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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子 | 2009-6-29 14:43:43

前言:

「主人,你的血很美味呢。」惡魔優雅的擦擦嘴。
咬著下唇,最後她實在忍不住痛,抄起人字拖,把魔當蟑螂打。
這是她與惡魔締約後,一人一魔的初次交手,
從此以後,這個表面上叫她主人,
實際行為卻把她當「下人」的臭魔男就跟她槓上了!
看準她怕痛這點,三不五就咬她兼吸血,
明明自己有潔癖,還故意把地板弄髒來使喚她,
哼,要比狠,她也不會輸他啦!
敢惹她生氣,她就把他的肚子當彈簧墊,踩踩踩;
讓她不開心,她就拿拖鞋對準他的俊臉,巴巴巴,
這樣的生存遊戲直到他有天不吸她血,還逼她喝補品後才停止,
她總算明白,這個惡魔只是嘴巴有點壞,
對他的好感頓時有如滔滔江水連綿不絕,
可是,人家早有個追尋了好幾世紀的舊情人了……


楔子

  公元一九七○年倫敦

  一名面容憔悴的男子狂奔在街頭,他衣衫襤褸,體型瘦弱,慌亂的躲避身後追兵。

  他轉進一條暗巷,正好躲過巡邏的警方,紅色警示燈一閃而逝,映出男人凹陷憔悴的臉孔。

  「賤人……」他焦慮的低咒,走投無路的他憤而握拳,搥打牆面。「該死的,賤人!」

  眼神充血,胸臆間的憤、恨、怒,幾乎將他撕裂。

  如果有任何方法報仇,他願意付出所有代價……

  「就是你召喚我?」

  突如其來的聲音把男人嚇了一跳,他猛然回頭,看見一個憑空冒出來的俊美男子,金髮藍眼,穿牆而出。

  「嘖,麻煩的人類。」金髮男人啐了聲,一臉的厭惡不耐煩。「那就……拿你珍貴的記憶,做為願望的報酬吧。」撇嘴。

  「什麼?你是誰?從哪裡冒出來的?該死……妳是麗妲那賤女人派來跟蹤我的嗎」男子氣急敗壞,伺機欲逃。

  金髮男人受不了的啐了聲,「哦,該死,你的恨實在……」引起他潛藏壓抑多年的飢餓。

  好吧,為了食物,只能勉為其難。

  閉眼深吸口氣,當金髮男人再度睜眼時,表情、個性,完全丕變。

  「是你強烈的恨召喚我——帝斯,我的主人,給我你的記憶,我將滿足你三個願望,任何願望,我都可以為你辦到。」藍眼清澈美麗,五官俊美得不像真人,笑容親切誠摯,讓人不自覺的被吸引,放下防心,相信這個人,能夠解救自己。

  被追捕的男人不禁伸手,迎向金髮男人朝他伸來的手。

  「帶我離開這裡!你要什麼我都給你!讓我親手、殺了那對狗男女!」男人咆哮怒吼。

  「你的願望,我替你達成,我的主人。」金髮男人微笑,手往空中一劃,劈出一道時空裂縫,兩個男人一同跨進,消失無蹤。

  一周後,富豪年輕貌美的遺孀與其情夫慘死於自宅床上,兇手不明。

  而失蹤多日、涉嫌殺害生父的富豪獨生子,被路人發現昏倒在垃圾堆中,找到時憔悴不***形,而且失去所有記憶,忘了自己從何而來,又為何存在於這世間。

  在遠處看著兵荒馬亂的金髮男子,默默拉低帽子,融入人群中,消失不見。

第一章

  公元二○○八年台灣

  泉水潺潺流動的山間小溪,水源清澈見底,小小的魚蝦悠遊其間,蜻蜓點水滑過水面。

  一雙踩著夾腳涼鞋的小腳踏入水中,驚擾了覓食的小小生物。

  「嘿咻!」

  白知葉小心翼翼地走入溪水中,生怕被腳下的青苔滑倒,她穿著清涼有勁的背心加超短熱褲,身形健美修長,皮膚不若時下流行的白皙,而是健康的小麥色,充滿彈性的光滑肌膚,散發青春活力。

  未曾染燙的頭髮,紮成高高的馬尾束在腦後,斜邊劉海下的臉蛋,是一張清秀的臉龐。

  「好涼哦!」她不禁讚歎起大自然的神奇。這麼熱的天氣,泉水卻還是這麼涼,雙腳全泡進溪水裡,果然「天然A尚好」!

  嘿咻嘿咻,她小心翼翼地逆流而上,在一凹陷處,找到一籃浸在水中的蔬果。

  很不淑女的雙腳岔開,彎腰將那籃蔬果自水中提起,瀝干水份,她這才提著籃子往岸上走。

  在岸邊,知葉以乾淨的布將新鮮根莖食材擦乾,僅帶著一點點水珠,透著新鮮甜美的色澤,放進另一個乾淨的籃子裡,提著那籃菜,她緩緩離開溪邊,順著山間小路往村子裡走。

  「咦,知葉,這麼早?幫妳奶奶送菜啊?」

  「張叔早啊!」知葉綻放活力四射的笑容,與迎面走來的中年男子道早。

  「聽妳奶奶說,妳有考上研究所啊?真厲害,我們村裡就妳最會唸書,要加油啊!」

  「哈,還好啦。」提到研究所,她只能回以乾笑。

  奶奶很高興她能考上研究所,並鼓勵她繼續升學,但她沒告訴奶奶,她不打算去念。

  微微斂眼,掩去眼中的擔憂,她笑容滿面的對張叔揮手。「張叔,我要送菜去別墅,等會再聊哦!」

  順著小路一直走,經過林木蔥鬱的樹林,踏上年初新鋪的柏油路。

  柏油路的兩旁,是綠油油的水田和小小的菜圃,幾隻白鷺鷥在田里休憩,這座遠離塵囂的山村,讓時間彷彿停止了。

  愉快地哼著歌,知葉小跳步的走著。

  只容許兩輛轎車交會的馬路盡頭,有一座別墅,那是村子裡最有錢的人所有,柏油路就是別墅主人出錢鋪的,是村人心中的大善人。

  但那傳說中的大善人,過著隱居般的生活,沒人知道大善人長啥模樣。

  雕花鐵門躍於眼前,知葉繞過大門,從後門進入別墅,像走自己家廚房直接推門而入,沒上鎖的門讓她第一百零一次嘀咕。

  「真是,門都不鎖的,要不是我們村民善良淳樸,這種豪宅要是在都市裡不鎖門,早就被人搬空了啦!」

  這棟別墅以前是一座教堂,大概二十年前,一個外國神父來到這座山村傳教,建了這座教堂,後來神父離開了,教堂失去了作用,一連換了數名擁有者,不停的改建,到了現在就變成這教堂不教堂,豪宅不豪宅的模樣。

  斜屋頂上的十字架已經拆掉了,但保留了彩繪玻璃窗以及外部的天使雕刻,很有洋味,但又怪異。

  知葉把菜搬進廚房,打開雙門大冰箱,把食材分門別類的放進去。

  這棟豪宅的主人一直向奶奶訂購有機蔬果,每天都得送新鮮的果菜過來,但到底有沒有人吃奶奶用心種的菜啊?這一點知葉很想知道。

  「嘖嘖嘖,鮑魚耶,還有龍蝦……吃這麼好得要死,什麼還有燕窩!真想給奶奶補一補……」她不禁覬覦起冰箱裡的高級食材。

  這裡……真的有人住嗎?

  但是每天來,都會發現冰箱裡的食材少了大半,還有廚房,乾淨整潔得一塵不染,若沒人住、沒人打掃,房子不會這麼乾淨。

  三兩下把菜都放好,關上冰箱門,知葉提起竹籃,不走正門也不走後門,她從側門離開。

  側門位於房子西面,一打開那扇門,映入眼簾的,是花團錦簇、百花盛開的花園。

  她每天來,每天看,從一開始的驚艷、讚歎,到後來產生一種克制不住的衝動……想摘取。

  比拳頭還要大的玫瑰花不是能常常看見的,這座花園裡的花都生得極好,茂盛、花期長,足見園丁照顧得很好,但就她所知,別墅並沒有特別請人打理花園。

  所以證明了這棟豪宅有人住,只是活動期間不讓人看見罷了,沒人照顧的花園,是不可能這麼漂亮的。

  「再……近一點好了。」知葉忍不住靠近花圃,沒有直接離開,情不自禁地接近那些花。

  濃郁的花香撲鼻而來,令她腦袋一陣暈眩。

  「奶奶……喜歡花……」眼前所及是美麗嬌貴的花,但她腦中卻浮現奶奶憔悴的病容。

  奶奶年紀大,病倒了,在她畢業那一天,住進了市區裡的醫院。

  是癌症,末期了,龐大的醫藥費幾乎壓垮相依為命的祖孫倆。

  她原本不想念大學的,但在奶奶的堅持下,她貸款念了,四年來半工半讀,為的就是不讓奶奶操心。

  可在她好不容易念完書,決定工作讓奶奶過好日子時,她卻病了。

  想起奶奶無血色的病容,知葉就有一股很深很深的哀痛。她好沒用,沒有辦法減輕奶奶的痛苦,奶奶都那麼不舒服了,仍笑著告訴她——

  「沒事,我很快就出院了,知葉,妳研究所一定要去念,錢的事情妳不用擔心,奶奶有為妳存一筆。」

  奶奶都病重了,她怎麼可能拿那筆奶奶辛苦存的錢,去念她的研究所?

  「奶奶……」她忍不住一步步靠近,明明奶奶交代過她,送完菜馬上就離開,別打擾豪宅主人的生活。

  但她想看奶奶開心的笑臉,奶奶喜歡花,卻不愛她破費花錢,如果是這裡的花……這座花園這麼多花,她摘一些,豪宅主人不會發現吧?

  第一天她只敢遠遠的看著,但一天一天,她越來越想看見這些花,像是中了毒似的,無法克制想要接近的慾望。

  那渴望一直累積到今天,讓她現在站在花圃旁,面對長得比她高大的薔薇花叢,踮腳、伸手,攀折頂上一朵盛開的血紅薔薇。

  「妳要是摘了那朵花,會有麻煩的。」

  突如其來的聲音讓知葉驚嚇回頭,看見側門口倚著一名金髮藍眼的外國男人。

  「啊——」她嚇呆了,手仍擺放在花莖上頭。現行犯!糟了!

  貝雷特看著那女孩一臉驚嚇的模樣,優雅地雙手環胸,臉上波瀾不興。

  這女孩,他觀望了幾天,算是他見過抵抗力最強的人了,過了五天才伸手摘采他花園裡的花,她,嗯……應該很美味吧?

  思索了一會兒,他邁開步伐走向她,身材高大的他足足比她高了兩個頭,伸手將她攀在花莖上的小手拉下,依舊面無表情的說:「未經主人同意攀折美麗的花朵,是要付出代價的。」

  溫厚的大掌包覆住她的小手,用著令人心醉的嗓音說話,儘管表情冷淡,卻更有種壞男人的誘惑感。

  是花香讓她頭暈嗎?還是這名貴氣男子的出現令她迷惑?知葉像被困在迷霧裡,走不出去也看不清楚,雙眼無神地直視前方,瞳孔無焦距。

  貝雷特像是盯上了獵物般,陽光下的藍眸閃閃發亮。

  這女孩擁有白色的靈魂,是最上等的食物,惡魔垂涎的極品。有多少年不曾見到如此純淨的靈魂了?也許,這就是她能抗拒這些花多日的原因——這些花,他以千百年來吞噬的人類記憶中的邪惡、貪婪、狡猾、慾望……各種陰暗腐敗的惡念,所栽之花。

  花開得越大,花香越濃郁,代表惡念的能力越強大——美麗外表下包藏著醜陋污穢,被外表引誘,不是什麼好事呢。

  嘿,不知她的記憶嘗起來是什麼味道?

  屈指算來,他已許久未進食。雖然討厭被人類召喚,厭惡看見人類得知自己擁有三個願望時的貪心嘴臉,但為了生存,他不得不與人類打交道。

  貝雷特,自盤古開天以來,就是一名惡魔。

  既然是惡魔,就沒有是非善惡的念頭,一切的一切,全憑在「我」。

  現在,他該怎麼引誘眾花爭奪的女孩呢?她純淨的靈魂,讓那些邪惡念頭急欲染指,可在他的地盤,怎容許這種事情發生?

  「小東西,沒人告訴妳,主人不愛人踩進他的花園?」這些花總愛將誤闖禁地的人類整得死去活來,害他還得善後。

  空出來的手往空中一劃,他隔出結界,將那些急欲渲染惡念的花香排除在外。

  知葉混沌沉重的腦袋,頓時清醒。

  「啊!」尖叫一聲,驚覺自己的小手被人給握住,這下她怎麼逃啊?「我……對不起。」既然逃不了,只好低頭道歉,希望不會被刁難才好。

  知葉悄悄用眼角偷覷,觀察這外國人的臉色。

  貝雷特好整以暇地雙手環胸,看著她一臉倉皇。「嗯……該怎麼處置妳呢?」語帶保留。「主人如果知道有人染指他的花園,一定會很不開心……」

  聽見他這說法,她大吃一驚,直率地大叫道歉,「對不起啦!不要報警抓我,我不是故意的!奶奶……奶奶病了,我只是想帶一些漂亮的花去看她……不用錢的最好。」糟糕,她不小心說出心聲!

  「不是啦,我是說……求求你,不要告訴豪宅主人,奶、奶奶就靠這份工作過活……」她更加擺起低姿態求情。

  奶奶的主要收入就仰賴出手大方的豪宅主人,收購她苦心栽培的有機蔬菜,好幾次她都要奶奶不要這麼辛苦了,但老人家的固執不是她三兩句就會聽進的,如果讓奶奶知道她得罪了神龍不見首尾的主人,一定會很難過。

  「唔,妳這樣讓我很為難呢……」因為我就是豪宅主人,我已經知道了。貝雷特以苦惱的神情掩飾內心的竊笑,不住在心中嘲笑她是個好騙的笨蛋。

  「拜託啦——」知葉猜想著他的身份。

  他穿著亞麻色西裝背心、白襯衫、黑長褲,很正式的打扮。奶奶說過,豪宅總管古羅是一個非常嚴肅的管家,不論是打扮還是儀態,都非常端正,中文也說得很好。

  「古羅總管∼」她甜甜的喊,決定裝可愛看看。「看在奶奶的份上,不要出賣我啦……」奶奶也說過,古羅是個看起來很嚴肅,但其實心腸卻很軟的老好人,每週結帳時總會多付一些。

  「嗯……」貝雷特瞇起漂亮的藍眼沉吟,沒否認自己不是古羅,壞心的讓她誤會。

  惡魔的生命漫長、永無止境,在人間,他即使厭惡被召喚、與人類定下契約,但又為了生存不得不主動引誘人類,藉以取走「主人」最重要的記憶,保命。

  「這是妳的願望嗎?」腐敗的記憶,他膩了,拐騙她與他定下契約,成為他的主人好了,希望這個擁有白色靈魂的笨女人,記憶能好吃一點。

  「對,這是我的願望!」知葉笨笨傻傻的接話。

  貝雷特詭異的哼了聲。「嗯?妳的願望是什麼,再說一次?」

  「我的願望?哦,求求你不要告訴豪宅主人我偷摘花……」她握著他的手,直視他的藍眸,又說了一次。

  他望著她主動碰觸他的小手——契約的成立,必須是主人心甘情願的指尖接觸。

  「妳的願望,我為妳達成,白知葉,我的主人。」他朝她咧開嘴,露出森森白牙。

  「咦?主人?」知葉傻傻的,仍在狀況外。「你怎麼知道我的名字?」

  下一刻,她卻從那雙藍眸深處,看見黑色的漩渦,將瞳孔染成了黑色。

  知葉雙眼倏然睜大,眼前所見像是電影特效,四周的空間扭曲變形,陽光、盛開的美麗花朵全數扭轉,而她眼前的男人,藍眸突地轉為深沉的黑瞳,瞳孔中有一縷銀白漩渦詭異的旋轉,像是要將人吸進去似的。

  最讓她震驚的,是他飄逸的金色直髮,由髮根處染黑到發尾。

  五官上的溫柔褪去,邪惡之氣浮上俊美容顏,身上屬於人類的衣物撕裂成碎片,飄散於時空裂縫中。

  黑色發亮的不知名物質,就像是他的第二層皮膚,緊貼著男人健壯的身軀。

  只見他修剪完美的指甲突地長長,又黑又尖銳的十指,讓人猛一看會以為這男人著哥德式打扮,但其實他的指甲像匕首一樣銳利。

  她為什麼會知道?嗯,好問題,因為他手呈爪狀扣住她下顎,指尖抵著她的臉,讓她很痛。

  「痛痛痛痛!你的指甲,你的指甲!」她慘叫,不是因為現在發生的事情太荒唐,而是因為痛。

  兩人被契約魔法傳到異度空間,無穹無盡,這個空間的主人是惡魔——貝雷特,在這裡,他魔法無邊。

  「痛嗎?」貝雷特黑色的唇輕扯,指片輕輕劃過她臉頰,未在她臉上留下傷痕,但指尖卻浮著一滴鮮艷的血。

  「惡魔貝雷特,與主人——白知葉,定下契約。」浮動在空氣中的血,滴落在地。

  腳下原本一片漆黑,血滴落的那一剎那,猛地出現五芒星陣,大放光明,將一人一魔籠罩於金光之中。

  知葉大驚失色。「什麼契約?我什麼都沒有簽名,我沒有!不要叫我付錢,我很窮!」

  忽地,她聽見布帛撕裂的聲音——

  只見一雙巨大的黑色翅膀自他背骨穿透而出,有著烏鴉般的墨色,黑鐵金屬般的光澤。

  那黑色雙翼在他身後展開、拍動,數根羽毛揚起、飄落,她目瞪口呆地看著那雙翅膀包圍他們,然後消失。

  「好了,住口,妳吵死了!」一將人拐騙上手,貝雷特立刻回復機車難搞的個性。

  目的達成,最重要。

  「等一下,現在到底是怎麼一回事?電視台整人節目嗎?特效做得不錯嘛,攝影機在哪?」會這樣想,自然是正常人的反應。

  現在是科技發達的二十一世紀,惡魔、天使、五芒星陣,當然是電影裡面才會出現的東西。

  「所以那些花也是假的嘍?靠,做得真像!」她就想嘛,哪有那麼大的花啊。

  呃,但那憑空出現的薔薇,是從哪裡冒出來的?

  魔術師!太厲害了!

  「我不是魔術師,我是惡魔貝雷特!」貝雷特咆哮,揮舞著手中的血紅薔薇。

  是不是她的錯覺?那薔薇花瓣怎麼會扭來扭去?而且花苞脫離花莖,張開血盆大口往她的臉撲來!

  「啊——」知葉瞪眼尖叫,好險那薔薇被惡魔拎在手上,像拎一隻掙扎的小動物,發出狺狺不滿的咆哮。

  「主人。」貝雷特用著嘲弄的語氣喊她。「這小東西的名字,叫做嫉妒,在主人許完三個心願之前,這些小東西是無法靠近妳的,放心吧。」

  知葉仍舊一頭霧水,搞不清楚狀況。

  「等一下!什麼主人?什麼願望?現在是什麼情形?能不能解釋一下?還有,導演在哪?什麼時候可以喊卡?我早餐還沒吃,很餓耶!」

  要說她笨還是少根筋?一個見到惡魔的人類,這樣的反應是正常的嗎?

  「哼!」貝雷特懶得開口解釋這一切,伸出右手食指在空間中凝聚一個光點,直指她眉心,帶著看好戲的心態,期待她會被嚇得屁滾尿流。

  「你幹麼……」光點沒入眉心,屬於惡魔貝雷特的部份記憶,在一剎那間與她交融。

  人類召喚惡魔,定下契約換取三個願望。

  世上沒有白吃的午餐,惡魔達成願望後,會奪取對方一個重要的東西做為報酬,通常是靈魂最受廣大惡魔的喜愛,吞噬靈魂從中得到力量,但貝雷特不同,他喜愛奪走人類的記憶。

  每當他完成主人的三個願望,便拿走記憶,讓人一輩子想不起來重要的人事物,若想毀約,則會遭受到惡魔比拿走記憶還殘忍的報復!

  所以說,她現在遇到了一個惡魔,還莫名其妙與他定下契約,在她許完心願之前,必須以自己的鮮血餵養惡魔!

  知葉總算露出驚恐的神情,瞪著表情很不耐煩的貝雷特。

  「你騙我!」她竟然被一個惡魔給騙了,這是白知葉二十二年的日子以來,最屈辱的一刻。

  她第一個願望竟然不是許「讓我找到好工作」,而是……「不要告訴豪宅主人我偷摘花」。

  她是白癡!

  貝雷特沒有否認,很有施捨意味的朝她勾勾手。「我要妳的鮮血,主人。」他張嘴,露出銳利的犬齒。

  見狀,知葉原本的火氣「嘶」一聲消失。那獠牙跟針筒一樣恐怖啊!

  「能不能不要用咬的?很痛!」她超級怕痛,奶奶總笑她「秀皮」。

  「七天餵食一次是最低限度,主人。」他誆她的。他與其它惡魔不同,毋需以吞噬人類的靈魂、鮮血來獲得能量,他對於鮮血的需求不大,他是惡魔,不是吸血鬼。

  但他就是想為難她,想看這個擁有白色靈魂的人類害怕、恐懼,但又不得不為的模樣。

  「若不是新鮮血液,主人會死得淒慘痛苦。」他繼續胡扯。

  「我討厭你……」含著兩泡淚,除了認命也不知該怎麼辦的知葉,只能把心一橫,將手伸出。

  貝雷特不客氣的張嘴,犬齒刺進她皮膚,汲取她的鮮血。

  「唔——」她被咬得淚眼汪汪,痛哭流涕。

  吞入口中的鮮血,美味得令他眼睛一亮,這絕對是他喝過最純淨無雜質的鮮血,怎麼說呢?因為血很乾淨,沒有污穢的氣息,不愧是擁有純白靈魂的主人。

  他滿足的舔去嘴角鮮血,對她投以讚賞的目光。

  「主人,妳的血很美味呢。」早知道她血這麼好喝,就騙她三天得喝一口。

  知葉咬著下唇,全身不住顫抖,最後實在忍不住了,拿起腳下的拖鞋就往那張英俊的臉砸!

  「美味你個頭!你這個死變態惡魔,竟然敢陰我!很痛耶!你懂不懂職業道德啊?咬輕一點會死啊你!王八蛋——」她拿腳下的人字拖鞋,把惡魔貝雷特當成蟑螂,痛打!

  這是活了數千年的貝雷特,第一次被定下契約的主人痛毆,錯愕之餘,不免覺得人類……真難懂。

第二章

  「這世間怎麼可能有惡魔?又不是魔戒!」

  那個誇張的情境,絕對是她的幻覺!

