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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公爵 | 2017-9-6 18:00:20

第一卷 邪月之歌 第二十章 夜鶯


  「請別衝動,殿下,我無意傷害您,我來這兒只是想和您談談。」

  見鬼,有這樣留人談話的麼?羅蘭吞了口口水,慢慢轉過身。在匕首的威脅下,他只能先按對方說的辦。

  在昏暗燭光的映照下,羅蘭看到了對方——她正坐在自己床邊,全身埋在袍子下,頭上罩著兜帽,看不清真實模樣。燭光將她的身影投到背後的牆上,占據了大半個牆面。

  「你是誰?」

  「我沒有名字,我的姐妹都稱呼我為「夜鶯」,」她站起身,拉起袍角,屈膝半蹲,竟是一個標準的貴族禮,「首先,我在此向您表示感謝,羅蘭.溫布頓殿下。」

  感謝?羅蘭注意到對方袍子上的紋路在火光下發出獨特的閃光,三個並列三角型,形似眼睛的圖案……似乎在哪見過。

  ——「硬幣上面的圖案……是聖山與魔眼之印,這是女巫共助會的徽記。」

  他腦中忽然閃過巴羅夫的話,「你……是女巫!?」

  「嗬嗬嗬,」她發出一連串輕笑聲,「殿下果然學識廣博。」

  聽到對方承認自己的身份,羅蘭悄悄鬆了口氣,不是那幾個兄妹派來的刺客就好,「你到這偏僻小鎮來是為了北坡礦區的女巫?雖然不知道你從哪裡聽到的消息,不過現在才來也太晚了。如果我真要絞死她,她早就死了。」

  「我知道的。而且您要真這麼做了,我也不會只想和您談談……」夜鶯重新坐回到床邊,「共助會不大喜歡有人插手世俗事務,特別是跟王權有關的事。但我本就不大愛聽他們的話,為了一名女巫殺死位王子可能太過分,不過給您留下個深刻的印象我還是能辦到的。」

  赤裸裸的威脅。羅蘭反而放心下來,「她活得好好的。」

  「我知道,除了她,還有一名叫娜娜瓦的小姑娘,」她點點頭,「我在一個星期前就到了此地,只是並未和您見面而已。您所做的我都看到了,雖然不太明白為什麼您對女巫沒有常人慣有的惡意,不管如何,我代表女巫共助會向您表示感謝。」

  「一個星期之前就……」羅蘭擦了擦額頭,還「所做的一切都看在眼裡?」難不成這家夥一直跟著自己,而自己完全沒有覺察到?「好罷,你說想跟我談談,不會只打算道謝吧?」

  「您站著跟我說話不累嗎?」她邊說邊褪下兜帽,「請到這邊來說。我長得並不可怕,不會嚇到殿下您的。」

  何止是不醜,簡直可以說得上漂亮,兜帽落下的瞬間,夜鶯一頭金色卷髮如瀑布般灑下,燭光下金色的光斑慢慢暈開;她的鼻梁高挺,雙眼神采奕奕,與安娜和娜娜瓦略帶稚氣的麵容不同,她的五官透露出一股成熟的風情。雖然在昏暗的光照下無法仔細端詳,不過那錯落有致的面部陰影已足以證明她的美貌。

  羅蘭慢慢渡步過去,並排坐在床邊。他倒不是因為被對方的容顏吸引而將危險拋之腦後,只是單純的覺得對方沒有惡意。

  「現在你可以說了。」

  「果然,你不害怕我,」女子的聲音聽起來似乎有些高興,「你和我見過的那些人都不同……他們憎恨我們,是因為他們懼怕我們。我能從他們的眼中看到恐懼,而你……」她忍不住伸出手,輕輕撫過羅蘭的臉頰,「只有好奇。」

  羅蘭尷尬地咳嗽兩聲,移開腦袋。喂喂,氣氛不要變化這麼快好不好,剛還是刺客信條,怎麼突然就變成霸道總裁風了。

  好在對方很快收斂了情緒,「我來這裡是想告訴您,我要帶走安娜和娜娜瓦。」

  「不行!」羅蘭心中一驚,直接脫口而出道。隨即他又擔心拒絕得如此乾脆會惹惱對方,只好補充說,「她們在這裡過得很好,沒人能傷害到她們。再說,你想帶她們去哪兒?不會有地方比這裡更安全了。」

  「帶她們去共助會,那裡才是她們的歸宿,」夜鶯並沒有因為拒絕而翻臉,她依然用平和的語氣說道,「共助會的成員都是她們的同伴,沒有歧視,沒有迫害……她們也無需再偽裝自己。」

  「共助會在什麼地方,你們根本沒有固定的落腳點吧?一個月前我的衛兵在迷藏森林裡發現過你們的營地,足跡顯示你們在北進……北方有什麼,只有無邊無際的大山!」

  「您說的沒錯,現在共助會正在絕境山脈中的某處,對女巫來說那裡絕對安全。」

  「像個野人一樣在山裡過冬,到底哪裡安全了。有乾淨的飲水嗎?有充足的食物嗎?有溫暖的住所嗎?而且邪魔之月就要到了,整個西北方都將成為危險之地,你們到底在想些什——」說到這兒羅蘭突然頓住,等等,巴洛夫曾說過什麼來著?「女巫只有前往聖山,才能獲得真正的安寧。共助會建立的目的是想把女巫聚集起來,一同尋找聖山。」見鬼,難道……「你們打算在絕境山脈裡尋找聖山?」

  「請恕我無可奉告,」夜鶯苦笑了下,但她的神色分明告訴羅蘭,自己猜中了。

  「既然如此,我是絕不會答應的,」羅蘭一口否決道,「兩個月後整個域外都是邪獸的天下,群山中即使能避開人類,也躲不過邪獸。要不這樣好了,聖山什麼時候都能找,你們乾脆都來邊陲鎮過冬吧,等冬天結束再去找也不遲。」

  這回輪到夜鶯目瞪口呆了,「共助會搬來這裡?您……還真是個有趣的人,」她想了想,終究還是搖搖頭,「殿下,就算您不害怕女巫,可您的人民害怕。而且我們一旦暴露在眾人的目光下,教會的爪牙很快就會找上門來。」

  只要能在女巫的幫助下順利度過邪魔之月,我的人民便會意識到,她們並非邪惡之徒。只是還沒等羅蘭開口,對方就製止了他,「另外,我想要帶走她們的原因還有一點,安娜快要成年了。」

  「成年?」

  「沒錯,」似乎看出了羅蘭心中的疑惑,夜鶯平靜地解釋道,「成年是所有女巫需要跨越的第一道難關,通常成為女巫越早,就越難熬過這道關卡。殿下,您知道我們為什麼會被看作是魔鬼的化身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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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EN123
大公爵 | 2017-9-6 18:00:34

第一卷 邪月之歌 第二十一章 你所希望的


  當夜鶯講完,房間重歸寂靜,只剩下蠟燭燃燒偶爾發出的劈啪聲。

  羅蘭神色嚴肅,他終於對女巫這個群體有了大致的了解。

  大多數女巫的覺醒都發生在邪魔之月,也就是相傳地獄之門開啟的日子。通常來說,成年是女巫的一道分界線,十八歲後仍未覺醒的女子基本不會再有可能成為女巫,而十八歲之前覺醒的,則每年都會在覺醒之日遭受邪魔噬體的痛苦。

  這種痛苦常人難以想像,夜鶯說到這個部分的時候聲音都帶著顫音,據她的親身體驗,就仿如有什麼東西想要破體而出,每根血管和筋腱都漲痛難忍,到最後皮膚會滲出血液,眼珠會凸出眼眶……

  如果能熬過去,休息四五天身體會緩緩恢複,但堅持不下來的,都會在這番折磨中死去,而且死狀慘不忍睹。

  夜鶯曾目睹過數次同伴的逝去,她們的身體失去支撐能力,變成一團鼓脹的肉球。血水夾雜著內臟從身體孔洞中噴出,遇到空氣會化作陣陣黑霧。最終當所有能噴的都噴出後,地上便只剩下一層焦黑的表皮。

  這便是女巫被視作魔鬼化身的證據。

  普通人看到這一幕早嚇得魂不附體,誰還會關心真正死因?加上教會的推波助瀾,宣稱信仰魔鬼便是這番下場,久而久之,女巫就成了邪惡的代言人。

  不管外人怎麼看,這種折磨是實實在在的,女巫普遍短命也是因為這個原因。越到後面就越難熬,不少人選擇了自己結束生命。

  十八歲成年的這次邪魔噬體堪稱為最難渡過的一道關卡,事實上,女巫之前所獲得的魔力並不完全,只有在成年後,這種力量才會穩固下來。穩固後的魔力相對之前來說有一個大幅提升,甚至會派生出新的分支能力。

  可惜,穩固的過程極為痛苦,噬體魔力之強超過常人能承受的極限,許多女巫都會死在成年這一天。

  羅蘭聽完後沈默許久,才低聲問道,「古書上記載,女巫在聖山才能獲得永恒的安寧,不必再遭受邪魔噬體的折磨,這是真的嗎?」

  「誰都不知道,因為聖山只在傳說中出現過。不過帶她們去共助會營地,活下的幾率要更大些。女巫若是不必隱藏自己,能自由生活的話,噬體之力會比以往減弱不少。」

  羅蘭一時心亂如麻,他的計劃裡少不了安娜和娜娜瓦的幫助,但因為自己的計劃就要讓她們承受巨大風險,他實在忍不下心來。最終他有氣無力地說道,「安娜就在樓下,我去叫她過來,如果她願意的話,你就帶她離開吧。娜娜瓦的話,我得明天才能見到她。」

  「感謝您的理解,我果然沒看錯您,」夜鶯起身致意。

  這個時候的安娜仍未入睡,當羅蘭去叫她時,她正伏在桌上抄寫著什麼。見到是羅蘭,她看起來有些驚訝。當聽到要去王子房間時,安娜也沒多問一句話,乖乖地跟著上了樓。

  進了房間發現裡面還有一個人時,少女著實嚇了一跳。羅蘭拉著她的手簡單介紹了下,三人圍著一張圓桌坐了下來。夜鶯又把之前所說的話重複了遍,「……在營地,還有許多和你一樣的人,她們都是你的夥伴。」

  「大概就是這麼個情況,安娜小姐,雖然我和你簽訂了雇傭契約,但在有可能危及生命的情況下,我必須尊重你的意見。如果你答應——」

  「我不走。」

  羅蘭愣了愣,「你說什——」

  「我說我不走,」安娜飛快地打斷了羅蘭的話,「我要留在這裡。」

  「安娜,我沒有騙你,」夜鶯皺著眉道,「我能感受到你體內翻湧的魔力,它已經接近成熟了。兩個月後的邪魔之月就是你的成年日,早一天到營地你就能多一份安全。」

  她沒有理睬對方,而是轉過頭,望向羅蘭。

  「殿下,你還記得你曾問過我,是否想和娜娜瓦一樣,重新回到卡爾老師的學院,和其他孩子一起學習嗎?」

  羅蘭點點頭。

  「我當時沒有回答,你後面說的那些……像正常人一樣生活什麼的,我也不在意,」安娜的聲音平穩自然,「我只想待在殿下的身邊,僅此而已。」

  羅蘭原以為自己讀懂了安娜的心理,但現在他才意識到,自己其實一點都不明白。

  在對方的眼睛中,他讀不到任何情緒。不是依賴,也不是愛慕,什麼都看不到……只有深不見底的寧靜。

  他想起了第一次見面時的場景,也是這般坦然的眼神。

  不同的是,此刻她的臉上充滿生機,像含苞待放的花蕾。她依然不畏懼死亡,但她不再期待死亡。

  「邪魔噬體殺不死我,」安娜一字一句道,「我會戰勝它。」

  夜鶯閉上眼睛,深深吸了口氣,「……好吧,我知道了。」

  「那麼,你會獨自離開?」羅蘭問。

  「不,我也留在這裡好了,」她拉上兜帽,站起身,「反正在邪魔之月結束前,營地也不會搬家。」

  「為什麼?」羅蘭大吃一驚,她難道還要監視自己整個冬天不成?

  「我想,沒有經歷過成年的雛鳥是不會明白它的凶險的。我在死亡邊緣掙紮過數回,也親眼目睹了同伴的消逝,當那一天來臨,我好歹能幫上她的忙。假如……」夜鶯聳聳肩,「假如她沒能挺過去,我也有處理後事的經驗。」

  她走到門邊,拔下匕首,再次向羅蘭屈膝行禮,「那麼,告辭了。」說完,她的身形漸漸消逝在黑暗中,如同霧氣般不留下絲毫痕跡。

  這就是夜鶯的能力麼?羅蘭若有所思,毫無聲響的匿蹤術,簡直是天生的刺客。而且從那一手投擲匕首來看,她絕對接受過相關方面的訓練。女巫共助會除了收納同類外,也在發展其自身的力量麼?還是說,她在被招入共助會之前,就已經掌握了這些技巧?

  這個組織的相關情報實在太少,羅蘭在記憶裡找不到什麼有用的信息,但他有預感,之後一定會再和這個組織碰面,只要他堅持走女巫種田這條道路的話。

  「時間不早了,你快回去睡覺吧,」羅蘭拍拍少女的頭說。

  令他有些意外的是,安娜撥開他的手,一語不發地走出房間。

  關上門,燈光被隔絕在身後,陰影籠罩了她。她輕輕靠在門板上,之前如湖面般的眼眸中不再平靜。

  她揚起頭,將手臂擋在臉前,最後用幾不可聞的聲音呢喃道。

  「……傻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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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EN123
大公爵 | 2017-9-6 18:00:49

第一卷 邪月之歌 第二十二章 宣言



  雨停後的第二天,邊陲鎮又熱鬧起來,廣場上聚集起許多村民,議論紛紛中等待著四王子的演講。

  為了這次演講,羅蘭前一天便在公告板上貼出了告示,任何趕來廣場聽講之人,都能領到一份小麥粥和半塊麵包。對於鎮民來說,這相當於白送的午餐,因此來者比觀看絞刑時還多上許多。

  將接近中午時,羅蘭登上搭好的高台。

  面對腳下黑壓壓的一片人群,他心裡要說不緊張那是騙自己。以前他打交道最多的是電腦顯示器,就算開會時他也只用在台下鼓鼓掌,這種需要親自上陣的大場面還是第一次遇到。

  但他不得不上,想要將大家留在邊陲鎮,就必須要有一次總動員。

  羅蘭揮揮手,讓大家安靜下來。

  這一幕他已獨自練習過許多次,但到登台時,嘴巴依然有些發乾,「我的領民們,中午好。我是灰堡王國四王子,羅蘭.溫布頓。在這個時刻將大家召集起來,是因為有一條重要消息要告訴你們!」

  「長歌要塞的使者於四日前抵達了此地,他們是為礦石交割而來。大家都清楚,一個月前,我們遭遇了場不幸的事故,北坡礦洞發生了塌方。直到今天,礦區仍未完全恢複生產。這次事故導致礦石上季度只有兩個月的產出。」

  「我向使者說明了情況,並希望他能按足額的量撥給邊陲鎮食物,所缺的礦石待冬天結束後補上。但他拒絕了!沒有任何協商的餘地,他拒絕撥出更多糧食——就如同兩年前一樣。」

  人群中發出陣陣驚呼,顯然大家對兩年前的缺糧事件印象深刻。

  「而這一次顯然更糟。灰堡的占星家告訴我,今年的冬天將比以往更為漫長,邪魔之月很可能持續四個月以上。也就是說,這一次所有人很可能會面臨兩個月的食物缺口。兩年前你們失去了兩成的同伴,有人失去了兄弟,有人失去了孩子,這一次,你們還要準備失去多少?」

  「不!殿下,救救我們!」底下有人大聲喊道,接著更多人的喊了起來,「殿下,求求您,幫幫我們吧!」

  看來事先準備幾個托是正確的選擇,羅蘭舉起手,壓下眾人的呼聲,「當然,我不會丟下我的領民,一個都不會!你們或許不知道,要塞每年運來的小麥和麵包,與他們運走的礦石完全不等價。按正常的市場價格,只要兩個月的礦石,就足以換來半年的食物!我已經將礦石賣給柳葉鎮的商人,他們運送食物的貨船很快就會抵達邊陲鎮。除了麵包外,還有奶酪,蜜酒,肉乾!足足一個冬天的量,所有人都能吃飽!」

  廣場上頓時爆發出一陣歡呼。

  「但是,這樣一來就等於和長歌要塞斷絕了關係,他們不會再收容一個人,所以今年冬天,我們將在邊陲鎮度過。大多數人已經看到,邊陲鎮的西邊,一座堅固的城牆正在建立。我知道有人在擔心邪獸來襲時,我們是否能擋住。我要告訴你們,邪獸並不比森林裡的猛獸強大多少,盡管它們皮糙肉厚,但爬不上城牆,咬不動石頭,皮再厚也不過是一群可憐的靶子!」

  「告訴我,我的領民們,你們是願意躲在要塞的窩棚裡,窩囊地餓死,還是在我的率領下,保護你們的親人和孩子,守衛邊陲鎮到最後一刻?我在此承諾,只要堅守至邪魔之月結束,所有在城牆上戰鬥過的鎮民,都會獲得二十五枚銀狼的報酬。凡不幸犧牲的人,他的家人都將得到五枚金龍的補償!」

  「願為殿下而戰!」在托的引導下,眾人紛紛高呼誓死一戰。見氣氛高漲,羅蘭適時吩咐發放午餐。他沒有指望所有人都會留在邊陲鎮,只要有一半人願意留下,他就有把握在此地擋住邪獸東進的腳步。

