢，佳莉堅決要我多帶一點，免得發生緊急狀況。沒想到真給她說中了。

我抱著必死的決心回到座位，要求阿海先去外面等，他爽快地答應了。這算是不幸中的大幸，我付錢的時候一定是面目猙獰，可不能讓他看到。

桌上沒有帳單，我走向櫃枱，用顫抖的聲音告訴收銀員我要結帳。

她的回答讓我大吃一驚：「小姐，你們那桌的錢，剛剛那位先生已經付了。」

我茫然走出餐廳，對上阿海含笑的雙眼。

「你不用這樣呀，今天應該我請的。」

「開玩笑，怎麼可以讓正在傷心難過的女孩子付錢呢？當然是我付。」

我衝口說出：「可是這樣我就欠你二餐了。」

他臉色變了，「搞了半天，妳今天還真的只是為了還上次那餐來才的？那何必這麼辛苦跑來基隆？直接付飯錢給我就好了啊。」

我嚇了一跳，「不是，我……我……」

看到我驚慌的表情，他歎了口氣，伸手托住我的臉頰，「不好意思，我不該發火的，只是一想到妳到現在還是跟我這麼生疏，就覺得很不爽。幾百塊算什麼？只要妳的眼淚能夠停住，妳就什麼也不欠我，懂嗎？」

這時，我做了一件我一輩子也想不到的事：我湊上去吻了他。

五秒後，我紅著臉退開。「我好像太主動了哦？有沒有嚇到？」

「怎麼可能？我最喜歡主動的女孩子了。」他笑著說：「對了，我有幾個朋友約我下午去唱KTV，妳也一起來吧？」

KTV？很貴耶！而且是星期天！

「不好吧？我又不認識你朋友。」

他輕捏我的臉，「就是要向他們介紹妳呀！」

聽到這話，我什麼都顧不了。KTV算什麼？K隆星我也去！

看到那個大包廂，我頭皮都麻了。這一小時少說要七百吧？還要加清潔費、最低消費，根本是天文數字。才十幾個人要這麼大包廂幹什麼？拿個擴音器到公園�唱不是更好？

不過，那十幾個人都很熱烈地歡迎我。

「哈囉，我是比比，終於見到妳了！」這人眼睛很細長，笑起來有點像日本娃娃。

「我是小原，阿海每天都在談妳哩。」名字叫小原，臉型還真的挺圓的，很福相。

「我是古錐，大嫂好！」外表又黑又乾，嘴巴還真甜。不過，現在叫大嫂也太快了吧？

阿海拿起一個抱枕丟過去，「你不要把人家嚇跑啦！」

古錐反駁，「幹嘛，叫幾聲大嫂有什麼關係，又不會少塊肉，也不用花錢，有什麼好怕的？大嫂，妳說是不是？」

這話還真有說服力啊！

我點頭，「沒錯沒錯。」

全部的人大笑起來，比比大力拍手，「好，大嫂真爽快！」

阿海攬著我的肩膀，笑容比在場所有人加起來都要燦爛。要是把這張臉拍下來，應該可以賣不少錢──不行，這張笑臉是我的，幾百萬也不賣！

等等，我剛說什麼？幾百萬也不賣？

有生以來，我第一次被自己嚇到。

唱了整整五個鐘頭，我已經聲嘶力竭手腳發軟，加上喝了點酒，全身上下暖烘烘輕飄飄，快樂得像在雲端上飄浮，所有的煩惱都被我拋到地球另一邊去了。當服務生拿著帳單進來的的時候，我居然還爽快地伸手掏皮夾，等著他們算出每個人該付的份，心�想著，一定很貴，不過沒關係，難得嘛！

然而下一秒，古錐的一句話讓我酒醒了。「咦，這次是大嫂請客嗎？不愧是大嫂，跟海哥一樣大方。」

要我請客？為什麼？還有，什麼叫「跟阿海一樣大方」？

阿海把我的皮夾推回來，站起身說：「別傻了，當然是我請。」

我大概醉死了不少腦細胞，智商嚴重下降，完全無法理解這個狀況。

「你今天生日嗎？」我問阿海。

「當然不是。」

「那為什麼你要請客？」

比比說：「大嫂妳不知道啊？我們每次聚會，都是海哥付錢的。」

小原接下去說：「對呀，請客會讓他快樂。加上他今天帶了美女來放閃光，當然更應該請客了。」

接下來，所有人開始大聲歡呼：「海哥萬歲！萬萬歲！」

「少噁心了你們！」阿海嘴�罵著，卻是滿面笑容地跟著服務生出了包廂。留下我坐在一群認識不到一天的陌生人當中，因為過度驚嚇而呆若木雞。

剛剛到底發生什麼事？是我在作夢嗎？還是我瘋了？

天底下居然會有每次聚會都請客的男人？而且我幾個鐘頭前還吻了他！

直到阿海付完帳，所有人走出KTV的時候，我的震驚狀態還沒解除，其他人的瘋狂狀態也沒有解除。

「海哥，你情場得意，是不是該請大家吃晚餐啊？」

那個據說是我男朋友的人爽快地回答：「好啊！」

另一個比較有良心的人說：「不要啦，人家今天晚上要浪漫約會，帶我們一大群電燈泡幹嘛？散了吧！」

托這話的福，眾人總算互相道別，一個個離開，我終於有機會跟阿海問清楚。

「我不懂耶，為什麼每次聚會都是你請客？」

他聳肩，「這是我的習慣。小原不是說了嗎？請客會讓我快樂。」

快樂？我看你是吃了快樂丸吧！

「這樣不是很奇怪嗎？」我盡量輕鬆地說：「一般都是各付各的呀，再不然大家輪流請……」

他正色說：「沒這回事。誰敢跟我搶付錢，我就跟他翻臉。」

這時候，古錐走過來，神情有些愧疚。「抱歉，大嫂，打擾一下，跟海哥說句話。」

「什麼事？」

「呃，我跟你說，我這幾天車子改裝，換了個新引擎，那個聲音真是有夠讚，馬力也超強，你有空一定要來騎騎看。」

「那當然啦，怎麼可以放過你？」阿海笑得開懷，彷彿他才是車主。古錐繼續說下去，聲音就有些遲疑了。

「不過，改裝花了我不少錢，我最近手頭緊，尾款還沒付人家。」

「沒問題。」阿海伸手從皮夾�拿了四張大鈔遞給他，「這樣夠不夠？我現在只有這些，不夠的話明天再來我公司拿。」

「夠了夠了，謝謝。」古錐一臉幸福的笑容，「等過幾天，我再連前幾次的份一起還哦。對了，這樣我總共是欠你多少？」

阿海手一揚，「不要講廢話了，快滾！」

看著古錐神清氣爽的背影，我覺得我的頭快要炸了。

「你，你就這樣把所有的錢給他？」

「不是所有。」阿海拿起皮夾搖一搖，讓我聽銅板敲擊的聲音，「我還有錢坐車回家呢。放心，我會先送妳回去的。」

「這，這不是重點……」我得先深呼吸幾口才不會心臟病發作，「我說，他是不是常常跟你借錢？」

「沒有常常啦，幾次而已。」

幾次？他都已經記不得欠錢的總數了！

「那他有還過你錢嗎？」

「好像有吧。管他的，他有錢自然會還我，沒錢就不用還了，我不在乎。」

「你呀，該不是跟錢有仇吧？」

我試著用開玩笑的語氣，來緩和我心�的驚慌，沒想到他非常嚴肅地回答我：「沒錯。」

「什麼？」怎麼可能會有人跟錢有仇？

他長歎一聲，「我就告訴妳吧。我十歲的時候，外公過世。他死前不久，給了我舅舅一大筆錢，我媽認為那筆錢應該算遺產，要我舅舅拿出來分。舅舅當然不肯，我媽就告舅舅，官司整整打了五年，把我媽搞得精神衰弱。好不容易官司贏了，我媽拿到了錢，但是當我爸跟她要錢做生意的時候，她不肯，結果他們兩個又開始鬧離婚。整整十年，我家�烏煙瘴氣，到後來整個家都破碎了，全是因為我外公的那筆錢。妳說我跟錢有沒有仇？」

「這個，是見仁見智吧。問題不在錢，是處理的方式不好……」我趕快閉嘴，這種說法不就等於說他父母活該嗎？

阿海並沒有生氣，只是搖頭，「妳錯了。再老實再正直的人，一碰到錢也會發瘋。錢就是這種恐怖的東西，跟毒品沒有兩樣。這種東西留在身邊只會害死自己，我才不幹。所以我向來是一拿到薪水就趕快花掉，一毛都不留。不管是跟朋友吃吃喝喝也好，出去玩也好，總之我絕對不留錢。」

太好了，我的新男友是個不存錢的男人，我真想把自己眼睛挖出來。

「那你到月底不就很慘？」

「對啊，常常吃泡麵，有時候就會去朋友家討口飯吃。反正餓不死就好。」

「可是，可是，」我試著說服他，「你總得為將來打算啊。你要結婚生小孩，小孩要上學，上補習班，還要買房子，這些都要很多錢的。而且總得存點預備金，免得有急用。」

「放心吧，」他伸手環住我的腰，笑容清爽有如春日微風，「船到橋頭自然直。」

直你個頭啦！這個男人跟我真是太不相配了！

秘訣八：慎選朋友，千萬不能跟不懂節約的人來往。


當佳莉聽完我的遭遇後，也是一臉不敢置信。「跟錢有仇？怎麼會有這種人？」

平常向她發牢騷，總會讓我的心情變好一些，但是現在，聽著她重覆我的疑問，我只覺得更加煩燥。「我剛剛就說了呀，因為他們家的家庭風波才搞成這樣。」

「那妳打算怎麼辦？」

我深吸一口氣，「只有一個辦法：分手。」幸好才剛在一起，不會受太大的傷害。

「那樣很可惜耶，妳這麼喜歡他。」

我堅定地搖頭，「不可惜，我絕對不跟不存錢的男人在一起。」

「可是他對妳很好啊，還幫妳付錢。願意為妳花錢的男人，總比靠妳養的男人好吧？」

「那不叫對我好，他只是愛花錢而已。」我懊惱地說：「況且，隨便哪個人敲他竹槓，他都無所謂，這樣下去他早晚得靠我養的。」

佳莉擔憂地看了我一眼，「好吧，妳不後悔就好。」

後悔？我怎麼可能會後悔？跟一個每天迫不及待把錢灑出去的男人交往，我是絕對不會幸福的，而且他也不會理解我的節儉，到頭來只會兩個人都不幸而已。

我一定要跟阿海分手，絕對不後悔。絕不，絕不，絕不……

※

「您撥的電話未開機，請稍候再撥……」耳機�又傳來熟悉的女聲，我放下電話，覺得腦袋快爆了。

下定決心分手之後，我打電話約阿海見面談一談。在撥號之前，我做了充分的心理建設，一次又一次地告訴自己這樣做是對的，提醒自己不可以猶豫，不可以心軟改變主意。我還擬了草稿，塗塗改改好幾次，又不斷練習，才找到最恰當的措辭跟語氣，只希望能把對他的傷害降到最低。我甚至領了錢，準備把前幾次他替我付的費用全還他。雖然很心痛，但是分手一定要把金錢往來算清楚，兩不相欠，才不會後患無窮，因此也顧不得心疼了。

一切準備齊全，只差一件：阿海哪去了？

第一次的通話，只聽到耳機�嘈雜的人聲，和他漫不經心的回答：「抱歉，我這幾天很忙，改天吧。」接下來就音訊全無了。打手機不是轉語音就是未開機，打去辦公室也找不到人，就這樣過了整整二個禮拜。

