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威爾斯親王 | 2019-7-28 07:21:00

1、生死存亡

  陣雲高,狼烽夜舉。

  黃昏,不遠處升起一股黑煙,盤踞在空中成了一片烏雲。烏雲壓頂,如垂天
之幕。

  流星,數不清的流星,落進樊城,燃起了通天大火,將樊城變成一片火海。

  燃燒在火海中的樊城,已經搖搖欲墜,但終究還是沒有陷落。大火照亮了江
面,像一面透徹的鏡子。

  襄陽城的頭頂,也是陰雲密布,飄灑著如開春時節般紛飛柳絮般的雪花,在
城垛子上積起了薄薄的一層白色,仿佛連城墻上的血跡都開始凝固。

  樊城和襄陽隔江相望,漢水像一條白色的絲帶,將他們隔開。一邊是烈火焚
燒的地獄,一邊是絕望的冰天雪地。

  一名濃眉大眼的中年漢子,手按城堞,遙望著北方。

  北方沒有夕陽,只有在樊城燃燒起來的大火,將北方的天空照映地一片血紅,
紅徹了天際。但是這里,好像就是天的盡頭。

  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北方早已不是漢人的天地。對於南朝的子民來說,他
們的天,到此為止。

  漢子的眉頭越皺越緊,心事重重。

  「靖哥哥,今天才是大年初八,就上城頭來察看樊城戰事了?」身後走來一
名四十多歲,貌美端莊的女子,關切地問。

  這兩人,正是名震中原武林的郭靖黃蓉夫婦。

  江山危在旦夕,兩人義不容辭,攜全家老小,布衣客卿,助京西安撫使守衛
襄陽。

  郭靖將手往北一指,說:「蓉兒,你看,那道道流星,皆落樊城。我恐怕
……」郭靖沒有再接著說下去,那樣的結果並不是他想要的,他甚至不忍從自己
的口中說出來。

  「恐怕樊城會陷落?」黃蓉很快接上了他的話。

  郭靖沈默,點了點頭,目光從愛妻的身上移開,繼續往北方眺望過去。

  漢水北岸,烏雲更加濃重,火勢也更加猛烈。

  「那是回回炮!」黃蓉說,「西域機石,能飛三百步,落則玉石俱焚。」

  黃蓉如數家珍般地說著元軍的攻城器械。

  「回回炮……」郭靖的手指不停地敲打著城垛子上的冰渣,說,「好厲害的
殺器,當之無不潰爛成泥!」

  黃蓉摟住了郭靖的腰,將頭依偎在他的肩上,低聲說:「靖哥哥,你說…

  …我們這次能夠守得住襄陽嗎?」

  「……」郭靖沈默了一會,才輕聲地說了句,「放心!」這兩個字像是安慰,
又像是敷衍。其實在他的心里,也沒有答案。

  襄陽城廓的千步外,不知從什麼時候建起了一道高墻,像一個巨大的水桶,
把整座城池都罩在了桶里。高墻越築越高,有些地方甚至已經高出了襄陽城墻。

  圍墻隔絕了襄陽和外界的所有聯系,包括糧草水源和援兵。江面上,千帆張
揚,封鎖了襄陽援救樊城的道路。

  想必,元軍是要先破樊城,讓襄陽徹底成為一座孤城。但是襄陽只能袖手旁
觀,任由唇齒相依的樊城自生自滅。

  「若是守不住……」黃蓉仍然輕輕地說,「我們讓襄兒、芙兒逃出城去,你
和我在城里殉國吧……」

  郭靖的目光終於離開了北方的烽火,低頭去看妻子。一個女人,能說出如此
大義凜然的話來,讓他熱淚盈眶。

  忽然,遠處殺聲四起。

  郭靖又朝著遠方望去,濃煙中,無數兵丁舉著火把,像成群的螢火蟲一般,
開始朝著樊城破敗的城墻湧去。他們的頭頂上,劃著巨大弧線的流星火球仍然不
絕,落在城頭,迸射出無數耀眼的火光。

  城頭如飛蝗一般的火矢雨落而下。在烈火中,竟然還有忠義之士在殊死抵抗。

  「蓉兒,別擔心,我們可以守得住,」郭靖繼續安慰道,「六年了,襄陽從
未失守過。這一次,雖然艱難了一些,但肯定也能守得住的。」

  遠處元軍開始登城,乒乒乓乓的兵器相交之聲打成一片,如同一場送葬的水
陸道場。

  「嗯,我們可以守得住……」黃蓉笑著說,眼里不知不覺已泛出了淚花。

  「蓉兒,你可記得,過兒當初送給我們的那把玄鐵重劍嗎?」郭靖忽然問道。

  「當然,我放在房間里。」黃蓉擡起頭說。

  「那你可記得,你從桃花島帶來的《武穆遺書》嗎?」

  「傻瓜,那是為了幫助你守衛襄陽,我特地從桃花島里偷出來的,怎麼會忘
了呢?」

  「你說……」郭靖頓了頓,「《武穆遺書》乃是漢家兵法,若落到元人的手
里,又該如何是好?」

  「你胡說什麼,襄陽不是……」黃蓉本想說襄陽不是好好的嗎,可是擡眼就
看到在烈火中搖搖欲墜的樊城,說話頓時沒了底氣。襄樊本就是一體,如果樊城
失守,襄陽必定不保。

  「當年嶽武穆中興宋室,橫掃殘虜,氣吞萬里。若是這遺書落在元人手中,
後果不堪設想!」郭靖沈重地說。

  「那……你的意思……」黃蓉問。

  「獨孤大俠的玄鐵重劍,重逾八十斤,若將此劍熔了,把《武穆遺書》鑄進
其中,或能逃過一劫。」郭靖說。

  「還有靖哥哥你的降龍十八掌和九陰真經,都是天下武術絕學,絕不能讓元
人得到。蓉兒這就按你的意思,將遺書和秘籍鑄進劍身之內。他日若是忠義之士
重新匡正天下,或許有用。」黃蓉說。

  「那就鑄成一刀一劍,劍曰倚天,刀曰……」郭靖沈思道。

  「屠龍!」黃蓉脫口而出。

  「好!快去吧!」郭靖拍拍黃蓉的背。

  「那你……」黃蓉又擔憂地問。

  「我再在城頭站一會。」

  事實上,郭靖的一會,就是一個晚上。直到第二天清晨,依然像一具雕像般,
一動不動。

  風雪仍在飄舞,在他的身上落了厚厚一層,甚至連眉毛上,胡子上,都像是
一夜之間忽然白了。

  漢水對面的元軍,像是瘋了一般,不停地朝著樊城進攻,一個晚上幾乎沒有
斷絕過。樊城就像一個大火爐,火勢也從未減退。城上城下屍積城上,血流成河。

  「郭大俠,這麼冷的天,站在外面幹什麼?」一個體態臃腫,四五十歲的中
年男子,裹著厚厚的錦衣,仍凍得簌簌發抖地向他走來。這人不是別人,正是襄
陽守備,京西安撫使呂文煥。