  *******************

  培羅自然不知道四王子殿下是如何編排他的,當他把消息帶回給要塞六家貴族時,得到的回應只是一陣哄笑。

  「你說那個天真的王子居然想把我們甩開單獨幹?敢在冬季來臨前搶修城牆,我該誇獎他勇敢好呢還是嘲笑他不自量力好?」

  「大王子殿下勇敢無匹是眾所周知的事,什麼時候四王子也有這個膽子了?無知罷了!」

  「沒錯,他連石匠都沒有,就靠著未打磨的石頭往上堆,中間糊些濕泥巴,只怕堆高了自己就會垮下來。」

  「不管怎麼說,這是件好事。如果他逃回長歌要塞,自然任我們擺布。如果他死在邊陲鎮……我們也可以早點結束這場鬧劇。」

  一直在閉目沈思的公爵突然開口道,「培羅,你的看法呢?」

  培羅怔了片刻,他沒想到長歌公爵會詢問自己的意見,「呃,我原本是想將壟斷經營維持下來,只要低於市價三成,對我們來說仍然是筆值得做的生意。不過……」他腦中飛快整理著思路,「不過殿下並不打算讓要塞專營礦石,他願意降低五成售價賣出礦石,意味著他有計劃讓明年礦石產量大幅增產。只要增產能達到過去的一倍,我們賺的可能比以往還要多。他還打算自行生產鐵器出售,鐵器在哪裡都是搶手貨,轉賣也很容易。但……這些都不是重點。」

  「哦?重點是什麼?」

  「如果他能守住邊陲鎮,對要塞同樣是個絕好的消息。我們不必每年都把精力放在對付邪獸上,這能省下一筆巨額支出。第二個好處是,長歌要塞到邊陲鎮的這一段廣闊土地將為我們所有,無論是開墾還是移居都是不錯的選擇,可以大大緩解目前要塞人口過於擁擠的現狀。」培羅將心中的構想一一說出,「而且四王子不會永遠待在邊陲鎮。爭王令只有五年,五年後我們將得到一個更為繁榮的邊陲鎮,那時再將鎮子納入要塞,長歌要塞就會成為王國面積第三大的領地。所以我的建議是……」他瞄了眼公爵,小心翼翼道,「要塞派出人手幫助殿下修建城牆,並協同防守邊陲鎮。」

  「說得不錯,」公爵笑笑,「但都是些商人的想法,只看得到利益得失。」

  說到這裡他直起身子,眼睛緩緩掃過其他與會者,語氣漸漸變得森然,「然而我走到今天的地位,不是全憑利益來衡量一切的。我為什麼要跟一個不受我掌控的人做生意?有些規矩必須要遵守,違反了就得接受懲罰。邊陲鎮是繁華還是破敗都不重要,重要的是,那是我的地盤,誰都別想把手插進去——即使他是王子也不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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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公爵 | 2017-9-6 18:01:03

第一卷 邪月之歌 第二十三章 動力之源


  「來,試試把這兩塊鐵板合在一起,」羅蘭說。

  安娜伸出手指,按在鐵板的接縫上。火焰從指間噴出,接口處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熔化。

  「減小火力,背面再來一次。」

  她點點頭,照做了遍。兩塊鐵板呈90度拚接,被牢牢焊接在一起。

  羅蘭仔細檢查了下接口,發現效果就如同他想像的那樣——一道沒有任何瑕疵的完美焊縫。如果稍加打磨,將熔鐵時的流體痕跡磨去,兩塊鐵板幾乎跟一次成型的鍛造體沒什麼區別。

  「很好,安娜小姐,簡直太棒了,」羅蘭忍不住讚歎道,「接下來,我們把另外兩塊鐵板也接上去。」

  「這是什麼?一個鐵做的……水桶?」

  「不,這是一個氣缸,」他糾正說。

  「氣缸?」安娜迷惑地重複道。

  「對,它可以用來填充空氣,」羅蘭指著另一塊方形鐵板道,「看見上面的小洞了嗎?空氣從這個小洞進入氣缸,推動活塞——呃,活塞就是一個比氣缸內徑稍小一點的鐵板,它能在氣缸裡自由移動。」

  即使是安娜,在如此多生造詞面前也繞暈了腦袋,「那這些……氣缸,活塞什麼的,是為了做什麼?」

  「為了製造一台能自動動起來的機器。」

  蒸汽機,帶來了人類第一次工業革命所需的原動力,將人力和畜力徹底解放出來。

  它的原理圖是每個機械狗都耳熟能詳的,簡單點說,就是一個放大版的開水壺。燒開的蒸汽被導入氣缸,推動活塞和連杆,將熱能轉化為機械能。

  原理異常簡單,但不代表它容易製造。它的難點在於氣缸與活塞的密閉性,以及輸氣管製造。金屬加工未點夠技能時,想要靠手工鍛打出一個合格的氣缸簡直是天方夜譚。

  然而安娜的能力完美彌補了工藝上的不足。

  羅蘭只要事先設計好四塊同尺寸的鐵板,讓鐵匠鋪澆鑄打磨好,接著利用直角板固定好造型,再由安娜進行焊接,就能得到剛度極高的方形氣缸。有了女巫的幫助,他不必像傳統製作過程那樣,先得造台炮筒鏜床,再加工出一個圓形氣缸。其他大部件也是如此,可以先做成小塊再拚接,如此一來,即使是鐵匠鋪這樣的小作坊,也能合力製造出蒸汽機所需要的全部部件。

  事實上,焊接被發明前,人們只能靠螺栓或鉚接來連接小件,而氣缸內部必須要求平滑,常規連接顯然做不到這點。

  唯一麻煩的是輸氣管。它的製作方法倒沒什麼特殊的,將一塊長鐵板燒至紅熱,再放進凹槽型模具裡,用錘子一錘一錘敲至成型,這也是前裝燧發槍槍管的製作方法。只不過槍管還需要事後校直,擴鑽膛線等等,更複雜一些罷了。

  它麻煩在於,羅蘭不可能把鐵匠叫到自己的後花園來,女巫暫時還不能曝光,而打鐵實在不是自己的強項。無奈之下,他只好讓首席騎士代勞,自己在一旁指揮。

  就這樣折騰了三天,羅蘭終於在後院裡拚出了首台蒸汽機。

  「就這是你的說力大無窮的玩意兒?」卡特皺眉打量著這台奇怪的機器,他首先肯定這玩意兒跟邪教儀式無關。上面每一個鐵疙瘩都是他親手裝上去的,看上去就像個密封的爐子。如果魔鬼能被它吸引那也太不合常理了。

  不過一堆鐵疙瘩要怎麼動起來?它看起來就很笨拙,又沒有腳,難不成還能飛?

  但在羅蘭眼裡,這台看似簡陋的機器卻散發著工業之美。站在巨人肩膀上的他自然沒再走紐科門蒸汽機——瓦特蒸汽機——改良蒸汽機的路線,他的第一台試製品就已是帶雙連杆和滑動閥門的高壓蒸汽機。它的製作不比最原始的蒸汽機難上多少,關鍵在於一些思路上的創新。

  「待會你就知道了。」

  羅蘭往蒸氣室倒了桶水,讓安娜點燃柴火。

  十幾分鍾後,水被燒開,咕隆咕隆地翻滾起來。很快,氣缸內傳來劈啪聲,羅蘭知道那是缸體受熱膨脹的聲音。活塞的鐵板較薄,膨脹變型要比缸體來得大,最終會牢牢的抵在缸壁上。

  「這不是燒開水麼?沒想到還真是個爐子,」卡特嘀咕道。

  當氣缸內充滿蒸汽時,令羅蘭激動萬分的一幕出現了。活塞開始推動連杆向外運動,當運動到頂點時,另一條連杆拉動滑動閥門,蒸汽又將活塞向內推動。兩條連杆一來一回帶著輪子飛快旋轉,隨著火力增大,很快速度達到了頂峰。

  機器發出刺耳的轟鳴聲,排氣口呼哧呼哧的吐著白氣,有種勢不可擋的氣勢。

  「這就是你說的……潛藏在自然中的力量?」安娜呆呆地問。

  首席騎士滿臉地難以置信,最後的大鐵輪是他費了老大力氣才安裝好的,現在它卻像羽毛般飛速旋轉,站在旁邊甚至能感受到輪子激起的氣流撲面而來——這只能說明,眼前這台鐵疙瘩的力氣大到了一個驚人的地步。

  他心底漸漸升起一絲不安。

  殿下說它能取代人力和畜力,如果不是騙自己的話,當它取代馬匹拉動戰車時,光憑這股蠻力,只怕十個騎士都難以抵擋。

  培養一名合格的騎士,需要十五年,製造一台這樣的鐵爐,卻只需三天。算上鐵匠打造零件的時間,也不過一個星期。

  它不需要喂養,不怕寒冷和饑餓,也不怕箭矢和刀槍。只要前面裝上撞角,它就能在戰場上橫衝直撞。

  這樣一來……傳統的騎士還有必要存在嗎?

  *******************

  晚上,羅蘭回到臥室時,又一次見到了夜鶯。

  她這次沒有戴兜帽,一臉笑意地坐在桌邊,手中撥弄著幾張羊皮紙,「看來外面的傳聞果然不能相信。都說四王子不學無術,性格惡劣,實際上比起宮廷大師也不遑多讓。這紙上畫的,就是那台鐵爐子的設計圖?你稱呼它為……蒸汽機,對吧?」

  我去,還能不能給人留點隱私了,想來就來,想走就走,你以為這是你家啊!羅蘭心裡腹誹不已,表面上仍若無其事地回道,「是設計圖沒錯,不過沒有安娜的幫助,它也僅僅是張圖紙。」

  「它能做什麼?」

  「很多,運礦、排水、冶鐵、鍛造,凡是需要出大力氣的地方,它都能起到作用。」

  「那我收下了,」夜鶯將羊皮紙卷好,放入衣袍內,「共助會裡也有能操控火焰的人。」

  「喂——」

  她擺擺手,製止羅蘭的抗議,「當然,我不是白拿您的東西,您先看看這個。」她將一小團白色東西放在桌上。

  羅蘭走過去,用手指捏起,發現那居然是一卷紙條。

  他輕輕展開,掃了兩眼,「這是……」

  「信鴿傳遞用的密信,」夜鶯用戲謔的語氣說道,「收信人是您的侍女長提爾,嘖嘖,看來您的後宮並不安穩啊。」

  「我沒有碰過她,」羅蘭皺眉道。

  提爾,記憶裡這名女子似乎很早就跟著自己了,原本四王子對她頗感興趣,無奈幾次騷擾都沒能得逞。這次來邊陲鎮乾脆把她升為侍女長,貼身伺候自己,她的房間就安排在隔壁。沒想到竟是王兄王姐安排的眼線?

  盡管這封信沒有署名,但根據內容判斷,十有八九是出自那幾個親兄妹的手筆。信上寫著上次失敗令主人十分不悅,下次趁長歌要塞騷亂時動手,絕不允許再失敗。好吧,其實你們已經成功了,他想,不然自己也不會成為羅蘭.溫布頓。

  這封信不大可能是夜鶯偽造的,因為只有參與了這場陰謀的人,才會清楚地知道第一次暗殺計劃。而夜鶯想殺自己的話,沒必要這麼麻煩。

  「你從她身上偷來的?」

  「您的侍女長才沒那麼蠢,她看完就打算燒了。只可惜她看的時候我恰好在她背後而已,」她做了個調包的動作,「那麼,您打算怎麼辦?需要我幫忙「處理」嗎?」

  羅蘭自然明白她口中的處理是什麼意思,猶豫片刻,他最終還是點點頭,「麻煩你了。」這種事情他實在沒有信心自己來做,「如果可以的話……替我問問,她背後的人是誰。」

  「如您所願,殿下,」夜鶯笑著彎腰行禮,「那麼,這卷圖紙就是報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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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公爵 | 2017-9-6 18:01:20

第一卷 邪月之歌 第二十四章 發展計劃


  羅蘭早上起來時,伺候他的不是提爾,而是一名年長的侍女。

  走出臥室,首席騎士卡特正在門外等他。

  「殿下,我得告訴您一個不幸的消息,」他沈聲道,「您的侍女長於昨晚死了。」

  「什麼?」羅蘭眼皮跳了跳,盡管早就知道是這個結果,但心裡仍有些不太舒服。畢竟這個人是因為他而死。

  「她從房間陽台上摔下去的,現場沒有打鬥痕跡,守衛也沒有看到外人進出。所以……應該是她不慎跌落,這是一場意外。」

  騎士彙報著調查結果,同時看向羅蘭的眼神有些怪異。羅蘭當然知道他在想什麼,在灰堡的時候,四王子多次想要強占提爾可是眾所周知的事。在這個時代,王子和身邊侍女發生關係那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本來娛樂活動就少,夜生活幾乎沒有,吃飽飯沒事做自然會想著去造人。不光自己造,王子和上層貴族之間還會交換女人,甚至聚在一起開造人派對,所以貴圈真亂並不是單純的調侃。

  四王子在這方便已經算比較收斂的了,換成羅蘭後,更是連女人都沒碰過——除了提爾外,其餘侍女的水平可謂稱得上寒磣。加上穿越後就要面對邪魔之月,他腦中幾乎全被種田計劃塞滿,還來不及去享受風花雪月的貴族生活。

  「還真是遺憾,」羅蘭裝出一副惋惜的模樣,「提爾的後事交給今早伺候我的那位年長侍女去辦吧。她就是新的侍女長了。」

  卡特點點頭,行禮離開。

  羅蘭剛踏入辦公室,就看到了坐在紅木桌上的夜鶯。

  「問出什麼了嗎?」

  「什麼都沒,她見到我時就自殺了,」她的語氣有些沮喪,「太快了,連絲毫猶豫都沒有。」

  「你居然沒有製住她?」羅蘭繞過對方,坐回到靠背椅上。

  「我捆住她了啊,」夜鶯斜撐著身子靠攏過來,「誰想到她牙齒裡藏著毒藥。我只好偽造成一場意外墜落。」

  「我以為你經驗豐富,就這樣還好意思收報酬?」

  「喂喂,別這麼說嘛,雖然沒從她口中問到什麼,不代表我一無所獲啊,」夜鶯輕笑兩聲,將一張折好的紙放到羅蘭面前,「從她房間裡搜到的。」

  羅蘭攤開紙,那是一封家書,寄信人稱提爾為姐姐,內容只是普通的閒聊。不過他注意到對方多次提到了大海,諸如海邊景色好美,她最喜歡待在沙灘上觀看日落之類的。信的最後問姐姐何時能回來,她十分想念姐姐。聯想到幾個兄妹的領地,羅蘭不確定地道,「碧水港的三王姐?」

  「大概就是這麼回事,你的那兩位哥哥可看不到海。據我推測,三王女嘉西亞.溫布頓手上扣著她妹妹做人質,把她當做暗藏的棋子。從她自殺的果斷作風來看,不大可能是隨意安排的。也就是說,安插到你身邊之前,她至少受過兩到三年的相關訓練。」

  羅蘭輕輕歎了口氣,果然爭王令不會那麼容易就結束。就算他不爭,也不等於置身事外。為了王位,他的兄弟姐妹根本沒有顧慮,類似的事恐怕以後還會再發生。

  「啊,有人來了。我先告辭了,殿下。」

  夜鶯挑逗似地朝羅蘭吹出口氣,接著轉眼間憑空消失了。

  盡管不是第一次見,但大白天的玩這麼一出,還是讓羅蘭嚇了一跳。他猶豫了下,朝空出來的桌邊試探著伸出手指,伸到一半便被隻觸感柔軟的手攔截下來,「殿下,您這麼做可會讓安娜傷心的。」

  好吧,看來她的能力是隱身而不是消失,羅蘭想,不然就太可怕了。

  門外響起了叩門聲,「殿下,我是巴羅夫。」

  羅蘭收回手指,重回面無表情的模樣,「進來。」

  大臣助理抱著一大捆卷宗走進辦公室,屁股還沒坐熱便開始彙報近一個星期的政務情況。羅蘭也收起心思,聚精會神地聽他講述。經過一個多月的耳濡目染,他發現自己已能跟上對方的節奏,而不是最開始時的暈頭轉向,完全摸不著頭腦。

  總的來說,邊陲鎮財務有了一定程度的好轉,主要是將礦石和寶石原石賣給柳葉鎮後獲得了近兩百枚金龍。這筆錢用來購買食物和發放工錢後,仍有九十枚剩餘。

  巴羅夫也是心情高漲,手中有餘錢,渡過這個冬天就不會太難。

  不過羅蘭注定不會讓他閒下來,「我要從領民中挑選一批人來對抗邪獸,他們從現在開始就必須集中起來接受訓練。教官就由我的首席騎士擔當,具體情況我會和他說明。你要做一個購買計劃出來,這批人都得有結實的皮甲和一杆長槍,還要有兩套可以更換的冬衣。」

  「殿下,這……按慣例來說,不是臨時征召領民去作戰嗎?」

  「不經訓練就上戰場的隊伍不過是群烏合之眾,仗著人多能嚇退邪獸嗎?潰散起來反而更麻煩。」

  「難道您真的打算死守邊陲鎮?」巴羅夫猶豫地問。

  「實在守不住的話,當然會撤退,不過我不覺得我們連幾頭變異野獸都對付不了。」

  「按您的計劃去辦的話,又要多出一筆錢了。」

  對方一副吝嗇鬼的樣子把羅蘭逗笑了,「這些都是必要支出,快去辦吧。」

  他自己金庫裡還有三百多枚金龍,主要用來支付修建城牆的費用。向鐵匠鋪訂購蒸汽機所需的材料和部件也是自己掏的腰包,首台差不多花掉二十枚金龍,而他至少還需要三台。

  蒸汽機推動了第一次工業革命這話不假,但不意味著蒸汽機就等於工業革命。歷史上英國正是發展到急需一種新動力來取代人和牲畜,以滿足礦區生產。瓦特改良蒸汽機後,立即收到了海量訂單,這種新動力也在很短時間內普及到各個行業。