我先是一頭霧水，然後一個念頭像隕石擊中了我：我該不是被甩了吧？

不會吧？我們正式在一起才一天而已耶，他居然就變心了？怎麼可以這樣就搞失蹤？就算對我有什麼不滿，也該直說呀，避不見面算什麼？把我純潔的少女心還給我！

手機響了，我心情正鬱悶，看也不看就接起來，「喂？」

「妳生氣了？」聽著這溫柔又帶著歉意的聲音，我差點整個人從椅子上彈起來。是阿海！

「嗨，好久不見！」我裝出愉快的聲音，顯得非常虛偽，而且音量太大，引來Elle一記衛生眼，我當然不理她。

「不好意思，最近太忙，常常忘記開手機，剛剛才看到有那麼多未接來電。妳一定很生氣吧？」

「不會不會，我只是很擔心。」笨蛋，幹嘛跟他說不生氣？我都快氣炸了！

「妳真好。」他溫柔的聲音輕敲我耳膜，真是人生最大的享受。「星期六中午有沒有空？我們去吃那家新開的義大利餐廳。」

「好啊，當然好！」我又興奮過度了，這回全辦公室的人都在看我。「到時候見嘍。」

放下電話，Elle 諷刺地說：「真難得，我們可可小姐居然會滿面春風。談戀愛了對不對？恭喜恭喜。」

我漫不經心地「嗯」了一聲，逕自看我的文件。

「改天把那位幸運男士介紹給我們認識一下吧，大家同事那麼久，何必見外呢？不知道那位先生是不是也跟妳一樣節儉呢？搞不好他的領帶，就是跟妳上次那件T恤同一條床單改的呢！」

我還是不理她，邊哼歌邊打字。誰管她說什麼？我星期六要跟阿海見面了！

話說回來，見面就表示要分手了。唉，心事誰人知……

※

為什麼，為什麼阿海一定要選這麼貴的餐廳？既然要跟他分手，今天我就得自己付餐費，很傷耶！也罷，反正是最後一次了，留個回憶吧。

阿海不知道我悲壯的決心，仍然滿面春風。想到當我們道別時，他的笑容將會完全消失，我就心如刀割。

「這幾天真的很對不起，」他顯得很興奮，好像有個天大的消息想告訴我，卻得忍著不能太早說出來。「不過我已經準備了禮物，向妳表達歉意。」說著就遞給我一個包裝精美的大盒子。

苦啊，這種時候哪能收他的禮物？「你真的不用這樣。」

「快開，快開。」他開心得像急著獻寶的小朋友，我更加無法拒絕。

拆開盒子，�面是一台閃閃發光的V8攝影機。

「很棒吧？」他笑開了臉，「是最新型的。我一看到它就想，這個東西剛好可以用來拍我的可可。我本來那台被比比借去，乾脆就買台新的。」

這話的前半段讓我受寵若驚，後半段卻又讓我一顆心直往下沈。

「那你借人的那台怎麼辦？」

他聳肩，「比比每次說要還我都忘記，我看就當送他好了。反正才一萬多塊，功能也沒這台好。妳看，只要按這個鍵，拍進去的人臉就會長一顆加菲貓的頭。很酷吧？」

我戒慎恐懼地把攝影機放回盒子，免得被我顫抖的手摔碎在地上。

「才」一萬多塊？好好的一台攝影機，他就這麼隨便送人，然後再花更多錢買新的，只為了變成加菲貓？一定要跟他說清楚，不然我的腦血管會變成噴泉！

「阿海，你聽我說……」

他拿起攝影機，打開電源，「現在就可以拍了，來，笑一個，發表感想吧。」

「拜託，現在不要拍好嗎？」我怎麼可能對著他為我買的攝影機鏡頭，說出「我要分手」呢？

「喲，歷史鏡頭來了！妳看，有貴客！」

「阿海……」

這時，一個戴著鴨舌帽和太陽眼鏡的男士來到我們桌前，看來就是他說的「貴客」。我根本不認得這個人。

「兩位好，請問我可以坐下嗎？」

搞什麼啊！我忍著氣回答：「對不起，我們現在很忙……」等等，這人的聲音怎麼好耳熟？還有，那副超炫的太陽眼鏡我好像在哪�看過？

阿海的攝影機對著那男人，「歡迎，請坐！」

那男人笑了笑，摘下墨鏡。那一瞬間，我以為我要休克了。居然是「強悍」樂團的主唱阿倫，我最愛的歌手！

「妳就是可可小姐吧？果然跟海哥說的一樣可愛。我代表全團向妳問好。」

說真的，我超喜歡「強悍」，雖然沒買過他們的CD，無論任何時候任何地點，只要聽到他們的歌，我一定會站在原地把它聽完。有一次還因為在雜貨店�站了太久，被店員逼著買東西，只好落荒而逃。能見到阿倫，驚喜度簡直就跟中彩券頭獎一樣──不對，應該是四獎，但是，他怎麼會在這�？

我張大了嘴，很想大叫卻發不出聲音。阿倫把手指抵在唇上，噓了一聲，「拜託別尖叫，我是瞞著經紀人偷偷來的，要是被拍到就不好了。」

我連忙點頭，差點扭到脖子。

阿海笑著說：「這禮物怎麼樣？喜歡嗎？」

我好不容找回說話能力，「你怎麼知道我喜歡『強悍』？」

「簡單啊，在KTV的時候，妳專點『強悍』的歌。」

啊，他真是觀察入微又貼心啊！

「那，你怎麼會請到……」

阿倫說：「可可小姐，妳男朋友很有心呢。整整兩個禮拜，天天跟著我們巡迴演唱，每次都排第一個進場，才找到機會跟我們說話。他說他好不容易找到理想的女孩，拜託我們幫忙給她一個驚喜。我要是不答應就不是人了，妳說是不是？」

我呆呆地看著阿海，幾乎不敢相信剛聽到的話。原來，他失蹤兩個星期為的是這個？

「來，照過來照過來，海哥，失禮了。」阿倫一把摟住我肩膀，對著鏡頭說：「可可小姐，妳男朋友是個非常難得的好男人，請妳一定要好好珍惜他。我祝你們永浴愛河，接下來五十年，每次去KTV必點『強悍』的歌。來，換女主角發表感言。」

我哪有感言可以發表？一張口，眼淚就噴了出來。

「哎呀，感動得哭了。來，海哥，趕快拿手帕來。好吧，接下來是兩位的感性時間，我不打擾了，掰掰！」阿倫戴上墨鏡，跟之前一樣帥氣地離開了。

「嘿嘿，別哭嘛。」阿海手忙腳亂地幫我擦眼淚，「我是想讓妳高興，不是想讓妳哭欸。」

「我很高興啊……」這話用厚重的鼻音講出來，一點說服力也沒有。而且一擠出這話，我哭得更厲害了。

這麼好的男人，我怎麼會想跟他分手呢？真的是瘋了！

「好，妳先告訴我，喜不喜歡我的禮物？」看我邊擤鼻涕邊點頭，他滿意地笑了，對著鏡頭比手勢，「很好，任務圓滿達成，YA！」

我笑出聲來，拿餐巾丟他，「傻瓜！」

「對了，妳剛剛不是有話要跟我說嗎？」

「嗯。」我擦乾眼淚，「我是想說，我好喜歡你。」

真情流露時間告一段落之後，我又想到現實問題。

「你請了兩個禮拜的假，一定積了很多工作吧？你盡管忙你的，不用擔心我，每天一通電話聊聊天就好了。」

他笑著搖頭，「我不是請假，我在休無薪假，還有一個多月呢。」

什、麼？

他看我一臉震驚，聳聳肩。「景氣這麼差，沒人有心情買車，只好輪休了。」

「那你還買V8？還到處追樂團？現在大家不是都無薪假照常上班嗎？你不怕假放到最後連工作也沒了？」

「我才不做那種事，放假就放假，為什麼還要上班？工作沒了又怎樣，反正……」

「我知道，船到橋頭自然直，對吧？」我開始自暴自棄了。

「沒錯！凡事看開點，一定有活路走的。我一個同事就跟妳說的一樣，無薪假照樣上班，還拼命加班，結果加了幾天就心律不整住院了，真是何苦呢？他那個人平常就小氣得要命，一塊錢二塊錢都要計較，把自己人緣打壞了，住院也沒人要去看他。妳說，他現在該跟誰去計較？所以啊，那種滿腦子惦記錢的人，真是全世界最悲哀最可笑的生物了。」

我的顏面神經已經全部斷線，只能擠出一個活像用洗衣夾夾出來的笑容，說出一句悲哀可笑的話：「對呀，我也是這麼想。錢財乃身外之物，何苦被它綁死呢？」

阿海笑得非常開心，一把抓住我的手，「我就知道，妳果然跟我志同道合。我們真是天生一對啊！對了，妳身上有多少錢？」

「……一千塊。」那是為了跟他分手而準備的基金。

「OK，」他掏出皮夾數了數，「我有三千六，加起來四千六。」說著就把皮夾�的錢全倒在桌上。

看著他熱切的眼神，我只好用最溫柔最深情的動作把我的一千元鈔票抽出來，輕輕地放在錢堆中。腦袋�只有一個念頭：天哪，一千塊──！！！一千塊一千塊一千塊一千塊……

阿海當然沒聽到我腦海�的回音，只是一把抓起所有錢，「我們今天的任務，就是痛痛快快地玩，把這些錢全部花光，一毛不剩，妳說怎麼樣？」

我的血壓已經到底，眼前金星亂冒，聲音也很微弱。「也，也不用一毛不剩吧？」

「我不是說了嗎？錢放在身邊只會增加煩惱，大方地把錢花出去，快樂才會進來啊。妳不想要快樂嗎？」

「想……」

「那就走吧！」也不給我時間打包剩菜，一馬當先就要衝出去。

「阿海，等一下，等一下！」

他被我急迫的叫聲嚇了一跳，回過頭來。「怎麼了？妳不喜歡我的計劃嗎？還是身體不舒服？」

「我，我……」

不管再怎麼努力，想說的話硬是卡在喉頭擠不出來。最後，我默默地口袋中掏出一枚銅板。

「我還有五十塊。」

在那瞬間，我領悟到省錢的第九條秘訣，不，應該是不二法門才對。


秘訣九〈黃金規則〉：他X的絕對不要談戀愛！

車費：15元〈往好處想，回程是用走的，至少省了車錢〉，午餐……我寫不下去了！現在的心情，只有我跟佳莉最喜歡的一句連續劇台詞可以形容：

停止吧！停止這場折磨吧！

我癱在床上，全身無力，骨節痠痛。這並不是因為一路走回家的關係，事實上，回程我幾乎沒走到路，都是阿海背我。只是我心靈的創傷不知該如何復原。

用那四千六百零五十元，我們一個下午趕了三場電影，去河濱公園騎車，還包計程車上陽明山看夜景，最後再去吃宵夜和溜冰。老實說，真的很好玩。至少當阿海牽著我的手在冰上滑行的時候，讓我覺得自己成了童話王國的小公主。但是一脫下溜冰鞋，殘忍的現實就像山崩朝我倒過來。

本來事情沒那麼糟的。溜完冰後，我們都已經累壞了，必須打道回府，經費卻還剩一百元。我暗自高興，太好了，至少還有剩。

誰知我親愛的男友卻說：「不行，一定要把錢花完。我們去買彩券吧，至少可以做公益。」

我只好含淚去買了一張刮刮樂。拜託，把錢丟水�至少有個聲音，買彩券根本就是平白送錢給人家嘛！

萬萬沒想到，我居然刮中了一千元。我樂壞了，我向來得獎運不佳，沒想到這回卻中了個安慰獎，看來今天還不算太差。

得獎太興奮，讓我忘了身邊這位男士的能耐。

「要命，居然得獎。這種東西是偏財，偏財比一般的錢更糟糕，留在身邊會惹禍的，這張彩券趕快捐出去吧！對了，直接還給小販呀。把錢花出去很快樂，跟人分享更快樂。」

快樂？我已經折壽好幾年了！但是我照例說不出口。

於是我只好用麻木的手，把得來不易的中獎彩券還給賣彩券的小販，然後掩面跑開。

現在，阿海回家了，佳莉睡了，全世界只剩下生不如死的我，和空空如也的錢包。我不敢打開它，太可怕了，就算�面憑空冒出怪物來把我咬死也不奇怪。

唯一值得的安慰的地方是，雖然我的錢一去不回，至少明天還可以看到阿海。

說真的，道別不到一個小時，我已經開始想念他了，比想念我的錢還要想。但是這樣下去怎麼辦？要是每次出去都要玩「把錢花光找快樂」的遊戲，我遲早會因為「快樂」過度而死的。