  呂家的勢力在整個朝廷中屈指可數,呂家的人也頗受皇上倚重。呂文德奉命
駐守襄陽,呂文煥是為副使。可是不久前,呂文德病故,呂文煥成了襄陽守備。

  郭靖打從心底里看不起這個外強中幹的中年男人,雖然外面包了一層錦繡華
衣,但腹中卻是一包稻草。若不是郭靖率著一幫大俠從旁協助,襄陽恐怕早已淪
陷。

  但是襄陽不可萬。襄陽一亡,荊州的門戶就被洞開,兩湖之地不再為大宋所
有。川陜、兩淮之地就被分割,元軍的水師可順江而下,直取江南。長江天塹,
便不再是天塹。

  江南,大宋的心臟。或許此時,大宋的皇帝,正在臨安歌舞升平。

  郭靖依然一動不動,目光凝視著前方。城上和城下的將士,都已殺紅了眼,
不知疲倦,你死我活。

  樊城,在發揮著他最後的光芒。一堆堆殘垣斷壁,像是在朝著他唇齒相依的
兄弟告別,一縷縷升空的黑煙,像是他不屈的魂魄。

  流星,仍然不停地落在城頭。郭靖無法想象,一個危如累卵的城市,居然能
足足燒上一整夜。樊城的城頭,仍有死士在拼死抵抗。

  「郭大俠?郭大俠?」呂文煥推了推郭靖的肩膀叫道。

  「呂守備,」郭靖這才轉過頭,說,「你看,樊城的戰事……」他的話說了
一半,又止住了。他不想向這位草包守備宣揚消極思想。畢竟,他還是襄陽城里
的主子,三軍上下的旗幟。如果他倒了,襄陽很快也會潰散。

  「樊城?」呂文煥瞇著眼睛,朝著江對面望了望,忽然嚇了一大跳,叫道,
「這,這麼多戰船?」

  郭靖說:「戰船倒還是其次,你看看那韃子的回回炮,所到之處,皆盡糜爛!」

  呂文煥又看了看,說:「不就是投石器嗎?我襄陽城里也有!」

  「可是,」郭靖說,「大火在樊城足足燒了一夜,我怕繼續這樣下去,樊城
會淪陷。」

  「郭大俠,你的意思……」呂文煥後退了半步問道。

  「請大人組織精兵,援救樊城!」郭靖忽然轉身,跪倒在呂文煥面前。

  「哎呀!郭大俠,你,你這是何苦?快快起身!」呂文煥很是倚重郭靖,急
忙將他攙扶起來。

  「元軍擅長圍城打援,前者兩淮的張世傑,四川的夏都統,幾次增援,都被
他們打得落花流水。如果此時我們再去增援樊城,恐怕也是一樣下場!」呂文煥
說。

  「可是,難道守備大人就眼睜睜地看著樊城的兄弟們……」郭靖的話未說完,
忽然從對岸傳來一陣震天巨響。

  「不好!」郭靖沖到城墻邊上,探出半個身子朝著對面望去。

  樊城的城墻,經受了一整夜的焚燒和炮擊,終於支撐不住,轟然傾頹,露出
一個幾丈寬的口子來。

  「這,這可如何是好?」呂文煥總以為襄樊挺過了六年的圍困和重擊,這一
次定然也能安然度過。樊城城墻的轟塌,將他從美夢中砸醒。

  「嶽父!」「父親!發生什麼事了?」耶律齊和郭破虜一起奔上城樓問道。

  「樊城……樊城丟了……」郭靖悲憤地說。

  「什麼?」耶律齊和郭破虜大吃一驚,也俯上城墻觀望對岸。

  濃煙中,揚起一幕巨大的塵埃。塵埃和沖天的黑煙一起,翻滾著升到了天際。

  流星火石依然不停地砸竟濃煙里,在黑幕般的塵埃中閃著火光。

  又是一陣巨響。樊城的城墻終於完全倒塌,火勢一下子更猛烈起來。

  元軍的號角和戰鼓一起響了起來。陸地上是號角,戰船上是戰。密密麻麻的
元軍輕騎,如洶湧的潮水一般,開始往樊城的缺口掩殺過去。縱馬野戰,是元軍
所長。

  可令人驚奇的是,在樊城的廢墟里,居然還有火矢拋出。經歷了九死一生的
幸存者,還在為大宋的江山,作著最後的抗爭。

  城在人在,城亡人亡!

  元軍的鐵騎如風卷殘雲一般,迅速地掃蕩著整座城池。在騎兵後面,是一支
更加龐大的騎兵步兵隊伍。步兵的陣地上,旌旗飛舞,槍戟如林。

  「守備大人,快派人去救,耶律齊願為先鋒!」耶律齊懇求著呂文煥。

  呂文煥一動不動。

  「齊兒,算了!來不及了!」郭靖急忙制止道。別說是這個時候,就算是剛
才他求呂文煥的時候,也已經來不及了。樊城的烈火實在太猛烈,能經得起一整
夜的焚燒,已是奇跡。

  樊城被圍的這幾日,郭靖也想過要去救援。可是元軍水師統領劉整,率著當
今天下最精銳的大元水師,攔在漢水中間。若是輕易帶兵出城,勢必要先和劉整
的水師較量一番。即便能僥幸穿過江面防線,圍著樊城的還有不計其數的陸上人
馬。縱然再次僥幸,沖破了重重防線,入援樊城,人馬也是九死一生。

  如此一來,襄陽必定空虛。能夠進入樊城的勇士,在城里也無濟於事,只能
白白地承受炮擊。回回炮威力驚人,聰明如蓉兒也想不出應對的法子。

  兩害相權取其輕。事到如今,郭靖只能在襄陽城里作殊死一搏。

  從城墻傾塌的缺口望進去,無數蒙古騎兵掠過城里的巷子,屠殺著城中的軍
民。

  「該死!他們居然屠城!」郭破虜說。

  「樊城丟了……樊城丟了……」呂文煥呆呆地立在原地,身子抖得更加厲害
了,口中不停念叨著。

  「守備大人,為今之計,只能加固城防,抵禦元軍的回回炮,方能有一線生
機!」郭靖急忙向呂文煥建議。

  「來不及了……」呂文煥搖搖頭,呆呆地朝著城樓里走去,「襄陽必定陷落
……」

  「嶽父,這守備大人實在無用,不如一刀將他殺了。郭伯父自行當守備!」

  耶律齊狠狠地說。

  「住口,別胡說!」郭靖呵斥道,「他是朝廷禦封的守備。我若是將他殺了,
城中必定大亂!」

  「父親!」郭襄從城樓下跑了上來,說,「母親知道父親在城頭觀望戰事一
整夜,特在房里煮了姜茶,讓父親回房,暖暖身子!」

  「襄兒……」郭靖深沈地將自己的女兒摟了起來。

  「父親,你怎麼了?」郭襄顯然有些吃驚。

  郭靖指著泛白的東方,說:「襄兒,你要記住了。那是太陽升起的方向,如
果……如果,我是說萬一,襄陽保不住了,你一定要記得,往這個方向去。那里
是臨安,是大宋天子的行宮,是大宋國的都城!」

