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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戶川柯南
王室 | 2019-5-17 10:21:10

夢見獅子 作者:小狐濡尾

【內容簡介】:

  余飛︰法師,我夢見了一頭青色獅子,當做何解?

     恕機︰女施主,不日你將遇見一位高大威猛、雄壯有力的良人。

     千里之外的白翡麗打了三個噴嚏︰“???”

     大啊啊萌妹男主 X 萬年旗袍顏控人設不崩女主

     掃雷︰性向成迷,不喜勿入

     文純屬胡扯,獻給江老板,八周年快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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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戶川柯南
王室 | 2019-5-17 10:21:53

楔子 ‧ 夢見獅子

      佛海上從來沒起過這麼大的風浪。

      文殊院的值日和尚艱辛地撞完鐘——他的海青僧袍被狂風吹得鼓鼓的,像一面船帆。

      他悻悻然摸了摸光溜溜的頭頂︰「還好沒頭髮,不然風中淩亂。」瞪向站在一旁正在玩手機的師弟︰

      「恕機!不幫忙也就算了,還玩!」

      恕機一根手指劃拉著屏幕︰「別打擾我幫師父管理微博。上周末推出了”文殊解夢”,粉絲暴增。」他的念珠都被吹得飛了起來。

      「……我……靠……你用官微(官方微博)私行迷信之事,師父知道不打斷你的狗腿!」

      恕機飛起一指指向師兄︰「出家人,不惡口!不嗔恚(ㄔㄣ、ㄏㄨㄟˋ生氣)!」

      「……」他伸手去搶,恕機敏捷地一躲。突然,恕機盯著手機殺雞一樣地叫了起來︰

      「我去?斷wifi了?」

      「……」

      恕機抬起頭四周望了一圈︰「糟了師兄,那根老電線給吹斷了。」

      *****************************************************************

      不光是文殊院斷電,繕燈艇也斷了電。

      這是座毗鄰文殊院的老戲樓,建在佛海那座龐大的石舫上。

      不過,繕燈艇本來就很少用電,艇中戲台,除了一個顯示著中英雙語戲詞的電子屏幕,其餘全用燭火照明,也沒有任何電子擴音設備。

      戲樓始建於光緒三十一年,公元1905年,至如今一百餘年,仍然保持著初建時候的樣子。北京城保存下來的古戲樓一隻手就數得過來,這是其中唯一還在正常演出的一個。

      佛海上的浪頭「唰」地沖上石舫,一浪緊貼一浪,沖得這青磚素瓦的百年老樓仿佛搖搖欲墜。

      戲樓所有門窗緊閉,有穿著對襟夾襖的灑掃老僕提著一盞鐵制氣死風燈走來,昏黃的燈光映照出花木蔥蘢的影子,綠瑩瑩的,濕漉漉的。

      然而這麼靜謐的一個處所,卻有格格不入的聲音傳來︰

      「啪——」

      「啪——」

      「啪——」

      「這是作什麼呢?一個好好的孩子,不過唱錯了一句詞,怎麼要這樣打呢?」老僕駐足,側耳聽著正廳中傳出來的鞭響,搖搖頭,嘆息著走過。

      正廳中跪著一個姑娘,蓬亂地披散著半長不長的頭髮,那清脆鞭響,就是從她身上傳來。

      鞭子打在她身,她晃都不晃一下。只是月白的長衫薄薄地敷在背上,聳起兩支清晰的蝴蝶骨。

      「余飛,你仗著現在有一批票友捧著你,就把自己當角兒了!老祖宗傳下來的四功五法,你都不放在眼裡了是不是?才多大點年紀,就在台子上玩俏頭,你說,該打不該打!」

      余飛目光定於虛空,本似靈魂出竅,聽了這句話,斜斜抬眼,眼瞳中似漆黑海上忽的漂來一星火光,隨即轟然大亮。

      她問︰「陳師傅,我唱得如何?」

      拿鞭子抽她的教戲先生手下一滯。

      艇主呵斥︰「執迷不悟!你那不叫俏頭,叫跑海!叫不守規矩胡唱瞎改!」

      余飛不理,又問︰「倪師叔,我唱得如何?」

      正廳燭火搖曳,映照出兩側站著的一眾艇中人等。男子著長衫,女子著襖裙,深藍淺白,皆是一樣款式。燭火映著沈默。

      余飛此言一出,眾人目光唰地擲向廳柱後站著的一個男子。那男子亦著月白長衫,廳柱投下的陰影中身姿清榮,肖似他身側探向天頂亮瓦的一簇紫竹。

      男子冷面不言。

      余飛靜了半晌等不到回復,低低嗤笑一聲。

      艇主見她這副不思悔改的模樣,大怒︰「楊小樓的身段,程硯秋的水袖,赫蘭田的眼睛,各自獨樹一幟,那是人家天資不凡,又刻苦練了多少年,慢慢琢磨出來的!你算什麼東西!陳師傅,再打二十鞭!」

      教戲先生驀地嘆一聲氣︰「余飛!和艇主服個軟,認個錯!再打二十鞭,你這兩天還能上台麼?」

      余飛道︰「我今日被打,難道不是因為上面的領導親點我和倪師叔唱《遊龍戲鳳》,我露了雌音?」

      艇主恨聲道︰「你知道就好!」

      「既然領導都說了要看我的戲,難道不是因為我唱得好?」

      「……」艇主氣急敗壞,「打打打!再不狠狠地打,她遲早敢自己搞出一個‘余派’來!今天就要讓她看看,繕燈艇沒了她上台唱戲,照樣還是響當當的繕燈艇!」

      教戲先生無奈一咬牙,孺子不可教,恨鐵不成鋼,揮鞭再起——

      余飛反手一抓,穩穩拿住了那根短鞭。她運了一下氣,眼珠子一明一暗,一熱一冷,終於像是下定了什麼決心,忽的在背後高抬左手,好似飛天反彈琵琶,指尖輕拽,將那短鞭鞭梢的皮套扯了下來。

      「陳師傅,要打就這樣打,打三十鞭。」

      教戲先生怔了,所有人都怔了。

      這鞭子不是簡單的鞭子,是一支刑鞭。

      鞭子越短越硬,越韌越細,打在身上越疼。剛才套著皮套,狠抽了二十鞭,也不見余飛薄衫破損,有血滲出——那只是普通的對繕燈艇弟子的懲罰,疼歸疼,不會傷筋動骨,不影響登台演出。

      這皮套一抽,底下便見 亮的一段鋼絲,不過火柴粗細,尖頭閃著明晃晃的稜光,像野獸的獠牙。

      艇主的臉色變了。「余飛,你這是跟我較勁?你知道不知道,繕燈艇自從建國後,就再沒讓這鞭子見過血?」

      旁邊的幾個小弟子有點急,攥緊了拳頭想上前說話,被旁邊年長的幾位丟過來嚴厲的眼色,攔了回去。

      廳中岑寂,燭火一跳,又一跳,窗外呼嘯的風聲和大浪拍舫的聲音如雷入耳。

      這裡的任何一個人都知道,這鞭子脫了套,那意思就變了。

      那是用來打「五逆」之徒的鞭子。

      光緒三十一年十一月,京劇「倪派」大師倪舸開繕燈艇,制刑鞭,立規矩。犯「五逆」之徒,皆以鋼絲刑鞭重責三十,無論死活殘疾與否,都與繕燈艇無關。從此繕燈艇家譜之上,「倪派」一門之中,再無此人的名姓。

      解放後舊戲班改造,繕燈艇戲班也變作劇團制,舊時期那些吃人的規矩是沒有了,可這刑鞭還是流傳了下來。現如今,繕燈艇是少有的不吃國家飯、自負盈虧的民間劇團,在京城聲名極響。由於繕燈艇仍保留有許多舊日梨園遺風,被許多京城票友私底下稱作「戲班活化石」。

      「五逆」之規,雖然不曾對外宣明,但進入繕燈艇的每一個人都知道,這是懸在頭頂明晃晃的一把劍。

      眼見的一廳的氣氛都變得沈悶僵化,教戲先生咳了一聲,說︰ 「余飛,你別意氣用事,艇主也是為你好,打你今朝有過,為你將來成人。只有犯了大過被逐出繕燈艇的弟子才受得起這樣打法,你不過唱錯了一句詞,這樣打你豈不是壞了艇裡規矩?」

      他向余飛伸手︰「套子給我。」

      余飛一言不發,五指一收,將套子緊攏在了手心。

      「唉!這孩子!」教戲先生無奈地一跺腳,轉向方才那位男子︰「倪老板,你來勸勸這孩子!這孩子從來都是誰的話都不聽,就聽你的!」

      眾人的目光又聚到那男子身上。余飛的目光顫了顫,卻也晃悠悠地挪了過來。

      卻只見他面色怫然,冷冷撂下一句話︰「我只唱戲,不管這些閑事。」說罷轉身便要離去。

      余飛的臉色驀地蒼白,道︰「師叔留步,我有話要說。」她的聲音原本不似一般女子那麼清脆尖細,是低啞沈靜穩穩當當的,這一時,卻有些顫抖。

      對著中堂上那一幅倪舸的照片,余飛跪地叩首下去,起來時,眼圈赤紅。

      她說︰「我有過,有‘五逆’之過。倪麟師叔雖然不是我的師父,但在七年前師父去世後,倪麟師叔待我有授業之恩。我本該對倪麟師叔執師徒之禮,報桃李之恩,但我卻大逆不道,早早對師叔動了私情……」

      「余飛!」倪麟本來已經走到大廳側門邊上,聞言驚而轉身,闊步走來,「你胡說八道些什麼東西!」

      余飛沒有閉嘴,反而越說越快︰「……師叔並不知曉,都是我一廂情願。如今釀成不幸,都是我的過錯。我已經沒有顏面待在繕燈艇面對師叔和師叔母……」

      教戲先生一把抓住余飛︰「別說了!」

      梨園行規矩森嚴,俗話說,無祖不立,無師不傳,師徒輩分,那是大過天的事。余飛這些話,不說則已,說了,還有誰能為她辯解!

      余飛不知哪來的力氣,一扭肩掙開教戲先生︰「請艇主清理家門,把我打出去吧!」

      又是一道巨浪轟然打來,水花高高地濺上窗欞。所有人的臉龐在明滅的燭光裡,像古早的雕像。

      艇主的臉色已經徹底地黑了。「余飛,你要對你說的話負責。」

      余飛的聲音不大,卻很清晰,這時候又穩了︰「我負責。」

      倪麟的手本是抬了起來的,隨著她尾音落下,又緩緩地垂了下去。

      「你知道你要承擔什麼後果嗎?」

      「逐出繕燈艇,三年不得粉墨登場。」

       「打。」

    *************************************************

      恕機好不容易修好了電線,回禪房中推閘開燈試wifi,總算都好了。推開門,一團黑乎乎的影子迎面撲來。

      「哎呀我的媽……阿彌陀佛……」他一把接住那團黑影,笑嘻嘻地說,「女施主您今兒怎麼了,像是喝了酒,您不是從來煙酒不沾的嘛……」

      硬撐著走了這麼遠,余飛喉嚨裡的那一口氣快泄了,她頂著嗓子,細細地發音︰「幫我把衣服脫了。」

      「別啊!」恕機嚇得跳起來,「女施主,我是正經和尚!就算師父不在,咱們也不能……那樣那樣的……」

      余飛瞅了一眼他那故作嬌羞的神色,只恨自己現在沒力氣踹死他那賤樣兒。「是,你是菩薩,你是佛祖,救苦救難,救救我吧。」她勉力伸手,一把的血殷紅刺目。

      到禪房燈下,看清了余飛一張雪白的臉,咬得稀爛的嘴唇,恕機才覺出余飛是真出事兒了。扶著她俯臥到床上,又幫她脫了那件長至腳踝的黑色羽絨服,看到她的背,恕機不由得大抽一口涼氣。

      「余飛,你這是得罪誰了?」

      「先拿清水和剪子,幫我把衣服剪了。」

      恕機連忙去拿盆子接水,用乾淨毛巾蘸了溫水,幫她把結了血痂的長衫一點點揭下來。余飛不敢叫,也沒力氣叫,最後連齜牙咧嘴的勁兒也沒了,一灘爛泥一樣地趴著。

      從小到大,余飛那臭脾氣,也沒少挨打。繕燈艇和文殊院離得近,文殊院治跌打損傷在佛海這片兒是一絕,余飛便老往文殊院跑。恕機那會兒也特皮,上房揭瓦上樹掏窩,摔斷胳膊剮傷腿也是常有的事兒,兩人便在藥師堂裡混熟了。

      恕機拿了文殊院裡最好的傷藥,看著余飛那沒有一寸好皮膚的背發愁。

      「余飛妹妹,你這傷,我可沒底兒,還是去醫院吧。」

      余飛已經下了狠心︰「留疤就留疤,我信得過你,素雞哥哥。」

      恕機︰「……」

      恕機︰「打成這樣,怎麼就沒把你打死?」

      余飛哎哎呀呀地叫起來。

      外面有人敲窗子︰「恕機,看毛片兒?」

      恕機憤怒地大叫起來︰「看個屁!上個星期電腦不是才被你們戒律堂沒收了嗎?隔壁的聲音!」

      隔壁禪房的窗子被敲響了。

      恕機鬆了口氣,回頭對余飛說︰「你還讓不讓我當和尚了?我啥也不會,被趕出文殊院,只能當街要飯!」

      那藥抹上背,清涼的感覺滲進皮膚,余飛才覺得從十八層地獄裡爬上來些,不那麼想死了。

      她覺得自己真作。

      「我才是被趕出繕燈艇了。」余飛嘆著氣說,「這傷叫斷情傷。好在打鞭子的是從小看著我長大的陳師傅,手下留情,不然我連繕燈艇的門都爬不出來。」

      恕機手下一抖,余飛「嘶」地一聲。恕機驚訝地問︰「你被趕出了繕燈艇?真的假的?」

      「各種意義上,真的,再也不能回去唱戲了。」

      「為什麼?」

      余飛忽然抿起了嘴唇,不說話了。

      「因為倪麟?」

      余飛笑了起來,挺燦爛的,「不說這個了,你看,我好疼,不是在做夢。素雞哥哥,我們聊點別的好不好?我有點睏,不想睡過去,怕你佔我便宜。」

      「你現在就給我滾出去。」

      「不嘛。」余飛撒嬌,「我看你官微上在發文殊解夢,你也給我解一個好不好?」

      「說。」

      余飛悠悠然地望著恕機簡潔的禪房,燈光下,窗邊簡潔的小幾上,放著一個光禿禿的小花盆,也不知道裡面種著什麼。花盆邊是一個文殊菩薩像。

      「我夢見了一頭大獅子。」

      「什麼顏色的?」

      余飛努力回憶了一下︰「……嗯,青金色的,特別漂亮,特別的雄壯有力,牠一只爪子就把我舉了起來。」

      「哦?」恕機意味深長地笑了一聲。

      「怎樣?我覺得很像文殊菩薩騎的那個,你說,是不是象徵罪惡?是不是要讓我出家懺悔?」

      「非也,非也。」恕機給她背上又泥了一層草藥,蹲下來望著她的眼睛︰

      「你會遇見一個人,一個非常有魅力的、強壯有力的男人,他會成為你的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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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注︰本文無考據,無現實原型參考,無生活經驗,不接地氣,所涉及的圈子作者也完全不懂,一切全靠癡心妄想、胡編亂造,認真您就輸了。
引言 使用道具
江戶川柯南
王室 | 2019-5-17 10:22:39


      余飛蹭著水泥電線桿兒。

      她最近的腦子很亂,總有各種莫名其妙的東西亂竄。比如現在蹭電線桿兒,腦子裡就會躥過一句話︰我手拿菜刀砍電線,一路火花帶閃電。她愣半秒,「呸」一聲,什麼鬼東西,都是之前不知道什麼時候恕機灌輸給她的精神汙染。

      不過最近她腦子裡反覆循環的卻是這一句詞︰殘山夢最真,舊境丟難掉,不信這輿圖換稿。

      她腦子裡總會無意識地重復播放一些曲調,大多是她反覆練習,走火入魔的結果。但離開繕燈艇後,她已經許久不唱,為何還有這樣腔調?

      再細細一聽,卻又不是京劇,而是昆曲,《桃花扇》中教曲師傅蘇昆生謅的那一套《哀江南》,竟然還有笛子伴奏的聲音,咿咿呀呀,十分淒涼。

      余飛被自己唬了一唬,心想我這是怎麼了,學了十六年京劇,難道昆曲才是我的本命嗎?

      再仔細一想,她想起來了。繕燈艇教戲,有一套獨有的方法。「倪派」認為昆曲是百戲之祖,學京劇之前,得從昆曲學起,也所謂是「京昆不分家」。因為她主攻老生,這套曲子她唱得滾瓜爛熟。

      此後十幾年,她再沒唱過。

      不曾想,在她退出繕燈艇後的某一天,這調子又一縷幽魂一般地飄了出來。

      這一個多月時間,她的確過得像做夢一般。早晨驚醒,總覺得自己錯過了出早功;白日裡恍惚,常以為自己還在佛海之上;在戲台上和師叔倪麟對唱……舊境丟難掉,舊境丟難掉啊。

      她生生割斷這層回憶,又痛罵恕機一聲︰說什麼會遇到高富帥如意郎君,現在連個屁都沒有!回Y市這麼多天,除了醫生,她就沒正經和哪個男人說超過三句話。

      腰上似乎又癢了起來,她又蹭了蹭電線桿兒,蹭了蹭,又想起此前在北京看的一出《憐香伴》,其中表現兩個女主角崔箋雲與曹語花之間的情慾,便是蹭台柱子。那蹭柱子的身段是好看的,余飛細細回憶著,琢磨了下,不由得自己也模仿著,款擺腰肢,蹭蹭蹭。

      「大街上發什麼騷呢?」

      余飛回神,面前站著個大高個光膀子的社會青年,額頂揪個飛機頭,戴一墨鏡,很潮的樣子。目光跨過他的肩膀,車站邊上一對年輕情侶正盯著她,隱約有點面熟。

      余飛是個很自我的人,戲台上被人盯慣了,不怎麼在意別人的眼光。乜了一眼那社會青年︰「我當街發騷怎麼了?擋著你發財了?」

      社會青年拈出一卷兒錢,在她面前秀了一下,插進了她旗袍側面的盤扣裡。余飛的胸不大不小,布面旗袍雖樸素,卻剪裁合宜,盡顯身段。那扎扎實實一卷百元大鈔就卡在她胸上,將將好掉不下去。

      余飛捂住胸口,飛起一雙鳳眼,甩刀子樣地瞪著他︰「謝滌康,你要死啊!」

      謝滌康閑閑地雙手插兜,聳聳肩︰「沒擋著我發財,擋著她們了。」

      余飛順著謝滌康的目光扭頭一看,那邊馬路牙子上站著幾個穿著暴露身材火辣的女子。

      余飛說︰「哦。」東倒西歪的身子從電線桿上爬了起來,一聳肩,站得筆直,正氣凜然。

      謝滌康︰「……」

      余飛問︰「你怎麼把錢全還我了?買不到?還是我給少了?你直說。」

      謝滌康說︰「血燕我給你送家裡去了,保證是南洋的正品,而且是上品,你回去自己看。珊姨一直對我們很好,算是我們哥幾個的一點兒心意。」

      余飛鼻子一酸,知道如果是上品,自己這點錢無論如何不夠買。她硬氣地收了淚意,說︰「那你得少收多少保護費啊!」

      「老子不是收保護費的!」

      余飛說︰「你莫急啊,人在江湖飄,哪能不挨刀,你一定要長命百歲,我將來賺錢還你。」

      謝滌康不以為意地嘿笑了一聲︰「我那個叫阿光的哥們——就是當老板做外貿生意的那個,覺得你屁股長得很好看,你去陪他睡一夜,就當是還了。」

      余飛「哦」了一聲,說︰「你告訴阿光,他老豆死了,我不要錢去靈堂幫他唱一個晚上。」

      謝滌康哈哈大笑︰「他老豆生前最討厭聽戲,阿光他媽就每年燒兩個假戲子給他,說怕他寂寞,他老豆估計每年都被氣得從棺材裡跳出來。」

      余飛白了他一眼。

      謝滌康拍拍她肩膀︰「有事先走了啊,阿光會賺錢,對你也是真心的,你考慮下。」

      余飛說︰「你讓他死了那條心吧,我有男人了,長得特俊。」

      謝滌康說︰「你別吹。之前阿光還跟我打賭你是個雛兒,我跟他說去,他回頭肯定要看是哪個男的膽子那麼大。」

      余飛死鴨子嘴硬︰「我說有就有,我怕他?」

      謝滌康吹了聲口哨,走了。

      天已經徹底黑了,密密麻麻的路燈亮了起來,宛如星河。余飛目送謝滌康走遠。

      謝滌康和她是小時候光屁股玩泥巴的交情,後來她七歲入京,去了就沒再回來。再後來她每年回Y市,謝滌康偶爾進京,見面不算太多。然而這份情義,卻一直還在。

      余飛抬腿往車站走去,意外發現那對年輕情侶還在,也不知道是一直沒等來車還是怎麼的。她突然想起來,這兩人她之前在醫院見過,沒想到出來吃了頓晚飯,又在這裡踫上。那會她覺得這對情侶打扮新潮入時,男的高大壯實,陽剛帥氣,女的則縴腰一搦,楚楚動人,一對兒看著十分養眼。他兩人還一直卿卿我我你儂我儂的,給人的印象特深刻。然而目光對上的時候,余飛卻從那兩人的眼睛裡讀出了鄙棄、獵奇和嫌惡,這讓她覺得莫名其妙。

      不過余飛向來除了唱戲,萬事不縈於心,這一個小小插曲,她也沒放在心上。回家的公交車正好過來,她爬了上去。她摸著腰,帶狀皰疹折磨了她半個月時間,現在總算好得差不多了,今天去醫院,算是最後拿藥鞏固一下。背後的鞭傷也淡了許多。

      她回想過去,身上撓破個疙瘩她就心疼半天,怕留下傷疤,現在竟然落了個全不在乎。過去一直蓄著的長髮,現在也剪短了。所謂是女為悅己者容,現在悅己者沒了,她的心思也由濃轉淡。

      路上車多,公交車不緊不慢地開。溫度開始下降,余飛從包裡拿了條長長的薄圍巾,繞了兩圈在脖子上。Y市格局小,馬路緊湊,車來人往,那種紅塵煙火的氣息便尤為濃烈。余飛趴在車窗上發呆,也不知過了多久,忽然聽見一聲報站︰鐵獅子路口站,到了。

      余飛一驚,坐過了。原來這公交車廣播壞了,時靈時不靈的。余飛也沒多想,跳下車去。

      這趟公交的路線設置不完全對稱,過來有鐵獅子路口站,反方向卻沒有。這個時點也不好打車,余飛無法,只得順著路往回走。

      夜風起,卷起一地的碎花。花逐風飛,一時呼啦啦地往這邊去,一時又呼啦啦地被吹回來。

      Y市雖然地處南疆,可是今年似乎格外冷一些。

      余飛拉緊了圍巾。風一吹,渾身上下就有點神經痛,是過去練功落下的病根子。

      從七歲入京,被師父相中收為關門弟子,到現在十六年時間,她沒有一天時間懈怠過練功。

      現在忽然一下子就荒廢了,她覺得自己就像個舊園子,一夜之間,就長滿了草。

      過去所付出的一切,竹籃打水一場空。

      就為了解脫一段情。

      她苦戀倪麟很多年。倪麟心如止水,她便隱而不發,但她不信倪麟不知道。她唱得最好的戲就是《遊龍戲鳳》,她是坤生,演正德皇帝;倪麟是乾旦,演李鳳姐。正德調戲李鳳姐,就是她光明正大地在眾人眼前和倪麟調情。她享受這個過程,和倪麟演千遍萬遍,她都不膩。那朵海棠花,她演一萬遍,就能插出一萬遍的新花樣來。

      倪麟過生日,她給倪麟送禮物,每年都寫同一句話︰師叔,我要和你唱一輩子的戲,少一年,一個月,一個時辰,都不算一輩子。

      她就從來沒想過,《霸王別姬》以悲劇收場,這句話,實在不是個好兆頭。

      四年前,她知道了倪麟決定接受繕燈艇裡空降過來的大青衣師眉卿的追求,她連夜追過去向倪麟陳情,卻被拒之門外。而從此以後,倪麟以鍛煉新人為名,不再和她同台。她哭著去和倪麟求情,這件事卻無法挽回。

      如果說那時候,她還沒有心死的話,那天在繕燈艇裡她兩問倪麟,都被冷眼漠視,她才是真正的心如死灰。

      就算她被打死,就算她被趕出繕燈艇永遠不能回來,他也不會挽留她一下。

      倪麟並沒有錯。
   
      從頭到尾,都是她愛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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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戶川柯南
王室 | 2019-5-17 10:23:19


      余飛的師父說,余飛這孩子沒有叛逆期,因為她從頭到尾就沒有過不叛逆的時候。

      余飛深以為然,因為她內心深處就有那麼一種擰巴勁兒。剛被師父帶去繕燈艇的時候,師父抱著她對倪麟說,這孩子額頭高,眼睛亮,腿長,長相和聲音也好,是萬裡挑一的唱老生的料子。她當時雖然不知道老生是什麼,但是知道是很高的誇獎,她很驕傲。

      當時十七八歲的倪麟冷冷看了她一眼,丟下一句話︰駝背,沒戲,送回去吧。

      她當時就覺得倪麟看不起她,趁沒人的時候對著牆悄悄哭了一場。然而師父並沒有送她回去,她便賭著氣,用繩子和木板,花了兩年時間,硬是把自己給矯正過來了。

      後來她的戲曲天賦漸漸展露出來,十二歲時,拿了北京少兒京劇大賽金獎。她特驕傲,倪麟就兩個字︰呵呵。

      這讓人怎麼能不惱火,怎麼能不想和他對著幹。

      她心裡很清楚,直到現在,倪麟都看不上她,覺得她歪門邪道,覺得她一心迷戀情情愛愛,唱不出「失空斬」這種戲的鏗鏘大氣。

      她又怎麼比得上師眉卿這種京劇世家出身的大青衣端莊秀媚。

      想到這裡,她心底一股鬱氣直沖嗓眼,沖得她向前快跑了一段,直到道路兩旁密集閃耀的燈光晃花了她的眼,她才恍然發現自己置身於酒吧街中,Y市年輕人夜蒲最愛。

      余飛的想法變得很快的,她突然沒那麼想回去了。十六年,她不沾煙酒,不吃辣,少油葷,就為了養著自己的嗓子,現在她忽然有點破罐子破摔的想法。

      她張著一雙眼睛,四下裡逡巡,鐵獅子路上的酒吧風格各異,頗有嶺南風情,也不輸北京的什剎海。她沒去過酒吧,不知道該怎麼選,走著走著,忽的瞅見一個極狹窄的門臉兒,漆黑的,就掛了一盞老油燈,依稀可見木牌子上寫著一個「筏」字,上面有兩只鴿子。地上有個警示牌倒是極醒目︰

      【男士勿入】

      咦,這個好,安全,萬一喝醉,也出不了什麼事兒。

      余飛摸了摸下巴,抬腳走了進去。

      一條完全漆黑的走廊。有聲音提醒她︰「請右手扶牆,往前走。」余飛心想這是什麼鬼地方,等會會有一個喪屍跳出來嚇她嗎?