  知葉把被溪水浸過的蔬果一一放進冰箱裡,嘴裡不停的碎念著,「一切都是幻覺,那一切都是幻覺……」

  「妳是素玲的孫女,知葉小姐?」

  咦?誰叫她?知葉狐疑地回頭,看見一名身穿深色三件式西服的中年男子,他擁有一頭淺灰色頭髮,以及淺灰色的眼珠,西方人的五官,是個很有魅力的中年男人,但神情嚴肅,難以親近。

  「我是。」他誰?從哪裡冒出來的?知葉一臉疑惑,立刻起身。

  「我是總管古羅。」古羅下巴傲慢地朝她一點。

  他的中文很好,但有濃重的腔調,就像是……她小時候住在教堂裡的神父,很有親切感。

  「這是這周的菜錢,妳點收一下。」他從西裝外套內側抽出一個純白的西式信封。

  知葉掌心向上,恭敬的收下。「謝謝!」摸摸那信封的厚度,她眼睛大亮……果然出手很大方。

  「素玲女士何時出院?」即使力持鎮定、嚴肅的面容,古羅仍是流露出關心之情。

  知葉回以苦笑。「要看醫生同不同意。」她說不出口,奶奶,可能出不了院了。

  古羅輕應一聲,沒有接話,兩人都很清楚,日漸虛弱,到最後不支倒下的老婦人,生命已到了盡頭。

  「古羅先生,我有件事想要跟你商量一下。」知葉強打起精神。她要開心,要快樂,不然奶奶會很擔心她的。「能不能改成一周配送一次?每天要送貨,我沒辦法找工作。」目前她最迫切需要的東西,就是錢。

  大學剛停課,她就面臨了這個問題,錢、工作、經濟壓力。

  現在大學生多如過江之鯽,她從三月開始遞履歷表,兩個月過去了,工作仍石沉大海,她迫切需要工作,辛苦一點多兼幾份差,好攢醫藥費,至於奶奶辛苦為她存下的研究所學費,她不打算動。

  「工作?」古羅露出訝異的神情。「妳奶奶說過妳考上研究所,妳不打算念了嗎?」

  為難地扯開嘴角,她露出比哭還難看的笑。

  外表嚴肅但其實善體人意的古羅,馬上就明白了。這對祖孫啊,都太為對方設想,太想為對方做些事了。

  「好吧——」

  「好什麼好?我有答應嗎?」

  古羅才要答應,立刻被人打斷。

  朝著聲音望去,就見俊美得不像真人的貝雷特大搖大擺走進廚房,拿走流理台上碩大的五爪蘋果,張嘴一口咬下。

  知葉伸出顫抖的食指,指著眼前的男人。

  「你……你……你……」是真人,不是作夢嗎

  「我每天都要吃到新鮮現摘的蔬菜。」他任性難搞地殺出來,涼薄的撂話,對於這個難得一見的白色靈魂新任主人,莫名有很深的欺負欲,大概是惡魔的天性,讓他不由自主的討厭太純潔的東西吧。「妳要是不想送沒關係,換別人也可以。」

  「你……你……你……」指著他的臉,知葉很想殺了他。

  「況且,妳得三天餵食我一次,主人。」貝雷特咬著脆蘋果,卡滋卡滋,但眼卻是直視她的,像他正在吃的東西不是蘋果,而是她。

  「什麼三天!」她暴跳如雷。「明明你就說七天啊——呃?不是夢?」她接得太自然了,驚恐的看著張嘴大笑的貝雷特,和一旁驚訝的古羅。

  主子他……笑了?

  身為惡魔,誘惑的魅笑是天生的,但主子在那件事過後,便不曾再笑過,就連引誘別人時,也都是一張寒冰臉,怎麼今天會……難道眼前這個小女生有什麼不同之處,能讓主子另眼相待

  知葉沒有發現他的驚訝,因為她自己也處在震驚之中。

  「這傢伙,他真的是惡魔?」指著愉快啃蘋果的男人,她一臉不敢相信。「怎麼可能!現在是科技發達的二十一世紀,哪有惡魔,如果他是惡魔,那我就是女巫……古羅,你頭上會動的東西是什麼?」自說自話到一半,她又指著古羅頭上抖動的尖耳鬼叫起來。

  「真、真不好意思,昨天月圓,我沒收好。」自驚訝中回神,摸摸銀灰色的發,古羅迅速把冒出來的耳朵塞好,不動聲色的又看了自家主子一眼。

  知葉登時傻眼,目瞪口呆的看著他,伸手用力擰自己的臉。發現很痛,超級痛!不是作夢,所以是真的了

  「你又是什麼東西?」她快要尖叫了。

  「古羅是我的僕從,種族好像是……啊,好像是狼人。」貝雷特被她的蠢樣笑到快斷氣,完全沒發覺自己的反常。「主人,妳現在的樣子……嘖嘖,看起來真蠢。」

  漲紅臉,被消遣得說不出話,知葉只能死瞪著笑咧嘴的貝雷特,雙手捏拳,全身顫抖。

  「所以昨天……不是我作夢?」她語氣破碎顫抖。

  「昨天我不是咬了妳一口?」他惡劣地挑眉詭笑。

  聞言,她立刻伸出左臂,原本無瑕的手臂上忽地出現兩個黑色小洞,小洞之間的距離像是人的犬齒間距,接著一閃而逝,隱於皮膚底層。

  「為什麼會痛?」她尖叫,傷口突然出現時,尖銳的刺痛也傳來,傷口消失,刺痛也就不見了。「痛死我了……」這種痛法,讓她想到昨天被咬了一口,也讓她確認這不是幻覺。

  「因為到了餵食時間,主人。」貝雷特咧開嘴,露出突然長長的犬齒,存心嚇她。

  「喂你個大頭鬼,明明就七天!剛剛變成三天,現在又到了餵食時間?你當我那麼好騙嗎?你這個禽獸變態!」新仇舊恨一擁而上,知葉再度失去理智,脫下腳下的人字拖,把右腳那只丟向他的臉,手持左腳那隻,痛打他一頓。

  「瘋女人,妳幹麼又拿鞋打我啊?」貝雷特趕緊丟開蘋果抵擋攻擊。

  知葉反手一拍,發出好大的聲響。「叫我主人!你這王八蛋!敢陰我!我還沒打完咧!打死你,看你喝什麼血,喝喝喝,喝你個大頭鬼啦!」

  她強悍又潑辣,恐懼害怕早被憤怒取代,不管惡魔會不會惱怒施法對她下咒,反正契約都定了,不能虧本!

  「喂,妳又打我,夠了哦!」貝雷特被打得竄逃,漫長的歲月中,與他定契約的人類沒上千也有上百,大部份都對他恐懼敬畏,僅有一小部份的人在許了兩個願望後,意圖殺了他。

  由於厭惡被人類召喚,也厭惡擁有無盡魔法的自己,在數千年前,他對自己下了禁咒,除了性命受到威脅與締結契約,他無法施展魔力,所以魔力被封印後,他也得到了正常人類的外貌。

  平凡的感覺,很好,但被當成蟑螂痛打的感覺很糟,偏偏她的力道對他還構不成危險,所以他只能像個人類一樣用手擋。

  「住手!住手!古羅,你還杵在那裡幹麼?還不快點阻止她!」最後,威風凜凜的惡魔,討救兵了。

  「一個身強體健的大男人叫個老人救你,你好意思啊!」知葉繼續毆打他。

  古羅的目瞪口呆是有原因的,他跟了幾百年的主子,今天反常的笑也就算了,現在竟然還拿個小丫頭沒轍,這……就算魔法被封印,可惡魔天生便能魅惑人心,怎會拿個小女孩沒辦法呢?

  怎麼可能……會有人不喜歡他的主子,而主子面對這無禮的對待時,也僅是氣急敗壞的叫他幫忙

  他站在原地不知該幫誰好,最後……最後……

  「快吃午餐了,我做飯先!」不要理他們好了,反正主子看起來玩得很開心。

  可惡,該怎麼阻止這瘋女人啊?貝雷特怒氣沖沖的看著古羅火速消失的背影,一邊抵擋,一邊自腦中搜尋她方才說的話。

  「我給妳一個月八萬,妳住手!」

  八萬知葉立刻放下拖鞋。「八萬?」

  「妳不是要找工作嗎?我一個月給妳八萬,幫我工作。」看看她,瞳孔都要變成錢的符號了!

  原本只是想讓自己脫身而已,不過……一個月付她八萬,讓她待在身邊,盡情欺負她拐騙她,好像也不錯?

  漫長的生命太無趣,總要找點樂子。

  「真的假的?付我八萬要做什麼工作?」知葉狐疑地看著他,下意識地抱緊自己。「你想幹麼?」防備色狼。

  貝雷特對她防備的動作嗤之以鼻。「妳放心,白知葉小姐,妳並沒有這方面的困擾。」說著還用挑剔的眼神從頭到尾打量她數回,最後再不屑地哼一聲。

  這種態度又讓知葉按捺不住,抓緊手上的凶器就打算再痛打他一頓。

  好在貝雷特及時解救自己。「這偌大的房子,一直以來都是古羅一人打理,這年頭要找個知道我身份、口風緊的人,難。既然妳是我的主人,有三天餵養我一次的義務——」

  「屁啦,你明明就說七天!」想到三天就要被咬一口,知葉又開始害怕。那很痛欸,感覺到他的犬齒刺進皮膚,血液往他嘴裡冒,不只是痛而已,還有那不明所以的無助感,讓她很慌。

  貝雷特意味深長的看著她。她真的很怕被吸血,而不是怕他這尊貨真價實的惡魔,越想越覺得有趣。

  「沒有鮮血的日子,我需要大量的食物補充體力,尤其,我要每天吃到新鮮的有機蔬菜!妳不是缺工作嗎?一個月八萬,為我工作吧。」然後,我就可以光明正大欺負妳、嚇死妳,我親愛的主人。

  誰會付這種薪水請一個剛出社會的大學新鮮人?知葉又不是笨蛋,當然知道他開出這種誇張的薪資,絕對不安好心,但是她,心動了。

  一個月八萬,一年就有近百萬,這樣,奶奶就可以試上回主治醫生說的抗癌新藥,好延續生命。

  「包吃包住?」她精打細算地問,想要把所有錢都存下來。「我可以每天準備新鮮蔬菜,但是菜錢要另外算。」她算得很精,絕對不吃虧。

  「沒問題,今天就住進來。古羅,我幫你找了個小女僕。」貝雷特對她咧開嘴笑,很不懷好意的笑法,然後又往廚房大喊。

  「主子……」馬上出現的古羅面露難色,真不知道該不該說清楚。

  主子的魔力被禁制,可他沒有啊!為什麼要找個人類女僕來幫忙呢?太不符合投資報酬率了!

  「她不懂的地方,好好教她吧。」貝雷特拍在古羅肩膀上的手,用力捏了捏。

  他識時務地點頭,回復嚴謹的管家姿態。「是,主子。」

  這時的知葉還不知道,她的苦日子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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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知葉當天就搬進豪宅,被古羅帶到頂樓的小閣樓,房間古拙,僅有一張單人床、床頭櫃,以及一個老舊的衣櫃,木質地板有些年代,踩在上頭還會聽見木頭的嘎吱聲。

  僅有的一扇窗,上頭的玻璃彩繪是垂眸低望懷中聖子的聖母瑪莉亞。

  「真是諷刺……住在教堂裡的惡魔。」知葉忍不住想,用十字架能不能對付他?還是大蒜?

  這是傭人房,貝雷特指定她住在這裡,據說,以前這裡是神父的臥室,豪宅改建時,貝雷特保留了這裡不動,古羅偷偷告訴她,這是惡魔難能可貴的善心,這個房間是整棟房子裡正氣最充足的地方。

  房間裡最現代化的設備,是床頭櫃上的電話及牆上的分離式冷氣——在這裡當女僕的好處不只是包吃包住,連電話都可以打免錢的。

  行李還未放好,知葉就直接飛撲上床,拿起電話打給奶奶。

  「奶奶,我啦、我啦!」

  「又是妳,打電話來做什麼?」奶奶的聲音中氣十足,聽起來不像病人。

  但知葉明白,奶奶是不要她擔心,才用故做輕快的語氣說話,明明就很虛弱了,還這麼愛逞強。

  「想妳啊,奶奶、奶奶,我這星期天去看妳,好啦∼」用著小女孩的語氣,她對奶奶撒嬌。

  奶奶不准她常常去探望,要她出去玩,不要她待在醫院,也不准她去打工。

  「來幹麼?」

  「我有把妳的菜種得很漂亮耶,奶奶,好啦∼我這星期去看妳,帶好吃的東西給妳吃啦。」盤算了下身邊的錢,和未來能入帳的薪資,她決定買些溫補的中藥回來給奶奶補一補。

  上回去看奶奶,她又瘦了,讓人好心疼。

  「不要,妳研究所快開學了,少拿我給妳的學費亂買東西,不准來!」素玲奶奶很瞭解孫女絕對會陽奉陰違。「要來可以,帶妳上個月去綠島玩回來的照片來給我看!」

  知葉一頓,不知該怎麼圓過去。

  畢業考後,同學們相約一同去綠島玩個三天兩夜,慶祝畢業,她沒去,因為不想多花錢,她留在學校幫教授做事,賺取一些零用錢,所以她怎麼拿得出照片來給奶奶看啊?

  「同學還沒洗出來給我,等他們寄給我再拿給妳看嘛,奶奶,好啦,讓我去看妳。」

  「不必,我好得很!我今天有下床去外頭散步。」

  「真的啊?奶奶,那妳要好好走,小心點,最近下雨,地面很滑,可不要跌倒了。」

  握著話筒,知葉叨叨絮絮地叮嚀。

  她好想見奶奶,想看她好不好,但奶奶不願讓她看見自己虛弱無力的模樣。

  「知道了知道了,總之妳不准來,我好得很!」老人家固執又愛逞強。

  「那、那我把要給妳的東西帶去護理站給妳……」討價還價。

  「囉唆,哪有年輕女孩老往醫院跑的?出去出去,出去玩!」

  「好啦,奶奶……」知葉像個小女孩般撒嬌,和老人家一來一往的聊了起來,聊家裡的事、鄰居的事,聊菜圃剛種下的種子已發了新芽。

  她絕口不提自己不念研究所了,已經找到薪水很高的工作,只說:「奶奶,妳安心養病,不用擔心錢。」用閒話家常讓奶奶放心。

  聊了好一會兒後,祖孫倆才收了線。

  知葉把臉埋進枕頭裡,將擔心的淚水全數眨回眼底,待調整好心緒,洗了把臉控制住情緒,才對著鏡中的自己打氣。

  「我可以的!」拍拍臉提振精神後,她走出房間。

  在樓梯轉角處,卻遇見倚著欄杆啃紅蘿蔔的惡魔。

  她下意識地收攏雙臂,不知為何,在傷心難過之後,會產生一股對他的恐懼,想離他遠一點,防備他……可能會隨時撲上來吸光她的血。

  這樣一想,她美其名住在這裡當個女僕,其實,跟個儲備糧食沒兩樣嘛!

  「想解脫嗎?」貝雷特微笑起來的模樣溫和,像極了天使,吃著簡單無味的紅蘿蔔條,像是吃著人間美味。

  但知葉知道,眼前的一切都是幻覺。

  「把剩下的兩個願望快點許一許,把妳珍貴的記憶給我,不是很好嗎?」他引誘著。「任何願望都可以,我可以為妳驅趕心中最深的恐懼,只要妳許願。」

  任何願望都可以……知葉心中閃過唯一的念頭,便是奶奶。

  惡魔能夠辦到嗎?讓她親愛的奶奶重新恢復健康,她好怕奶奶走了,就剩下她一個人。

  但她很清楚知道,天下沒有白吃的午餐。

  「我不相信你。」這麼好的話,這只不良惡魔拐她定契約做什麼呢?「怎麼可能有這麼好的事。」但又不免希望,真的有奇跡。

  「要讓垂死之人死而復生,當然沒問題。」貝雷特輕扯嘴角微笑,吃光了紅蘿蔔條,咂嘴回味無窮。「來,只要妳伸出手,很簡單的。」他掌心朝上,朝她伸出手。

  知葉差一點就心動了,差點就伸手觸及他指尖,許下讓奶奶恢復健康的願望,要不是因為她被惡魔騙過,她真的會以為他是個善良的惡魔,而向他許願!

  「如果我許願讓奶奶恢復健康,會有後遺症,對不對?」就像她定下契約,必須付出記憶為代價,以鮮血餵養惡魔一樣。

  「呵。」貝雷特沒回答,只有輕笑一聲。

  確實,要讓人死而復生,付出的代價巨大,而且沉重。

  「必須以惡魔的心臟為藥引——妳認為人類吃下惡魔的心臟會有什麼後果?」

  就算死而復生,也不會是原來的那個人了。

  「吃你的心臟?我才不要讓我奶奶吃那麼奇怪的東西咧!」她徹底否決。「你這王八蛋,畫了一塊大餅給我,結果一咬下去,才發現這塊餅根本就不能吃,你很爛耶你!」原本的害怕,被憤怒激起來就口不擇言了。

  「唔,這是我聽過最貼切的比喻。」貝雷特還有心情誇獎她,興味盎然地挑眉,重新打量眼前的女孩。

  真是難能可貴,為了延續生命,無論多純潔無瑕,一旦面對他——一個這麼大的誘惑,很難不受影響。

  她卻直接拒絕以他的心為藥引,解救她垂死的親人。

  「我曾經也遇過一個跟妳很像的……」話說到一半,打住。

  想起了不愉快的回憶,貝雷特變了臉色,優雅迷人不復見,英俊的臉龐浮現一股深沉壓抑。

  他迅速轉身離去,留她一個人在偌大的客廳裡。

  「莫名其妙!」她對著他的背影大罵,而後百無聊賴的打量起四周。

  這個客廳,以前是教堂做禮拜的地方,一排排的木椅被拆掉了,地板鋪上了波斯地毯,她頹喪的跌進沙發裡,抬頭,看著屋簷四周的彩繪玻璃,更無力。

  「一隻住在教堂裡的惡魔……」知葉不能接受。「拜託,為什麼買樂透都沒有這麼準?惡魔都被我遇到了,為什麼連統一發票兩百塊都對不中?而且許完三個願望……我會失去記憶。」

  就算她許願讓奶奶恢復健康,到最後,她也會忘了奶奶……

  甩甩頭,她打起精神。「我不需要多餘的願望,不需要。」

  她沒有大富大貴的想法,只想要努力過自己的人生,不需要天上掉下來的禮物。

  那不是禮物,是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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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子 | 2009-6-29 14:46:00

第三章

  古羅正經八百地將雙手反剪在身後,背對著等待他交代事情的知葉,很有當家管事的樣子,氣勢非凡。

  「那個……」知葉想了想,還是決定告訴他一件事。「古羅總管,你的尾巴冒出來了。」她悲哀的想著,才住進豪宅第一天,她就已經習慣了這裡沒有正常人的事實。

  咻一聲,狼尾巴倏地消失,古羅回過頭,神情依舊嚴肅,把尷尬隱藏在嚴肅的外表下。

  「咳!」輕咳一聲,他把焦躁一同隱藏。「主子交代,家裡的打掃工作全部交給妳做,我得提醒妳,主子有潔癖,隨時要注意,任何一個角落都不能放過,平時,我是這樣工作。」合掌拍了兩下,沾上腳印的地板立刻清潔溜溜,連蠟都不用打就光可鑒人。

  知葉瞪大眼睛。「哇靠!要擦到這麼亮?我……一個人……」兩個小時前,她才逛完這棟像迷宮似的豪宅,大致瞭解這裡的地形和空間有多大,現在想到她要一個人把這整棟房子的地板擦得會反光,就覺得腳軟。

  「既然這樣就能打掃,那還要我做什麼?」

  「妳會不懂嗎?」古羅反問。

  說得也是,當然是要刁難她啊,那個王八蛋惡魔!知葉氣得七竅生煙。

  「我想妳需要工具。」古羅把抹布和舊牙刷交給她。「照顧主子我一向嚴謹,我會盯著妳,別想偷懶。」他的語氣嚴肅難商量。「磁磚的縫隙要刷乾淨,樓梯的踏腳板也不能留下一粒灰塵,每天都要擦拭所有的傢俱、窗戶,樓梯扶手、欄杆也不能放過。」

  古罹難搞挑剔的總管姿態,真把知葉嚇傻了。她幾乎有股衝動,想把手上的抹布和舊牙刷塞進貝雷特嘴裡,大叫說她不幹了!

  但是好強的個性讓她嚥下這口氣,那只惡魔,就是想刁難欺負她——誰教她拿拖鞋痛打他兩次?

  況且他們也有主從關係,她一日不把願望許完,她就一日是他的主人——唔?他是想折磨她、凌虐她、為難她到她精神耗弱,再向他亂許願,好奪走她的記憶吧?嗯,越想越覺得可能,他都會拐她許那個爛願望定契約了,當然也會拐她隨便用掉兩個願望。

  哼,她才不!

  況且,她需要錢,不能報被咬吸血之仇,好歹也要把錢從他口袋裡挖出來!

  「我知道了,我會努力的。」她立刻趴在地板上用抹布用力擦拭已經很光潔的地板,連磁磚的縫隙都沒放過。

  她認真的模樣,讓奉命為難她的古羅內心更加煎熬。嗚,小丫頭看起來好可憐好乖巧,他一隻活了上千年的狼人,幹麼為難小朋友呢?

  「主子平時忙碌,很少下樓,除非他餓了。」他只好用迂迴的方式,暗示她可以愉懶一下下。

  反正他會偷偷幫忙,主子應該不會發現……吧?

  「主子需要大量的食物維持體力,通常他餓了,脾氣都會不太好。」那時候就生人勿近了。

  但知葉從古羅傳遞的訊息得到的解答是:她會有生命危險。

  「是,為了我的小命著想,我絕對不會出現在他眼前。」誰知道他會不會餓了就把她烤來吃?

  聽她這樣說,就知道她誤會了,古羅忍不住為心愛的主子辯解。

  「知葉,主子不是妳既定印象中的那種惡魔,他……很特別。」他語帶保留。

  主子的事情,他不能透露。像

  「他是有苦衷的,請妳,不要對他太苛責。」

  知葉表面上不予置評,但在心裡猛罵:屁啦!

  「認真做事,主子不會虧待妳,真的。」他能說的話,就到這邊了。

  古羅轉身準備吃的東西去,留下知葉一個人很努力的打掃。

  樓梯踢腳的小縫,知葉也很努力的用舊牙刷刷得乾乾淨淨,一點髒污都不留,擦到汗流浹背,懊惱自己連這點小事都做不好。

  就在這時,一雙黑亮的皮鞋出現在她眼前。

  知葉停下手邊的工作,抬頭,看見居高臨下的貝雷特,反射動作是跳離三尺遠,就怕他撲上來咬她。

  「做了虧心事嗎?」見她一副嚇壞的模樣,貝雷特就覺得很有趣,咧開嘴對她笑得很邪惡。

  忍住,白知葉,忍住!知葉告訴自己別衝動壞事,為了那白花花的鈔票,她忍!

  另一方面是,對惡魔這種生物,因為不瞭解,所以衍生出敬懼,不能預測惡魔的行事準則。

  「喲,很認真嘛。」貝雷特嘖嘖出聲,伸出長指在她擦拭過的地板上輕輕一摸,用著挑剔的手法檢視她的工作成果。「不過看來需要再加強。」指尖上僅有一顆小到肉眼看不見的砂粒,但他就是硬要挑剔。

  一股氣衝上來。「你……」

  「嗯?」貝雷特回眸,挑眉。「主人,有問題嗎?」那聲主人在此刻聽起來實在刺耳,他還刻意笑得燦爛陽光,牙齒白得可以去拍牙膏廣告。

  「……沒事,老闆,我會重擦一遍。」知葉瑟縮了下,因為他的牙齒,想到就忍不住顫抖。

  「喂,女傭,我餓了。」他對她咧開嘴。

  她的反應是立刻把抹布摔在地上,連滾帶爬的逃到屋子另一端,慌張的喊說:「你餓了就去吃飯啊,走開——離我遠一點!」

  貝雷特被她的竄逃模樣逗得笑彎腰。她真的很怕被他當成晚餐吃掉啊,他不欺負、玩弄一下,怎對得起自己?

  所以他去廚房找食物時,故意繞到她身邊,對她露出飢餓的神情,像是在看一隻剛烤好的雞,還舔舔嘴唇,衝她一笑,露出平整的白牙,僅有犬齒長長。

  「啊啊啊——不要咬我!」看見他又白又銳利的牙,知葉寒毛都豎起來了,超怕他再一次咬她,拚命把自己縮到角落,鴕鳥的想著這樣他就抓不到她了。

  貝雷特邪氣的輕笑,長指觸及她裸露在外的肩膀,似調情又似評量地輕吟。「嗯……瘦了點。」

  她被嚇得動都不敢動,覺得自己好像是屠宰場的雞。

  忍住爆笑的衝動,貝雷特微微側過臉,一手抵在她身側讓她無法動彈,另一手則從她的肩膀移到纖細的脖子。

  很明顯的看見她喉頭滾動了一下,貝雷特笑意更深,他輕佻、魅惑地挑起她下巴。「不過,看起來挺美味。」他俯身,唇離她僅有一公分,停住。

  好可怕,他要來吃她了!知葉直接閉上眼睛。

  但是遲遲沒有痛覺,只有熱氣噴在她臉上,她猛地睜眼,就看見貝雷特放大的臉停在她面前,嚇得她往後一跳,忘了已經躲到牆角,結果頭用力撞上牆,發出好大的「叩」聲。

  「哎喲!」她慘叫,頭被反作用力回彈,吻上距離太過接近的貝雷特。

  迅速的掃過他的嘴唇,知葉為此杏眼圓睜。

  但貝雷特到底是見過大風大浪的惡魔,千百年來,與他訂下契約的主人,愛上他、欲佔有他的不計其數,這吻,小Case。

  他壞笑。「想吻我直說就行了,不需要用這種看似巧合的意外。」

  「意外?巧合?」她倏地瞇起眼。

  「好了,女人,我餓了,去拿食物過來——真的食物,我對人肉沒興趣。」逗弄完玩具,貝雷特翻臉跟翻書一樣快,此刻正經端正的王子樣,跟剛才那個痞子根本就是不同人!