  「好,父親,我記下了!」機靈的郭襄用力地點了點頭。

  郭靖又回頭望了一眼漢水的對岸。流星已經沒有了,大火也漸漸小了下去,
廢墟上只有殺氣和堆積的屍體,唯有濃煙依然在空中翻滾。

  他永遠也忘不了今日,是正月初九,樊城陷落之日。



             2、流星墜落的天際

  流星,萬千流星,開始朝著襄陽城墜落。撞擊在城墻上,爆炸出毀天滅地的
威力來。襄陽城也開始燃燒,變成了一個巨大的火爐。

  黃蓉擡頭望向烏雲密布的天空,拖著長長尾巴的流星,從她的頭頂上飛過,
落在城內各處,所到之處,無不烈焰焚燒,草木糜爛。

  元軍攻克樊城幾日後,就開始朝著襄陽城猛攻,同樣是用回回炮攻打城墻。

  當年孟珙大將軍苦心經營的襄陽城,被時人稱為固若金湯,在如今炮擊之下,
碎成了一堆堆廢墟。

  火石撞擊在城樓上,城樓傾頹,撞擊在城墻上,城墻千瘡百孔。

  一隊被熏得面目漆黑的宋軍將士慌慌張張地從城垛子上逃了下來。

  黃蓉抽劍將他們攔住,喝問道:「你們幹什麼去?」

  「女俠,你就放我們過去吧!城墻上到處都是大火,哪里還是人待的地方呀!」

  宋軍官兵訴著苦,完全不顧黃蓉的阻攔,從她的身邊逃了開去。

  「回來!你們都給我回來!」黃蓉大聲嬌叱,「城墻上不能沒有人!」

  城頭的戍衛一旦撤下,城防就空虛了。那樣一來,元軍可能根本不用回回炮,
就能輕易破城。

  「娘,讓我們上城頭守衛去吧!」郭破虜帶著幾十名丐幫弟子來到黃蓉面前。

  黃蓉略一猶豫,但還是堅定地點了點頭,囑咐道:「小心!」

  「走!跟著我一起上城墻!」郭破虜大喊一聲,對著身後的丐幫兄弟道。

  話音未落,忽然一陣震天的巨響,伴隨著忽如起來的火光,落在了郭破虜的
身後。爆炸的沖擊將郭破虜和黃蓉一起炸開很遠,同時還將五六名丐幫兄弟碾成
了齏粉。

  黃蓉只覺得耳里嗡嗡作響,眼前昏天黑地。好不容易睜開眼睛,頭頂上像瀑
布那般落下來許多灰塵,又將她的眼睛蒙蔽了。

  「黃幫主!黃幫主……」黃蓉隱約聽到耳邊有許多聲音在喊她。

  她努力地支起身子,問道:「虜兒呢?」

  「娘,我沒事!」郭破虜看上去比黃蓉好得多,只是衣服上有些燒焦的痕跡,
臉上塗滿了黑灰。

  看到郭破虜沒事,黃蓉這才安了安心,問道:「你爹呢!」

  「不知道!」郭破虜好像耳朵里也在嗡鳴,聲音比黃蓉還大。

  「黃幫主,我方才見到郭大俠了,他往二張廟去了!」一名丐幫六袋弟子說。

  「快去把他找來!」黃蓉不知道郭靖這個時候忽然去二張廟幹什麼。

  「是!」六袋弟子答應一聲,急匆匆地跑了出去。可是剛剛跑出兩步,又是
一顆巨大的火石從天而降,砸在地上,掀起七八塊路面上的青石板。那丐幫弟子
更是被炸得血肉橫飛,屍骨無存。

  「娘,我去找爹爹!」郭破虜說。

  「慢著,我去!」黃蓉阻止了郭破虜,「你帶人上城頭去,城墻之上不可無
人!元軍一輪炮擊之後,定然要揮師奪城!」

  「好!」郭破虜點點頭,「娘親千萬小心!」

  「你也千萬小心!」黃蓉用打狗棒撐起自己的身子,一瘸一拐地朝著二張廟
走去。

  襄陽城已是一片火海,道路兩側的民居屋頂濃煙彌漫。黃蓉穿過幾條巷子,
到了襄陽城中心。

  二張廟就坐落在一排民居中間,紅墻金瓦。一年前,元軍圍困襄樊,義軍首
領張貴、張順率三千武士增援,突破元軍重圍,殺進城里。圍城五年,從未有宋
軍將士能夠沖破元軍的阻截,這一次,二張順利入援,令襄陽城的軍民士氣大振。

  可是不久之後,兩人先後作戰死。襄陽城的軍民為了紀念這兩位勇士,在城
中設立二張廟,以示紀念。

  廟里,十分安靜。仿佛把外面的炮火連天都隔在另一個世界里。郭靖跪在二
張的雕像前,一動不動。張貴、張順的塑像,目光凝視前方,威武高大。

  「靖哥哥,元軍以用回回炮轟擊襄陽,你還在這里幹什麼?」黃蓉跑到郭靖
的身邊喊道。

  「二位壯士,百死一生,入援襄陽,如此壯舉,實為郭某傾佩!今日韃子又
臨城下,襄陽危在旦夕,郭某唯有效仿二位,只求一死以殉國家!」郭靖回答黃
蓉的話,卻對著二張的雕像叩拜起來。

  黃蓉見郭靖如此,也跪在一旁,對著二張的雕像磕頭。

  兩個人行禮完畢,郭靖牽起黃蓉的手,說:「蓉兒,如今襄陽城已成強弩之
末,破城是早晚的事。你我需盡快安排身後之事!」

  這一次,郭靖不再欲言又止。襄陽城破遲早的事,他和黃蓉已都是心知肚明,
沒有隱瞞的必要了。

  黃蓉眉目傳情,溫柔地望著郭靖,說:「靖哥哥,能與你死在一起,蓉兒也
是心甘情願!」

  郭靖道:「倚天、屠龍可打造完成?」

  黃蓉道:「神兵利器,需集天地日月之靈,方又奇效。蓉兒已令城內工匠,
日夜打造,料想再過幾日,便能出爐。」

  郭靖點點頭,說:「此事切不可讓呂守備知曉!」

  黃蓉說:「你放心,這事乃蓉兒暗中行事,莫說是呂守備,就算是宋軍的兵
將,也概不知曉。」

  忽然,一聲巨響傳來,打破了廟里的寧靜,整座廟宇都震動了一下。縱使二
張神靈,怕也保不住襄陽城了。

  「走!」郭靖拉起黃蓉,說,「我們去城頭!」

  兩個人從二張廟里出來,卻發現天也黑了。明明只是正午時分,為何天一下
子就黑了?