是我眼花嗎？為什麼看到存摺上閃亮亮的「5,000,000」長了翅膀，越飛越遠？

更糟的是，要是我不配合，阿海就會發現我正是他最不屑的那種「滿腦子想錢」的人，到時他一定會甩掉我，那我可受不了。不行，絕對不能讓他知道！

腦中靈光一閃：幹嘛讓他知道我不愛花錢？我只要潛移默化，讓他知道不花錢也可以很開心，這樣不就得了？說到省錢的快樂，沒人比我更了解。等他體會這種快樂之後，自然而然就會改掉亂花錢的習慣了。

他不是說「跟人分享更快樂」嗎？我這也是分享呀，跟他分享我的吝嗇，不是，節儉。

我越想越得意，人在困境中的應變能力果然是無窮的啊！於是我跳下床，開始擬我的作戰計劃。

3


秘訣十：多想一分鐘，你可以不用花錢。


當阿海約我去吃網路上推薦的德國餐廳時，我差點衝口說出：「再這樣吃下去，我只會得德國麻疹！」

我當然沒這麼笨，只是用最甜美的笑容建議他換換口味，星期六到我家來，讓我下廚做菜給他吃，他欣然同意。我高興得快要飛上天，這回終於可以來個省錢的約會了！

我問他喜歡吃什麼菜，他毫不猶豫地回答：「只要是妳煮的我都愛吃。」很貼心，可惜沒什麼用處。我要他給我一點提示，他卻說：：「這樣我就沒有驚喜了。」

好吧，驚喜就驚喜，別變成驚嚇就好了。

其實要自己做菜也很傷腦筋。自從我從家�帶來的電鍋壞掉之後，我就不再開伙了。買新電鍋要花一大筆錢，加上洗米洗菜的水費，煮飯炒菜的瓦斯費和電費，還要買調味料，一點也不划算。反正佳莉從不在家吃飯，還會常帶麵包給我，根本沒有必要自己下廚。如果沒有麵包，我就去巷口的麵店點一碗炒麵，方便得很。

所以這回的菜單就很麻煩了。阿海每次都帶我吃大餐，我要是讓他吃稀飯配肉鬆，不當場被發卡才怪。可是我也不會煮太豪華的菜，況且要是太豪華就失去我的本意了。

在書店翻了一下午的食譜，我終於決定我的菜色──壽司。它有幾個好處：材料常見又便宜、作法簡單、容易吃飽、而且只要排得漂漂亮亮，看起來就很體面，不會有寒酸的感覺。

佳莉聽到我的計劃，也非常贊成。

「這樣很聰明，既可省錢，也不會讓他覺得妳很小氣。對了，星期五晚上店�如果有賣剩的NG蛋糕，我也可以幫妳帶回來哦。」

我想了一下，現在NG蛋糕都很搶手，可能不會有剩，如果讓她特意幫我留又不太好意思。不過倒是可以變通一下。

「蛋糕不用了，不過妳可以帶麵包皮回來嗎？」

她驚恐地看著我，「妳要讓他吃麵包皮？不好吧？」

「為什麼？到鍋�煎一煎再灑砂糖，就是甜點了呀。」

她再度露出佩服的表情，「學姐，妳真的好厲害哦！」

呵呵，這話真是一點也沒錯啊！

星期四，我花了三個小時把家�打掃好，列出了我需要的材料：

白飯：二百公克

海苔片：一包

雞蛋：二個

小黃瓜：一條

鮪魚罐頭：一罐

總共預算是二百元，雖然比平常的花費多很多，為了在錢包跟阿海之間找到平衡，也只好撩下去了。

這些東西都可以很輕易地在一個晚上之內買齊，我對天發誓，絕對不能超支！

星期五下班後，我趕去黃昏市場買了一條小黃瓜，再到超市買海苔片和罐頭。一包海苔片居然要五十元，真是敲詐！

走過一排放著杯湯的貨架，我才想到：糟糕，我忘了準備湯了。總不能讓阿海吃壽司配白開水吧？一般壽司都是配味噌湯，可是要我再花錢去買味噌、豆腐跟海帶，等於是要我的命，要是買來吃不完放到壞掉，就等於要我死第二次，所以我忍痛買了一包湯包，回去加水煮一煮就行。

二百塊的預算已經去了大半，我忽然有些不安。總不會連做個壽司都讓我荷包大失血吧？

拿出購物清單檢查，還好，只差蛋跟白飯了。超市的蛋都是整盒賣的，但是我只需要兩個。我更不可能為了吃一頓壽司，而買整包的白米。幸好，我知道去哪�弄這兩樣東西。

母校離我的住處要花半小時的車程，還有來回三十塊的車錢，實在是很傷，所以我很少回來。但是現在，它對我有個天大的好處：自助餐廳的白飯是免費的。

踏進校門，深深的懷念湧上心頭。啊，學術的殿堂，揮灑青春的園地，還有免費的白飯。美好的學生時代啊！

用餐時間快結束了，餐廳�已經沒什麼人，菜也快夾完了。不過我並不在意，因為正如我所料，我要的東西剩最多：蔥花煎蛋，而且牆邊的大鍋白飯也在向我招手。

我夾了兩大塊煎蛋，回去切一切就可以包在壽司�了，然後我快樂地到櫃枱結帳。

小姐問我：「要白飯嗎？」

「要。」我回答，一面找尋裝白飯的塑膠袋。

小姐說：「白飯一碗十元哦。」

我一時不敢相信我的耳朵。什麼？十元？

「可是，以前不是都免費嗎？」

「現在改了，論碗計價。」

她指向飯鍋，我這才看見鍋子上方貼著一張條子：「白飯每碗十元，請向櫃枱索取紙碗。」

我感到全身麻木，現在白飯居然要收錢？太過份了，居然剝削貧窮的學生！而且我好不容易回學校一趟，就不能給校友一點優惠嗎？

怎麼辦？都大老遠跑來這�了，總不能只帶著煎蛋回去吧？而且我還能去哪�找白飯？但是，一碗十元欸，簡直是搶劫！他們的碗那麼小，哪夠我跟阿海吃？

「同學，同學，」收費小姐的聲音喚回我的神智，「妳要飯嗎？」

我深吸一口氣，做下艱難的決定，「好，我要飯。」

掏出十元，我帶著那個小得可憐的紙碗過去盛飯。帶著滿腹心酸，我盡我最大的努力把飯往碗�壓，壓得密密實實。開玩笑，要我花錢買飯已經很嘔了，我可不想付錢買碗�的空氣。碗裝滿了，�面的飯還不夠阿海一口。我繼續把飯往上堆，怎麼可以讓那麼高大的男人挨餓呢？太不人道了！

碗越來越滿，白飯被我堆得尖尖地像座小山，我忽然一陣衝動，想看看到底能堆多高，仍然不停地挖飯，小心翼翼壓在白飯山上。當我終於再也堆不上去的時候，白飯已經高出碗口將近二十公分，捧在手上跟寶塔一樣。我滿意地欣賞我的傑作，真是漂亮！

我捧著碗走向餐枱，小心地護著免得被碰倒。旁邊的人，包括櫃枱小姐都目瞪口呆地看著我，這是很正常的，他們一定沒看過這麼完美的白飯寶塔。

我抽了一個塑膠袋把飯和煎蛋裝進去，這時剛才收費的小姐跑過來。

「同學，妳的飯還要再付錢。」

我毫不客氣地瞪她，「為什麼？我已經付了一碗的錢了，而且我也只盛一碗。」

「妳是只用一個碗沒錯，可是妳的飯量根本不只一碗。」

「我是大胃王啊，我的一碗就是這麼多，你們自己說論碗計價，怎麼可以耍賴？怎樣，你們歧視胃口大的人？」

「妳根本就是故意的，平常人才不會像妳這樣盛飯！」

我哼了一聲，「別人盛飯技術沒有我好，關我什麼事？不服的話，你們改用稱重計價不就得了？」

她一時接不出話，我也不再理她，大步走出餐廳。

雖然跟計劃不太一樣，總算是把東西都買齊了，而且預算還剩五塊，真是可喜可賀。現在就可以回家包壽司，然後弄甜點。

等等，甜點！我這才想起，家�沒有糖。

我呻吟了一聲，還有得忙呢！

※

當我回到家的時候，全身都像要散掉一樣，腳腫得跟象一樣大。

佳莉原本舒舒服服地坐在沙發上看電視，一看到我這副慘狀，立刻跳起來。

「學姐，妳怎麼了？發生什麼事？」

為了張羅做甜點用的砂糖，我到連鎖咖啡店的自助區去拿糖包，又不敢拿太多，一家只能拿二包。足足跑了三條街才湊到三十包糖，腳都快走斷了。

佳莉看著我辛苦奮鬥的成果，非常嘉許地點頭，「嗯，這些糖不但可以做甜點，做醋飯也綽綽有餘呢。」

醋飯？醋飯？這個字眼頓時打開我腦中的警鈴開關，我慘叫一聲：「我忘記買醋了！」

滿腦子只想著拿免費白飯，然後又忙著拿糖包，居然把最重要的醋給忘了。路上我還經過好幾家廉價商店，也沒想到要買醋。現在再出去買的話，又要花車錢，我的腳根本抬不動，而且現在時間已經九點半了。雖說路口的便利超商也有賣，但是價錢比超市貴至少二十塊。

眼淚湧進我的眼眶，我快瘋了！

「學姐，不要哭嘛，」佳莉急著安慰我，「忘記買醋沒什麼呀。如果妳不想去便利商店，那我載妳去量販店好了。」

「不是啦。」我抽泣著，「為什麼我就是這麼不順？花了兩百塊，連一頓飯都搞不定！再這樣下去，我一輩子也存不到五百萬了！」

她顯得很困惑，「學姐，我不懂耶。幫男朋友作飯應該是很快樂的呀，為什麼妳一副很痛苦的樣子？難道妳不愛他嗎？」

我呆了一下。我不愛阿海？開什麼玩笑！我為了作飯給他吃，花了那麼多錢，還走那麼多路，當然愛他呀！我只是努力實行我的節約計劃，壓力有點大而已。

「哪有，我也是很快樂的，但是總不能為了快樂就浪費錢啊。」

「買醋哪叫浪費錢？妳不是希望以後都在家�吃，不要出去花錢？那本來就要買調味料。」

這話卸下了我心頭一塊大石。「對哦，我只要多煮幾餐，買醋的錢就回本了。」

「沒錯，」她點頭，「這不是亂花錢，是合理的投資。」

「對！」我精神大振，「投資也是理財的一種！」

「所以就不要顧忌，快快樂樂地去買吧！」

「好！」我站起身來準備出發。

「順便把沙拉油、醬油跟所有調味料一起買齊吧！」

「好……呃，」我小聲地說：「今天還是先買醋就好了。」

材料買齊後，我才真正體會佳莉說的「為男朋友作菜很快樂」。把壽司一條條捲好切開，排成美麗的圖案，只要一想到阿海看到這些壽司的表情，心�就暖洋洋。

我一直忙到半夜一點才完工，仍是一點也不累，又把客廳掃了兩遍。

第二天，佳莉早早就出門了，我本來想介紹她跟阿海認識，但她已經有約了。她們麵包店的師傅在追她，看她的模樣似乎也很心動。我替她高興，也替我自己高興，因為這就表示我又可以吃到很多免費麵包了。