  所有的害怕、恐懼,此刻全數消失,知葉總算搞清楚,這只惡魔,從頭到尾都在耍她!

  一股氣冒了上來,她豁出去了,嘶吼一聲撲上前,將他撞倒在地。

  「你這混蛋——」像小孩子打架一樣,她坐在他肚皮上,用力揍他的臉!

  貝雷特反應不及,被撞倒在地,但沒讓她打到他的臉,兩人就像小孩子一樣打來鬧去。

  「從來沒見過像你這麼無賴的人!」她委屈的咆哮。「意外你個頭啦!」

  「我也從來沒見過像妳這麼野蠻的主人。」貝雷特真覺得自己釣了個很——有趣的主人,太好笑了。

  她沒把他當成惡魔,他也沒把她當成女人,扯來扯去的打架,當然,他會讓讓她、戲弄她,只是看起來打得很認真。

  「主子……」端著剛煮好的食物出來,要送到樓上的古羅,看見他倆在客廳打得激烈,瞬間怔愣,下一秒,便默默關上門,退出戰場,讓他們打得痛快。

  已經很久沒看見主子這麼開心了,他怎麼忍心打斷惡魔的玩樂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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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嘶——」知葉痛叫一聲,伸出左手,上頭出現三對犬齒的牙印。

  太過份了,竟然趁亂咬她!明明就咬過她了,七天一到還是強迫她奉上手給他咬。

  「可惡,氣死我了!」她頭戴斗笠,身穿長袖,左手拿鋤頭,右手拿鐮刀,看起來威風凜凜,殺氣騰騰。

  一腳踹開側門,她如女戰士般走向花園,瞇眼看著比拳頭大的花,在陽光下搖曳生姿。

  如今,她已經不會被這些花迷惑了,反而會想起薔薇張開血盆大口,往她撲來的模樣。

  她眼神銳利的遊走在花園四周,最後挑選了一小塊土地,動手把長得高過她頭頂的花叢,全部斬斷,清出一塊足以種植蔬菜的菜圃,辛勤的翻土播種。

  至於那些失了根的花,她把它們放在地上,任憑太陽曝曬枯黃。

  之前幫奶奶送菜來,她一直很好奇有沒有人好好吃奶奶辛勤栽種的菜,如今住進了惡魔的地盤,總算搞懂了那些食物入了誰的肚皮。

  貝雷特。

  她以為惡魔喝露水就會飽,沒想到跟人一樣,他也需要食物,而且還要很多很多。

  「他起碼一天要吃七餐吧?奇怪,為什麼要吃那麼多啊?」她一邊種菜,一邊思考。

  誠如古羅所說,這個惡魔還真有那麼一點點的特別,因為他竟然也吃紅蘿蔔……不對,不是紅蘿蔔的問題,是他竟然也吃人類吃的東西。

  「妳要對我的花園做什麼?」貝雷特倚著側門,神情溫和,不論何時何地,他一定穿著正式,金髮梳得直順,無論天氣有多熱,永遠不會流汗。

  雖然覺得他很討厭,但,不能否認這只惡魔天生誘惑人,外貌異常俊美,而且很有魅力——專指他不說話的時候。

  「種菜啊,你那麼會吃!反正你這個花園沒什麼用處,種菜正好。」知葉理所當然的回答。「雖然我用你的土地種菜、用你的水灌溉施肥,但菜錢還是要照原價算。」

  「噗——」精打細算的小錢鬼。貝雷特噴笑,轉身離去。

  他只是想看看她在做什麼而已,很有趣,就像家裡養了一隻寵物,不時就會想她現在在做什麼,做了什麼有趣的事情?

  每一個動作、每一個表情,都讓他覺得好玩。

  「人類,是這麼有趣的生物啊?」他像是得到一件新奇有趣的玩具一樣快樂。

  越過客廳,上了二樓,他走進自己住辦兩用的臥室。

  檜木古董桌上,茶仍冒著熱氣,表示古羅剛來過,這個僕人,照顧他十分用心。

  坐在案前瀏覽文件,他認真的姿態像是在研究什麼有趣的東西。

  惡魔的天性,就是掠奪、強取,無所不用其極,而貝雷特就將這一份天性中的渴望,運用在人間。

  他需要一個人類的身份,需要生活,需要錢。

  多年來他累積驚人的財富,使用的都是同一種方法——併購,再轉賣,手上未有任何一間公司和動產,這麼一來他轉換身份時,也不會太麻煩。

  歲月不會在他身上留下任何痕跡,每隔個十年、二十年,他都得轉換一個身份、另一個社交圈,繼續他漫長無止境的生命。

  他資金雄厚,絕不心慈手軟,凡看上的,都一定要得到。

  正當他聚精會神的思索該如何並購一家讓他感興趣的公司時,一柄銀亮的匕首突地抵在他喉頭。

  「別動,惡魔,刀子不長眼。」陰啞低沉的警告。

  生命太漫長,已經久到讓貝雷特忘了,自己是從什麼時候厭惡起自己的力量——至高無上的力量。

  惡魔為了得到力量,不惜自相殘殺,消滅對手的同時也併吞對方的一切魔力,在他某一回與某個惡魔大戰三個月,總算將對手擊敗,他未將敵手的魔力佔為己用,改將那份與自己不相上下的魔力,拿來對自己下了禁制,封印自身的魔力。

  以毒攻毒的結果,讓貝雷特首次感覺到,平凡真好,感受不到血液中奔騰叫囂的力量——太好了。

  在下禁咒時,他下了一個指令——在遭受到攻擊,有生命危險時,禁制的魔法便會衝破封印,全力對付敵人,用來互相制衡的力量也會同時破匣,強烈得足以撼動天地。

  但現在他未感受到魔力衝破禁制,這表示這個想暗殺他的人,根本是在鬧的。

  放下研究到一半的企業資料,他頭痛的揉著太陽穴。

  「伊恩,你要動手最好快一點。」

  「切!」被識破了,伊恩把匕首往他桌上一丟。

  仔細一看,那把匕首雖是銀質,但刀紋和刀柄全部都有奇特的紋路。

  看了那把除魔刃一眼,貝雷特伸手取過,拿起抽屜中的絨布擦拭,完全不怕這把會將他毀滅的匕首。

  「太髒了,銀器怎麼能這樣保存?」末了,還看不慣的念了兩句。

  一個身穿皮衣皮褲,頭髮染成誇張紅色的男人,看起來約二十五歲上下,不是金髮碧眼的異國樣貌,他的五官很東方,黑眼睛黃皮膚,唇紅齒白,笑起來臉上有兩個酒窩,讓他看起來年紀更小,但身材卻高大健美,分開來看不協調,可整體卻是個非常帥氣的年輕人。

  他一屁股坐進沙發,腳還掛在把手上,晃來晃去的坐沒坐樣。

  「你的潔癖還是這麼嚴重啊,貝雷特。」伊恩嬉笑。

  「你的無禮還是這麼嚴重呢,伊恩。」涼涼反擊。

  「哦,聽起來心情不錯。」相識多年,他是第一次聽見貝雷特用這麼輕快的語氣說話,忍不住挑眉。

  瞬間起身,他身手矯健得如一頭獵豹,站在窗前,俯身正在花園裡辛勤種菜的農婦,吹了聲口哨。

  「這位是你的『主人』?」那戴著斗笠的女孩,週身有一層黑色的氣將她籠罩。

  貝雷特不回答這個簡單明瞭的問題,繼續擦拭那把利刃。

  「我可不希望哪天得率領族人來追捕你,貝雷特。」伊恩正經地提醒、警告。

  他是惡魔的天敵,惡魔獵人。

  專司追捕吞噬人類靈魂的惡魔,他不希望,特別的貝雷特成為他獵捕的一員。

  本是天敵的兩人會成為朋友,是因為伊恩對貝雷特感到有趣,況且——貝雷特從未吞噬過任何靈魂,除魔刃對他沒有殺傷力,所以,他們可以當朋友。

  「能存活到二十一世紀的惡魔一族,應該都挺聰明的。」貝雷特迂迴的回答。

  想必伊恩看出那個笨女人擁有令惡魔瘋狂的白色靈魂,對惡魔來說,是難以抵抗的誘惑。

  「欸,我想也是。」聞言,伊恩放心了,但繼續倚著窗看樓下的女人忙碌。

  「怎麼你養的小寵物們怕得要死呢?」凡人之眼看去,只是一片花海,但伊恩眼中那些醜陋的惡念之花,正嚇的發抖。

  「你沒看見花園空了一塊?她動的手。」聽起來不是生氣,似乎有點……鬆了口氣。

  「哦……」所以,怕被殺嘍?「也是,有魄力跟你住在一個屋簷下,知道你真實身份還沒逃走的女人,在某方面來說,確實比你還要可怕。」

  「伊恩——」貝雷特危險的瞇眼。

  「幹麼生氣呢?我們是好朋友啊!哎呀,她忙完了,我一定要去認識認識。」話還沒說完,人就消失不見了。

  這時候貝雷特都會很懊惱,他不能施展魔法,只能邁開雙腿,下樓追趕。

  結果他到的時候,就看見伊恩那個騙子,露出牲畜無害的笑容,爽朗的和知葉聊著天,還聊得很愉快。

  「原來你在這裡工作,很辛苦吧?」睜著大眼,伊恩眼眶還帶著水光,看起來十分誠懇。

  比起那個老愛壞笑的惡魔,知葉當然立刻放下心防。

  「對啊,你也知道貝雷特那個人,不好相處。」她開始說壞話。

  「沒錯,他很怪異。」

  兩人有說有笑,拚命說貝雷特的閒話,完全沒想到他們正踩在他的地盤上。

  貝雷特不爽的瞇起眼,雙手環胸。

  「啊,天氣很熱,我有做蜂蜜檸檬汁,我倒一杯給你。」知葉非常慇勤的倒茶水、準備零食和好吃的招待伊恩。

  貝雷特眼瞪得更大。這女人住他的、吃他的、領他的錢,從來沒有好好對他說過話——雖然說都是他先去招惹她的,但,還是太過分了吧!

  有東西吃也不給他一份,昨天說得過去嗎?

  「啊,謝謝,小葉,你真是貼心。」伊恩非常厲害的和人攀交情,還用會讓女人臉紅心跳的專注眼神直視著知葉,壓低嗓音說:「像你這麼好的女孩,不多見了。」

  所以啦,臉紅心跳自是難免。知葉嬌羞害臊的低頭,嘴角喜不自勝地上揚。

  於是貝雷特更火了。

  「噢噢。」伊恩低笑一聲,因為原本晴朗無雲的天空瞬間被烏雲遮蔽。

  轉過頭去,就看見臉色陰鬱的貝雷特,用恐怖的神情瞪著他們。

  「喝!」知葉驚跳起來,沒發現貝雷特出現在廚房,她跟伊恩聊得太愉快了,根本就沒注意到他,當下變臉,板起臉孔對他說:「幹麼?你那什麼臉?我、我今天明明就有把地板擦乾淨,全部都有擦完!」

  第一天她光打掃就去了半條命,累的直不起腰來,但一周後,她已經抓到要領,只用一個早上的時間就能把整棟房子擦的乾淨。

  她為自己這麼快就適應女僕的工作感到非常悲哀,昨天古羅看不過去,要她不要再幫地板打蠟了,她還堅持……她怎麼那麼犯賤啊?

  有一天!總有一天!她惡狠狠的瞪著貝雷特,心中暗暗立誓,總有一天,她要把抹布往他臉上丟!

  突然間,密佈的烏雲退去,陽光重新穿透雲層照耀大地,奇特的天氣異象,讓伊恩忍不住玩味。

  有這麼生氣嗎?認識貝雷特這麼久,他向來八風吹不動,少有事情能引起他的情緒,像是他活著,就只是「活著」,帶著一副會動的軀體遊走於世間。

  嘿,難道是這小女傭讓他心情好?

  眼角瞄到原本要進廚房的古羅,看見兩人劍拔弩張的姿態後默默關上門離去,他更感興趣了。

  哎呀,連那老僕人都不插手嗎?古羅忠心耿耿,最不能忍受有人對他的主子不敬,這樣看來,貝雷特很愉快啊!

  「欸,你下樓啦?來來來,一起坐下來聊嘛。」思及此,他很故意的反客為主,招呼貝雷特坐下,逕自喝著冰涼的蜂蜜檸檬汁。

  礙眼。

  貝雷特輕哼一聲,姿態優雅的走到桌前,拿起一小塊手工餅乾丟進嘴裡,動作時故意讓餅乾碎屑飄落的面,看看地板,再看看她。

  「地板髒了,女僕。」

  「你、你、你……」這分明就是刁難、故意!「你這個……」混球!

  老是愛欺負她,老是愛找她麻煩,動不動就嚇她,她受夠了!

  「我討厭你!」她用力朝他吼,對準他的臉上那抹壞笑,動手狂毆。

  貝雷特邪笑,握住她自動送來的小手,湊到嘴邊,張嘴咬。

  「痛痛痛痛!」火氣迅速熄滅,知葉慘叫,用沒被他抓住的那隻手打他。「等一等!你你你時間又還沒到,為什麼吃我?你怎麼可以這樣不守信用?又還沒七天,走開!住口啊你……」

  眼前荒謬的一切,讓伊恩看的目瞪口呆,接著抱著肚子狂笑不已。

  這只惡魔,似乎找到樂趣了呢。

第四章

  貝雷特的字典裡,沒有心軟這兩個字。

  但為何看見小女僕緊閉著雙眼,把手朝他伸出的那副委屈樣,會讓他覺得……不太對。

  是什麼原因,數周前念念不忘的新鮮血液,已經不再吸引他了?

  猶豫了很久,他還是不想吸她是血,因為味道差了,她的血裡有股「哀傷」的味道。

  仔細端詳她的臉,思考相處這一個月以來的生活,她一直活力十足,稍被招惹就氣得蹦蹦跳,完全不怕他,除非他露出牙齒咬她。

  「唔?」知葉瞇眼等了半天,就是等不到那股刺痛,狐疑地半睜眼,偷看他正在做什麼。

  結果偷瞄的下場是心臟重重一擊!

  貝雷特身體略略傾斜臥在沙發椅上,金髮自然披散於肩頭,陽光撒在他身上,襯得他五官美麗得……迷惑人心。

  光他靜靜的待在那裡,她就覺得心情平靜,感覺很好——怎麼會這樣?明明她就很討厭他啊!

  「你很久耶,要等多久啦!」因為不明白自己,所以她沒耐性地抱怨,轉移注意力。

  「妳的血,變難喝了。」他斜睨了她一眼。「引不起我的食慾。」

  聞言,她驚恐的睜大眼睛,「喂!就算難喝你也要喝下去啊,要是我死得淒慘怎辦?」

  怎麼看,都不像是傷心難過的模樣。貝雷特沉吟思索著,他不懂,他不懂人類,為何表面表現出來的樣子和內心真正的想法,是相反的?

  「你快點喝,我不能死,我還不能死。」知葉把手放在他眼前,語氣帶著懇求。「我還不能死……」眼眶泛起薄霧。

  「妳的血有一股『哀傷』的氣味,濃烈得讓我嗆了好幾口,妳是故意的?讓我喝難喝的血?」

  平時怕痛怕得要死,最恨他咬她吸她的血,今天卻苦苦哀求,要他喝她的血,因為她不能死?

  大概一周前,她的血就開始變得難喝,那時她突然接到醫院打來的電話,請假離開小鎮去城裡探病,回來什麼也沒說……是沒人可說吧?

  總之,她繼續工作,繼續被他欺負,無論他多過分,從來不見她落淚示弱,但此刻,她眼眶卻紅了。

  不難猜想,她相依為命的奶奶,情況不樂觀。

  「妳給我過來。」扯著她,拖她到廚房,貝雷特從冰箱裡挖了一堆高級食材擺在餐桌上。「我不喝難喝的血,全部,都給我吃掉!我不吃苦,不准妳再偷吃苦瓜,我還能忍……兩天,我給妳兩天時間,把血變好喝一點再來找我!」

  「喂——」這一桌奇怪的食材補品,她哪吃得完啊?

  「古羅,把她這個月的薪水轉給她。」貝雷特高聲傳喚,交代完後,便轉身離去。

  「喂,貝雷特,你確定我不會死嗎?我還不能死耶——」她最怕的已經不是痛,而是死。

  看著主子離去的方向,古羅忍不住歎息。

  「知葉,妳奶奶還好吧?瞧妳不開心的,主子都發現了啊……」

  這句話觸及她辛苦維持的假象,知葉的眼淚立時如潰堤般,一發不可收拾。

  「奶奶排斥新的抗癌藥,她好虛弱,一直吐,藥好貴,住院費好貴,奶奶給我的錢都花光了……我卻什麼也沒幫奶奶做……醫生說,盡人事聽天命了……」

  她哭得像小孩,拚命抹去滑下的淚水,卻怎麼也擦不完。

  「好好好,乖。」古羅看她這樣子不免心酸,也紅著眼拍拍她的肩,安慰她。

  直到她哭出壓抑的眼淚,冷靜了,可以講道理了,他才說出建議。

  「我活了這麼久,看盡人生百態,知葉,人類生命雖短暫,但一生中會遇到很多快樂,其實,辛苦了大半輩子,走得平靜安詳,也是不錯的……」

  「你說得對……」思及奶奶化療時痛苦的嘔吐、打滾的樣子,她又是一陣鼻酸。

  之所以聽醫生的建議化療、試新藥,為的是她自己,不想讓奶奶太快離開她,結果受苦的卻是奶奶。

  所以她才覺得自己沒用,花了那麼多錢,還讓奶奶那麼痛苦。

  「我知道該怎麼做了……」醫生說一旦中止化療,壽命最多只剩三個月,但看著奶奶化療時的痛苦模樣,她不認為繼續化療對奶奶比較好。

  「那就做一些妳奶奶愛吃的東西,清淡一點的,送去給妳奶奶吃啊,就算吞不下,聞到味道也會開心。」古羅開始幫她整理桌上的食材。「快回去,主子放妳三天假。」

  「嗄?」拎著那袋超級貴的食材,她傻傻的被推出門外。

  「上個月的薪資已經匯進妳戶頭了,還有菜錢,多的部分是主子的心意,主子一直很喜歡你奶奶種的有機蔬菜,快點回家啊,傻丫頭,好好陪妳奶奶,三天後見!」古羅笑呵呵的對她揮手。

  她錯愕的站在門前,不明所以。她就這樣……放假了?!

  傻傻的抱著那袋食物走回家的路上,一邊還想著她忘了問休假會不會扣薪水耶……

  決定不讓奶奶再接受化療和試新藥後回到住處,她便簡單煮了一碗粥送到醫院,可才要入病房就被護士攔下。

  「白小姐,不好意思,請妳結清一下費用好嗎?」

  「噢……」知葉不禁一個頭兩個大,奶奶的醫藥費超乎她預期,不到兩個月就花光積蓄,上周她才用光戶頭裡的錢,去櫃檯批價時,看見結算的金額,她臉更綠了。

  只好去提款機前查詢戶頭的餘錢,她的薪資今天入賬,看能領多少就領多少,起碼能付的先付清,不夠的部分再來想辦法。

  「咦?怎這麼多零?!」看著戶頭的可用金額,知葉一陣茫然,算了算數字後面的零,才驚覺這是一筆巨款!

  抖著手掏手機,她馬上撥電話給古羅。

  「總管叔叔?薪水……是不是匯錯了?!」不是八萬嗎?為什麼八的後面有五個零啊?

  「是嗎?我查查……」電話那頭傳來一陣沉默,聽起來是古羅撥了電話去查詢,一分鐘後他又出聲,「知葉,沒匯錯,乖,別問了,錢拿去用,是主子的心意。」

  「那、那也太多了,怎麼會突然……」

  「噓,別問,快去把錢繳一繳,幫妳奶奶換間環境好一點的安養中心,先這樣,我得忙了。」他明顯不想多說。

  「噢……」知葉被那筆巨款嚇得頭昏腦脹,但是在這個時候收到這筆救命錢,她真的……很難不為此感動。

  付清了奶奶的醫藥費,她與主治醫生談過,也詢問了關於安養病房的護理、環境、看護,在最短的時間內辦好奶奶的轉院手續。

  停止痛苦化療後的奶奶不再嘔吐不適,但消失的體力很難再回來,當知葉推著坐在輪椅上的奶奶在安養中心中庭散步時,年邁的奶奶哭了。

  「奶奶,天氣很好耶,妳很久沒曬太陽了哦?如果體力好一點,就可以常常出來曬曬太陽……奶奶,怎麼哭了啊?」她連忙掏衛生紙遞給奶奶。

  「妳這死丫頭不聽話……」奶奶邊哭邊罵,因為心疼。

  這孩子,吃了不少苦啊,原本柔嫩的掌心變得粗糙,她要做多少工作才能負擔她的醫藥費和安養中心的費用?

  一定花光她的學費了,好不容易才考到研究所,卻偏偏把錢花在救她這條老命上,教她想來怎不心酸?

  「奶奶……我捨不得妳嘛……」知葉紅著眼眶,壓抑眼淚。

  「這麼大了,還不會為自己想一想……」她苦命的孫女,誰能來多疼疼她?

  「只有奶奶會為我想嘛,所以我才那麼捨不得啊……」

  「妳回去!」老人家脾氣又拗了起來,「在這裡我好得很!妳回去!」

  「奶奶,我好不容易休假耶,讓我多陪陪妳嘛。」

  「妳欠這麼多錢,不用還嗎?」老人家以為她去刷卡。

  「奶奶,錢是老闆先借我的。」事到如今,也不用隱瞞她在工作的事實了。「就是小鎮教堂豪宅的主人。」

  「那妳更要回去!」奶奶堅持,「該做的事情,不能不做。」

  「可是我……」知葉本想反駁,但轉念一想——其實貝雷特沒必要做這些。

  想到他用那種討人厭的方式逼她吃東西,胡亂塞食物給她,還有突然匯進她帳戶裡的巨款,他知道她有困難嗎?他知道她傷心難過為何,所以出手幫她?

  一個惡魔,怎麼會有這種接近善良的舉止?

  「我們看人,不能只看表面,對方刻意表現出來的樣子,要去看透對方的內心,去想為什麼他要這樣做,去思索為什麼。妳啊,剛出社會,什麼都不懂,就叫妳要繼續唸書的……」

  「好啦,好啦,奶奶,妳不要念了啦,我回去工作就是了,有事情打電話給我哦,下回我休假來看妳,再帶你愛吃的東西哦。」奶奶說的沒錯,人情債難還,她還是快點回去工作好了。

  雖然她很清楚,這份人情債,她根本還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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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冰冷無溫度的藍眸冷睇著前方的視訊螢幕,淡淡且難以捉摸地,輕輕笑了一下。

  因為對方使用零零落落的英文,狼狽但又很努力表達的模樣,讓他忍不住笑了。

  「你可以說中文。」懶懶地,他以標準沒有口音的中文,解救快被英文搞瘋的中年男人。

  「太好了!這……雷特先生,可能……您最近聽到一些奇怪的風聲……」何家德用手帕擦著頭上的汗,努力陪笑。

  他好不容易才透過關係,拿到這位資金雄厚大金主的聯絡方式——視訊。

  沒人知道雷特先生從何而來,只知道他來自一個神秘而古老的家族,擁有無法估算的財富,行事難以預測,看中某間公司的潛力,便無所不用其極的掠奪,鬧得腥風血雨,搶得別人的心血,再高價轉售,有時甚至只是放出風聲,攪和一會兒便抽身,讓投資人恨的牙癢癢的。

  「不知道雷特先生有沒有興趣來台灣一趟,我們當面談一談。」何家德好聲好氣地詢問。

  因為商場上傳出,神秘的雷特盯上他家祖傳的電器公司,有意收購,讓他煩惱得都有圓形禿了!