  郭靖、黃蓉擡頭望去,只見從襄陽城里升起的濃煙,在空中積成了一團烏雲,
像幾天前的樊城之戰那般。烏雲遮蔽了天光,如同天狗吞日,把整座襄陽城變成
了黑夜。

  「事不宜遲!快走!」黃蓉催促著郭靖。

  兩人施展輕功,躲避著從天而降的飛石和瓦礫,不一會兒已到了襄陽南城。

  城樓上的官兵已亂作一團,奔逃的奔逃,呼救的呼救,剩下的幾人,不是躲
在墻角簌簌發抖,就是鼠竄而行。

  「守備大人何在?」郭靖拉起一位頓在城垛子下的士兵問道。

  「不知道……我沒見到過大人……」那官兵顯然已是嚇壞了,連話都說不連
貫。

  「那膽小如鼠的呂文煥,定是又避到那個角落里去保命了!」黃蓉憤憤地說。

  「郭大俠,黃女俠,快趴下!」剛才還在抖個不停的官兵,忽然朝著兩人一
撲,將二人推倒在地。

  郭靖黃蓉的身子剛著地,整座城樓都開始顫抖起來。一枚火石撞擊在城墻上,
天崩地裂地燃燒起來。

  黃蓉的背心嚇出了一身冷汗,還沒回過神來,又見漫天飛舞的火石接踵而至,
劈里啪啦地打在城墻和城樓上。

  火石以摧枯拉朽之勢,頓時將城樓打得千瘡百孔。

  「快離開這里!」黃蓉喊道,「這城樓馬上就要塌了!」

  她推開壓在身上的那名官兵,不料卻發現手上黏糊糊的。低頭一看,滿手鮮
血。那官兵已被火石的碎片擊中,流血而亡。

  郭靖嘆道:「又是一名忠義之士,殞命沙場!」

  面對像天譴一般降落的火石,連他和黃蓉都感到害怕,別說這些士卒了。但
是堅守襄陽六年之久,在最後關頭還能舍命救下他們的,當然也是忠烈。

  兩人急急離開城樓。他們前腳剛走,後腳城樓就在一次次的炮擊下徹底坍塌
了。

                嗚——

  元軍的號角開始響了起來。稍頃,戰鼓也擂了起來。

  「不好!韃子要奪城了!」黃蓉道。

  「蓉兒,快去調集丐幫弟子,上城頭守衛!」郭靖說。

  「丐幫弟子都去了東城,已經沒有人手可派了!」黃蓉跺著腳急道。

  「郭大俠,讓我們去吧!」幾名滿臉是血的官兵道。這些人剛才因為躲避炮
火,逃到了城下,現在元軍一輪回回炮打擊之後,攻勢稍緩,步騎緊接著要奪城,
他們又要返回城頭戍衛。

  「好!」郭靖拍拍他們的肩膀,道,「保重!」

  往往說保重的時候,都是離別的時候。郭靖也不知道自己今後還能不能見到
這些官兵的臉,他只想把他們的相貌都一一銘刻在心里。

  幾十名滿身血汙的官兵登上城墻,手執長矛弓箭,準備殊死一戰。

  天空中的烏雲積得更厚了,像一塊巨石,懸在襄陽城的頭頂。

  「靖哥哥,我們也上城墻!官兵人少,怕是擋不住韃子大軍的沖擊!」黃蓉
說。

  郭靖點點頭,尾隨著那幾名冒死登城的官兵上了城墻。

  郭靖從城頭眺望下去,襄陽城外還有一堵大墻。六年的時間,這堵墻越來越
高,幾乎把襄陽城的陽光都快遮蔽了。城墻與大墻之間的空地上,整整齊齊地列
著百余架回回炮,由於元軍要奪城,繼續發射炮火可能會誤傷了自己人,此時這
些回回炮已停止了發射。

  密密麻麻的步騎已開始朝著襄陽城墻沖殺上來。

  那些官兵見郭靖和黃蓉也登上城頭,精神為之一振,但目光仍是呆滯麻木,
仿佛他們知道,今天將是他們的最後一戰。

  官兵們拉滿了弓,瞄準了城下。

  「等等!」郭靖說,「等他們近了再射!」

  元軍的輕騎有如颶風一般,很快就殺到了城下。

  「放!」郭靖大喝一聲。

  飛矢七七八八地射到城下,頓時城腳人仰馬翻,一片哀嚎。但元軍人多勢眾,
很快就把雲梯架上了城頭。

  郭靖往城下望去,城腳下蟻聚著許多敵兵,紛紛順著雲梯往上登城。

  郭靖大怒,手起一掌,就把雲梯又推翻下去。但是倒了一部雲梯,緊接著又
是幾十部雲梯架了上來。

  郭靖雖然身負降龍十八掌絕學,但是也難敵人多勢眾。只見他雙掌翻飛,卻
怎麼也打不過來。

  「靖哥哥,快讓開!」黃蓉不知什麼時候,推了一輛獨輪車過來,車上有一
個大缸。

  那些官兵見了,急忙一起幫她把大缸從車上擡了下來,抱到城墻上,往城下
傾潑下去。

  缸里俱是火油,火油一落地,黃蓉便搭弓上箭,箭頭點起火來,一箭朝城下
射去。火油遇到明火,瞬間燒成了一片汪洋。

  蟻聚在城下的元軍,頓時鬼哭狼嚎,葬身火海。

  「好!」官兵興奮地大叫,「讓他們也嘗嘗被火燒的滋……」

  話未說完,一枚火石撞破了城垛,像一頭兇猛的野獸,碾壓著城頭的士兵。

  緊接著,火石炸裂,驚天動地,城墻又顫了一顫。

  「不好!」郭靖大叫,轉眼向城下望去。那百余架回回炮,又開始發射起來。

  想必是元軍見攻城不成,又開始炮擊。

  「快!到城下躲避!」郭靖大聲疾呼。

  黃蓉回過頭,見到的場面令她花容失色。無數火石,拖著長長的尾巴,冒著
黑煙,又朝著這邊猛撲過來。

  「靖哥哥,小心!」黃蓉一把拉住郭靖,施展輕功,飛躍下了城墻。

  兩人剛剛落地,就聽到一陣丁零當啷的巨響,流星火石像雨點一樣落在城墻
上。落地的火石借著慣性一番沖撞之後,緊接著爆裂開來,燃起大火。

  「嶽父!」耶律齊飛掠而來,「韃子大軍攻城甚猛,恐怕城墻捱不過多時了!」

  黃蓉道:「齊兒,過兒和龍姑娘現在何處?」

  耶律齊道:「與二武兄弟在西城組織義軍抵抗!」

  襄陽守城的官兵,傷亡慘重。郭靖早已意識到城防空虛,不得不調派人員,
組織義軍。

  郭靖道:「好!齊兒,你來了便更好了!如今襄陽東城、西城、南城均遭回
回炮轟擊,官兵死傷不計其數。唯有北城,被劉整水師圍住,未見動向。你且隨
我領兵從北門殺出,痛擊韃子的水師!」