十一點半，電鈴響了，我高高興興地開了樓下大門，卻有兩個人出現在公寓門口。一個是阿海，另一個是古錐，兩人手上都是大包小包。

阿海解釋，「因為東西太多，我拜託古錐幫我拿，不然會打破。」

「這些是什麼？」

古錐笑著說：「海哥一聽到大嫂要下廚，馬上跑去買了一堆餐具呢，都是最高級的哦。」

「餐具我有啊！」

阿海拆著盒子的包裝，說：「開玩笑，這是妳為我做的菜，當然要用高級餐具才配得上啊。妳看看，喜不喜歡？」

他買的是全套白磁餐具，碗盤、湯匙、茶壺茶杯，全是一個不小心就會摔破，順便連心臟一起粉碎的東西。我每次在店�看到這些東西，一定是退避三舍，免得有個萬一，現在居然要放在自己家�？

「還有，這包是餐巾紙。」

我盯著包裝上的標價，這是絲巾的價錢吧？而且它長得還真像絲巾，染得五顏六色，還畫著艾菲爾鐵塔。

餐巾紙這種東西本來就很詭異，要擦嘴的話，用路邊發的面紙就行了，為什麼還要專程買餐巾紙？而且是畫著艾菲爾鐵塔的餐巾紙，誰會用艾菲爾鐵塔擦嘴啊！

「對了，還有這個。」阿海從紙袋�陸續拿出一堆東西，「這是品酒雜誌特別推薦的葡萄酒，限量的，我好不容易才買到。這些是杯子。」他把那些形狀各異的玻璃杯排在桌上，閃亮得我眼睛都花了。「要注意哦，這個是紅酒用的，這個是白酒，這個是葡萄酒，不能弄錯，酒杯的選擇是有學問的。」

什麼學問？我神智不清地想著：弄錯酒杯會中毒嗎？

「好啦，我該走了。」古錐說：「不打擾兩位的甜蜜午餐了。」

這話還動聽些，我只準備了兩人份的壽司跟湯。

「今天謝謝你嘍。」阿海從皮夾中掏出一張紙鈔塞給他，「你也去好好吃一頓吧，大哥請客。」

五百塊。這位先生，你女朋友拼死拼活，用二百塊作飯給你吃，只為了幫你省錢，你老兄一出手就給朋友五百塊！早知道還不如拿那五百塊去吃德國料理！

聊可堪慰的是，他真的很喜歡我的壽司，讚不絕口。我以後一定要常找他來家�吃飯，餐具跟醋都買了，得值回票價才行。我盯著桌邊揉成一團的餐巾紙，心�猜測著能不能拿來洗乾淨再重覆使用。

「我剛剛就想說了，」他望著落地窗，「妳們的窗簾很特別。」

一提到我的大作，我就非常得意。「那是我用毛巾縫的哦！」

看著他驚訝的表情，我心�大叫糟糕。白痴啊，這不就擺明著告訴他，我連窗簾都捨不得買嗎？他絕對會鄙視我的！

「哦，我沒跟你說過，我很喜歡自己動手做。縫縫補補很好玩，而且毛巾比較好清洗又吸水。你不覺得這�濕氣有點重嗎？」

他一臉感動，「沒想到妳這麼多才多藝，佩服佩服。」

「謝謝！」我笑得合不攏嘴，「你想要什麼東西也可以告訴我，我幫你做。」總之不要去店�買就行了。

他含情脈脈地看著我，「老實說，我現在什麼都不缺。倒是妳缺了一樣很重要的東西。」帶著一臉做了聰明事的得意表情，他又遞給我一個盒子。我實在是怕死了這個動作。

盒子�的是……手機。

「妳的手機不是講三分鐘就會斷線嗎？早該換一支了。這樣，以後我們才能愛聊多久就聊多久。」

我鄭重考慮把我的嘴縫起來，禍從口出啊！

話說回來，用巿話到底有什麼不好？

「妳看，我自己也買了一支同型的。妳是紅色，我是藍色，很配吧？」

我用麻木的舌頭問：「你的手機也壞了？」

「沒有。不過這支有檢驗尿酸的功能，本來那支沒有，我就順便換新了。」

「……你常用手機驗尿酸嗎？」

他爽快地回答：「從來沒用過。但是手機當然要用最新的功能才炫啊。」

我受不了了！不能再這樣下去！

輕輕地把盒子推還給他，「對不起，我不能收。」

「為什麼？」

我在腦中發瘋似地搜尋最不傷人的理由，找得腦袋都快燒起來了。

「因為，本來那支手機，我媽拿到廟�幫我加持過，可以幫我消災解厄，因為我那陣子運氣很差。師父說，一定要用滿五年才能換，不然就會大難臨頭。我現在才用兩年而已，不能換新手機。所以還是麻煩你退回去吧，很對不起。」

阿海原本開心的表情整個黯淡了下來，簡直就像我當頭給了他一巴掌。我心�好痛，卻還是盯著桌面，堅持不去看他的臉。不行，絕對不可以動搖。

難捱的沈默維持了好幾分鐘，他終於開口了。「是我不好，沒有問清楚就自作主張。總不能強迫妳把開運手機換掉吧？但是我實在不想去退，這樣對店老闆很不好意思。妳要不要拿去送朋友還是親戚？」

我連忙說：「不用了，我拿去退就好。」

退錢，這工作我在行啊！

秘訣十一：退貨是比殺價更艱鉅的任務，必須拿出非常的毅力和非常的手段。翻成白話就是：死皮賴臉。


當通訊行的老闆聽到我要退貨時，反應非常老套。

「小姐，我們只能換貨，不能退，而且妳這支手機已經買了超過七天，不能換的。」

「可是人家送我的時候就已經超過七天了，這不是我的問題呀。我連拆都沒拆，是全新的，你收回去應該沒損失吧？」

他給我一個敷衍的笑容，「不好意思，這是規定。」

「我知道，可是規定總有例外吧？我這是非常特殊的情形，你要是不肯破例的話會很慘的！」

「什麼特殊情形？」

我早就準備好了答案，這可是我昨晚一夜沒說才想出來的呢。

「你看這邊。」我指向手機盒子側邊的一排號碼，「手機序號有三個3，3是我家的不幸號碼，一碰到就會出事，所以我絕對不能收這支手機！」

「嗄？」老闆的表情很明顯地在說：妳是白痴嗎？

「我知道你不相信，但是是真的！」我端出我最誠懇的表情，眼中泛著淚光，「我表舅公在二○○三年三月三日車禍過世；我姑姑坐三十三號公車的時候皮包被扒走，繳房貸的錢全沒了，房子差點被拍賣；我表哥的太太在他三十三歲生日那天跟他離婚；我媽去郵局抽號碼抽到三百三十三號，一出來就扭到腳；我弟弟當兵的時候被到第三連第三排，被傳染到肺炎，到現在還沒全好。我從小到大，每個月三號都會一堆倒楣事。加上今年滿二十三歲〈謊話，我剛滿二十六〉，已經很害怕了，現在我男朋友又不小心買了這支333手機當我的生日禮物，要是我真用了這支手機，一定會死得很慘的！」

「小姐，妳也太會編故事了吧？」

「什麼話！你不相信我是不是？好，我去把我表舅公的死亡證明跟我弟弟的住院證明一起拿來給你看！」

「不用了，就算妳拿這些東西來，我也不能給妳退。妳要是不喜歡這支手機，就自己上網賣掉吧，請不要為難我。」

笑話，上網拍賣還得付上架費哩！「開玩笑，這東西在我身邊多放一分鐘都不行啊！」

「那這就不是我的問題了。」

「不是你的問題？你是說我的死活不關你事嗎？你只需要把本來就屬於你的東西再收回去，就可以救我一命，而且你還可以再賣出去，一點損失都沒有，你居然不肯！你要眼巴巴看我出事嗎？我知道做生意的人都很現實，你也太狠心了吧！」我努力動之以情，「要是我自己出事就算了，我還可以去那邊孝順我表舅公，萬一我帶塞害到我家人怎麼辦？我媽的石膏才剛拆呢，她年紀大了不能再摔一次了！」

「這樣啊？那妳可以把手機拿去廟�驅邪，我認識一個很靈的神壇壇主，要不要介紹給妳？」

喂，你聽到我家�遭遇那麼多不幸，還真的一點反應都沒有啊！不怕遭天罰嗎？

不管，我一定要拿出女人的氣魄，徹底解決這件事。

「好，原來你真這麼無情，沒關係。這樣吧，只要你讓我退錢，我介紹個正妹給你。」介紹Elle給他，保證他很快就會嘗到求別人退錢的滋味。

「不用，我有女朋友了。」

騙人，看那頭油膩膩的亂髮，全世界最不挑的女人才會看上他！

「那我幫你介紹幾個客戶怎麼樣？我保證會推薦很多朋友來跟你買。」

「妳自己都不用我的東西，別人怎麼會相信妳的推薦？」

哇咧，這傢伙比我還會掰哩！不，我絕不認輸！

女人最大的武器就是──眼淚。

我根本不用裝哭，只要一看手機盒上的標價，眼淚自然就噴出來。

「老闆，我老實告訴你吧，我姐姐Elle，她欠太多錢被地下錢莊押走，他們說不付錢就要推她進火坑。我已經把存款全領出來了還是不夠，本來想跟公司預支薪水，可是公司最近正在裁員，要是真開口只會丟工作，所以我只好把手機拿來退。不然你想想看，哪個女孩子會把男朋友送的禮物退掉？」

不等他開口，我火速往地上一跪，「老闆我求你，讓我退錢吧！我姐姐已經快四十歲了，她受不了這種折磨啊！我早叫她不要買那麼貴的表了，嗚嗚嗚……」

「小姐小姐，妳不要這樣，我還要做生意呢！」

很好，這招終於打中他死穴了。

我放聲大哭，旁邊圍觀的人越來越多，老闆看起來心臟病快發作了。

「好好，我讓妳退，妳起來。」他咬牙切齒地說：「不過只能退七成。」

照我的習慣，買超過一百元的東西一定要殺價，但是根據經驗，當老闆已經快氣瘋的時候千萬不能得寸進尺，免得弄巧成拙。像我陪我哥買電腦那次，就因為殺價殺過頭，搞得老闆氣喘發作，不但沒砍到價錢還得多付慰問金，超級划不來。

「原價一萬三千五百九十八，七成是九千五百十八。」

我可憐兮兮地說：「九千五百二十好不好？」

「妳連兩塊錢都要爭？」

「湊整數比較吉利呀……」

老闆可能是昨晚睡眠不足，因為他的臉抽筋很嚴重。

※

拿著現金走出商場，我的腳步輕盈得快要飛起來了。我不但成功退貨，還多殺了兩塊錢，真是太痛快了！

不行不行，不能太放鬆，口袋�裝著這筆鉅款，還是別得意忘形的好，得想想下一步。

這筆錢怎麼辦呢？阿海不會希望我還他的，他只會認為是送出去的瘟神又回來了，然後加倍努力把它花掉。還是我來保管，等他真的缺錢的時候再給他。像他那種花錢法，很快就會需要這筆錢了。

越想越得意，我真是聰明啊！

但是不知道為什麼，我的好心情逐漸消失，心口好像卡著大石頭，一直在警告我，我失去了很重要的東西。

怎麼可能？我拿了那麼多錢耶！光是想像那些鈔票躺在皮夾�的模樣，還有滿滿的皮夾拿在手上的充實感，就讓我心�充滿幸福──

好空虛啊！

到底是為什麼呢？

公車照例是開動沒兩分鐘就堵在路上，我倒不怎麼在乎，只是望著窗外發呆。這時前座兩個女人的對話傳進我耳中。

「真是笨，我都暗示過好幾遍我喜歡那支表了，他還不曉得要買下來送我當生日禮物，居然要我自己開口！」

「唉，他肯送妳就不錯了，我結婚到現在，老公連張面紙都沒送過我呢！」

「這些男人真是沒良心！就不能多花點心思在我們身上嗎？」

「算了啦。除非是非常非常愛妳的男人，否則是不可能時時刻刻想著妳的需要的。這也是人之常情啊。」

我胸口彷彿被重重敲了一槌，阿海失望的表情再度浮現我面前。我只是隨口說了句「手機講超過三分鐘會斷線」，他就自動買了手機送我。當他把禮物交給我的時候，興奮得就像孩子一樣。他並不只是因為愛花錢才送我的，是真的想讓我開心。