      然後七彎八拐不知道怎麼繞了幾下,聽見那個聲音又在身後說︰「這位先生,請您出門,非常抱歉本店不接待男士。」

      這家酒吧還挺有原則。余飛想著,忽然眼前亮了許多,一個開闊的空間呈現了出來。

      光線很暗,所有的光源都來自桌上小巧的香薰蠟燭,另外有一個精致的吧台,一個小巧舞台,一個女歌手坐在高凳上緩彈吉他,唱一首晦澀的歌。人很多,但都看不清臉。

      余飛想,這酒吧好像也沒什麼特別。

      她坐在吧台邊的高腳椅上點酒,一杯又一杯,她不懂酒,也不懂怎麼喝,反正哪種好看就點哪種,換著種類來。半醉半醒間,她打量酒吧裡來來往往的女人,一個個風情各異,身材玲瓏有致,不由得心曠神怡,心想早該來這種地方,怎麼能這麼多美女的。

      喝到第五杯的時候,一個非常刺激的覺悟猛然間劃過她的腦海,然而這時候,已經有人挨近了過來。

      女人和女人接觸的感覺,很不一樣︰精緻,細膩,柔軟,仿佛每一寸的觸感都被放大。

      那只手從她臀上滑了過來,隔著薄薄的、熨帖肌膚的旗袍,款款地扶在了她的腰上。她心裡頭有些瘙癢。

      余飛驀地轉頭,順勢勾近她,手掐到她後背腰間凹陷處,低頭在她嘴唇上一吻。

      這是個美人。

      凡是美的東西,余飛都喜歡。

      美人眯起眼睛,眼底滋味更濃。她笑起來︰「我叫關九,你呢?」

      「言佩珊。」

      「聽名字,是Y市本地人?」

      「聽口音,你是外地人。」

      關九爽氣地笑。她眉目都生得淩厲,有一種十分鋒利的美,余飛想起虞姬的劍。這一出神,余飛被她攬著腰從凳子上拉了下來。

      余飛腿長,個子高,這是她唱坤生的一大優勢。就算是和倪麟飾演的花旦對戲,穿上加厚的官靴,也不會露怯。這個關九和她幾乎差不多高,顯然,關九也有幾分驚訝。

      關九迫近來,「我喜歡你……」她清越的聲音壓得很低,十足的曖昧,又有幾分壓迫感,「你是T還是P?」

      余飛不懂什麼是T什麼是P,不過她懂得關九的肢體語言。她徐徐伸手,將那吧台上的酒杯拿了起來,關九的目光一直粘著她手——余飛有意無意拈了個「蝶恣」的手勢。這是旦角的手勢,余飛的手指不是縴細飽滿筍尖兒似的,但足夠修長,拈來不似倪麟那般艷,卻也學了個七八分姿色。

      關九的眼神有點兒迷戀。

      余飛輕抿了口酒,入口是檸檬的香,餘味是苦艾的苦。她不動聲色︰

      「是上你的那個。」

    *************************************
  
      關九這群人玩得很開,不像其他桌那麼矜持。

      聽口音聽得出,這群人中就關九是外地人,其他都是Y市這邊的人,講的是白話。余飛被關九帶過去後,那些女生便七嘴八舌地和她說話,有人問她,你也是Y市的?怎麼從來沒見過?余飛笑,也不說話。關九說這是我的人,你們別打主意。

      這一群人圍在桌子前玩骰盅,余飛被關九拉著坐她身邊。關九是這群女孩子裡面最豪爽最打眼的一個,看得出其他女孩都喜歡她,但又像約好了要坑她似的,一開始還說國語,漸漸的國語白話交雜,到真玩起來的時候,基本上就只聽得見白話。

      余飛發現,關九的白話非常糟糕,連數字都聽不準,不過她偏偏死要面子硬撐。一開始定罰酒規則,有的說一杯兩次,有的說一杯一次,一個看著特乖巧的蘿莉臉女孩子喊︰「玩大點,兩杯一次!」

      關九說︰「猴猴猴(好好好)。」

      余飛肘尖戳了關九一下︰「‘兩杯一次’,你知道什麼意思?」

      關九望著她嫣然一笑︰「沒聽懂,管它呢。」

      余飛被她氣笑︰「‘一杯兩次’是說輸一次喝半杯,‘兩杯一次’說的是輸一次喝兩杯。兩杯一次喝死你吧。」

      關九感動地說︰「佩珊,想不到你這麼心疼我。不過沒關係,我酒精過敏,後面這位阿翡會代我喝。」

      余飛驀然回頭,果然看見後面沙發上還坐著一個人,她之前竟一直沒發現這個人的存在。

      這個人一身黑衣裳,很隨意地靠坐在沙發角上,手撐著額角在聽那個女歌手唱歌。她整個人都陷在黑暗裡,隱約能看出頭髮很長,輪廓美得像一副油畫。

      窗外有車駛過,窄窄長長一道浮光掠過她的臉,驚鴻一瞥中余飛看清了她那雙眼睛。

      這一眼,余飛記了許多年。

      許多年後,她覺得自己的記憶力快要衰退時,去學了油畫。

      「九個六!」蘿莉臉女孩豎起拇指,指尖向左一劃。

      「十個!」幾個女孩不要命地往上加,關九也稀里糊塗跟著加。

      「輸了輸了,九哥喝酒!」

      「我怎麼就輸了?」關九無辜地打開手,手裡一把的一點。余飛明白了,這幫女孩子又在拿關九不懂的手勢坑她。蘿莉臉那個女孩的手勢,是「齋」的意思,即一不能變成其他的點數。

      關九願賭服輸,端著兩杯酒向後遞過去,那個叫「阿翡」的姑娘一言不發,頭都不仰,輕描淡寫兩杯像喝橙汁一樣地喝了。

      如是好幾個回合。兩杯一次,阿翡每次都來者不拒。不過關九也不是蠢貨,就當大家開始擔心阿翡的酒量的時候,關九突然像打通了任督二脈似的,連翻好幾盤,桌子上的每個女孩都喝了許多,包括余飛。

      「九哥,你帶的這個姐姐好有趣啊!不來和我們一起玩嗎?」見阿翡無聲無息地又喝兩杯,終於有個女孩半醉半醒地說了出來。
  
      「別理她,她腦子有點問題。」關九低聲跟那個女孩說,「我就帶她出來散散心,讓她自己玩兒去。」

      「她有女朋友嗎?」女孩還是好奇。

      「她啊?之前有,剛被劈了,沒了!」

      「哦。」那女孩忍不住又看了阿翡一眼,「這麼美都會被劈啊,這姐姐比九哥你都好看的樣子。」

      關九一把擰住女孩的嘟嘟臉,「吃著嘴裡的想著鍋裡的,你要不要臉!別打她主意,聽到沒?」

      「哎哎哎哎——」女孩掙扎著,趁著醉意抗議道︰「都像九哥你就好了,到處撩,撩了又不負責。」

      「胡說,今天撩的這個我就打算負——」

      關九扭頭一看,人沒了。

      再回頭一看,余飛已經跪坐到了沙發上,拎著一盞小燈,細細地去照阿翡的臉。

      明滅燈光下,長眉如畫,眼橫秋水,美輪美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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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戶川柯南
王室 | 2019-5-17 10:23:59


      余飛艱難地醒了過來。

      意識就像一大片混沌不堪的乳濁液,慢慢澄清下來的時候,余飛猛一個激靈——

      不對勁。她這是在哪裡?

      ……

      這是一張特別大的床,余飛這輩子都沒睡過這麼大的床。

      床上到處都是雪白的被子和枕頭,從被子的面積和枕頭的樣子和數量來看,余飛判斷這是一個豪華酒店。

      這個認知讓她的腦門再一緊。

      她這是出來開房了?

      然而當她仔細感受了一下自己脖子以下身體的存在感時,她所有的疑問一掃而光——

      她,的,初,夜。

      拱,手,相,讓。

      余飛的眼睛都直了。

      ……昨天去的不是一個僅對女性開放的酒吧嗎?她怎麼就和別人滾床單了?和她滾床單的人是誰?是男是女?……她確信自己喝斷片兒了,她需要恢復一下記憶。

      依稀記得她後面坐在了阿翡身上。

      當時酒吧中的氣氛一浪高過一浪,熱鬧非凡。她卻愈發地忍不住去看那個阿翡。

      就像是萬千繁華背後的那麼一絲落寞,濃妝艷抹之下的那麼一縷沈寂,是孤魂,也是艷鬼。

      就是這種格格不入的氣質,都市夜譚一般不真實的感覺,讓她心中似有一線猛然抽緊,讓她手提了燈,去找這個午夜的人問路。

      她怎麼問,這個人都不說話。一個字都不說。

      就在那如豆的燈火中,盯著她看。

      她記得那雙眼睛很美,裡面盈盈的都是透亮的水,這個世界那麼黑,就這一雙眼睛又亮又深。水裡面養著的是什麼?是情根。

      不知道怎麼就吻上了。

      後面似乎關九過來拉她,想把她從這個阿翡的身上拉下來。

      關九很生氣的樣子。

      關九說︰「我看上的人,怎麼被你搶了?」她指責的對方是阿翡。

      她將要被關九拉下來時,之前一直一動不動像個雕像一樣的阿翡,忽然就伸了手,將她的腰肢勾住了。

      那一瞬間她覺得阿翡像個妖精。一個她想被它纏住不放的妖精。

      關九當時似乎是驚呆了。

      余飛無暇去分析當時這幾人的反應,她覺得這情節太離奇了,甚至很瑪麗蘇——這也是恕機精神汙染她的詞。她從來沒想過會有人當著她的面爭風吃醋,而她就是被爭風吃醋的對象。

      這大約是她做的夢吧?她的幻想?

      身邊的大團被子忽然動了一下,被子底下襲來溫暖的人體氣息,屬於男性的呼吸聲微微重了一下。余飛渾身一僵,她想起昨夜後面又鬧騰了一下,關九悻悻然去酒吧的台子上唱歌發泄不滿。她隱約記得關九唱得好聽,又贏得了一票迷妹。而她仍在沙發上與阿翡糾纏。

      摸到阿翡身上時,她怔住了。

      「你是男的。」她說。

      阿翡依然沒說話,卻停了動作。

      「唉。」她嘆了口氣,「是男是女有什麼關係,是妖怪是鬼我都認了。」

      說完又低頭輕薄他。她依稀記得,那時候身體底下的人很硬,是情動了。

      再往後的記憶就變得很模糊,看不太清,也聽不太明白。只是隱約記得沒有開燈,大片的落地窗透進滿地的月色,像曠野的薄霜。起初有些疼,但隨即便是快活,很極致而長久的快活,是她從未體驗過的感覺。

      想到這裡余飛已經羞愧得無法面對自己。從頭到尾都是她主動,從頭到尾都是她心甘情願,她都不知道自己著了什麼魔。

      被子底下伸出一只手,勻稱修長,很是秀氣。這只手在摸索著什麼,眼看著這人就要從被子裡爬出來,余飛「嗖」地光著身子跳起來,用被子將他捂得嚴嚴實實。

     「別動!」余飛狠狠一壓被子。

      被子裡的人還真就沒動了。

      余飛飛快地環顧四周。

      這真是一間非常大的房間,余飛也不是沒有住過好的酒店,但這間要比尋常客房大出三四倍有餘,余飛土鱉地判斷這應該是一個行政套間之類的客房。

      樓層不是一般的高,一整面牆的落地窗下,正對的是Y市最繁華的城景,高樓林立,江水如帶,景色十分壯觀。余飛恐高,看著窗外一陣暈眩的感覺襲來,急忙又把目光收回房中。

    整個客房全是清暖色調的實木裝飾,倒也沒什麼個人的東西,就一台電腦,幾個大的旅行箱。

      看起來,並不是臨時開的房,而是這個人就寓居在這裡。

      住得起這樣的酒店、這樣的房間的人,不是有錢,就是很有錢了。余飛覺得,不應該再和這種人有任何的關聯。

      她按著被子,說︰「咱們萍水相逢,各行各路,就別再見面了。等我走了你再起來,成嗎?」

      被子底下寂無聲息,像是死了一樣。

      余飛說︰「你不說話,就當是默認了。」

      房間中靜悄悄的。

      余飛從地上撿起衣服來穿上,又說︰「借用一下你的洗手間,不介意吧?」

      仍無回應。

      這個人,從昨晚到現在,一個字都沒吐出來過。

      余飛想,這人莫不是個啞巴。可她這麼想的時候,昨夜一些聲帶振動發出的聲音卻又浮現在耳邊,令她脊椎一酥,登時中止了這個想法。

      這個套間大約有一百六七十坪,除了臥室之外還有一個會客廳,另外有兩個房間,一個開著,一個緊閉著。開著的是個洗手間,緊閉著的那個門上掛著一個牌子,手寫著幾個字︰

      請保持房門緊閉。

      字跡鋒銳但是很正,余飛直覺覺得是個女生的筆跡,是這個叫「阿翡」的人寫的嗎?

      如果門上沒有掛這幾個字的話,余飛也不會去開這扇門。

      然而門上有這幾個字,恰恰就激起了余飛心底的那點逆反勁兒。

      她回頭看了一眼床上,那人仍然一動未動,被被子蓋得嚴嚴實實的,也不知是睡回籠覺了還是怎樣。

      余飛悄無聲息地扭動把手,推開了房門。

      她心中做好了一切心理準備,比如這房間中放著什麼獵奇的玩具、偶人,某些惡趣味的器械,甚至屍體之類。

      然而推開門,裡面什麼她臆想中的東西都沒有。

      只有一個很普通的,臨窗的大浴缸。窗外正好俯瞰Y市的標志性建築——號稱「嶺南明珠」 的Y市電視塔。晚上一邊在這裡洗澡,一邊觀賞Y市繁華的夜景,不知有多愜意,卻不知為何要在這間浴室的門口掛一個「請保持房門緊閉」的告示牌。

      余飛想,也許有錢人都有些怪異的癖好和習性。

      她退出來,又小心翼翼地把門關好。

      洗手間很寬敞,一個馬桶間和一個淋浴間被隔離出來。洗漱台上整齊地放著各種潔具,余飛看了下,酒店提供的潔具都被收了起來,這個人用的都是自己的東西︰電動牙刷、牙缸、牙線盒、漱口水、消毒液……乾淨清新,擺放整齊。

      還有剃鬚刀。這個人真真切切就是個正常的男人無誤了。也不知他為何會出現在「筏」這個酒吧裡,看起來也本不是為了去獵艷。

      清醒過來之後,無論從哪個角度來看,余飛都覺得自己遇到了一個奇葩。

      而且還跟這個奇葩上床了,貢獻出了自己的初夜。

      說出去估計都沒人相信。

      余飛惱怒地洗著臉。平靜了一些之後,她捫心自問,其實也沒什麼後悔,她也算是求仁得仁。

    她用酒店的潔具洗漱完畢,一直到出去之後鎖上房門,那人都沒起來。

      看來他也並沒有興趣再和她見面。

      就當是一場艷遇吧,余飛寬自己的心,人生中難得的一次經歷。

      走出走廊之後,見電梯間沒人,余飛摸出手機來給恕機打了個電話︰

      「狗素雞!你給我解的什麼夢!說好的會遇到一個有魅力的、強壯有力的男人成為戀人的呢!這麼多天過去了,屁都沒有!辣雞!」

      恕機︰「???」

      恕機︰「這位施主,您是不是打錯電話了?」

      恕機「啪」地掛了電話。

      余飛看著斷線的手機發呆。

      這時候一陣小涼風吹來,原來電梯間開了一扇小窗。余飛覺得脖子發涼,才想起來少了一條圍巾,應該是落在那人的房間裡了。

      這條圍巾雖然不值錢,卻是母親唯一一次去泰國玩,買給她的禮物,說是泰絲織的。

      余飛知道肯定是假的,不過圍巾質地柔軟,圍著也挺舒服,便一直帶在身邊。

      她猶豫了一下,憑著記憶又走回那人的房間門口。

      正要伸手按門鈴,她忽然聽到裡房間里急促的腳步聲,像是有人在快步走來走去,並且在斥責他人。

      房間中,年輕男人的聲音清透低沈,像秋色叢林中敲響的石磐,這樣質地的聲音,她未聽過。

      那聲音暴躁而嚴厲地說︰

      「阿水,你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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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戶川柯南
王室 | 2019-5-17 10:25:12


      余飛的母親坐在小樓門口曬太陽,小樓臨街,她緩緩地搖著椅子,看門口人來車往。有時有熟悉的老街坊過來,和她打一聲招呼。

      「言家大姐,好些了嗎?」

      言佩珊微微地笑,臉上的歲月痕跡和疾病帶來的憔悴也掩飾不住她昔日的風情。

      「好多了,勞您掛心。」

      言佩玲出來倒中藥渣子,被言佩珊攔住,「佩玲,別倒在路邊。病氣給別人帶去了,不好。」

      言佩玲咕噥一聲,「還這麼多講究!帶走了不好嗎?」搖著胖胖的身子進門去了。

      言佩珊見余飛拿著《金剛經》,在一旁懨懨欲睡,便提醒道︰「接著念吧,怎麼不念了?」

      余飛晃晃腦袋,清醒了些,便接著念︰「……凡所有相,皆是虛妄……」

      言佩珊嘆息了一聲。

      「……知我說法,如筏喻者——」念到此處,余飛一個驟停。

      這一個「筏」字,太扎眼。

      「怎麼又不念了?」言佩珊問。

      「呃……」余飛胡謅了一句,「沒看懂。」

      「你讀《金剛經》讀得少。雖然你年輕,但也應該多讀讀佛經。」言佩珊諄諄勸誡,「如來佛祖以‘筏’比喻佛法,佛法和船一樣,把你從此岸渡到彼岸。紅塵無岸,苦海無涯,佛法就是筏子。」

      余飛想起繕燈艇中,祖師爺倪舸那副巨大的照片下面,有當年兩廣總督岑春煊的親筆題詞︰

      梨園繕燈,佛海慈航。

      余飛覺得冥冥之中,有什麼東西在提點著她。但線索有點多,有點亂,她恨自己腦子笨,想不明白,理不清楚。

      言佩珊見她又開始癡癡發愣,便道︰「婉儀,你是不是很睏?」

      余飛本名余婉儀,「余飛」是繕燈艇師父收她為徒時,給她改的藝名。師父說,余婉儀這個名字太女氣,唱老生,要有男子的氣魄,於是改名為余飛。

      余飛措手不及地「啊」了一聲,下意識抵抗說︰「不睏。」
  
      她當然睏。在「筏」中喝酒到一兩點,去到酒店又是一兩個小時的不可描述。她依稀記得睡的的時候,天邊都開始發白了。

      言佩珊說︰「你昨晚去哪裡了?我聽小芾蝶說,早上出門上學看到你剛回來。」

      余飛心中一瞬間把小芾蝶罵了個狗血淋頭。

      小芾蝶是她二表妹,小姨言佩玲的二女兒,現在正在念高三,每天早上七點離家上早自習。

      余飛是仍然保存著六點起床出早功的遺留習慣,否則今天早上也醒不過來。回到家時,將將好撞上準備出門的小芾蝶。她匆匆上樓沒理小芾蝶,沒想到小芾蝶竟是個告狀精。

      余飛乾笑了一聲,說︰「昨天下午去醫院,回來跟謝滌康見了一面。他幫我買到了血燕,又約我吃飯,我就出去和他們玩了一宿。」

      「謝滌康是個好孩子。」言佩珊不置評論,盯著余飛,問︰「你昨晚date(約會)去了?」

      在言佩珊這裡,「date」基本上相當于「和男人上床」。余飛心想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於是說︰「我男友都沒,和誰date?就是和謝滌康他們玩玩大話骰。」

      「我聽謝滌康說,你說你有男朋友,還很有型。你怎麼從來沒說過?打算瞞到我死嗎?」

      余飛崩潰。

      她是應該拱手敬一聲「珊姨您長目飛耳,消息靈通,小女佩服、佩服」,還是應該為有如此致力於出賣她的親友而感動落淚?

      余飛不知如何回答,言佩珊又嘆息一聲,道︰「昨晚做了什麼事,你誰都能瞞過,就是瞞不過我。有些事我不反對,你歲數也到了,早該如此。我就希望你慎重些,千萬別走我的老路。」

      余飛垂首不言。

      言佩珊又道︰「這次從醫院回來,你和佩玲都說是因為我好多了,其實我心裡清楚得很,我沒幾天了,醫生治不好,才讓我回來的。我看得很開,你不用為我擔心。我這一輩子,所作所為沒什麼後悔,唯獨有兩件事放不下,估計是要帶憾入土。

      「第一件,我對不住你父親一家。再怎麼道歉,也挽回不了。第二件,就是放心不下你。雖然你還年輕,我不催你結婚,但我還是想看看,我走了之後,到底會是誰替我照顧你,那個男孩子人品好不好,對你體貼不體貼。你粗枝大葉的,我總是能替你把把關。」

      余飛望著遠方的天空,一群不知名的飛鳥飛落天際線,散進布滿密集電線的老街之中。

      她硬生生把眼角的淚意壓下去,翻開書,說︰

      「我還是繼續給你念《金剛經》吧。」

    *********************************

      言佩珊上午的情況還好,吃過午飯休息了一會,又開始劇痛、抽搐、失禁、胡言亂語。

      言佩珊在床上翻滾掙扎,用頭去撞牆,意識模糊地說︰「都是我年輕時種下的孽根!都是報應!」

      姨母言佩玲白天要去服裝廠上班,家裡就余飛照顧母親。余飛紅著眼睛給母親用嗎啡,敷中藥,等她鎮定下來,又給她清洗身體,換洗床單。

      言佩珊仍然意識不清,喃喃地問︰「婉儀,繕燈艇是不是催你回去唱戲?我聽到手機一直在響。」

      可是手機哪裡有響。

      余飛含淚說︰「沒有,我請了假。」

      言佩珊開始進入藥物作用帶來的昏睡狀態,斷斷續續地說︰「快……回北京去……師父要打……」

      余飛抹了一把眼淚。

      她是在離開繕燈艇的第三天知曉母親重病這個噩耗的。

      原來母親之前早就得了這個病,做了化療,沒有告訴她。這次復發,來勢洶洶,母親怕再也見不著余飛,才讓姨母通知了她。

      她不顧背上的傷,從恕機那裡摟了一大包藥,揣著唯一一張銀行卡飛回了Y市。

      這大概是一種叫做雪上加霜的打擊。

      一切事情做完,又給全家人做了晚餐,已經接近六點。余飛把母親叫醒,餵了粥和藥,母親又沈沈睡去。

      餐桌上,姨母言佩玲見余飛臉色發青,眼睛通紅呆滯,心疼地勸道︰「婉儀,吃完後早點去睡吧。你回來快一個月,白天黑夜的都守在你媽媽病床邊上,沒睡過一個好覺。聽姨媽的話,快去休息,今晚你媽媽我來盯著。」

      余飛說︰「我睡不著。」

      言佩玲︰「睡不著出去散散心也行,總之別一天到晚在屋子裡悶著。」

      余飛看了一眼小芾蝶,小芾蝶趕緊把頭埋進了飯碗裡。言佩玲臉上卻沒什麼異樣。姨父和小芾蝶的哥哥都在水電站值夜班,沒回來吃晚飯。

      敢情小芾蝶只告訴了母親一個人。

      余飛換了個話題︰「姨媽服裝廠也很忙吧?」

      言佩玲圓溜溜的眼睛一瞪︰「我是廠長,廠長有什麼可忙?」言佩玲是一種急火火的作風,甚至形於面相。雖是一母所生,言佩玲的長相遠不如姐姐言佩珊漂亮。但用言佩玲的話說,上天是平等的,她雖然沒有姐姐長得好看,但命比姐姐好,所以她也不怨。

      余飛問︰「最近上善集團也不催著出貨了?」

      上善集團是Y市最大的一家高端服裝集團,在整個華南地區都有很高的知名度。言佩玲經營一家小的服裝加工廠,主要是給高檔成衣做一些比較特殊的手工活,例如刺繡、釘鑽、編織等。對言佩玲而言,上善集團這家客戶足夠大,每年光他們家的單就足夠吃飽喝足。所以言佩玲也省了心,不用操心去拉其他的新客戶,服侍好這一個大金主就行了。

      言佩玲在家裡的日常,就是抱怨上善集團這個大金主有多苛刻。抱怨到余飛都對這家公司有了很深刻的了解。比如哪個省的書記夫人穿了上善集團的衣服,衣服上的某顆扣子就是她釘的啦;比如上善集團花大價錢請了山本耀司的前助手來做設計總監,日本人對服裝加工的要求稀奇古怪特別煩啦;又比如上善集團新開了家購物中心,急著上貨,催得她連夜趕工,工人們都要暴動啦云云。

      然而怨歸怨,上善集團總歸是捨得給錢的。余飛總覺得言佩玲的痛罵中也透著對上善集團的愛意。

      果然,余飛見言佩玲眼珠子一轉,閃出八卦的光輝,神秘兮兮地說︰

      「上善集團最近可沒心思管我這邊的事。他們老總在外面有私生子的事被捅出來了,大婆氣得發瘋,天天跟他們老總鬧呢。整個公司裡雞飛狗跳的。」

      小芾蝶抬起頭,天真地問︰「大婆為啥要這樣鬧啊?他們不要面子的嘛?」

      言佩玲說︰「這事可就大了,多個私生子,大婆的兒子能分到的財產就少一半哪。她能不鬧?這大婆可是個厲害人,懷了老總的兒子,硬是踩著原配上位的。可憐之前那位原配,直接就自殺了。」

      余飛臉色一白。言佩玲頓時意識到自己說錯了話,道︰「呸呸呸,我在你們小孩子面前講這些做什麼!婉儀,你別聽姨媽瞎說,別放在心上啊!你媽跟她們不一樣!」

      余飛低頭不言。

      言佩玲是個咋咋呼呼的直爽性子,見余飛這個樣子,索性說開︰「婉儀,我跟你說,你這不叫私生女,你媽媽只不過是未婚生子,頂多,算借了個種,這也沒什麼好羞人的。你長這麼大,有用過你親生爸爸一分錢?受過他半點恩惠?沒有!你現在唱戲,在北京城裡多有名的角兒呀!咱們做人啊,窮不怕,只要沒做虧心事,就活得頂天立地的,你說是不是?」

      姨母說了這麼長一大段,余飛沒怎麼聽進去。她腦海中只劃過三個字︰虧心事。

      如果不是因為虧心,她會離開繕燈艇嗎?