  此時的邊陲鎮完全沒有工業革命的基礎,甚至可以說連工業都不存在。因此羅蘭也沒指望靠賣蒸汽機來賺第一桶金,他只想在北山礦區中投入這種機器,用於拉礦和碎石。等礦山產量提高後,再擴大蒸汽機使用的規模,相當於從上至下推廣工業發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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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EN123
大公爵 | 2017-9-6 18:01:41

第一卷 邪月之歌 第二十五章 民兵隊


  「這就是你招來的人?」羅蘭望著眼前這群衣衫襤褸的平民,心底浮起了掉頭就走的衝動。

  「殿下,這可是按您的要求篩選的,」卡特掰著手指道,「男性、非罪犯、十八歲以上,四十歲以下、身體無殘缺……我可是仔仔細細檢查過的。」

  好罷,他就知道不能抱太多期待。畢竟這個世界生產力如此低下,吃飽飯都是件困難的事,穿得差點就更正常了。身為王子的待遇讓他忽視了這點,只要走出城堡,到處都能看到衣不遮體、靠乞討為生的流民。實際上就連王國之都灰堡,也會有收屍人這種職業存在——他們所做的,就是每天將倒斃街邊的餓殍拖走火化。

  那麼這個世界的戰鬥模式到底是怎樣的?羅蘭閉上眼仔細回想了一遍,嗯……大概比流氓鬥毆高級那麼一點。一般來說,當領主決定發起戰爭時(或鬥毆時——羅蘭一點都不認為這種戰鬥能和戰爭二字掛上關係),便會召集他管轄領地裡的分封貴族,分封貴族再召集各自領地裡更低一階的分封貴族,比如公爵召喚手下的伯爵,伯爵召喚子爵、男爵,依次類推。

  這些貴族大多擁有一批騎士和傭兵作為自己的個人力量,他們是作戰的主力,基本盔甲齊全,武器精良。同時,他們還會征召領地上的平民和農夫協同作戰——其實就是給部隊運送糧草,在需要炮灰填坑時衝在第一線。戰鬥中傷亡最慘重的都是這些炮灰,貴族間的戰鬥,只要沒死在戰場上,一般都會被抓回去好生對待以換取贖金。

  羅蘭自然不會指望邊陲鎮那幾位貴族來幫他作戰,事實上,他們跟邊陲鎮毫無關係,大多是由長歌要塞領主分封的男爵,領地也在要塞所轄區域。

  一支全部由平民組成的部隊,在這個時代是件極富有想像力的事情。他們愚笨無知、看不懂文書,理解不了命令、又未經過專業戰鬥訓練,怎麼比得上從十歲起就開始練劍的騎士?

  卡特靠近羅蘭,低聲勸道,「殿下,此事本來就不可行。你看看他們,哪個能握得住刀劍?遇見邪獸時恐怕會一哄而散,到時候反而會影響防線穩定。我建議還是從柳葉鎮或其它地方雇傭專業的傭兵來守衛城牆,這些人就留著做些雜務好了。」

  「不,我就用他們,」羅蘭拒絕道。他對那群為錢做事的雇傭兵沒有任何好感,再說,他組建軍隊不僅僅是為了對付邪獸——縱觀歷史,一支強大且富有生命力的隊伍其成員必須來自於人民,無論是封建軍隊、近代軍隊還是現代軍隊,都無數次驗證了這個規律。

  「好吧,您說了算,」騎士聳聳肩,「那我明天開始訓練他們如何握劍?盡管用處可能不大……」

  「用劍?不,你先帶著他們列隊和跑步——」羅蘭忽然想到這些訓練內容可能首席騎士自己都沒體驗過,只好改口道,「你把上次找的那個獵人叫來,你們先一起看我怎麼做。」

  *******************

  凡納今天經歷的不可思議可能比之前二十年加起來還要多。

  他居然近距離瞧見了王國四王子——羅蘭.溫布頓殿下。他從自己面前走過,還對自己微笑,天哪,王子這是喝醉了嗎?

  三天前,四王子在廣場演講時,他就知道今年冬天會和以往不同,他們不會前往長歌要塞,而是將在此地渡過漫長的寒冬。王子說的那些道理,他大多沒聽懂,但對於這個決定,他是打心底讚同的。凡納的弟弟就是在兩年前死在了要塞貧民窟裡,整整一個月沒有食物供給,他靠著為碼頭卸貨掙來的幾枚銅板買些黑麵包和弟弟分享。但那年冬天太冷了,貧民窟的窩棚裡到處都漏著風,這點吃點連維持身體溫度都做不到,弟弟生病昏迷後就再也沒醒來。

  在邊陲鎮,他至少有一間土磚砌出來的屋子,無需害怕連降數天的大雪。他也看到碼頭堆滿了從別處運來的麥子,正分批搬入城堡。因此凡納聽到四王子招募民兵的消息,第一時間便趕了過來。

  當然,誘惑他放棄碎石工作,立刻趕來應征的理由,還有那一個月多達10枚銀狼的薪金。這已經比得上一個熟手的泥工匠了!他已經不小了,等到明年春天,他打算娶酒館侍女捨麗爾當老婆,現在不多攢點錢怎麼行。

  至於告示上說的這個民兵該做什麼,他完全沒有關注。反正不是替那些貴族老爺背東西,就是給巡邏兵打下手,總不會讓他們爬上城牆,去對抗瘋狂的邪獸罷。

  篩選過程還挺嚴格,那名盔甲閃閃的騎士目光讓凡納有些害怕。幸運的是,他還算壯實的身板通過了審查,許多瘦骨如柴的家夥則被騎士大人拎出了隊伍。到最後,前來應招者只剩下一百來人。

  但凡納萬萬沒料到,訓練他們的,竟然是王子殿下本人!

  通過者都被帶到邊陲鎮西邊的草地上,他們身後是正在修建的城牆,眼前便是延綿不斷的迷藏森林。

  王子命令所有人列隊站好,便到一旁休息去了。前幾日剛下過雨,地面還是濕乎乎的泥巴,積水順著鞋縫滲入腳底,令他渾身都覺得不舒服。更別提王子要求的站姿還不一般,手必須垂直貼在大腿兩側,背脊要求挺得筆直。

  凡納才站了一刻鍾便覺得疲憊不堪,這簡直比輪著大錘碎石頭還辛苦。但他咬咬牙,仍努力堅持著。因為殿下之前說了,誰動了,午餐就少一個雞蛋。天哪,他已經好久沒有嚐過雞蛋的味道了。顯然周圍的人也是這麼想的,盡管搖搖晃晃,大多數人都堅持了下來。

  直到王子宣布就地休息,凡納才發現自己已經出了一背的汗,而整個站立時間並不長,最多也就兩刻鍾。那些沒堅持到最後的都懊惱不已,仿佛看到圓滾滾的雞蛋正在離他們遠去。

  只是凡納不太懂,他們練這個有什麼用?光站著能多背幾袋乾糧嗎?

  如果不是尊敬的王子殿下在訓練他們,他早就要嚷嚷起來了。

  沒想到休息片刻後,殿下宣布的第二個命令更加古怪。他要求所有人繼續排成列隊站好,這一次,如果大家都沒人動彈,則午餐時統統加一個雞蛋。只要有一個人放棄,所有人都會失去新增雞蛋的機會。

  凡納聽到了一陣吞口水的聲音。

  見鬼,這是王國貴族階層流行的把戲麼?用一根胡蘿蔔吊杆把大家耍得團團轉,他可不是愚蠢的驢子!

  ……可是萬一,萬一大家都能做到的話,豈不是待會就有兩個雞蛋可吃了?

  簡直是魔鬼的誘惑,凡納抹了抹嘴角溢出的口水,為了雞蛋,他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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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公爵 | 2017-9-6 18:01:56

第一卷 邪月之歌 第二十六章 歷史的經驗


  「殿下,您這是在幹什麼?」卡特之前覺得四王子只是專斷獨行了點,現在已經上升為異想天開了。

  若論如何訓練一名戰士,首席騎士覺得不會有人比自己更專業。他的家族有一套完整的訓練方法,從十歲起到十五歲,僅僅五年就能培養出一名精通各類武器的戰士。如果再多加五年,那就是名熟知上層禮儀的騎士——當然,前提是受訓者不得為平民出身。

  看看眼前這群蠢貨,眼中就只有吃的!而且……雞蛋很貴的好不好!

  羅蘭掏掏耳朵,「你看著就好,記住,今後幾天的訓練也要按此執行。當然會有些細節變化,我會一一羅列在紙上。」

  在冷兵器時代,兩三個月訓練出一批合格的戰士?羅蘭根本沒有這方面的想法,而且他也不需要那種穿個褲衩就能手撕野獸的斯巴達勇士。軍隊個體戰鬥力可以不強,但一定要紀律嚴明、令行禁止。

  團隊的力量在大多時候都要超過個人,這是人的社會屬性決定的。想要快速做到這點,把軍訓那套搬過來,再按當前環境加以改進大概是個不錯的選擇。以他的親身經歷來說,僅僅半個月就能把來自全國各地的學生熔成一個整體,不管過程如何,效果還是很明顯的。

  等這群人徹底知道紀律為何物後,羅蘭才好實施下一步計劃。

  凡納最終沒能吃到第二顆雞蛋。

  這一次站立時長超過了前次的兩倍之多,直到有人腿腳發軟,忍耐不住地左右搖晃才結束。

  四王子恰好在這個時間宣布全體休息,並吩咐侍從發放午餐。此舉成功使眾人對犯規者的憤怒轉移到食物上,但也讓凡納懷疑王子殿下或許根本沒打算讓他們拿到第二個獎勵。

  午餐是裝在四個大瓦缸裡,由幾輛馬車拖到鎮子外面來的。車上除了帶著食物,還載有許多木盆和勺子。

  凡納舔舔嘴唇準備一哄而上時,首席騎士攔在了所有人面前。

  王子殿下命令所有人排成四條縱隊,一個一個上來領取餐具,任何擾亂秩序的,將被強制最後一個分配食物。

  人群亂哄哄地擠出四條隊伍,他運氣很是不錯,排在最外側縱隊的前列。當然也有人對此表示出強烈不滿,隊伍中傳來一陣打鬧聲。很快騎士和幾名衛兵衝進人群,將鬧事者趕了出來。

  傻瓜,凡納瞟了眼鬧事的頭頭,鎮裡最好鬥的「瘋拳」。平時靠著一身蠻力到處惹事,現在卻被人用劍抵著乖乖蹲在一邊。瞧他那可憐的模樣!

  他覺得自己大概已經摸清了王子殿下的喜好。

  那就是整齊劃一。

  站隊要站得筆直,隊伍必須是一條線,吃飯也要排隊,秩序不能打斷……凡納曾聽見多識廣的大城鎮商人說過,一些貴族有種奇怪的嗜好,那就是所有東西都必須擺放得規規矩矩,凡事有一絲對不上,都會強迫自己去整理。

  在凡納意識裡,這種人純屬閒得無聊,無事可做,以至故意找些麻煩來折騰自己。

  沒想到王子殿下也是這樣的人。

  當瓦缸蓋子被揭開時,凡納聞到了一股濃鬱的香味。

  四散開來的誘人味道讓他幾乎沈醉其中,人群中一陣躁動,前面同時傳來騎士大人的吼聲。大概又要排隊了,他想。

  果不其然,四王子要求所有人按之前拿木盆和勺子時的順序,排隊領取食物。

  盡管所有人都咽著唾沫,肚子裡咕咕直叫,但鑒於瘋拳的榜樣,大家仍老老實實排起了長隊。

  瓦缸裡裝的是熱騰騰的小麥粥。凡納驚訝的發現,粥裡居然還有肉乾!雖然挖到木盆裡的只有薄薄一片,可那也是肉啊!盛完粥後,他還如願以償地獲得了一個額外的雞蛋。

  凡納幾乎狼吞虎咽般吃光了午餐,連盆子底都舔了一遍。雞蛋甚至都沒來得及咬,直接一口便吞進了肚子裡。因為吃得太快,他還不小心把舌頭燙了個泡。

  放下木盆,凡納拍拍肚子,打了個嗝。他已經很久沒有享受過如此美味的食物了。而且更不可思議的是,他竟然感到了飽足感。肉粥的香甜跟黑麵包比起來完全是天上地下,他甚至在想,如果每天都能吃到這樣的食物,就算在前線對抗邪獸又如何?

  吃完飯後是一段較長的休息時間,所有人被帶回城牆內,一路步行到鎮裡巡邏兵居住的營地。一個身材魁梧的異族男子從隊伍裡走了出來,開始教眾人如何搭設帳篷。

  凡納認識他——住在老街的人沒幾個不認識鐵斧的。他那一手精湛的箭術讓鎮裡經驗最豐富的老獵人都歎為觀止。等等,鐵斧現在為四王子辦事?似乎之前也看到他一直待在騎士身邊。凡納眉頭皺了起來,殿下到底在想什麼?他可是沙民。

  「您真的打算任命一個沙民當隊長嗎?」卡特對此抱著同樣的疑問,「他不屬於灰堡,甚至不屬於大陸王國。」

  「女巫也不屬於灰堡,」羅蘭不以為然道,「但他們都屬於邊陲鎮。再說了,這裡不是還有你看著嗎?」

  「可是,殿下……」

  「別擔心,」羅蘭拍了拍騎士的肩膀,「邊陲鎮不計較出身。只要沒有違反王國律法,他們就仍是我的領民。你要真不放心,可以再挑兩個出色的做隊長,反正今後這支隊伍人數還會擴充,現在多培養幾個有潛力的也不錯。對了,訓練條例我已經寫好了,比起沙民,我覺得你多關心下這個比較好。」

  卡特接過羅蘭手中的羊皮紙卷,從頭到尾掃了遍,頓時傻了眼。這些訓練內容簡直聞所未聞——比如下午帶著所有人圍繞邊陲鎮跑圈,從鹿時(午後2點)直至太陽落山。條例強調每個人都得完成此項,途中允許互相協助,若無人放棄,晚餐增加一個雞蛋。又比如晚上等狼時一過立刻吹響集合哨,讓所有人在最快時間內穿衣集合。這樣折騰下來只怕沒幾天隊伍都要散了吧。

  如果說前面幾條還稍微能理解,最後一條則讓卡特徹底迷糊了。

  「每天晚餐後,全體前往卡爾先生的學院接受文化培訓。」

  「殿下……文化培訓是什麼意思?難不成你還要教他們讀書識字?」

  「我倒希望如此,不過時間太短了,最多隻夠教一些簡單的詞語和數字,能讀寫命令即可。這部分內容我會親自跟卡爾說明,你只需將他們帶過去就好。」

  「可,為什麼您要這麼做?這些對同邪獸戰鬥毫無幫助啊!」

  「誰說的?」羅蘭打了個哈欠,「一支善於戰鬥的隊伍,必然是支有文化的隊伍,這是歷史總結的經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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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公爵 | 2017-9-6 18:02:11

第一卷 邪月之歌 第二十七章 過往


  天氣一天比一天冷,羅蘭也起得一天比一天晚。

  作為統治階級,他當然有睡懶覺得權利。特別是那張墊了三層天鵝絨毛毯的大床,躺下時整個人都會陷入柔軟的包圍中,更加助長了他的賴床情緒。

  當羅蘭洗漱完畢走進辦公室時,夜鶯早就在那兒等他了。

  「喏,您的早餐,我趁熱吃了一半,現在都涼了,」她朝桌上那盤少了一半的麵包努努嘴,儼然一副自己才是此地主人的模樣。

  「沒有人教過你,在王子面前應保持謙卑麼,」羅蘭伸手撥開盤子,坐回到辦公桌前,「記得最開始你還是挺守禮儀來著。」

  他在心底歎了口氣,真沒看出來這家夥居然是個自來熟,不是陪在安娜身邊,就跑來自己這兒閒逛。之前還會隱藏身形,現在只要沒有外人在,她就大大方方的在辦公室裡晃來晃去,連兜帽都不戴了。

  「像這樣嗎?」她跳下桌子,躬身行了一個無可挑剔的貴族禮,「您最近起得越來越晚,我看早餐放著也是放著,就幫您解決了一點。殿下,」她湊到羅蘭身邊,「反正您也不在意對吧?而且您並不喜歡那些繁瑣的禮儀,我能看得出來。」

  你這家夥是有天眼嗎,羅蘭腹誹道,這也能看得出來?