  何氏的股價波動就像是坐雲霄飛車似的,他心臟承受不住,礙於臉面,沒讓精通外語的秘書翻譯,只能硬著頭皮自己上。

  要求人這種事,他死也不會讓人看見。

  貝雷特八風吹不動,神情淡然。

  「或者看你想在哪碰面,我飛去見你也行!」何家德慇勤地討好。

  「見我?做什麼呢?」他狀似不解。

  這老頭消息還算靈通,他目前對何氏確實有興趣,打算弄到手,現在他想見他,除了求他網開一面之外,百分之百,就是尋求合作的可能了。

  「這、這……」何家德說不出口,明明只是視訊,不是面對面,但他卻奇怪的對眼前俊美得不像真人的年輕人產生懼怕的心理。

  「你中文說得這麼好,真的很難能可貴……呵呵呵。」他言不及義地想閒話家常。

  貝雷特原本還想玩弄一下人心,不過,他聽見了樓下傳來巨大的聲響——碰撞聲、喳呼聲——不禁嘴角上揚。

  在這棟房子裡,唯一會製造出噪音的人,只有一個。

  「也許會,也許不會。」沒頭沒腦的,他丟給何家德這七個字。

  「什、什麼意思?」一頭霧水。

  自然是你心中最深沉的恐懼。貝雷特詭異一笑,「你說呢?何董事長。」

  似是而非的一句話,語焉不詳的口吻,想像的空間,很大。

  「不,雷特先生、雷特先……」何家德慌張的呼喚,視訊卻被硬生生結束。

  關掉螢幕,貝雷特坐在書房裡自動送上門,不是因為他還有預知能力,而是他的直覺,她會來找他。

  「我進來了!」砰一聲,門被打開,知葉捧著食物上樓,睜著眼睛望著他。「我……我回來了。」

  「嗯——」他又露出那種要欺負人的嘴臉,「我以為妳會捐款潛逃。」一般人突然發現自己帳戶裡多了錢,會有什麼反應?

  「我很想啊,但是我要回來謝謝你……」她很彆扭的說了謝謝。「雖然奶奶一直說你是難得一見的好人,但我還是堅持你是個混球。」

  像是想要掩飾自己的尷尬和無所適從,重重的,她將餐盤放在他桌上。

  「快點吃,撐死你!」

  但知葉一擺上去就後悔了,因為她壓倒了桌面上的東西。他好像正在工作?!

  等等,工作?!

  「咦?」她不免狐疑,「你有工作?」一個惡魔,要做什麼?

  「不然妳以為我的食物從何而來?」當然是用錢買。「古羅挑剔的穿衣品味怎麼養?」那傢伙非名牌不穿,「還有——」他沉吟了會,壞笑得盯著她,「怎麼用錢拐女人?」

  知葉才想要好好感謝,跟他相敬如賓,結果馬上就被氣到了!

  「對啦,我就是用錢可以拐的女人!」想當初毆打他到一半,就被他開口一個月八萬的女傭薪資給迷惑了,而現在,她也會為了那救命的八十萬,一輩子幫他做牛做馬。

  「你幹麼?幹麼一直看著我?」被他專注凝視的藍眸盯得毛骨悚然,她忍不住問。

  貝雷特望進她眼底深處,一個莫名的原由,讓他多看她兩眼,最後怪異突兀地問:「妳還好吧?」

  簡單四個字,讓知葉心跳咚地一沉,八十萬、妳還好吧……這個混球,他在關心她。

  一個惡魔,怎麼可以這麼奇怪?為什麼他就不能正常點?

  想討厭他,又無法真的討厭,這種感覺差透了!

  「我很好啦!何氏電器……呃,這家的電鍋還不錯用,煮出來的飯還滿Q的——你看這要做什麼?」她瞥到他桌上的資料,藉故轉移話題。

  貝雷特也沒有藏,直截了當的告訴她嗎「因為我想買。」

  「嗄?」她錯愕。

  「收購後,把價格炒高,再轉手賺取價差。」他很愉快的向她說明,他生財的模式。

  腦筋直線條的知葉直覺說:「這是無本生意吧?」

  他給她一個孺子可教的神情。

  「可……你這樣雖然合法,但是……感覺跟強盜沒兩樣……」

  「又如何?」他嗤笑,「我是惡魔,妳以為我有多少是非黑白的理解力?」

  那口吻譏誚,為何聽起來如此傷悲?知葉此刻才真正平心靜氣、放下成見的看待眼前的魔。

  惡魔天性邪惡,沒有是非黑白的觀念,也沒有良知,但他卻給了她一筆錢,解決她的燃眉之急。

  他沒有必要為她這麼做,何況她還是一個……會跟他唱反調、揍他跟他打架的小女僕。

  「可是你不是真的那麼壞,你、你幫了我,還幫村裡造橋鋪路,做很多建設——」

  「連至高無上的魔力我都不想要,妳以為我會在乎什麼?」當他擁有魔力,世上任何事物盡在其「我」,只要他想,沒有得不到的東西,所以那些多餘的財富,他又怎麼會看在眼底?

  「那你在乎什麼呢?你在這裡又想做什麼?你為什麼在這裡?」她直率地問。

  古羅說的沒錯,他真的是一個很奇怪的惡魔,讓她忍不住,對他好奇起來。

  她直率的問題,直接打進貝雷特的心坎裡。

  他也問過自己,存在於世間,擁有無盡的生命究竟要做什麼?他是誰,又在乎過什麼?

  記憶深處,有張美艷非凡的臉孔,蜜金色的長髮,純白的靈魂,他所在乎的……

  停,這不有趣了,他不開心。

  「想知道嗎?妳走進一點,我就告訴妳。」露出迷人的笑容,他朝她勾勾手指,「這是秘密,我只讓你知道,來,過來。」

  知葉不疑有他,朝他走去。

  只見貝雷特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抓住她的手臂,張嘴用力一咬。

  「啊,痛痛痛痛痛——」猛然傳來的劇痛讓她痛叫出聲,心跳得很快,跟往常一樣,用空下來沒被咬的那隻手痛打他,「停,住口!很痛,你喝太多了吧,一口,一口而已!」

  她血的氣味,變了。

  放開她的手,他皺眉抹去嘴角沾染到的鮮血,斂著眼思索她血液入喉後感受到的「訊息」,雖然淡得幾乎聞不到,也讓他困惑不已。

  最後他選擇暫時不去想,抬眸覷她,只見她一臉憤怒的撫著手臂,數著上頭有幾個牙洞,那樣子讓他心情又好了起來。

  「被同樣的招式騙兩次,我該怎麼說才好呢?我親愛的『主人』?」語氣充滿調侃。

  「你你你……」虧她難得給他好臉色,結果,他還是這麼欠揍!

  「嘖嘖嘖——」咧開嘴,貝雷特笑得很惡劣,站在她面前,輕佻地抬高她下巴,俯身對她的臉蛋品頭論足。

  知葉不禁屏住呼吸。

  「妳傻傻上當的樣子,看起來,還真蠢呢。」嘲笑完她後,他大笑離開書房,將她丟在裡頭。

  只是一出房門,他便困惑的想,怎麼才三天,她血的味道就變得更怪異了?除了淡淡的哀傷之外,還多了很多複雜的東西。

  其中一個氣味他不會錯認,那叫做「心動」。

  「對什麼人心動?伊恩嗎?嗯……改天得警告那笨女人,伊恩對她來說太老了,那個童顏騙子!」

  被留在書房裡的知葉剛剛被徹底羞辱,卻一點也不生氣,只是很困惑。

  「你還沒有回答你在乎什麼啊——呃?我是不是問了很失禮的問題?」

  他什麼都沒有回答,只用逗弄她的方式來轉移話題,他——難道在逃避?

  這讓她好奇了起來,想去問古羅,他會不會偷偷告訴她啊?

  但是知道了又如何呢?總有一天,她會忘了一切,當她許完剩下的願望,就會忘了在這裡的一切事情。

  這麼一想,她立即回到房間,從抽屜裡拿出日記本。

  寫了一個月對惡魔的抱怨和不滿後,她在新的一頁中,寫下自己的困惑和感想。

第五章

  當進入夏季的第一天,工作滿兩個月的早晨,知葉期期艾艾的在貝雷特房門前徘徊。

  「嗨,小葉,怎麼站在這兒?不進來嗎?」有事來串門的伊恩,用很正常的方式出現——他開門。

  只是……

  「伊恩?!你怎麼一早就在這裡?」她大驚失色。「我沒聽見有人按門鈴啊!你到底是什麼人?」

  「現在才問會不會太晚了?你腦袋裝什麼,現在才知道要懷疑?」會講這麼惡毒又難聽話的人,當然是貝雷特。

  「我又不是問你!」被罵得很冤,她氣呼呼的反擊。

  「咳,一般來說呢,我不接受委託,不過如果是小葉,可以通融。」伊恩掏出事先準備好的名片,遞給她。

  知葉接過,對上頭的頭銜忍不住皺眉,「惡魔獵人伊恩,二十四小時服務?」「收費怎麼算,這裡有一隻很大的妖孽,滅了他要多少錢?」問得很認真。

  「只要是可愛的小葉開口——Free!」

  「那你還等什麼?」知葉轉頭就指著貝雷特的鼻子大叫,「快點收妖啊!」

  貝雷特的臉登時綠了一半。

  「哈哈哈哈哈——」伊恩大笑,伸手拍著身邊的惡魔,對知葉笑道:「當然,我很樂意收服他這只千年大妖,製作成標本收藏,不過目前我對他的興趣未減,捨不得他死。」他說得有點曖昧。「再來——惡魔獵人的技能,對於未吞噬過靈魂的惡魔無用。」

  「伊恩。」貝雷特不悅地低斥,暗暗給他一個警告的眼神。

  他透露太多了,這不該隨便讓個人類知道。

  「什麼意思?」她很理所當然的聽不懂。

  當然啦,好管閒事的伊恩沒把貝雷特的臉色放在眼底,衝著她一笑,攬過她的肩膀往客廳走。

  「來,小葉,這就讓我來告訴你,跟惡魔同住一個屋簷下,不能不知道惡魔的基本常識,能活到現在的惡魔,都很聰明,而且狡猾。」

  於是知葉傻愣愣的聽著伊恩所做的惡魔簡報

  惡魔接受召喚,與人類定下契約完成三個願望,人類必須為此付出代價——靈魂、生命、記憶,通常惡魔要的是靈魂,以吞下人類的靈魂來強大自己的力量。

  惡魔間彼此鬥爭、廝殺,殺了對方就能接收對方的能量,導致惡魔獵人的誕生,專司獵殺殘虐無道的惡魔。

  吃人的、吃同類的、吞噬靈魂的,千百年來,作惡多端的惡魔一族早被惡魔獵人消滅殆盡。

  「但還是有少數膽小、力量弱的惡魔活到現在,不過我見過力量最強、個性最怪,除魔刃毫無反應的,只要一個——」伊恩一邊嗑瓜子,一邊把視線調向默默朝他們走來的貝雷特。

  「既然沒拿走靈魂,為什麼力量灰色最強大的?」知葉不懂。

  「因為——」這就需要好好解釋一番了。

  「你話太多了,伊恩。」貝雷特阻止他再繼續胡說八道,轉頭對知葉口氣不善地罵,「你可以再蠢一點,伊恩兩句話就把你耍得團團轉,原本的正事都忘得一乾二淨!」

  「啊!」被當眾羞辱,知葉沒有生氣,而是如大夢初醒,「對!我忘了!」她一早把家裡打掃乾淨,又去菜園拔草除蟲,估計他起床的時間,在他房門口徘徊很久,就是想要怎麼開口請假……

  「蠢蛋!」他瞪她,「還不快說?」

  「這個星期五,我想請假一天……」她支支吾吾地說出。

  貝雷特眉頭一皺,想也沒想的問:「你奶奶病情惡化了?」口氣不善,但會讓他說出這種近似關心的話語,簡直是奇跡。

  伊恩用非常奇特的眼神看著眼前的一人一魔。

  他似乎,可以見證一件驚天動地的大事,也許,還會被編排進惡魔獵人一族的歷史。

  「不是……」

  「那是?」

  「我……要去學校拿畢業證書。」她說話全糊在一起,語焉不詳。「沒辦法請人代領,我得自己跑一趟。」她期期艾艾的,說出請假的正當理由。「應該……不會拖太晚……吧?」連她自己都不確定。

  她的畢業證書被班導扣留,不是成績不夠優秀,而是不夠「識大體」。

  她沒有像其他學生逢年過節送禮、問候,大學四年,班導對她很好,幫她找工讀、獎學金,得知她考上母校研究所,力邀她進他的研究室,研究經費都談好了要給她多少,甚至連設備都為她準備好了,說好了要配一台筆記型電腦給她。

  但是,卻要她……付出代價。

  「不會拖太晚後面為什麼要加不確定的『吧』?」貝雷特瞇眼,諷笑。「想出去玩嗎?明說便是。」

  「我有空出去玩的話,不會去看奶奶啊?幹麼把一個月才五天的假排給那個畜生——」抱怨衝口而出,她隨即閉嘴。

  惡魔和獵人瞇了瞇眼,危險一瞬間爆發,從她的口氣,不難猜測她被刁難的內容為何。

  「請讓我請一天假,我會盡快趕回來。」有求於人總要低頭,她還是不免焦慮導師會為難她。

  「這週五?」貝雷特思索了一會兒,回道:「我有事北上一趟,順道送你過去。」

  「真假?原來你也會出門啊!」知葉驚訝得不得了,為他難得的好心感動,但話要先說在前。「搭你便車嗎?那可不可以不要扣我薪水?」

  「哼。」他給她不屑的一眼。「星期五早上八點,遲到不等人。」八十萬都給了,還會在乎那點小錢?「說完了?還不去工作?」

  「知道啦——」知葉小聲抱怨。

  「這是你對老闆的好意該有的態度?」眉一挑,他繼續找麻煩。

  「謝謝你,老闆。」回頭給他一個白眼加鬼臉,她才蹦蹦跳跳的去工作了。

  待她走遠,一旁癡癡看著的伊恩終於噗哧一聲笑了出來,貝雷特回頭給他一個疑惑的眼神。

  「你對小葉挺好的嘛。」伊恩說出他笑的原因、

  貝雷特冷笑。「你眼睛有問題。」

  「你以為我第一天認識你?」

  兩個男人互相凝視彼此、較勁,最後竟然是貝雷特敗陣。

  「她配你太年輕了。」

  「是啊,配你不更年輕?」伊恩訕笑,活得比他久的惡魔,有什麼資格說這些?「跟你說這麼多,你也不會懂。」

  貝雷特皺眉。活了這麼多年,接觸過的人類不知多少,但他始終不明白,為何人有那麼多複雜的情緒。

  為什麼哭?為什麼笑?為什麼開心?為什麼難過?

  「聽我一句勸——不要太執著。」

  「我會執著什麼?」

  伊恩歎息,直言,「我們都很清楚,你挑選台灣這座小島隱居三十年的原因。」

  那個原因,就是貝雷特長年以來的執著。

  他抿緊唇,不發一語,沒有動怒,只是像尊雕像定在那兒,面無表情。

  「好吧,要是想談,你知道哪裡可以找到我。」左手抓起流理台上的五爪蘋果,伊恩右手彈個響指,人便消失。

  一直到他走了,貝雷特才皺起眉頭,長長的歎了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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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張貼著強化玻璃的小臉,眼睛睜得很大,嘴張成O字型,表情有點蠢,不敢相信現在所經歷的。

  她太震驚、太……無法置信了,私人飛機!這人竟然有私人飛機?!

  「太扯了,你竟然有一架私人飛機,誇張,你到底有多有錢啊?」平時深居簡出,只在小鎮豪宅裡活動,不與外人接觸,他哪裡來的錢啊?還買飛機咧!

  「三架,台灣地小,這種小型客機反而方便。」坐在舒適的椅子上,貝雷特喝著美麗空服員端來的咖啡,神情專注地看著手上的資料。

  古羅也在一旁幫忙整理繁雜的文件,替主子分門別類。

  「小?這台飛機還叫小?!」她真的對他的價值觀感到很擔憂。

  知葉把視線從機窗調回,環視這座「小型」客機機身的寬度能容納六個頭等艙機位,這還叫小?

  見空服員離開看,她才小小聲開口。

  「我知道你們現在很忙,但是我很想問……為什麼……你要買飛機啊?」

  貝雷特從文件中抬起頭,給她一個「你是白癡啊」的眼神。

  「買來擺著好看、收藏,有紀念價值,你現在看的感覺如何?很有價值吧?」當然是買來搭啊,這啥爛問題。

  「你講話一定要這麼酸啊?」這人,不對,這只惡魔,對她說話都這麼挖苦難聽,她習慣了,但有時還是會受傷。「我以為惡魔根本就不需要搭乘交通工具,你不會飛嗎?」

  她很想被電嘛,放下研究到一半的工作,貝雷特友善的朝她伸手。

  「想飛嗎?」他笑得很誘惑、引人犯罪。「來,我親愛的『主人』,給我你的血,許願吧。」

  一個穿著白色西裝的金髮惡魔,對自己伸手說出這種帶著暗示性的話語,叫人怎麼能不想歪?

  知葉好歹還是個黃花大閨女,怎禁得起這種刺激?

  「你、你少來這招!」語氣不是很確定。「對、對我才沒用咧!」

  沒用嗎?那現在臉紅心跳的人是誰?貝雷特輕扯唇角,邪睨她一眼。

  「安靜點,我很忙。」他有一個計劃要執行。夾在資料中的金色邀請卡,令他微笑。

  上勾了。

  他拿起那張邀請卡,拆閱,一邊囑咐像好奇寶寶一樣的女人,「你無聊的話,去幫忙打掃。」

  「我今天休假!」她轉頭朝他吼了一聲。

  冷淡地瞥了她一眼,貝雷特手下的動作沒停,但才拆開那張邀請卡,手卻像觸電般抖了一下。

  為此他露出驚訝的神情,藍眸大亮,面露喜色,將卡片攤開。

  卡片在顫抖,置於他身邊的水杯,泛著同心圓般的漣漪,一圈又一圈,而他手上燙金的邀請卡,泛著銀色的光。

  「找到了……」他語氣低啞,眼晴瞳孔放大,少見的情緒大波動。「我感應到了……」

  暗藏的洶湧情潮衝擊著魔法禁制,環境大受影響,機身開始晃動,劇烈的上下起伏。

  「怎麼回事?亂流嗎?」知葉緊張的死抓著椅座把手,她的杯子和飲料全都飛了出去,她好怕!

  只見空服員們緊張的坐在椅子上,幾張用速度很快而且慌亂的英文說明現在的狀況,古羅看不見人影,唯一保持正色不受影響的,只有貝雷特。

  他到底在看什麼?看得這麼專注?

  突然一個巨大的上下震盪,把她給甩了出去。

  「啊——」

  貝雷特被她的聲音拉回,反射動作就拉住她的手,結果雙雙翻跌在地,亂流也在一瞬間停止。

  驚魂未定的空服員們立刻收拾混亂,忙著把兩人扶起來,被護在貝雷特身下的知葉,毫髮無傷。

  她沒想到他會突然拉住她,沒讓她摔出去撞牆,又想到剛才亂流那麼激烈,他有沒有受傷啊?

  「你沒事吧?貝雷特,你還好嗎?」如果他受傷了,她會很自責。

  儘管他對她講話從來不留情面,也沒有好臉色,態度超差,但有時候突然對她的好和體貼,還是讓她很感動。

  「有沒有受傷啊?哪裡痛?」

  貝雷特看她慌張凝望自己的小臉,產生了一股疑惑。

  「這是關心嗎?」他是惡魔,不是人,就算沒有魔法,仍是不死之身。「為什麼要對我露出這種眼神?」

  什麼眼神?知葉一臉錯愕。

  「那是什麼?」他很認真的想搞懂,但又問得莫名其妙。

  「你在說什麼?」

  「……你愛上我了嗎?」這種著急樣,他很久以前在另一個女人身上看到過,也曾經想得到這樣的注視。

  知葉聞言瞪大眼,受到很大的驚嚇,心漏跳一拍,像被狠狠重搥一記。

  她關心他……她竟然關心每天掛在嘴上痛罵的惡魔,她是犯傻啊!

  被他一句話給搞得尷尬,她惱羞成怒地漲紅了臉。「誰要愛上你啊?我又不是犯賤!」她很用力的揍他。「愛你?我是愛你的錢!關心你是因為怕你怎麼了,我拿不到薪水我會很困擾!」揍完後罵他怒氣沖沖的轉身,挑了離他最遠的位置開始生悶氣。

  她在氣什麼?貝雷特不解地挑眉。

  「主子……」剛才離開機艙跑去艙房找東西的古羅,神情緊張的走到貝雷特身邊。

  方纔的亂流,是主子引起的,古羅擔憂地看著他。

  「古羅,幫我回復這張邀請函。」貝雷特把平整的邀請卡交給隨從。「我答應赴約。」

  「主子?」他不解。主子向來不參加社交宴,怎麼突然有心情參加了呢?

  「我找到了,古羅,我找到她了。」他的藍眸閃著一股勢在必得的決心。

  古羅為此憂心忡忡的皺起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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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畢業後回到自己的學校,沒人會像她一樣心情惡劣的吧?踏入校門後,知葉腳步更為沉重。

  校園裡已經沒有什麼學生了,平時熱鬧喧囂,一到了暑假就冷冷清清,只有少數研究生或教職員在校內,換句話說,她很危險。

  「早知道就不要賭氣,請古羅叔叔陪我來……」起碼有個大男人在,導師也不敢多為難她。

  導師對她的威脅,她不敢告訴別人,不敢向別人傾訴,就跟一般女性遇到性騷擾一樣,不敢聲張。

  她舉步維艱,走向系大樓,在系辦與暑期留校正在攻讀研究所的學長撞上。

  「學妹,好久不見,今天怎麼有空來學校?啊,等等一定要聊聊,我跟Boss有約,你要等我,一定要等我哦!」學長匆匆給她一堆話就走人了。

  「學長——」知葉慌張的對他的背影伸手。「可不可以陪我……」她真的不敢一個人去見導師。

  但還是要拿啊,而且約定的時間也到了,她不能等學長Meeting完,只好鼓起勇氣往導師辦公室走去,抬手輕敲門。

  「進來。」裡頭傳來中年男子低沉沙啞的聲音。

  知葉只敢扭開門把,站在門口。「老師,我來拿畢業證書。」小臉怯怯地探進。

  慈眉善目的老師立即抬頭,露出大大的笑,主動迎上來。「啊,知葉,好久沒看見你了,快進來啊。」

  完全看不出來,這麼斯文正直的老師,是披著羊皮的狼。

  「呃,不用了,我站在這裡就行。」她不想靠坐老師大腿拿學分,她很守本分,有好好唸書,不該得到這樣的對待。

  「這麼生疏?來,進來,讓老師看看你,這麼多學生,老師最疼你。」伸手,欲觸碰她的臉。

  「你要是敢碰她一根寒毛,我保證你會一輩子消失在教育界。」貝雷特突然冒出來站在知葉身後,涼涼地撂話。

  「你是?」導師有些忌憚眼前這位貴氣的外國人,鹹豬手瞬間收回。

  「你怎麼跑來了?」知葉驚訝的回頭。「不是去忙了嗎?」

  「我從來沒聽說過,那個畢業證書要挑沒人的時候。」貝雷特瞇眼。「不知道記者對這報道有沒有興趣?」獰笑沉吟。

  「你胡說什麼!我會對學生怎樣嗎?」理直氣壯,虛張聲勢。

  貝雷特嗤笑,以模稜兩可的口吻問:「你確定沒有?」

  那洞悉一切的眼神,似是而非的言論,是陷阱。而有意為難學生、撈好處的導師,就這麼傻傻的往下跳了。

  他向來挑軟柿子吃,沒想到會踢到鐵板,到了嘴邊的鴨子現在就要飛了,他還有可能身敗名裂——

  「我、我……」

  「該給的東西就拿出來,不該拿的,最好不要碰。」貝雷特說的話,讓那導師打了個冷顫。

  他知道什麼?他是誰?他真的知道嗎?!