      這頓飯吃完後,姨母打發余飛出門去水電站給姨父還有大表弟送飯,還囑咐余飛,在外面找個朋友玩玩再回來,年輕人總是要有年輕人的生活,母親這邊,今晚就交給她了。
  
      余飛給姨父和大表弟送完晚飯,看看時間是七點一刻。她手中還攥著兩張戲票,七點半大隱戲樓的粵劇,《帝女花》,本來是和母親約好了今晚一起看的。

      《帝女花》是母親最愛的粵劇,小時候母親帶她看過很多遍。但自從她去了北京之後,就再也沒有看過《帝女花》。

      既然母親看不了了,她就連帶母親的份,一同看了吧。

    ******************************************

      余飛到達大隱戲樓的時候,戲已開唱。

      她躡手躡腳尋到自己的座位時,發現自己和母親的兩個座位,已經被佔了一個。

      佔座位的是個矮個老頭兒,一邊看一邊搖頭晃腦地跟著哼唱,旁若無人。這種戲迷余飛見得多了,對戲曲非常的執著和迷戀,但也不怎麼守規矩,經常花錢買最便宜的戲票,但是趕在開場之時去搶佔價位最高還沒有被人坐的空位。

      台上演員已經在一片鑼鈸聲中登場,余飛無心和老者起口舌之爭,何況母親也不會來,她便由著他坐了,自己在他旁邊坐了下來。

      大隱戲樓和繕燈艇有幾分相似,都是古戲樓,還保留著古代的那種「官座」、「池座」。「官座」在二樓,為達官貴人準備。「池座」則是戲台前方的一片座位,是平民百姓的坐席。

      這「池座」和現代劇場還不一樣,不像現代劇場是階梯式的,前排人擋住後排人視野的可能性不大。「池座」中所有人的座位都在同一水平線上。

      現在,坐在池座中的余飛和那個老者,都覺得有些麻煩——

      前面兩個人有點高。

      余飛前面是個男生,脖頸頎長。老者前面是個女生,長髮還高高地束起,愈發擋住視線。

      余飛學了十六年戲,如今再看粵劇,早已不是當年圖個熱鬧那般的看法。唱念做打她樣樣都會琢磨,尤其是粵劇中獨有的台步、身段、做手、鬚功、翎子功,她樣樣都要細看。這一擋,這齣戲於她就不完整了。

      上半部演完,余飛出去茶室點了一杯鳳凰單欉,回來尋思能不能找人換個位置,走到自己座位前一看,竟被人佔了。

       坐在她座位上的是個穿著黑色T恤的大男生。他低垂著頭,叼著瓶農夫山泉,玩一個色彩絢爛的手機遊戲。這遊戲畫面變幻迅速,他手指閃動如飛,看得余飛頭暈。

      從他那乾淨修長的頸子,余飛武斷地判斷這就是剛才坐她前面的那個人。他的黑色T恤上有一雙白色線描的、相距逾尺的眼睛,似乎一直在盯著她看,十分詭異。

      余飛和那雙眼睛對視了片刻,驀然發現自己又被精神汙染了,不由得有點鬱鬱。而這個人一直沈浸於遊戲之中,根本沒有注意到余飛。他劉海略長,柔軟地垂在額前。頭髮稍顯淩亂,在頭頂隨性地揪了個小辮,左耳上墜一枚豎立眼睛狀的耳環,瞳孔璀璨。

      余飛看了看自己樣式古早的旗袍,想想之前穿慣了的長衫,判斷這個人和自己處於平行空間。她二指托著茶杯,在這人面前站定。輕輕咳嗽了一下,細言緩語地喚了一聲︰

      「先生?」

      這人大約是粗心大意,坐錯了位置。師父教她做人的道理,凡看破,不說破,給人面子。

      那人聞聲,暫停了遊戲,拿下礦泉水瓶,抬起頭來看向余飛。

      如果說,時間能倒流一分鐘的話,余飛絕不會站到這個人的面前,善良謙遜地喚出那兩個字︰先生。

      如果說,時間能倒流兩小時的話,余飛甚至不會選擇邁入這個戲樓。

      然而,時間永遠只會轟然向前流逝,絕不後退。

      那一瞬間,余飛心中只有三個字。

      見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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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戶川柯南
王室 | 2019-5-17 10:26:57


       偌大一個Y市,將近一千萬常住人口,究竟是怎樣的概率,能讓她昨晚上半夢半醒間胡天胡地一場的陌生人,此刻又活生生地出現在了她的面前,而且是在一個畫風截然不同的場所?

      她不會認錯的。

      眉如春山,目橫秋水,在這暗處,閃閃發亮。她的心都開始狂跳,指尖一抖,茶杯險些滑落。所幸她是在舞台上見過風浪的,右手探來,穩穩接住,只濺出幾滴茶水。

      這人的目光微微下行,落在了她的手上,然後又抬了起來。盯著她,臉上仍未有什麼表情。遠不似她,心中波瀾起伏,嘴角肌肉抽搐。

      幾秒之間驚心動魄一個回合走過,余飛像一塊淬了火的鐵,瞬間冷卻。

      昨晚上燈火之下,咫尺相對,再親密的姿勢也有,距離在負若干公分。她能把他認出來,她就不信他認不出她。

      但這人沒露怯,她也不能輸。

      余飛左手手指按緊了杯蓋,把酒祝東風且共從容一般地說︰

      「先生,您坐了我的位置。」

      這人目光微微一凜,未待他說話,旁邊一個熟悉的清越女聲已經傳了過來︰

      「不好意思,剛才您旁邊的先生說我和我朋友擋住了他的視線,所以我們就和他交換了一下位置,麻煩您坐到前面——」

      關九瞬間止住了話語,她是快步走過來,看清了余飛的臉,被驚得。

      她顯然也完全沒想到,會在這個大隱戲樓裡,和余飛重新踫面。

      她的反應倒是很誠實。

      余飛注意到,關九今天是截然不同的一身打扮,白色緊身連衣短裙,長而薄的風衣,嘴唇點得殷紅飽滿,配上高束的長髮,顯得十分伶俐幹練。

      ——這大約才是兩人平時的裝扮,不像學生,但也看不出來他們是從事什麼職業。

      想想昨晚三個人之間的曖昧情景,眼下這個高雅清淨的地方,氣氛突然變得尷尬。

      那個年輕男人突然開口,問的是余飛︰

      「你喜歡這個位置?」

      「不喜歡。」

      「那你想坐哪裡。」

      「前面。」

      交涉就這樣迅速高效地結束。三人散開,各自落座,乾淨利落。余飛坐到前排,眼前一片空曠。

      下半場大戲開場。長平公主與駙馬周世顯在尼庵相遇,幾番試探,終於相認,卻已經是皇城破、清軍立,崇禎自縊,大明氣數竭盡。

      余飛總覺得背後有一雙眼睛在盯著她。然而當她假裝找人突然扭頭後望時,卻總只見身後那個年輕男人目不轉睛地看著台上的表演,神情冷淡肅然。

      仿佛一朝之間,這個人的氣質全變了。如果說昨晚的他渾身上下都充斥著一種雌雄莫辨的「誘」的氣息的話,今天的他,完完全全就是一個正常的男性,太正常了。雖然他的長相仍顯陰柔,微妙介乎於少年和成年之間,卻不會再讓人有任何女性化的聯想。

      舞台上一聲鼓鳴,「咚」的一聲。

      余飛心中也「咚」的一聲,一下子清醒了過來︰她為何要如此在意這個人?

      不過一樁露水情緣,就算今晚再見一面,又能改變什麼?

      看這個人的反應,根本沒打算承認昨晚曾與她春風一度,她又何必剃頭擔子一頭熱?

      這麼一想,余飛的心便靜了。

      這一時,那駙馬周世顯在尼庵獨行,聽見清冷琴音,念白道︰

      「冷冷雪蝶臨梅嶺,曲中弦斷、香銷劫後城。此日紅閣、有誰個悼崇禎?我燈昏夢醒、哭祭茶亭。」

      就這一句,余飛入了戲。

    *************************************

      演員謝幕完畢,已經是十點半。余飛看了一眼靜音的手機,有兩條未讀信息。打開微信一看,竟然是繕燈艇的一個小師弟蘭庭發來的。這個師弟身體瘦弱,她過去多有照拂。

      「飛師姐,你走了之後,繕燈艇好像寂寞了很多,沒有之前熱鬧了。」

      「有好些票友在問你去哪兒了,還說《遊龍戲鳳》換了人之後,沒有以前好看。」

      她回了一句︰「現在艇裡排什麼戲?」

      蘭庭回復得很快︰「《貴妃醉酒》《六月飛霜》《宇宙鋒》。」

      不是花旦就是青衣,都是正經大戲。

      繕燈艇挑大樑的,花旦是倪麟,青衣是師眉卿,都拿過京劇大獎。

      余飛心裡頭很不是滋味。這就是艇主說的,沒了她余飛,繕燈艇還是響當當的金字招牌。

      這才是一雙璧人。她余飛,誠如艇主所說,是個只會跑海的、插科打諢的,跳樑小丑。

      蘭庭猶猶豫豫地問︰「飛師姐,你還回來嗎?」

      她打下四個字︰

      「回不來了。」

      不是不回來了,是「回不來了」。

    ****************************************************

      大隱戲樓的位置很特殊,如深山古寺一般深隱在一個很大的園林式仿古公園裡。夜晚公園關閉,只有一條狹窄小徑可供戲樓的觀眾走出去,仿佛從世外桃源,走過曲徑通幽,回到繁華市井。據說這也是這個公園的一個獨特設計。

      但余飛可不覺得這設計有什麼值得誇贊之處。看戲的有兩三百號人,從這僅容一人的狹窄小路走,得走上半天。

      余飛在這有如血管栓塞一般的人流中排了一會,回想起那幾條短信,心中那口滯氣愈發濁重,見路邊有一個暫歇的小花圃,便走了進去。

      她沒想到的是,這個花圃背後,還別有洞天︰一條小道通往一個花枝疏密橫斜的假山小亭,四圍有高樹厚葉密密遮擋,儼然就是一個用來偷情的好地方。

      然而余飛四下裡看了看,並沒看到有人在此處偷情。月色溶溶,蛩聲淒淒,寂無人聲,只有幽濃花香襲人。

      余飛在亭腳邊站了一會兒,月光下兩張票根上「帝女花」三個字似模糊似清晰,又似要乘風歸去。終於是腿根一軟,月余來的壓力瞬間釋放,癱坐在地上開始啪嗒啪嗒掉眼淚。

      《帝女花》,是母親最愛的戲;《香夭》,又是其中母親最愛的曲。

      Y市和香港離得近。《帝女花》在本地原就出名,1999年,因為香港影星張國榮和汪明荃的演繹,《香夭》在大街小巷更是廣為流傳,是個人都能哼上兩句。孩子們甚至把這個調子當做兒歌來唱。

      母親喜愛張國榮。張國榮的歌,張國榮唱過的粵劇,她都在家裡反反覆覆地放。余飛小時候聽得多了,便也會唱。

      七歲那年,母親帶她去北京,為了讓她看一眼父親長什麼樣。然而父親還沒見著,她在佛海公園劃船,遠遠地看見景山上那棵崇禎吊死的歪脖子樹,唱了一段《香夭》,就被繕燈艇的師父聽見。

      師父說她是唱戲的天才,一個女孩子本嗓可以做到這麼渾厚,唱京劇更有前途。

      母親喜出望外,參觀過繕燈艇,又查明了師父的底細之後,當即決定讓她留下來學戲。

      她問母親能不能留下來和她一起。

      言佩珊說︰不行。

      她便哭了。她想和母親一起回家。

      然而母親就此消失了。此後五年,她再也沒有見過母親。直到十二歲上,她拿了獎,師父給了她一筆錢,她憑著僅存的模糊記憶,買火車票回了Y市。

      再見到母親時,母親笑得像一朵花,哭得像個淚人。

      她卻對母親很恨,言佩珊,你怎麼這麼鐵石心腸,說把她丟下就丟下。

      余飛的淚落得越來越多,哭聲越來越大,最後變成毫無風度的嚎啕大哭、放聲嘶吼。

      十六年前是,十六年後也是,都是毫無徵兆的。

      言佩珊,你怎麼這麼鐵石心腸,說把她丟下就丟下,讓她一個人來看這一場《帝女花》。

    *******************************************

      余飛哭了很久,她也不知道哭了多長時候。到最後,她也發不出來聲,疲憊無力地坐在亭腳水邊。水中,她的倒影慘淡頹喪,像一抹遊魂。

      這時候,她忽然聽見有人在外面喊了一聲︰

      「阿翡!」

      她耳根子一緊,登時渾身緊繃了起來。她凝神諦聽,那人又喊了一聲,她確信自己沒有聽錯,那人喊的正是「阿翡」,而那聲音清越,正是關九。

      「去哪兒了?說是等不到廁所就到這裡來就地解決一下的嘛……誰知道我在車裡等了這麼久也不出來,掉坑裡了嗎?……喝那麼多水,中間還嫌洗手間髒不願意去,現在人多找不到地兒了吧,活該!」

      關九嘟嘟囔囔的抱怨聲從外面小花圃清晰地傳來,見沒人應,她的聲音又提高了一個八度︰

      「你好了嗎?我進來了啊!」

      余飛微驚,抱緊雙膝,往亭子的陰影裡縮了縮。好在她今晚穿的是一件顏色偏深的葛布旗袍,在夜色中非常不顯眼。

      關九進來後,四下裡巡視了一周,甚至走到假山邊上仔細看了看,都沒發現半個人影。她十分迷茫,自言自語道︰「奇了怪了,也沒見他出大門啊,這麼一個大活人,還丟了不成?」

      她又向外面花圃走去,一邊走,一邊拿出手機,余飛遠遠地看見她撥了個電話。

      這時候,余飛只覺得眼角亮光一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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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戶川柯南
王室 | 2019-5-17 10:27:22


      循著一閃而滅的亮光望去,余飛只見距離不遠處,一片模糊的黑暗中,翹出來反射著銀鱗般月光的枝葉正在無風搖晃。

      余飛死死地盯著那片黑暗。她感覺到她在凝望深淵,而深淵正在敵意地與她相望。

      良久的僵持過後,她聽到了很輕的一聲別無選擇且無比致鬱的拉鏈聲,黑漆漆的樹叢如水螅一般分裂,一道黑影走了出來,手裡拎著一瓶農夫山泉。
  
      年輕男人黑沈沈地看了她一眼,從她身邊走過,身上有依稀的松柏淺香。他身上的兩只大眼睛,仿佛詭異地乜了她一眼。

      余飛抱著臂,不冷不熱地說︰「你挺有公德心啊。」

      雖然不在Y市久居,她對Y市卻總有一種歸屬感。對於這人這種汙染環境的行為,她非常不齒,更何況是在戲樓這種高潔雅致的地方。

      年輕男人本已經走出去幾步,忽然又折返回來,和她面對面地站定,手拎著那個農夫山泉的瓶子到她視線平齊處,晃了晃,晃出激蕩的水聲來。

      他冷著聲音說︰「你看清了,我的確很有公德心。」

      倒是沒想到,原來誤會他了。余飛看著那個滿滿當當的瓶子,月光下折射出不一樣的色彩,竟然想笑。她也不知道哪根筋搭錯了,鬼使神差地念了一句︰

      「我們不生產水,我們只是大自然的搬運工。」

      銀粼粼的月色如水,他臉上的表情卻像見了鬼似的,無語地盯了她半天,才說︰

      「你剛才也讓我大開眼界。」

      余飛的眼色冷了下來,說︰「扯平了,咱們就當誰也沒見過誰。」

      他哼了一聲,拎著瓶子快步向外走去,顯然是去追那關九去了。

      余飛長這麼大,從來沒在別人面前哭過,更別說是哭得這麼慘絕人寰。但她轉念一想,這麼一個玉琢的人兒,估計也從沒在別人面前丟臉丟到過這種慘不忍睹的地步,他從小樹林裡邁出的那一步,該是花了多大的勇氣!

      橫豎都是後會無期的人,都裸裎相見過了,還在乎多出這麼一場醜?

      這麼一折騰,余飛心中塊壘略消,鬆快了許多。她胸中自有鼓點、卜魚,隨著那曲調的節奏,一步一步踩著石板走出去。

      她忽然想到,那個年輕男人,清磐似的聲音,連生氣都極是耐聽。

    *********************************

      一輛超跑在夜色下的高架路上狂奔。

      下了高架路之後,就開始挑僻靜空曠的路,蛇行、扭彎、急停、彈射起步……

      如此發瘋一樣地玩了快一個小時,終於扭扭捏捏地開進了一個私家車庫。

      關九蜘蛛抱卵一樣地緊抱著方向盤,臉緊貼在方向盤的logo上貪婪地呼吸著屬於超跑的氣息,一臉高潮之後的迷醉︰

      「啊……原來開超跑這麼爽這~~~~~麼爽這麼爽這麼爽這麼爽……」她唱了起來︰「如果要死就讓我死在超跑裡~~~~~~~」

      白翡麗探手過去給她拉開車門,把她從方向盤上揪了起來,一腳踹過去︰「滾下去。」

      關九抱著車椅乾嚎︰「昂——」

      她還沈浸在拜金主義迷幻般的餘韻裡。白翡麗拖著她走出車庫,車鑰匙拋給等候在外面的管家。

      管家一臉諂媚地討好︰「阿翡少爺,白總今天早上還問起您,說想您了。」

      白翡麗冷冰冰丟過去一個眼神,透著幾分戾氣︰「敢告訴任何人我回來了,我弄死你。」

      「啊……哈哈哈哈哈不敢不敢……」管家小心翼翼地說︰「那……阿翡少爺現在住哪?」

      「橋洞邊上。」

      「……」管家心想那是什麼地方?什麼私人會所高級別墅嗎?又小心翼翼地問︰「那這麼晚了,阿翡少爺怎麼過去?」

      「騎馬!別問了!」白翡麗拖著關九,頭也不回地走了出去,空留管家在原地一臉懵懂狀︰騎馬是什麼情況?!Y市有馬嗎?!

      白翡麗來到大街上打車,半天打不到,摸出手機來,用叫車軟件加價叫了一個。夜色下一個白髮蒼蒼的老商販騎著輛三輪車路過,車上零星地還有些沒賣完的水果。

      白翡麗把他攔下來︰「榴蓮,有嗎?」

      老商販︰「有。」

      「仲剩幾個?(粵語:還剩幾個?)」

      「三個。」

      「幾多錢?」

      老商販看了看黑漆漆的天上的白月亮,說︰「湊個整吧。」

      白翡麗摸出一張一百塊遞過去。老商販收了,問︰「開唔開?(粵語:開榴蓮嗎?)」

      「開。」

      老商販麻利地拿刀開了榴蓮,用三個塑料袋裝了,遞給他,又塞給他一根甘蔗。

      「靚仔,恭喜發財,掂過碌蔗,由頭甜到尾。」

      白翡麗把甘蔗遞給關九。

      關九聽不懂他們的對話,拿著甘蔗,仿佛拿一根打狗棍︰

      「???」

      白翡麗︰「吉利的,拿好。」

      關九︰「……」

      車來了,是一輛大眾的黑色轎車。關九終於回過神來,「啊」了一聲︰「咱們坐這個?」

      白翡麗拎著榴蓮,拉開車門坐上副駕駛,丟給她一個背影︰「等你的布加迪,等到地老天荒。」

      關九︰「……」
  
      關九現在感覺看什麼車都像土鱉小破車,深覺由儉入奢易,由奢入儉難。她皺著鼻子上了車,那根甘蔗太長,斜著放,也從車窗探出去一截。關九想丟掉,那司機說︰「靚女,甘蔗在Y市是好意頭,祝你生活平平直直、事業節節高升、愛情甜甜蜜蜜。」

      關九聽了,面色一轉,笑眯眯地抱緊甘蔗,愛戀地從上到下一節節摸下來,對白翡麗說︰「喲,這麼好的東西你就給我啊?」

      白翡麗︰「你缺。」

      關九怒︰「你才缺!」

      車裡頭榴蓮飄香,司機和白翡麗一人拿了一塊榴蓮在前面吃。關九一人在後座捂著鼻子絕望︰「理解不了你們Y市人。」她想起來,「我記得前天綾酒跟你攤牌時給你列出了十大罪狀,第七條就是你不愛吃豬腦,而她討厭榴蓮。」

      關九嘆道︰「但事實卻是你陪她吃了兩年豬腦,這兩年你沒有吃過一次榴蓮。」

      白翡麗眼睛盯著前面的高速路,咬了一口榴蓮,不說話。

      「人從哪裡跌倒,就要從哪裡爬起來。那個穿旗袍的姑娘叫言什麼來著?言佩珊?」關九見他不理,湊上前去,在他耳邊悄聲問道︰「你對她到底什麼態度?喜歡還是不喜歡?」

      白翡麗繼續吃榴蓮,置若罔聞。

      關九唉了一聲,「算了。」又道︰「你說,Y市是不是比北京小太多了?這一轉身就又能遇上,太可怕了。要在北京,哪能有這種事兒。」

      白翡麗仍是不理她。

      關九戳了他一下︰「噯?男主角,你這麼淡定?富二代萬花叢中過片葉不沾身的設定突然起作用了?」

      白翡麗︰「滾。」

      「好好好,不說她了,說回綾酒。」關九說,「我就覺得,你家世和能力,哪點不比離恨天強?就除了有那麼點……」她做著手勢,「那麼一咪咪的……怪毛病。」

      白翡麗隨著車跨過一條減速帶晃了一下,面無表情。

      「現在好了,辛辛苦苦排了幾個月的劇,就因為你和綾酒的那點破事,大夥兒的努力全都要打水漂。白翡麗,咱們工作室留人,靠的是感情。其他人我不圖你來留,但連一個綾酒,你都留不住嗎?」

      「要走的人,留也沒用。」

      「怎麼沒用?」關九有點生氣,「綾酒這種女生,我算是徹底看透了。當初來勾搭你,就是為了借你上位。現在她出名了,覺得你配不上她,又去勾搭離恨天。我敢賭上我的身家性命說,你現在帶她去你爸的車庫轉一圈,她能立馬甩了離恨天又回來跟你!」

      關九兩只手上前按住白翡麗身後的椅背,苦口婆心道︰「尊敬的、親愛的、偉大的阿翡少爺,要讓綾酒回來,還不是您動動手指的事?做人呢,別太清高,曲高者和寡,你也要為工作室的大家著想。」

      「她演不好。」

      「什麼?」關九愕然地問了一句。

      「她現在演不好劉戲蟾。」

      「你——」關九斷然沒想到,白翡麗這時候還在考慮綾酒能不能詮釋好劇中角色這件事。關九自然明白,他們排練的這一出古風舞台劇,劉戲蟾雖是女子,卻光風霽月,心胸如海,這樣的開闊氣象,如果說過去綾酒還可以撐一撐,但現在她已經徹底撕破臉,暴露出自己狹隘勢利的一面,又怎麼演得出這樣一個劉戲蟾?

      然而距離最終的演出只剩下四天,還是想綾酒合適不合適的時候?劉戲蟾雖然不是主角,卻是個舉足輕重的特殊角色,裡面有一段扮作小生唱戲的戲份,對演員的要求很高。綾酒的特長就是唱古風戲腔,現在沒了她,臨時能去哪裡找一個有這樣能力的頂上?

      關九正要和白翡麗爭辯,忽然腦子清靈了一下,轉過彎來了︰「你今晚帶我去看粵劇,難不成是想找個專業戲曲演員?」

      「對。」

      白翡麗的回答毫不拖泥帶水,關九簡直被他的腦洞驚到,瞪圓了眼睛道︰「你做夢吧?有哪個專業戲曲演員願意來演咱們這樣不入流的舞台劇?!」見白翡麗不置可否,又驚訝道︰「難道你想拿錢砸?瘋了你!我們會被黑死的!要我說還不如直接把這一段刪了!」

      白翡麗又不說話了。

      關九了解白翡麗。別人的沈默意味著默認,白翡麗的沈默,意思就是「不敢苟同」、「懶得理你」。

      關九無奈,問道︰「那現在有什麼結果?」

      「我仔細想了一晚上,粵劇的腔調還是不合適。」

      關九嘆了口氣,「是啊,原著裡本來就寫得是南戲,是吳儂軟語。要是有能唱昆曲或者越劇的就好了,可惜這裡是Y市。」

      「繼續找。」

      「要是真的找不到呢?」

      白翡麗說︰「那就讓弱水去唱。」

      「不行!」關九脫口而出地大聲否定。

      白翡麗緘默,關九拿出手機來忿忿地刷。刷著刷著,她忽的大叫一聲︰「不是吧?!綾酒和離恨天上熱搜了?」

      她翻了幾屏,猛地把手機往車座上一摔︰「不行了,綾酒這個人我越看越噁心!把你一腳踢開還要踩上一腳——虧你這麼能忍!你那個‘關山千重’的微博V號,都好多粉絲在下面刷綠了你知不知道?」

      車停了下來,關九寄宿的朋友家的小區到了。

      「下車。」白翡麗說。

      關九氣呼呼地蹬著高跟鞋下車,下去了,卻又折回走到前門,用甘蔗頭敲著車窗讓白翡麗把車窗搖下來。她把頭探進去,鄭重其事地說道︰

      「白翡麗,我以‘鳩白’工作室唯二合夥人的身份鄭重提醒你︰就以昨天為界,請與綾酒小姐老死不相往來,‘鳩白’的‘鳩’,是我關之鳩,不是綾酒,好嗎?」

    ******************************

      余飛打了個車回家。路上百無聊賴拿著手機刷微博,見文殊院的官方微博已經恢復了正常,看來老方丈已經雲遊歸來,嚴肅了寺規。

      余飛深感欣慰。

      然而往下一刷,看到一個微博自動推薦的橙V號︰恕機解夢。點進去一看微博粉絲,竟然已經有四十萬了!

      底下一堆的腦殘粉喊︰好準好準!

      另一堆腦殘粉喊︰錦鯉錦鯉!

      還有一堆腦殘粉喊︰大師你英俊瀟灑舉世無雙天資聰穎天機神算快翻我牌啊!

      余飛好氣啊。

      她好想去刷這破和尚空長了一張英俊的臉但其實是個騙紙你們別信啊。

      然而過去作為恕機唯一粉絲的她,現在也只會淹沒在每條微博一兩千評論的海洋裡。

      余飛沒辦法,又去看熱搜。每天的熱搜也差不多,明星八卦、影視營銷、社會奇聞、心靈雞湯。

      不過這時候旁逸斜出地多出了一條︰綾酒加入非我工作室。

      綾酒是誰?非我工作室又是什麼?都沒聽說過。

      余飛那叛逆勁兒又出來了,隨手點了進去。首先看到的便是這個叫「綾酒」的女孩子的古風cos圖,很華麗,長相也確實漂亮。但她隱約覺得面熟,又多翻了幾張照片,心裡頭忽然一亮︰

      這不就是昨天她在醫院和公交車站踫到的那對情侶中的女孩嗎?