  他歎了口氣,「隨你吧,不過以後你吃了早餐,就把它吃完。我想吃的話會再叫一份的。」

  「遵命,殿下!」她輕輕一笑,捏起餐盤跑到一邊去了。

  羅蘭鋪開一張空白的羊皮紙,準備將昨天畫到一半的設計圖補充完整。

  想要守住邊陲鎮,冬季來臨後的戰鬥就不能是慘勝。盡管一支沒有見過血的軍隊不是合格的軍隊,但羅蘭擔心一旦出現較大損失,這群短期培訓出來的人還有沒有勇氣站在城牆上。

  他需要跨時代的武器來獲得對邪獸的絕對優勢。

  毫無疑問,那就是火槍。

  事實上,這個時代已經具備了火槍出現的所有條件。煉金師常配置一種被稱為雪粉的東西,用於宮廷慶典中的鳴禮。這玩意就是配方錯誤的火藥,燃燒速度慢,放進銅管裡大多只能聽個響。

  大概再過一百年,火槍的雛形——火門槍就會出現。這種火器因為操作繁瑣,需要兩個人合作才能完成裝填射擊動作,一般情況下只能作為單發武器使用。而它的射速和威力,還比不上一個訓練有素的弓箭手。

  羅蘭當然沒興趣去重演歷史,和蒸汽機一樣,他完全可以利用女巫的能力來造出具有實戰價值的火槍。

  「您沒來時我看了下桌上的訂單,」夜鶯咽下最後一塊麵包,漫不經心地問,「您打算買那麼多冰芒做什麼?現在可是冬天,想喝冷藏的麥酒,直接在屋子外放一晚不就行了麼?」

  上層貴族很喜歡在夏天用冰芒——也就是硝石來製冰,再冷卻牛奶、酒或果汁享用。托季節的福,現在收購硝石價格十分低廉。

  「做冰鎮奶酪吃,現在的氣溫還不夠低,得結冰才行,」羅蘭忽悠道。

  眼前的女子盡管不是敵人,可也不像安娜一般知根知底。和蒸汽機不同,火槍這種東西沒有太多技術壁壘,一旦傳播出去,顯然對自己的種田計劃不利。在沒有摸清她的底細前,有些東西還是先瞞著比較好。想到這兒,他試探性地問道,「女巫共助會除了尋找聖山之外,還負責訓練殺手嗎?」

  「不,她們只是群為了夢想聚在一起的可憐人,」夜鶯擺擺手,「我加入共助不過是最近兩年的事。」

  「也就是說,你之前在為別人效力?」她那一手漂亮的投擲技巧沒有人指導外加數年苦練是扔不出來的,羅蘭對此十分確認,「除了我之外,還有其他人願意收留女巫?」

  「收留?」夜鶯的神色變得有些奇怪,「怎麼可能……假若知道我會變成女巫,他連大門都不會讓我進去。至於後來,若不是我對他還有用的話,只怕早就被秘密處決掉了。」

  「噢?能說說看嗎?」

  夜鶯笑著搖了搖頭,只不過這一次的笑容中多了些意味不明的情緒,「殿下,等到時機合適的時候,我會告訴您的。我知道您在擔心什麼,請放心,我在五年前就已經自由了,並不再需要為誰賣命。」

  交涉檢定失敗,看來自己的魅力屬性加點不高啊……不過她的回答也從側面印證了自己的想法——至少在五年之前,她曾為某人做過一些見不得光的事。好在他利用夜鶯似乎只是源於一次偶然,而非像自己這樣,打算大規招募用女巫。

  羅蘭沒再追問,繼續低頭畫自己的圖紙。

  令他稍稍有些意外的是,平時老愛往跟前湊的夜鶯此刻變得安靜下來,房間裡只剩下爐火燃燒的聲音。等到羅蘭抬起頭活動酸麻的脖子時,辦公室裡已不見了她的蹤影。

  「走都不打個招呼,」他嘀咕了句,將手中的羊皮紙折好,裝入貼身的衣袋中。

  忙了幾天,加上這張圖紙,武器的設計——或者說是複刻,就全部完成了。

  他打算製作的正是大名鼎鼎的燧發槍。這種武器久經歷史考驗,製作難度跟火繩槍相近,後裝引火藥,前裝鉛丸,射速能接近每分鍾三發,用來對付沒有智商可言的變異野獸是綽綽有餘。

  大多數動物不會爬牆,所以射擊距離約等於城牆頂部到地面的高度,也就是十二尺。這個距離內就算用腳瞄準也不會打丟目標,而且子彈初速幾乎不減,邪獸只要沒進化出比鋼鐵還硬的外皮,基本都能做到一槍斃命。

  燧發槍的缺點在於製作時間。它最開始時跟火繩槍一樣,都是靠工匠一錘子一錘子敲出來的,從槍管到扳機,整槍製作大致要花去三個月左右。其中槍管是大頭,得把鐵片敲成圓管狀,鐵粉糊口,再鑽膛刻上膛線。雖然用不到什麼精密的儀器,但匠人必須是熟手才能做出合格的槍管。

  這也是羅蘭為什麼要先造出一台蒸汽機的原因了。

  有了蒸汽機,他就能利用鋼鑽頭直接在實心鐵棍上鑽出槍膛,這樣一來製作速度可大幅提高,也不需要手熟的工匠來操作,僅需要一個能固定鐵棍的工作台即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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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公爵 | 2017-9-6 18:02:26

第一卷 邪月之歌 第二十八章 凶疤


  不過當羅蘭親自操作起來,才發現實際情況遠沒有自己所想的那麼簡單。

  在後院裡忙活了四五天,硬度較高的鑽頭倒是順利做出來了,利用安娜的高溫火焰,他可以很容易得到1500度以上的鐵水。沒有了溫度的制約,常規炒鋼法便能方便快捷地製得小批量鋼鐵——即用鐵棒快速攪拌鐵水,使生鐵中過量的碳和其它雜質與空氣充分接觸氧化,反複幾次後鐵水冷卻下來就能得到高品質的鋼。

  問題出在蒸汽初號機上。

  這台原型機工作起來時噪音和震動都十分驚人,連帶著鑽頭無法穩定的鑽完整條鐵管。在做粗活重活時,這種程度的震顫無關緊要,但加工槍管顯然就行不通了。

  想要改善這點,他就得先造出離心調速器來控制蒸汽機的輸出功率,再用齒輪組合減少震顫,調整鑽頭的旋轉速率。而加工齒輪又需要簡易車床。這樣算下來,羅蘭發現自己根本沒辦法在邪魔之月來臨前實現這一目標。

  最終還是只能用老辦法,靠鐵匠的雙手去一錘錘敲出來。大批量生產火槍的計劃破產了,按邊陲鎮鐵匠鋪的數量,頂多一個月生產3-4根槍管,這還是在停造第二台蒸汽機的情況下。

  唯一的好消息是不用擔心槍管的合格率。鐵匠只管敲出大致的圓管,再由安娜統一進行合縫,效果跟鏜刀削出來的無縫管接近,基本上可以排除炸膛的風險。

  羅蘭無奈之下只得修改了自己之前的計劃,他原本打算招募邊陲鎮的獵人,組建一支火槍隊——他們大多精通射箭,無論是弓還是弩,都是他們得心應手的武器。外加槍械培訓耗時短,可以使他們很快具備戰鬥力。

  可現在到邪魔之月最多造出四把燧發槍,如此一來就只能挑選獵人中最傑出的人手來打造一支精英小組了。這事羅蘭決定交給鐵斧去辦,他在邊陲鎮待了十五年,也是公認最好的獵人。

  *******************

  布萊恩這半個月來過得並不開心。

  特別是在街上遇見民兵隊的時候,不開心的感覺就會加倍放大……甚至心底還有一絲不甘。

  他覺得自己被王子殿下遺忘了。

  一個月前被首席騎士叫過去時,他滿心興奮。與四王子近距離接觸,接受殿下的親口詢問,這是何等幸運而榮耀的事。

  他從小在邊陲鎮長大,雖然出身普通獵戶家庭,但憑借自己的能力擔任上了巡邏隊長一職。他知道自己沒法依靠家門成為一名騎士,只能等待機會立下功績,接受上位者的冊封。

  殿下的詢問讓他覺得機會來了,顯然四王子羅蘭不願放棄自己的領地,他在試圖尋找對抗邪獸的方法。後來大肆興建的城牆也證明了一點,毫無疑問,今年他們將在邊陲鎮渡過邪魔之月。

  想要在此地阻擋邪獸的侵襲,就必須組建一支敢於正面作戰的隊伍。布萊恩原以為自己是當仁不讓的人選,他精通偵查、劍術和騎術,每年留守至最後點燃烽火證明他不缺乏勇氣,但他萬萬沒料到,殿下竟然打算從平民中選出一支隊伍與邪獸戰鬥!

  沒錯,一支純粹的平民隊伍,不止是他,整個巡邏隊十人沒一個通過首席騎士的審核。這簡直匪夷所思,難不成殿下認為這群從沒握過刀劍的人,會比自己更擅長戰鬥?只怕見到邪獸的凶狠模樣他們就會潰不成軍!

  但殿下似乎是認真的……他不僅在訓練這群烏合之眾,還給他們配發了統一的服裝。每天下午布萊恩都能見到這夥人穿著棕灰相間的皮甲,排成兩列縱隊從街上跑過。最開始時隊伍還稀稀拉拉,最近已經越來越整齊了。

  而自己,仍每天執行著枯燥的任務,看不到晉升的希望。

  晚上他翻來覆去睡不著時,隔壁傳來一陣響動,接著門被推開,有人悄悄走了進來。

  「喂,都起來,」來人低聲喊道。布萊恩聽出了對方的聲音,是巡邏隊的一員,外號叫凶疤的家夥。

  他房裡睡著五個人,除了自己和灰狗外,其他三人很快翻身而起,就像早有準備的一樣,連外衣都沒有脫下。

  「隊長,快起來,我有件重要的事要跟你說。」

  凶疤在長歌要塞有個貴族親戚,聽說還是了不得的大貴族,因此他在隊裡的地位很高,布萊恩不好無視他,只得爬起來問,「什麼事?」

  灰狗也被叫醒過來,「這……這麼晚了,你……你們不睡……覺嗎?」

  「我有樁好活介紹給你們,你們想不想被冊封為騎士?」

  「什……什麼?騎士?」灰狗驚訝道。

  布萊恩心裡也是一跳,連忙問道,「到底是什麼活?」

  「你們都知道我叔叔希爾泰吧,他是公爵大人分封的伯爵,也是大人的親信。這消息是他親自交代我的,」凶疤壓低聲音道,「四王子準備甩開長歌要塞單獨幹,讓公爵大人十分不悅。他決定讓王子知道,誰才是西境的主人。」

  「難、難、難道……你們打算……刺,刺殺……」灰狗一緊張就更結巴了,短短一句話半天都沒說完整。

  「怎麼可能,」凶疤嗤笑道,「他再怎麼樣也是個王子,他若死了,就算公爵大人也庇護不了我們。我說了,這是樁好活。」

  布萊特下意識覺得這筆交易肯定不像他宣稱的那麼簡單,但冊封騎士的誘惑實在太大,他忍不住開口道,「說來聽聽。」

  「糧食。沒有糧食,他就只能乖乖滾回長歌要塞。這樁活是公爵大人允諾的,只要我們能成功燒掉四王子買來的糧食,他就為我們舉辦冊封禮,並且在要塞東邊劃一塊封地賜予我們。這可是個千載難逢的機會,隊長,你覺得呢?」

  「你、你瘋……啦,殿、殿下不是說了,今年……年邪魔之月很可能持……持續四個月以上,你把糧食燒、燒了,大家吃什麼!」灰狗連連搖頭道,「兩……兩年前的事,大、大家都忘了?」

  「關我們什麼事?」另一人不屑說,「反正我也沒打算留在這兒,把萊恩大人的事辦了,我們就能在要塞過安逸生活了。」

  「沒錯,你們難道還想在這鬼地方吃一輩子的礦渣嗎?」其他人也紛紛幫腔道。

  見鬼,他們早就串通好了,布萊特心裡一涼,除了自己和灰狗是在邊陲鎮長大以外,他們大都來自王國各地,對小鎮根本沒有任何留戀。見無力阻止,他只好轉移話題道,「可是那些小麥都被轉移到王子殿下的城堡裡去了,門口有殿下的親衛騎士把守,你們又怎麼可能進得去?」

  「所以我才要叫上你啊,」凶疤得意地笑道,「從小就待在這破地方,沒人比你更熟悉這兒的環境了。我記得你曾說過,後山溝裡有一處廢棄水井,和城堡下方的水道相連。通過它,便可以悄無聲息地直達城堡花園。你小時候不是還爬進去過麼。怎麼樣,跟我做上這一筆,你今後也能成為騎士了——還是公爵大人親自冊封的騎士。」

  不……騎士應該勇於和不公做鬥爭,應該不畏強權,保護弱者!單單為了公爵大人的私人恩怨,就置小鎮居民於饑餓和死亡的威脅中而不顧?這樣的騎士除了一身空殼外,還有什麼榮耀可言!

  他剛要開口拒絕,灰狗已經叫了起來。

  「一、一群瘋子!你、你們、居然敢打糧食的主意,我絕、絕不會讓你們離開這、這裡的!我要報、報告給……咳,」灰狗說到一半,聲音陡然凝固,他難以置信地回過頭,一名昔日的隊友正站在身後朝他冷笑。黑色的匕首從灰狗腰後插入,匕身完全沒入了身體。他顫抖了兩下,張開嘴想說什麼,卻只能發出嘶啞的吸氣聲。

  對方將匕首攪動兩下,再猛得抽回,灰狗頓時像失去了支撐的布娃娃般,軟軟地癱倒在地。

  「怎麼樣?」凶疤靠近布萊特,後者甚至能感覺到他口中呼出的腥臭氣息,「我想你應該決定好了吧,隊長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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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EN123
大公爵 | 2017-9-6 18:02:41

第一卷 邪月之歌 第二十九章 怒火


  邊陲鎮的領主城堡並非一開始就建在它現今所在的位置上。

  起初埋設石牆基礎時遭遇地下溶洞,地面突然發生塌陷,才不得不移動了位置。

  而那些已經挖好的水道,大多在塌陷中被破壞,即使完好的,也因為改址重建而廢棄。

  布萊恩年少時經常在這些地道裡鑽來鑽去,某天他意外發現有條路線竟可以從一口廢井繞到城堡花園的水井中。布萊恩將這個消息告訴了父親,結果卻被吊起來狠狠揍了一頓。父親告誡他擅闖領主城堡是死罪,一旦被發現就只有上絞架的份。

  被嚇唬住的布萊恩自然沒再走過這條水道,但眾人聚在一起喝酒聊天時,他曾不止一次吹噓過自己能有直達城堡的本事。現在他簡直後悔極了。

  一行人除了灰狗,共有九人。也就是說,整個巡邏隊都被凶疤說服了——能為王國西境的主人萊恩公爵辦事,還有如此豐厚的回報,想來沒幾個人可以經得住這樣的誘惑。

  那口廢井就在最開始塌陷的地方,現在仍是一片荒地。布萊恩被凶疤用劍頂著,夾在隊伍中間下了井。小時候還算寬敞的水道,現在已顯得十分狹窄。由於常年沒人通行,外加水流改道,洞裡不少地方都長出了藤蔓。

  刺死灰狗的那家夥舉著火把躬身走在最前面,他握著把短柄斧頭,用來清除障礙。

  布萊恩裝成回憶道路的樣子,心底卻在思考脫身之計。

  顯然在這種行動極為不便的地方,他沒有任何逃脫的可能。只有等到了城堡,才可能獲得一線機會。到時候該怎麼做?大叫兩聲引來殿下親衛?不不……那樣刀疤只需一抬手就能了結自己,必須先拉距離,否則他的下場就會跟灰狗一樣。

  想到灰狗,布萊恩的眼神又黯淡了幾分。

  在邊陲鎮還沒建立前,他和自己就生活在這裡,兩人幾乎從小玩到大,一齊加入巡邏隊也是出自布萊恩的主意。沒想到的是,他和自己一樣,被推選為了巡邏隊隊長。

  布萊恩曾為他高興了好長一段時間,因為說話結巴的緣故,灰狗一直受盡輕視。如今,他終於得到了被認同的機會——至少在當時,布萊恩是這麼想的。

  可當灰狗倒下後,布萊恩朝凶疤怒吼時,凶疤卻滿臉諷刺地告訴他,大家推薦自己和灰狗當選隊長的原因。

  「傻子,巡邏隊長可是要留守到邪魔之月,點燃烽火報警的。不讓你們做,難道還要老子去冒這個危險嗎?」

  這句話像利刃一般刺入了布萊恩的心臟。

  原來那些謙讓……那些祝賀都是虛偽的假象,真實理由竟是如此醜陋不堪。他露出一副震驚與絕望交雜的神情,來掩蓋心中洶湧而出的憤怒。簡直不可原諒,布萊恩暗自咬牙,必須有人為此付出代價!

  在乾涸的地下水道中穿行了約半個時辰,眾人終於聽到了水流聲。

  這意味著他們離目的地不遠了。

  轉過一個彎,前方頓時開朗許多,可容納兩個人並排站立。走在隊伍最前頭的人說道,「前面沒路了,是口豎井。」

  「怎麼回事?」凶疤用劍頂了頂,問。

  「叫他抬頭看,」布萊恩沈聲說,「我們已經到了。」

  這條廢棄的水道正好連通在城堡後院水井的中間處,當時修葺時可能由於疏漏,並未將這個接口封死。凶疤貼住井壁探頭望去,腳下三尺是奔湧的流水,而頭頂則能看到一小圈夜空。

  他讓人看住布萊恩,自己從背包裡掏出捆繩子,係好掛鉤,輕輕往上一拋。只聽到當的一聲,掛鉤便牢牢地卡在井口邊緣上。

  凶疤順著繩子,小心翼翼地爬了出去。很快地,他在上面扯了扯繩子,示意後面的人都跟上。

  一行人費了老半天力氣,才從井中爬出。原本只能遠遠遙望的城堡,現在已經矗立在他們面前。

  凶疤抓過布萊恩,低喝道,「快點帶我們去倉庫。」

  布萊恩也只來過這裡一次,盡管記憶裡城堡的模樣已經模糊不清,他仍不動聲色地帶著眾人,撬開離水井最近一扇木門的門鎖,鑽入城堡內。

  此時城堡裡大多數人已經入睡,過道牆壁上掛著的油燈也已悉數熄滅,在一片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中,隊伍裡有人點燃了火折。微弱的火光僅能照亮附近幾尺的範圍,布萊恩知道自己等待的機會來了。

  當隊伍走到一處通往地下室的岔道口時,他瞄準向下方延伸的階梯,猛地撲過去。守在布萊恩身邊的人盡管一直在注意他的動作,但這一躍實在太快,還來不及做出反應,那人便悶哼一聲,被撞得一同滾了下去。

  跌下階梯,兩人瞬間脫離了火折光照範圍,消失在黑暗之中。

  「媽的,該死!」凶疤立刻拔出短劍,縱身追了上去。他本以為布萊恩會利用黑暗跟他來一場捉迷藏,沒料到對方並沒有逃走,而是靜靜地站在樓梯下,就像是在等他一般。

  凶疤注意到被撞下來的同夥已經躺在地上一動不動。而布萊恩手中握著的,正是那人的武器。

  「蠢貨,你以為自己會有勝算嗎?」凶疤保持著警戒姿勢,等其他人都下來後才厲聲道,「我們還有七個人,而你只有一個。」

  布萊恩沒有回答,他已無需再壓抑自己的怒火。舉劍斜劈,快若閃電地一擊狠狠砍在凶疤的劍鋒上,火星迸射而出。不等對方擺出下一輪姿勢,他的直刺已將劍尖送入了凶疤的肩頭!