  踉踉蹌蹌衝向辦公桌,翻箱倒櫃的找尋隨手亂塞的畢業證書,他不停的發抖,低咒出聲。

  知葉站在門邊皺著眉,不敢走進去。

  「找不到還叫我今天來領……」她小小聲抱怨,明白這位道貌岸然的老師從來沒有放棄吃她豆腐的念頭,越想,就越覺得自己笨。

  「找到了。」半響,導師終於從扣留的畢業證書中找到她的,拿到門邊粗魯的塞給她。「拿去!快走!」

  拿到扛三十五萬學貸、四年來半工半讀辛苦念到第二名的畢業證書,知葉有一種……踏實感。

  她總算拿到這張重要的文憑,她不怕他了!

  「奇怪,我為什麼要怕你?」她不禁想,她連惡魔都敢痛打,為什麼要怕一個色老頭?

  按捺不住報復的衝動,臨走前她猛地踹了老師一腳,用力哼了一聲才轉身離去。

  貝雷特對她粗魯的動作僅是淡淡掃了一眼,視線對上敢怒不敢言的中年男子,不屑地撇了撇嘴,分則走人。

  一人一魔,一前一後緩緩走向校門口,知葉知道他跟在她身後,但她不敢回頭。

  把被扣留的畢業證書揣進懷裡,那證書皺成了一團,她突然停下腳步,雙肩抖動,就在貝雷特要上前拍她肩膀時,她冷不防失聲尖叫。

  「啊——」

  「真可惜,人不夠多,你可以再叫大聲一點。」睞了她一眼,收回手,他逕自走向校門口等候著的轎車。

  還有精神尖叫,表示她還不錯,走走走,吵死了。

  「等一下!等等我。」知葉連忙追上,跟著鑽進後車座。本以為貝雷特會冷著臉叫她下車,但他沒有,只是輕哼一聲,把臉撇向外頭。

  「你怎麼知道我在這裡?你為什麼來?」她氣喘吁吁,氣都還沒調順就忍不住問。

  為什麼會……會知道她有麻煩?

  這樣她不免想,他特地來是為了幫她,帶她搭飛機、尾隨她到學校,他有接收到……她隱隱傳達的求救訊息。

  「你管得著嗎?」貝雷特欠揍的回答。「我愛來就來。」

  「你關心我。」知葉很沒用的為這件事感動不已。

  明明,他就對她很壞,一點也不溫柔,但是他的舉動每每又令她困惑。

  不關心她,為何要藉故給她一堆高級食材,嫌惡的說他不喜歡,叫她帶回去?因為知道她想給奶奶補一補……

  不在意她,又為何給她那麼多錢,讓她給奶奶換個好環境養病?

  心累沒有她,又怎麼會尾隨她到學校來?他不用管她的,甚至派古羅來也行,但是他卻來了……

  此刻知葉嚴重的貝雷特,已經跟當初不一樣了。矛盾的惡魔,他真的……很特別。

  「當然。」貝雷特微笑得很完美,一如王子般優雅帥氣,長指觸及她的臉,輕輕搔刮,然後——馬上改為掐。「你這不是廢話嗎?」俊顏湊近,對她獰笑,「你是我的『主人』,蠢蛋,當然要餵養我,而我比較喜歡喝處女的血,那是我的權益。」他對食物是很挑的。

  「處……」她迅速漲紅了臉,瞪他。「你……你又知道!」

  「哦——」拉長尾音,他挑眉。「難道你不是?」

  這什麼爛問題!

  「我當然是!」

  等一下,她這又是什麼爛回答?

  「噢,原來你還是啊。」貝雷特笑得更邪惡了,還帶著嘲弄意味。

  知葉被斗倒了,惱怒地啐罵,「閉嘴,你真下流!」

  「哼。」笨蛋,太好拐了,幾句話就把她的私事套出來,蠢。

  「哼?你哼?惡魔就可以看不起人嗎?說清楚啊你——」

  貝雷特不再理會她的嘰嘰喳喳,把她推到旁邊,逕自看著腿上的筆記型電腦,可腦中卻突地閃過伊恩戲謔的話。

  你對小葉挺好的嘛。

  回想今天做的事,嗯,似乎是,但怎麼會這樣呢?

  他不禁困惑的思索著。這段時間以來,對待她的一切算是什麼?

  可以確定他不討厭她,若是討厭,他不會花費時間欺負她、逗得她吱吱叫,任憑她在耳邊鬼叫也無所謂,但其他的感覺,他就不懂了,活了那麼久,他依然不能理解,所以——算了。

  把主人的事情拋在腦後,如今他有一件事情要確認。

  探手取出放在西裝口袋內側的邀請卡,打開,細看著角落的落款——何家德敬邀。

  「艾琳……」經過三十年的等待,總算,感應到「她」了。

  伊恩怎麼說的?嗯——是的,艾琳,他的「執念」。
引言 使用道具
zerosmall
王子 | 2009-6-29 14:48:46

第六章

  古羅講完一通電話,手仍放在話筒上。他長長地歎了口氣,接著,敏銳的察覺到空氣間的波動。

  這麼心急嗎?主子啊……他再三歎息,調整好情緒後,才走向惡魔所在之處。

  美輪美奐的總統套房,所有設備一應俱全,就算短暫停留北部,落腳處也絕對不隨便。

  貝雷特蹺著二郎腿坐在暖色沙發上,手執水晶玻璃杯,搖晃杯中似鮮血般暗紅的紅酒,若有所思。

  「查到了?」他清澈的藍眸轉為銳利。

  被那雙眼盯著,古羅不敢說謊——就算是善意的謊言。

  「是何家德董事長千金與泰利銀行小開的訂婚宴。」

  「嗯……」貝雷特手支下巴,嘴角略略上揚,跟隨他很久的古羅知道,有人要倒大楣了。

  「企業聯姻嗎?」玩味低笑。

  會抵擋、會反抗的獵物,捕抓的過程才會有趣,更能激起他誓在必得的決心。

  眼一斂,瞄著桌面上那張燙金的邀請卡。「這件事情,又與艾琳有關……」不用多想,他已經決定出席,見見他欲搶到手的東西,還有,探聽他得不到的……

  「主子,您需要一個女伴。」古羅為難地說:「這也是您不愛參加社交宴的原因。」一個手握龐大資金的資產家,沒有女伴相伴與會,是很怪異的,但稱職又不粘人的女伴,難找。

  「嘖——」貝雷特啐了聲。

  主僕兩人談著正事時,突地,起居室的門被人輕敲兩下。

  「古羅叔叔——」知葉探頭,看見貝雷特也在,立刻朝他吐舌頭扮鬼臉。「我先回去了。」竟然在這麼貴的飯店!嚇死她了。

  貝雷特去學校找她,她跟著他上車,結果就被帶到了這裡,因為貝雷特有公事要忙。

  想想待在北部也沒能做什麼,他們也有事情,她還不如先回去,還可以去看奶奶,現在出發的話,還來得及陪奶奶散步和一起吃晚餐呢。

  「嗯——」她的出現,讓主僕兩人把視線轉過去,同時發出難以解釋的低吟。

  休閒鞋、牛仔褲、白T恤再配一個斜背包包,非常正常而且普通的大學生打扮,還有一頭未染燙的黑髮,素淨的臉蛋未有化妝品的痕跡,當然,連眉毛也沒修,皮膚不白暫沒關係,皮膚暗沉就……

  這唯一而且現成的人選,讓見多識廣的狼人和惡魔都忍不住皺眉。

  「難道沒有更好的選擇?」貝雷特對忠僕使眼色。

  「沒有。」古羅的回答瞬間摧毀他的希望。

  「嘖!」他整個人癱在沙發上,微惱的灌光杯中的紅酒,不知情的人會以為他要上斷頭台。

  「可塑性應該很大。」古羅好心地安慰。

  「應該?」貝雷特證據高八度。

  「你們很忙的樣子,算了,我先走。」知葉聽不懂他們在講什麼,聳了聳肩就轉身走人。

  「等一等!」兩個男人同時喊住她。  

  「什麼事?」她回頭,拉拉下滑的背包。

  貝雷特把問題丟給古羅。「古羅有話要跟你說。」然後起身,走進主臥室,把門關上。

  「主子、主子——」被推出來接燙手山芋,古羅是一個頭兩個大。

  「古羅叔叔,你要跟我說什麼事情?」

  看向歪著頭,用純真眼神望著自己的知葉,古羅只能不斷給自己心理建設。女孩子嘛,打扮前跟打扮後,應該差很多吧?

  「是有一件事情要請你幫忙,先別急著走,不要害怕,不要逃,不會對你怎樣,只是要你去幾個地方,嗯……接下來,你應該會很忙。」就算不行,也要努力『喬』到她為止!古羅暗暗立誓。

  不知為何,知葉對古羅保留的態度感到非常不安。

  「對了,你們剛剛在討論什麼可塑性?還有什麼選擇?我聽不懂耶!」

  古羅沒有回答,僅是笑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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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幾個小時後,被徹底大改造的知葉總算知道他們的意思了。

  燙髮、染髮、美容SPA、化妝、試衣……一連串的忙碌行程,讓她覺得快要死了,那些美容師之粗魯,幾乎要把她的皮搓下一層來!

  可當她容光煥發的穿著合身小禮服,麥色肌膚經過美體師用力磨皮去角質後,散發著健康的光澤,整個人美得不得了,連她自己都看呆了。

  「我的眼睛有這麼大嗎?」眨眨刷了濃翹纖長睫毛膏的睫毛,雙眼大而誘人。「還有我的……」她瞄了下被擠出來的乳溝。

  她都不知道自己這麼有料,看來美麗真的需要付出慘痛的代價。

  但被嚇到的人不只她而已,古羅看見她被造型師帶出房間時,明顯怔了一下,然後滿意的露出微笑,點點頭。

  「太好了……果然女孩子化妝後判若兩人。」心中暗自慶幸,這現成的人選還算天生麗質。

  她原本的黑髮染得淺了一些,修剪過層次,頭髮長度只到肩,但為了造型,髮型師留下一些發尾,自然地垂在右肩。

  更別說彩妝師有多厲害,把知葉人得各平時完全不一樣,五官立體、大眼、挺鼻、櫻桃小嘴,不開口的時候超美超有氣質。

  「古羅叔叔。」知葉走路也很矜持,穿著這種禮服很自然的收斂。「為什麼要把我搞成這樣?」

  結果,她一開口就破功,講話的語氣很稚氣。

  「因為主子需要一個女伴。」在大事底定後,古羅才告訴她真正的目的。

  「蛤?蛤?」她立刻發出很不滿的質問聲。「我?當她的女伴?!」

  「我的選擇不多。」貝雷特穿戴整齊自房間中走出,當看見她難得淑女的一面時,更易跟古羅一樣錯愕。

  「被我迷住了吧?」逮到他錯愕失神的小把柄,知葉女性的虛榮徹底被滿足。

  很難形容漲滿心頭的那種感覺,不只是開心而已,還多了她不太能解釋的感受,總之就是很開心,原來自己也有能讓他驚艷的能力!

  貝雷特回神,嗤了一聲,隨即露出壞笑,習慣性的挖苦欺負她。「你知道我花了多少錢在你身上嗎?」明示她現在這身裝扮,全都是他的功勞。「你穿著女人的衣服……嗯,我現在才發現,原來你真的是人類,而且還是個女的。」

  「喂——」她差點就要撩裙子衝過去揍他。

  怎麼麼有這麼討厭的人?一定要惹她生氣就對了。

  「哼,今天懶得理你。」她要留點氣質給人探聽。

  「有自知之明,很好,等踏出飯店後請你安靜,不要說話,你一開口就慘不忍睹。」

  「你……你……你……」伸出顫抖的食指,她苦無夾腳拖開扁。

  「主子,時間不早了。」古羅打斷他倆的鬥嘴,因為覺得知葉挺可憐的。單純天真的小鎮姑娘,怎麼鬥得過嘴壞惡毒的大魔王?看了真令人鼻酸啊。「司機、車子都準備好了,在飯店門口等著。」

  「知道了。」貝雷特看她生氣的模樣,就覺得很有趣、好玩,樂此不疲。

  將她指著自己的小手掌拉過,她一愣,他面露微笑,難得沒嘲笑她,將她的手置於臂彎。

  他沒看錯,她為此紅了臉,彆扭害羞,跟平時撲不來痛打他的模樣差了十萬八千里——為何人類女孩總會對他這樣的舉動臉紅呢?真的難以理解。

  貝雷特強勢地領著她走,知葉只能緊跟在他身邊,除了打架,她沒有跟他這麼接近過。

  她覺得這一切就像夢一樣不真實,尤其身邊俊美貴氣的貝雷特還刻意行經飯店附設的珠寶精品店,挑了一條項鏈,親自戴在她頸子上,讓她嘗到被人羨慕的感覺,一顆芳心更為此悸動不已。

  「身旁女伴沒有配個像樣的珠寶,有損我的面子。」在為她戴項鏈時,貝雷特貼著她耳朵低聲就:「如果為了這種事情愛上我,我會很困擾的。」

  你對小葉挺好的嘛。

  伊恩帶著詭笑的聲音再度打進他腦中,貝雷特手一顫,不小心碰到她頸後細嫩的肌膚,手指像觸電般立刻放開,

  他對她……真的很好嗎?沒吧?

  但……在飛機上聽見她尖叫,他立刻回神不想艾琳,下意識的將她拉回來護在身下,這……這又是怎麼一回事?

  「誰要愛上你啊?」知葉反擊,就得自己都心虛。「當你女伴我才委屈耶,這樣誰會來追我?我還要釣金龜婿耶!」她誇張的揮著手,掩飾心底的焦慮。

  只是權充他一晚的女伴而已,為何要這麼大費周章的帶她到珠寶店挑首飾?交給古羅不就行了嗎?哪人這麼多的[順便]?

  她很清楚,自己看待他的心情,跟當初被騙定下契約時,已經不一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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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當俊美貴氣的貝雷特出現在宴會場入口時,馬上引起議論。

  他是誰?從沒見過這個人,怎拿得到何家發出的邀請函?

  那張邀請函上有隱藏的雷射識別碼,用來識別執有都的身份,當識別碼顯示出此張邀請卡擁有者的名字時,就見接待人員如臨大敵,誠惶誠恐,改由年紀稍長的總招待親自迎接。

  今天宴會的主人翁何家德,得到消息後也立刻丟下親家和賓客,親自出來迎接。

  「雷特先生,歡迎歡迎,請,這裡請。」他熱切得近乎巴結的態度,讓人忍不住側目。

  這特殊待遇,讓待在貝雷特身邊的知葉相當不可思議。

  他究竟是什麼身份,能讓全台灣十大企業的大老闆另眼看待?平時不出門宅在鄉村小鎮的人,到底有什麼能耐?

  最後他們甚至被帶到主桌,沒參加過這樣的場合,知葉顯得侷促不安,但身為男伴的貝雷特並沒有發現,只是自顧自的和何家德就起話。

  「雷特先生親臨,讓我受寵若驚。」涎著笑,何家德巴結的口吻一聽就明瞭。

  「有雷特先生的祝福,我代小女謝過了。」

  「客氣了。」貝雷特輕扯嘴角,眼瞟身宴會四周。

  他並未感應到艾琳的氣息,她究竟在哪裡?這一世,她會轉生面什麼模樣?

  「雷特先生難得到台灣,我們不妨談談合作的可能……」稱霸家電市場三十多年的何家德向來勢利,目空一切,但今天卻冷汗涔涔的面對一個年紀不過三十的年輕人。

  他週身的氛圍沉重得令人感到壓迫,儘管他面露微笑,斯文有禮,卻有股就不上來的詭異。

  傳聞中,雷特家族是天生的掠奪者,目光精準,善於弄權,操弄人心,沒人能預測到這家族下一步要做什麼。

  「今天不適合談公事。」貝雷特淺淺一笑,藍眸直視眼前人。

  他怎會不知何家德的意圖?發邀請函給他,一方面是試探,另一方面也是示威——試探他是否為此動怒,示威他有強而有力的後盾,一個銀行小開,將是他的女婿。

  被忽略的知葉,把泠冰冰的貝雷特看在眼底,覺得他陌生得可怕……但她似乎,也沒有多瞭解他?

  她只是與了有契約的『主人』,如此而已,思及此,不免感到沮喪。

  這時貝雷特像是感應到她的不適,回頭瞥了一眼,可什麼話都來不及問,頭頂上的水晶燈瞬間熄滅。

  當燈熄滅的那一瞬間,知葉看見黑暗中他的雙眼如貓般透著詭異藍光,隨即消失不見。

  他不是人……她再一次面對這個事實。

  但是,她仍在意他……怎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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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聚光燈打在入口處,身材頎長,長相斯文的准新郎,偕同美麗的准新娘入場。

  那位社交名湲知葉一眼就認出,她叫何依湲,聲名大噪的不只是她台灣十大富商的父親,她驚人的美貌和完美的個性,讓她成為社交圈和媒體的寵兒,但她個性低調,不愛出風頭,不跑趴也不愛夜店,沒有負面新聞,是個乖巧的女孩。

  聽說這位大小姐十八歲以前沒有一個人上過學,二十歲經過朋友介紹認識泰利銀行小開祝銘凱,兩人相戀五年,門當戶對的交往,雙方家長自是不反對,金童玉女的組合可就是羨煞旁人。

  天生美人胚子的何依湲,在今天的文定之喜上更為美麗。

  濃密的黑髮紮著浪漫的法國公主頭,眼彎彎笑盈盈,五官精巧得像混血兒。

  連知葉都不能否認,何依湲是她見過最美麗的女人,連她都看呆了,相信任何一個男人都會看她看得兩眼發直。

  但那些男人裡,她沒想到也會有貝雷特。

  「艾琳……」在幽暗的燈光下,她看見他狂熱的盯著何依湲,神情幾近瘋狂,緊握拳頭的雙手表現出他的狂喜。

  新人在眾人的見證下交換戒指,也在眾賓客的起哄下甜蜜熱吻。

  頭頂上的水晶燈亮了,知葉的心,也漸漸涼了。

  她害怕……貝雷特那瘋狂執著的眼神。

  「爹地。」何依湲挽著准夫婿,嬌羞地走向父親。

  她聲音甜甜軟軟,不是甜膩的娃娃音,但聽起來就是很舒服,讓人想討厭她都難。

  「依湲、銘凱,來,介紹個貴賓給你們認識認識。」為了特別表示重視,何家德把女兒和準女婿叫到跟前來。「這位是遠道而來的雷特先生。」

  「雷特?」這特殊得令人感不妙的姓氏,讓祝銘凱挑了挑眉,對眼前的金髮男子心生防備。

  凡在商場上打滾的人,聽見雷特這姓氏莫不變色,如果這個男人真是『那個』雷特,又怎會出現在這?出席他的訂婚宴,所欲為何?

  貝雷特客套地笑,沒有示好的伸出手,藍眸飄向祝銘凱身旁的嬌美女子,笑意,更深了。

  艾琳,總算找到她了。

  七百多年來,她艷麗無雙的面容從來沒變過,一樣純真,一樣清純,也一樣殘忍。

  「這是我女兒,依湲,這位是我女婿,銘凱。」何家德慇勤的介紹著。

  完美千金何依湲對貝雷特微笑,按著國際禮儀,女士要先伸手,男士才可以握手。「雷特先生,歡迎您來。」她說的英文帶有濃厚的英國腔。

  貝雷特雙眼大亮,微笑握住她伸過來的手,低聲道:「恭喜。」

  字正腔圓的中文,讓准新人驚訝。

  「你的中文說得真好。」單純的何依湲真心誇讚,沒有發現手仍被握住。

  但是她的未婚夫發現了——最近他有聽到傳言說,雷特家族看上了何家,看來傳言是真的了,否則,岳父不會這麼巴結討好。

  祝銘凱不敢得罪,但不悅地略略皺眉。

  「這位是?」何依湲好奇地看向貝雷特身後的知葉,對她微笑得很親切很美麗。

  經她這麼一提,貝雷特才想到,他有女伴。

  「這位是白小姐。」

  知葉快哭出來了,她沒有忽略何依湲問他她是誰時,他臉上一閃而逝的錯愕。

  他根本,忘了她。

  勉強露出笑容,她點了點頭,「你好,何小姐,恭喜你。」

  「你好,謝謝你來。」何依湲笑得溫暖親切,真心誠意。

  但是看在知葉眼中,卻很難過。

  就算身著華服,她骨子裡仍是小鎮姑娘白知葉,永遠不可能成為名湲千金,永遠不可能……讓貝雷特露出那種狂熱的神情。

  此刻悠揚的音樂響起,是輕快的華爾滋,照理,准新娘要選擇一個人開舞,通常是新郎,否則就是父親。

  但是——

  「我有這個榮幸,邀請今天美麗的准新娘跳支舞吧?」貝雷特握著她的手仍沒放開。

  「欸?」何依湲聞言錯愕,還來不及反應,便被拉進舞池。

  「依湲——」祝銘凱變了臉色。

  見狀,知葉只想把自己藏起來,她覺得好痛苦,好無助。

  她就這樣被丟下……她被丟下了……

  心痛的看著他微笑,不是戲謔逗弄的那種,而是有些深情款款的,領著美麗的何依湲旋轉漫舞,她的腦子也像有人在裡頭跳舞一般,將她轉得頭暈又頭痛。

  貝雷特舞技精湛,何依湲困惑,仍配合得天衣無縫,他們……俊男美女,十分登對。

  「艾琳,你還是這麼喜歡華爾滋。」大掌撫著她的背,貼近自己,貝雷特溫熱的氣息噴灑在她臉龐。

  「艾琳是誰?」何依湲一頭霧水,但仍在他的帶領下一圈又一圈的旋轉。「我不是艾琳,你認錯人了。」

  他笑得無限深意,不發一語,藍眸直視著她,這讓無防備的何依湲心生膽寒。

  「你認錯人了。」不知何時,她的恐懼扶搖直上,轉出他的掌心,何依湲欲順勢退場。

  「你怕嗎?」他不放手。一拉一扯,將她扯回舞池。旋轉再旋轉。「你心中是否仍有疑慮。」

  「你在說什麼?」

  「你看著他時,總著只要有他,什麼都不要。」

  「你到底是誰?」何依湲慌了,他一語道出她對未婚夫的愛意。

  「但是你仍不滿足,想要更多。」他笑,讓她轉進自己的懷裡。「我能為你做更多,我的艾琳。」

  「你要做什麼……」她迷惑了,他說的話似是而非,卻一語中的,恐懼不禁更深,她也不明白,為何自己會這麼想逃離一個人。「我不是艾琳。」

  「你是。」他語氣肯定。「我的艾琳。」

  「我不是你的……」她好慌、好怕。「我不是艾琳。」

  藍眸倒映出她的驚慌的小臉,貝雷特笑容加深,為自己造成她的困惑混亂而感到身心舒爽。

  「噓——」食指點在她的唇上,他要她噤聲。「今天是你的大好日子,艾琳,不能哭,哭了,會帶來惡運的。」

  「放開我!你到底是什麼人?我不認識你!」

  她看著他的眼神,帶著恐懼、狂亂,還有厭惡。

  舞曲停了,兩人停在舞池中央,四周靜得鴉雀無聲。

  貝雷特明目張膽的伸指滑過她精緻的臉,沒有錯過她害怕顫抖的反應。

  她怕他——眼一黯,他倏地輕笑,伸手扣住她後腦壓向自己,唇貼著她耳畔,用著很輕的語氣說:「我的艾琳,千萬別忘了我,記住——我是你的夢魘。」

第七章

  才剛剛發現自己動了心,但是又馬上跌進地獄裡的滋味,很痛。

  知葉難過的躲進衣櫃裡。每當她傷心難過,想要找個地方偷偷哭,都會躲進衣櫃,小時候衣櫃還能躲,長大後就有點困難,好在貝雷特安排給她的房間有個超大舊衣櫃,讓她可以躲進去,整理自己的心情。

  那天看見他和何依湲共舞,她根本看不到最後,就一個人匆匆逃回小鎮了。

  而且還很犯賤的回到教堂豪宅,從一樓到三樓通通擦了一遍!