      再一看,那個非我工作室的老大「離恨天」,正是昨天那個女孩挽著的男人。

      咳,這真是,余飛又感慨一遍,真巧,世界真小。

      PS技術……也真發達。

      再往下,就是各種不堪入目的掐架了,什麼“夭壽啦,狗男女買熱搜上頭條啦!我大古風cos圈又雙叒叕要火了嗎?”“關山千重這回真是賠了夫人又折兵[綠葉][綠葉][綠葉],看鳩白工作室怎麼翻身。”“非我工作室要炒作,別帶我九哥出場好嗎?抱走九哥。”……余飛根本看不懂他們在說什麼,無聊地又關上了手機。

      到家的時候已經是十一點多,家裡人都睡了。余飛沒有開燈,借著月光躡手躡腳走進母親房中,見姨母果然在母親旁邊的床上睡著,打著呼嚕,母親也難得地睡得安詳。余飛放下心來,下樓去衛生間洗漱。

      然而走到衛生間旁邊,竟看見小毛玻璃窗裡閃著幽暗的燭光。

      沒錯,是燭光。

      慘綠慘綠的燭光。鬼火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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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戶川柯南
王室 | 2019-5-17 10:27:42


      這棟小樓已經很老,樓梯走上去,會咯吱咯吱地響。余飛會用這個樓梯來練自己的台步,上上下下,悄無聲息,成了她的一門絕活兒。

      洗手間漏水也總是修不好,成天滴滴答答的,只能用水桶接著。衛生間裡潮氣很大,好在姨母言佩玲是個勤快人,家裡總是乾乾淨淨妥妥帖帖。

      這些事情,只要不細想,就不會覺得有什麼事情。

      但也有所謂的高人前來看過這棟小樓,說陰氣太重,家中男人少,壓不住髒東西,會影響到住的人的運勢。

      言佩珊和言佩玲兩姐妹都不信這個邪。

      余飛也不大信這些東西。但這大半夜的,幾星綠火在洗手間裡飄,這事兒太瘆人了。余飛從門口揣了個表弟從西藏帶回來的降魔杵,輕手輕腳,輕輕推開衛生間的門。

      只見裡面一個小姑娘,穿的綠瑩瑩白慘慘的,屁股上拖著幾幅大葉子似的裙邊,在余飛看來活像一只巨大的草蛉。她手上還拿著一根大草,草頂上有個熒光綠的毛球球,整個衛生間慘綠慘綠的光,就是從這個毛球球裡發出來。

      鏡子邊,梳妝台上,點著幾支蠟燭。這小姑娘,借著蠟燭的光,對著鏡子扭來扭去,搔首弄姿。

      余飛想好嘛,早上還打我小報告,晚上就讓我踩到尾巴,看我怎麼收拾你。她退出去,把降魔杵放回原處擱好了,又走進去,無聲無息地站到小芾蝶背後。

      小芾蝶本來很高興的,穿著漂亮衣服哼著歌,然而照著照著鏡子,猛一眼發現身後幽幽地站著一個穿旗袍的女人!這一眼非同小可,她剎那之間三魂走了七魄,張大嘴就要尖叫。

      余飛眼疾手快,在她叫出聲來之前一把把她拽到身前,伸手捂死了她的嘴。

      「別叫,是我。」余飛怕驚醒樓上的人,壓低了聲音,低頭在她耳邊說。

      小芾蝶瞪大眼睛看清了鏡子裡的人臉,又呆呆地怔了會,才魂魄歸位,嚶嚶嚶地哭了起來。

      余飛︰「???」

      余飛︰「……」

      敵人太不能打了,她也很無奈啊。

      余飛就這麼兩眼望天地讓小芾蝶靠在她懷裡哭,繼續之前抱著她的姿勢,一下一下地輕拍她的手,安撫她。小芾蝶長得挺好看,就是太嬌小,都高三了才到余飛脖子的位置。不過這也不怪小芾蝶,只能怪余飛的爸基因太好,當年言佩珊會對他一見鐘情,不顧一切要和他生個孩子,也不是沒有原因。

      小芾蝶嚶嚶地說︰「表姐,你好壞。」

      余飛︰「???」

      余飛︰「……」

      這畫風是不是有哪裡不對。

      小芾蝶揉著眼睛,小鼻子還帶抽的,說︰「表姐,我好像get到了你的酥點。」

      余飛︰「???」

      余飛︰「小芾蝶,你能不能好好說話?你表姐很古早,不懂你們這些網絡用語。」

      小芾蝶說︰「我最近在看一本書,覺得你好像好像裡面的一個角色哦。」

      余飛問︰「什麼書?」

      小芾蝶︰「《囚在湖中的大少爺》。」

      余飛一聽名字就瘋了︰「這都什麼垃圾書!我告訴你媽去!」

      小芾蝶抓緊余飛的手︰「網絡小說取的名字很多都很羞恥的,但你不要被這個名字欺騙啊!表姐,雖然這本書寫得很中二很幼稚,作者也查無此人,但真的很好看哦。表姐,裡面有一個反串演小生的戲子叫劉戲蟾,我覺得簡直就是你嘛!你就是劉戲蟾本蟾。」

      余飛很生氣,什麼叫劉戲蟾本蟾?現在年輕人的語法都是體育老師教的嗎?蟾蟾蟾蟾你個大烏龜,誰還是個蛤蟆了?現在的網絡小說作者,就是荼毒年輕人的靈魂。恕機也老愛看網絡小說,還總精神汙染她,她真是受夠了。

      余飛見身後有個塑料凳子,稍稍後退坐了下來。小芾蝶仍捉著她的手沒放,被她帶得往前走了一步。余飛說︰「來,小芾蝶,咱們談談心。」

      她手一翻,把小芾蝶的手握在了掌心,右手輕輕地拍了拍,和藹地說︰

      「你知道‘小生’,那很好,說明你對京劇有初步的了解。但是——」余飛話鋒一轉,加重了讀音。

      「我唱的不是小生,是老生。」

      「哈?」小芾蝶懵了一下。

      「簡單點說,老生都是要帶髯口的,就那種大鬍子,見過嗎?」余飛捋了把鬚。

      「啊啊?」小芾蝶儼然是幻滅了,抖了一下手裡的毛球球,驚訝道︰「表姐,原來你唱的是老頭子的戲?」

      余飛心想,也不是戴髯口的都是老頭子啊,也有風流俊秀的青壯年男人啊,比如她的拿手好戲調情高手正德皇帝……但她懶得和小芾蝶科普京劇知識了,乾笑了下︰「呵呵,是啊。」

      「這樣啊……」小芾蝶很是失落,抬小手摸摸余飛的臉︰「好可惜,表姐,你這麼美。」

      「……」余飛在心中狂吐槽,有什麼可惜的?扮老生就不美了嗎?戴個長鬍子多飄逸啊,還平白無故地比小生多出個髯口功來,可挑可抖可甩可撩,難道不是更美嗎!你小生是美,有鬍子可以玩兒嗎?!大眾對京劇的誤解實在是太大了!

      小芾蝶繼續表白︰「我原來還想過,要是表姐你是個男的,我一定要嫁給你。好吧,近親不能結婚,那我也要跟你睡……」

      余飛︰「???」

      余飛︰「……」

      你才高三啊!這都看了些什麼三觀不正的網絡小說會有這種想法啊!余飛正要罵她,忽然腦子裡靈光一閃——不對,這小妮子是在給她糖衣炮彈混淆視線,免得她向姨母言佩玲告狀。

      果然,這一層想通了,她的目光頓時犀利起來,瞪向小芾蝶,小芾蝶立馬就慫了。

    *****************************

      然而余飛最後還是沒有給姨母言佩玲打小報告。不但沒有打小報告,余飛還答應了代姨母幫小芾蝶去學校給她送午飯。

      因為她覺得她應該支持一下小芾蝶追求自己的夢想。

      事情是這樣的。

      過兩天就是漫展了,這是整個華南地區規格最高的漫展,今年正好定在了Y市舉行。基本上國內有點名氣的二次元文化相關的公司、工作室、社團這次都會到來,濟濟一堂,各自拿出自己的看家絕活兒。

      小芾蝶不說余飛還不知道,小芾蝶已經偷偷摸摸玩cosplay玩了好幾年。借著言佩玲開服裝加工廠的優勢,她搞定了工廠的幾個小頭頭,自己設計cos服裝,讓他們用邊角料幫她做。

      余飛跑去看小芾蝶的微博,她網名叫「Yura丸子_聞不到戀愛的酸臭味」。余飛強迫自己無視那個名字,發現小芾蝶竟然也有兩萬多的粉絲,最新的一條微博是發誓要通過這次漫展衝三萬粉,如果能衝破三萬大關就發福利。

      余飛去看了一眼繕燈艇的微博公號,仍然只有三百粉;現在最火的京劇演員,要麼不開微博,開了的,最多也就兩三萬粉。她心中微微一嘆︰京劇果然是不受年輕人關注的藝術。

      言佩玲想讓小芾蝶考Y市本地的大學,可以進工廠幫她,以後接手她的廠子。小芾蝶呢,卻一心想考北京服裝學院,說想去大城市歷練歷練,學習服裝設計,正好余飛也在北京,可以照應一下她。

      余飛有些不信,因為服裝設計這個專業,珠三角的學校比北京差不到哪裡去,這邊的服裝產業甚至比北京發達很多。

      再一逼問,小芾蝶就招了︰說是她想加入北京的一家叫「鳩白」的二次元文化工作室,裡面有她的偶像。這次這家工作室也來參加漫展活動,她想趁這個機會帶著自己的作品去接觸一下。將來呢,她想做二次元服裝設計。

      余飛這晚上就翹著腿坐在衛生間裡,在那個綠毛球的照明下,聽小芾蝶時而可憐巴巴,時而豪氣干雲地講了一遍她的人生規劃,順帶被科普了一遍傳說中的二次元。

      余飛覺得接觸到了很多新事物,打開了新世界的大門,就像小龍女遇到了楊過一樣,看到了外面的花花世界。

      但余飛雖然很古墓,到底人是生在新時代的人。她覺得,小芾蝶年紀這麼小,就對自己想做的事,想要的東西看得這麼清楚,並且付之於行動,是很了不起的事。

      她的人生是被規劃好的,從七歲開始她就沒有任何選擇,一舉一動,都必須守規矩。每一次捋鬚,每一次抖帽翅,都有固定不變的程式,她不能違反。因為完全被規劃好,所以她完全沒有想過將來要走怎樣的路,她一直以為,她的人生就這一條直路,是山高水險,也是坦蕩大途,但唯一確定的是,沒有旁逸斜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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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芾蝶:小生美啊!

     余飛:我有鬍子。

     小芾蝶:小生帥啊!

     余飛:我有鬍子。

     小芾蝶:小生最可愛啊!

     余飛:我有鬍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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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戶川柯南
王室 | 2019-5-17 10:28:11


      小芾蝶的確很有自己的想法,但她太有自己的想法了。

      她有時候都恨自己的親媽怎麼不重男輕女一點,把精力多擱在親哥哥身上,這樣她就能有更多的個人空間。

      可她媽偏不。

      言佩玲當著廠長,但每天中午都一定要親自去小芾蝶的高中給她送飯,監督她的學習。言佩玲特精明,小芾蝶說的話她都不信,偏喜歡去學校逮著其他家長、學生聊天,東問西問,看小芾蝶有沒有談戀愛啊、有沒有打遊戲啊、有沒有和社會上不正經的人接觸啊什麼的。這讓小芾蝶非常頭疼,和她媽吵過好多次架,但都不能改變什麼。

      所以小芾蝶請余飛送飯,理由就是漫展快開始了,擔心她媽又問七問八的,把她瞞了這麼多年的玩cos的事給問出來。而另一方面,言佩玲總讓余飛多出門溜達溜達,余飛要是說去給小芾蝶送飯,言佩玲肯定會答應。

      但小芾蝶告訴了余飛這些事,百分之一百真實,卻沒有告訴余飛,她要逃學去面試。

      她的計劃很簡單,余飛來送飯,她讓閨蜜去接,就說她被老師留下來講題,她自己呢,金蟬脫殼,去Y市國際展覽館見鳩白工作室的人。

    *****************************

      這一次的漫展很盛大,展示活動也很豐富,國際展覽館提前兩天就開始佈置會場。

      小芾蝶在鳩白工作室工作人員的帶領下進了展廳。雖然已經玩cos好幾年,參加的漫展也大大小小不下十次,但因為言佩玲管得嚴,她主要還是和幾個小夥伴自己獨立地玩,並沒有參加過社團,這次也是第一次提前進入這種大型漫展的幕後。

      展廳特別龐大,一眼望不到邊,海藍的主題顏色顯得特別清爽。各個小的展台已經基本搭建了起來,參展方的工作人員都在忙忙碌碌地佈置著,地上到處都是箱子、塑料袋、蛇皮口袋,一片狼藉,泡沫粒漫天飛舞。

      接待小芾蝶的是個瘦高個兒的男生,戴著眼鏡,一看就是那種文質彬彬書呆子的類型。他帶著小芾蝶避開各種障礙,問︰「是不是覺得特別亂?」

      小芾蝶滿腹心思,懵懵地點了點頭,說︰「是的。」反應過來,又覺得自己說錯了話,連連擺手︰「不不不!我覺得好有趣啊!看什麼都好新鮮!」

      男生笑了起來︰「別緊張啊。我們都以為Yura大大是個大學生呢,沒想到這麼小啊!」

      「別……別,我算不上大大……叫我Yura就好了!」小芾蝶心想糟了,她發簡歷郵件的時候,特意隱瞞了自己還是個高中生的事實,沒想到這個男生一眼就看出來了。

      鳩白工作室其實算不上很有影響力的工作室,成立不到三年,勉強算一個後起之秀。

      但小芾蝶敏銳地覺得,這家工作室的氣質不太一樣。比起非我、花咲、妖刀聯盟這些老牌大型二次元工作室和社團來說,鳩白更低調,更加精致靈動。這三年來,鳩白的核心成員多數時候都以個人名義活躍著,但是一旦合體,出的歌、廣播劇和片子,質量在圈子裡都屬頂尖。

      小芾蝶有她自己很精密的考量——她很快就要高三畢業,即將擺脫言佩玲的牢籠式管理。她一個兩萬多粉的獨立小coser,想要有更大的發展的話,自然是要加入一個有影響力的社團才好。

      非我、花咲、妖刀聯盟這些大社團太大了,內部鬥爭多,商業性也很強,她進去的話不一定好混出頭。其他的小社團吧,她又看不上。相比之下,鳩白是最適合她的一個——起步階段,注重品質。更何況,她的偶像也在這家工作室裡。

      鳩白工作室過去從來沒有公開招過新人,直到這次漫展才放開了幾個名額,她怎麼可能錯過這樣的機會?就算是隱瞞高中生的身份她也要試上一試。但想著可能因為這個原因被拒,她還是失落起來。

      那個男生像是能讀心似的︰「沒事的,既然都來了,那肯定要見一見。我們關九老板你也知道,自己是清華學霸,也恨不得其他人都是學霸,不喜歡不好好做功課的人。你等會注意一點就好了。」

      「面……面我的是關九大大?」小芾蝶驚到了,很意外。

      眾所周知,鳩白工作室有兩個合夥人,一個是關九,一個叫關山千重。

      關九能唱能演能cos,再加上金光閃閃的學霸人設,獵奇的風流娘T屬性,在圈內的人氣可是一等一的旺。關九的人脈也很廣,現在鳩白工作室的骨幹,基本上都是她的鐵桿好友。

      相比之下,那個叫關山千重的就沒什麼名頭了,他從不出現在工作室的任何作品中,據說主要做策劃、導演、制作之類的幕後工作。要不是這次的「綾酒改投非我工作室」事件,圈內幾乎沒人想得起他。

      正因為如此,黑鳩白工作室的人,最常用的梗就是嘲笑他們是二次元界的「鳳凰傳奇」——女的承包了99%的主力輸出,男的就跟著「呦呦呦」一下。

      小芾蝶本來以為,像她這種級別的獨立小coser,頂多頂多是關山千重來面試一下,沒想到竟是關九親自來!

      關九可是她的大大大女神啊!

      男生笑著說︰「對呀,九哥看了你的簡歷和作品,挺感興趣的。」

      小芾蝶都快感動哭了。激動了半天,她突然想起來還不知道這位善解人意的小天使哥哥是誰,於是問︰「你是關九大大的助理嗎?」

      男生笑笑︰「不是呀。」

      「那你是誰呀?」

      「馬放南山。」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小芾蝶捂著臉尖叫了起來!

      鳩白工作室四大鎮店神獸啊!馬放南山啊!古風圈一流作詞大神啊!她最喜歡的古風歌《流離》的詞就是他寫的啊!他和關九合作的歌,隨便一首在B站都能播放量破百萬啊!

      這樣的傳說級大大居然來親自接她進會場!她還以為是工作室的哪個小弟!啊啊啊啊啊她不行了!她現在就只想跪在地上磕頭!!!

      神獸馬放南山又看穿了她在想什麼,無奈地攤手說︰「參展嘛,沒我這種幕後工作者什麼事兒,只能幫他們打打雜,叫個外賣、倒點茶水什麼的。」

      小芾蝶覺得她要愛死這個馬放南山都只配叫外賣的工作室了。

    ******************************

      小芾蝶在面試過程中一直保持著花癡狀,眼睛就從來沒有離開過關九的臉。

      她在心裡不停地車軲轆說︰我女神怎麼能這麼聰明又好看啊,怎麼能這麼美這麼美呢,我女神的臉能長得這麼好看又英氣呢,我女神長得這麼好看怎麼還能這麼學霸呢,我女神這麼好看這麼學霸怎麼還這麼招人喜歡呢?……唉,我女神真是神之眷顧者啊。

      她聽見關九問道︰「你說你想加入我們鳩白工作室,是因為有你的偶像在。你偶像是誰?說來聽聽。」

      啊,終於到了面對面表白的時間。小芾蝶剛才還能流利應答,現在突然「唰」的一下臉紅了,說話也變得期期艾艾起來︰

      「我……我大女神,就是你……我就是……因為很喜歡你所以想加入的。」她對關九是真心崇拜。

      關九爽氣地大笑︰「看出來了。就我一個?」她的眼神變得撩人起來,馬放南山看不下去了,出去倒茶。

      小芾蝶到底還是嫩,當然抵擋不住關九這種老司機,登時心裡一酥,像被迷了似的開始全盤招供︰

      「還……還有一個。入坑的女神其實是弱水,也就是……初戀……」

      關九眼睛一眯,笑意更濃︰「哦?是的,她簽約也在‘鳩白’,只是現在基本不出來了哦。」

      「我……我知道,我只要知道她在‘鳩白’就行,雖然……她因為某些原因隱退了,但永遠是我心中的白月光。」

      「某些原因……」關九品著小芾蝶的用語,笑眯眯地說︰「Yura,你知道的八卦挺多嘛。」

      小芾蝶嚇了一跳,感覺自己又說漏嘴了,忙擺手道︰「不不不,我不知道呀!」說完更覺得自己欲蓋彌彰,簡直欲哭無淚。

      ——這片白月光的八卦,就是和眼前這位關九女神有關。如果說關九有什麼黑歷史的話,那就是弱水了。

      弱水是五六年前活躍的大神,顏值逆天不說,還有一把好嗓子。關九出道比弱水要晚好幾年,但火得很快。因為圈內像她們這樣知名的女coser本來就不多,加上風格有幾分相似,所以總被拿來比較。

      當時大家普遍的評價是,總覺得關九比弱水少了點什麼。弱水到底是資格更老的大神,地位還是很難撼動啊。

      後來就有各種傳聞,最流行的說法是,弱水開始追關九了,兩人合作出了一套GL版《櫻花亂》的cos片子,還做了一個mv,兩人翻唱了椎名林檎的《錯亂》。當時片子和mv出來的時候,那叫一個驚艷啊,圈內所有人都瘋魔了。很長一段時間,「等櫻花開了,我就帶你走」都是許多人的簽名檔。

      那套片子和mv的質量,哪怕放在現在,都很難被超越。《櫻花亂》的cos徹底穩固了關九在圈中頂級大神的地位,然而誰也沒想到,那也竟是弱水的最後一套作品,從此之後,弱水就神隱了。據說關九利用弱水對她的追求,把弱水簽進了鳩白工作室,然而後來又對弱水始亂終棄,弱水特剛烈一人,一怒之下就退圈了,合同毀不掉,就寧可自己不出作品也不要再和關九再見面。

      一直到現在,這件事都是關九身上最大的也幾乎是唯一的一個黑點。

      不過小芾蝶倒是很能理解︰貴圈就是很亂嘛,一群好看又有才華的在一起,能不亂嗎?

      小芾蝶心虛地再瞅瞅關九,卻見她依然是笑眯眯的,似乎這件事早已對她毫無影響。

      小芾蝶趕緊轉移話題︰「還有,鬼燈我也超喜歡,不過……」

      她小小地耍了個小心思,關九果然問道︰「不過什麼?」

      小芾蝶說︰「其實我覺得弱水比鬼燈更適合演陌上春,反串說不定更有特色。只可惜弱水隱退了。」

      關九微訝︰「陌上春?你看過《大少爺》這本小說?」

      陌上春正是《囚在湖中的大少爺》這本小說的男主角。小芾蝶還聽過一些小道消息,說綾酒和關山千重這對情侶反目成仇,正是因為關九和關山千重執意選擇這本書做舞台劇。綾酒認為這本書太過冷門,做舞台劇投入又大,做出來鐵定會失敗。後來他們又主要捧鬼燈,只讓綾酒演一個戲份很少的配角劉戲蟾,綾酒就更加不滿意了,一氣之下轉投了花錢砸大IP的非我工作室。

      小芾蝶說︰「對呀,我聽說你們在排練這本書的舞台劇,所以就做了點功課。」

      關九笑笑,說︰「Yura這麼認真呀,太有心了。」

      雖是讚賞,小芾蝶卻隱隱覺得不太妙。她有身為女生最敏銳的第六感,到目前為止,關九覺得她挺好,卻沒有到「有驚喜」的程度。這樣的話……她一個還沒畢業的高中生,被婉拒的可能性就很大了……

      為了避免這種情況發生,她要先下手為強,拿出自己的殺手鐧了。

      小芾蝶咬咬牙,搓搓手,猶豫著說︰「其實……我聽說你們現在劉戲蟾沒有合適的人演,我有一個表姐……她是專門唱京劇的,樣子也挺符合劉戲蟾,我想……我想,如果你們有興趣的話,可以找她試試……」

      關九眼中忽然一亮,「真的?唱得好嗎?」

      「真的!很好!」小芾蝶脫口而出。其實她也沒聽余飛唱過,但看關九臉上的神色,顯然她恰好就踩中了關九的點。小芾蝶也顧不得許多了,先吹了再說。她趁機拿出一個本子遞給關九︰「聽說這次試演只演一部分的情節,我把所有人物的舞台服裝都畫了設計圖呢。女神姐姐不要嘲笑我!」

      關九細細地翻著,越看越是眉目舒展。小芾蝶輕輕吐了口氣,心中開心得不得了。以她的直覺,這事情基本上算是成了。她這麼多天挑燈夜戰的努力,總算沒有白費。

      關九看完,笑著對小芾蝶說︰「非常棒,Yura大大已經很有功底了。不過——」

      聽到「不過」兩個字,小芾蝶心頭忽的又一個緊張。

      「按照我們工作室一貫的規矩,不簽約在讀學生做設計師,我們希望學生還是把重心放在學習上。但歡迎你加入鳩白工作室,作為興趣愛好參與我們的項目一塊兒學習討論,等你畢業了,想留的話就可以留下來,這樣行嗎?」

      「行!」

      關九的笑容誘人又燦爛。小芾蝶心花怒放,這已經是她設想的最好結果了!畢竟她打聽到的消息,鳩白工作室都是和專業的設計師合作,她一個初出茅廬的小姑娘,要學的實在太多了。

      小芾蝶跳起來,繞過桌子去大膽地抱了關九一下,羞澀地說︰「我可以親你一下嗎?」

      關九哈哈地笑︰「可以,小美人兒。」說著大大方方把臉頰送過來。

      小芾蝶很害羞地輕輕親了一下。

      馬放南山進門,正好撞見這一幕,頓時摔門而出,關九笑得更豪放了。她站起來,拉住小芾蝶的手,說︰「我帶你去看看《大少爺》的排練現場——不過我們改名叫《湖中公子》了,你知道的,那個字,是違禁詞。」

      小芾蝶簡直不敢相信還有這樣的待遇,又聽見關九邊走邊說︰「大後天晚上我們就要登台表演,時間很緊張,現在對劉戲蟾這個角色,我們也是病急亂投醫的狀態。你剛才說要給我們介紹你表姐,今晚能帶我們見一面嗎?」

      小芾蝶一斟酌,滿懷信心地說︰「好!」

      關九道︰「那太好了。」她牽著小芾蝶,大步流星風風火火;小芾蝶被女神牽著,心滿意足心湖蕩漾。穿過幾條大通道,兩人來到展覽館實驗劇場。劇場的大舞台上沒人,關九看看表,「咦」了一聲,又帶著小芾蝶往後台走去,沿路尋找,直到最後一個大門緊閉的房間。

      門推開時吱呀作響,徹底洞開時,只見裡面兩撮人,一邊是鳩白工作室,一邊是非我工作室,相向而站,劍拔弩張,殺氣騰騰。

      而中間那堆亂糟糟的箱子和展板前面,一前一後的站著兩個人,正對著離恨天和綾酒。

      關九愣了,小芾蝶也呆了。

      關九不敢置信地說︰「……言佩珊?關山?」

      小芾蝶則完全沒在意關九說了什麼,奔過去大聲喊道︰「表姐!你怎麼在這裡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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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戶川柯南
王室 | 2019-5-17 10:31:26


     余飛沒有小芾蝶想象的那麼好糊弄。她是個盡職盡責的人,可能是在繕燈艇帶過小師弟的緣故,她一直覺得只要答應了小孩子們什麼事,就一定得做好,對他們負起責任來。

      中午去到小芾蝶的高中送飯,在校門口是另外一個女生出來接。那女生自稱是小芾蝶的同學,還拿了兩個人的校園卡以證實身份真實。余飛問小芾蝶去哪了,女生說小芾蝶被老師留下來講題。余飛問是什麼老師,講什麼題?那個女生遲疑了一下,余飛就覺得事情有蹊蹺。

      小芾蝶的電話無人接聽,余飛便直奔漫展的國際展覽館。她不知道那個工作室是韮白還是蔥花蒜苗抑或別的什麼玩意兒,但這種外地來的人,不靠譜的多了去了,小芾蝶還小,有這種辨別力麼?被人騙了怎麼辦?她幫著小芾蝶欺騙言佩玲,倘若這當頭小芾蝶出了事,她這一輩子都不能原諒自己。

      到了展覽館,想要進去時被工作人員攔下,余飛便說自己是過來面試的,面的就是鳩白工作室。她正經起來,身上的那種氣勢、屬於舞台的氣質就展露無遺。再加上她對答如流,理直氣壯,工作人員猶豫了一下,放了她進去。

      余飛一路打聽鳩白工作室的人在哪裡,被指引到了展覽館的實驗劇場。劇場大門緊閉,她轉了一圈找到了一個虛掩的小門,走進去之後,是那個劇場後台一個倉庫樣的房間,雜亂堆放著各種器材、箱子、展板。

      余飛正打算踩著這些雜物進去,卻見一群人從房間正門走了進來,領頭一人說︰「非我還在台上排練,我剛才看是帶了妝的,咱們還是避避嫌,先在這里等一等吧。」

      有人問︰「關山去哪兒了?今天怎麼這麼晚?」

      另一人應道︰「還能去哪兒?去找‘劉戲蟾’了唄。」

      「關山去找‘劉戲蟾’?你逗我?物色演員這不是九哥的事嗎?」說話的是個身材瘦高的男生。

      「鬼燈,你沒聽九哥撂話了嗎?關山自己捅出來的蔞子,自己糊上,她反正是不管了。」

      那個被稱作「鬼燈」的 「唉」了一聲說︰「這也太難為關山了,他在圈子裡有來往的人除了咱們幾個還有誰?再說了,這能算關山捅的蔞子嗎?他明明才是被捅的那個。」

      「我說鬼燈,用不著這麼替關山操心。別看他平時跟個悶兔子似的,心裡的道道多著呢。聽說昨天關山和九哥看粵劇去了,我看啊,他們是打算在圈外找。」

      「粵劇?!不是吧!」眾人齊齊發出一聲驚呼。

      那人雙手一攤,道︰「有什麼奇怪的嗎?關山本來就是Y市人,Y市人誰還不會唱兩句粵劇?我看哪,關山在這邊有路子,你們就甭操心了。」

      鬼燈驚訝︰「關山是Y市人?他不是北京的嗎?」

      「你看看你看看,鬼燈啊,你進鳩白也有一年多了,居然還不知道咱們老板關山千重籍貫Y市。唉,也不怪別人黑咱們鳩白工作室是鳳凰傳奇啊……」

      「這也不能怪我啊,他那口音根本聽不出來……」

      余飛稍鬆了口氣,這群人就是「鳩白工作室」的人無誤了,看起來氣氛還不錯,不像什麼壞人。

      但小芾蝶不在其中,她覺得她應該出去問問他們。

      這些人仍然七嘴八舌地聊著,余飛高一腳低一腳踩著地上的廢紙殼走出去,忽的只聽見大門「吱嘎」一聲,有人進來了。

      余飛從那幾塊展板交錯的間隙裡,看清的來人的模樣。

      就那一眼,就讓她生生地卡在了兩個易拉寶之間,進也不是,退也不是。

      倘若她現在是在戲台上,那一定是手捧髯口重重一摔,頭一擺腳一跺,「哇呀呀呀——」

      所謂不是冤家不聚頭,但他們這聚頭的次數是不是太多了一點?如果說一次叫偶然,兩次叫時運不濟,三次叫什麼?這到底是怎樣一種腐朽又神奇的緣分?