  「好!齊兒正有此意!」耶律齊已被回回炮的連番轟擊氣得牙癢,此時見郭
靖要殺出城去,當然應允。

  「郭大俠,你們做什麼去?」呂文煥不知從何處冒了出來,身上披著好幾層
重甲,連走路都不甚利索。

  「郭某有意要從北面殺出,痛擊江面上的劉整水師!」郭靖道。

  「不可!」呂文煥道,「城防已是空虛,哪里還有兵殺出去!何況這一去,
敗多勝少,得不償失!」

  「守備大人,我們不能在城里坐以待斃,唯有出城一搏,方有勝算!」黃蓉
解釋道。

  「不行!不行!」呂文煥一跺腳,身上的鎧甲叮叮當當地響了起來,「前些
年,我兄長在時,幾番突圍,皆被擊敗。出城對戰,唯有死路一條!」

  他說的兄長,正是襄陽前守備呂文德。

  「你若是執意要去,你便自己一個人去罷了!要兵,便是一個沒有!」呂文
煥又補充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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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tc077
威爾斯親王 | 2019-7-28 07:22:41

  3、故技重施

  「方才真該將呂文煥那懦夫一刀殺了才對!」黃蓉憤憤不平地說。

  「蓉兒,算了!守備大人說得對,就算我領兵殺出去,勝算也很小!」郭靖
沈默著開口。當初張貴、張順兄弟二人,冒死突圍至龍尾洲,被元軍射殺。出了
這襄陽城墻,幾乎就是死路一條。

  「郭大俠,黃幫主,大事不妙!」一名丐幫弟子急匆匆地跑來,道,「韃子
又開始奪城了!」

  元軍似乎是一輪炮擊,一輪奪城。如果奪城不成,緊接著又是一輪炮擊,一
輪奪城。此時,回回炮的炮擊明顯少了下去,城外又是號角和戰鼓齊鳴。

  「走,去看看!」郭靖說。

  迎面跑過來一隊渾身血汙的官兵。黃蓉將他們攔住,問:「你們這是到哪里
去!」

  官兵領頭的百夫長指指不遠處的城墻,道:「南樓韃子軍的攻勢稍緩,我等
去西樓增援!」

  郭靖道:「西樓駐有守衛,你們去做什麼?」

  百夫長道:「聽說西樓上的兄弟們九死一生,傷亡慘重。我怕西樓有失,就
帶一隊兄弟前去看看!」

  襄陽西面,是元軍攻勢最猛烈的一方。元軍統帥阿術正是坐鎮在西面的元軍
大營里頭。

  郭靖感覺眼眶一熱,拍拍他們的背,說:「保重!」

  又是保重!

  「郭大俠也保重!」百夫長沒有行禮,卻朝著郭靖和黃蓉點了點頭。

  官兵從城墻的馬道登上了城樓。忽然,又是一枚火石從天而降,慣性碾壓,
隨之爆炸。那一隊官兵幾十人,頓時被沖得七零八落,慘叫連連。

  可這還沒停止。又是一連串的火石接踵而來,同時落在城樓方圓不過幾十步
的範圍之內,讓整座城樓頓時變成了一個巨大的火葬場。火海中,官兵撕心裂肺
地慘叫,手舞足蹈地掙紮。

  郭靖看在眼里,卻無能為力。他雖背負一身武功,依然沒有辦法在這座死神
凝視下的襄陽城里,救出任何一條命來。

  不一會兒,慘叫聲漸漸息了下去。方才還是活生生的幾十條人命,一下子全
都變成了焦黑的屍體。

  黃蓉忽然拉住了郭靖的手,說:「靖哥哥,如果他們知道登上西樓,會要了
他們的命,他們還會來嗎?」

  郭靖說:「南樓和西樓,又有什麼區別呢!」

  黃蓉點點頭,問道:「那我們現在去哪里?」

  郭靖問:「虜兒在哪里?」

  「東城!」

  「那我們就去東城幫助虜兒守城吧!」

  郭靖和黃蓉、耶律齊三人,直奔東城。可是剛剛趕到城下,就聽見一聲驚天
動地的巨響,緊接著煙塵漫天,像忽然之間起了大霧。

  襄陽城墻終於抵擋不住連番的轟擊,在發出一聲巨大的哀鳴之後,轟然倒塌。

  城墻上的士兵一下子被埋進了瓦礫碎石之間,連慘叫聲都沒有,頓時被壓得
粉身碎骨。

  「虜兒!」郭靖和黃蓉同時大叫,飛升躍上坍塌的廢墟,頂著炮火,尋找起
兒子的屍首來。

  「爹,娘,孩兒在這里!」襄陽城墻倒塌了一道百余步寬的缺口,所幸郭破
虜並沒有站在那道缺口之上,要不然,縱使他武功通天,也是逃不出這滅頂之災
的。

  「虜兒!」郭靖、黃蓉同時躍上城墻,抱住了郭破虜。

  死守襄陽,雖已作好了必死的打算,但若是眼睜睜看著親生兒子死在自己的
面前,為人父母的又怎能忍心?