  「為什麼我還要回來這裡?」她好難過,但又不敢告訴奶奶,怕增添奶奶的困擾。「討厭!可惡,白知葉,你不可以再哭了!只不過是失戀而已……」即使這麼說,她還是猛掉眼淚。

  叩叩叩——就在她努力收拾自己散落的情緒時,有人很神通廣大的知道她躲在哪裡,敲衣櫃的門。

  「古羅叔叔,我心情不好,讓我一個人靜一靜,等一下我就出去了……」抱著膝蓋坐在衣櫃內她任黑暗將自己籠罩。

  但對方並沒有放棄的意思,見她不出來,也不開口,很沒耐性的直接把衣櫃拉開。

  刺目的陽光突地灑進,知葉瞇眼,「噢,我的眼睛……」

  待她適應光線後,來人輪廓漸漸清晰,耀眼美麗的金髮反射著陽光,像是週身籠罩著一層聖光。

  這時候她很脆弱,看見貝雷特,壓抑的難過又湧上,她突然哭出來。

  「你走開啦你!來煩我做什麼?」她不想在這種情形下看見他,想收拾灑落一地的心情,卻又一發不可收拾。

  貝雷特雙手環胸,看她可憐兮兮的縮成一團躲在衣櫃裡嚎啕大哭,金色的眉毛連成了一直線。

  「你奶奶病危了?」

  「我奶奶很好!」她一邊抹淚一邊咆哮,死瞪他開罵,「亂講話,呸呸呸!」

  「那是——有人找你麻煩?」他想到前兩天在艾琳的訂婚宴上,她突然先走的事。

  難道那時有人為難她?

  「沒有!」

  「那你哭什麼?」他不死心的追問。

  「你很煩耶!」都什麼時候了,還在這裡問些有的沒的,只會讓她更難過而已。「不關你的事,你走開。」沒看見他,她就可以很快振作,很快。

  趕他走?會走他就不叫貝雷特!

  「『主人』,我們來打個商量。」他是有事來請她,咳,商量商量。

  「商量?」知葉語氣微揚,不能怪她驚訝,因為這傢伙向來不顧她的意願,總是他說了算,不許人反駁的。

  「我找到了艾琳。」

  「艾琳?」她迷惑。那是誰?怎又冒出一個女人的名字?

  「她這一世的轉生,叫何依湲。」他好心的回答。

  原來是她,心刺痛一下,她仍故作堅強。「那又怎樣?」跟她有什麼關係。

  「我要她的記憶。」貝雷特不怕她知道,大方告知。

  反正,在她許完願望的那一刻,這些她都會忘記。

  她一愣。「你要她的記憶?所以……要我快點把剩下的願望許完?」她全身冷得發抖,明明是這麼熱的天氣,她卻冷到骨子裡。

  貝雷特沒察覺她的不對勁,還故意露出驚訝的神情。「原來你不笨嘛。」譏誚諷刺。

  「你一定要惹我生氣嗎?」這個人,永遠不會對她說好聽話,不斷不斷的激怒她,她常常覺得自己像他圈養的倉鼠,越是生氣反抗,他越愛逗弄。

  「好吧。」貝雷特雙手一攤,因為有求於人,只好先放過她。「那麼我讓你考慮,想好許什麼願望,我都會為你達成。」

  「等一等,讓我搞清楚。」知葉腦子裡一片混沌不明,試著理清他話中的意思。

  「你要我許完剩下的兩個願望,好跟何依湲定契約,取走她的記憶,可是你要她的記憶做什麼?」

  如此針對一個人,為何?

  貝雷特心情很好,於是告訴她,「因為她背叛我。」

  這不是知葉預料中的答案。

  「七百多年來,我追尋她每一世轉生——我要她和她的情人,永遠記不得他們相愛過。」他殘忍又愉快的解答。

  「你怎麼可以這樣……」她先是不敢置信,後來想到了自己,更難過了。「怎麼可以這樣對我?」

  他要報復何依湲,不惜犧牲兩個人,那她呢?她被擺在哪裡?

  「當你需要的時候,不惜騙我,現在有了更好的人選,就要把我一腳踢開?」

  他情願她忘了他,忘了一切,眼中只有他口中的艾琳。

  紅著眼,她搖頭。「我不能讓你做這麼過分的事,何依湲跟你無冤無仇。」那天的訂婚宴上何依湲是多麼開心的凝望自己身邊的未婚夫啊。那樣的真愛不該受到任何傷害。

  「再者,我也沒有特別想要的願望。」她想要的東西,透過許願得到,是沒有意義的。

  貝雷特早就想到她不會乖乖合作。若她想,早就許完願望了,何須等到現在呢?

  無妨,他有的是時間等待機會,至於艾琳那兒——他可以向她父親施壓暗示,拖住他們年底的婚禮。

  但她說艾琳與他無冤無仇,這一點,這一點就讓他很不悅了。

  「艾琳背叛我,是不能否認的事實。」

  「艾琳背叛你,但是何依湲並沒有對不起你!她為什麼要為前世的事情付出代價?她這輩子沒有對不起你!」

  「她沒有對不起我?這是你想的?」貝雷特原本平靜無波的情緒,為她這話大為波動。

  空氣在震動,明明無風,他的金髮卻劇烈飄揚,衣袂鼓脹,俊顏冷凝,殺氣騰騰的將她扯出衣櫃。

  「喂——」知葉踉蹌跌出,但當她腳觸及地面的那一刻,空間扭轉,她又來到那個詭異的異次元。

  腳下的五芒星陣透著綠色的光,她赤腳踩在上頭,星陣下是一片無止境的黑暗,她頭暈的蹲下,不停冒汗。

  「我就告訴你她做了什麼。」褪去人類表象的貝雷特,黑髮黑眼,皮膚白皙無血色,巨大的黑色羽翼將她包住,他薄薄的唇抿緊,伸出食指,尖銳的黑色指甲抵在她額心,一道紫光透過指尖從她額心竄入。

  屬於貝雷特的記憶,排山倒海而來——

  ***  鳳鳴軒獨家製作  ***  bbs.fmx.cn  ***

  在混沌未明,文明尚未開化的遠古前,惡魔就誕生於世間。

  當惡魔貝雷特有記憶起,就是一名惡魔,沒有人告訴他為什麼,只能接受。

  在一切仍混亂不明時,他即被人類強大的悲傷、怨恨召喚。

  他為何要為人類達成願望?

  同類告訴他,人類的靈魂是難以抗拒的誘惑,人類的愛恨嗔癡是惡魔的養份,在惡魔的世界,力量就是一切。

  因此惡魔大量吞噬人類的靈魂,奪得力量,再用那力量消滅同類,接收對方的魔力。

  這一切的理所當然,看在他眼底卻滿是疑問——

  為什麼?為何他被迫接受世間所有的惡?為何沒有人像他一樣,厭惡人類貪婪的模樣?

  他討厭被召喚,更厭惡吞噬惡念的自己,太理所當然的一切,他全部都厭惡!但身為惡魔,為了活下去,他不得不接受召喚。

  因為討厭人,所以他無法吞噬人類的靈魂,只選擇吃掉他們的記憶。

  但是當人類知道自己務須付出生命或靈魂為報酬,僅需付出記憶就能得到三個願望,貪慾卻更為強大。

  因此,他的力量比吞吃靈魂的惡魔更強,因而引來同類的殺意。

  他厭惡這樣的自己,更恨宿命,所以他打敗了魔力與自己不分軒輊的同類,將對方的力量用來封印自己,除非生命受到威脅,否則它無法動用魔力。

  然後一次又一次的,當下一個力量強大的惡魔企圖置他於死時,他體內的禁制便會被衝破,兩倍的力量匯聚於體內,他耗費了數月才將那名惡魔消滅,仍是不要那份力量,將新的力量加諸在原本的禁制上頭。

  他不斷被挑戰,接受魔王級惡魔的挑戰,大戰長達數個月,甚至數十年,以等比級數增強的力量,積累了十二次。

  每一次生命遭受威脅,衝破禁制,他都非常痛苦、難受,身體每一個角落都被那強大的幾乎毀滅的力量佔據。

  當貝雷特打敗了十二個遠古惡魔,將他們的力量用來禁制己身後,他終於無人能敵,不再有實力相當的惡魔找他麻煩,意圖消滅他。

  就這麼過了漫長歲月,不知幾百年,甚至幾千年,在七百多年前,他見到了第一個擁有純白靈魂的人類。

  純白靈魂,代表純淨無瑕的心,是惡魔最難以抗拒的「食物」。

  那純白靈魂的擁有者,是一名伯爵千金——艾琳。

  知葉像穿越時空般,走入西元十三世紀,貝雷特的記憶裡。

  四周的一切都很古老,還能聞到馬兒的氣息,她像是在看電影一樣,卻能靠影像中的實物很近很近,近得能碰到,但沒有人看見她、感覺到她。

  「艾琳?」她一眼就認出那個穿著華麗禮服的金髮女子,就是貝雷特口中的艾琳。

  她的容貌跟二十一世紀的何依湲幾乎一模一樣,五官更美,皮膚更白,半張臉躲在面具後頭,躲躲藏藏的逃出舞會。

  她拎著裙擺,快速奔下長階,連知葉都能感受到她的緊張不安,尾隨著她來到馬房。

  突地,一雙黝黑的雙臂將艾琳扯過,她驚呼一聲,男人將她抵在牆面,接著溫熱的吻落下,激情一觸即發。

  「馬汀,噢……」她忘情的攬著男人的頸子,任憑男人將她吻得徹底,細碎的吻一路從唇往下,來到她呼之欲出的胸脯。

  知葉眼睛瞪得很大,因為那畫面實在太激情了,而且越來越往十八禁的方向走,那個男人……穿著髒污的襯衫,身形高大,手非常不文明的鑽進艾琳的裙擺。

  當他抬頭時,她看見他的五官……誒,那不是……祝銘凱?

  原來他前世的臉這麼粗礦又有男人味,還這麼豪邁狂野,怎麼這一世就這麼斯文有禮?

  「我會長針眼!」她臉很紅,很慌張的找地方躲,決定迴避兩人的好事。

  往外跑後,茫然的她也不知道要去哪。

  「反正是回憶,亂走還是會看到貝雷特要我看的東西。」這樣一想,她就隨便了。

  果然,知葉繞到了古堡頂樓,遇見貝雷特。

  「這個人……為什麼都沒有變?」無論二十一世紀還是十三世紀,他的五官未變,金髮依舊,唯一變的是他的打扮,衣服上有繁複的蕾絲綴飾,絲質領巾讓他看起來貴氣非凡。

  「可惡,惡魔的臉皮都這麼好看要死!」她很不爭氣的,承認他很帥。

  但回憶中的貝雷特,沒有看見她。

  「主子。」

  這恭敬的語氣,不是古羅嗎?

  知葉定眼看,笑了。這時候的古羅好年輕,看起來跟貝雷特不相上下,好險,歲月還是有在其中一人身上留下痕跡的。

  貝雷特手執玻璃杯,眺望遠方,神情難測的注視著下方一處。

  知葉順著他的視線望去,是艾琳。她紅著臉,一臉激情未退,難分難捨的和馬汀吻別,那依戀不已的眼神讓貝雷特凝望許久,甚至蹙氣眉。

  「主子,怎麼了?」關心他的古羅連忙問。

  「沒什麼。」貝雷特揮揮手,想了想,還是開口,「古羅,那女人是誰?」

  古羅看了一眼,立刻躬身回答,「主子,是伯爵千金艾琳小姐。」當然,他也看見堂堂一名千金跟個馬伕廝混了。「這件事傳到伯爵耳中,恐怕……」

  貝雷特沒有回應,只是輕哼一聲。

  突然,知葉眼前一片濃霧,她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心裡有絲焦急,正想著發生什麼事情之時,眼前的一切再度清晰起來。

  她在一個……公主的房間吧?

  華麗的金色和黃色擺飾遍佈房內,四柱大床、古董沙發、矮桌整齊的擺置在華房內,牆面的壁爐燃燒,空氣中傳來暖意。

  椅子上、地面上擺著許多禮物,有禮服、鞋子、扇子、帽子,還有各種珠寶首飾和精緻的蛋糕。

  但床那頭傳來的陣陣哭聲讓知葉迅速回神,不再看那些閃亮的禮物,走到床邊。

  穿著絲質睡衣的艾琳趴在床上痛哭,梨花帶淚的小臉讓身為女人的知葉看了都覺得她怎麼可以美成這樣。

  「我不要……我不要嫁給他……」艾琳哭得柔腸寸斷,抬眼,看見一旁掛著的新娘禮服,她憤怒的下床,將那件新娘禮服推倒,踩在腳下。「誰來救救我?」

  知葉於心不忍的伸手拍拍她、安慰她,明知道她看不見自己也感覺不到,仍是要這樣做,然後她走向門,伸手推。

  「咦?推不動?」

  「你逃不掉的。」

  突如其來的聲音讓知葉回頭,踩著新娘禮服嚎哭的艾琳也止住淚水,望向聲音來源。

  只見側身坐在窗台上的貝雷特,神情似笑非笑。

  「雷特先生……」艾琳很顯然認識他,精準的叫出他的姓。「你怎麼會在這裡?」她卻對他突然出現在自己閨房感到驚訝錯愕。

  「你需要人解救你,不是嗎?」貝雷特輕笑出聲,腳步輕盈的躍下窗台。

  知葉狐疑的走向他出現的窗戶,往外一看——起碼有三層樓高,沒有樓梯可供出入,底下還有武裝打扮的守衛留守……這人,怎麼來的呢?

  仔細看,貝雷特的樣子是貝雷特,但又有那麼一點點不同,好像,比現在好親近的多。

  他意味深長的對著艾琳微笑,語氣誘惑戲虐。「怎麼哭了?在結婚前夕哭泣的新娘,是害怕嗎?還是……不願意呢?」長指撫上她細緻的臉,晶瑩的淚水落在他指尖。

  僅一秒鐘時間  ,那顆淚珠在他指尖蒸發,她的痛苦、絕望、憤恨、不甘,透過眼淚傳達至他心深處。

  「別哭,艾琳,我是來幫你的。」他誘哄道:「來,握著我的手,向我許願,我將為你達成三個願望。」

  「願望?」她困惑不解的望著他。「你究竟是什麼人?」

  「我?你真想知道?」他眼神一動,藍眸瞬間轉為黑色,銀色漩渦自眼底深處轉出,犬齒也隨之長長。

  艾琳頓時頭暈腳軟。「你是……惡魔……」

  「來,告訴我,你的願望是什麼?我會為你達成,只要你給我一樣東西作為代價。」

  「什、什麼東西?!」艾琳全身顫抖,又忍不住被誘惑,理智告訴她不可以,情感上卻讓她背離理智。

  她不想被迫嫁給不愛的人,就算是為了父親……

  貝雷特露出迷人的笑容,輕聲道:「我要你的愛。」不要靈魂,不要記憶,他要她,愛他。

  他要她看著自己的眼神,像看著馬汀那樣,專注,獨一無二。

  這是數千年來,貝雷特頭一回要求定下契約的主人付出記憶以外的東西。

  「我要你愛我。」他想從她身上體會到,愛究竟是什麼。「如果你同意,給我你的一滴血啟動契約,然後,握著我的手,告訴我你的第一個願望是什麼。」

  不可以,她不會愛他,她不會愛他的!

  但是她該怎麼辦?父親該怎麼辦?擁有伯爵名銜,卻欠了一大筆錢,只能將她嫁給債主還清債務,可她不想……嫁給一個年紀足以當她父親的男人。

  手像是有自己的意識,當艾琳回歸身來時,她已經咬破了指尖,用滲血的那隻手,握住貝雷特迎上的掌心。

  「幫我父親……復興家業,不要靠我……換取金援。」她哭求他完成她的心願。

  「艾琳.德拉那,我的主人,你的心願,我為你達成。」他微笑,執起她的手,湊在唇邊輕輕一吻。

  知葉眼前的場景到了這兒又轉為白茫一片,畫面不停的閃動,速度很快。

  貝雷特完成艾琳的心願,讓她父親一夜致富——他開採的礦脈發現了黃金,他還清了債務,不需要嫁女兒了。

  艾琳遵守約定,不在與青梅竹馬的戀人馬汀見面,全心全意地試著愛上貝雷特,這位聲名大噪的財主,守著他是名惡魔的秘密,單純的她沒有告訴任何人。

  但她的心仍在搖擺、不確定,偷偷望著馬汀的神情總是充滿了哀傷愧疚,和壓抑的情感。

  就在貝雷特與艾琳交往後半年,他們訂婚了。

  某天,德拉那伯爵與朋友們入深山打獵,摔馬重傷,危在旦夕。

  艾琳哭倒在父親榻前,為氣若游絲的父親哭得肝腸寸斷。

  「不能救救他嗎?」她問陪同她前來的未婚夫。「貝雷特,救救我父親……求求你……」

  她所愛的人,都不能留在她身邊,為了承諾、契約,她必須愛貝雷特,留在他身邊,不能見馬汀已經夠痛苦了,現在連父親都要離開她……

  「你不是法力無邊嗎?救救他啊!」她崩潰的大喊。

  貝雷特為她的激動微微皺眉。「人死不能復生……」

  「他沒有死,我父親沒有死!我不管,你一定要救他……我不要父親離開我……」

  他為難的看著她。「要讓將死之人復生,唯有一個辦法。」四周黯淡無光,貝雷特的魔力發揮效果,將臥病在床的伯爵、艾琳,一同帶進他的聖地。

  耀眼的金髮成了黑眼,藍眸轉黑,皮膚白皙,黑羽大張,他薄薄的唇,像是塗上了黑色的唇彩。

  久違的惡魔形體讓艾琳嚇到了,眼神充滿恐懼,看著他尖銳的五指刺入胸口,面無表情的掏出心臟。

  暗紅的臟器在他掌心抖動,那顆心,不完整。

  看著這一切的知葉搗住唇,壓抑自己的驚呼。

  「以惡魔的心臟為藥引,能讓人死而復生,不過——」他加了但書。「吃下惡魔的心臟,會有後遺症。」他專注的看著艾琳,認真的態度有些怪異。「人性,會泯滅。」

  每一次主人面臨生死離別的難題,他都會告訴他們,吃下惡魔的心臟,就不會是人了。

  除了死而復生之外,原本人性中的良善正常,都會被抹滅。

  他甚至告訴艾琳,吃下惡魔心臟的人類,將會對血腥瘋狂沉迷,殘忍殺戮,嗜吃人肉,來按奈吃下惡魔心臟的後遺症。

  但艾琳被悲傷籠罩,無助痛苦幾乎將她逼瘋。「我不要被丟下……我不要一個人……」接過貝雷特遞給她的匕首,她親自動手,取走惡魔一部分心臟。

  貝雷特面無表情的看著她毫不猶豫的割下他的心,黑色的血液噴在她絕美的臉上,有一股妖異的美感。

  他感覺不到痛,手上殘缺的心仍在跳動,黑色的血流遍他的手,滴落在腳下的五芒星陣。

  貝雷特眼睜睜的看著艾琳,將他的心臟餵入她父親的口中,她卻沒有回頭看他一眼。

  知葉看的眼都直了,無法呼吸,心臟像被抓住似的疼痛難當,直到眼前的畫面一黑,再度快速的轉著。

  心更加殘缺的貝雷特變得更為冷情、難以捉摸,甚至連笑和原本渴愛的心都失去了。

  沒有人曉得,他的心每次被剜去一角,他也會跟著失去一點感覺,沒有人曉得,因為也沒有人會在乎。

  因此,思考模式單純直線條的艾琳漸漸感到害怕,怕與他接近,再想起他冰冷無溫度的血噴在臉上的感覺,更畏懼,他不是人,儘管有人類的外表,仍掩飾不了他不是人的事實。

  她無法愛他!她怕他!

  壓抑的情緒找不到宣洩的出口,她又想起了初戀情人,於是被迫分開的兩個人,開始偷偷的暗通款曲。

  夾在貝雷特和情人之間,就像是地獄和天堂的分別,最後,她無法忍受再與貝雷特相處,無法愛他,也無法嫁給他,於是她淚聲乞求。

  「我怕你……你從未真心對我笑過……」一開始,她不是沒有對他動心過,也曾想過好好地遵守諾言,但是,她不懂他。「我不懂你……現在你每一個反應,都不像是人會有的。」他不會笑,不懂愛,甚至是殘酷的。「我不愛你,你也不愛我……求求你,放我走……」她手握金剪,再掌心一劃,鮮血滴落在華美的地毯上,她伸出那只沾滿鮮血的手,握住他的。「最後一個願望,我要解除契約。」

  她要解除契約,她不要愛他了,她沒有辦法給他她的愛,所以讓一切都回到原點吧,早在一開始,她就把愛都給了另一個人。

  貝雷特冷冷的笑了。「你以為這樣契約就能解除了嗎?我並沒有從你身上得到我應得的代價。艾琳,幾千年來,沒有一個人類能耍我。」他怒極反笑。「你背叛我。」她跟馬汀偷情,他都看在眼底。「我以為你不同……」

  他話說到一半,笑了。

  「人類都一樣,醜陋,自私。願望,你許了,而我要的東西你卻不給我,那麼我只好隨意取走一樣東西了。」黑色的指甲觸碰她的額頭,一縷銀白色光束自她額頭竄出。

  貝雷特殘忍的笑了。  「就給我你重要的記憶吧,我親愛的主人。你的未婚夫雷特,在一場馬車意外中喪生,你失去記憶,但你能繼承他的部分財產,一生衣食無缺。」他特地為她編造一個失憶的故事。

  艾琳眼神空洞,像尊洋娃娃般,就算如此,仍是美得不可思議。

  貝雷特抬起她的下顎,貼著她柔美的臉蛋獰笑。「我要看你和他活著,卻不記得彼此相愛,生生世世,這是你背叛我的懲罰。」

第八章

  「噢——」像是被人從雲端上丟下來,知葉重重的跌在地上,木質地板發出好大的「砰」一聲。

  她唉唉叫的坐起來,看見一旁簡單的卡通床組,總算,她回到了現代。

  貝雷特雙手環胸,居高臨下地睨著她。「願望,你許是不許?」甚至惡劣的伸腳踩她的小腿。

  「喂,你很過分耶,幹麼動手動腳的啦,走開、走開!」知葉像趕蚊子一樣揮手,把他趕走。

  貝雷特沒料到會被如此無禮對待。她不怕嗎?

  瞇眼凝睇,就見知葉表情正常,他忍不住想,這六百多年來,追尋艾琳每一世的轉生,誘惑她、欺騙她與自己定下契約時,最後,在取走她記憶之前,讓她「看見」七百多年前的自己,讓她明白惹惱他的原因,每一世的艾琳,莫不嚇得臉色蒼白,崩潰大哭。

  但是她卻沒有。

  明明看見他血淋淋、殘缺不全的心,以及他是如何冷酷無情的對待曾經愛過的女人,為什麼不怕?

  「你不怕我?」貝雷特忍不住想——這死丫頭腦子是不是有問題?

  「我怕你做什麼?」莫名其妙。「啊對,你並沒有七天吸一次艾琳的血,你騙我!」這是她從他與艾琳的回憶中得到的重要訊息。

  媽的,他騙血啦!

  貝雷特挑起眉。「除了這個,你沒別的好說?」他已經習慣世人對他的恐懼和害怕,不夠誇張的反應他反而不習慣。

  「哦……我可以說嗎?」知葉眨眨眼,一臉的小心翼翼。

  貝雷特冷笑。「說。」

  「嗯……」知葉想了想,還是決定告訴他,她的想法。「你真是小氣又沒風度的男人!只不過不愛你就要報復,我要是艾琳,一輩子都不會喜歡一個小氣的男人!」

  她不敢問他的心為何千瘡百孔,又有多少人向他要求長生不死、死而復生?

  有多少人……明知道吃下惡魔的心臟,就算起死回生也不會是原來的那個人,仍執意拿起銳利的匕首,割下他的心。

  他……不會痛嗎?

  「你所夠了沒?!」沒想到她會有此一說,貝雷特的憤怒排山倒海而來。「你在指責我?!」她這說法,像是在說他這七百多年來的追尋、報復,全都是無意義的,是他咎由自取!

  「當然還沒說夠!艾琳雖然背叛你,但你也有錯!」只有才沒理會他的臭臉,堅持把話說完。「愛情這種東西是可以交換的嗎?有這麼簡單的話,哪還有這麼多人離婚啊!」

  「你閉嘴!」貝雷特發狂了,她的每一句話都在鞭笞他,每一個字都在否定他七百多年來的目標!