他真的很愛我，我卻一口回絕他的好意……

我跳起來，用力按下車鈴，司機一臉百無聊賴地開了車門。該死，離站還不到十公尺，車資應該打折才對！

不過現在不是想這些的時候，再晚一點，那台手機可能就被別人買走了。我一路狂奔衝回商場，到達手機店的時候，差點腦缺氧而死。

「老闆……老闆……」我喘得快昏倒了，「對不起……我剛接到我姐電話，原來那是詐騙，她沒有被綁架。我把她臭罵了一頓，居然讓我這麼擔心，還給老闆你添麻煩，真是太不應該了。不管怎麼樣，她沒事就好了。」我一把抓住他的手，「這都是託您的福啊，太感謝您了！所以剛剛那支手機我要買回來。」

老闆用那雙快凸出來的眼珠狠狠瞪著我，用最快速度把手機盒子朝我一扔，顯然希望我快點消失。我忍著心痛把九千五百十八元退給他。

他冷冷地說：「還有兩塊錢。」

討厭！虧我這麼感激他！

秘訣十二：勸阻心愛的人亂花錢，是件非常神聖的使命，逼不得已的時候，就利用自己的身體吧！


水費：250元，電費：300元，自己下廚水電費就會增加，這也沒辦法。手機費：3000元，都可以再買一支手機了，呵呵呵……房租：9000元。實在應該再找個上晚班的人來分租，白天空著太可惜了。存款總額：139255元，薪水進來了，但是這個月沒存到二萬，真是傷心。距離目標：4860745元。

當我告訴阿海，我把新手機也拿去廟�加持過，以後可以放心使用的時候，他很開心，笑容快把我的心也融化掉了。

今天我心情很好，適逢月底，阿海手中的鈔票已經全員陣亡，最近幾天我們都是留在家�，由我下廚，然後就一起看錄影帶。我買齊了各種調味料，還有一包米和一個電鍋；另外再用三寸不爛之舌，說服錄影帶店員用七折讓我辦會員卡。現在不是心疼這些開銷的時候，正如佳莉所說，這是必要的投資。

我正式介紹阿海跟佳莉認識，阿海對佳莉很友善，不過大部分的注意力還是放在我身上。會面之後佳莉很肯定地向我保證，這個男人百分之百為我痴迷，我是很幸福的。

最令人振奮的是，趁著阿海放無薪假，正好可以培養他節儉的觀念。等他習慣家常小菜和溫馨的兩人時光後，就算回去上班也不會再亂花錢了。真方便，感謝無薪假！

正當我們在討論下午租什麼片子的時候，阿海的手機接到簡訊。他打開看了看，又關上手機繼續吃飯。

我問：「垃圾簡訊？」

「不是，公司的通知。無薪假結束，明天回去上班。」

「啥？」我差點打翻碗，「為什麼？」

白痴，什麼「為什麼」，無薪假結束是好事，應該高興啊！可是……

阿海聳肩，「公司另外開了一條產品線，不賣高級房車，改賣流動攤販車，生意很好，所以需要人手。」

「真的？」當流動攤販不曉得好不好賺。

「對啊，聽說很多書賣不出去的小說家，都準備用這種車來開流動書店，沿街叫賣自己的書。」他說：「對了，我去年遲發的績效獎金也下來了，我們待會吃完飯就出去逛街吧，晚上再吃個大餐。」

媽呀，我就知道，惡夢又要開始了！

「這，有必要這樣嗎？留在家�也很好呀。」

他為我的不受教搖頭不已，「不行啦，要是大家都把錢留在口袋不肯花，國家經濟就會越來越糟糕。既然我薪水進來了，當然應該買點東西，讓別人也有錢領啊。妳沒看那麼多大官都在消費拼經濟嗎？」

消費拼經濟……原來我男朋友是個為國為民的烈士哩，呵呵呵……

※

在百貨公司�，阿海看上一個非常詭異的東西：香氣健康機。

售貨小姐滔滔不絕地推薦它的好處，說什麼會釋出帶有香氣的負離子，清除空氣中的有毒物質，還可以治百病。

「我自己也買了一台哦，才用了幾天，我媽媽的關節炎就改善很多，我的失眠也治好了，連我爸的香港腳都好了呢！」

我冷冷地說：「我們又沒有香港腳。」

阿海卻是興致勃勃，「可是妳不覺得很酷嗎？聽說外國也很流行這種香氣SPA，很有效呢。而且味道很好，聞了心情很平靜。」

拜託，只有存款數字可以讓我心情平靜！

「我覺得這味道沒什麼特別呀，跟廟�燒的線香差不多。」

「怎麼會像線香呢？這是進口的天然香精耶！」售貨小姐不屑地看了我一眼，轉而全力向阿海進攻，「先生我跟你說，這台機器在我們全國各門巿都賣到缺貨，我們也只剩這台而已，別家門巿還要跟我調呢，再不買就來不及了哦。趁現在我給你打八折，二萬塊算你一萬六……」

我不屑到極點。「我自己也有買」、「只剩最後一台」，擺明著是釣人上勾的台詞嘛！全國都賣完了，為什麼只有妳們這�有剩？不是機器爛就是妳太遜。還有，別家門巿跟妳調貨，妳就要給？妳不要業績了嗎？

阿海自己是汽車銷售員，不會上這種當的。

「嗯，不錯哦，不過我手上沒這麼多錢，等我一下，我去領。」

天哪，他上勾了！

不行，我絕對要阻止，再讓他這樣亂買我會昏倒！

這主意倒不錯。

我閉上眼睛，雙膝一軟就往地上倒，阿海連忙扶住我。

「可可，可可，妳怎麼了？」

我把頭倚在他胸前──啊，好溫暖的胸膛！──發出細微的呻吟聲。

阿海在百貨公司樓管的指示下，把我抱到休息室�，讓我躺在沙發上休息。我虛弱地睜開眼睛，看到他焦急的臉。

「妳怎麼樣？有沒有好一點？」

我的良心一陣刺痛，只是戲開場了就得演下去。「對不起，一直聞那個香味讓我頭好暈……」

他拿濕毛巾擦拭我的額頭，「原來是這樣，看來那台健康機也沒多健康。算了，不買了。」

萬歲！我成功了！

他接下去說：「可是妳怎麼會這麼虛弱呢？一定是每天幫我作菜太累了。」他一臉愧疚，「對不起，都是為了我。以後我們就天天去外面吃吧。」

為什麼，為什麼勝利總是如此短暫呢？也罷，至少我擋住那台健康機了，成功是要一步一步來的。

※

很顯然地，我的成功永遠只有一步。雖然健康機出局，幾天之後阿海又拎了大包小包來我家。

「這是健康手環，健康枕，健康毛毯，還有健康鬧鐘，聽說它的音波對身體很好。」他說：「我還買了兩台除濕機。你們這�濕氣太重，妳身體才會這麼差。不是連窗簾都發霉了嗎？所以要用兩台才行。」

我真的很想撞牆。

「對不起，阿海，」我愧疚地說：「我昨天去算過塔羅牌，算命師說我三個月內不能收禮物，不然會發生不幸的。」

他非常錯愕，「塔羅牌？塔羅牌跟妳的健康哪個重要？」

「可是那個算命師真的很準耶，他跟電視上那些騙人算命師不一樣，我每次問的事情都說中，真的很恐怖。你不要擔心啦，我會多買一些除濕劑的。」

「那個很麻煩又不環保。而且我拿這些東西怎麼辦，在家�堆三個月？」

我小心地說：「你要不要上網賣掉？放太久也不好。」

他沒有回答，只是沈默地看著我，臉上一片陰暗，看得我全身發毛。

「呃，阿海？」

過了幾分鐘，他終於開口：「妳老實告訴我，算命師有沒有叫妳換男朋友？」

「哪有啊！」我大叫：「你怎麼這樣講？」

「因為妳最近一直在拒絕我。因為在廟�拜過，所以不能收我的手機，現在又為了塔羅牌不要我的東西，好像隨便什麼人說的話都比我重要一樣！」

我實在很想哭。「人家從小就信這些，習慣改不過來有什麼辦法嘛。」腦筋一轉，「那這樣好了，這些東西的錢我出一半，這樣就變成我跟你合買，不算禮物啦，那我就可以放心用了。這樣好不好？」

他又沈默幾秒，總算露出笑容，「這樣也不錯。妳真的很聰明呢。」

聰明？我覺得我是天下第一大笨蛋！不過至少是過了這關了。

這時我又想到，也就是說，接下來三個月他買給我的任何東西，不管我喜不喜歡，都得自己付一半……

4


秘訣十三：不要自欺欺人，買東西才沒有什麼「需要」跟「想要」的差別。事實是：我們需要的只有錢！


車費：30元，掛號費：200元，午餐費： 0元〈昨天剩下的麵包〉，晚餐：0元，還是佳莉的麵包。存款餘額：54333元。是的，不用懷疑，就是這個數字，連六萬塊都不到。我已經親身證明了，世界上跑最快的東西不是光，是錢。

「醫生，你應該知道『時間就是金錢』吧？」我坐在診療椅上，嚴肅地看著醫生。

「知道啊，怎麼樣？」

「我前面幾個病人，你都跟他們講了十幾分鐘，占掉我一大堆時間；輪到我的時候，你卻只是看看喉嚨，聽聽心跳，講一句：『是感冒，吃藥就好。』這樣你不覺得很不公平嗎？」

「可是妳真的只是感冒，不然還要怎麼辦？」

「我是說，你從我這�省下來的時間又可以去看更多病人，賺更多錢，這些好處你總該回饋給我吧？」

「怎麼回饋？」

「掛號費打折啊，再不然多開幾天藥。不然我三天以後還要回診，很傷耶！」

「這個恐怕不行。不過小姐妳要是覺得我服務不周到的話，」他拿起針筒，「我來幫妳抽個血好了，免費。」

Shit！為什麼這年頭比我會講價的人越來越多？

不過我也沒時間再戰了，我是趁著科長開會的時間溜出來看病的，再不回去就倒大楣了。

也許連看病都要講價是誇張了些，但我是不得已的。

雖然使盡渾身解數，勸阻阿海亂花錢的計劃還是毫無進展。某次我告訴他，那天是我死去愛貓的忌日，所以我不想出去，當天晚上花店就送來了幾大籃的玫瑰花，讓我打了一星期的噴嚏。

當他又準備邀請所有的朋友出去狂歡的時候，我依偎在他懷�撒嬌，「可是人家只想跟你兩個人留在家�看電影呀。」他欣然同意，然後第二天就買了投影機跟一百吋布幕，跟滿架子的DVD，理由是「這樣我們就有屬於自己的電影院了」。

我實在很想問他：天底下有不能賣票收錢的電影院嗎？

他還給我買了一雙高跟鞋，價錢足夠給我兩隻腳包金箔了。為什麼這麼貴呢？因為那鞋子號稱是特殊處理過的，就算泡海水也不會壞。我是比較好奇，到底誰會拿高跟鞋去浸海水。

順道一提，由於我那個白痴到極點的「塔羅牌預言」，這些東西我全都出了一半的錢。

也就是說，幾個月來我的存款水位急速下降，離五百萬的夢想越來越遙遠，我不但不敢再把存摺放在枕下睡覺，連多看一眼都心痛。

這還不是最糟的。阿海不但溫柔體貼，對我編出來的所有藉口都深信不疑，實在讓我很愧疚。

要命的是，我常不自覺地想像我們將來的生活：住在漏水的破公寓�，一家大小擠一張破草蓆；孩子們蓬頭垢面，穿著親戚給的舊衣服，天天吃稀飯配肉鬆，接雨水洗澡，撿垃圾堆�的玩具來玩，付不起補習費只好蹲在補習班窗口偷聽。每個月月底，凶惡的房東都會來用力敲門催房租，我只好和孩子們相擁而泣。好不容易阿海領了薪水回來，他卻先拿一半接濟朋友，另一半則用來刺激國家經濟，買一些所謂的最新商品，例如可以預防便秘的冷氣機之類的。在艱困的生活中，一家之主會不時對我們母子露出爽朗的笑容，用他迷人的聲音說：「只要家人之間有愛，就算沒錢還是很幸福的。對不對？」