  「爹,娘!我沒事,可是城墻塌了!」郭破虜說。

  郭靖手搭涼棚,朝著遠方望望,回回炮還在發射。

  「快,把這個缺口堵上!」郭靖說。

  想必元軍很是依賴回回炮,炸出一個缺口後,並沒有急著進攻。他們要等一
輪炮擊完畢後,再繼續奪城。

  「大家快來!這里城墻坍了!」郭破虜對著身後的丐幫弟子大喊。

  「郭大俠,黃幫主,郭少俠,丐幫弟子死傷過半,已是沒有人手來堵城墻了!」

  一名丐幫八袋弟子說。

  「官兵呢!官兵去哪里了!」郭靖似乎有些憤怒,大聲吼道。

  「爹爹,你有所不知。東城的官兵,已被守備大人調去守備府防禦了!」郭
破虜說。

  「城都不保了,光保守備府有什麼用!你們在這里候著,我去找呂大人理論!」

  郭靖一甩袖子,就要往守備府走去。

  「靖哥哥,」黃蓉拉住了郭靖,「來不及了!炮擊馬上就要結束了!」

  密集的火石已經漸漸稀少下來,接下來,肯定又是一場席卷而來的奪城大戰。

  城墻已現缺口,如果這個時候元軍殺到城下,就可以從缺口魚貫而入。

  「郭大俠,讓我們來吧!」這時,一群衣衫襤褸的百姓走到城下,「我們這
里有工匠,有年輕力壯的漢子!」

  郭靖說:「不行,你們是百姓,快回到城里去,此處危險!」

  「郭大俠,城若是不保,我們皆是韃子的刀下之鬼,到時焉有軍民之分?」

  百姓道。

  「……好!有勞諸位父老了!」郭靖熱淚盈眶。

  「來,快到這里來!」郭破虜大喊,指著身下的馬道,「從這里把石材拉上
來,從上面往下填,先把缺口堵上再說!」

  瘦骨嶙峋的馬,瘦骨嶙峋的驢,瘦骨嶙峋的騾,還有同樣瘦骨嶙峋的人,一
齊用力,瞬間把幾千石的大青石擡到了城墻上。

                嗚——

  元軍的號角。

  「快快快!」郭破虜大喊,「把石頭都推下去,韃子馬上就要殺過來了!」

  轟隆一下,一車石材從城墻上傾斜而下,填進了缺口。

  石材的塵埃未定,忽然又是一枚火石從天而降,炸得那幫百姓殘肢斷臂齊飛,
哭爹喊娘。

  「快躲下去!韃子的炮擊還沒結束!」郭靖看到這些無辜的百姓,為了幫助
重建襄陽城墻,死於非命,頓時心如刀絞。

  可是後面又沖上來許多百姓,冒著炮火,將石材一車車地填進了缺口之中。

  等到元軍的步騎殺到城下時,襄陽的城墻又重新樹立起來。

  只是臨時填補起來的缺口,畢竟不像泥土砌成的墻體。雖然碎石堆得比原來
的城墻還高,但前後都有一個巨大的緩坡。元軍便攀著城外的緩坡,開始登城。

  「丐幫弟子,聽我號令!放箭!」黃蓉大喊。

  三三兩兩的飛矢拋射出去,雖然也射殺了不少元軍士兵,但終究敵不過他們
人多,已有幾名蒙古勇士登上了城樓。

  「郭大俠,請給我們一點兵器,我們幫你登城禦敵!」剛剛填補完缺口的百
姓,又一次主動請纓。

  「好!」這一次,郭靖沒有拒絕。他也沒有辦法拒絕,如果不讓百姓協助守
城,恐怕襄陽真的要失守了。

  百姓領了兵器,殺上城頭,和絡繹不絕登上城墻的元軍廝殺起來。

  「爹爹!元軍從緩坡登城,人數越來越多,該如何是好!」身經百戰的郭破
虜也沒了方寸,向郭靖求救。

  「既然他們殺上來,我們就殺下去!」郭靖拍拍兒子的肩膀說,「好男兒,
死又有何懼?」

  郭破虜點點頭。

  郭靖父子幾乎是同時縱身一躍,飛也似的往斜坡下掠了過去。

  「宋人殺出來了!」元軍中有人在大喊。

  幾十支長矛,朝著郭靖和郭破虜一齊刺了過來。

  父子二人同時頓住身形,迎著那幾十桿長矛,一掌拍了出去。

  長矛齊斷,元軍紛紛驚恐地後退。

  郭靖又是一個俯沖,在緩坡上自上而下,手起掌落,拍在了那個領頭的元軍
胸口。

  那元軍哼也不哼,身子橫飛出去,嘩啦啦地撞倒了身後的許多士兵。頓時,
十幾名韃子軍滾作了一團。

  城墻上的丐幫弟子和百姓們也沒閑著,立時拉滿了弓,朝著那滾在一起的人
群就是一頓亂射。

  元軍被射得一片慘叫,死傷了七八名勇士。

  「他就是郭靖,不能讓他跑了!」元軍又有人大喊,又是幾十支長矛一齊戳
了過來。

  郭靖臨危不懼,只見他雙腳一點,飛身而起,從長矛之上翻身掠過,身輕如
燕,落在那隊元軍之中。

  元軍只覺得眼前一花,待他們明白過來之時,郭靖已到了他們的身後。

  郭靖又是劈劈啪啪一頓掌擊,元軍死傷枕藉。

  「殺!——」忽然,喊殺聲從四面響了起來。元軍已見到郭靖從城頭殺下,
紛紛向他圍了過來。

  當當當!

  元軍的後營里,忽然響起了一陣鳴金聲。

  天色已晚,統領阿術見襄陽城尚未攻破,便鳴金收兵。頂著夜色攻城,難免
會平添許多傷亡。此時的元軍,勝券在握,已沒有必要和宋軍死磕。來日方長,
襄陽終歸有一天,會落到阿術的手中。

  「靖哥哥,你沒事吧?」黃蓉也掠在城墻,擔心地察看起郭靖的身子。

  「不礙事,都是些蝦兵蟹將……」郭靖還沒說完,忽然不遠處又是一陣巨響,
烈焰滔天。

  「快,回城里!」郭靖拉起黃蓉,掠上了緩坡,避到城墻後面。

  「爹爹,敵人已經鳴金收兵了,為何還有炮擊?」郭破虜喊道。

  郭靖沒有回答他,只是低聲地,像是自言自語般地說了句:「怕是今夜,這
炮擊是不會停歇了的!」

  幾天前,也是郭靖,站立在這襄陽城頭,目睹著樊城的陷落。元軍對樊城的
炮擊,比起今日之襄陽,更是有過之而無不及。整整一夜,回回炮的轟擊從未停
止過,最終才導致樊城城墻倒塌,城池陷落。