      余飛心中仿佛有一萬匹神獸奮蹄而過,風煙萬里。

      那群人迎上去,「關山關山」地叫,詢問「劉戲蟾」找得怎麼樣了。這人搖搖頭,也沒什麼多餘的話語。

      余飛想,事情還有回旋的餘地。只要她藏好自己,不被他發現,那麼單方面的撞見,就算不上「第三次」。否則的話,她真要懷疑自己和這個人冥冥之中有點什麼說不清道不明的緣份。

      那兩個易拉寶鬆鬆垮垮的掛在她身上,像兩句朽壞不堪的枯骨,稍稍一動便會發出聲響來。余飛握緊兩根鋁合金的骨架,靜默等候他們離開。

      人在等待時最是無聊。她穿過展板的縫隙觀察他,只見他依然是昨晚那副打扮,一模一樣。她正想吐槽這人隔夜的衣服都不換,忽然覺得自己的眼睛有點花,看東西是不是重影了,閉了下眼睛再看時,才發現他那件黑T恤上的兩只眼睛變成了四只。

      余飛︰「……」

      她無話可說。

      再看時,才發現他不光衣服換了,頭髮其實也有變化——那個短短的小辮略略往上揪了一些,瀏海全扎了進去,露出了一張俊美分明的面龐。

      余飛還是第一次在大白天裡見到他,注意到他之所以長相陰柔,是因為五官無一處不生得修美精緻。尤其那嘴角眼梢,像極了趙孟頫的書法,如葉發華滋,流麗動人。

      余飛輕嘆,可惜可惜,金玉其外,敗絮其中,他那眼底一痕烏青,雙眼皮異常深刻,分明就是夜夜夜蒲,睡眠不足。那夜風月愉悅,顯然他是箇中高手。這樣不檢點的私生活,想必人品也好不到哪裡去,小芾蝶倘若加了他這個工作室,只怕會近墨者黑。

      她得讓小芾蝶三思。
  
      正想著,又有一群人推門進來,讓這本來就不算大的房間立即顯得擁擠起來。

      「我說之前是誰鬼鬼祟祟探頭探腦,原來是你們鳩白工作室。」

      來的這一群人大多還穿著華麗的古風戲服,有的人甚至連頭套都還沒有摘下來,顯然是剛完成帶妝彩排。余飛想這群人應該是剛才提到的「非我工作室」了吧,來者語氣不善,看這形勢,是網上沒有吵夠,要線下拉架?

      關山千重——經歷過的那一夜先入為主,余飛現在還有些不適應這個名字——挑了下眉,一旁的鬼燈已經說道︰「我們預約了十二點半到三點半的實驗劇場排練,你們拖時間我們在這裡等著,給足了你們面子,可別蹬鼻子上臉。」

      這鬼燈長相冷峻,長身凜凜,著實是個天生做coser的。余飛想像了一下他著魏晉衣冠,當別有一種風度。

      那邊的人從鼻孔裡哼了一聲,陰陽怪氣地說︰「我們哪裡知道你們是幾點鐘來的。剛才還看到你們家這位——」他手指了下關山千重,「關山老板,趁我們排練時在劇場門口晃悠。嘖嘖,想看我們排練就光明正大看嘛,我們又不小氣,何必像只耗子似的躲躲藏藏?」

      余飛心想這人可真夠欠揍的。果然,鳩白這邊的火氣一下就被「啪」地點著了。有脾氣爆的已經握起了拳頭,被身邊的人一把拉住。

      「陰度司,這可是你先挑事的。」

      「關山剛過來,以為你們早排練完了,進劇場找我們很正常吧,你們血口噴人有意思?」

      「仗著人多想搞事情是不是?想打架來啊,老子就沒帶怕的!」

      房中一時之間充斥滿了火藥味,余飛愈發對這個一見面就吵架撕逼的圈子沒了好感,正琢磨著怎麼趁亂脫身,又聽見非我那邊一個女生的聲音尖酸地說道︰

      「早就聽說關山千重雖然是鳩白的合夥人,卻跟個縮頭烏龜似的。我之前還不信,今天一看啊,還真是跟個小媳婦一樣躲在後面!」

      這聲音在這房間裡確實很耀眼,余飛循聲望去,只見是個下巴尖削的女生。這女生大約是演個妖怪神魔之類的角色,臉上厚厚一層雪白的妝容還未洗去。

      余飛一眼看出這層妝用的是戲曲專用油彩,好看歸好看,妝帶久了卻會對皮膚造成傷害,戲曲演員一般下了台立馬洗淨,一刻也不想多留。余飛一向慶幸自己唱的是老生,能夠「俊扮」,不用抹那麼多的油彩,而這姑娘,卻還不捨得卸妝。

      再看關山千重,他確實仍站在原地沒動。鳩白那群人已經被氣得全部都跨到了前面,只差要擼袖子幹起來。

      而他,面對三番兩次這樣的侮辱,似乎仍然無動於衷。

      他的目光越過人群,落在另一個人身上。

      鳩白工作室之前那個領頭的人冷聲說道︰「跟你們這些人說話,還用不著關山出面。」這個人身材高大結實,估計能有一米九,長得也稜角分明,頗是英偉。他拎著一串酒壺,余飛想起來,這人之前被叫做「尹雪艷」。

      那女生毫不退讓地冷笑了一聲,把身邊另一個女生拉得往前了兩步︰

      「我看他就是心虛了吧,做了虧心事,沒膽子見我們家綾酒!」

      余飛心想他恐怕不是沒膽子見,他一直盯著你們家綾酒呢。

      這綾酒確實就是余飛那日在醫院門口見到的姑娘,這時再見到真人細細打量,余飛承認她確實是個美人胚子,準確說有一種「我見猶憐」的氣質,眼角微紅盈盈含淚,楚楚動人。那些cos圖片,反而把她ps得太不真實了。

      但余飛分明覺得綾酒眼中有一股怨氣,而關山千重眼睛裡也沒什麼濃情厚意,這兩人,還真不像一對據說已經在一起兩年的情侶。

      那女生又說︰「我們家綾酒之前就跟你關山千重提過好幾次分手,只不過出於一片好心,為了幫你們演完那個舞台劇才忍氣吞聲留在鳩白。她本來就是單身,來見一下我們社長談談事情怎麼了?現在還被人罵劈腿、罵蕩婦,你關山千重他媽的跟個死人一樣一句話都不說,鍋都讓一個柔柔弱弱的女生背,你他媽還是男人嗎?」

      那綾酒的眼淚一下子就出來了。那個陰度司又陰陽怪氣地說︰「長得都不像個男人,你還指望他像個男人一樣出頭?可快別做夢了!」

      「我操!」尹雪艷終於忍不住罵髒話了,「綾酒,你和離恨天在網上勾勾搭搭的還是我看到的,分手和好都是你提的,想演這個舞台劇也是你自己提的,現在都成關山的鍋了?別以為你是女生我就不敢罵你,要點臉吧你!」

      「行了。」剛才一直垂著眼沈默著的關山千重突然說話了,所有人的目光「唰」地轉了過去。只見他眸光微抬,看不出有什麼情緒,道︰

      「關山千重那個號的密碼我忘了。你要什麼聲明,我給你出一個。」

      房間中頓時沈默了下來,仿佛激烈的戰爭驀然間偃旗息鼓。

      陡然出現的沈默持續了許久,忽的被突然出現的一個聲音打破——

      「有點意思啊!關山千重。」

      門乍開,走進來一男的,穿著白T短袖,露出兩條肌肉剛健的胳膊,走的是陽剛那掛。

      余飛仔細一瞅,這不就是那個離恨天麼。得,這場鬧劇算是越鬧越大,沒完沒了了。她來這裡,可不是為了聽這些毫無營養和下限的攻訐謾罵的。也不知小芾蝶現在怎麼樣了,她心中煩躁厭惡,慢慢移開那兩個易拉寶的架子,小心翼翼抽身,準備離開。

      離恨天一進來,把綾酒兔子樣地摟進懷裡,寵愛地揉了揉她的頭髮,對關山千重道︰

      「之前幾年,我三番兩次約你見面,你都不給我這個面子。怎麼,今兒不還是見到了?」

      他神情古怪地上下打量著關山千重,喃喃道︰「像……真像……」

      關山千重就像沒看到他一樣。

      尹雪艷看了看手機,不耐煩道︰「已經快一點了,你們完事兒了快走,別在這扯些雞毛蒜皮的私事耽擱我們排練。」

      陰度司陰笑一聲︰「雞毛蒜皮的私事?不是公事我們還懶得拿出來吵呢!你以為綾酒這是私事?我看什麼賓館視頻都是你們找人cos粉絲偷拍來的吧?想故意黑我們非我工作室。」

      鬼燈氣得大罵︰「你邏輯死了!」

      尹雪艷罵道︰「傻逼才拿黑自己人的東西來黑你們!」

      陰度司冷笑︰「誰下三濫,誰做誰知道。」

      尹雪艷冷斥︰「瘋狗才死咬著人不放。」

      「死不承認?那我就直說了。」陰度司陰陰笑著,環視一周,望著鳩白的人道︰「這房間裡還藏著人呢,監聽是吧?釣魚是吧?留了一手是吧?真是你們鳩白工作室的作風!」

      鳩白工作室的人面面相覷,不明就理。關山千重耳尖微動,眉目一凜,快步向那堆雜物走去。然而陰度司就站在那邊,忽的點頭和另一人示意,兩人飛快將一塊廢舊展板往前一推——

      展板轟然倒地。余飛狼狽不堪地退開兩步,才沒被展板砸到。

      一蓬升起的塵土之中,毫無預兆地、余飛和關山千重的目光就這麼短兵相接,余飛的耳朵裡,都仿佛聽到了「錚」的一聲,像華容道的關雲長鋼刀砍上了白刃,像唱空城計的諸葛亮勾斷了一根鐵弦。
引言 使用道具
江戶川柯南
王室 | 2019-5-17 10:31:53


      如果說,前兩次相遇,關山千重都堪稱教科書級別的淡定的話,這一次,余飛終於從他臉上看到了大約有兩三秒的怔忡。果然,「偶然」這種事積累到一定程度,也會從量變發展為質變。

     「你是誰?」離恨天指著余飛,又問關山千重︰「她是哪個?」

      兩個人幾乎同時回答︰
  
      余飛︰「我是來面試的。」

      關山千重︰「走錯地方了。」

      眾人︰「???」

      余飛雙手抱著胳膊,挺了挺腰,無所謂地笑了一聲,說︰「是走錯地方了,打擾。」

      離恨天兩眼一眯,問關山千重︰「你們認識?」

      關山千重道︰「不認識。」

      余飛牽著嘴角,冷笑了一聲,「怎麼可能呢。」

      眾人臉上都是一副不明就理的神色,就連關山千重都忍不住看了余飛一眼,她這句話到底是在懟他,還是在回答離恨天,恐怕只有余飛自己知道。

      綾酒之前委屈的淚水都收了,手指死死地卷著頭髮,盯著余飛看。余飛不用看她,都能感覺到那股涼颼颼的敵意。她心底一嗤。

      離恨天看著余飛和關山千重,微眯著眼,臉上也是若有所思。

      余飛沒興趣理睬空氣中的這些暗潮湧動,轉身問關山千重︰「你們就是鳩白工作室吧?」

      關山千重點頭。

      「那你有沒有看到小芾蝶?」余飛想既然是面試,他是工作室合夥人,應該知道。

      關山千重遲疑了下,眉頭微蹙︰「我沒看到哪裡有小蝴蝶。」

      余飛︰「……」那她是不是還要去外面花壇找找啊?他難道以為她是個傻子嗎?還自動幫她糾正發音?

      「那Yura丸子呢?那什麼,‘我沒有聞到戀愛的酸臭味’。」

      關山千重︰「???」

      眾人︰「???」鳩白這邊望著被問懵了的自家工作室的老板,一個個都是滿臉不知要哭還是要笑的表情,而非我那邊,面對余飛這個突然出現的不走尋常路的攪局者,也都一時間不知所措。

      余飛心想這實在是太羞恥了,要不是為了小芾蝶,這輩子她嘴裡都不會蹦出這幾個詞來。正想還能怎麼提示的時候,鬼燈反應過來了,湊過去低聲對關山千重說︰「Yura不就是那個Y市小有名氣的獨立coser嗎?服裝都是自己設計制作的,很有特色。九哥今天面試的好像就是她。」

      關山千重點了點頭,余飛耳朵尖,卻已經聽見了,向鬼燈道了句︰「知道了,多謝。」

      她轉身便走,離恨天忽然高喊了一聲︰「等一下!——聽了老半天牆角,就這麼走了?」

      余飛忽然又折回來,離恨天以為她要和他說話了,還把胸口挺了挺,余飛卻看都沒看他一眼,徑直向關山千重問道︰「關九在哪裡?」

      這樣的行為,一下子就把離恨天惹惱了。還不待關山千重開口,離恨天便輕佻說道︰

      「妞兒,你很沒禮貌你知道不?」

      這就是明明白白的攻擊了,他以為他是誰?余飛本來就對離恨天毫無好感,前天在公交車站,他和綾酒兩人用那種噁心人的眼神看她她還沒計較呢,現在又來挑釁是幾個意思?剛才他們非我工作室明知道展板後面有人還那樣推,要不是她跑得快現在指不定滿臉是血呢。

      思及於此,余飛更是氣不打一處來。她可不是那種忍氣吞聲任人宰割的人,伶俐一轉身,眼睛刀子樣剮了離恨天一眼︰

      「你戲很多啊。」余飛說,「你這麼有禮貌,是不是打死個蚊子得說聲對不起,踩死只螞蟻都要給它戴個孝?你去上廁所,是不是還要先敲門,生怕吵到了裡頭借馬桶的鬼?」

      離恨天那一瞬間臉都白了。鳩白工作室全體成員忍俊不禁,險些就笑出聲來。非我工作室則氣得集體向前一步,儼然是要動手,關山千重往前走了一步,站到了余飛面前。關山千重一動,鳩白工作室也全部跟著動。

      剛才本已緩和下來的氣氛忽然又變得緊張起來,雙方距離縮短到一步之遙,火藥味濃烈到一觸即發。

      啪,啪。離恨天拍了兩下手,臉上已經換了有點邪魅的笑容︰「Y市的‘小姐’,百聞不如一見。長得帶勁不說,‘嘴’上也這麼帶勁。」說這話時,又富含深意地瞄了關山千重一眼。

      余飛一聽,火氣「蹭」的一下就起來了。

      「你這話什麼意思?什麼‘小姐’?」

      她又要向前逼近一步,被關山千重擋住。

      綾酒看著關山千重的動作,咬了咬唇,離恨天也把他的動作收在了眼裡,不懷好意地笑了笑,說︰

      「關山,你說你不認識這位小姐,但是巧了,我和她還真有過兩面之緣。」他有意停了停,吊足眾人胃口,「第一回她在醫院看性病,第二回,她出了醫院,轉身就在路邊拉生意。喏,就是穿成今天這樣兒,腿好,腰好,前凸後翹,別人直接拿一把錢往她胸口塞。嘖嘖,關山,我可給你提個醒兒,記得戴套,別染了髒病。」

      余飛聽了離恨天的這一席話,總算是徹徹底底鬧明白了。

      當時她去醫院拿帶狀皰疹的藥,去的是皮膚科。而Y市的醫院,皮膚科和性病專科的確就是緊挨著的,患者候診也是在一起。

      後來在公交車站,她和謝滌康玩鬧,說的是當地的白話,離恨天和綾酒聽不懂,想必就以為是他們是在做某些交易了,難怪,他們當時會用那樣的眼神看她。

      余飛氣極反笑,腰肢一擰便帶了揮之不去的風塵味兒,眼神兒和聲音也跟著變了︰

    「係啊係啊,我活好唔貴,兩個鐘四百蚊,ISO標準化一條龍服務,老細你住東方大酒店系咪?間房號幾多,今晚我去搵你,一定比你隔離呢個靚女勁。你戴套,唔怕汙糟。」(粵語)

      她一口白話飛快地甩出來,眾人都懵了,於是鳩白工作室便看到他們平日裡不苟言笑的合夥人關山千重臉上抽了一下,側過頭去拿手擋了一下臉,回過頭來又恢復了正常的面癱表情。

      那邊余飛又連珠炮似的道︰「哦對,我忘了您是外地人聽不懂,我再給您講一遍,我呢,活好不貴,兩小時四百塊,ISO標準化一條龍服務,老板您住東方大酒店是不是?房間號多少,今晚我去找您,絕對比您旁邊這姑娘強。您戴套,不怕髒。」

      綾酒酒店私會離恨天的照片,那天的熱搜底下一翻就有,余飛當時看到了,她是Y市人,能不一眼看出那就是Y市鼎鼎有名的老牌豪華酒店——東方大酒店?

      綾酒一聽自己也被扯進去了,還捅出了「東方大酒店」這個名字,當即臉上掛不住,惱羞成怒斥道︰「你這女的怎麼這麼不要臉!」

      余飛心想自己的生活領域跟他們隔了十萬八千里遠,這裡又沒人知道她真名,她不混這個圈兒,就算得罪個十個八個的,她也沒在怕的。她一光腳的,還怕穿鞋的不成?
  
      余飛臉上掛了個耀眼的笑意,雙手叉了腰,道︰「我就一出來賣的,要什麼臉?怕的就是有些人又當又立,心機最多。要做什麼就光明正大做嘛,金主又不小氣,何必像只耗子似的躲躲藏藏?」說著,還嘴角勾著刻薄的笑瞟了陰度司一眼——她就是這麼睚眥必報。

      鳩白工作室一聽,這是友軍啊?也不知誰忽然叫了聲︰「好!」

      這一下又是火上澆油兵荒馬亂,眼看兩邊真的是要打起來,忽的正門吱嘎一聲,又有人進來了——

      見到房間中的陣仗,關九和小芾蝶驚訝無比。關九道︰「……言佩珊?關山?……」離恨天和綾酒的目光立即投了過來。
  
      小芾蝶的關注點卻全在余飛身上。「表姐!你怎麼在這裡呀!」她飛奔過去,余飛看見她,鬆了口氣,抓著她的胳膊把她往外帶,「跟我出去。」

      「表姐!」小芾蝶掙扎。然而余飛唱戲,唱念做打四大基本功,「打」的功底也是扎實的。她拉著小芾蝶走,小芾蝶竟掙脫不開。

      那邊離恨天那肯善罷甘休,伸手過來攔著余飛。余飛正要發作,卻見關山千重過來,一把將離恨天的手臂按下。

      「讓她們走。」關山千重背對著她,聲音中毫無波瀾地說。

      余飛眼角余光瞟了一眼關山千重。她過去對他的刻板印象,確實有偏離。譬如她會直覺覺得離恨天魁梧有力,關山千重楊柳扶風,離恨天應該更高一些。但現在近在咫尺,關山千重的肩線竟比離恨天還要高上一指。他鉗著離恨天的手腕,衣服底下是隱約的肌肉線條,曲線流暢而並不誇張,有一種隱而不發的美感。

      余飛感覺自己又開始不合時宜地想多。她及時打住了自己的妄念,心道這兩人都算不上什麼好東西,誰輸誰贏也和她沒什麼關係,毋須再多停留。這般想著,拖著掙扎嚷嚷個不停的小芾蝶出了這間房的小門。

      身後,還隱約聽見綾酒半帶怨憤半帶哽咽的聲音說︰「……我真是瞎了眼……你這樣護著一個妓女……你過去有這樣護著我嗎!……」

      小芾蝶好奇地問︰「妓女?綾酒說誰是妓女啊?」

      余飛沒好氣地說︰「我!」

      「表姐?你怎麼會是妓女呢?」

      余飛越聽這兩個字越是刺耳,那火氣就沒忍住,斥道︰「你看看你混的圈子裡都是些什麼人吧!一個兩個嘴上心裡都髒得跟廁所似的!」

      小芾蝶一聽這話,登時愣了。

      外面正值正午,熾烈的陽光灑得地面一片刺目的炫白,知了在樹上聲嘶力竭地叫,一切都顯得乾燥而令人心神不寧。

      在這片嘈雜的寂靜中,小芾蝶忽然說道︰「表姐,其實你和我媽他們都是一丘之貉。」

      余飛一怔。她道︰「怎麼說?」

      「其實你也看不起我們玩cos的,是不是?」

      余飛有些煩躁,甩了甩頭髮上粘著的蛛網和灰塵,道︰「我沒什麼看不起,我只是覺得這些人怎麼都這麼沒素質。」

      小芾蝶說︰「表姐,你是不是覺得京劇是國粹,你們唱京劇的、聽京劇的,都比我們這些玩cos的,看cos的人有素質?有品味?」

      余飛感覺小芾蝶這話有點尖刻,讓她聽著渾身不舒服。她冷笑了下,說︰「確實比你們這個圈,有素質有品味多了。你看看那個離恨天,還是個大工作室的老板,怎麼就那麼讓人討厭?」

      小芾蝶固執地說︰「現實中有很多人壞,是讓別人覺得他們是好人,但是骨子裡壞透了。這種人最可怕,是衣冠禽獸。我們圈裡也有人不好,但大家其實都很單純,只是想相互爭個高下,就算壞,也是壞在表面上,心眼壞的不多。表姐你說,哪種人更壞?」

      余飛想,這真是小孩子的幼稚邏輯,能作為為離恨天開脫的理由?她道︰「小芾蝶,你是活在現實裡的人,不是活在cos裡。你知道京劇為什麼要化那麼濃的妝、做那麼誇張的動作嗎?就是為了讓人知道它是假的,不要陷進去。」

      「所以京劇沒人看了!——我為什麼不能活在cos裡!我靠它也能養活我自己,為什麼不可以?」小芾蝶氣鼓鼓的,扯了扯背包說︰「表姐我不想和你玩了。你回家吧,我回學校了。」

      望著小芾蝶消失在展覽館門外的小小身影,余飛疲憊地嘆了口氣。現在的孩子,果然沒有以前好帶了,繕燈艇那幾個小師弟小師妹剛進來的時候,多聽話啊。

      有這樣一個想法,她也覺得自己很好笑。師父生前說,她從小就是個小大人樣,活得很老氣。可能是唱老生的緣故吧,要帶著長鬍子大髯口,要去模擬那些老人家的一舉一動,她現在沒有走路一副老氣橫秋的模樣,已經算是很不錯了吧。

      多虧了她對倪麟的那一點春心。

      或者說,她成,也那一點春心,毀,也那一點春心。

      如今,才是一心荒涼、滿目枯草呢。

      她又嘆一口氣,沿著建築物投下的窄窄陰影往外走。走著走著,忽然感覺對面堵上了一個人。她抬頭一看,二話不說,繞路就走。

      關山千重鍥而不捨地站到她面前。

      余飛不耐煩地說︰「有話快說,有——」她抬眸,見他實在太漂亮,讓她生生把那個很不雅的字吞了下去。

      關山千重鄭重地伸出一只手︰「我叫白翡麗。翡翠的翡,風和日麗的麗。」

      余飛道︰「你家賣錶的嗎?」

      白翡麗竟然很是耐心地解釋︰「我家不賣錶。我和姥姥、姥爺一起生活,他們是退休教師。」

      余飛︰「我沒查你戶口。」

      白翡麗︰「我覺得你需要了解我多一點。」

      余飛︰「我不需要,也並不想。」

      白翡麗︰「你可以試一試。」

      他很執著地伸著手,手指乾淨修長,輪廓柔和。

      余飛開始有些認真地打量他。他臉上仍然沒什麼表情,和那一晚上的活色生香宛如兩個極端。

      余飛偏著頭問︰「有什麼好處?」

      白翡麗道︰「你會知道我不是你想像中的那種人。」

      余飛「噗」地笑出聲來︰「你是哪種人,和我有什麼關係?」

      白翡麗凜了一下眉,道︰「我想請你來演我們的舞台劇。」

      余飛望著他,心中大略捋清了這件事的來龍去脈——八成她是被小芾蝶賣給了關九,關九又打發他來遊說她。

      余飛很陽光地笑︰「不會演,演不了。」

      白翡麗道︰「聽說你會唱京劇。」

      余飛果斷地否認︰「一丁點都不會。」

      她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到了白翡麗那只抬起的手上——那只手,惟妙惟肖地做出了一個「蝶恣」的手勢,甚至比她做得還要含蓄柔美——正是那晚她在「筏」中,對關九做出的手勢。

      白翡麗望著她,篤定地說︰「你會。」

      余飛心中閃過的念頭是︰他當時在觀察她。那時候她還沒有跟著關九坐過去,只是在酒吧的吧台位置。他那時候就在觀察她。

      這個人到底是什麼意思?

      余飛訕笑︰「就算會,也不適合。」

      白翡麗道︰「我這兩天看了很多人,如果你會的話,就是最適合的。」

      余飛臉上的笑容漸漸地失去溫度︰「對於你這種人來說,別人要是有用,你就使勁兒巴結,要是對你沒用,就看都不多看一眼,是吧?」

      白翡麗靜了一下,說︰「也不是這樣。我是真心實意希望能和你合作。」

      余飛轉身走掉︰「那我也真心實意地拒絕你。」

      白翡麗追上︰「就借用你兩天時間,而且還是週末,不會影響你的工作。報酬方面,我也會按照行業標準,給你三倍的價格。」

      余飛停下來道︰「你只會用錢來留人嗎?」

      白翡麗怔了一下,道︰「你希望我對你用感情?」

      余飛泄氣地笑了出來,看向一邊,捋了捋頭髮。她記得在「筏」的那個晚上,關九對那個對白翡麗感興趣的女孩說︰「別理他,他腦子有點問題。」

      現在,余飛覺得,這個白翡麗的腦子,確實有點問題。

      「行了,不說了。白翡麗,你也不用白費力了,我不會演的。」余飛剛想走,又想起點什麼來,踮起腳尖湊近他耳邊,促狹地低聲說︰

      「咱們最好……都去做個HIV抗體檢測。」

      「不用了,我沒有。」

      他回答得很果斷,余飛稍有驚訝,不過很快就反應過來,帶著惡意的笑,道︰「萬一我有呢?還是去檢查一下吧。」

      她笑得肆無忌憚,笑得春光燦爛。從他身邊擦身而過時,卻見他昂著頭,清晰地說︰

      「你也沒有。」

      余飛一下子怔在原地,半晌才反應過來,登時熱血衝臉。

      她氣急敗壞地丟下一句話,匆匆忙忙地走了,有些落荒而逃的意思——

      「你死心吧,後會無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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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戶川柯南
王室 | 2019-5-17 10:32:15


      余飛回到家,總覺得渾身不逮勁,恍恍惚惚的,一時間小芾蝶的話回響在腦海裡,一時間白翡麗那「不用了,我沒有」「你也沒有」又如魔音灌耳,揮之不去。坐在午睡的母親床邊,幫她手抄一份《金剛經》,心中才算寧靜了些。

      正抄著經,恕機發過來一條微信語音,大意是他今晚飛抵Y市,準備參加下周Y市召開的「中國佛教與‘一帶一路’」學術研討會,這個周末打算在Y市玩耍,讓她給他規劃好這兩天的日程。

      余飛狂吐槽︰你為什麼要來Y市啊?啊啊啊?

      恕機︰因為我想你了啊,余飛妹妹

      余飛︰可是我一點都不想你啊,素雞哥哥

      恕機︰我不管我不管!

      余飛︰……

      余飛︰這個鬼學術研討會為什麼要在Y市開啊!

      恕機很快扔一條回復過來,殘忍地鄙視她︰「一帶一路」的一路是「海上絲綢之路」,你們Y市是發源地之一,你到底有沒有政治覺悟?

      余飛︰你這麼有政治覺悟你是要做方丈嗎!