每次幻想到這�，我的腦袋就會爆開，隨即響起一個聲音：我真的適合跟他在一起嗎？

我總是狠狠地揮散這個聲音。廢話，當然適合！這麼好的男人，要是被他溜掉會遭天譴的！我只需要更堅強一點，好好運用愛情的力量，還有謊言……呸呸，不是謊言，是智慧，智慧！

錢花掉就去賺回來，這樣不就得了嗎？既然勸不住阿海，我就自己加倍存錢，這又有什麼難的？開源跟節流本來就是我的最愛啊！

加班是沒有用的，反正不會有加班費。我得找個兼職，還可以把不需要的用品賣掉換現金，聽說現在二手生意很好賺。

我開始沈思，可以拿什麼東西去賣呢？我沒有什麼衣服，更沒有名牌包跟首飾。我的房間沒有什麼多餘的東西，只有房東提供的床和書桌，還有我的衣櫥。

對了，就賣衣櫥吧。那衣櫥是老哥結婚的時候淘汰的，樣子不太好看，不過挺耐用，二手家具店應該會要。至於我的衣服，隨便拿幾個紙箱來裝就好了。

說到這個我就搞不懂，為什麼有人就一定要去傢飾店，花大錢買那些漂漂亮亮的紙箱來裝衣服呢？紙箱這種東西，只要到超商或水果攤去要就有了呀。什麼？很醜？拜託，紙箱那麼漂亮要幹嘛，難不成要直接穿在身上嗎？況且，嫌醜可以自己美化呀，隨便拿筆畫幾朵小花不就好了？

做了決定後，我心情好多了，快快樂樂地回到辦公室。

科長還沒回來，辦公室�仍然鬧烘烘地。Elle正在大談她的房子裝修計劃。

「我跟他說，櫃子一定要用整塊桃花心木做，他敢給我用夾板，我就當場拆了拿木板砸他！還不止這樣，我挑了半天的壁紙，顏色居然跟窗簾不搭，我只好換窗簾，好不容易挑中適合的窗簾，可是它的掛勾很難看，真是煩死了。唉，事情好多哦！」

工讀生小愛小聲說：「Elle，前陣子銀行不是在找妳要錢嗎？現在裝修房子不好吧？」

「那個啊，解決了。」她得意地揮手，「我們一群客戶請了律師跟銀行談判，卡費打八折，利息全免。我是覺得還不夠，應該打對折才對。沒關係，下次我們就上街遊行抗議，給他們一點顏色看看。」

我本來不想搭腔，聽了這話實在忍不住了。

「妳欠錢不還，銀行還得給妳打折？那麼那些乖乖還錢的人怎麼辦？」

她聳肩，「誰叫他們笨？幹嘛那麼老實，笨笨地讓銀行賺錢？銀行也不是好東西啦，利息高得過分，根本就是地下錢莊加吸血鬼！」

我冷笑，「哦，難道是『地下錢莊』強迫妳一個禮拜買三個包包嗎？什麼噗打的？」

「是Prada！没常識就要懂得掩飾，好嗎？」她嘖嘖數聲，「誰叫銀行自己要一直寄那些折扣訊息跟消費優惠給我？是他們求我花錢的，懂不懂？」

「他們求妳妳就照做啊？真是善良呢。」

她挑釁地看著我，「妳才知道？」

年紀最大的鳳英姐怕我們吵起來，連忙岔開話題，「對了Elle，妳家浴室弄好了沒有？」

「還沒哩，我還在等馬桶從義大利運過來。」她又是眉飛色舞，「我特地指名要這牌這款的限量手工馬桶，因為我打聽過，安潔麗娜裘莉的別墅也是用這款。」

小愛很疑惑，「有必要為個馬桶這麼累嗎？家�沒有馬桶很麻煩耶。」

「妳搞清楚，這不是普通馬桶，是馬桶中的藝術品！我這人就是這樣，什麼都可以不在乎，就是生活品味一定要顧。安潔麗娜裘莉的品味鐵定是全世界最好，跟著她買準沒錯。」

「為什麼她品味最好？」

「廢話！看她的男人就知道了呀。」

這下我更不懂了。「請問一下，妳的意思到底是，用了這個馬桶就可以變成安潔麗娜裘莉呢；還是布萊德彼特跟馬桶是一樣的？」

她狠狠地瞪我，「我求求妳，像妳這種不懂時尚，沒有品味的人，千萬不要跟我說話！」

真巧，「品味」跟「時尚」恰好就是我最最受不了的兩個字眼，尤其是時尚。電視上常看到一群人滿臉莊嚴神聖地談論時尚，活像那是全世界第一重要的事。問題是，我常聽說有人因為缺錢而死，卻從沒聽過有人因為缺乏時尚而送命的。

「老實說，其實我還蠻懂時尚的。」我笑容滿面，「所謂時尚呢，就是幾個服裝公司大老闆，花錢僱幾個大明星，到處去跟人家宣傳自己家的衣服跟鞋子，說這就是流行，然後呢，就會有一大群傻瓜乖乖奉上銀子去買，以為自己穿了這些衣服就可以變得跟大明星一樣漂亮。這，就叫時尚。」

隨手拿起桌上一張報紙廣告版，念出上面的字，「『迪奧總監某某某說，今年春夏的顏色是橙色』，太奇怪了吧？他是什麼東西，憑什麼春夏的顏色要他來決定？還是他家的狗叫『春夏』？就算他真那麼了不起又怎樣？我幹嘛要聽他的？我偏說今年春夏的顏色是紅配綠，怎樣？不行嗎？」

她一臉看到大腳怪的表情，「妳是自己買不起迪奧的衣服才說這種話吧？」

「本姑娘穿什麼都好看，妳不服嗎？」

「哈！好不好看還可以自己講哦？」

我冷冷一笑，「反正不是妳說了算。」

這時，另一個女同事一臉恍惚地走過來，彷彿身在夢中，「可可，外找。」

看到阿海站在玻璃門外朝我微笑招手，在場全體的女性同時陷入如夢似幻的狀況中。

我快步走向他，「你怎麼來了？」

「妳有個同事找我買車，我就順便來看妳了。」

「哪個同事？」我只是隨口問問，公司那麼多人，哪有可能全認識。然而他的回答出乎我意料。

「會計部的劉凱蒂，認識嗎？」

「凱蒂？當然認識，我們在飯店碰到的那次，我就是去喝她的喜酒。」

「哦，那她就是我們的媒人嘍？我該給她打個折才對。」

我連忙說：「不用不用，她老公超有錢，就是要貴的車才配得上。」

他含情脈脈地看著我，氣氛好得不得了，偏偏我的鼻子不爭氣，在這時候打了個大噴嚏。

「妳感冒還沒好？」他皺眉，「我去買點營養品給妳補一補吧。」

「不用啦，醫生說只要好好吃藥就行了，不要特別吃什麼東西，免得影響藥力吸收。」我看時間不早了，又加一句，「你先回去吧，我們科長快回來了。」

他溫柔地輕撫我頭髮──為了配合他這習慣，我現在每天洗頭，用水量跟洗髮精消耗量大增──依依不捨地離開了。

回到座位，全辦公室的女性眼睛發直地看著我。

小愛豔羨地問：「可可，那是妳男朋友？」

看我點頭，一群人同時出聲：「好帥哦！」

「謝謝，我會跟他說的。」我盡可能保持平靜，利用男朋友在其他女性面前出風頭是很沒水準的行為。

哇哈哈哈哈，太爽了！

「在一起多久了？」

「他對妳好溫柔哦，眼神好深情，真羨慕！」

在眾人七嘴八舌中，Elle冷冷地開口了，「好奇怪，我覺得可可小姐跟那個男的一點都不配耶，你們真的在一起嗎？妳該不會是去哪�僱個model什麼的來跟同事們現寶吧？

這話一出口，她自己也知道說錯了，其他人紛紛對她投以不以為然的眼神。

我輕笑一聲，毫不留情地指出她的錯誤，「妳覺得我會花那個錢嗎？」

※

回到家，我拿出在辦公室查好的二手家具商名單，一家一家聯繫，終於給衣櫥找到買主。然後我又著手尋找兼職機會，當然也是在辦公室就查好名單。過程不是很順利，我聯絡的公司不是已經找到人，就是條件不合。

最後，我總算談好一個工作，下星期六在中正紀念堂的園遊會上扮吉祥物，發文宣跟面紙，時薪三百，算是差強人意。

接下來，我把衣櫥清空，足足忙了一個鐘頭。好不容易告一段落的時候，佳莉正好進門。原來已經十點了。

「好大的雨哦。」她把滴水的傘撐開，放在陽台風乾。

我剛才忙得太專心，現在才聽到外面的雨聲，唏里嘩啦地非常驚人，好久沒下這麼大的雨了。腦筋一轉，浮現一個絕妙主意，我立刻換上雨衣，提了個水桶準備出門。

「學姐，妳去哪�？」佳莉驚訝地攔住我。

「去接雨水回來洗澡啊。」我得意地說：「洗完澡還可以用來沖馬桶，可以省不少水費呢。」

「學姐！台北的雨是酸雨耶，哪能洗澡啊！」

「酸雨有什麼關係，加點小蘇打就中和了呀。」

她死命抓著我，「學姐，我求妳不要做傻事啊！」

我才不會死心，「唉喲，一兩次沒關係啦，能省則省嘛。我最近開銷太大，再不想想辦法就慘了。別說存不到五百萬，搞不好會破產耶。」

「再怎麼缺錢也不能這樣，該花的錢還是要花。」

老實說，我很遺憾，佳莉跟我同住這麼久，對我的節約理念還是這麼不了解。

「佳莉我跟妳說，所謂『該花的錢』，正是破財的陷阱啊。很多人就是動不動找些藉口，說什麼『該花的錢』啦，『必要消費』啦，就很爽快刷下去，結果就變卡奴了。這些全都是商人編出來騙錢的花樣，好嗎？不然妳說，天底下有什麼錢是非花不可，不花會死的？沒有吧？妳看看原始人，他們只要喝雨水吃水果就可以活下去，哪需要花什麼錢？」

她一臉不可思議的表情，「拜託，原始人只要住山洞就行了，我們可以嗎？妳敢不交房租嗎？」

「好吧，房租不算。」我很不甘願地承認，「我的意思是，現代人都被物質文明束縛了，實在很要不得，人性的尊嚴怎麼可以被物質踐踏呢？我們只要學習原始人的精神，就會發現很多東西根本就是不需要的，更不用花那個錢。」

說到這�，我開始好奇原始人交男朋友的時候該怎麼辦？

佳莉長長地呼了口氣，「可是學姐，原始人也不需要五百萬呀。」

我一時語塞。這……這還真是難以反駁啊！

她接下去說：「妳為什麼對五百萬那麼堅持呢？是要買什麼東西嗎？要買房子的話，五百萬可不能買台北的房子哦。」

「不是。我不是要買房子，也沒有要買什麼……」只是覺得五百萬是個不錯的數字而已。

「那妳存五百萬要做什麼？存錢卻不用，不是很沒意義嗎？」

怎麼會沒意義？存錢是我最大的快樂耶。長久以來，我最美妙的幻想就是用五百萬的鈔票堆成城堡，我安穩地坐在中間，聞著鈔票的油墨味，全身充滿力量，從此不怕任何災難，前途一片光明，就像在天堂一樣。但是這個夢想可不能告訴佳莉，她一定會覺得我腦袋壞掉了，只好給她一個簡略版的說明。