  凶疤痛吼一聲,往後跌去,另一人跨步上前,擋住了布萊恩的追擊。

  這是一個絕好的迎擊之地,狹窄的過道讓對手根本發揮不出人多的優勢。他只要站在過道中間正面應敵,對方便無計可施——此處容納不下兩人並排揮動武器。

  論劍術,布萊恩有信心不輸給巡邏隊任何一人。

  當這群人渣偷懶、賭博、沈醉於酒吧時,自己仍在磨煉戰鬥技藝,無論風霜雨雪,數年來不曾中斷——這也是他不選擇立刻大喊呼救的原因。

  他想要親手為灰狗報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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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公爵 | 2017-9-6 18:18:16

第一卷 邪月之歌 第三十章 來自迷霧


  替換上來的人僅接住布萊恩兩劍,武器便被直接挑飛。

  與其說他們也是巡邏隊的一員,倒不如說是群混混罷了,布萊恩憤怒地想,除了勒索和敲詐外,這幫人做過什麼?自己和灰狗一絲不苟執行著領主交代的任務,倒成了隊伍中的異類。

  但是……偏偏就是這群廢物,這群為了投靠要塞,不惜禍害鎮子的敗類殺死了灰狗,用卑鄙至極的手段。

  不可原諒!

  他揮劍朝一臉驚恐的對手脖子砍去——

  就在這時,一道黑影從目標勒下刺出,眨眼之間就逼近了布萊恩的心臟位置。這一擊太過隱蔽,當他察覺時已經來不及格擋。

  情急之下,他猛蹬地面,身子向後彈出,胸口處同時傳來一股刺痛。

  翻滾兩圈後順勢站起,布萊恩立刻擺出防禦姿勢。剛才那劍偷襲隻刺破了他的外套和皮膚,還好沒有大礙。關鍵是刺出這一劍的人!他印象中巡邏隊裡沒哪個家夥擁有這樣的劍術。

  「咦?你居然躲開了,」那人推開失去武器的隊友,一步步走上前來。

  借著火光,布萊恩發現自己竟完全不認識對方——他的個子不高,手卻長得過分,垂下來的話幾乎可以和膝蓋齊平。臉也是陌生模樣,布萊恩發誓絕沒有見過這副麵孔。

  「你不是巡邏隊的人……你到底是誰?」

  盡管和隔壁五人打交道不多,但人總是認得的。眼前這個家夥顯然頂替了其中一個,跟著隊伍混進了城堡。半夜趕路時自己沒有發現並不奇怪,但凶疤他們不可能發現不了。既然他們對此毫不意外,那麼只有一個解釋,這家夥是凶疤特意安排進來的。

  「你已經猜到答案了,又何必問我?」他無所謂地笑了笑,「反正你馬上就要死了。」

  「媽的,他傷到我了!」凶疤恨恨道,「毒蛇,快剁下他的手腳,我要慢慢放光他的血!」

  「很遺憾,希爾斯先生,我必須優先完成伯爵大人交代的任務。」

  話音未落,被稱作毒蛇的家夥欺身而上,他出手的角度刁鑽詭異,加上極長的臂展,布萊恩一時間陷入了苦戰,被逼得連連後退,根本找不到反擊的機會。

  大意了!布萊恩心裡有些焦急起來,在地下走道打了這麼久,上面的人也該注意到了吧?

  原本打算親手為灰狗報仇,現在只希望能撐得再久一點,等待殿下的親衛騎士趕來圍剿這群惡棍。

  「你似乎在期待什麼,」毒蛇忽然暫緩攻擊道,「我猜是想等王子的人來救你?遺憾的是,這種石砌城堡跟你平時常見的酒館和旅店不同。那些木頭架子搭出來的屋子,有人尋歡作樂時整個樓板都會嘎吱作響。這兒只要將門關上,你就算扯破喉嚨大喊,上頭也聽不到任何動靜。」

  布萊恩被說中心中想法,不由得一怔,而毒蛇等待的就是這個機會。他保持著持劍向下的姿勢以麻痹對手,另一隻手微微抬起,觸發了藏在袖子中手弩的扳機。

  一枚僅食指長的弩箭從袖口射出,布萊恩只聽到機弦輕輕的嗡鳴聲,這支箭便已沒入了他的肺部。

  難以忍受的劇痛頓時在胸前炸開,布萊恩向撲上來的毒蛇扔出長劍,轉身向後跑去。但從肺部滲出的血液很快湧入氣管,讓他難以呼吸。沒跑出多遠,布萊恩便被門檻絆倒,一個踉蹌重重跌倒在地。

  毒蛇快步趕上,想要結果對手,卻被凶疤欄了下來。

  「讓我來,」他咬牙切齒道,「我要讓這家夥知道刺傷我的下場!」

  毒蛇麵上閃過一絲冷色,但最終還是側身讓開了,「做得利索點,別忘了我們的正事。」

  凶疤揪起布萊恩的頭髮,朝他低吼道,「相信我,你會死得很痛苦。」

  布萊恩很想一口血噴在對方臉上,但全身力氣如同流水般泄去,他知道自己沒有多久可活了。往昔的遺憾紛紛湧上心頭,比如尚未相識的妻子、比如無法實現的騎士夢。但最遺憾的是……沒能為灰狗報仇。

  等等,那是什麼?

  他眨了眨眼,前方箱子上坐著一個女人,雖然在昏黑的光線下,對方的模樣看不太清楚,但那玲瓏有致的身材說明她毫無疑問是個女人。

  見鬼,這是幻覺麼……他摔進這間屋子時,根本沒見到裡面有人啊。難道是天上的神明聽到了他的抱怨,特意製造個幻想來安慰他?

  「喂,你們在別人的地盤打得這麼熱鬧,還打算當著我的面殺人,只怕不太合適吧?」

  布萊特只覺得凶疤手一抖,猛得鬆開了自己的頭髮。周圍傳來一陣兵器出鞘的聲音,幾聲厲喝同時響起,「你是什麼人!?」

  他們的反應未免也太……等下,布萊恩意識朦朧地想,難道自己看到的不是幻覺?

  「我當然是這裡的人,」女子從木桶上跳下,彎腰拍了拍袍子上的灰塵。昏暗的火光中,布萊恩看到她袍子上繡著奇特的圖案——三個並列三角型,以及鑲嵌在中央的碩大眼睛。眼睛輪廓在火光照射下映襯出點點金光。

  「你們呢?從陰溝裡溜進來的老鼠嗎?」她的聲音清脆悅耳,卻不帶任何感情。這不合常理……任何一個人在看到凶殺場景時都不應該如此鎮定。

  毒蛇也意識到了這點,他神情凝重,緩緩繞到對方側面,突然舉劍直刺。

  女子連頭也沒轉,輕描淡寫地將手一揮,毒蛇甚至沒看到她的武器,只感到一陣寒風拂過他的身體。

  一聲慘叫,凶疤不敢置信地瞪大了眼睛,他看到毒蛇衝上去又快速退了回來,原本執劍的部位卻已空空如也。

  他的胳膊連同劍一起,掉在了地上。

  恐懼頓時扼住了凶疤的咽喉,別人或許不知道,但他很清楚毒蛇的底細。「出手狠辣,狡詐凶險。」這是伯爵大人對此人的評價。能被伯爵看中並招募的人,實力絕對不容小覷,就連布萊恩也難以在他的攻擊下撐過半刻鍾。可現在,他卻被一個女人漫不經心地一擊,斬斷了整條手臂。

  「你們還愣著幹什麼,快去殺了她!」毒蛇抱著傷口喊道。

  失血過多的布萊恩視線開始變得模糊,他聽到周圍到處都是雜亂的腳步聲,武器碰撞聲,以及……人體倒地時的悶響。到底發生了什麼?他努力轉動眼珠,朝前望去——

  然後巡邏隊長看到了一副他難以理解的畫面。

  那名女子的身影如同幽靈,她漫步在眾人的包圍中,時隱時現。每一次出擊,都會洞穿敵人的要害。與其說是廝殺,倒不如說在舞蹈,他從未見過有人能把殺人的武器揮舞得如此具有韻律感,劍影上下翻飛,劃出一道道不可思議的軌跡。周圍的人在相較之下,不過是群笨拙的小丑。他們徒勞地反擊,再徒勞地倒下……最終,場中只剩下她一人傲然獨立。

  那也是布萊恩失去意識前所看到的最後景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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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公爵 | 2017-9-6 18:18:32

第一卷 邪月之歌 第三十一章 「我們」的朋友


  羅蘭坐在辦公桌前發呆,他沒料到居然還真有人敢殺到城堡裡來,如果不是夜鶯及時發現,自己只怕已經慘遭毒手了。

  這次又是誰?三王姐,還是其他兄妹?要不要這麼急啊,五年的爭王令,現在才過去幾個月,羅蘭煩躁地拍著桌子,簡直豈有此理,還能不能讓自己好好過冬了?

  門外響起了腳步聲,首席騎士卡特.蘭尼斯推門而入,「殿下,死者身份都查明了,八具屍體中有七具是原巡邏隊成員,一人身份不明。另外還活著的兩人,一個被女巫……不,被派恩小姐治療後,仍未醒來。一個已押入地牢,正嚴密看守著。」

  巡邏隊?就知道這支由前領主養出來的隊伍靠不住,羅蘭咬牙切齒地想,十個人裡居然有八個叛變,不讓這夥人加入民兵隊果然是正確的選擇。

  「那個關起來的,你提醒手下盯緊點,別像上次那樣,又讓人家服毒自殺了!」

  「上次……那樣?」

  「咳,沒什麼,」羅蘭搖搖頭,看來淩晨被夜鶯叫起,連腦袋都迷糊了,「總之,我要從他口中知道一切,誰主使、誰聯繫、誰收買,這些都交給你去查。」

  「是,殿下,」卡特說完後並沒有立刻離開,反而單膝跪下,「這次讓刺客潛入城堡是我的失職,望殿下責罰。」

  「夠了,你當時不在城堡裡,這跟你無關。」

  「那麼……」卡特猶豫了下,「能否告訴我,當時到底是誰阻止了這場刺殺?我從現場看到,他們……」騎士咽了口口水,「他們似乎都是被同一個人殺掉,而且毫無還手之力。」

  「這你都看得出來?」羅蘭好奇道。

  「如果勢均力敵,現場不會這麼乾淨,傷口也會各式各樣,」卡特低聲說,「所有人都倒在一間不大的倉庫裡,地上除了血和屍體外,幾乎沒有破壞一個擺放的物件,那些儲存醃肉的大箱子,上面連點劍痕都沒留下。也就是說,那人未借助任何掩護,就在一塊不大的空地中遊走。恕我直言,殿下,這簡直不可思議。」

  「原來如此,」羅蘭點點頭,他明白了對方的意思。理論上再強的人被包圍後,都會陷入極度不利的局面——實戰中可不會像電影裡演的那樣,看似是包圍,人仍然一個接一個地上。處於視野盲區的攻擊將尤為致命。所以以一對多,正確的對策是依靠地形和環境,讓自己始終正面迎敵。

  然而夜鶯並不是普通人。

  「不管如何,你先去做你該做的事吧。這個人暫時還不能露面,等時機成熟時,我會告訴你的。」

  盡管首席騎士對自己忠心可靠,也知道安娜和娜娜瓦是女巫,但羅蘭仍選擇隱瞞下夜鶯的存在。因為她和另兩位女巫不同,她不屬於自己這邊,留在小鎮的原因僅僅是為了安娜。她的背後是女巫共助會,遲早有一天會離開這裡。

  卡特一臉失落地告退了。

  羅蘭能理解他的想法,作為一名持劍之人,不斷練習著數百年間總結和積累下來的劍術,並引以為真理。但當看到無法理解的景象時,勢必會對自己產生懷疑——如果劍術能精妙到如此境界,那自己平日裡引以為傲的又算是什麼?

  「我以為您會叫我出來,」夜鶯顯出身形,她仍坐在辦公桌一角,翹著腿說。

  「我也這麼想。要不你乾脆在這裡定居下來吧,擔任我的暗衛,每個月兩枚金龍的薪酬,比安娜多一倍,要不要考慮下?」羅蘭又開始安利道,「房子帶花園,一星期休兩天,每年都有帶薪假——呃,就是邊休息邊拿酬金的意思。」

  令他意外的是,這次對方沒有斷然拒絕,而是笑了笑,不可置否道,「我可不能丟下我的夥伴不管。」

  「那就都叫過來,等冬天一過,邊陲鎮就要大興建設了,到時候多少人都容得下。而且……女巫也可以不受歧視的行走在街頭,沒人會視你們為邪惡者。」

  「等您做到這點再說吧,」夜鶯聳肩說。

  好罷,安利還得看產品,這種事情只能慢慢來。羅蘭轉換了個話題,「娜娜瓦已經安全送回去了吧?」

  「嗯哼,她可嚇得不輕。」

  王子歎了口氣,自己被夜鶯叫醒時正是午夜,看到現場後差點沒吐出來。她簡單交代了下事情經過,羅蘭便吩咐她去把娜娜瓦偷偷帶出來。平時只給雞療傷過的小姑娘看到滿身是血的活人,立馬就暈了過去。總之一片雞飛狗跳後,她才滿臉眼淚地治好了巡邏隊長。

  為了不讓他家人察覺,夜鶯還要負責將她帶回去。

  當一切忙完時,天都快亮了。

  「你對這件事怎麼看?能推測出是我的哪位好哥哥或好姐姐做的嗎?」

  夜鶯搖了搖頭,「他們都是巡邏隊的人,唯一的例外者身上也沒有攜帶任何跟身份有關的證物,如果說是收買,任何人都可以辦到……但我覺得,這件事或許跟您的兄妹們沒有關係。」

  「為什麼?」

  「因為太不嚴謹了。一次多人行動,隊伍裡卻起了內訌。失敗後沒有立刻自殺,至少留下了兩名活口。而且當時,他們的表現毫不專業,簡直跟街頭混混一般。這不像您兄妹的作風,倒更像是一起外行人士的謀劃。我想就算我不在,這場刺殺也沒成功的可能性……別忘了安娜就睡在您樓下。」

  夜鶯端起羅蘭的杯子,毫不在意地喝了口水,接著說道,「不管如何,您的騎士已經前往地牢詢問口供了,我打賭他很快就會得到真相——比起您姐姐布下的棋子,那家夥可是遜色太多了,之前還跪著求我別殺他呢。」

  「那名重傷的巡邏隊長……我似乎召見過。」

  「是嗎?」夜鶯偏過頭,「我倒覺得您得好好感謝下他,如果不是他一個人纏住了其他家夥,我也不會那麼快發現地下室溜進了老鼠。雖然不大清楚他為什麼要這麼做,但敵人的敵人就是我們的朋友,對吧?」

  沒錯,羅蘭想,不過重點不在於他是朋友還是敵人,而是在於夜鶯說的那句話。

  ——「我們」的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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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公爵 | 2017-9-6 18:18:47

第一卷 邪月之歌 第三十二章 騎士


  布萊恩醒來時,首先映入眼中的是灰白色的天花板。

  窗外照入的陽光有些刺目,他稍稍閉眼,再睜開,眼前的場景依然沒有變化。

  不是場夢境,他想,我……還活著?他嚐試著動了動身體,卻發現只能搖晃下手指,全身力氣仿佛被掏空了一般。

  接著他聽到有人喊了起來,「他醒了,快去通知殿下。」

  殿下?布萊恩覺得腦中像塞了團漿糊,思路比平時慢上許多。對了,自己是怎麼暈過去的?似乎是被毒蛇刺穿了胸口,很快就要死去,最後時刻一名如幽靈般的女子突然出現,以不可思議的方式將敵人全部擊潰……

  很快有侍女伸手將他扶起,靠坐在床頭。另一人端來水盆,幫他清洗面部。布萊恩顯然沒經歷過如此周全貼身的服侍,加上身邊都是些年輕的侍女,這讓他覺得有些手足無措。

  好在這份局促沒有持續太久,當四王子走進房間時,所有人都彎下腰去。

  布萊恩更是感到心中一股火熱正在湧動,他有太多的話想問,張開口卻不知道該先說什麼好。倒是羅蘭點點頭,說道,「你的事跡我已經知曉了,布萊恩,你是當之無愧的英雄。」

  「英雄」一詞一出口,布萊恩頓時覺得眼睛發酸,聲音都哽咽了,「不……殿下,我的朋友才是真正的……」

  羅蘭拍了拍他的肩膀,以示安慰。

  就如同夜鶯預測的那樣,凶疤被拖到刑房後,還沒等典獄長動手便竹筒倒豆子般把所有知道的事情都交代出來了。

  這支隊伍的幕後主使不是他的王兄王姐,而是長歌要塞的麋鹿家族。麋鹿伯爵聯繫上了希爾斯.梅德這個遠房親戚,也就是凶疤後,通過利誘和分化控制了大部分巡邏隊員。除此之外,他還派出一名好手替換進隊中充作保險,以防行動過程中出現意外。這幫人的目的,不是來刺殺自己,而是打算燒毀純糧,好讓自己乖乖滾回要塞去。