  「愛情,是心甘情願的給予。」他真是個大笨蛋,活了那麼久,卻還什麼都不懂。

  「我叫你住口!」貝雷特的憤怒衝擊著魔法禁制,細微的魔法穿透裂縫,重回他掌中。

  倏地,他的藍瞳轉黑,指甲長長,空氣在震動——他的性情,比七百多年前更為冷酷、殘暴。

  床頭那具電話突然爆炸,把知葉嚇了一跳,尖叫躲藏。

  「你激怒我了。」他的聲音低沉恐怖。「看在你這陣子讓我玩得挺愉快的份上,饒你這回的出言不遜,但下一回我再出現,你最好告訴我你剩下的願望,否則……」

  他堅定的神情讓知葉明白,他會無所不用其極的騙她、逼她、引誘她,用完剩下的願望。

  「我才不會理你呢!我不會讓你再一次拆散他們。」她從他的記憶中看見了,每一世他都讓他們活著,卻不記得彼此相愛,而他為此感到快樂。

  「那,我們那就走著瞧。」撂下話,貝雷特意味深長地看了她一眼,轉身離去。

  待他走後,知葉全身一鬆,努力的深呼吸。

  「常常罵我蠢,最蠢的是你自己,大笨蛋!每一世做相同的事情,到底是在折磨誰……」罵到最後,她的眼眶泛紅。

  因為她為他心疼。

  可是他不會在乎的。

  眨眼,揉掉眼中的淚水,知葉提振精神下樓。

  在花園裡,她找到了古羅,他正拿著水管幫那些頭好壯壯的花澆水。

  「古羅叔叔……」她走向他,眼眶和鼻頭都是紅的。

  古羅同情的看了她一眼,沒有出聲,空出一隻手摸摸她的頭,代表安慰。

  「你怎麼會變成那笨蛋的管家?」他的記憶片段中,沒有這一段往事。

  「主子救了我。」古羅淡淡地道:「那時候,我是剛出生的小狼人,要不是他出手,我早在一千多年前就變成了一道狼肉燒烤。」

  一千多年前,狼人被獵殺,是在古老的典籍中被歸類於神怪的故事,但卻是真實的。

  「從出生那天起,我就跟著主子了,他說他只是隨手抓了一支狼玩玩,想當成看門犬,但是主子啊,可是很神勇的跳進火焰中把我救出來。那時候主子雖然已經將魔法禁制,但還是很厲害。」語氣中不難聽出古羅對貝雷特的崇拜。「我的家人都不在了,我將主子當成唯一的親人,發誓一生一世陪伴他。」

  不是照顧,而是陪伴。

  這個老僕人,是知道貝雷特有多孤單的。

  「古羅叔叔……」知葉靠著他的肩膀,眼淚忍不住掉了下來。「我覺得他好可憐,貝雷特好可憐……」

  在喜歡之前,先體會到討厭。

  在見證愛之前,先看到了恨。

  所以他厭惡被召喚,討厭理所當然接受一切的自己,不想接受,卻又偏偏只能走向他不願走的道路。

  這是宿命的悲哀。

  「他跟我很像,真的很像,我懂他的心情,古羅叔叔,我真的懂。」她不停啜泣。「因為懂他的心情,所以我……明知道他這麼壞、這麼殘忍,還永遠都是這副死樣子,也做錯了很多事情,卻沒有辦法怪他……」

  古羅眼眶泛紅,理解的拍拍她的手。「我知道,我都知道。」

  「有沒有人能為他做什麼?這樣太可憐了……」知葉吸著鼻子問。

  「我也不知道能為主子做些什麼。」古羅聲音沙啞,壓抑著情緒。

  知葉沮喪的垮下臉,看見那些妖治的花,又問:「貝雷特把他吞噬記憶中的惡念種在這裡……」為什麼?「他不能把這些討厭的東西燒光嗎?」

  古羅給她一個「你覺得呢」的眼神。

  她頓時明白了。貝雷特無法做到,因為他需要靠這些東西生存。

  契約的形式、主人的餵食,還有吞噬的惡念——他需要,但消化不良,只能把多餘的拋在這裡。

  可是比起那些高大囂張的花,她開闢的小小菜園裡,順著瓜棚生長的瓜籐要纖巧可愛得多了。

  忽地,她突然想到可以為他做什麼。

  「我要燒了這片礙眼的花!」抹掉眼淚,知葉火速衝進屋子裡拿鐮刀,又衝回花園一陣亂砍。

  古羅既欣慰又五味雜陳。

  「不愧是……擁有純白靈魂的人。」純白靈魂象徵的是純淨、善良,但也很容易上當受騙,染上各種色彩,而知葉唯一的缺點就是太容易被騙了。

  但是擁有堅強意志的純白靈魂,能不被惡魔所栽之花誘惑,還能消滅它們。

  古羅的力量無法與惡魔抗衡,不能幫知葉忙,只能為她準備冰涼茶水,與她相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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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早起床拿報紙,知葉就被報上的新聞頭條氣到頭昏。

  何家毀婚金童玉女仳離。

  「知葉,報紙呢?」古羅探出門來詢問。

  「今天沒有報紙!」她殺氣騰騰的看著頭條,記者只略略提起何董事長另有屬意的女婿人選——想也知道,一定是那王八蛋去施壓!

  「今天沒有報紙?」古羅會相信她才怪。「知葉……」

  「沒有沒有沒有!」她很任性的拿著那份報紙跑走,全部拿去擦玻璃。

  「真是……」她孩子氣的樣子,不禁讓古羅搖頭失笑,無奈的端著剛做好的早餐,上樓服侍主子去了。

  睡眠對於惡魔,是無意義的。

  貝雷特坐在辦公桌前,細看今日的網路新聞,看見媒體繪聲繪影的議論著金童玉女的婚約破局原由,嘴角不自覺揚起。

  「主子,早。」把早餐放在桌前,古羅瞥見他正在瀏覽的網路新聞,很輕很輕的歎了口氣。

  「你一早歎什麼氣?」

  「沒。」他不敢說,忠言逆耳。

  貝雷特也沒特別理會他,只是……

  「我的花園是怎麼一回事?」他花園裡的花,怎麼越來越少了?

  古羅完美的說著謊。「知葉說她需要更大的菜園。」但是露出來的狼耳朵及屁股後頭搖晃的狼尾巴洩露了他的心思。

  貝雷特皺眉,抓不住一閃而逝的那抹疑惑。

  「是這樣嗎?」他不免懷疑。「那女人在搞什麼鬼?種那麼多菜,要給誰吃啊?」

  「主子,你愛吃啊……」

  「唔,這倒也對。」他對食物的需求量驚人,一個月吃進肚子裡的東西,可以養一支軍隊吧。

  擺好一桌豐盛的早餐,古羅欠了欠身,轉身欲走。

  「等等。」

  「主子?」

  「那女人……她在做什麼?」

  「知葉嗎?她很認真的在工作呢。」

  認真工作?這麼有興致?

  「是嗎?沒有偷懶?」

  「不會,知葉很認真,雖然今天脾氣不太好……主子,你什麼時候這麼關心一個人了?」他忍不住偷笑。

  貝雷特的臉馬上垮了下來。「你哪支眼睛看到我在關心她?!」

  好,沒有,當他多嘴。

  古羅深諳明哲保身的道理,沒有在主子動怒的時候捋虎鬚,雖然他有無盡的生命,但,遇到一支抓狂的惡魔,就很難說了。

  「主子……很久沒見你出房門了,怎麼回事?」

  自從知葉來了之後,主子就很喜歡在屋子裡走來走去,還會特別挑知葉會出現的地點,逗她、欺負她,把她惹得哇哇叫,非得到她生氣抓狂的追打他他才甘心。

  「您跟知葉吵架了?不捉弄她了?」

  「古羅——」貝雷特眼一瞇。

  「是。」

  「你的意思是我怕她生氣嗎?」他要是會怕她生氣抓狂,他貝雷特三個字倒著來寫!

  「不是這個意思。」古羅哀歎。誰說伴君如伴虎?來伺候一支惡魔看看,死還是小事,最可怕的是死了還復生,再被折磨至死!

  「哼。」貝雷特壞脾氣地輕哼。「下回我走出這扇門,一定要她許完剩下的願望!」

  古羅這才明白,他要把知葉當成「一般」,與那些他曾經定下契約的主人一樣,可以不帶任何感情的奪走她的記憶。

  「主子……這樣……真的好嗎?」他憂心忡忡。

  「有什麼不好的?」

  「沒……沒什麼不好。」古羅有口難言。

  怎麼能奢望跟個心殘缺不全的惡魔講道理?他根本就不能體會「心痛」是什麼。

  稍稍欠身,他自臥室退出,欲在門口看見臉色蒼白的知葉。

  「知葉……」

  「我打掃好了噢。」她故作輕快地道:「古羅叔叔,先跟你說對不起。」

  「為什麼要跟我說對不起?」他疑惑。

  「我知道我的時間不多了。」她仍笑得很輕快,過度的輕快。「不能記住你真的很抱歉,我知道你會記得我很久很久很久……痛苦的,其實是被遺忘的人。」

  她的善解人意,讓古羅的眼眶也紅了。「臭丫頭……」

  「對不起帶給你痛苦,對不起。」知葉還是在笑,雙眼亮亮的,像是被淚水洗過。「我會盡量,不帶給你麻煩……」

  「好了,住口!別再說了,我最討厭碎碎念的人類,住口。」他藉著擺手,掩飾自己眼角的淚水。

  「古羅叔叔,不要這樣,我有件事情要麻煩你……」她緊追不捨。「你等我,等等我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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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當一天結束之後,知葉回到房間,冷凝著小臉,拿起床頭櫃裡的日記本還有手電筒,躲進衣櫃。

  她知道自己的時間不多了,最大的牽掛,就是奶奶。

  貝雷特的心不會痛,手段又殘忍,很有可能拿奶奶威脅她用掉剩下的願望,而她也有可能無法招架。

  可她不忍心失去所有的記憶,不忍心忘了一切,於是開始在日記中,記錄下在這座教堂豪宅發生的一切,包括她對貝雷特……從討厭到心動,再從心動到不能克制的喜歡。

  從口袋中翻出兩張照片,一張是她與古羅的合照,照片中的她和古羅,笑容都有些勉強。

  另一張則是她特地央求古羅幫她的忙,是古羅和貝雷特的合影。

  那是一張失敗的照片——照片中的貝雷特模糊不清,只是黑影、糊糊的一團。

  最好,她才知道,惡魔是無法被捕捉影像的,她連這一點點紀念,都不能留。

  心疼的眼淚落在照片上,她伸手抹去,在照片後頭寫了字,夾進日記本中。

  我愛上了一支惡魔。

  如果上帝聽見我的聲音,求求你,不要對他殘忍。

  最後,她把日記本塞進衣櫃上層的夾縫,才走了出來。

  「最後一篇日記,連同我帶不走的回憶,就讓這些……永遠藏在這裡吧。」

  而付出的無法收回來的愛情,也只能跟她的記憶一樣,留在這座房子裡。
引言 使用道具
zerosmall
王子 | 2009-6-29 14:50:22

第九章

  知葉知道,奶奶終究會走,但沒想到會那麼快。

  她使盡力氣的狂奔,就怕無法見奶奶最後一面。

  當她終於趕到病房時,醫生正好做完最後的檢查,走出病房,對她搖搖頭。

  她捂著臉哭了出來,走至奶奶病榻前,她已是身形晃動,幾乎暈厥。

  「奶奶……」她聲音放輕,沙啞又帶著哭音。「奶奶,我來了,醒一醒,不要睡,睜開眼睛看我啊。」坐在床旁,她握著奶奶枯瘦的手。

  李素嶺困難的睜開眼,看見哭花了臉的孫女,露出很吃力的笑,對這她笑罵,「臭丫頭……你來……做什麼……還不快點……出去、出去、玩……」

  一口話說得斷斷續續、零零落落,哪有病前生氣蓬勃的模樣?

  奶奶要離開她了!知葉為這不可抹滅的事實泣不成聲。

  「傻孩子……」李素嶺眼眶泛淚,虛弱的手吃力的伸向她,拍了拍她的手。「你長大了,知葉……我……可以休息了……」

  「不可以不可以,奶奶!不可以,還沒,我還沒有長大,你不可以睡,不可以……」知葉猛搖頭,拒絕聽奶奶交代遺言。「奶奶……你會好起來,你會跟我出院,家裡、家裡我都沒打掃,你不在家我不想掃,我在等你回去罵我……」

  聽著她孩子氣的話,李素嶺神情溫柔。「最後……有知葉陪著我,我可以……好好的睡了。」仍的重複說著要休息的話。

  知葉的眼前一片水霧,明白現在自己再怎麼任性也沒有用,即使哭喊著要奶奶快點起來,快點出院回家,都是不可能的。

  奶奶好虛弱,瘦得見骨,手腕細得以拇指和食指就能圈攏,皮膚干皺沒有光澤,她好後悔,早知道化療會消耗掉奶奶的體力,她就不會……

  如果時光能倒流,她不會讓奶奶吃那麼多苦。

  「奶奶,對不起……」對不起,她什麼也沒能為她做。「對不起……」

  「跟我說對不起做什麼?」李素嶺好氣又好笑。「你做的夠多了,你大了……知葉,奶奶對你沒什麼要求……」她微笑,緩緩闔上眼,用很輕很輕的語氣說道:「只要你對自己……好一點。」

  見狀,知葉哭到不能自已,只能握著奶奶的手,看著她的睡顏。

  奶奶的胸口起伏薄弱,隨時都可能在睡夢中逝世,搬進安寧病房後,她們就決定放棄急救,所以知葉能做的,僅有坐在病榻旁,陪伴著她的親人。

  不知時間過了多久,李素嶺的呼吸越來越薄弱,對光的反應也很遲鈍,只剩下一口氣了。

  「奶奶……你丟下我一個人……要我怎麼辦?」知葉把奶奶溫暖的手貼著自己的臉頰,幽幽地說:「沒有人罵我……沒有人嘮叨我……」腦中一幕幕,儘是她們祖孫相處多年的情景。

  她調皮搗蛋,奶奶揮著竹鞭繞菜園追打她。

  她高中籌不出學費,奶奶挨家挨戶借錢周轉,那時讓她記憶最深刻的,是奶奶扛著沉重的菜籃,沿路叫賣的背影。

  成串的淚落下,她不知道時間過了多久,很長,還是短?

  「你有更好的選擇。」

  突兀的聲音自腦海深處傳來,知葉倏地睜眼。那熟悉的聲音,是貝雷特!

  張望四周,她發現自己已不在醫院病房,她和奶奶,一同被帶進了貝雷特的異度空間。

  四週一片漆黑,腳下的五芒星陣燈光微弱,回復惡魔姿態的貝雷特側身躺於半空中,像是有一張無形的躺椅。

  他黑髮張狂恣意,像一張密密麻麻的網,黑瞳鎖定她,嘴唇微微揚起。

  「我親愛的主人,怎不召喚我為您解決這點小事呢?」他坐起身,扯開前襟黑衣,露出健壯的胸膛。

  黑色長指刺入胸口,他面不改色,掏出心臟。

  「拿去,以我的心臟為藥引,我的主人,你將不再傷悲。」

  暗紅色的臟器在他掌心跳動,殘缺不完整的心臟千瘡百孔,使知葉不忍卒睹。

  那顆心,比起七百多年前……他把心臟先給艾琳時,還要殘缺不全……這七百多年來,到底還有多少人吃他的心?

  為什麼可以這麼殘忍?

  而他為什麼也……這麼理所當然?

  「貝雷特,你知道嗎?其實我們很像……真的很像。」在這種時刻,竟然還能笑得出來,知葉也非常地佩服自己。「我懂你的感覺……我懂……」她握著奶奶的手,卻看著他的眼睛說話。

  「為什麼活著,站在這裡是為了什麼?誰需要我?我需要誰?到底該往哪裡走,哪裡……又是棲身之處?

  「在喜歡之前,先體會到討厭;在見證愛之前,先看見了恨,血淋淋的、活生生的,攤在自己眼前。」

  貝雷特活了數千年,從來沒有被人這樣剖析過,他立刻變了臉色。

  「我跟你不一樣!」他大聲咆哮。

  「當然,我比你幸運。」她笑了,釋懷的笑逐顏開。「我的奶奶……原本可以有更好的生活,有兒子奉養,有媳婦孝順,有男孫承歡膝下,但是她沒有,因為她選擇了我。我知道你不想聽,我的經歷之於你,根本不算什麼,可是就讓我說一次吧。」知葉也不管他的回答,便逕自說了下去。

  「那是一個很爛很無聊的故事,我父親離了婚,我五歲起跟著媽媽,後來媽媽要再婚,新家庭沒有我容身之處,就把我帶給爸爸,偏偏爸爸也有了新的家庭和小孩,所以我的父母,應該無條件愛我的人,在我面前大聲嘶吼咆哮,指責對方不負責任。」她笑得很飄忽,貝雷特沒來由的很不喜歡這個表情。

  「我是他們不要的小孩……到底……為什麼要出生呢?我也不想這樣,我不願意,為什麼要強迫我接受?說過我比你幸運,是奶奶帶著我離開都市,到小鎮來居住,奶奶一個人拉拔我,她總說:『知葉,沒人會疼你了,以我要多疼你一點。』所以,我跟你不一樣……至少還有一個人,我的奶奶,她無條件的愛我。」

  知葉平靜的落淚,撫著奶奶的臉、手,想要把奶奶的味道記住,牢牢的。

  「奶奶好辛苦,也好累好累了,我想讓她……好好的休息。」她哽咽。「把你手上的東西收起來,我說過我才不會讓我奶奶吃那種東西……而且……要是我真的讓她吃了,她醒來也絕對不會放過我,可能會狠狠的打我呢。」

  她拒絕了?!貝雷特難掩錯愕,從來沒有人拒絕他捧上的惡魔之心,每一個在絕望中的人類,總會希望死而復生。

  「為什麼……」完全不明白的他,疑惑就這麼溜出口。

  「死而復生,本來就不是自然的事,會有這樣的願望,只是不想……被丟下,不想……經歷這樣的心痛。」她說著拒絕的原由。「奶奶累了,她說她累了,我不忍心她再睜眼,為我操煩擔心。」她起身,親吻奶奶睡著般的容顏。「奶奶,好好睡,我會陪著你。」

  她選擇堅強的,面對奶奶離開她的事實。

  「貝雷特,你可以走了,我沒有心情理會你。」知葉頭也不回,專注的凝視奶奶的睡臉。

  奶奶的呼吸,微弱到幾乎感覺不到了。

  當心電圖傳來心跳停止的嗶聲,四周的黑暗也褪去,她又回到了醫院,一片雪白光明。

  她依然握著奶奶的手,仍有餘溫,但是奶奶已經走了,沒有心跳了。

  強忍悲傷,知葉微笑著湊過臉,在奶奶耳邊說:「奶奶,你的病好了,你現在很健康噢……不用再為我煩惱了,你可以、去做你想做的事情,我會……我會堅強的,我真的會堅強……」最後,她伏在奶奶的胸前,嚎啕大哭。

  貝雷特大掌一揮,眼前的畫面瞬間消失,他煩躁的在書房裡踱步。

  「該死!」他的憤怒震盪了大氣,書房內的彩繪玻璃窗,應聲碎裂。

  竟然失敗了,他沒有讓知葉許下願望,該死!

  被聲音引來的古羅,急急忙忙的跑上樓來。

  「主子……」再看見他的那一瞬間,他怔愣。

  「你搞什麼鬼?」他訝異的神情讓貝雷特一陣惱怒。

  「主子,你……」古羅訝異的指著他,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貝雷特危險瞇眼。「連你都來找我麻煩?」那個臭女人,說什麼大道理,氣死他了!

  「咦?」

  突地,空氣微微波動,伊恩憑空出現,他三不五時就會這樣不請自來的跟貝雷特串串門子、聊聊天,平時每個正經的笑臉,此刻的表情卻跟古羅一樣錯愕。「貝雷特……我說你……你衝破禁制了?」

  貝雷特聞言也是一愣,抬起手,看見自己指尖上尖銳黑色的指甲,一提氣,發現黑暗力量在血液中奔騰流竄,他的髮絲飄散於空中,像在水中漫舞。

  飄來眼前的黑絲,證明了他現在是惡魔的原形——不該是這樣!

  「十二道封印的力量啊——」伊恩嘖嘖出聲,玩味的摸著下巴。是什麼力量讓他衝破禁制呢?這支惡魔真的很好玩啊。「喂,惡魔,我看你現在很需要發洩的樣子,來吧。」他掏出銀色的除魔力刀。「我們玩玩,很久沒遇到對手了。」

  沒見識過傳說中十二位遠古惡魔集結的力量,會是怎麼樣呢?伊恩好奇的不得了,很像試試看是怎麼個厲害法。

  戰意傾巢而出,貝雷特獰笑,「奉陪。」

  他需要戰門,需要毀滅,好平撫自己的憤怒。

  被迫承受的宿命、他不能抗拒的命運……她說的沒錯,他恨。

  他恨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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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知葉請了假,好為奶奶籌辦後事。

  她沒開口麻煩別人,但附近的老鄰居都來幫忙,還有聞訊而來的同學、學長們。

  她臉色蒼白,眼神毫無焦距,被好心的學長送回到……惡魔的豪宅。

  「學長,請你等一等,我拿一下東西。」打起精神,知葉對學長這麼說。很多東西她都放在這裡,像是證件、現金、提款卡什麼的。

  匆匆下車,從後門走進屋子,她沒有發現,貝雷特和伊恩快把屋子給拆了——他們打了很久,久到忘了時間、地點,像是不會累,殺得眼紅,對招不下百回合。

  古羅見她回來,面容憔悴、眼眶紅腫,立刻就明白發生了什麼事,就連她哽咽著說要請假一段時間,處理奶奶的後事,他也什麼話都沒說,只是紅著眼摸摸她的頭。

  然後趁她回房收拾簡單行禮時,火速衝進主子書房,打破結界衝進去大叫,「知葉回來了!」

  打得正火熱的惡魔和獵人才同時停手,回頭看他。

  「她怎樣?」貝雷特衝口而出,口氣不甚好,但是會開口問這一點,連他自己都覺得奇怪。

  伊恩一掌打在他背後,大笑,「你對小女僕很好的嘛。」

  貝雷特睨他一眼。「她配你太年輕了。」隨即消失不見。

  「嘖……」見狀,伊恩才放鬆下來,癱軟在地。不愧是號稱最厲害的惡魔,希望他不要哪天想不開吞下人類的靈魂,否則自己真要率領族人來對付他,還真是大工程咧!

  「伊恩、伊恩。」古羅心急的喚著。

  「啥?」他吊兒郎當地回嘴。

  「知葉她奶奶……昨天病危,今天早上過世了。」

  他跳了起來。「真的?」調笑神情立刻不見。「她還好嗎?」

  古羅搖頭。

  「嘖……」伊恩煩躁的搔頭。「那支惡魔呢?」

  「主子找到了艾琳的轉生,所以——」

  聞言,伊恩爆出一串難聽的三字經。「那個笨蛋!」罵完人隨即消失,尾隨貝雷特而去。

  現在的貝雷特手握強大魔力,行走自如,他彈指,魔法便覆在身上,將他的惡魔原形遮蔽,讓他又成了那個金髮藍眼,笑容親切溫和的貝雷特先生。

  「你是誰?」他在側門,他的花園那兒,看見了一個正要摘花的傻蛋。「摘我的花做什麼?」懶得用好口氣說話,他現在仍有契約在身——要是沒有那契約,這人就死定了。

  「啊,啊啊,啊啊啊!」何真海驚叫一聲回頭,「抱歉抱歉!」傻傻的搔著頭猛道歉。

  「我在問你,你是誰?」貝雷特口氣不善。

  「我叫何真海。」推了推鼻樑上的眼鏡,他認真的神情看起來像個好青年。

  貝雷特挑剔的打量著。黑髮、黑框眼鏡,五官還算端正,不過有點普通,個性嘛……應該很耿直,直接一點的說法就是,很呆。

  「你來這裡做什麼?」

  「哇,你中文說得真好,外表根本看不出來……啊啊,沒,  我在等人,請問你是?」何真海有禮地詢問,邊問邊皺起眉。「我覺得你好面熟……」

  「哼。」輕哼一聲,貝雷特轉身離去。

  「我想起來了!」何真海倏地在後頭驚呼,好驚訝、好驚喜的語氣。「你是雷特先生!真巧,原來你是知葉的老闆啊,好巧噢,呵呵。」沒有心機的他居然還追著人進入房子裡。

  貝雷特坐在沙發上,臭著一張臉。「你又是誰?」竟然知道他的人類身份。

  「何依湲是我堂姊。」何真海搔著頭,笑道:「我有聽說噢,你們可能會結婚,真的好奇怪,怎麼會這樣呢?堂姊跟銘凱哥一直很好耶……」

  為此,貝雷特又多看了這笨小子兩眼。原來這小鬼是艾琳這一世的堂弟……哼,不重要。

  何真海是個單純的研究生,從小被保護得太好,什麼都不懂,當然也不懂得看人臉色,還有不要靠近危險——所以他膽子非常大的坐到貝雷特身旁的沙發上,又開始嘰裡呱啦。

  「知葉是我學妹,沒想到世界這麼小,呵呵。」他紅著臉,一臉的欲言又止。

  貝雷特只是冷冷地看著他。

  「雷、雷特先生……你……覺得知葉怎樣?」他吞吞吐吐的詢問惡魔,對他心儀女孩的看法。「我很心疼她,我……很喜歡她噢。」

  喜、歡、她?!