      恕機不理她了。余飛嘆了口氣,把經書手卷和筆墨小心地收起來,起身下樓做飯。

      謝滌康之前說了要和阿光一起過來吃晚飯。上次的血燕母親已經吃了,他們問過,母親說很好,他們便要再帶一些上好的官燕過來。

      其實余飛知道阿光來的意思,但她沒辦法拒絕。

      醫院給母親下達死刑判決書之後,余飛問過言佩珊,還有什麼特別想完成的事情,她都盡全力幫她完成。

      母親想了下,說她就只剩下兩個願望。

      第一個願望是想天天吃燕窩,就像那些闊太太、貴小姐一樣。

      第二個願望,是想聽余飛登台為她唱一次《香夭》。

      繕燈艇是包吃包住包行程的體制,一場演出能拿兩百塊,一個月到頂十來場,也就兩三千。所以余飛唱戲這麼些年,也沒攢下什麼錢來,回Y市給母親看病買藥,沒幾天就花了個精光。

      言佩珊想吃燕窩,余飛也能體會這種心理。日子所剩無幾了,她吃燕窩,不是為了滋補,更不是為了養生,要得的就是那種做有錢女人的精致和挑剔。所以余飛給她買的都是完完整整的、上等的盞燕,有什麼血燕之類的極品,她也想方設法弄來讓言佩珊嚐一嚐。這樣下來,花費自然不菲。

      在余飛回Y市之前,母親瞞著病情,醫藥費都是姨母言佩玲一力負擔。現在她手頭緊迫,無論如何不要意思再去找姨母借錢。

      余飛本想去銀行借一筆個人貸款,但誰曾想世道這麼難呢,她沒有工作,和母親兩人也沒有任何收入來源,銀行的客戶經理開始還對她笑臉相迎,很快那笑意就漸漸淡去,兩三句話把她打發走了。余飛的腦子還算清醒,沒去借高利貸,見手機微信上有個微利貸,三萬多信用額度且不用信用審核,只是日利息有萬分之五。她咬咬牙,還是都借了來。之前給謝滌康買血燕的錢,就是她剛取出來的,整整齊齊,紅紅彤彤,連號碼都連著。

      買血燕阿光出了不少力,這次他又幫她搞到了上好的南洋官燕,卻只肯收她國產貨的錢。余飛雖不知具體價格,卻明白承了人家的人情。阿光想來她家吃頓她做的飯,這個面子不能不給。

      余飛在廚房裡殺雞,擰著雞脖子放血的時候望著櫥櫃裡琳瑯滿目的粵酒,想著等會那幾樣菜,配怎樣的酒才好。言佩珊、言佩玲兩姐妹都是嗜酒之人,尤其嗜好地方酒,家中總是不缺酒喝。

      看到酒,余飛忽然想起一件事︰那晚在「筏」,她心情糟透,不管不顧地點了許多酒,存心想放縱一番。所以那晚她到底點了多少錢的酒?最後誰幫她付的錢?她只記得謝滌康還給她的那一扎嶄新的錢,後來還好好的在她旗袍的暗袋裡擱著。

      余飛想來想去,不是關九就是白翡麗,更大可能是白翡麗,畢竟是和她睡了一夜的。聽恕機說,酒吧裡男人想要泡女人,酒錢一般都是男人來付。雖然這事兒她始終覺得是她把白翡麗給泡了,但白翡麗付錢,她倒也不覺得有什麼不對。反正這一位看上去是個有錢人家的小公子,幾杯酒也不過是雁過拔根毛,且當是劫富濟貧。

      這時門鈴叮咚作響,余飛跑到窗子邊上瞅了瞅,是謝滌康和阿光提著幾個禮盒已經到了,謝滌康光膀子抱了一大束花,阿光破天荒穿了一身西裝,頭頂仍是光亮的,這兩人站一起,畫風著實清奇。余飛朝他們嚷嚷︰「等一下!」

      她匆匆忙忙洗了手,出了廚房,見言佩珊已經穿好了衣裳,下樓來。謝滌康和阿光進來,笑眯眯地向言佩珊問好。謝滌康進廚房瞅了瞅,只見滿目血腥,惶恐退出︰「這塊陣地,還是你來堅守吧!」余飛白了他一眼︰「不想幫忙就別幫,還非得進來裝裝樣子。」謝滌康假裝沒聽見,望著言佩珊說︰「珊姨,您今天氣色不錯!」

      言佩珊睡了一覺醒來,見午後的窗外雲淡風輕,火紅的木棉花遮去了大半街巷,身上心中,忽然生出一種超脫的輕盈。下樓見到兩個元氣十足的大小夥子,感覺自己的精神也仿佛健旺了許多。她對著旁邊的鏡子照了照,笑道︰「是嘛?我看還是沒什麼血色。」

      謝滌康過去扶著言佩珊︰「這個好說,珊姨,您要是信得過我的話,我就來給您化一個。」

      言佩珊蒼白的臉上綻出一個笑意,倘若她能有幾分顏色的話,這笑容的耀眼,亦是不輸余飛的。她道︰「呀,阿康這麼多年,手藝還沒生疏嗎?」

      謝滌康搖了搖兩條大膀子,活動了下指關節,說︰「都給珊姨留著呢!」他又指著阿光給言佩珊介紹︰「這阿光,秦祖光,上善集團的南洋總代,有錢佬,大老板。」

      言佩珊朝阿光點了下頭,和善笑道︰「阿康同我說起過好多次,多虧你了。」

      阿光連聲道︰「應該的應該的,珊姨就應該多吃點這種補品,瞧瞧現在精神多好。」

      謝滌康對言佩珊說︰「珊姨,那我就給您化妝,讓阿光去給阿婉幫忙,什麼殺雞啊殺魚啊,這些粗重活兒就別勞阿婉動手了。」

      「好。」言佩珊笑了看了一眼余飛︰「你姨媽待會就回來了,那個花膠煲雞湯是她的拿手好菜,你留給她做吧。」

      余飛應了一聲,進了廚房。阿光脫了西服外套,也跟了進來。

      謝滌康小時候是個流浪兒,不喜歡被人管著,從收容所裡跑出來,在余飛家小樓底下的雜物房裡睡過兩年,是言佩珊給他一口飯吃。謝滌康當時為了謀生存,學過很多手藝,其中就包括化妝。在他看來,化妝可比修車修手機輕鬆鬆多了,來錢也快,最最重要的,能接觸到很多美女。

      現在,謝滌康自然早不化妝了,倒騰各種生意,七七八八賺了不少錢,也認識了很多形形色色的人,阿光就是其中之一。

      余飛了解過阿光,知道他老豆死得早,高中讀完就出來混社會。人倒是不壞,否則謝滌康也不會把他介紹給她。

      但阿光這人有一個大毛病,就是太色氣。他在她身後摘菜,剝蒜,余飛不用回頭,都知道他在一直盯著她的身材看。

      余飛心想她總不能去拿條大棉襖穿著。

      但她也沒帶怕的。幹她這行,練的就是個身段,本來就是要讓人看的。好在她過去演老生,私底下也不愛和票友打交道,遇見這種事不多。她師叔倪麟因為唱的是花旦,人長得也好,境況就不一樣了,被騷擾是常有的事。

      過了會,阿光剝了一碗豌豆給余飛遞過來,有意無意地在余飛胳膊上蹭了下。余飛沒說什麼,客氣道︰「謝了光哥,出去歇著吧,廚房熱。」

      阿光卻當她默許了,瞅著她繫一條圍裙,伶俐的小碎步在竈台便走來走去,圍裙那一條細細的帶子勒出她縴合度的腰肢,在最細窄處收緊,底下便是緊實挺翹的臀。腰與臀間的這一道曲線起伏得鮮明,她那旗袍的素布在那兒,便被拉成了一道與肌膚之間的空檔。

      阿光看著那地兒,看著那素淡的格子布隨著她的走動牽延折展,仿佛能聽見那細碎的與肌膚摩挲的聲音,心中仿佛有千萬砂礫在摩擦,身下一硬,竟是控制不住,把手搭了上去。

    余飛卻極是敏銳,稍稍側身一步,在他那只手還沒落實之前,便躲了開去。余飛客氣地笑︰「光哥,這是做什麼呢,我是有男朋友的人了。」

      她那笑容極是朗朗,點綴著暮夕將至時細碎而婉孌的陽光。但在阿光看來,便只剩下那鍍著一道金邊的起伏曲線,在窗邊探進來的木棉花側,又艷又勾人。他迫近過去,喘著氣說︰「你那男朋友實在不行,要真處得久,哪能讓你敏感成這樣?我稍稍踫你一下,你就一身的雞皮疙瘩。你媽生病,他都不來看上一眼?」

      余飛心想,這個阿光,實在難敵。其貌不揚,卻又下流又眼毒,也難怪能混成上善集團在南洋地區的一個總代,謝滌康都肯為他這樣牽線搭橋。

      但母親現在病成這樣,她不想在這裡起任何衝突。她繞開阿光,走到砧板邊上,拿了扎在上面的菜刀篤篤地切蔥。她刀法嫻熟,又快又準,細膩如落雨,語聲兒卻是慢悠悠的︰

  「光哥,我有個鬼見愁的毛病,就是喜歡長得好看的人。其他什麼的,都不管不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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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戶川柯南
王室 | 2019-5-17 10:32:38


       余飛說︰「光哥,我有個鬼見愁的毛病,就是喜歡長得好看的人。其他什麼的,都不管不顧了。」

      阿光一聽,咧嘴大笑。他年紀也不算大,不到三十,和謝滌康差不多,但是長得著急些,看著就跟三四十歲混久了生意場的人差不多,

      或許是因為在繕燈艇這種百年老戲樓唱戲,從小到大浸淫著的,都是古色古香的清淨之物、唱念著的,都是倜儻風流的清雅之辭,余飛看人,能看出人身上的那一團氣,是清的,還是濁的,是上升的,還是下沈的。

      這個阿光身上的氣,是渾渾然的一種世俗之氣。

      阿光搖搖頭,像教導一個不明事理的姑娘︰「想不開,阿婉,你和你媽一樣的想不開。長得好看有什麼用?你媽媽都這樣了,你爸過來看過一眼嗎?問過一句嗎?到頭來,還是錢最穩妥。阿婉,你跟了我,戲也不用唱了,我包你下半輩子舒舒服服地做個闊太太,燕窩這種東西,天天當飯吃都管到你飽。」

      余飛低頭甜膩一笑︰「光哥,我是想不開。這樣吧,你再給我些時間,讓我想開點。」

      余飛這樣服軟,阿光也無話可說,沒佔到便宜,卻又總覺得有點不甘心,走到余飛身後,雙手撐在余飛身體兩旁的竈台上,鼻子在她後頸深深吸了一口,「阿婉,你真香,香死了。」

      余飛只覺得一股濁氣襲來,她緊皺了眉,阿光還在兀自品鑒︰「不是香水香,是美女體香。」這時只聽見外面機車聲響,余飛向窗外一望,見言佩玲正在停車,她展了笑,朗聲道︰「姨媽,您回來啦。」

      言佩玲開了外面大門,地放東西。阿光有些掃興,著臉赤裸裸地在她耳邊說︰「阿婉,跟了光哥,光哥讓你夜夜銷魂。」

      說著,用身下硬物在余飛身後重重一頂,撒開手,走了。

      余飛被頂得撞向竈台,雙手死死扣著厚厚的木砧板,指甲掐進木肉裡去。她緊咬著牙齒,沒說一句話。

    **********************************

      六點,飯菜齊備,眾人上桌。因為是週五的晚上,小芾蝶一家人也都齊全了。言佩玲平日裡只開客廳的白熾燈,今晚破天荒的把那一盞水晶吊燈也開了來。亮晶晶的燈光下,言佩珊挽了個精緻的發髻,一襲墨綠緞面的旗袍,綴著手繡的荷葉子和並蒂菡萏,從容而又嫵媚。

      余飛拿了個坎肩給言佩珊披上,笑著打趣道︰「媽,你真是把我都比下去了。」

      言佩珊說︰「你啊,就會有樣學樣,在繕燈艇那會,你師叔愛穿長衫,你就鬧著也要穿長衫。後來你看我愛穿旗袍,你也穿旗袍。淨學別人,能不被別人比下去嗎?」

      余飛謙虛受教︰「是是,珊姨教訓得是,以後我穿衣服,務求獨樹一幟。」

      小芾蝶白了她一眼︰「切。」她白天的氣,還沒消呢。

      言佩珊今晚的精神格外好,吃飯都比平時多。眾人熱熱鬧鬧的,聽阿光講闖南洋的一些奇聞異事。言佩玲聽說他是上善集團的南洋總代,又忍不住向他問上善集團的八卦。

      「上善老板的那個私生子,擺平沒有啊?」

      「大把撒錢,撒到兩邊滿意。女人嘛,也要知禮節,懂進退,給老公面子。」

      言佩玲嘖嘖個不停。

      「說點你們可能不曉得的,前兩年打老虎,反腐倡廉,那些做公款吃喝、送禮生意的高端餐飲、高端服飾,死了多少?像湘鄂情、小南國這種上市公司都不行了,為什麼咱上善還能一直屹立不倒?嘖,你們想想吧。」

      「不是我吹水,上善這位大老板,對女人的品味非常高明。每次出去和大人物談生意,身邊起碼七八個靚女,那成語怎麼說,環肥燕瘦,非常正點,絕對不是思聰身邊那種網紅。我問過他,老板,帶這麼多累不累?您不累,人家也累。你猜他怎麼說?他臉一黑,我賣衣服,衣服放哪裡最好?難道是衣架上?當然是穿人身上最好!玲姨,你說上善的老板精不精?是不是特別會揣著明白裝糊塗?」

     眾人點頭稱是,唯獨小芾蝶埋頭扒飯,一臉的「了不起哦?」的表情。

      余飛對上善集團沒什麼興趣,她的審美非常的古典且中式,上善旗下的幾個品牌在北京也有開店,是她絕對不會走進去的那種,也是她的工資絕對搆不著的那種。她所感慨的,是上善集團在Y市果然根深葉茂,路上隨便抓幾個人,恐怕遠遠近近的都能和上善集團扯上關係。

      阿光見余飛完全不參與討論,對他那些明著暗著抬舉自己的故事也都興致缺缺,便拐彎抹角地又把話題轉移到了她身上,誇余飛做的菜好吃。謝滌康也點頭稱贊,說余飛深得言佩珊的真傳。

      言佩珊摸摸余飛的背,打趣說︰「婉儀這孩子,好吃懶做,哪得了我的真傳?就學了丁點皮毛。」

      阿光說︰「珊姨,我實話實說,阿婉這手藝啊,在咱們Y市開酒樓都成。我看啊,阿婉也別回北京了,就留在這兒吧,我給她開一家美人私房菜,讓她當老板娘,沒興致的時候就在家裡數錢,有興趣的時候去炒兩勺,包管紅紅火火。珊姨,你覺得呢?」

      言佩玲喜道︰「這主意好。」

      言佩珊笑了笑︰「婉儀,你覺得呢?」

      余飛彎起眼睛對阿光笑︰「謝謝你啊光哥,這事以後就別提了,我男朋友知道會不高興。」

      阿光笑得深沈︰「阿婉,你‘男朋友’還在呢?」

      他這話,其他人聽不大明白,余飛卻明白得很︰他這是嘲笑她呢,他都戳穿她戳穿得那麼明顯了,她現在還在拿這麼一個不存在的「男朋友」當擋箭牌。

      然而,他卻低估了余飛死鴨子嘴硬的程度,她扯一個謊,就算是千方百計也要去圓,就算不存在的人,她也能給妄想一個出來,就是不肯承認自己被打臉。

      余飛厚顏無恥地說︰「嗯哼。」

      小芾蝶撐著臉嚼著飯盯著余飛,眼神裡寫滿著兩個字︰「白癡!」

    ******************************

      晚飯後,眾人散去,言佩珊吃了藥漱了口,又含了枚蔘片,便催著余飛去換衣服。余飛說︰「媽,你不累?」

      言佩珊把她往衣櫃邊上推,說︰「我精神好得很,說好今晚去榮華酒家,你給我換件好看點的。」

      余飛其實不太想讓言佩珊去榮華酒家。

      她知道言佩珊為什麼這麼想和她一塊兒去榮華酒家。

      榮華酒家設有粵劇茶座,是粵劇票友常聚的一個地方。通常,是業餘的行家上台表演,偶爾也有名角前來唱上一兩段,這時候往往滿場爆滿,一座難求。

      不過,即便是平時,這家茶座也鮮有空座。Y市帶有粵劇表演的茶樓已經不多,但榮華絕對是人氣最旺的一家。因為他們家的老板本身就是資深粵劇迷,舞台設施、樂隊、服飾道具,都算得上業內一流,票友們喜歡的就是這種地道的感覺。

      更重要的一點,榮華的粵劇茶座,每晚都有現場的戲迷上台表演的機會。

      余飛早該想到,言佩珊想聽她唱《香夭》,哪裡會只是隨便聽聽?定是要讓她上最亮的舞台,著最靚的衫,要讓她的那把嗓子,讓所有人都聽見。言佩珊要讓別人都知道,她女兒余婉儀,能唱最好聽的《香夭》。

      余飛不怕上台,但她擔心榮華的喧鬧會讓言佩珊不適,又擔心現在過去買不到好位置坐,言佩珊卻執意要去,說去感受感受氣氛也好,坐在邊邊角角的散座,喝口熱茶,也好。

      言佩珊陪余飛在衣櫃裡挑挑揀揀,余飛的衣裳大多是素色,最普通的那種布料,言佩珊總嫌不夠鮮耀,看了半日,帶余飛去她衣櫃拿了件唐草紋的竹布旗袍。余飛見這件顏色花紋精致不濃烈,倒是心儀,只是上了身,卻玲瓏到不行,尤其是窄腰一搦,勒得她險些喘不過來氣。

      言佩珊的目光像把尺子,對余飛上下打量,越看越是滿意,道︰「這件是姐妹送我,尺寸估大了點,你穿倒是正好。」

      「正好?」余飛一聲慘叫。

      言佩珊的的手指順著余飛身側的邊緣滑下來︰「你看看,全部都剛剛好,一絲兒多餘都沒有。旗袍啊,就該這麼穿。」

      余飛費勁地扯著像皮膚一樣緊貼胸腹的布料︰「不是還要唱嗎?這怎麼唱得動?」

      言佩珊說︰「唱粵劇不都是捏著嗓子唱。」

      余飛嘟著嘴說︰「你不懂,子喉平喉,專業的唱法,那都是要用丹田氣的嘛。尤其唱男聲,更是要運氣了。」

      母女兩個鬥著嘴,卻還是這樣子出了門。榮華酒家不算遠,兩人打了個車,十來分鐘就到了。

      榮華酒家有三層,上兩層都是酒座,粵劇茶座設在一層。這次四面燈光都已黯淡,獨戲台亮出,台上人錦繡著身,咽珠泣玉,好戲已經開唱了。

      余飛放眼一望,戲台前黑壓壓的一片俱是人頭,哪裡還有空位?有服務員過來看到她們,說︰「沒座了,你們來太晚。」

      余飛不死心,問能不能加座,服務員有些不耐煩,說不能,卻有領班過來,在黯淡的光線中對著母女兩個上看下看。言佩珊有些失望,但還是樂觀著,說咱們先在旁邊站著看看,說不定待會有人走。

      余飛心想,母親這身體,能站著走個十分鐘已經不錯了,哪裡還受得住站著看戲?正想問能不能給把舒服的椅子坐坐,那領班忽的道︰「您等等,我去問下我們經理。」

      余飛莫名其妙,沒想到那經理來得倒快,「……加座……是沒有了,但裡面還有空位……」

      不由分說,那經理就帶著余飛和言佩珊往茶座裡面走,越走越深,越走離戲台越近,最後竟是在戲台最前面正中的一個四人茶桌前停了下來,收了桌上的「訂座」牌子,躬身請她們落座。余飛滿腹的狐疑,那經理卻很快走了出去。

      言佩珊說︰「大約是別人訂了座又說不來,讓咱們給趕上了。」

      余飛有些不相信,但看言佩珊臉上的喜色,又打消了退座的心思。還真是別無選擇。余飛想,這麼好的位子,怎麼會沒人坐?也不知是誰給訂的。算了,不管是誰,她自己給錢便是,這位子再貴她也認了,母親可能這輩子就這麼一次機會坐這裡,就算讓她傾家蕩產,這一個位置她也願意買。想到這裡,她心定了,執了桌上茶壺,給言佩珊斟茶。

      戲台上的戲,如火如荼地演,言佩珊看得入迷。燈光偶爾會旋射到舞台下,她在光影裡,與戲中人同喜悲,大起大落,如一場浮華的夢。余飛沒有看戲,她拿著手機,摁了靜音,趁母親看得入迷時為她拍了一張又一張照片。

      一齣戲畢,全場燈光亮起,服務員換茶,眾人休息,余飛拿著照片給言佩珊看,冷不防,對面有一人落座。

      余飛抬眼,一下子驚得說不出話來。那人卻向言佩珊,喊了一聲︰

      「阿姨。」

      這一聲地道的Y市口音,讓言佩珊也有些吃驚。余飛也有些意外,她記得鳩白工作室說過他是Y市人,之前在「筏」,他明顯也是聽得懂其他人說話。但當他真正說出口時,還是讓余飛有些說不清道不明的感覺,心裡頭,像是被撓了一下。

      他這一句,沒有什麼親熱,卻也不疏離。臉上仍沒什麼特別的表情,卻也沒有之前那種拒人於千里之外的冷漠。

      這個白翡麗,妖孽。

      可他今夜穿的,卻又不那麼妖孽。一件白色的棉質襯衣,就頂上領子開一顆扣子。襯衣非常的白,腳上踩的板鞋也非常的白。另外一條水洗磨白的牛仔褲,人高腿長,整個人看著就是異常的乾淨,清潔得無塵無穢。

      「你是?……」言佩珊詫異地問。

      「你怎麼會在這裡?」余飛幾乎是同時和言佩珊一起問了出來,帶著氣惱。

      他默然望著余飛,那一雙眼睛裡,仿佛有靜水流深。

      余飛︰「……」言佩珊望了過來。

      余飛心想,你就這樣把這個鍋甩給我了?你不說話是什麼意思?你不說話就算了,剛才叫一聲「阿姨」又是幾個意思?這是坑我嗎?得,我現在裝不認識母親也不會相信了。

      但她應該怎麼和言佩珊介紹她和他的關係?

      媽,這就是我的一夜情對象。

      她能這樣說嗎?

      媽,這是小芾蝶想去的二次元工作室的合夥人。

      怪不怪?

      余飛惡狠狠地盯著白翡麗,腦門子上火,心頭凶狠一橫,道︰

      「媽,我男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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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戶川柯南
王室 | 2019-5-17 10:39:02


      「不是說沒男朋友的嗎?」言佩珊說,言語中都變得警惕起來,「我還以為你扯個謊,應付那個阿光來著。」

      余飛面不改色心不跳地把這個謊扯到底︰「之前吵架,分了,前兩天他又從北京飛過來找我。」

      「哦?」言佩珊有些不相信,「北京?口音怎麼是本地的?」

      「我是Y市人。」白翡麗忽然道,「但從小學開始就是在北京上的。」

      余飛沒想到白翡麗突然說話,嚇了一跳,抬頭只見白翡麗比她還淡定,一臉坦然地面對母親探詢的目光。

      這人啊,如果不是腦子有毛病,那就只能解釋為心理素質特好。前天在大隱戲樓遇見他,他跟不認得她似的,臉色變都沒變一下;白天綾酒把他綠成那樣,非我工作室一而再再而三對他出言不遜,他都像個局外人般無動於衷;現在她當著他面胡說八道,說他是她男朋友,他竟然還能一本正經地給母親介紹他在北京上學。

      這人的腦子裡都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言佩珊打量著白翡麗,笑了起來,和藹問道︰「你叫什麼名字?」

      「白翡麗。」余飛搶答。

      她想起來,他恐怕直到現在都以為她叫言佩珊。這要是在母親面前穿幫了,還能了得?這個白翡麗,還是讓他能少說一句就少說一句吧。

      言佩珊橫了她一眼︰「你把嘴閉上,現在知道說了,之前怎麼不說?」又問白翡麗︰「今年多大了?」

      白翡麗道︰「二十三。」

      言佩珊滿意地笑︰「原來和我女兒同年。不過你這孩子顯嫩。」

      余飛在心裡狂吐槽︰媽你這什麼意思?你是嫌我長得老咯?嫌我和他站一起像姐弟?有這樣嫌棄親生女兒的嗎?就算真的顯老,那也是唱老生唱的!

      言佩珊接著問︰「那現在大學畢業了吧?做什麼工作呢?」

      「舞台劇制作人。」

      言佩珊好奇地「咦」了一聲,「這倒是新鮮,沒聽說過。」

      余飛白眼都翻到天上去了︰這要放戲班裡,不就是個班主嘛,受氣包,哪裡新鮮了?

      言佩珊又問︰「那爸爸媽媽呢?也在北京嗎?都是做什麼的?」

      這問題就開始深了,余飛只覺得越來越尷尬,趕緊打斷言佩珊道︰「媽,你就別查人家戶口了!我都跟你招了吧,他在北京和姥姥、姥爺住,姥姥、姥爺都是退休教師——別人家的家事你問那麼多幹嘛!」

      言佩珊很是不悅︰「你半個字不和我說,還不許我自己去問?他既然是你男朋友,就是下半輩子要跟你一起過的人,他的家事難道不就是你的家事?」

      言佩珊望著余飛的目光,明明白白地寫著恨女不成器。她只差沒說出口︰我今天不問清楚,待我死了,還有誰來問?又還有誰來替你操這個心?