  此次陰謀造成了一名無辜者的死亡——灰狗。他試圖阻止凶疤一行人的犯罪企圖,被巡邏隊員用匕首刺死。那名毒蛇替換下的隊員則行蹤不明,大概是早上發現城堡沒有失火,凶疤也未按時回來後意識到計劃敗露,直接出逃了。

  待到布萊恩情緒穩定下來,羅蘭才說道,「你的朋友灰狗,他會得到一個合乎他身份的葬禮。他的家人也會被妥善安置,今後不用再為食物而擔憂。」

  「謝謝您,殿下,」布萊恩深深吸了口氣,「請問凶疤……他也死了嗎?」

  「目前還活著。」

  巡邏隊長痛苦地閉上了眼睛,他寧願自己不獲救,也要拖對方一起下地獄。可如此一來這個希望已經變得渺茫……毫無疑問凶疤是有罪的,但貴族所犯的罪能用錢財贖減,只要他那位叔叔願意保他,凶疤就有很大可能不死。甚至,連監獄都不會進。

  羅蘭自然能猜到了他的想法,「希爾斯.梅德,也就是你們口中的凶疤,他是長歌要塞麋鹿家族的一員。執掌家族的叫洛克金.梅德,為萊恩公爵分封的伯爵,也是他的遠房叔叔……」說到這裡他稍稍頓了下,「但這些都不會影響到最終判決,凶疤已經被判處絞刑,就在三天後執行。如果你身體能恢複的話,不妨去看看。」

  布萊恩猛地瞪大了眼睛,「但……但殿下,貴族是可以用金龍贖罪的,您這麼做不會觸怒——」

  羅蘭擺擺手,示意他稍安勿躁,「貴族?可能對你們來說,他出身於麋鹿世家,地位和你們有雲泥之別。但事實上他既沒有爵位,也沒有封地,根本算不上貴族。第二,就算他是貴族,入侵王子行宮,妄圖焚燒存糧,不顧邊陲鎮二千餘人的死活,這三宗惡行加起來已是罪不可赦。」

  如果說提爾的死羅蘭心中還有些許猶豫外,凶疤則屬於完全不可原諒那類。如果他成功的話,自己在邊陲鎮的根基將毀於一旦,再也沒有翻身的機會,這比直接刺殺自己還可惡得多。

  至於這一反應會不會惹怒長歌要塞,誰在乎?既然對方不願意好好跟自己做生意,選擇下狠手來坑害邊陲鎮,自己當然也不能退讓。這次事件同時給了羅蘭一個警告——這個世界的政治鬥爭不像自己過去所熟知的,大多集中在桌下較勁,而是更偏向於掀桌子的做法,原始得多也血腥得多。

  「好好休息吧,你失血太多,就不要離開城堡了。巡邏隊的工作我已經安排其他人去執行,等到邪魔之月結束,我會為你舉行冊封禮。」

  「殿下,」聽到後一句話,布萊恩不敢置信地望向王子,「您的意思是……」

  「是的,你將成為我的騎士,布萊恩先生,」羅蘭笑著回答道。

  *******************

  「預備——刺!」

  凡納咬牙刺出手中的長木杆,用和上回同樣的力道,角度也大抵相同。

  這次他刺出的第一百槍。

  手臂傳來酸麻的感覺,凡納覺得自己撐不下去了,盡管第五十槍時他就這麼想了,但一個星期訓練下來的條件反射仍讓他服從了命令。老實說,能撐到現在連他自己都覺得驚訝。

  「全體——休息!」

  鐵斧喊出指令後,周圍頓時傳來一片吐氣聲,凡納也鬆了口氣,放下槍杆,徑直一屁股坐在地上。

  到現在,他終於明白了自己所在的民兵隊並不是負責為衛兵或騎士跑腿的魚腩部隊,折騰了一個星期的古怪訓練後,他們的練習項目也逐漸變得像模像樣起來。比如現在,站在城牆上按獵人的口令刺出和收回長槍——盡管這些長槍是用木頭杆子代替的,但凡納很快能聯想到自己所承擔的作用。

  後勤隊絕不會做這樣的練習,這也意味著,他們會在城牆上與邪獸正面對抗。這種事光想一想就夠可怕的了,凡納原本打算偷偷溜走,但不知為何,看到身邊一同訓練的隊友,想到每天豐富的三餐和可觀的酬薪,他便遲遲下不定這個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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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EN123
大公爵 | 2017-9-6 18:19:01

第一卷 邪月之歌 第三十三章 火藥


  「都站起來,四王子殿下來了,」還沒休息到一刻鍾,鐵斧便拍手喊道。

  凡納很快回到自己的位置上,之前的特別訓練讓他對服從命令產生了條件反射,幾乎是下意識地,他已經端起了木杆,擺出之前刺擊的預備動作。

  王子一行人走上城牆,從隊伍背後走過,凡納餘光注意到殿下在經過自己這個位置時放慢了腳步。

  羅蘭心裡歎著氣,都說晚起毀上午,早起毀一天,這話果然是真理。剛處理完夜襲城堡的善後工作,又得趕來檢閱民兵隊最近訓練的成果。可憐自己一晚上沒睡,現在已是困意連連。但他不能不來,現在隊伍已轉入臨戰訓練階段,作為最高指揮官,長期不露面會導致自己存在感下降,人心也會變得不穩。

  嗯……一般檢閱時該說些什麼?羅蘭思考了下,同志們好,同志們辛苦了?若下半截沒人接的話,這句口號喊出來會很尷尬,還是隨便拉個人聊聊家常,體現出自己禮賢下士,刷刷聲望好了。

  他這麼打算著,拍了拍一名看上去還算壯實的小夥子。

  「訓練辛苦了,覺得累不累?三餐吃得好不好?」

  根據以往看新聞得來的經驗,對方反應應該是激動地大聲回答「不累,很好!」結果他激動是激動,轉過身直接單膝跪了下去,把羅蘭嚇了大跳。

  凡納覺得自己被上天眷顧了,王子殿下居然用親切的口吻關懷他訓練累不累!平時別說王室了,就連普通的貴族都不願跟他們多說一句話。他下意識地模仿騎士向王子殿下行禮,也不管這套禮儀對他來說是否合適,心中只有一個聲音:以後回到老街,他凡納也能算得上一號人物了。

  被要求站起來後,凡納腦中仍是一片混亂,自己怎麼回答得都記不清了。

  最後當殿下問出對訓練有什麼意見或看法的,可以提出來時,凡納忽然清醒了不少——這可是個好機會!如果能讓殿下認為單靠民兵隊無法承擔守衛城牆的重任,自己是不是就不用整天擔心到底是跑還是留了?

  他在心中小心醞釀著措辭,「尊……尊敬的殿下,民兵隊目前人數實在太少。按現在訓練的列隊方式,等邪獸來襲時,大夥最多只能防守住城牆三分之一不到的範圍。您看……」

  就算王子再多招募幾批,訓練時間只怕也來不及了,凡納想。另外,這些人用的武器也是一大開支,邊陲鎮很難在兩個月時間內湊出三百人用的長槍,甚至一百支都十分勉強——所以他們現在仍拿著木杆來訓練。

  如果王子殿下能意識到這點,說不定就會從別的城鎮招募一批傭兵來作為防守主力。至少他們不需要訓練就能直接上戰場,同時自帶武器和防具,就是價格比較高。

  羅蘭思考了片刻,點點頭道,「你說的不錯,光憑一支民兵隊來看守整道城牆的確不大現實。」

  凡納心中一喜,殿下的意思是……同意了自己的看法?

  但四王子接下來沒有說出他期待聽到的那句話,而是把鐵斧叫到身邊,「邪獸從某種意義上來講不過是野獸的變種,它們並沒有思考的能力吧?」

  「是的殿下,普通種的邪獸仍和野獸無異,甚至連習性都基本相同……但是混合種,我見得不多,也不敢肯定。」

  「那就行了,雖然從赤水河到北坡山腳有近一千八百尺(六百米)長,我們可以誘使它們來進攻特定區域嘛。」

  「您是指設陷阱?」鐵斧問。

  「是一個陷阱,但並非像獵人常用的那種。普通的陷阱靠隱藏自身來捕獲獵物,而我打算反過來做,在遠離城牆的地方設置口袋型路障,比如圍欄、土坡、水溝,迫使這些沒腦子的邪獸自動繞行。連綿不斷的障礙會引導獵物前往指定地點,最終集中在我們準備好的防守區域,」羅蘭說到這兒望向鐵斧,「至於如何引誘這些怪物,我想沒人比你更擅長了。」

  鐵斧想了下,「引導它們倒是沒問題,狼種不愛碰水,野豬種畏光,其他邪獸也各有各的習性。但殿下,如此一來會導致所有邪獸都集中在這六百尺範圍內,是不是太危險了?」

  「如果只是依靠長槍弓箭,的確如此。」羅蘭胸有成足地說,「不過,現在我們有了新武器。」

  待到離開時,王子再次來到凡納身後,拍了拍他的肩膀,「觀察力不錯,你叫什麼名字?」

  「凡……凡納,殿下。」

  「我會向我的首席騎士提議讓你擔任長槍隊隊副,凡納先生,好好幹。」

  *******************

  羅蘭在段燒房後院又新建了間平房,用於製作雪粉——也就是火藥。

  這間三百平米左右的屋子只有一個出入口,並執行著最嚴格的安保制度。門口守著兩名騎士,任何進入者都需要登記並且搜身,以防帶入引火物。室內禁止任何火源,因此只有在白天才會開工。為了防止夜鶯偷偷潛入,門框處還掛上了紗簾。

  「這就是您說的新武器?」被召喚過來的卡特用手指捏起一點黑色粉末,放到鼻子前嗅了嗅,「這不是雪粉嗎?」

  鐵斧或許不清楚,但卡特經常參加王室典禮,自然知道鳴禮桶中裝的就是這種東西。煉金工坊的得意之作,配方對外人來說是個機密,但王子想要的話,肯定能要得到。

  「是雪粉,但又不完全是,」羅蘭說,「煉金工坊最新改良產品,我把它稱為火藥。」

  火藥可謂是任何穿越者必備的種田神器了。材料來源廣泛,只要知道硫磺、木炭和硝石1比1.5比7.5的最佳配比,就能製作出來,完全沒有任何技術門檻。

  這個時代的雪粉,是木炭含量占六成、硫磺和硝石占兩成、其他稀奇古怪材料(如水銀、黃油、蜂蜜等)占兩成的劣質產品,燃燒速度慢,釋放氣體少,完全發揮不出火藥應有的作用。但羅蘭知道,煉金師們也在不斷試驗其他配比,最多三十年,較為接近標準黑火藥配方配方配方配方配方的雪粉便會出現。

  而在歷史上,火藥被發明出來後很長一段時間才徹底淘汰冷兵器,就是因為配方原因,以及相應的武器製造工藝跟不上。

  不過很多人都忽略了,即使不依靠槍炮,火藥本身也是極為可怕的武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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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公爵 | 2017-9-6 18:19:14

第一卷 邪月之歌 第三十四章 試爆


  早在水泥段燒間搭建之初,羅蘭就訂下了後續幾個項目試驗用房的計劃,它們大多圍繞北坡礦區而建,可以有效集中起來看守——這種土磚牆木頂棚的平房施工速度極快,也不影響城牆的建設進度。

  從柳葉鎮大額採購的硝石都被運至附近的倉庫儲藏起來,待要用時,才由僱工研磨稱量,分批送入平房。木炭和硫磺也是如此,三種原材料的搬運和混合工作都由不同分組的人完成,這樣可以最大限度減少泄密的風險。

  羅蘭從製備好的黑火藥中稱出二十磅,緩緩倒在一張裁好的羊皮上。

  這些火藥都經過了浸泡、壓實、晾曬、槌碎、篩分等處理,已呈均勻大小的顆粒狀,燃燒性能極佳。為了防止碰撞火花導致意外發生,整個生產過程中沒有用到一件金屬器皿,大多都為陶瓷或原木製品。

  倒完火藥後,羅蘭將羊皮層層疊上,包裹至三層,再用繩子綁緊。

  「這樣就行了?」卡特問。眼前這東西也能被稱作武器?雖說是雪粉的改良品,可單憑聲音又能唬住誰?對付從沒上過戰場的農夫可能會起到作用,任何經過訓練的戰士和傭兵都不會將其放在眼裡。不過……首席騎士仔細考慮了下,殿下最近做的事情看似毫無道理可言,可大多效果驚人。如果說邪獸智商跟野獸差不多,或許這玩意會意外的有效?比如一聲暴鳴使它們受到驚嚇四散逃串,從而減少守城隊伍的壓力之類。

  羅蘭把包好的火藥往卡特懷裡一塞,再拿上袋用於引火的細磨火藥粉末,「差不多了,我們去城牆外,鐵斧應該已經準備好了。」

  離城牆以西大約二里,位於迷藏森林與絕境山脈之間的一塊空地便是他此次劃出的試爆區域。

  鐵斧和其他幾位獵戶已在此地等候多時,除了鐵斧本人外,大家都是當地人,也是箭術最好的那一批。聽到王子殿下有任務交給他們,立刻迫不及待地跟著鐵斧過來了。

  現在誰都知道,邊陲鎮的新領主對於雇傭酬金從不吝嗇。

  按羅蘭吩咐,他們在四周立起長木杆,係上繩子,圍成近半里的警戒圈。靠近城牆的方向則安排了騎士巡邏,防止有人意外靠近。

  羅蘭繞著警戒圈檢查了一遍,點點頭,「獵物都帶來了嗎?」

  「殿下,都在這裡,」鐵斧拖著個籠子走上前來,卡特注意到裡面裝著幾隻野雞和兔子。

  「很好,把它們放在離中心點五步、十步、十五步、三十步的距離上,每根木樁綁上一隻。」

  卡特暗自搖搖頭,上前提議道,「殿下,您選的這些動物恐怕測試不出效果,它們本身就膽小無比,稍有響動就四散而逃。就算能嚇住它們,也不一定能嚇走邪獸。」

  「嚇走邪獸?」羅蘭微微一怔,隨後反應過來,「我可沒打算嚇跑它們,盡管這玩意爆炸時的聲勢的確驚人。」

  他帶著首席騎士走到圈中央,放下火藥包,用匕首劃出一道小口,讓火藥漏出部分。接著掏出裝有火藥粉的皮袋,從破口處撒起,邊撒變向後退。

  今天是個無風的天氣,很適合這種原始的引爆方式。

  一直退出近百米,羅蘭才收起皮袋。

  「行了,就在這兒點火吧,」他反複估算了下距離,確認無誤後,才對卡特說,「去把獵戶們都叫過來。」

  此刻羅蘭心裡也有些激動,之前已經做過小分量的閃燃測試,他對試驗結果並不擔心。他在意的是,這將是一個偉大的時刻,從今天起,熱武器就要正式登上舞台,而他將作為主導者被寫進歷史的裡程碑。

  所有人集中後,羅蘭點燃了火藥粉。

  卡特趴在地上,望著迅速遠去的火星,心裡頗有些不以為然。

  這麼遠的距離,又沒放在青銅桶裡,雪粉的炸響聲能不能傳到這兒還是個問題,王子殿下居然讓所有人都趴在地上。不過既然四王子帶頭這麼做了,他也不好再多說什麼。

  冬天的地面寒意十足,隔著鏈甲也能感到蔓延上來的寒意。卡特挪了挪身子,準備將胸口側過來時,一聲驚天巨響突然響起——

  由於距離隔得太近,爆炸聲和震波幾乎同時達到,他感到自己的耳朵嗡地一下,世界陡然安靜下來。大地的震顫轉瞬即逝,他抬起頭,只見一朵黑雲緩緩騰起,接著碎石和泥巴像下雨般紛紛墜落。

  羅蘭受到的衝擊要比首席騎士小得多,連放鞭炮都會堵住耳朵的他在點燃火藥粉後立刻做好了防護準備。爆炸點並不像電影裡演的那樣,會騰出團巨大的火球。火光一閃即逝,大量泥渣被氣浪掀起,衝到約十米的空中。當塵埃落定,羅蘭唯一的感受便是:這聲音可比鞭炮響多了。

  至於鐵斧和另外幾名獵戶,已經嚇得目瞪口呆。他們中只有鐵斧知道此行是為了測試一種新武器,但沒想到該武器的聲勢竟是如此驚人。

  恐怕只有天罰的雷鳴才能與其相比!