  看來今日,元軍是要故技重施,要徹夜地襄陽城轟擊了。

  城頭的烏雲絲毫不見消散,反而越積越厚,大有將襄陽城壓垮之勢。

  一道道火光在濃煙中穿行,又重重地落到襄陽城里。滾壓,爆炸,轟隆之聲
不絕於耳。

  「郭大俠,韃子是想毀了襄陽城啊!」一名民兵握著長矛,頭頂似乎已受了
上,汩汩的鮮血不停地流下來,讓他整個臉面都變成了血紅色。

  「他們是要毀了整個天下!」郭靖說。

  元軍奪城的人馬退去之後,夜色便越來越濃重。但是元軍的炮擊反而變得愈
發猛烈,襄陽城像是神州大地上的一盞明燈,一直在燃燒,正如幾日前的樊城一
般。

  「靖哥哥,」黃蓉的俏臉上,也是塗滿了灰塵,「這樣下去,恐怕不行…

  …」

  她指的是回回炮的炮擊。宋軍面對炮擊,竟然一點還手的機會都沒有。縱使
再堅固的城墻,也終有一日會被攻破。

  「蓉兒,你說得對,」郭靖說,「如果不殺出城去,我們沒有一絲勝算。」

  黃蓉說:「我現在就和守備大人去說,讓他派出精兵……」

  「不,」郭靖急忙阻止道,「不行!呂守備膽小如鼠,一定不肯冒這樣的險!」

  「難不成坐以待斃?」黃蓉又急了起來。

  在他們兩人的身邊,又是一顆火石落地,火光一下子沖天而起,照亮了黃蓉
精致的五官。

  郭靖伸手替黃蓉擦了擦臉上的灰塵,說:「過兒和龍姑娘,這幾日在城里組
織義軍,如果我們有了義軍,就不必指望呂守備的官兵了。」

  黃蓉終於露出了笑容,說:「我也有好些日子沒有見到過兒了!」

  郭靖挽了黃蓉的手,從掩體後起身,道:「走,我們一起去看看過兒!」

  兩人剛要動身,忽然有一名官兵急急跑來,道:「郭大俠,呂大人有請,要
去郭大俠一起商議軍情!」

  「哦?」郭靖一楞,顯然他沒有想到呂文煥會主動邀請他商議軍情。

  「郭大俠,請!」官兵讓出一條路來,讓郭靖和黃蓉先行。

  官兵將郭靖和黃蓉領到了守備府門前。果然,整個守備府守衛森嚴,郭破虜
說得沒錯,呂文煥已將東城的戍衛全都調遣過來,包圍自己的府邸了。

  郭靖見了呂文煥,問道:「不知大人深夜召見,有何吩咐?」

  呂文煥的面前,攤著一張巨大的地圖。他仿佛在沈思,又像是在發呆,見郭
靖來了,笑道:「郭大俠,你白天說,想要殺出城去?」

  郭靖道:「正是!」

  呂文煥道:「那現在我給你五百死士,你還願意去嗎?」

  「啊!」郭靖一楞,沒有料到呂文煥的態度會忽然轉變。

  「回回炮連番轟擊,襄陽只守不攻,終是不妥!」呂文煥說,「本將已經想
過了,唯有毀了韃子的回回炮,方能渡過此劫。」

  「既然大人吩咐,郭某萬死不辭!」



              4、榷墻倒塌

  郭靖點了五百精兵,到了城頭,郭破虜和耶律齊已候在那里。郭破虜見了郭
靖夫婦帶著人馬回來,急忙問道:「爹爹,娘親,呂大人這番召你們前往,所為
何事?」

  郭靖把呂文煥讓他出城偷襲之事一一說了一遍。耶律齊一聽,道:「嶽父,
此去兇險異常,我隨你一道去罷,也好有個照應!」

  郭靖道:「不必,只讓虜兒與我一道去便成!你與嶽母一道在城頭率領丐幫
弟子繼續守城!」

  黃蓉沒有作聲,點點頭。丐幫弟子雖然武功高強,但終究不像官兵那般訓練
有素。她和耶律齊是新舊兩任幫主,如果他們兩人不在了,保不準丐幫弟子群龍
無首,難以應敵。

  郭破虜一聽,自己要隨父親一道前往敵營偷襲,大喜道:「如此甚好!」

  郭靖指著拿出坍塌之後又重新堆積起來的碎石坡,對身後的官兵道:「兄弟
們,若是打開城門,怕是讓韃子察覺,我們從這個坡上越過城墻而出。」

  「但憑郭大俠吩咐!」官兵們早已對郭靖敬佩地五體投地,無不應承。

  郭靖轉身剛要走,黃蓉忽然一把抓住了他的手。

  郭靖回過頭。

  「小心,千萬小心!」黃蓉似有千言萬語,卻被凝噎在咽喉里,只是重重地
說了六個字。

  郭靖將手覆在黃蓉的手上,說:「放心!」說罷,便將手從黃蓉的掌心抽出,
帶著人馬登上了石坡。

  郭靖在石坡上轉過頭對黃蓉和耶律齊道:「等下回城,以唿哨為號。若是來
人不打唿哨,皆用弓箭射殺!」

  黃蓉和耶律齊一起點了點頭。

  郭靖父子帶著五百死士越城而出,悄悄地摸向元軍陣地。

  出了城墻,不遠處的回回炮陣地燈火通明,人頭攢動,巨大的弓臂將火石不
停地拋到空中,拖著濃煙滾滾的尾巴,劃出一道長長的弧線,像流星一般,墜落
到襄陽城里。

  郭靖擡頭往天,天上見不到星星和月亮,只有一片低沈的烏雲。烏雲壓得很
低,讓郭靖差點透不過氣來。

  五百人躡足潛行,摸到了元軍的陣地前。在一排回回炮的前面,築著一道矮
墻,矮墻是為了防備宋軍起兵突襲炮軍陣地所設。回回炮後面不遠處,是一道榷
場的圍墻,圍墻的墻角下,駐紮著一排元軍的大營。隔著圍墻,還有更多的連營。

  郭靖帶人躲避在矮墻後面,對郭破虜道:「虜兒,你率兩百五十人,從右側
殺入。為父率兩百五十人,從左側殺入。你我以火箭升空為號,一齊發難,讓韃
子左右不能兼顧!」

  郭破虜從矮墻上探出頭張望了一番,道:「爹爹,韃子人多勢眾,我們一起
殺出,怕是很容易驚動了賊人。」

  郭靖道:「切記,休要戀戰。只要燒毀了韃子的回回炮即可!一旦得手,以
鑼聲為號,撤回襄陽城里!」

  郭破虜點點頭,帶著人馬去了元軍的右翼。

  郭靖見郭破虜就位,令人點上一支火箭,對空射去。

  郭破虜見到信號,大喊一聲,率人翻過矮墻,勢如破竹一般,殺進了元軍的
回回炮陣地。郭靖也不甘落後,立時從左側殺入,對著元軍的炮兵,沒頭沒腦地
就是一頓砍殺。

  「不好!有個襲營!」正在不停發射炮彈的元軍,見有宋軍殺出,急忙四散
奔逃開去。這些開炮的韃子軍,不能野戰,頓時被宋軍殺了一個措手不及。

  郭靖見趕走了炮兵,急忙對身後的將士道:「快,燒了這些機石!」

  宋軍也不怠慢,從韃子軍的火石堆里,就地取材,將火油、硫磺、稻草統統
丟在回回炮上,一把火放了。頓時,烈焰沖天而起,巨大的回回炮像一尊沈默的
雕像,在烈焰中轟然倒塌。