      余飛現在已經差不多想明白了。白翡麗能巴巴地找到這個地方來,百分之二百五是小芾蝶暗通的消息。但看起來小芾蝶還算有分寸,沒把母親身患絕症這種比較私密的家事告訴他。否則,以他對劉戲蟾這個角色的執著,他現在恐怕會把Y市最好的醫生請到這裡來坐著。

      余飛咬著唇,心中忽然十分的泄氣。她會扯這麼一個謊,又何嘗不是有那麼一份私心?言佩珊對她說︰我還是想看看,我走了之後,到底會是誰替我照顧你,那個男孩子人品好不好,對你體貼不體貼。你粗枝大葉的,我總是能替你把把關。

      她還是想,哪怕是個假的,也先讓言佩珊開心開心。只是她沒想到,言佩珊還真就當真了,還當得特別真。

      言佩珊又對白翡麗問道︰「北京我去過,你姥姥、姥爺是哪裡的老師呀?住在什麼地方?和我女兒離得近不近?」

      余飛深吸一口氣,絕望地把臉埋在了自己的雙手裡。

      卻聽見白翡麗說︰「他們之前都是S大中文系的教授,現在住在S大的澹園裡。」

      余飛︰「???」他還真是和盤托出啊?這是他希望她了解他的深度嗎?不過她也的確沒想到。他之前說「退休教師」,她便直覺以為是普通的中小學老師,沒想到卻是S大的教授。S大是全國聞名的大學,尤其是中文系,出了不少鼎鼎有名的當代劇作家。這麼一想,也就不難理解他為什麼會做舞台劇了。

      只是,做二次元舞台劇……這是不是太沒有文化底蘊了?余飛暗自腹誹。

      言佩珊很欣慰地點頭︰「高級知識分子家庭……很好。」她顯然非常滿意這樣的家庭背景,又鍥而不捨地問︰「那你的爸爸媽媽呢?你是獨生子女嗎?還有沒有其他的兄弟姐妹?」

      眼看這個話題就要沒完沒了了,余飛實在聽不下去了,站起來,把言佩珊往旁邊趕,自己坐在了她和白翡麗之間。言佩珊還要說,她抬起一只手擋在了她面前︰「媽,打住,到此為止。你別誤會了,我和他沒到要結婚的那一步。」說著又轉頭痛斥白翡麗︰

      「不是讓你死了那條心,別來找我了嗎!你還來這裡幹嘛?做人有點尊嚴好不好?」

      她挑眉豎眼,一臉凶相,語帶雙關,是在轟白翡麗走。

      她以為,白翡麗能聽懂的。

      她還以為,像白翡麗這種富家公子哥兒,應該很在意「尊嚴」這兩個字。

      然而,她看到了不敢置信的一幕︰

      白翡麗嘆一口氣,那驕傲又漂亮的雙眉都低垂下來,那秋水一般的眼睛也低低地垂下來。

      他沒有看她,說︰「我追你都追到這裡來了,你還要趕我走嗎?」

      那清磐似的聲音低低的,像是雲低,像是水低,像是山林低。

     聽得她的心都軟了,像絮雲薄紙,風一吹就散。

      余飛︰「我……」

      白翡麗說︰「你讓我做什麼都行。」

      余飛︰「???」

      余飛︰「……」

      余飛感覺自己要燃燒,要爆炸,要粉身碎骨,要繚亂成煙霧和火花。

      言佩珊現在也摸不著頭腦了,好奇問道︰「他做什麼事對不起你了?」

      余飛盯著白翡麗,僵硬地搖頭︰「沒……」

      「脾氣不好?性情不和?惹你生氣了?」

      余飛︰「沒……」

      「你心裡有別人了?不喜歡他了?」

      「不是……啊!」余飛抱著頭大叫了一聲,她瘋掉了。

      「行了。」言佩珊說,「那就是你矯情。」

        余飛︰「……」

      「人家都這麼大老遠地來找你了,又沒做錯什麼事,你對人家大喊大叫地叫什麼話?聽媽一句話︰惜取眼前人。再好的感情,作來作去,遲早都給作沒了。」

      余飛︰「……」

      這時燈光又黯淡下來。高胡一聲弦驚,演員次第上場,一上場便亮絕活,場中爆發出雷鳴一般叫好聲。言佩珊又津津有味地看起了戲,余飛卻覺得這一切仿佛都是另外一重世界了,眼下,就只有坐在她身邊的這個白翡麗,在一片暗色之中像一只來自異世界的怪物,光怪陸離卻又十分真實。

      咫尺之隔,她依稀能嗅到他身上松柏淺香。這一下又令她憶起前番種種,心火燎原,低聲斥道︰「你要不要臉?」

      白翡麗應聲︰「你先的。」

      余飛︰「……」

      余飛︰「無恥變態!」

      白翡麗︰「你逼我的。」

      余飛︰「你還有理了!」

      白翡麗︰「我真心實意。」

      余飛︰「你不是說我讓你做什麼都行嗎?你現在就給我走!」

      白翡麗︰「不行。」

      余飛︰「為什麼?你說話不算話?」

      白翡麗︰「你先答應我。」

      余飛︰「……」

      她悲憤地把茶杯裡剩下的冷茶一飲而盡。

      白翡麗又給她斟滿一杯。

      余飛︰「……」

      她讀懂了他的潛台詞︰你喝吧,喝多少我都奉陪。我也不逼你,我就靜靜地坐你邊兒上,坐到你答應為止。

      現在的態勢已經很明顯了。這座位就是白翡麗訂的,他硬是耐心地候到她們看完了半場,才不聲不響地出來。

      余飛現在也死豬不怕開水燙了︰你願意耗,那我也陪你耗著吧。你的座我照坐,你的茶我照喝,我就不答應,你怎麼著吧。

      她就放鬆了靠著椅背,一杯接一杯地品茶,享受白公子一雙妙手親自斟茶的愜意。現在台上唱的已經是業餘有鑽研的票友了,沒有像專業演員那樣扮起來,重在唱念,倒也有模有樣。好聽的時候余飛便聽兩句看兩眼,不怎麼得勁的時候,余飛便側過頭來賞白翡麗這個美人。

      反正現在是你有求於我,我就看你你怎麼著吧。

      她目光灼熱。

      白翡麗面不改色。

      就這麼一杯又一杯,白翡麗續了兩壺茶水,然後道︰「你是不是該去上個廁所了。」

      余飛︰「唔?」

      白翡麗一揚下巴︰「快結束了。」

      余飛抬頭一看,果然正看見演員施禮謝幕,主持人拿著話筒說道︰「照慣例,下面就是現場觀眾秀的時間了。各位看到自己桌上的花枝了嗎?有膽子、有興趣上台來表演的觀眾,請舉起你的花枝!」

      言佩珊抽了那瓶中的並蒂菡萏,高高舉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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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戶川柯南
王室 | 2019-5-17 10:39:21


      粵劇,南國之紅豆,百粵之明珠。在Y市這個一磚一瓦都透著嶺南風味的老城,凡有人飲水處,便能唱上幾句粵曲。如今雖然年輕人大多已經不怎麼欣賞粵劇,但那些經典的曲調,卻也從不陌生。

      一共有三名觀眾自告奮勇上台表演,余飛因為最年輕,被排在了最後。

      這種表演本身是玩鬧性質,觀眾們甚至欣賞的就是普通人試唱粵曲時發出的豬叫一樣的聲音,所以底下的樂隊也不會和上台的人做任何排練和溝通。唱的人上台前,只用報一下唱什麼戲,唱中間的哪一段就行了,至於能不能踩中節奏,跟上曲調,那都不重要。

      余飛去了趟洗手間,稍稍補了個唇妝。洗手的時候見周圍沒人,深提一口氣,吐氣時念道︰「金葫蘆,銀葫蘆,一口氣數不了二十四個葫蘆。」然後再吸滿氣,飛快念道︰「一個葫蘆兩個葫蘆三個葫蘆四個葫蘆……」

      氣竭時,竟然沒有數完二十四個葫蘆,這讓余飛非常之懊惱。以過去的她,一道氣息輕輕鬆鬆數大幾十個葫蘆沒有問題。

      她覺得,這段時間疏於練習固然是個問題,但可能最大的障礙,還是這身緊巴巴的旗袍,她連氣都吸不滿。

      她想把胸前的盤扣弄鬆些,然而眼看是要把扣子扯掉,也完全無濟於事。她拿紙沾了沾額頭鼻尖沁出來的汗珠兒,有些無所適從地走出洗手間。一掀簾子,只見白翡麗靠牆站在對面,悠悠閑閑地玩手機。

      余飛嚇一跳,帶火氣問︰「你站這兒幹嘛?」

      白翡麗收起手機,道︰「你這麼久不回去,你媽媽讓我來看看你是丟了金葫蘆,銀葫蘆,還是丟了鐵葫蘆。」

      余飛︰「……」她不和他一般見識。

      余飛心想我媽走路是不大方便,但是讓你來女廁所看我實在是……算了算了,可能是因為我還沒找過男朋友的緣故,原來「男朋友」還要負責做這樣的事情……

      余飛有些尷尬地在白翡麗身邊走。

      白翡麗見她一直在不安地揪著胸口的布料,問︰「你今天的衣服是不是有點緊?」

      余飛的臉上騰起火苗,抓緊領口警覺地看向他。想了想又覺得自己可笑,畢竟他是比她媽都更清楚這一點的人。這種意識讓她心中又尷尬,又有一種無名的騷動。她放棄掙扎,坦白從寬︰「是啊。」

      白翡麗看上去沒她這麼多亂七八糟的思想活動,他說︰「你這件衣服上面的扣子可以移位置,你試試。」

      余飛一臉的不敢置信︰「怎麼可能?我試過好多次了。」

      白翡麗說︰「紐絆下面有幾個藏著的鉤子,你摸摸。」

      余飛一臉狐疑地盯著他,手指照著他說的摸了半天,啥也沒摸出來,怒道︰「白翡麗,你是不是玩兒我?」

      白翡麗搖搖頭,問︰「你介意我來嘛?」

      余飛生氣︰「你行你來啊!」

      白翡麗伸出手,快要落到她扣子上時又遲疑了一下︰「你裡面穿襯裙了嗎?」

      余飛簡直要咆哮了︰白大公子你到底是有錢人,太講究了,還知道襯裙這個詞兒。她春秋兩季穿自己的旗袍時的確會穿件襯裙,但這件衣服實在太緊,她就放棄了襯裙,只穿了件無痕內衣。

      余飛說︰「你就裝吧,我裡面什麼都沒穿。」

      白翡麗看了她一眼,目光有點兒深。她隱約覺得他像是臉紅了,從耳朵一直紅到脖子根,但這洗手間外面的燈光不太明亮,又不知是否真切。

      他離她離得很近,伸右手去解她胸前的琵琶蝴蝶盤扣。他手指白皙而長,手法很輕,沒有半點踫到她的身體。又聞到他身上的松柏淺香,余飛隱約想起那一晚他也是這樣解她的衣服,不過用的是左手。那晚他解她衣服時,右手捧著她的臉頰和脖頸,是在吻她的,帶著克制的情慾。

      余飛覺得喉嚨發乾,不自覺地吞咽了一下。她突然萬分慶幸自己不是男人,不然有著喉結,這個動作未免太明顯。

      白翡麗一顆一顆地解扣子,一連解了她胸口五顆扣子。余飛剛忍不住想問你解這麼多做什麼,就算你不裝了,也用不著這樣吧?只見他拈著她右邊半爿衣襟,中指和食指在布料背後摸索了下,輕輕一頂,之前那個紐絆內側又頂出一個細小而精緻的鐵圈來,緊緊貼著布面。白翡麗也不知怎麼弄了一下,就將那紐絆取了下來,扣到了這個新的位置,而之前那個固定紐絆的小鐵圈,被他捏了一下,又看不見了。

      他低著頭,認認真真的,睫毛又密又長。眼尾柔潤如上揚蝶翼,輕輕翕動。

      他仿佛感覺到她在看他,抬起頭來看了她一眼。余飛連忙將目光別向別處。

      余飛心想,那一晚,她的確不虧。

      白翡麗如法炮制,將那五枚紐絆都微調了位置,從頭到尾,也沒踫到她一下。他為她合上衣襟,道︰「你扣上看看,有沒有好一些。」

    余飛將信將疑,一邊扣一邊問︰「你怎麼知道這衣服還有這樣的機關?」

      白翡麗也不說話。余飛扣好了衣服,奇跡般地覺得真的完全鬆快了,也不憋悶了。但從外面看,布料和她的身體仍是嚴絲合縫,仿佛沒有任何變化。

      余飛看白翡麗的目光有了變化。

      她想,大約富家公子哥兒,的確就是見多識廣吧。

      回到座位上,第二個上台的戲迷還在唱,是個老者,唱得還行,只是手舞足蹈的,動作特別誇張,言佩珊和其他觀眾都是邊聽邊笑。余飛見言佩珊目中仍有神光奕奕,略略放了些心。

      她悄聲在言佩珊耳邊問︰「不疼吧?」

      言佩珊道︰「不疼,放心。」頓了下,她又問余飛︰「小白不知道吧?」

      余飛遲疑了下,說︰「不知道。」

      言佩珊似是鬆了口氣︰「那就好。讓我乾乾淨淨地走,別讓他知道。我不想拖累你。」

      余飛說不出話來。

      觀眾上台的唱段都短,一般七八分鐘就結束了。那位老者還對戲台戀戀不捨,在戲台邊上上看看下看看盤桓不去,主持人便上台報了余飛的名字,「下面有請——言小姐為我們演唱《帝女花》之《香夭》!」

      余飛之前囑咐過言佩珊,不想用真名。言佩珊只道她是害羞,怕自己本行不是唱粵劇,萬一唱得不好被人嘲笑。她笑話了余飛兩句,報了自己的姓氏上去,她哪裡想得到是余飛不想在白翡麗面前穿幫。

      眾茶客一片鼓勵的掌聲,余飛站了起來。那主持人之前以為唱的是言佩珊,一見是余飛,不由得驚訝,道︰「居然是這麼年輕的靚女!咱們榮華酒家,今年還沒有後生仔上台來唱過吧?」

      底下茶客也像見了稀罕物兒,紛紛交頭接耳竊竊私語。的確,現在聽粵劇的年輕人少,更別提會唱的了。

      那主持人又道︰「言小姐,這《香夭》是男女對唱,你只有一個人嗎?」

      《香夭》是《帝女花》的終場,講的是長平公主與駙馬周世顯相遇之後,不願向清帝屈服,為了求清帝善葬父親崇禎皇帝,兩人在清宮前連理樹下重相交拜,雙雙自殺殉國的故事。

      余飛要唱的這一段,便是長平公主和駙馬周世顯在自殺之前的互訴衷腸。

      余飛忽然有些頭疼,她的確沒想過這個問題,過去她都是一個人從頭到尾唱下來,沒想過這麼多。但在這個場合正式來唱,一人分飾兩角似乎有些奇怪?

      主持人見她為難,便知她沒有搭檔,說︰「看來言小姐只有一個人,那要不咱們在場中再找一位朋友與她合唱?有沒有哪位朋友自告奮勇——」

      茶座裡面的人都扭頭觀望,然而沒有人舉手,倒是剛才那位老者高高抬起手來︰「我!我!」茶客們都哈哈大笑,說︰「好!小公主配上老駙馬!」

      余飛也有些覺得不合適,倒不是她嫌棄這位老者,只是這戲裡面,有公主與駙馬合巹交杯、相依相偎的橋段,難免不眉來眼去,肌膚相接。讓她對著這位手舞足蹈的老者入戲,這麼悲戚戚慘惻惻的一出生離死別,只怕被她唱成歡喜冤家版的《醉打金枝》。

      正左右為難間,余飛聽見白翡麗說︰「你要不介意的話,我來陪你唱。」

      他說,我來陪你唱。

      余飛確信自己聽聽錯,呆呆地說了聲︰「啊?你會唱?」

      白翡麗說︰「會一點,可能沒他唱得好。」他望了一眼那個老者。

      「哈?」

      「但我不會跳來跳去的。」白翡麗說。

      余飛想,很好,那不用多想了。「那就你吧。」她說。她覺得既然白翡麗是Y市人,這首曲子的傳唱又那麼廣,他會唱兩句也不奇怪,起碼調子錯不了了。

      言佩珊很高興。

      余飛和白翡麗一同上台去。底下的茶客們更興奮了︰「兩個這麼年輕的後生仔!」「會唱嗎?會唱成流行歌曲吧?」「這靚女身材真是好啊。」「靚仔也不差嘛,瞧瞧那臉蛋兒,好到極啊!」「看看人就行了,戲就算了吧。」

      《香夭》這出戲是經典中的經典,榮華酒家甚至備有現成的劇本發給他們兩個。余飛略略掃了一眼戲詞,便放在了一邊,白翡麗也擱在了一旁。

      余飛低聲問他︰「你記得住?」

      白翡麗說︰「記不住了我就念數字。」他斜斜看了台下觀眾一眼,「今晚將近一半是外地人,聽不懂。」

      余飛︰「……」

      戲台旁的十手棚面樂隊在調弦試音,余飛又問白翡麗︰「你知道從哪裡開始唱嗎?」

      白翡麗說︰「憑感覺吧。」

      余飛︰「……」

      余飛說︰「那你總唱過KTV吧?」

      白翡麗︰「唱過。」

      余飛說︰「每次該你唱的時候,我給你打三下節拍,你就當是那三個點,節拍打完了就開始唱,好嗎?」

      白翡麗老實道︰「好。」

      余飛覺得這表演是要砸。

      有可能成為她職業生涯中最失敗的一次。

      不過她還是樂觀地想︰換個人,或許更糟呢。剛才那個老者,雖然知道從哪裡開始唱,但和樂隊就沒合過拍。

      那邊樂隊準備就緒,掌板樂師向他們點了一點頭。
引言 使用道具
江戶川柯南
王室 | 2019-5-17 10:39:39


      余飛要唱的這一段《香夭》,由兩人的四句念白開場。

      第一句,便是長平公主看著宮殿前的連理樹,思及舊日,她和對面的駙馬就是在此處共誓山盟。那時候是金枝玉葉,錦繡良緣,如今卻已是山河破碎,零落棲遲。

      此情此景,公主便淒淒長嘆一聲︰「倚殿陰森奇樹雙。」

      余飛等了半晌,整個場子都靜悄悄的,也不聞白翡麗啟口出聲。她奇怪地望向白翡麗,只見他也正一臉奇怪地看著她。

      哎呀。余飛頓時反應過來。她唱老生唱慣了,習慣性的就覺得是自己唱男角,等著白翡麗先唱。

      然而,難道要讓白翡麗唱長平公主不成?

      余飛到底是專業的,心念遽動之間,已經把角色心態轉換了過來。運了氣,微捏了嗓子,念道︰

      「倚殿陰森——奇(ki)——樹雙。」

      余飛一字一字,字正腔圓,摒棄了京劇念白中的「湖廣音、中州韻」,換做了標標準準的正統廣府白話。淒婉頓挫,紆徐有情。光這一句,就讓台下那些癡迷於粵劇的票友和行家們,突然坐正了身子,神情都肅正起來。

      「雙」字語音一落,緊隨一聲板響,大鑼「鏗」的一聲。余飛心中稍有擔心,望向白翡麗,但見他雙目平視前方,只手微抬,啟口念道︰

     「明珠(ju)——萬(man)顆(kuo)映—花(fa)黃(wong)。」

      底下茶座中有人頻頻點頭。

      白翡麗的本音如清磐,清,而且明,沈而不渾,湛而不浮。但他的念白,較他平時要低沈寬厚一些,顯而易見有著刻意的控制。

      余飛一聽他的腔調和節奏便知有底子,是入過門的,不由得暗暗驚訝,替他懸著的那顆心也稍定了下來。在那板、鑼聲後,余飛緊接著念道︰

      「如此斷腸——花——燭—夜。」

      「不須侍女——伴——身—旁。」白翡麗翻手道,「下去——」

      他沒有著戲裝,沒有作戲裝扮相,偏生那一句呵斥,那小小一個翻手動作,便令他有了世家公子氣象。揚琴樂音起,艷艷傷傷溢了上下十方,滿場屏息,是都入了戲了。

      余飛——這時已經不是余飛了,是那國破家亡的長平公主,伴著樂聲拈指起了手勢,目中含情有悲,運子喉,起苦音,唱道︰

      「落——花(fa)滿天蔽月—光——」

      這音唱得非同一般的飽滿開合,如珠玉滾於唇舌間,曼節長聲,委婉回復,自不肯一往而盡,便是唱那景色,也令場中聽眾腹中一股悲酸湧起,嵌在胸口,徘徊不去,爆發出滿堂喝彩︰

      「好!」

      白翡麗此時目中也是極亮,一雙目光盡注了她身上,隨著她的動作和唱腔移動。待余飛唱到「我偷偷看,偷偷望,他帶淚、帶淚暗悲傷」方收了目光,做了那戲中駙馬周世顯。

      余飛此時已經入了情,望著他,目中既是愛戀甜蜜,又惶恐不安︰畢竟駙馬他身有何辜,為何要隨我這個亡國之女,一同赴死呢?只怕他心有不甘!她驚聲唱︰

      「我半帶——驚惶,怕駙馬惜鸞鳳配,不甘殉愛伴我臨——泉——壤。」

      樂聲宛然一轉,余飛倏然反應過來︰之前說好給白翡麗打節拍,唱到這動情處竟然忘了。但這時已是來不及,余飛心驚肉跳看向白翡麗,擔心這位粉妝玉琢一般的白公子在眾人面前出了醜,終究是不好收場。

      然而只見他低頭注視著她,眸中深深沈沈,克制情感卻又煞是動人——

      「寸心盼望能同合葬……」

      這低沈中微帶沙啞的平喉唱腔一出,滿場又是一道轟然喝彩︰「好啊!」

      恰似壓陣之鼓,又似幽咽流泉中的一座砥定之石,莫說旁人,連余飛眼中都是驀然一亮。

      她斷斷沒有料到,他會唱,還唱得這麼好。雖然並不專業,但放票友中,無疑堪稱出色。

      用專業的眼光來看,他這是一種相對通俗的、並不規範的唱法,發音裡夾雜了許多懶音,可正是因為這種懶洋洋的、隨性的腔調,讓他把原本生硬的廣府白話變得搖曳生姿,溫柔可親。

      茶座周圍不知何時聚集起了一些站著的人,有的是榮華酒家的服務員,有的是廚工,都在一旁探頭探腦地看。

      眼波牽連,伴著簫鼓,他緊接著唱︰「鴛鴦侶、相偎傍,泉台上再設新房,地府陰司裡再覓那——」聲腔忽然揚起,「平陽門巷(hang)——」竟有了幾分豁朗意氣。

      他是在安慰公主,既做了夫妻,自然是要並頭交頸,相依相偎,便是一同赴死又如何呢?到了地府陰司之下,我們覓一處尋常宅第,相與合歡,快快活活做一對黃泉夫妻。

      「唉、惜——」余飛承著他的目光,亦被感染,以手掩面,痛楚地嘆息一聲,音質細麗,若一線鋼絲高高拋起,「——花者甘殉葬,花燭夜——難為駙馬飲砒霜……」

      看到這裡,全場茶客都已經鴉雀無聲,臉上如癡如醉。這一晚榮華酒家裡約有半數是外來旅人,來這裡體驗粵地風情。他們本對粵劇聽不大懂,不過看個熱鬧,這時竟也都被吸引了過去;有些女孩子,興奮到不行,一會兒看看余飛,一會兒看看白翡麗,竟是不知道該著重挑哪個看好。言佩珊已經驕傲得不行,拿著余飛的手機不斷給他們拍照。

      余飛習慣了戲工,這一回雖是「坐唱」,清唱而不演,卻也難免不點綴進些些細小身段。她雙手若有水袖拂擺,一挽一收,倩身下拜︰「……好應盡禮揖花燭深深拜——」

      白翡麗伸手輕托她臂,身姿標致,竟也是戲中程式。余飛宛轉折身,仰首而望,唱道︰ 「再合巹交杯——墓穴作新房,待千秋歌——贊注駙馬在靈牌上。」

      駙馬願與她雙雙赴死,可她,長平公主又能為駙馬做什麼呢?這花燭夜,不能偕白首,卻只能翻血浪,唯一聊以慰藉的,便是駙馬能與她一同被世人所銘記,享受那後世千秋歌贊。

      白翡麗那目光一深一放,余飛只見他嘴角隱約翹起,竟似微微一笑——

      他忽而抬首,聲腔驟揚,「將柳蔭當做芙蓉帳——」徹底開了嗓子,不再似方才那般抑著,仿佛忽的翻出新的一重天地,

      滿堂驚喜喝彩。

      他側過頭來,搖身逼近一步,目光綿柔,注視余飛︰「明——朝駙——馬看新——娘,夜——半挑燈——有心作窺——妝——」

      余飛心中若有鹿撞。劇本中,這段本有「挑巾介」這麼一個動作,而在種種經典舞台演出中,這一段都是駙馬周世顯手執紅燭,在那柳蔭下挑紅巾,將新婦細細觀,細細賞,悲喜交織,花燭夜斷腸。

      自然,白翡麗什麼動作都沒做。然而濁浪滔滔,歡喜悲憂,千情萬意,盡注于那一雙流麗雙目之中。

      恰似「筏」中的那晚。

      那一雙眼。

      只是那一晚,夜半挑燈,有心作窺妝的人是她。此後自是燈前目,被底足,帳中音,殷殷切切,似實非虛,亦真亦幻。

      他未執紅燭,他已目執了紅燭。

      他未挑紅巾,他已目挑了紅巾。

      那目光綿綿密密,如絲如網。余飛只覺無處可逃,無地可遁,唱道︰「地——老天荒——情鳳永——配癡凰,願與夫婿共——拜相交杯舉案——」

      「合——歡與君醉夢鄉——」

      「踫——杯共到夜台上——」

      「相擁抱——」

      「相偎傍——」

      「雙枝有——樹透露帝女香——」

      最後「夫妻死去樹也同模樣」一句二人合唱聲落,全場極短暫的安靜之後,忽然爆發出雷鳴一般的掌聲和喝彩聲。余飛看到,台前的母親,臉上笑得像花兒一樣,拼命鼓掌。

      余飛抿笑,向白翡麗伸出手,白翡麗也正好伸手過來,兩人拉著手,向台下觀眾鞠了一躬,又向樂隊鞠了一躬。掌板師傅向他們點頭致意,比了個大拇指。

      底下的觀眾意猶未盡,有人大聲喊道︰「再來一段!」眾人紛紛附和起來,言佩珊也在台下點頭。主持人也拿話筒勸了︰「兩位唱的太棒了!盛情難卻,再給大家唱上一段如何?」

      余飛看向白翡麗。

      白翡麗搖頭。

      余飛道︰「為什麼?」

      白翡麗道︰「我就會唱這麼一段。」

      余飛笑著謝絕了主持人和大家。走下台後,余飛眼神復雜地盯著白翡麗,道︰「手機給我。」

      白翡麗眉頭微蹙,手機遞給她。

      余飛道︰「微信,Yura的。」

      白翡麗倒是坦蕩,開了手機翻出小芾蝶的微信,遞給她看。

      余飛看見上面四行對話︰

      小芾蝶︰關山哥哥,我表姐今晚和她媽媽去榮華酒家,她會給她媽媽唱戲,你可以去鑒定一下。

      白翡麗︰唱什麼?

      小芾蝶︰應該是《香夭》,她媽媽最喜歡這個。

      白翡麗︰謝謝。

      余飛掂了掂他的手機,斜飛起眼角看他︰「所以你就臨時練了這麼一段?」

      她的眼神掃過他襯衣的衣領,領子底下壓著一條無線耳機。

      「對。」

      「鑒定結果怎麼樣?」

      白翡麗低眉不言,破天荒笑了笑。

      這一笑就笑得余飛沒了脾氣,把手機扔回給他,氣沖沖地回去了。

      那邊,言佩珊正在接受各種歆羨的詢問︰「剛才那是您的女兒女婿嗎?啊唱功好犀利!」「金童玉女!您好有福氣!」「您長這麼靚,難怪阿女身材甘正,樣甘靚……」

      言佩珊心情好得不行,余飛站在暗處,慢慢等她身邊人少了,才走過去,扶她起身出門。

      言佩珊誇她︰「婉儀,媽多少年沒聽你唱了,現在唱得真好,太好了。」

      余飛笑笑。粵劇到底不是她本行,也就唱個意思罷了,不過大約在言佩珊心裡,她就算唱得烏鴉似的,也好聽,也是值得誇耀的。

      她對母親的感情,總是複雜。

      言佩珊嘆道︰「今晚聽你唱了《香夭》,又見到了小白,我也是心滿意足了——」她忽然發現身邊少了個人,奇道︰「小白呢?」

      這時候已經走到榮華酒家的門外,許多人在打車。余飛正想編個什麼理由搪塞過去,忽的看見霓虹夜色下,白翡麗正背靠著一輛車,在她們正對面。

      見余飛扶著言佩珊過來,白翡麗給拉開了車門。

      余飛︰「……」

      言佩珊不明內情,覺得自家女兒的男朋友開車送她們回去,實在是再自然不過的事,便和白翡麗打招呼,讓余飛扶她過去。

      余飛見榮華酒家幾十號茶客都在路邊打車,自己要打到也不知要等到什麼時候去。她擔心言佩珊身體撐不住,便咬咬牙,扶著言佩珊上了車。車外,她站在白翡麗面前,低聲道︰「你這像是在包養我,你知道嗎?」

      白翡麗眉微蹙,道︰「租的車,別多想。」

      余飛仔細一看,的確就是一輛普通的奔馳,不算很好,也不算不好,夠不上那種出門溝女的級別。唯一比較特別的就是車內乾淨整潔,還放了一束真花,顯然言佩珊很喜歡。

      路上,白翡麗開車,也沒怎麼說話,就問了句︰「阿姨走路不大方便?」

      言佩珊道︰「年紀大了,腿腳不好,沒什麼事兒。」

      車開到余飛家住的巷子口,余飛不讓白翡麗進去了。白翡麗下車,對余飛道︰「我有話對你說。」

      余飛道︰「我先送我媽回家。」

      白翡麗點頭︰「那我在這裡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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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戶川柯南
王室 | 2019-5-17 10:39:56


      余飛送母親回家,幫她換了衣服,扶她到床上歇著,又去給她倒水拿藥。

      言佩珊催促她︰「小白還在下面等著呢,你快去。」

      余飛想起白翡麗脖子上的那條耳機。她完全不用任何奢侈品,包括任何昂貴的電子產品。但因為是唱京劇的,需要經常聽各種錄音資料,她對耳機有些研究。

      他這副無線耳機就是一條短繩,掛在脖子上的,磁吸式斷電,非常時尚。是個歐洲的小眾品牌,設計和音質都是一流,價格不下一萬。

      一般人誰會花這麼多錢去買個耳機。

      他來正式找她之前顯然已經做過了各種準備︰換了普通衣服,摘掉了耳釘,連車都租的是個不打眼的。但這條耳機還是暴露了他。

      她想到他訂座、合唱《香夭》、開車送她回家這一連串事情背後那強烈的目的性,心中就不是很舒服。

    其  實他白翡麗和阿光有什麼區別呢?只不過一個有求於她的能力,一個有求於她的身體。都不是她心甘情願做的事情。

      母親催得厲害,她終於還是抬起腳步,收斂起自己的脾氣,走出門去。

      這是一條老巷,石板路半生苔,習習夜風穿巷而過,涼沁沁的。

      余飛走在巷子裡,寂靜無人,聽得見自己的跫跫足音。

      沒有圍巾。圍巾還落在白翡麗的酒店房間裡。那天她聽見白翡麗疾言厲色的聲音,就放棄了進去拿的想法。她覺得那樣子的白翡麗很陌生,直到現在回想起來,她仍然無法把那一晚、那天早晨的白翡麗和眼前這個白翡麗聯繫起來。

      身上一陣一陣輕微然而清楚的疼痛傳來,她抱緊了自己光裸的胳膊,心中滯悶。

      她的人生,似乎永遠都因為一些她無法控制的事情的發生,被牽著走。

      七歲時意外被師父選中,母親將她送入繕燈艇。

      本以為會在繕燈艇唱一輩子的戲,師眉卿發現了她對師叔的暗戀,她不得不選擇離開。

      為了圓母親臨終前吃上燕窩的願望,她不得不領阿光的情,忍受他的調戲。

      而為了給母親唱好最後一齣戲,她又不得不領受白翡麗的恩惠。

      她總是被動著。她總以為自己很聰明,卻總走不對人生的路。是因為自己不夠強,還是因為學不會妥協?