  羅蘭站起身,帶著眾人回到爆炸點,地上是一個深半米的凹坑,離爆心最近的兔子早已不見蹤影,只剩下地上短短一截木樁。

  他逐一檢查其他動物,放置在十步和十五步的野雞躺在地上一動不動,顯然已經死了,盡管看不到明顯外傷,但羅蘭知道它們死於爆炸時的震波。

  唯一的幸存者是三十步(約15米)外的灰兔,它薄薄的耳壁上滲出斑斑鮮血,見到有人靠近時也不再掙紮,仿佛剛剛那聲巨響奪走了它的靈魂。

  卡特咽了口唾沫,嗡鳴聲不斷的耳朵逐漸恢複正常,此時他才明白王子殿下所說的「沒打算嚇跑它們」是什麼意思。這真是雪粉改良出來的嗎?煉金術師光憑這個成果,只怕要遠遠淩駕於占星家之上了。

  鐵斧望向羅蘭的眼神完全變了樣,「殿下,如果民兵隊能擁有這樣的武器,邊陲鎮將再也不懼怕到邪獸的威脅。不知道它能否大量製造?」

  羅蘭攤手道,「大概不行,待到邪魔之月來臨時,估計隻夠做出二三十個。」主要關鍵在於硝石,這個時代製硝手段還十分原始,靠在人畜糞尿圈中倒入石灰混合物來收集析出的硝酸鉀結晶。除了煉金坊和上層貴族有需求外,幾乎沒有其他用途,因此這樣的提煉場也不多,全用來做炸藥的話很快便會消耗殆盡。

  作為殺手鐧,這種武器必須和火槍、弓弩搭配使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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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EN123
大公爵 | 2017-9-6 18:19:27

第一卷 邪月之歌 第三十五章 歸宿


  夜鶯行走在「迷霧」中。

  從這裡看去,世界只剩下黑白二色。

  原本構成事物的線條不再明確,直線、折線、曲線之間的界限變得模糊不清,猶如孩童筆下的塗鴉。

  這是種很難言喻的感覺,夜鶯也花了很長時間才熟悉如何分辨界限,只要運用得當,她就能不受凡物拘束,在迷霧中自由穿行。看似連成一片的牆體,只要稍微換個角度,便能看到現實世界中絕對不存在的入口。

  在迷霧裡,上和下,前和後也不再是固定的概念,它們會相互變換,甚至重疊在一起。比如她現在所做的,從守衛眼皮底下邁入城堡,順著那變幻莫測的線條,一步步憑空而上,穿過天花板,抵達安娜的房間。

  對她而言,這是一個完全自由的世界。

  只有身處「迷霧」之中,夜鶯才會真正放鬆下來,盡管它寂靜又孤獨,可她喜歡這種不受威脅的感覺。

  大多時候,這裡都是黑白的,但她偶爾也能看到其它顏色。

  例如眼前的安娜。

  女巫和普通人不同,她們是魔力的聚合體。夜鶯能看到這股力量的流動和消逝,它也是迷霧中唯一的色彩。

  她從未見過像安娜這麼飽滿又強烈的顏色——碧綠色的光澤在她身上湧動,中心處接近白熾,讓人幾乎無法直視。這令夜鶯十分迷惑,一般來說魔力的顏色和能力表現十分接近,她在共助會時見過不少擁有操作火焰能力的女巫,她們大多呈橙色或暗紅色,像一團跳動的火球,無論大小和光亮度都無法與安娜相比。

  如果這點還只是難以理解外,另一點便是不可思議了。

  如此龐大的魔力在她身上彙聚,她為什麼還活著?

  整個女巫共助會裡,夜鶯都找不到擁有這等魔力之人,哪怕是成年的女巫,比起來也相形見拙。如果等安娜成年的話……

  不,她沒有這個機會了,夜鶯歎了口氣,魔力越強,反噬越強。她甚至不敢想像當邪魔噬體降臨時,安娜會面對多麼可怕的折磨。那種從內部向外撕裂的劇痛不會讓人失去意識,直到放棄抵抗,接受死亡的那一刻,都得反複承受毫不間斷的痛苦。

  她走出迷霧,將低落的思緒暫時收起,打起精神道:「早上好,安娜。」

  安娜對對方這種不請自來,突然出現的行為已經習慣,她點點頭,沒有回答,而是繼續練習著操控火焰。

  夜鶯摸摸鼻子,走到女孩的床邊坐下。

  這樣的練習她已看過很多次,最開始安娜還會失手將自己的衣服點燃,在後花園的棚子裡,準備著滿滿一桶給她替換的衣服。到後來,她已能熟練的讓火焰在指尖跳動,連羅蘭都不再督促她練習,園子裡木棚拆掉改成了享受下午茶和曬太陽的地方。

  即使如此,安娜依然按照王子之前的吩咐,每天都會進行一至兩個時辰的練習——就在自己的房間裡。

  「我帶了魚餅來,吃嗎?」夜鶯從懷裡摸出個布包,攤開遞到對方面前。

  安娜嗅了嗅,點點頭。

  「去洗個手吧,」夜鶯笑道。還好,她並不是討厭自己,只是不善於交談罷了。說起來,她明明對娜娜瓦很在意,話同樣說得不多。事實上除了在羅蘭面前外,她幾乎很少說話。

  而對比之下,羅蘭的話就忒多了。他總有說不完的道理,連吃個飯都有許多條條框框——比如飯前要洗手,吃東西不要太快,掉在地上的不要撿起來吃等等……每一條他都能講出個長篇大論來。

  開始她是極不耐煩的,不過對方好歹是此地的主人,灰堡的四王子,既然吃他的住他的,那麼就勉為其難的聽下好了。到現在,她竟也慢慢習慣了這些規矩。不知為何,當與安娜、娜娜瓦、羅蘭、卡特等人一起爭搶洗手排隊順序時,她莫名地感到了一絲樂趣。

  安娜把手伸進盛滿井水的桶子裡搓了搓,再點起一團火烘幹,捏個魚餅坐回到桌前,小口小口啃了起來。

  「你真的不跟我回去嗎?」夜鶯沒話找話道,「那裡有很多姐妹們,她們會好好照顧你的。」

  「在這裡,你只能在城堡範圍內活動,不覺得悶嗎?」

  「絕境山脈雖然物資不多,可大家都是一家人,為了相同的目的聚集在一起。」

  「你的力量這麼強大,她們會很歡迎你的。」

  「這年冬天,我怕你撐不過去……」

  說到後面,夜鶯的聲音低了下去,或許已經來不及了,她想,就算回到營地,她現在這樣龐大的魔力,幾乎不可能熬過成年。自己所能做的,只剩下目視她的消亡。

  「加入女巫共助會之前,你曾住在哪兒?」

  夜鶯怔了怔,她很少會向自己提問題,「我……以前住在東邊的一座大城市,離王都不遠。」

  「過得開心嗎?」

  開心?不,那簡直是段不願去回想的日子,寄人籬下,被人輕視、嘲弄。當發現自己變為女巫後,更是像貓狗一樣看管起來,鎖鏈栓在脖子上,強迫自己為他們辦事。夜鶯搖搖頭,輕聲問,「為什麼要問這個?」

  「我之前住在舊區,」安娜簡單地將自己的經歷講述了遍,「我的父親為了25枚金龍就將我賣給了教會,是殿下將我帶出牢籠。在這裡,我過得很開心。」

  「但你出不了這個城堡,除了羅蘭.溫布頓外,其他人依舊憎恨著女巫。」

  「我並不在意,而且,他說他會改變這一切,不是麼?」

  「那很困難,只要教會不倒,女巫就始終是邪惡者。」

  安娜沒有反駁,沈默的時間有些漫長,長到夜鶯以為她再也不會開口時,她忽然問道:「你在共助會過得開心,還是在這裡過得開心?」

  「你……你說什麼啊,」夜鶯被問得有些猝不及防,「當,當然是……」

  是共助會?說實話她對尋找聖山興趣不大,但那兒有她無法割捨的朋友。

  是邊陲鎮?若不是聽到有女巫陷入危險,她根本不會到這兒來!

  答案應該很明顯才對,但為何自己沒能第一時間說出口?

  這次安娜露出了笑容,夜鶯很少見到她笑,那雙眼睛像是倒映著晨曦的湖面,讓人莫名覺得安心——即使自己沒有身處「迷霧」中。「我聽羅蘭說,你們在北方群山中尋找聖山,如果聖山意味著安穩和歸宿,我想我已經找到了它。」

  這裡就是她的聖山,夜鶯意識到,盡管她的生命已所剩無幾,但她的靈魂將比大多數女巫都更早抵達彼岸。

  就這時候,門外傳來了急促地奔跑聲,夜鶯仔細聽了聽,竟像是娜娜瓦的腳步。

  門被推開,衝進來的果然是娜娜瓦.派恩。

  她一臉哭相地撲進安娜懷裡,「怎……怎麼辦?安娜姐姐,我父親發現我是女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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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公爵 | 2017-9-6 18:19:43

第一卷 邪月之歌 第三十六章 談判


  羅蘭是從床上被夜鶯拖起來的。

  得知娜娜瓦.派恩的父親找上門後,他先是一驚,但很快意識到這是個難得的機會——想要讓小姑娘留下協助對抗邪魔之月,就必須找個理由讓派恩一家待在邊陲鎮過冬。

  原本這是件極為棘手的事情,四王子的風評和聲望在貴族中已跌至谷底,加之與要塞關係緊張,這些家業都在要塞東區的貴人們顯然不大可能留在小鎮。羅蘭從一開始也沒考慮過和貴族合作,他們或許擅長爭權奪利,卻不適合並肩作戰。

  他飛快穿好衣服,簡單洗漱了下,來到會客廳。

  被親衛帶到此處晾了許久的提古.派恩已是怒氣衝衝,見到王子,他立馬就站了起來,「殿下,我的女兒在哪裡?」

  這是羅蘭第一次見到娜娜瓦的父親。他身形粗壯,個子不高,臉上一圈絡腮鬍顯得粗獷無比,而那身束腰棉衣上裝,大口袋貼身皮褲的打扮更像是名獵戶,而非貴族。

  「她很好,派恩先生——」

  「為什麼您的衛兵會直接放她進去,卻把我攔在門外?」提古中氣十足地打斷道,「我需要一個解釋,殿下!請帶我的女兒出來見我!」

  這是什麼節奏?羅蘭愣了愣,他設想中的場景應該是對方知道了自己的女兒不幸墮落為女巫,要嘛低聲下氣地求他隱瞞消息,要嘛乾脆讓他來解決這個難題。但如此咄咄逼人,完全不按貴族禮節行事的派恩,他還真沒有料到。

  至於衛兵為什麼會放娜娜瓦進來,這完全是因為自己的交代。她三天兩頭就來找安娜玩,衛兵跟她都熟了。

  考慮片刻,羅蘭招來位侍女,讓她去把娜娜瓦帶過來。

  不管對方有多麼失禮,他仍是娜娜瓦的父親,還是先讓兩人見了麵再談。如果他表現出一絲要將小姑娘交給教會或棄之不顧的意思,自己再採取措施也不遲。

  娜娜瓦是跟著安娜一起出來的。

  見到女兒的瞬間,提古.派恩眼中的不耐立刻消失了,他張開手,朝娜娜瓦喊道:「快到爸爸這裡來。」

  但小姑娘只是躲在安娜身後,露出半個腦袋,「您會把我賣給教會麼?」

  「咳……你在說什麼,傻孩子,教會又不收你這樣的笨蛋,快跟我回家。」

  這反應讓羅蘭有些摸不著頭腦,按夜鶯的說法,娜娜瓦是施展魔力時被她的父親看到了,驚慌失措地逃到城堡裡找安娜,她父親則一路殺氣騰騰地追趕至此。

  但現在看來,提古望向女兒的眼神中只有關心和溺愛,完全不像是常人對女巫的憎惡之情。

  是不是自己搞錯了什麼?

  羅蘭猶豫了下,決定把事情敞開來說,「派恩先生,你的女兒是名女巫,想必你也知道了。」

  「您說什麼殿下,我聽不懂,」提古跺跺腳,走上前想抓住娜娜瓦的手,卻被安娜側身擋了下來。

  「父親,我已經變成女巫了……對不起,」娜娜瓦低聲說。

  提古終於有些著急了,「別胡說!什麼女巫,又是卡爾那家夥教的吧,早知道就不該讓你去學院了,教會那一套說辭都是狗屁!」

  聽到這裡,羅蘭心中忽然明白了什麼,大概對方替娜娜瓦百般掩飾的舉動,是因為誤會了自己?

  所以在沒有見到女兒之前,他才會如此焦躁不安。

  「安娜,」他朝女巫眨了眨眼睛,後者點點頭,面對繞過自己試圖拉走娜娜瓦的提古,伸出右手。火焰從掌心噴湧而出,貼著他的頭頂竄過。

  提古瞪大了眼睛,慌張後退幾步,娜娜瓦也驚慌地抱住了安娜的手臂,「安娜姐姐,不要!」

  「殿下,這是——!」

  「如你所見,她也是一名女巫,跟你的女兒一樣,」羅蘭攤開手道,「娜娜瓦能自由出入城堡的原因也並非像你想的那樣,現在我們能好好談談了?」

  提古這時才像從夢中驚醒般,「啊」了兩聲,「殿下,我……」

  「坐下來說,」羅蘭指了指桌子,「先喝杯茶。」

  果然如此,他心裡歎了口氣,我的名聲就如此差勁,差到連小孩子都不放過麼。對方一開始那番無禮表現羅蘭現在已經完全明白了,一個關心女兒的父親,看到女兒跑進領主的城堡,而守門的衛兵一副習以為常的模樣,這意味著啥?

  如果當事人是自己,只怕空手拆城堡的心都有了。

  至於後面一直否認女兒是女巫,意圖就更明顯不過了——提古擔心王子用「娜娜瓦已經墮落,需要被淨化」的說辭要挾他,而他本人,則根本不在乎自己的寶貝女兒是不是女巫。

  提古猶豫了半天,最終還是一屁股坐下,端起茶杯咕隆一口喝幹,抹了抹嘴巴,神情有些尷尬,「抱歉,是我失禮了。請問您是何時知道我女兒成為了呃……女巫的?」

  「入冬之前。第一個發現她覺醒的並不是我,而是她的老師卡爾.梵伯特。由於和安娜是朋友的關係,他將娜娜瓦寄托給我,希望我能給予她保護,」羅蘭細細解釋道,「而這一個半月裡,她有空就會來城堡練習她的能力。順便一提,你女兒的能力是治愈。」

  「是這樣嗎……」提古撓撓腦袋,「我說那隻貓怎麼就突然能跑能跳了。」

  「貓?」

  「咳咳,其實也沒什麼。我回家時看到這孩子正抱著一隻被馬車撞到的貓坐在門口,我還打算從背後過去嚇她一下,沒想到她看到我就跑了,那隻貓也一樣,明明被撞斷了腿來著,」他望了娜娜瓦和安娜一眼,「你們是朋友?」

  安娜還沒表態,娜娜瓦的頭已經飛快點了起來。

  提古的表情柔和了幾分。

  羅蘭見狀問道:「你看起來並不認為女巫是被魔鬼引誘的邪惡者。」

  「我的女兒當然不是什麼邪惡者!」他斬釘截鐵地道,「不管她變成了什麼,這點毫無疑問!」

  簡直和安娜的父親判若兩人,羅蘭不禁感慨,他現在有些理解為什麼娜娜瓦總是無憂無慮,臉上常掛著笑容了。這樣的家庭對於一個孩子來說如同溫暖的搖籃。

  「我也不這麼認為,派恩先生,」王子直截了當地說,「你女兒的能力對於傷者來說意義非凡。我希望她能留在邊陲鎮,協助我一起對抗邪魔之月。」

  提古猶豫了下,「殿下,請恕我拒絕,當邪魔之月降臨,這裡將變得十分危險,我不能把她留在小鎮。」

  提古.派恩的分封領地不屬於邊陲鎮所轄區域,因此哪怕自己是王子,也無法直接命令他。不過只要願意坐下來談,羅蘭想,就不怕說服不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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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公爵 | 2017-9-6 18:19:55

第一卷 邪月之歌 第三十七章 家族史


  「危險是相對的,派恩先生,而且危險也意味著機遇,」四王子腦中翻閱著大臣助理搜集來的相關資料,「聽說你的爵位繼承自你的父親?他曾是一名騎士,後來因為作戰有功,被授予了男爵爵位和封地。」

  「正是如此,」提古點頭說。

  「那場戰鬥,是一場為無辜者挺身而出的榮譽之戰,時間也是在邪魔之月。一小部分邪獸意外地通過赤水河穿越了要塞防線,進入西境腹地。當時你的父親正在該地巡邏,遇到殘餘邪獸時,他沒有像大多數人那樣選擇先行避讓,通知援軍後再進行圍剿。因為他身後就是毫不設防的城鎮——盡管那座城鎮和他毫無關係,」羅蘭一邊陳述,一邊注意對方的神情,「後來的事你應該比我更清楚,你的父親召集起城鎮的民兵,帶著自己的侍從,正面與邪獸作戰並獲得了勝利。」

  「是的,」他語氣有些激動起來,顯然對這段家族史充滿嚮往,「其中一隻體形巨大,像鹿又像牛,或者說是兩者揉捏在一起的怪物。它的腿比我父親軀幹都要粗,奔跑起來地面都在顫抖。如果是我,真不知道該如何擊敗這樣的怪物。」

  「但他卻做到了。我的父親站在一條淺溝附近,將暴怒的巨獸引誘過來。趁它加速衝撞的瞬間,他臥倒在淺溝中,支起寬刃劍,劍柄斜撐在溝底一塊石頭上。那頭看似無可匹敵的蠢貨就這麼徑直撞在了劍尖上,整個肚子被劃開了條口子,流出來的腸子和黑血都快把我父親淹沒了。我家壁爐上至今還掛著那次戰鬥的戰利品,一根巨大的邪獸角。」

  羅蘭喝了口茶,不緊不慢地說:「值得欽佩的戰鬥。他遵循了騎士的信仰,憐憫和英勇。後來給予他爵位和封地的是喬伊.科爾,當時還是長歌要塞的一名伯爵,二十五年前被我父親溫布頓三世晉升為公爵,兼任南疆守護,所轄領地遍及整個南境。遺憾的是,靠山獨立出去後,仍留在要塞以東的老佩恩便成了要塞公爵眼中的刺。」

  「殿下您倒是知道得很清楚,」提古有些無奈地吐了口氣,「要塞公爵和喬伊大人一直就不合,喬伊.科爾也不是要塞公爵分封的伯爵,他的血脈可追溯至王室分支,無論是家族還是血統,都不比萊恩大人差。」

  這就是政治,羅蘭心道,溫布頓三世所玩弄的制衡把戲。

  為了弄明白這段錯綜複雜的關係,他可是把大臣助理叫來給自己講解了一整天。

  貴族間的分封和管轄是極為混亂的,理論上來說,上級貴族有權對領地內下級貴族發布命令,實際操作起來卻複雜得多,喬伊.科爾和萊恩公爵就是例子。作為國王直接分封的伯爵,領地雖然在西境,卻有著不下於萊恩公爵的威望和聲勢。