「總有一天用得著吧？萬一將來有什麼急用怎麼辦？比如說生病啊，受傷啊，那時就需要醫藥費了。」

她正色說：「要是用酸雨洗澡，妳『現在』就會生病，到時還得花更多醫藥費。」

這話倒是沒錯。

沒辦法，我只好放棄雨水計劃了，唉唉……

秘訣十四：鴨舌帽+墨鏡+風衣+超商=超級慘劇。一旦碰到，不要懷疑，馬上轉身逃到玉山頂去。


紙箱三個：向水果攤要來的，免費。白紙半箱：從公司的廢紙箱�撿來的，免費。蠟筆一盒：十元，樹脂一罐：二十元。存款餘額……算了。

我在紙箱上糊了一層白紙，再畫上許多小花，忙了一個下午，總算完成三個置衣箱。其實是不用這麼麻煩的，但是如果讓阿海看到自己女朋友用破紙箱裝衣服，鐵定不會太高興，我只好多下點功夫。

晚上阿海來家�，對我的手藝果然大為讚賞，只是他不明白，我為什麼不直接買個新衣櫥來代替長蟲的那個。

我告訴他，因為衣櫥很重又占空間，要是看膩了也不能隨時更換，很煩人。

「那妳也可以買傢飾店的紙箱嘛，那些都很方便，也很漂亮。」

「可是那個很不環保，做個紙箱就要砍一堆樹，太可惜了，還不如拿舊紙箱改造一下就好。」

他雙眼發光地看著我，「可可，我現在才知道原來妳這麼熱心公益，真是太感動了。」

那還用說嗎？我向來主張珍惜樹木資源，才有更多紙漿來印鈔票。

「決定了，我要向妳看齊。」他的熱血熊熊燃燒起來，「現在哪個環保團體比較可靠？我要捐錢給他們。」

我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說服他，做環保重要的不是捐錢，是從身邊的小事做起，並且答應做一個紙箱給他，終於阻止了另一場錢包的浩劫。

然後他又提起另一件事，我們公司又有人找他買車，居然是Elle。

我心中警鈴大作，Elle忙著裝修房子都來不及了，哪有閒錢買車？很顯然地，她是刻意找凱蒂拿阿海的聯絡方式，跟他搭上線的。她到底想幹嘛？

這答案並不難猜，她眼紅我有帥哥男友，存心搞破壞。以她的習性，釣男人一定專找有錢的大魚，才不會看上阿海這樣一個普通的上班族。鐵定只是為了讓我難看，真是無聊！

我可得小心點，千萬不能讓她得逞。

「我看你不要對她抱什麼期望，Elle那個人很情緒化，動不動就改變主意。她今天一時興起說要買車，等你忙得團團轉以後，搞不好又忽然不買了。」

「妳好像不太喜歡她？」他一臉訝異，「她跟我說她很欣賞妳耶。」

欣賞個屁！我立刻驚覺，把到口的大罵吞回去。要是她說她欣賞我，我卻說她的不是的話，我豈不是馬上成了心胸狹窄的惡女？好險，差點掉進陷阱�了。

「也不是不喜歡啦，只是興趣不太相同，所以沒有很熟。她服裝品味很好，我很佩服。」

「既然這樣，我們改天應該三個人約出來見面聊聊天，聯絡一下感情。」

拜託，男人真的這麼笨嗎？

「這以後再說啦。我是覺得她應該不會買車，你隨便敷衍她幾句就好了，不用花太多時間在她身上。」

「妳既然跟她不熟，怎麼會知道她買不買車？」

因為我天天幫她接銀行的討債電話！不過這話要是說出來，搞不好阿海會更欣賞Elle，因為她跟他一樣是以花錢為樂的人。

「因為她看起來就是對車沒什麼興趣。」

他扮個鬼臉，「說不定她興趣改了呀。好了，不說這個。下星期六有沒有空？中正紀念堂有個園遊會，我們公司協辦，我要去顧攤，展示最新的攤販車，妳也順便來玩吧。」

下星期六？中正紀念堂？那不就是我打工的園遊會嗎？開玩笑！

「不好意思，不行耶，因為……」我火速在腦中尋找合適的理由，「因為那天我表舅公告別式，他對我們家很照顧，我一定要出席才行。」

他很失望，「好吧，那妳回來再打電話給我。」

呼，又過了一關，謝天謝地。幸好那天我整天都會穿著兔寶寶裝，他認不出來。要是被他發現我在打工，事情就麻煩了。

※

今日花費：車費0元，因為我現在每天提早一小時出門，走路上班。老實說，腿快斷了。午餐費，預定為20元。最近佳莉忙著約會，常常夜不歸營，連帶著我的免費麵包也沒了，我只好自力救濟，乖乖去自助餐廳，點一道菜配一碗飯。

轉念一想，餐廳的紫菜湯是免費的，我可以只買一碗飯，再配一大袋湯啊。這樣就只需要十元，太好了。

不過在吃飯之前，我還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午休時間到了，Elle把文件一推，也不關電腦就站起身來，我飛快地擋住她去路，告訴她我有事找她。

她很爽快地跟我來到走廊的盡頭，逃生梯的門口。

「我男朋友承蒙妳照顧了呀，」我冷冷地說：「只是妳不是向來都靠男人接送嗎？怎麼突然想買車呢？」

她笑得很噁心，「哎呀，時候到了嘛，而且難得遇到中意的業務員呀。阿海真是個好男人，他跟我是一見如故，品味跟我一樣好，還給了我很多裝修的建議呢。下次我還打算邀他陪我去選床單。」

雖然我下定決心不受她挑撥，實在很難不動氣。「喂，那是我男朋友，妳給我客氣點。」

「哦，對了，他跟我談了很多妳的事哦。可是好奇怪，他口中的妳怎麼跟我的印象不太一樣？我還以為他認錯人了呢。」

聽到阿海不停地談我，我心情好了些。「我也覺得妳跟我印象中不太一樣。不是只會釣有錢的冤大頭嗎？幹嘛對阿海一個小小的業務員出手？他絕對沒辦法供養妳的，死心吧！」

她忝不知恥地說：「男人光是有錢還不夠，還要願意把錢花在我身上才行。阿海在妳身上想必花了不少錢吧？想不到可可小姐妳是真人不露相呢。」

「誰像妳啊，只會占男人便宜！」我氣堵咽喉，「我告訴妳，不要以為妳可以靠花言巧語把阿海騙到手！」

「咦咦，要說花言巧語，妳也不比我差呀。妳在阿海面前說過多少謊話了？妳敢不敢跟他說妳去喝人家喜酒只包一百塊，還偷拿桌上的酒？」

我真沒出息，一時竟說不出話來。

「那又怎樣？又沒礙到妳。」

「是沒錯啦，不過呢，我實在很好奇，當阿海發現，他女朋友是他最討厭的那種認錢不認人的小氣鬼的時候，會是什麼表情呢？」她毫不客氣地湊到我面前，正好讓我看清她臉上每一條卡粉的皺紋，「妳就老實承認吧，我比妳更適合阿海。至少我可以跟他分享花錢的快樂，妳不能。」

「妳要是敢在他面前搞鬼，我就……」

「就怎樣？就找人打我？妳捨得花那個錢嗎？」

我真想立刻揮她一拳，但是要是鬧上警局，我還得賠錢，這就很划不來了。於是我維持淑女風度，冷冷地說：「妳等著瞧吧。」然後就走開了，一面在心�詛咒自己的沒用。

可惡可惡可惡！這女人怎麼這麼不要臉啊！我到底該怎麼做，才能讓阿海遠離她的魔掌呢？

也許我該把他看緊一點，把星期六的打工推掉，好好陪他。可是，一小時打工費三百元，八小時就二千四，二千四可以吃四十八次自助餐，或是買八十袋泡麵，還可以看十次電影……

越是計算我就越心痛，而且最近公司準備裁員的傳言一直沒斷過，怎麼可以把好好的打工機會往外推？會遭天譴的！

我決定了，這次先好好地賺錢，再來專心對付Elle。人在肚子餓的時候不能工作，我也得先把錢賺飽，才能集中精神談戀愛。

說到肚子餓，我還真的餓了，趕快去吃飯吧。

回到座位拿錢包，小愛走過來，「可可，要不要吃麵包？」

「要！」這還用說嗎？

她兩手各拎著兩個麵包，「妳要哪一個？」

「妳怎麼買這麼多？」

「不是買的，」她笑得很得意，「我有個同學在超商做大夜班，他們規定不能賣隔夜麵包，所以一到晚上十二點，賣剩的麵包就要全部下架。理論上是要丟掉啦，不過只要工讀生手腳夠快，就有免費麵包吃啦。」

哇，超商大夜班福利這麼好，我怎麼不知道？可惜我早上要趕上班，不然我就去兼職了。

「可是，過期的麵包不會吃壞肚子嗎？」

「所以要快點吃啊。他們保存期限都定很短，其實應該沒那麼快壞。妳要是怕也可以不要吃。」她挑戰地看著我。

「我當然要！」這一定是上帝的指示，指點我另一條省錢的道路。我太感謝祂了，阿彌陀佛，哈利路亞！

為什麼我以前不知道，超商是這麼方便的地方？燈光明亮，有免費的廣播音樂，還有免費的冷氣，跟滿架的書跟雜誌，在這�待上一晚可以省多少電費啊？天氣越來越熱，我以後一定要每晚來這�，就可以輕鬆度過涼快的夏天了。

當然，我最主要的目標還是架上的麵包。當我在晚上八點多，來到離家最近的超商的時候，土司已經賣完了，有點可惜。沒辦法，家庭主婦已經那麼辛苦了，總不能要求她們一大早爬起來煮稀飯做早餐吧？把土司麵包讓給她們來應付老公跟小孩，這點雅量我還是有的。

哼，我才不是Elle說的那種小氣鬼！

架上還剩下兩個菠蘿麵包，一個起酥麵包，一個奶油麵包還有三個葡萄乾麵包。我滿懷期待，到了十二點，哪幾個會剩下來呢？當然能全剩是最好，不過人不能太奢求。況且萬一這家超商生意差到連麵包都賣不出去，一定很快就會倒掉，到時我上哪吹冷氣？

嗯，就讓葡萄乾被買走好了，我向來不愛吃葡萄乾，奶油麵包我也吃不慣，非常樂意把它們讓給其他人。希望菠蘿跟起酥能夠全部留下來，這樣我明天早、午、晚三餐都有著落了。

正當我用關愛的眼神凝視著麵包架時，店員走了過來。

「小姐，請問需要幫忙嗎？」

我愉快地回答：「不用啊，我看一下就好。」

他走開了一些，眼睛還是一直盯著我。奇怪，有規定不可以在麵包架前站太久嗎？

「借過！」一個女人擠到我身邊，迅雷不及掩耳地拿走了一個菠蘿。

我的心當場泣血，那個菠蘿是我準備明天當午餐用的，為什麼她就不能買葡萄乾的呢？

店員幫那女人結了帳，又站在櫃台後面朝我喊：「小姐，需要找什麼嗎？」

幹什麼呀，一副把人家當小偷的態度！

「不用了，我要……要去看雜誌。」這樣他總沒話說了吧？

翻了幾本雜誌，店員沒再來騷擾我，我卻有點厭煩了。不但腰痠背痛，嘴也乾得要命，下班前真該多喝點水。那些看起來比較有趣的書跟雜誌全都上了封套，只有幾本講時尚和音響的雜誌可以翻閱，全都是在誘騙讀者花錢的東西，我一點興趣都沒有。

真是無聊透了，下次我一定要把工具帶來，坐在地上做紙箱，這樣才不會省了錢卻浪費了時間。

不過現在應該已經……我看表，八點五十五分？我還以為已經快要十一點了！時間怎麼過得這麼慢？

我只好苦著臉，把醫學雜誌上一篇如何治療口臭的文章又看了一遍。為了讓自己好過點，在心�不斷計算著，我目前為止已經省了多少電費，並想像著我夢寐以求的鈔票城堡。只是腳還是越來越痠，要是能把鞋子脫掉就好了。