  這會貝雷特開始瞪他了。「你哪裡有問題?」心裡因為他的話而更加不爽快起來。

  「我媽媽一開始也這樣說,但是她後來也很喜歡知葉……知葉她,很特別,我知道這時候說這個很不好,時機不對,她也沒心情,但是,我、我願意照顧她!」

  「照顧你個頭!」

  「知葉也這樣說……」被罵的何真海老實到簡直是個奇葩。「她啊,跟其他女生不一樣,她很有想法,很認真,看見她就會覺得自己要更努力、更惜福……她很省哦,不會亂花錢,打工、兼家教,賺來的錢都不會買東西給自己,都給奶奶。」

  完全把貝雷特當成自己人的何真海,一點也沒發現對方根本就不想當他的張老師,還有越聽臉越臭的趨勢,仍是一古腦的把自己喜歡知葉的心情全盤托出。

  「但是她不會小氣,請客啊、吃飯什麼的她也都會,但是要提前、兩個星期跟她說,因為她要存錢,反正用錢很有計劃,不像我,從小就好命,家裡環境好,不用為錢煩惱,在她身上,我學到很多……」

  「然後呢?」貝雷特聽不下去了,心情已經惡劣到極致,魔法隨時都有可能招呼到他身上去。「很重要嗎?關我什麼事?」

  但是說著心上人的何真海,根本就沒有把他的反諷聽進耳朵裡。

  「我家人安排我過兩個月去美國唸書……我想邀知葉一起去,我很擔心她啊,雷特先生,依你對知葉的瞭解,我、我這時候開口跟她說訂婚,邀她陪我出國,你覺、覺得會不會太快?」

  訂婚?訂你個鬼!

  他不悅到懶得理會眼前連用魔法整他都嫌浪費的呆頭鵝,輕輕一哼。「我懶得回答你這沒營養的問題。」

  「學長?」收拾完行李下樓的知葉看見學長在客廳,露出驚訝的神情。「你怎麼進來了?不是要你等我一下嗎?」

  「那個、我……」何真海像做錯事被逮到的小學生,神情惶惶不安。

  知葉不禁狐疑,「幹麼說話結結巴巴,你心虛啊?」

  哭了一夜又滴水未進,傷心過度的她僅靠著意志力在撐著,下樓時她陡地踉蹌了下,眼看就要摔倒,底下的貝雷特和何真海都是一驚。

  「小心——」

  「小葉,怎麼這麼不小心?」還好在最後關頭,伊恩及時出現,從她身後拉了一把。

  「伊恩……」

  「看你,臉一點血色都沒有……我聽說了。」他神情凝重哀傷,摸摸她瞬間削尖的臉。「需要幫忙,說一聲,嗯?」

  「伊恩……」知葉很感動這種什麼都不說的安慰。

  「來,這時候你需要一個安慰的擁抱。」忽地,伊恩熱情的大張雙臂,將她擁入懷裡。

  知葉先是怔愣,被他的舉動嚇了一跳,但是轉念一想,溫熱的擁抱,的確是她現在很需要的。

  於是她閉上眼,在他肩膀上停靠一下下。「謝謝。」小手回抱他,充滿感激。

  突地——

  「知葉!」何真海拔高嗓音大叫,所有人都被他嚇了一跳,回過頭來看他。「那個、走、該走了。」被兩個高大的男人行注目禮,他自己也覺得很彆扭。

  「說得也是。」知葉苦笑了一下,給伊恩一個感激的眼神,小心翼翼地下樓。

  離開前,她走到貝雷特面前,神情哀傷的望著他。

  「我……要離開幾天。」她真的很笨,都這時候了,還希望他給她一點點安慰。

  不要伊恩,不要學長,她想要他……就算是跟她打打鬧鬧都好,但是他卻用著冷漠、事不關己的眼神回望她。

  「嗯。」輕輕的,沒有感情的一個單音節。

  知葉的心苦苦的,然後自嘲的扯出笑。她為什麼要對他心存希望?他的心不完整,他不會心痛。

  「學長,我們走吧。」轉向何真海,她輕聲說。

  何真海立刻慇勤地拉過她拿著的行李,「你還好嗎?累不累?渴不渴?要不要休息一下?」

  「不用了,我很好,謝謝你,還要麻煩你送我回家……」

  年輕的男女,走了。

  整棟房子留下不是人的三個男人,相對無語。

  「哇哇哇,你現在是怎樣?」寂靜片刻,伊恩突然爆出大叫,閃過貝雷特劃過來的五指,差一點,差一點就見血封喉,還好他閃得快。

  只見貝雷黑瞳中冒著兩簇火焰,危險又迷人地對他扯開一抹詭異的笑。

  「再戰。」他殺氣無限地猛烈攻擊。

  伊恩哀歎一聲,身手利落地順勢後空翻閃避,大呼小叫的抱怨,「你笨拙又不是我的錯,幹麼遷怒啊?喂——實話都不能說嗎?你差不多一點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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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被熱心幫忙的何真海送回家,知葉站在久未回來的家門口,不禁失神。

  「知葉……回來啦?」

  「知葉,節哀順變。」

  熱心的老鄰居前來安慰她,說著人死不能復生,要堅強這一類話,她只是苦笑答謝,不能大吼說她知道,她什麼都知道!

  走進家門,客廳已經被人清了出來,好擺放奶奶的大禮。

  她走向奶奶房間,手握在門把上,身後有一群熱心的婆婆媽媽說要幫她整理。

  她回頭,微笑對眾人說:「謝謝大家幫忙,我想……自己整理奶奶的東西。」

  家屬都開口了,再插手就是不識相,於是眾人紛紛退開。

  用鑰匙打開奶奶的房門,知葉自己一個人走進去。

  她恍如隔世的張望著四周,才兩個月而已……東西都蒙上了一層灰。

  「奶奶知道她的東西被我收成這樣,一定會拿棍子抽我。」坐在榻榻米上,她拿著乾淨的布擦拭傢俱、床、地板。

  房間裡還有奶奶的味道,像是她不曾離開。

  打開衣櫃,折得整整齊齊的衣服擺放在裡頭,她取出一件被擺在櫃子最深處,用紙袋包得完整的衣服。

  攤開,是一件絲質上衣,出自名牌專櫃,是去年母親節她送給奶奶的禮物,要價三千八,她省吃儉用半學期才存到,奶奶知道氣得罵她一頓,吼著要她把錢拿去吃東西也不要她這樣花錢。

  奶奶從來沒有穿過這件衣服,因為她說要留著在她結婚那天穿……

  眼淚落在衣物上,暈染成一片。

  知葉高跪在榻榻米上,繼續挖出奶奶衣櫃裡的衣物,每一件都洗的乾乾淨淨,有水晶肥皂的淡淡香味,摻雜著一點點明星花露水,那是奶奶的味道……

  淚珠成串,她捧著奶奶的衣物,雙手不停顫抖,壓抑的情緒令她無法呼吸。

  她把臉埋進衣物裡,熟悉的味道竄入鼻尖,她終於能夠呼吸了。

  「嗚……嗚……」壓抑的哭聲小小聲傳出,最終,成了心碎的慟哭。

  「奶奶……奶奶……奶奶……」她不停的哭著喊著,抱著衣服,像是這樣就能抱住相依為命的奶奶。

  她傷痛的啼哭,停在外頭的老鄰居耳裡,也不免心酸的紅了眼眶。

第十章

  處理完後事,已經過了十天。

  收拾好傷心難過,知葉才有能氣回到小鎮上,她瘦了一圈,臉色蒼白無血色。

  爸爸知道奶奶走了,把奶奶的骨灰入塔後,神色有些急切慌張的問她:「現在你想要怎樣?」

  繼母在一旁不耐的等待,才念高中就一身名牌的妹妹,連正眼也不看她一眼。

  爸爸的「家」,沒有她的容身之處。

  「我是你女兒,不是你外面的情婦,我不會破壞你的家庭,爸爸。」她話說得很重,「不用擔心我會賴著你,何況,你也從來沒有想到過我。」

  「你說這什麼話?」被搶白的父親一陣青一陣白。「好歹我也是你爸爸!」

  「那你為我做過什麼?爸爸。」她平靜的問,學費,奶奶付的,生活費,奶奶辛苦賺的,親情,奶奶給的。

  她做錯事,是奶奶教訓她,拿鞭子揍她,沒讓她走錯路。

  而這一個爸爸,跟陌生人有什麼兩樣?

  「你真的不用擔心,以前我沒花你一毛錢,以後當然也不會給你添麻煩。」說完,她頭也不回的走開。

  爸爸沒有喊住她,甚至是鬆了一口氣。

  她雖然早知道是這樣,但還是會難過,或許一個人以後,她會更堅強一些吧。

  站在教堂豪宅前,她的手放在側背包包上,看著頂樓的聖母玻璃彩繪,那間閣樓,是她的房間。

  「不該回來的。」她唇乾澀。「奶奶走了,我沒有理由待在小鎮了。」她畢業了,該找一份工作,好好為自己努力,而不是繼續待在這座豪宅裡,等待奇跡。

  她沒有多餘的心力想著好事會從天上掉下來,也不需要為自己許什麼願,和惡魔的契約,對她來說從來就不重要。

  「不許願,就不會害他們分開。」她看過何依湲和祝銘凱是如何的相愛,他們沒有做錯任何事,沒有對不起貝雷特,所以,她想幫忙他們。

  就這樣走吧,離開這裡,雖然可能逃不過惡魔的追緝。起碼……她會好過點。

  想到就做,她不會再踏進主棟屋子裡了,她傷透的心還未康復,不想面對貝雷特。

  「白小姐?」

  才要轉身,就聽見有人叫自己,知葉回頭,意外看見面容憔悴的祝銘凱。

  「真的是你。」他微微一笑,朝她點頭。「差點認不出你,好久不見。」

  知葉愣住了,那個……意氣風發的銀行小開,怎麼會憔悴成主樣?!

  「你……祝先生,你怎麼會變成這樣?」腳跟一旋,她急切地走到他面前。

  「你……發生了什麼事?」

  臉頰凹陷的祝銘凱看著她,笑了:「你也不太好的樣子。」

  她一愣,知道自己的臉色不好看,才輕描淡寫的解釋。「家裡出了一點事。」

  「我很抱歉。」祝銘凱自覺說錯話,立刻道歉。

  「怎麼跑到這山間小鎮?」搖搖頭,知葉刻意讓語氣輕快,但隨即想到……

  「你來找他?」

  會查到貝特雷的住所,足見他費了很大的心力,而且是被逼到走投無路了。

  「我想親口問他,我和依湲,到底欠了他什麼?」

  「對不起,我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

  「你沒看新聞?」祝銘凱苦笑。「雷特先生和依湲……就要結婚了。」

  聞言,知葉不敢相信的捂著唇。「我的天哪……」

  她錯了,大錯特錯。

  她以為自己不許願,不用掉那剩下的兩個願望,貝雷特就不會拆散他們,但惡魔能耍的手段,顯然比她想像中更多。

  「你不知道。」祝銘凱雖然面容憔悴,洞察力仍精準。「竟然也有我祝銘凱斗不倒的人……白小姐,你也跟我一樣痛苦?」

  「對不起。」知葉難過的說:「對不起,我代他做的一切向你和何小姐道歉,他……不是故意的,他根本就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麼……」在某的方面來說,由雷特根本就是個該被遞奪公權的人!他的心等於不存在,根本就不會痛?

  「我沒有辦法說明一切,但是……請你不要怪他,他真的……不是故意的。」七百多年來,他一直追尋艾琳的轉生,為了這個目標而活,失去了這個目標,他還剩下什麼?

  「你為他說話?」祝銘凱忍不住笑了出來,「你跟依湲一樣,都是善良得近乎天真的人,白小姐,你愛他,對嗎?」

  那急切認真想為心上人辯解的神情,明顯戀愛中。

  知葉沒有辦法反駁,也無法否認,她脆弱的心,仍在意著那個男人。

  「我……對不起……我沒辦法幫你們,我只是……一個幫雷特先生打掃的女傭,什麼也不是。」

  祝銘凱的工作毀了,未婚妻也沒了,但仍好心的安慰她,握著她的手給她打氣加油。

  「這不是我們的錯,也許是……我們上輩子欠了他。」

  這一名話觸到了知葉的某個點。「就算是上輩子欠了他,那也是上輩子的事情啊,為什麼這輩子什麼都沒做的你們要受這種罪?!」

  「因為我高興。」貝雷特突地出現,總愛待在臥室房裡的他,難能可貴的踏出豪宅外頭。

  他看見她站在門口徘徊了很久,死都不進來,最後竟然還想掉頭就走。

  可以這樣嗎?他有准她走嗎?啊?!

  他已經夠生氣了,結果,她還招惹了一個他要毀掉的人——祝銘凱。

  兩人先是深情款款的對望,最後還手握手——他想都沒想,身形一變就來到他們身邊,分開礙眼的兩人。

  「祝先生神通廣大的找上門,有何貴事?」他雙手環胸,眸色很冷。

  「把依湲還給我。」祝銘凱低聲乞求,「你不愛她,她不是你的戰利品,把她還我。」

  貝雷特嗤笑:「你又憑哪點得知我不愛她?」

  「她哭了!」祝銘凱倏地暴吼。「我把她嚇哭了,威協她要對付我,對付她父親——你若愛她,怎麼忍心這麼做?恐嚇一個女人你很開心嗎?!」

  他不提還好,一提,貝雷特心情更不爽了。

  「住口!」前幾世,他折磨艾琳,讓她失去一切,他會開心,會愉快,但如今看見艾琳哭慘的跪在他腳邊,苦苦哀求他放過她心愛的人,他卻一點也不開心,壓根沒有復仇後的快感。

  反而一再想到另一張蒼白、虛弱,難過得要命仍倔強說離開的小臉……

  他瞇眼,週身空氣因憤怒劇烈震動,深知內情的知葉見情況不對,直覺是他造成的,怕他對祝銘凱不利,馬上挺身護在身前。

  「你想做什麼?」

  啪啪啪啪——空氣劇烈的顫動拍打,貝雷特的怒氣因她的挺身而出更為高漲。

  「你護著他?!」藍瞳轉深。「你為他說話!」金髮由髮根處開始染黑。

  陽光被烏雲籠罩,樹葉沙沙作響,祝銘凱被眼前異常的現象嚇了一跳,尤其看見金髮的貝雷特變成了個黑髮男人,藍眸變成黑色,整個人籠罩著黑暗氣息時,更是訝異得瞠大眼。

  伸出手,銳利的指甲令人膽寒,貝雷特用力握住護在別的男人面前的知葉。

  「你搞不清楚狀況,女人——你真以為你是我的主人?我才是你的主宰!你少命令我!」他狂怒地暴吼,四周景色不斷旋轉,再旋轉,將知葉捲入了他的異空間,而祝銘凱則被留在結界中,怎麼都出不去。

  「很好。」將她摔進五芒星陣,貝雷特冷聲說:「你激怒我了,白知葉,我最親愛的主人,我沒耐性了,我厭惡與你的契約關係!礙事,你一日不許完願望,就給我待在這裡。」他飄浮於空中,寒著臉放話。「看誰撐得久,無妨。」

  「噢!」被摔得頭昏眼花,知葉沒時間咒罵他的粗魯,站起身來拍拍摔痛的屁股,抬頭,也火大了。

  「王八蛋!飛那麼高要死?你給我下來!」命令的口吻,完全不怕。「會飛了不起啊?我不會飛啦!你下來,聽見沒有!」

  「你這女人——」貝雷特狂怒不已,可竟然聽話的下來,站在她面前與她大眼瞪小眼。

  「你!」知葉看著他的臉,不論他金髮藍眼或是黑髮黑眼,她都一們……喜歡。

  可惡,她真沒用!伸出食指,憤怒的戳著他的胸口,她氣他也氣自己。

  「你這只沒用的惡魔活了多少年了,怎麼可以蠢成這樣?你懂不懂什麼叫做心痛?懂不懂什麼是愛?」

  「不懂?」他回答得理所當然,又隱隱帶著痛苦。

  為什麼他會覺得怪異……但他忽略,不去理解。

  這場地回答讓知葉失望了:「你……真這麼想要我許完剩下的心願?」但她仍希翼著奇跡。「我對你來說,除了打發時間之外,沒有別的意義了嗎?」她的咄咄逼人到了後來,成了可憐兮兮。

  有一個聲音告訴貝雷特,不可以,不可以點頭。

  但是他卻習慣性的點了頭。

  「哈哈。」知葉笑了出來,但是她笑的時候,眼眶含著淚水。「你還真是……一點希望都不留給人呢。」

  她終究是失望了,堅持,還有什麼意義?

  他所造成的傷害比她想像中更大,他好殘忍,對她,對何依湲,對祝銘凱,都是。

  他甚至說她礙事,就跟爸爸一樣……嫌棄她的多餘。

  「我還有什麼能失去的?我什麼都沒有,哪會想要什麼願望呢?」她既哭又笑,徹底死了心。「唉,貝雷特,看在相處這段時間的份上,幫我個忙——我要一把刀。」

  貝雷特狐疑,猜不透她在想什麼,仍直意識的滿足她的要求,一彈指,便憑空出現一把精緻的匕首。

  她右手握住那把匕首,掂掂重量,她記得貝雷特,七百多年前艾琳就是用這把匕首,親手割下他心臟的一塊。

  如今她握著這反漂亮的匕首,仔細端詳。

  「在我的世界裡,想死,還得經過我的同意。」貝雷特倏地瞇眼,看見她詭異的神情,立即出聲警告,沒來由的有些……緊張?

  「是哦?那真是太可惜了。」她苦笑,抬頭直視他的眼。「那今天就把這一切結束吧。」  她微笑揮動匕首,往左手掌心用力一割。

  怕痛的她咬牙苦撐,倔強的不喊疼,咬著下唇,將她血淋淋的左手,握住他的。

  「我的第二個願望——用我的鮮血,修補惡魔貝雷特的心,我要惡魔擁有完整的心,拿去,都拿去……」

  「喂……」貝雷特沒料到她許的願望竟是這個,來不用阻止,魔法已啟動,他胸腔中那顆殘缺的心,蹦出胸口。

  只見她的鮮血凝聚成串,注入他冰冷的心——缺口、傷痛,都在她的鮮血修補下漸漸完整。

  貝雷特慢慢感覺到他的心是溫熱的,隨著缺口消失,排山倒海而來的情感也讓他發不出聲。

  那感情太巨大,太難以忍受,痛……他的心,會痛了……

  修補一顆千瘡百孔的心需要大量的鮮血,知葉的臉色發白,僅靠意志力撐著。

  看見她淒楚的哭著許願,貝雷特竟然心痛不已,這一瞬間他沒想到艾琳,只想到她。

  美味你個頭,你這個死變態惡魔,竟然敢陰我!很痛耶!你懂不懂職業道德啊?咬輕一點會死啊你!王八蛋——

  她拿腳下的人字拖鞋,把他當成蟑螂,痛打,而且不只一次。

  我打死你,我討厭你~

  她被激怒,衝過來把他壓在地上痛打,還坐在他肚皮上。

  直到心完整,貝雷特才豁然明白,那段日子之於自己,叫做「快樂」。

  她眼中的他,不是惡魔,她不怕他,把他當成一個男生痛打。

  他不要當世間獨一無二的惡魔,只想要當某人的獨一無二,所以,他會羨慕被艾琳深愛的馬汀,希望自己成為她眼中的唯一。

  原來,他並不是真的愛上了艾琳,而是妒嫉馬汀,想成為他。

  他根本就搞錯了!

  「第三個願望。」知葉流著淚,看著眼神迷離、不發一語的眼前人,現看看自己不再流血的左掌,「沒血了……」她把匕首換到左邊,又往右手掌心一割。

  血,再度噴灑而出。

  兩人腳下的五芒星陣閃著紅色光線,強烈,難以直視。

  「唔……」貝雷特急欲發聲,卻發不出來,要消化的資訊太過龐大,他無法正常開口。

  看著以往被咬一口就吱吱叫的她,這會竟拿著匕首劃破掌心,忍著痛把血送到他手上,他覺得自己胸口也像她咬了一樣,悶悶的痛著。

  「第三個願望……」望著他的臉,知葉笑了。「要結束了,貝雷特,就要結束了,當作被咬一口吧,放心,我不會記得的。」她忽地捧住他的臉,踮起腳尖,親吻他薄涼的唇。

  貝雷特渾身一顫,她吻他,她主動親吻……惡魔原形的自己。

  「貝雷特明知道你不懂我還是要說,愛是勒索不到的,這個東西,是心甘情願的給予。」她邊笑邊擦拭眼淚,右手觸碰他的指尖,許下最後一個願望。

  「最後一個願……最後一個了,我要失去記憶後,不要再看見你……我受夠了……我不要再見你……」

  魔法依言瞬間奪走她的記憶,她腦中排山倒海的畫面全數轉到貝雷特身上。

  他壞笑戲弄,她臉紅心跳。

  他突如其來的對她好,她感動莫名。

  他買項鏈給她,親自為她戴上,讓她覺得自己像公主。

  他撇下她與艾琳共舞,她傷心難過。

  她看見了他記憶裡的黑暗面,為他心疼,甚至為他除掉花園那些多餘、消化不良的惡念之花。

  她對她奶奶的依戀、不捨……她都這麼傷心難過了,他卻連句安慰也沒給,她還安慰自己說,因為他不懂,他不會,他的心不完整。

  失去奶奶她已經傷心了,她的父親還覺得她多餘,連他都口不擇言的說她,礙事。

  貝雷特心頭湧生一股強大的恨意,針對自己而來。

  「不!不要走!」他感覺到一股熱氣盈滿眼眶。

  他漫長的生命中,第一次感受到快樂,是她給的,而他卻不知道。

  當她所有的記憶全傳到他身上,包括她不合的父母,與奶奶共同的重新開始,全部全部,都依照契約給了他時,她也消失在他眼前。

  「啊……啊……」擁有完整的心,貝雷特的力量更為強大,但是他不開心,沉痛的嘶吼著,心痛到無以復加。

  伊恩說他對她特別好,他曾經不以為然,其實,他是喜歡她的,因為他發現當時自己的心情是鬆了口氣,她沒有讓他失望。

  「回來,回來——」他仰天狂嘯。

  原來他對伊恩的不滿,何真海的不耐,祝銘凱的不爽,全都是因為妒嫉。

  大掌一揮,他衝出時空裂縫,拔開雲層看她身在何處。

  她在都市中被人救起,全身傷,像被丟下山崖一樣,她忘了一切,忘了自己是誰,眼中盈滿對未來的恐懼。

  「來不及了……」他奪走了她的記憶,她卻把那些願望,用在他身上。

  最後,她只求一件事,只求不想看見他,那是契約的一部份,他只能……照做。

  可是實在不忍心她失去所有的記憶,茫然面對未來,於是貝雷特做了一個決定——把她的記憶,還給她,只刪除關於他的,這相短暫的夏季相遇,因為她說,不想再看見他。

  「誠如你說的,結束了。」未了他讓風替他送這一份道歉的禮物。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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