  當喬伊成為南境公爵後,自然也會有新的釘子被安排進他的領地,這是灰堡王室維持執政穩定的慣用手段。

  「所以當你繼承這塊領地後,商貿和農產都日漸凋零,家業也一日不如一日,」羅蘭緩緩說,「現在,有一個新的機會擺在你面前。」

  「新的……機會?」

  「想必你聽說過兩年前的饑荒,要塞以交易礦石不足為由,扣發了下一個月的食物。而今年,我們面臨同樣的困境。北坡礦洞的意外坍塌讓邊陲鎮人民無路可退,我們必須在新建的城牆後擋住邪獸。這場戰鬥可能不會一帆風順,不過正如我之前所說的,危險同時意味著機會。」

  「……」提古已經明白了王子的意思,他皺著眉頭,沒有立刻回答。

  「說起來,你並不像一名通常意義上的貴族,」羅蘭笑了笑,「沒有人會穿成這樣外出,而且你的手上,都是硬皮繭子。派恩先生,你並沒有放下你父親的傳承吧?身為騎士所擅長的戰鬥技巧。」

  他當然沒有放下,羅蘭想,否則就不會整天往迷藏森林裡跑了。根據巴羅夫提供的情報,他在邊陲鎮的這段日子裡,一周至少有三天花在迷藏森林裡。而且每次前往都是裝備齊全,由於養不起侍從,他就直接從鎮裡雇傭獵戶做幫手。有的人天性喜好戰鬥,提古.派恩顯然就是這樣的人。

  「如果你願意留在邊陲鎮,我可以給你機會,讓你重拾你父親的榮光,像他那樣,靠劍和勇氣去奪取榮譽。功績出色的話,我將在邊陲鎮東邊劃出一塊土地用於賞賜你,一塊適合子爵身份的土地。」

  這種情況雖然不多見,但承諾是有效的。作為已經成年的王子,法理上他可以冊封子爵、男爵及騎士,只不過很少會對別人家的手下封賞罷了。一來是挖牆腳有失貴族風度,二來是萬一對方拒絕就比較尷尬了。可羅蘭不在乎風度,他只想要娜娜瓦這個移動治療站,至於拒絕他也不太擔心,喬伊成為南境守護後沒順手把他父親攜過去,就證明前者已經放棄了派恩家。

  提古終於鬆了口,「那……殿下,我能否將娜娜瓦送回長歌要塞?從未有人在這裡抵擋過邪獸,萬一失敗的話,我不希望我的女兒葬身於此。」

  「我一開始就告訴過你,派恩先生,危險是相對的。你有沒有想過,萬一娜娜瓦在長歌要塞被人發現是女巫,會有什麼後果?那裡可不像邊陲鎮,教會已在城中紮根已久,到處都有他們的信徒和眼線。一旦暴露,就算我也救不了她。」

  羅蘭停頓片刻,補充道:「邊陲鎮不會失守,當邪魔之月來臨,我會在城牆上與領民並肩戰鬥。我們的對手不過是一群變異了的野獸,不是刀槍不入的魔鬼。你的父親曾在毫無遮掩的空地上擊敗了它們,更何況我們還有道難以逾越的城牆。如果……我是說,如果真的發生了意外,我會讓娜娜瓦先行離開,」他頓了頓,「還有安娜。我會在碼頭留下一艘小船,我承諾,她們將會安然無恙。」

  「既然如此……我相信您,殿下,」提古.佩恩站起身,單膝著地,挺胸收腹,向王子致以標準的騎士禮,「我願意為您而戰。」

  ……

  當提古和娜娜瓦離開後,安娜給了羅蘭一個白眼。

  「你在做夢麼?」她說,「我哪兒也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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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公爵 | 2017-9-6 18:20:09

第一卷 邪月之歌 第三十八章 熱兵器時代


  鐵斧知道自己被監管起來了。

  那天參與試爆的獵戶都被集中遷進了城堡附近的一棟兩層小樓裡。透過窗戶向外望去,能看到一圈石砌圍牆,出入口有衛兵把守。

  他對此絲毫不以為意,甚至覺得殿下隻派出兩名親衛充當看守,實在有失謹慎。

  直到現在鐵斧腦中仍留著那天試爆時的轟鳴——從來沒有武器可以給他帶來如此強烈的震撼。在極南之地,他見過地底噴發的橙火,可以持續燃燒數十年;也在無盡海角見過遮天蔽日的狂風和巨浪……然而天威不可測,那都是大地之母或海神的意志,是神明用於懲戒萬物生靈的鐵鞭。

  可王子殿下卻以個人之力,竊取了三神的權柄,獲得了天罰般的力量——盡管與真正的天父雷霆相比還相差甚遠,但那已不是人力所能達到的境界。

  如果在鐵砂城,參與者還有用處的話,一般會被割掉舌頭。當然這不是最保險的做法,只有死人才會永守秘密。至於外族人?他們看一眼都是褻瀆,永遠不可能有外族人加入到莫金族的核心階層來。

  王子知道他有一半異族血統,依然允許他親眼目睹天罰之火,還打算讓他來負責組建獵戶隊。這種信任使得鐵斧心中熱血翻湧。

  在鐵砂城,他經歷過無數次背叛和陷害,逃到灰堡南境,沙民和大陸之民各占一半的血統亦讓他受盡歧視,最終他心灰意冷地來到邊陲鎮,打算依靠打獵渡過餘生,沒想到卻在這裡受到了王子殿下的青睞。

  他毫不懷疑,憑借這種新武器,贏得爭王令的必然是羅蘭.溫布頓殿下。

  想到能有為未來國王效命的機會,鐵斧心中便激動不已。

  「所有人,樓下集合!」

  鐵斧聽到聲音,探頭望去,發現來人是四王子的首席騎士,卡特.蘭尼斯。

  他第一時間整理好著裝,快步下樓,走到卡特面前立正站好。民兵隊的訓練他也參加過,知道殿下喜好紀律嚴明,整齊劃一的部隊。其他獵戶則慢了許多,六個人花了約半刻鍾才排好隊伍。

  「老地方,跟我走吧,」卡特倒不怎麼在意,帶著一夥人出了門,直奔城牆外。

  依然是上次試爆的地點,只是這回沒再拉起警戒線。

  現場除了羅蘭外,還有四名騎士——他們都是卡特的手下。鐵斧注意到,王子殿下邊擺弄著手中一根造型奇特的金屬長棍,邊跟騎士講解著什麼。

  見到鐵斧一行人,羅蘭迎上前來,「怎麼樣,新的地方住得還習慣嗎?」

  「多謝殿下關心,」眾人躬身行禮,紛紛表示新居所十分舒適。

  事實上新搬的住所要比之前的老房子好上很多,鐵斧想,至少不會漏風漏雨,屋頂也不是透光的稻草鋪蓋而成,而是整整齊齊的瓦片。

  「這樣就好,」羅蘭點點頭,「目前的安排是出於安全考慮,待到邪魔之月結束,你們就能搬回去住了。另外,第一個月的薪金我已發放到你們家人手中,同時每周末你們也能和他們見上一次麵。當然,是在衛兵的陪同下。」

  「感謝您的仁慈,殿下。」獵戶們興高采烈地說道。

  這倒真讓鐵斧有些意外了,拋開沙民的鐵律不說,就連灰堡軍隊的管理也不應如此鬆懈。難道說,這是因為殿下個人的寬容?他隱隱有些擔心,想要爭奪王位,就必須冷酷無情——這一點,他在鐵砂城看得太多太多。

  不過當四王子說接下來要測試一款基於火藥開發的新武器時,鐵斧立刻把這些擔憂拋到了腦後。他眼睛眨都不眨地盯著王子將兩根異形鐵棍拿到眾人面前。

  「這玩意叫「火槍」,」羅蘭說,「接下來,我告訴你們該如何使用它。」

  ……

  鐵斧只用了半個時辰便完全摸熟了新武器的用法。

  將能引來天罰之火的黑色粉末——也就是火藥倒入槍管,塞入一顆鉛丸,用通條直捅到底,再於後部藥池處倒入火藥,瞄準目標,扣動扳機。

  雖然他認為自己對殺戮一向有天分,無論劍、刀、錘、斧、矛都能熟練使用,但那也是經過了長年累月的訓練和實戰才掌握的技巧。半個時辰內掌握一件武器,這個速度恐怕只有手弩可以與之相比。

  另一把火槍則交到了卡特手中。

  首席騎士對這款新奇的武器同樣充滿興趣,拿起來便不願放下。

  模擬操作幾輪後,羅蘭便讓兩人實彈試射看看效果。靶子早已準備好,一件用木棍撐起來的半身板甲,被另兩名騎士立在三十尺(約10米)左右的距離上。

  鐵斧和卡特按王子口述的射擊方法,舉平瞄準,扣下扳機。

  第一次開火時的巨響讓在場所有人都嚇了一跳,鐵斧也不例外,但很快眾人的臉上便只剩下驚訝。

  作為靶子的半身板甲上,出現了一個小孔。鉛丸乾淨利落地穿透了板甲前胸最厚的部位。

  射擊之前,鐵斧曾仔細觀察過這件鎧甲,它顯然不是什麼手工作坊打造出來的低劣貨,領口處鍛錘和鐵砧的標記證明這是一件來自灰堡鐵匠會的製式盔甲,前緣最厚處約半指,足以在近距離抵禦手弩的直射。想要對付這種鐵罐頭,重型弩弓、戰錘或長戟才是明智的選擇。

  如此比較下來,同樣易於操作的火槍至少在威力上,遠遠勝過手弩。而它的裝填速度和手弩相當,精準度的話……三十尺的靶子說明不了什麼問題。

  「殿下,這東西的產量……」卡特開口問道。

  「目前就這兩支,等到邪魔之月時,最多再生產兩支出來。」

  鐵斧看到卡特明顯鬆了一口氣。他大致能猜到對方的想法,如果這種武器易於製造的話,只需簡單訓練幾天,就能培養出一大批握著火槍上陣的速成「戰士」。他們不限年齡,不限職業,甚至不限性別——即使是弱不禁風的女人,也能對騎士造成巨大威脅。

  盡管比不上天罰之火帶給他的震撼,但它依然是件不錯的武器,鐵斧想,巨大的威力使得自己可以在城牆上輕鬆擊殺一些皮實肉厚的大型邪獸。如果當年面對混合種時,自己擁有一把火槍的話,結局說不定就不會如此狼狽。

  而現場只有羅蘭清楚,這種武器真正的意義。

  他親手揭開了熱兵器戰爭的序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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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EN123
大公爵 | 2017-9-6 18:20:25

第一卷 邪月之歌 第三十九章 挽冬


  羅蘭站在城牆上,遙望北方。這一個月以來,他重複著城堡、礦區、城牆三點一線的循環,檢查每個可能被遺忘的細節。

  民兵隊的刺擊動作日漸嫻熟,他們在卡特反複地操練下,已能穩住槍杆,直到負責觀察的獵人喊出攻擊口號時,才送出長槍。

  站在他們身後的是獵戶隊,凡留在邊陲鎮,且善於用弓和弩的獵人都被編入了這支隊伍。這些經驗豐富的捕獵者是殺傷邪獸的主力,在十二尺高的城牆上向牆角射擊,幾乎沒有射失的可能。

  最後則是由鐵斧、卡特及另外二名精銳獵人組成的補刀隊。鐵匠鋪打造零件、安娜熔接組裝的四支前裝燧發槍已交付使用,只有在遇見弓弩都無法穿透外皮的棘手怪物或混合種邪獸時才由補刀隊擊殺。他們的位置十分自由,在這段長約兩百米的距離上遊走,哪兒有需要就出現在哪裡。

  至於炸藥包,則存放在城牆下一間看守嚴密的倉庫裡。需要救場時,再單獨運上城牆——畢竟這玩意一出事,對自己造成的破壞可能比邪獸還要大,邪獸的牙齒咬不壞水泥毛石,但炸藥卻能把整段城牆送上天。

  至今為止,羅蘭已組織過兩次實戰演練,包括炸藥包的使用。也多虧這兩次演練,才避免了正式防守戰時民兵們被炸藥轟鳴巨響嚇到扔掉武器的尷尬。而另一個好處便是,當大家發現王子手中還掌握著如此威力驚人的武器後,隊伍的士氣頓時高漲起來。

  「殿下,」巴羅夫緊了緊衣領,「礦石交易的收入已花去大半,如果邪魔之月真像占星家說的那麼漫長,我估計撐不到冬天結束。」

  「那就把我金庫裡的全填進去,」羅蘭毫不猶豫地說,「另外與柳葉鎮的交易也不要停下來。蒸汽初號機已運送至礦洞,坍塌碎石清理工作也基本完成,整個冬天我們還是能獲得一點產量的。特別是寶石原石,不用再強調價格,能盡快出手就趕緊賣掉。多儲存點糧食和肉乾總是對的。」

  巴羅夫點點頭,「我會去辦的,殿下。只是……」

  看到大臣助理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羅蘭當然明白他想說什麼,「放心,我安排了一條小船,若真到局勢全線潰敗之時,我會離開小鎮。」

  「那我就放心了,」巴羅夫鬆了口氣。

  羅蘭朝他笑了笑,「你去忙你的吧,我一個人再看看。」

  待巴羅夫離開,王子慢慢登上望樓。這是城牆中央的最高點,從此處可以俯瞰前方廣闊的叢林和連綿起伏的群山。寒風呼嘯著撲面而來,但他毫不在意。只有在這空曠的高台上,他面臨大戰時的緊張心情才會平靜下來。

  「你在騙他,」身邊有人說道,「你根本就沒打算離開。」

  「人生已是如此艱難,有些事還是不要拆穿的好。」

  「聽不懂你在胡說些什麼,如果王子的身份都算艱難,那我們又算什麼?」夜鶯現出身形,「即使當不成國王,只要活過爭王令的這五年,你也是一方之主。比起擔心這個,你還是多陪下安娜比較好,只怕……她沒多少時間了。」

  羅蘭沈默了片刻,「我不覺得她活不過邪魔之月。」

  「為何?」

  「她說不會輸給邪魔噬體,」他頓了頓,「我相信她。」

  「你居然會相信一名女巫,」夜鶯搖搖頭,「我們可是被魔鬼詛咒的人。」

  「是麼?我也相信你啊。」

  「……」

  *******************

  布萊恩穿著便裝,站在灰狗的墓碑前。

  他輕輕撫摸過嶄新的石碑,純白色的碑麵上刻著一行字:「無名卻長存人心。為邊陲鎮犧牲的英雄。」

  「灰狗。」

  「我實現了夢想,待到邪魔之月結束,四王子殿下便會為我舉辦冊封禮。」

  「但我不想坐在病床上等待。」

  「我的傷口已經痊愈,城牆上才是我該待的地方。」

  「邪魔之月就快到了,邪獸或許很可怕,但它們會一頭撞在大家齊心協力建立起來的防線上,無法再向前一步。」

  「我將連你的份一起,為守衛這個小鎮,揮舞長劍。」

  「這一切並沒有完結。」

  「陷害你的人還活著……可他不會一直活下去,這是殿下對我的承諾。」

  「下一次再會時,我會帶來好消息。」

  布萊恩彎下腰,將一束捧花放在墓碑前。

  「那麼再見了,我的朋友。」

  *******************

  「安娜姐姐,你不怕嗎?」娜娜瓦趴在床上翹著小腿問。

  「怕什麼?」

  「邪魔噬體啊。夜鶯說是冬天吧,我是秋天才成為女巫的,今年是第一次……」

  「第一次啊,」安娜想了想,「會很痛,有時候你甚至恨不得立刻死去。」

  「啊!」娜娜瓦驚呼一聲,又立刻捂住自己的嘴巴。

  「但你會活下來,就像我一樣。」

  「我不知道……」娜娜瓦低聲說,「我可不像你那樣堅強。」

  「我並沒有多麼堅強,」安娜閉上眼睛,腦海中浮現出第一次與羅蘭見面時的場景。就在那昏暗陰冷的地牢中,他將衣服披在自己身上,輕聲說要聘用自己——直到現在,她仍覺得不可思議,「你也會遇到一些讓你想要活下去的事物,哪怕是掙紮著活下去。」

  「比如……?」

  「比如沾滿醬汁的肉排,」她歎了口氣,「我怎麼知道你想要什麼——嗯?」

  望著目不轉睛盯著自己的娜娜瓦,安娜用手擦了擦臉,「我臉上有什麼髒東西嗎?」

  「不……,」後者搖頭道,「我只是有些意外,你以前從來不會跟我說這麼多話……安娜姐姐,剛才你閉上眼睛思考的模樣,好漂亮。」

  安娜翻了個白眼,跳下床,走到窗邊。

  娜娜瓦跟了上來,「你在看什麼,迷藏森林嗎?」

  「森林在西邊,」安娜沒好氣道,「這兒只能看到赤水河。」

  「安娜姐姐,快看!」女孩指著天上。

  安娜怔了怔,隨後推開窗,一股寒風夾雜著點點雪花湧入室內。

  她伸出手,捏住那朵晶瑩剔透的雪花,一陣涼意從指間傳來。

  「下雪了。」

  *******************

  「……」

  漫長的沈默過後,夜鶯才開口道:「你居然沒有說謊。」

  「當然,」羅蘭笑道,「我本來就很少說慌。」

  夜鶯沒有再說話,她偏過頭去,眼中多了些意味不明的神色。

  忽然間,她感到頸脖處一涼,不由得縮了縮脖子。抬起頭才發現,不知何時,城牆上空已飄起了雪花。灰蒙蒙的天空中仿佛多了無數隻潔白的精靈,它們乘著北風起舞,伴隨著民兵隊訓練的口號聲,四處飛揚。

  ……邪魔之月開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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