      燈光稀疏,夜星零落,余飛走到巷子口,見白翡麗那輛租來的車影影綽綽地在外面停著,便出著神走過去,忽然聽見身邊有人叫住她︰

      「你去哪?」

      白翡麗站在斑駁陸離的老牆邊上,旁邊幾棵繁花壓枝的大木棉樹。

      廣寒傾倒,水銀瀉地,浸得他一身的月色。

      余飛覺得,他要是沒這麼好看,這件事情會變得簡單很多。

      甚至都不會開始。

      余飛慢吞吞挪步過來,雙臂背在身後,向後一靠,靠在了白翡麗旁邊的那根電線桿上。

    她低著頭不說話,腳上的布鞋子在鋪著花崗岩砂礫的地上劃著圈。她足面雪白,看得到縴細的淡青色血管。

      兩個人就這麼安靜了一會兒,小巷裡一點聲音都沒有,風吹過木棉樹,大團大團的紅花往下掉。余飛想,她每年都春節時回來,已經好多年沒見過這樣的景致了。小時候看的香港電影,紅花會出場時總是漫天紅花飄舞,大約取的就是此景。

      過了很久,余飛仰起頭來看那高高的木棉樹,說︰「這花會不會掉光?」

      「會。」

      「會啊……」余飛不無遺憾地說。

      「會長葉子。」

      「唔。」

      她望著那探入夜幕的樹杪,上面掛著白瑩瑩的月亮。那月亮依然很圓,她想起前夜十五,今夜十七。其實也不過第三個晚上,但似乎已經和眼前這個人認識很久了。

      她轉向白翡麗,笑意燦然︰「你有什麼話對我說?」

      他很鄭重道︰「前天晚上是我沒控制住,對不——」

      余飛斷然沒想到他會說這事,這樣認真的語氣,讓她險些笑出聲來,她擺著手打斷他︰

      「不不不,你控制得很好,非常好——」

      她看到他的臉唰一下就紅了,紅到耳根。這一回是真真切切的,白月光下,淺淺暈紅。

      他瞪著她說不出話來。

      余飛笑笑,她可能對白翡麗確有誤解。他現在這個樣子,確實就是個教養很好的富家公子,和私生活不檢點搭不上邊。那一晚上,大約和她差不多,遇到了不痛快的事情出去喝酒,只不過她是進錯了地方,而他是被關九帶壞了。

      余飛拿出手機︰「加個微信吧。」

      白翡麗掃了她的二維碼,發了加好友申請過來。余飛見他的微信名字就叫「關山」,不由得一笑︰「你和這個名字太不搭了。」

      「隨便取的。」他道,看見余飛的微信名就是一個「Y」,隨口道︰「你和‘言佩珊’這個名字也不搭。」

      余飛冒出幾顆冷汗,他未免也太敏感了些。

      翻他的朋友圈——「該用戶尚未開啟朋友圈」。

      竟然和她一個德性。

      手機一震,他發過來一條信息,是他的手機號。她笑了笑,也回過去一個——是她家的座機號碼。

      他回︰「……」

      余飛笑出聲來,敲字過去︰「我天天都在家裡。這個比手機號好使。」

      他回︰「記下了。」

      很快,他又發一條過來︰「把我的手機號還給我。」

      余飛笑噴了,把他的手機號原封不動打回去,「還你!」

      他發了個「穩穩接住」的表情。

    余飛很少用表情包,僅有的幾個都是恕機發給她的。看著這麼一個表情,她感覺這位白公子的內心活動可能遠比他的表情要豐富。

      比如這個表情,就委婉地表達了他對她不給手機號的不滿。

      她於是敲字︰「阿翡,你是在對我用感情?」

      她點了「發送」鍵,抬起頭,注視他的反應。

      似乎被觸及了什麼敏感神經,又似乎是意識到了什麼,他臉上的神情一點一點地凝固起來。似是迷惘,似是彷徨,似是矛盾,又似是厭棄與掙扎。

      對話框顯示對方正在輸入——

      余飛注視著他的手指,他敲下五個字母,拇指點擊左上角,頓了一下,又點擊右上角兩次。他又敲字,這次敲得長一些,敲完了,頓住,又再次反復點擊右上角,是在刪除。如此反復,也沒發出什麼信息來。

      余飛淡淡地笑了笑。

      這時一朵很大的木棉花從樹梢掉下來,正正砸在他的手上。他的手機似乎拿得不是很穩,直接就被這朵花托結實的木棉花給砸掉到了地上。

      Y市傳說被木棉花砸中會有桃花運。她小時候雖不懂桃花運是什麼,但曾經站在木棉樹下兩個小時,也沒有被任何一朵木棉花砸中。

      余飛淡笑︰「你要走運了。」她彎腰去幫他撿,手指先他一步觸到了手機。她清楚地看見那個對話框中剩著兩個字︰

      不是

      余飛釋然,像是一個問題終於有了結果。她直起身來,對白翡麗說︰

      「咱們把事情弄簡單點。我可以答應你幫你們演舞台劇。」她頓了一下,接著說︰

      「但是,我有條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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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戶川柯南
王室 | 2019-5-17 10:41:16


       白翡麗問︰「什麼條件?」

      「第一,」余飛說,「咱們還是拿錢說話,別欠什麼人情債,大家都比較輕鬆。」她看了眼微粒貸的貸款總額,說︰

      「我要三萬二。」

      「第二,我有別的要緊事要做,不可能兩天時間都給你們。我只能參加兩次你們的排練,明晚一次,後天晚上正式表演之前再一次。」

      余飛抱著胳膊,直直地盯著白翡麗的眼楮︰「能答應嗎?不能答應就算了,我不接受討價還價。」

      白翡麗一言不發,拿出手機,給余飛轉了一筆錢。

      余飛一看,32000。

      意料之中。

      她當然是漫天要價。在繕燈艇,她一場演出只能拿兩百塊而已,還是從頭唱到尾。

      她心中感慨︰這世道。

      余飛沒有點收款,笑得燦爛︰「我不是沒講究的人,等第一次排練你們滿意了我再收款。你星期天再轉吧。」

      她向白翡麗擺擺手︰「我回家了。明天晚上我有時間了會告訴你。」

      風吹過,一地紅花。

    *******************************

      余飛回到家,幫著言佩珊洗浴完畢,自己也洗漱罷了,在母親旁邊的小床上陪著。她和白翡麗分開之後,就收到了白翡麗在微信上發過來的關於劉戲蟾的劇本,以及他們之前的排練錄像。

      余飛慢慢讀著劇本,突然收到了一條微信,是恕機發過來的。

      恕機︰我到酒店了嗷。這邊真熱。

      余飛想了想,回復道︰素雞大師,我想問一個問題。

      恕機︰現在粉絲越來越多了,我在嘗試現在最流行的「知識付費」模式。

      恕機︰女施主,我剛開通了「微博問答」,168元一位,你去提問,別人圍觀我的回答你還可以賺錢,阿彌陀佛麼麼噠。

      余飛︰(*'Д`)ノ)凸

      恕機︰哎呀太羞恥了(# ̄▽ ̄#)你還是個少女呀。

      余飛︰我現在是個女人了。

      恕機︰What?等等等等,等我從浴缸裡出來先。

      恕機︰好了好了,來吧,說出你的故事——你遇到獅子了?

      余飛︰[微笑]不收錢了嗎大師?

      恕機︰寶貝兒,不收了,我給你錢,你快講給我聽聽。

      余飛嘆了口氣,給恕機把經過大概講了一遍,但是隱瞞了是在「筏」酒吧遇到白翡麗的事實。

      恕機聽得津津有味,不斷問「然後呢?」「結果?」「最後怎麼樣了?」聽完後,他說︰所以你後天晚上要去演那個《湖中公子》的舞台劇了?

      余飛無奈地回復︰是啊。戲份倒是不多,就出來一場,但是又要唱又要打還要對一個和尚死纏爛打。

      恕機︰和尚?

      余飛把劉戲蟾那一場的劇本《梨園鬥》發給了恕機。

      恕機讀完,大為興奮︰余飛妹妹,我能去演這個和尚阿羅舍嗎?能嗎能嗎?

      余飛忍不了了︰素雞哥哥,你是個和尚啊!

      恕機︰對啊?我本色出演啊!你對我投懷送抱,我坐懷不亂一心向佛,這有什麼問題嗎?

      余飛要吐血了︰有!

      恕機︰我不管我不管,你不是給你家獅子提了兩個條件嗎?再加一個,說你要帶人進組。

      余飛︰……

    余飛見母親已經熟睡,便把燈給拉了。黑暗中猛一個激靈,給恕機發信息過  去。

      余飛︰你剛才說什麼?你說白翡麗是我家獅子?

      恕機︰對呀,誰會在三天裡有這麼深厚的緣分?百年修得同船渡,千年修得共枕眠,女施主,你有什麼疑問?

      余飛︰這也太封建迷信了吧?

      恕機︰馬克思主義唯物論還是我,你選一個。

      余飛︰……選你。

      恕機︰嘁。

      余飛忽的輾轉反側。

      她真沒想過這個問題。

      「非常有魅力」,「強壯有力」,白翡麗能佔哪一個?

      白翡麗像獅子嗎?

      他就是個兔子,還是個特敏感特小心眼的兔子。

      但不可否認,她對他動心不止一次兩次。

      她一直覺得,那是因為她對一切漂亮的東西都沒有抵抗力。就算白翡麗是個蠟像,她照樣願意把他抱回家,日日睇時時睇,摸到他化。

      捫心自問,今晚這一場戲唱罷,她對他有一些不一樣的感覺。

      這場戲雖短,但唱得她酣暢淋灕。她為什麼《遊龍戲鳳》唱得最出彩?不過是仗著她對倪麟的喜歡罷了。什麼叫對手戲?那一定是棋逢對手,軒輊難分。她拋給倪麟的是真切切的情意,倪麟接得住,靠的是實打實的功力。

      但白翡麗不一樣。用專業的眼光看,他唱的處處是瑕疵,可總有一點靈犀絡繹其中,能激得她唱出更好的東西來。這是半點情意欠奉的倪麟所給不了她的。

      她不喜歡唱獨角戲。她過去以為,只要對手是倪麟,明知是獨角戲,她也能唱得波瀾起伏,唱得心甘情願。

      但現在她知道,她心裡頭的那把火再烈,沒有柴添進來,遲早是把自己燒個乾淨,最後火也滅了,連煙都不剩。

      對手戲就是對手戲,沒有對手,哪來的戲?

      她只是怕了。

      她本是個粗線條的人,但在這一點上,被倪麟十幾年來天天磨日日磨,終究磨得光滑如鏡,細膩如縷,一絲兒的摩擦便能讓她感到疼痛。

      余飛心意遷延宛轉,對恕機說︰我試探過他了,他沒打算對我用感情。再說了,他一個富家公子,我算什麼?他玩得起十萬百萬的舞台劇,我就唱我兩百塊的京劇,我能跟他有什麼結果?獅子獅子,獅子個大頭鬼呢。

      恕機很快回復過來︰女施主,你這就叫一念無明煩惱。金剛經有云︰凡所有相,皆是虛妄。什麼富家公子、平民百姓,什麼玩舞台劇的,什麼唱京劇的,那都是虛妄的假相。所謂「獅子」,是一種本質。你以為文殊菩薩騎的是獅子嗎?不是,那是佛法。

      恕機還在巴拉巴拉巴拉,余飛︰……

      恕機︰在文殊院邊上住了一十六年,還是個開不了慧眼的笨蛋,這就是你和貧僧的差距。

      余飛怒︰你明天自己玩兒蛋去!

      窗口流進明麗月色,床頭櫃上仍靜靜躺著那卷被讀得邊角蜷起的《金剛經》。

      梨園繕燈,佛海慈航。

      可她還是想不明白。

    ****************************

      關九看了一眼手機,抱怨道︰「這都十點半了,言佩珊到底來還是不來?咱們這麼多人,不能都在這兒乾耗著等吧?明天就要演了,她還一回都沒來排過,你這找的人到底靠譜不靠譜?」

      鬼燈、尹雪艷等一眾人都眼巴巴地看著白翡麗。

      白翡麗看了眼手機,微信上,除了晚上七點的時候她來了一條信息︰今天發生了點意外,晚上可能會晚。然後就杳無音信。電話一直在打,一直無人接聽。問小芾蝶,小芾蝶支支吾吾的,向他道歉︰表姐不許我同你說任何一丁點跟她有關的事了,關山哥哥真的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

      但小芾蝶後面又補了一句︰但我表姐一定說話算話的,真的。

      白翡麗眼底有些深晦的神色,說︰「大家回去吧。後面她來的話,我來和她排。」

      「啊?」眾人異口同聲地發出了疑問。鬼燈心直口快︰「關山,和她有對手戲的人不少,有我,有阿羅舍,尤其是她還和一念成仙演的淩光二品殺手有一場打戲,這些都是糊弄不得的,你怎麼排?你能和她演嗎?」

      白翡麗不言語。

      關九道︰「我還是那句話,自己捅出來的婁子,自己糊上。既然他都開了金口讓大家走了,那大夥兒就都回去吧。大家這麼多人,有的請了假,有的逃了課,這麼大老遠地來這裡,對這個舞台劇有多重視,我想關山比我們都清楚。」

      大家開始地收拾東西,每個人都清楚地聽見了幾聲嘆息,有幾分擔心、幾分惋惜,還有幾分牢騷和不滿。

      鬼燈和一念成仙走過來,對關九和白翡麗說︰「要不我們還是留下來等等吧。其他人沒有對手戲,可以先走。」

      白翡麗說︰「你們也走吧。」

      關九對鬼燈和一念成仙說︰「他讓你們走你們就走吧,鬼燈,你戲份太重,貫穿始終,今晚不好好睡覺養精蓄銳怎麼能行?一念成仙你也是,那麼多打戲的配角都讓你演了,中間還得不斷換裝,一場演下來太耗體力,你也得休息好。」

      「那……」鬼燈遲疑著說,「他一個人怎麼搞定?他從來沒演過戲啊?」

      關九揮揮手︰「他說行就行,別擔心了啊。」見鬼燈和一念成仙臉上都是全然不信的神色,又補一句︰「他要是搞不定那個姑娘,我讓他給你們以死謝罪。」

      鬼燈和一念成仙半信半疑地走了。排練廳中只剩下了關九和白翡麗兩個人。

      白翡麗兩眼盯著鏡子,茫然出神。手里無意識地轉著手機,一台plus的新iphone在他修長的五指間像蝴蝶一樣地穿梭。虎口外側白皙的皮膚上,有一小塊青紫。

      關九盯著那塊非常不一樣的顏色,問︰「你這手是怎麼了?」

      「被花砸的。」

      「什麼花這麼厲害?石頭花?水晶花?」

      「木棉花。」

      關九失聲大笑,「阿翡,別開玩笑了,一朵木棉花就能把你手砸青?」

      白翡麗無語地看著她。

      關九還是止不住笑︰「得,就當你說的是真的,我覺得這不是花的鍋,是你自己的鍋。你這人,比豌豆公主還豌豆公主,一見血就暈,一挨踫就青,哎呀,我真是把你捧在手裡怕掉了,含在嘴裡怕化了。」

      白翡麗︰「滾!」

      關九當然不滾,不但不滾,還得寸進尺︰「哎,聽說你們這兒都說,被木棉花砸了要交桃花運?我看很準的嘛。」

      「什麼桃花運?」

      「言佩珊啊!她不就是你的桃花運嗎?」關九拔高了聲調,不無嘲諷地說,「你這好幾年不開尊口的阿翡少爺,都為了她去登台唱戲了;跟綾酒兩年沒做的事,見她第一面都做完了,你還說這不是桃花運?」

      白翡麗垂首不言,過了會,說︰「還是算了吧。」

      關九說︰「怎麼?一朝被綾酒咬,十年怕女人?」

      白翡麗道︰「她要了三萬二。」

      關九︰「收款了嗎?」

      「沒有。」

      「嘖嘖。」關九說,「我覺得啊,以我的感覺,言佩珊是個很懂得保護自己的人。一個唱戲的人,講究的是對手戲,你給他什麼戲,她就接什麼戲。你看前天在大隱戲樓,你裝不認得她,她就裝不認得你。你肯定是給了她什麼暗示,她就給你來這一招獅子大開口。哎,我都是瞎猜的,總之,你看著辦吧,反正這回的舞台劇要是砸了,你還是回家老老實實給你爹做接班人去吧。」

      關九拿手捂口,打了個深深的呵欠,起身說︰「我睏死了,先回去睡了。你好好和她練習一下,京劇和舞台劇,差得還是有點遠。」

      她想起來什麼,又附在他耳邊神秘地說︰

      「阿水很討厭綾酒,但是很喜歡言佩珊。我看啊,你還是尊重一下她吧。」

      說著,關九露出一個更加神秘的笑容,眨了一下右眼,高傲優雅得像只黑天鵝一樣地出去了。

      白翡麗的手機震了一下,一條信息。他打開,是余飛的︰

      「我好了。你在哪?」

      他敲字︰你在哪。

      她發送了一個實時位置。

      白翡麗一看,是Y市第一人民醫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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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戶川柯南
王室 | 2019-5-17 10:42:15


      余飛幾乎一夜沒睡。言佩珊兩點多的時候突然發病,腹部劇痛,身下短時間內大量出血。這癥狀來得又凶又猛,余飛和姨父姨母合力將她送到醫院搶救。言佩珊在救護車上便休克了過去,中間血庫告急,余飛和姨母給血庫各獻了400cc的血,才給言佩珊拿到了一個輸血急救的優先權。

      言佩珊在ICU病房一天一夜,直到晚上九點多,情況才穩定下來。余飛又觀察了一個小時,確定她生命無虞之後,才給白翡麗發去了信息。

      白翡麗說要開車來接她。余飛去醫院的洗手間洗了把臉,把手上身上的血跡細細地洗了個乾淨。她之前是直接穿睡衣把母親送到醫院的,好在後來小芾蝶有給她送乾淨衣服過來,仍是一身荼白顏色的竹布旗袍,一雙低跟涼鞋。

      她走到醫院外面,才發現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在下雨。她冒雨小跑到醫院外的小賣部買了個麵包和一瓶礦泉水,想買傘時卻被告知賣完了,新的一批貨還在路上。店員向她推薦雨披,她嫌醜,正猶豫著要不要買的時候,聽到熟悉的聲音︰

      「下來。」

      白翡麗撐著一把傘,站在小賣部的台階下面。那把傘是透明的,雨水嘩啦啦地往下淌,倒映著街道上的霓虹彩燈,暈染出大片艷麗顏色。他的面龐就在這片斑駁光影之後,倒是又恢復了之前的裝束,那枚豎立的眼睛耳環淺淺搖晃,閃爍出星芒一樣的光彩。

      余飛撇撇嘴,走下台階去,他適時地把雨傘撐過來,與她遮雨。

      「你怎麼在醫院?」

      「出了點意外。」

      「你怎麼了?」

      「失了點血,現在沒事了。」

      白翡麗見她臉色蒼白,手裡捏著切片麵包和礦泉水,又問︰「沒吃飯?」

      余飛點了點頭。

      白翡麗沒再問,帶著她到車邊上,給她開副駕駛的門。

      余飛攔住他,說︰「我想坐後面。」

      白翡麗很明確地拒絕︰「不行。」

      「為什麼?」余飛狐疑地問。

      「我不喜歡有人坐我後面。」他回答得理直氣壯。

      「為什麼?」

      白翡麗淡淡掃過她一眼︰「我膽子小,怕身後有人。」

      余飛︰「……」

      她鍥而不捨地追問︰「昨晚為什麼可以?」

      「昨晚有兩個人。」

      余飛覺得這人真是絕了。

      遷就他,余飛勉強坐到了副駕駛上。白翡麗提醒她︰「安全帶。」她嘟囔︰「打個車還不用繫安全帶呢。」只見白翡麗稍稍側身,手臂一伸,給她旁邊的安全帶扯了下來,卡在了旁邊的帶扣裡,順手一拉,余飛「嗷」地叫了一聲,那條帶子把余飛鎖了個嚴嚴實實,身上曲線畢露。

      余飛叫︰「撲街啦你!」

      白翡麗不理她。

      過了會,余飛撕開麵包吃。她本來不喜歡在飯桌以外的地方當著別人的面吃東西,這也是她為什麼想坐後面。但現在她著實饑腸轆轆,胃裡頭火燒火燎的,迫切需要用食物墊一墊。

      然而白翡麗說︰「別在我車裡吃東西。」

      余飛有點生氣了︰「我特地買的沒有氣味的麵包,這都不行?你當你是誰啊?」

      白翡麗凜了眼神沒有說話,余飛氣鼓鼓地把麵包扔到一邊,打開礦泉水瓶灌了一大口。忽然她隨著慣性向前衝了一下,好在安全帶夠緊,但她還是險些嗆著。她是真生氣了,剛想發作,只見車在一家路邊粥鋪邊上停了下來。

      余飛是土生土長的Y市人,識貨的。這家粥鋪雖小,卻是Y市最好的一家粥鋪。一家子人十幾年就守著這一爿小店,一心一意地做粥。他家的粥全市聞名,還上過中央台的紀錄片,卻從來沒有擴大過店面。

      白翡麗拿著傘從車上下來,轉到她這邊,給她開門。余飛見他還是那樣凜著一張臉,沒什麼表情,心裡頭有一種別扭的不情願,又有些難受,又有些不甘心領他的情。

      走下車,他給她撐著傘。她故意往邊上走,他便不得不把傘傾過來。她仍別別扭扭地躲,忽的只見他臉上的表情有些煩了,左手拿的傘換到右手,左臂一伸,有些暴戾地扣著她的腰把她扯到了傘底下。

      余飛掙扎了兩下,卻沒想到他看似柔柔弱弱芙蓉出水的,那力氣還是不得了,掐死了她那一把腰往前帶,到了粥鋪的門口把她推了進去。他收傘,在門邊抖完了水,把傘立在專門擱傘的角落裡。

      十一點過了,粥鋪裡仍然很多人。沒有單桌可以坐了,白翡麗便帶著余飛坐到了那種並排坐的大排檔的地方。余飛面子上仍有些過不去,白翡麗也不理她,徑直扯了點菜的單子,用鉛筆勾了一碗艇仔粥,一盤血豆腐,兩個肉蛋青菜小食,一杯涼茶遞給店員。

      艇仔粥上上來,熱氣騰騰,香氣撲鼻。在那蒸騰白霧裡,余飛開始啪嗒啪嗒掉眼淚。白翡麗拉了紙巾給她兜著,免得掉到粥裡。他拉紙巾的速度跟不上她掉眼淚的速度,他就一邊拿手兜著一邊去拉紙巾。

      余飛「啪」地打掉他的手,白翡麗道︰「你說,你跟我生什麼氣?」

      也不是沒有在他面前毫無風度地哭過,余飛這回也不避諱了,一抽一哽地說︰「你這種有錢人家的公子哥兒,什麼都不懂。」

      白翡麗給她把艇仔粥抽開些,說︰「你一口一個有錢人家的公子哥兒,我又不是你想像中的那種有錢人家的公子哥兒。」

      余飛扯了一把他的耳環,抽泣著說︰「你還說你沒錢。」

      白翡麗被她扯得頭一偏,嘶了一聲,說︰「我有錢我還有錯了?這社會上誰沒有點錢,只能說你實在太窮。」

      余飛沒想到他這種時候還刻薄她刻薄得半點面子都不留,但他說得又有什麼錯?她心裡又難過又是受氣,被他氣得要哭,一低頭看見他衣服上的六只眼睛,似乎幸災樂禍地盯著她,便狠狠地打了他一下,哭著給他找茬︰「你……你這衣服實在太煩了!」

      白翡麗︰「……」

      「好好好。」他有些不耐煩地說,用手給她抹眼淚,「別哭了,吃飯,吃完飯還要去排練。」

      余飛︰「不排了……」

      「想都別想。」白翡麗把勺子塞到她手裡,按著她的手給粥里攪了攪,說︰「你都來了,別指望跑得掉。」

      余飛一邊哭一邊吃完了粥,吃完了小食,這頓飯著實是她有生以來吃過的最狼狽的一頓飯。她不想吃血豆腐,白翡麗哄她說補鐵補血。她仍不吃,白翡麗便作色了,她竟有些緊張。吃著血豆腐,她控訴白翡麗,沒請到她的時候把她當女菩薩,恨不得燒高香頂禮膜拜;請到了呢,連懟帶恐嚇,把她當奴隸還不如。

      白翡麗被她指責得無奈,說︰「你自己說拿錢說話,收錢辦事,現在我是甲方你是乙方,你還想怎樣?」

      余飛咬著菜心梗子,紅著眼睛說︰「我還沒拿錢。」

      白翡麗無語,伸手去拿她手機︰「支付寶給我。」

      余飛扣著手機不讓他搶,兩個人雞公一樣大眼對小眼,毫不相讓,店鋪老板笑眯眯端一盤清口糖過來︰

      「靚女靚仔,吃糖。」

    *********************************

      白翡麗把余飛帶到了一個臨街的舞蹈培訓班。鳩白在那裡租了練功房做排練。那間練功房有一個戲劇舞台那麼大,四面牆和頂上都是鏡子,燈光開滿,整間房通明剔透。

      余飛忽然有一種久違的感覺。太久不練,但她仍然屬於練功房,屬於舞台。

      鏡子裡頭,她的眼睛仍然紅紅腫腫的,但心裡舒服多了。她知道哭對她有奇效,每次一哭,心裡頭堵著的東西,都能散去。

      只是她沒想到,這短短三個晚上,她已經在白翡麗面前哭了兩次。

      是獅子嗎?他真的是她的獅子嗎?

      她看見白翡麗拿了兩個盒子進來,放到她跟前的桌子上,道︰「把衣服換了吧。」

      余飛有些茫然︰「不是排練嗎?為什麼還要換衣服?」

      白翡麗把一柄逼真的三尺青鋒劍拍在了桌子上︰「你給我劈個叉看看。」

      余飛瞅瞅自己身上的衣服,臉色血紅。她說︰「你這個人怎麼這樣啊!」打開了面前的兩個盒子。

      蓋子一開,仿佛有白晃晃的光耀出來,閃她的眼睛。

      那是一套嶄新嶄新的小生戲服,一個金色的草王盔,竟還有兩根長約五六尺的翎子。

      這套戲服燦白錦繡,在明亮的燈光下宛如珠玉生輝,余飛抖開一看,正是一件白蟒袍。

      這件白蟒袍的做工,比她平時見過的類似戲服,不知要精緻繁複到哪裡去了。下擺的海水江崖紋刺繡、裡子暗藏繁花春和景明的顏色,一旦舞動起來,不知是何等驚艷。

      余飛一見就愛不釋手。

      白翡麗道︰「試一試,尺寸不對還可以改。」

      余飛燦燦然一笑,也不扭捏,拿了衣服去隔壁房間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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