無意間往麵包架一望，菠蘿麵包跟起酥麵包不知何時已經被買走了，葡萄乾麵包也只剩兩個。就在這一秒，奶油麵包又被一個學生拿走了。我開始緊張起來，要是全賣光怎麼辦？

天哪，又一個男人去選麵包。為什麼今天大家都這麼愛吃麵包？就不能泡碗泡麵吃嗎？

我走到那男人旁邊，假裝選文具，眼睛一直盯著他的手，希望能喚醒我沈睡的超能力，把意念傳進他腦子�：「不要買，不要買，把麵包留給需要的人吧！」

顯然我成功了，那男人抬頭，狐疑地看著我。我對他露出甜美的微笑，他短促地報以一笑，繼續看麵包，不時用眼角瞄我，活像我頭上開了朵大花一樣。

幹嘛呀，人家只是表示友善而已，他居然拿我當怪物？為什麼現代人這麼冷漠呢？

男人看到我還在看他，非常不安地快步走開了。這又是個非常冷漠的舉動，不過我非常高興，太好了，麵包得救了！

然而我高興不了多久，只見那男人在櫃台前跟店員低聲說話，還伸手指我，店員立刻離開櫃台朝我走來。

「小姐，請問妳有要買什麼東西嗎？」

「沒有……不是，我還在選。」

「那位先生說妳騷擾他，一直用很奇怪的眼神看他。」

什麼話！「哪有啊！誰在看他，少臭美了！我只是在選文具而已！」

「那請問妳要買什麼？」

「我就說了，還沒決定。」

「那就請妳快點決定。」

我火冒三丈，「你這什麼態度啊，不買東西就要被趕嗎？我要跟你們公司投訴哦！」

他面不改色，掏出一張紙條，「這是我們公司的投訴電話，請別客氣，盡管打。」

哇，他玩真的？

接下來的更猛，他又掏出手機，「要電話嗎？我的借妳。」

我一陣心虛，我根本沒那個意思要騷擾他的客人，也沒想要投訴他呀。而且這樣一鬧，我不是更拿不到麵包了嗎？

「呃，我，我，我，」我轉念一想，「我要去洗手間！」說著就衝出店外。

我到附近的麥當勞上了洗手間，卻又不敢在店�待太久，只好在街上閒逛，走得腳都快抬不起來了。我想另外找一家超商，偏偏其他家的麵包都賣光了。

一個多小時後，我來到原來的超商門口，小心地朝�面瞄，店員換班了！太好了！

興奮地走進店�，發現悲慘的事實：只剩一個葡萄乾麵包了。

我陷入極度焦慮狀態，又不敢跟剛才一樣一直盯著麵包，只好拿一本雜誌掩飾，不時偷瞄。

幸好，大夜班店員沒再找我麻煩，也沒有其他人買麵包，到後來，店�只剩我和店員兩個人。我心中重新燃起希望：看來那個麵包鐵定是我的了。

時間緩慢地爬過去，我瞪著時鐘，幾乎懷疑它壞了。終於，時針和分針重合，我跳了起來，飛快朝葡萄乾麵包伸手，拿到了！

但是，還有另一隻手也抓著麵包的外袋。是店員。

「小姐，不好意思，這麵包已經過了期限，不能再賣了。」

「哦我知道啊，既然不能賣就送給我吧，丟掉很可惜的。」

「對不起，就是怕過期吃壞肚子才不能賣，當然不能送給妳。」

「你放心，我腸胃很強健的。」我想扯回麵包，但他不鬆手。

「這是我們公司的政策，不能給就是不能給。」

搞什麼啊！憑什麼十一點五十九分還在賣的東西，過了一分鐘就不能碰？

這時我想到小愛的話：「如果工讀生手腳夠快，就會有免費麵包吃。」原來是這樣啊！

「少裝了，你自己也想要這個麵包，對不對？」

他翻了個白眼，「小姐，妳想太多了，總之這個麵包妳不能拿。」

「我跟你分一半。」反正我也不愛吃葡萄乾。

「不行，要是妳吃下去出了什麼事，我擔不起這個責任。」

「我寫同意書給你，保證不跟你追究。」

「妳不追究我老闆會追究啊！」

我們兩個拉扯了半天，誰也不讓誰。這時「叮咚」一聲，一個男人走進來。他的鴨舌帽戴得很低，一副大墨鏡遮住了半邊臉，真懷疑他怎麼看得到路，而且這種熱天還穿風衣，可能感覺神經有點問題。不過這不重要，既然有客人，店員就沒辦法再浪費時間跟我搶了。

「歡迎光臨！」店員喊了一聲，還是不肯放手。這家的店員怎麼都這麼倔啊？

剛進來的客人看到這個情況，張大了嘴，顯得很錯愕。「請問你們在幹什麼？」

正好，來個人評理！我立刻用最快速度把情形說明了一遍，完全無視店員的插嘴。

誰知墨鏡男人聽完後，搖搖頭說：「小姐，這就是妳不對了。他只是依照公司的規定在做事，為什麼要這樣為難人家呢？」

「可是，可是……」我委屈極了，人家也是辛苦了一個晚上耶！

「妳這樣子，以後哪家店敢賣東西給妳？妳這麼漂亮的小姐，為什麼要做這種奧客行為呢？」

我沒辦法，只好認命鬆手。

店員勝利地收回麵包，非常殷勤〈應該是狗腿〉地招呼那個雞婆墨鏡男，「先生謝謝你。請問你要找什麼東西嗎？」

「哦，對哦。」墨鏡男將手伸入風衣，拿出一把明晃晃的菜刀，「把錢拿出來，還有妳，」他指著我，「妳的皮包。」

該死，我早該想到，什麼人會在半夜戴著帽子墨鏡，穿風衣走進超商？全都是那塊麵包害的！

我發下重誓，從此再也不踏入超商一步。

秘訣十五：拿到錢的時候，一定要盡可能留越久越好，絕對不可以一拿到就花掉。


今日預計花費：車費30元，午餐0元，廠商有提供便當，太棒了。預計收入：2400元，太太太太太棒了！

錢包被搶雖然很傷心，但我可不能一直消沈下去。幸好我還有園遊會的打工，可以把丟掉的錢賺回來。

出門的時候，我在樓下佈告欄看到一張公告。

「某電影劇組欲在本社區尋找適當之住家，做為拍戲場景，為期三週。願意出借之住戶，請到管理室登記。租金從優，拍攝完畢後保證恢復原狀。」

哇，不但有錢拿，自己家還可以出現在電影�，這種好康怎麼可以放過呢？我一定要去登記，說不定會碰到很多明星呢。

來到園遊會會場，離開始還有二個小時，已經有很多人在忙著擺攤了。在會場最內側，有一個大舞台，上面停著一台有點像九人座小巴的車子，想必就是汽車展示區。我看到車子旁邊站著一個非常熟悉的人影，倒抽一口冷氣。阿海居然已經到了，要是被他看到我就完了！

好死不死，他偏在這時朝我的方向看過來，就在千鈞一髮之際，站在我旁邊的女人正好打開她的陽傘，擋住了他的視線。等陽傘移開的時候，阿海又回頭去忙他的車子了。

真是好險。早知道我也帶陽傘來了。但是那支是阿海送我的高級貨，我捨不得用。我只好把頭髮往前撥，把整張臉蓋住，快步走向賣童書的攤位，就是我今天工作的地方。長頭髮就是這點方便，不但可以省下理髮的錢，還可以隱藏身分。只是洗髮精和洗頭用水有點傷荷包，實在是兩難。

「您是陳主任嗎？」我向攤位負責人報到。

陳主任一回頭看到我，嚇得連寫字板都弄掉了。我連忙頭髮撥開，報上我的姓名。他這才驚魂甫定地撿起寫字板，為我介紹我的職務。

「我們是賣童書的，所以妳要在會場�到處走動，發氣球給小朋友，盡可能把小孩跟他的父母引來我們這邊。」他打開一個箱子，給我看�面一團毛茸茸的東西。「這是妳要穿的道具服，有點重，而且很熱，自己注意點。」

「沒問題。」我伸手拿頭套，他阻止我。

「不用急，等園遊會開始再戴吧。」

「沒關係，我現在就戴。」說什麼也不能讓阿海看見我。

過了十幾分鐘，我已經痛苦不堪。什麼叫「有點重」？這套道具根本是重得要死，而且熱得像蒸籠，又悶得不得了，我幾乎吸不到氣。在開幕之前我就穿著這套道具幫其他人搬東西，絆倒好幾次。

等到園遊會開始，我已經只剩半條命了，但是辛苦的還在後頭。我在人潮中到處尋找小孩子，發氣球給他們，還得裝可愛一跳一跳地走路，才能吸引他們注意。有個小孩拿了一個氣球還不夠，一而再地跑來跟我要，活像別人灌氣球不用花錢一樣。還有人吃完霜淇淋，就直接在我的兔寶寶裝上擦手，父母也假裝沒看見。

我唯一的福利，就是可以在汽車展示區徘徊，欣賞阿海招待客人的英姿。可惜他常常視而不見地從我旁邊走過去，好像我一穿上兔寶寶裝就隱形了一樣。雖然我的用意就是不讓他認出來，但是一旦他真的看不到我，我心�反而感覺酸酸的。真矛盾啊。

午餐的時候，我躲在攤位桌下吃便當，又把陳主任跟其他顧攤的人嚇了一大跳。我自己也很無奈。

下午，當我再度跑去汽車展示區打轉的時候，看到阿海正在和一個女人講話。Elle。

可惡，她居然也來了！

我若無其事，拿著氣球在他們身邊晃來晃去。顯然兔寶寶裝真的等於隱形，他們完全沒注意到我。

Elle用那種故作溫柔的聲音問：「可可呢？怎麼沒來陪你？」

「她有個親戚告別式，不能來。」

「咦？真特別，我記得今天應該是不宜出殯的呀。」

該死，我忘了查黃曆！

阿海聳肩，「人家大概不信那套吧。」

「不可能的。可可她們家很信那套的，她為了替她媽還願，還跑去幫人家清垃圾，怎麼會辦喪事不看黃曆？」

看到阿海的表情，鐵定是想起了我對塔羅牌還有廟�師父的信仰。不妙，大大不妙啊。

Elle用力撐大她的綠豆眼，直直地盯著他，「不過啊，看到你這麼認真工作，我就放心了。可可對你的經濟狀況一直很擔心呢。她老是說，一個小小的汽車業務員，將來一定養不活她，她覺得很不安。」

什麼？我才不是這樣說的！低級的女人！

我真想伸手掐死她，但是這一出手就完了，我只好拼命忍耐。一看到阿海震驚的表情，我心�大叫不妙。

「應該不會吧，」他笑了笑，「我不是說妳說謊，但是可可不像這樣的人。」

「我跟她同事三年了，我可能會看錯嗎？可可對錢非常放不開，老實說我覺得她已經有點……病態了。」

我病態？欠一屁股債的人是誰？

「怎麼可能？」阿海不敢置信地搖頭，「她花錢很大方的。我們兩個的觀念一樣，只要花錢能買快樂，就絕對不會心疼。」

呃，老實說，這也不太對。

「那只有在你面前是這樣。她常常連午飯錢都省不得花，中午不吃飯，專啃隔夜麵包。每次我們辦公室收公費，她都唉得最大聲，員工旅遊也從來都不參加，因為她不想自己負擔一半旅費。我想，她應該只是做樣子給你看吧。」

阿海俊美的臉僵住了。「她為什麼要做樣子給我看？」

「我想，她大概是怕你會沒面子，才勉強假裝她跟你一樣不在乎錢。情侶在蜜月期都會這樣啦，只是如果談到結婚的話……」她乾笑兩聲，「她可能就會考慮了。你知道嘛，像她那種嚴重缺乏安全感的女孩子，都比較喜歡可以依靠的男人。」

「妳是說我不能依靠？」

「我沒這麼說，但是可可是真的很怕缺錢的。」

我再也聽不下去，立刻擠到他們中間，遞了一個氣球給阿海，他一臉錯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