  「快!那邊還有幾臺!」郭靖喊道。

  元軍圍攻襄陽,除了北面,東西南三面,各設了百余架火炮,一時半刻,根
本不能盡數毀壞。

  「爹爹,」這時,郭破虜率著人馬,從另一側殺了過來,與郭靖會合,「我
在右側毀了五六架火炮,可是這里數量實在太多,不能盡毀!」

  郭靖道:「能毀多少算多少!趕緊,用火燒!」

  宋軍一邊往著炮機上潑著火油硫磺,一邊拋射著火箭,如火蝗漫天,頓時整
個元軍陣地上,成了一片火海。

  「郭靖,你好大膽子,竟敢來襲我大營!」宋軍的動靜,早已驚動了元軍統
帥阿術,他帶著大隊人馬,從陣地後的大營里殺了出來。

  「虜兒,快撤!」大出郭靖意料的是,元軍的反應竟如此迅速,急忙讓郭破
虜的人馬先行後撤,自己斷後。

  「想走?怕沒那麼容易!」阿術策馬飛馳上來,手里的大刀朝著郭破虜的頭
頂直劈過去,攔住了他的去路。

  郭破虜自幼隨著父親習武,降龍十八掌已練得純熟,見敵將的大刀砍來,急
忙將身子往旁邊一閃,躲過來刀,雙掌齊出,拍在了阿術的馬頸之上。

  這一掌威力驚人,竟把阿術連人帶馬,一拍推得往地上倒了下去。

  阿術身為元軍統帥,自然也不是庸手,憑空一個翻身,穩穩當當地落到地上。

  「乳臭未幹,竟敢與本帥動手!」阿術大怒,提著大刀騰空而起,以劈山之
勢,對著郭破虜又砍了過來。

  郭破虜眼見他來勢兇猛,急忙雙腳一踮,身子往後退去四五丈之遠。只見他
還未落地,雙腳又是朝地下一點。急速後退的身子,忽然又朝前彈射過來,手中
的掌風淩厲,照著阿術的面門直拍過去。

  阿術那一刀很是沈重,切入地下三分,一時之間難以收回。只見他雙臂往上
一擡,將刀桿立直在地上,身子繞著直立的刀桿,陀螺似的盤轉半圈,擡起腳朝
著郭破虜踢來。

  郭破虜人在空中,忽然掌心往下一沈,打在阿術的腳心。

  以攻代守!

  兩個各自退出半步。

  郭靖見兒子和敵將鏖戰不下,心里急切,頓時一個飛掠,奔上前來,要去為
郭破虜開路。

  「站住!」忽然,他的身邊響起了一陣大吼,元軍副統帥阿里海牙也殺了過
來,挽起雕弓,朝著郭靖劈面一箭。

  郭靖生在草原,長在草原,弓法自是純熟。只見他不慌不忙,伸手一探,將
那支雕翎箭憑空抓在手里,一個翻身,把箭鏃又朝著阿里海牙射了回去。

  阿里海牙拔出佩劍,將箭隔開,對著郭靖一指,道:「郭大俠,大汗甚是器
重閣下。閣下為何不知好歹,屢次抗拒天兵?」

  郭靖道:「將軍此言差矣!郭某雖生長在草原,但終歸是漢人。今日元軍揮
師南下,欲奪襄樊,大汗當年之恩,只能容郭某來世再報!」

  「不識好歹!」阿里海牙道,「給我上,無論死活,將他拿下!」

  當先兩名元軍,一槍一矛,朝著郭靖的左右兩邊刺來。

  郭靖卻是不慌不忙,一手拳,一手掌,從斜刺里朝著那兩件兵器的桿子上打
了過去。只聽哢嚓一聲,槍桿和矛桿一起斷裂。那兩名元軍已是震裂了虎口,掌
心酸麻不已。

  「快上!把他們圍起來!」一旁的阿術見自己一時半會竟戰不下郭破虜,暗
贊其少年英雄。但終歸是在戰場上,欽佩歸欽佩,真正廝殺起來的時候,還是你
死我活!阿術身經百戰,自然明白這個道理,便讓身後的士兵一齊上前。

  宋軍死士也立時掩殺上來,和元軍一番混戰。可宋軍區區五百人馬,又怎敵
得過韃子的千軍萬馬,頓時被圍在中間。

  郭靖與郭破虜貼背而立。郭靖道:「虜兒,今日與為父戰死沙場,可有遺憾?」

  郭破虜道:「男兒理當效命沙場,何來遺憾之說!」

  郭靖點點頭,贊道:「好男兒!今日一戰,你我當使出平生所學,能殺幾個
韃子,便算他幾個!」

  「好!」

  郭破虜的話音未落,迎面已是七七八八地許多長矛一道刺了過來。

  好個郭破虜,張開右臂,護著父親避開槍尖,左手一掌已拍了出去。掌心拍
在槍桿上,十余桿長槍齊斷。

  這一面,郭靖也是如此,右臂護兒,左手出掌,一下子便打斷了元軍的許多
長矛。

  打斷一撮長矛,又是一撮一齊刺了過來。父子二人四掌齊出,擋者披靡。只
是縱使郭靖父子武藝高強,終究是雙拳難敵四手。漸漸的,已是大汗淋漓。

  郭靖大喝道:「今日戰死也罷!」身子已掠入了元軍之中,使出了渾身解數,
將一撥元軍打得七零八落,四散奔逃。

  武藝再高,也敵不過人多。郭靖雖然驅散了一隊元軍,但冷不防之下,已被
一支流箭射中了手臂,血流如註。

  「父親!」郭破虜甩開糾纏著他的敵兵,飛掠過來,「你沒事吧!」

  郭靖道:「不礙事,還死不了!」

  元軍的喊殺聲從四面響起,又是無數敵兵朝著這邊沖了過來。

  郭破虜道:「爹爹,與他們拼了!」說罷,一個箭步迎了上去,已抱定了必
死的決心。

  「郭伯伯,過兒來也!」忽然,人群之外,一聲大喝。這聲音雖不響亮,但
像一把刀子一般,深深地鐫刻進了每個人的耳朵里。

  阿術大驚,急忙回頭望去,只見不遠處殺來一隊人馬,為首的卻是一位獨臂
大俠。

  「楊過!」阿術大驚。當年蒙哥汗率軍攻打襄陽,正是喪命於這位大俠之手。

  到而今,元軍只要一聽到神雕大俠楊過的名號,無不膽戰心驚。

  「韃子!納命來!」楊過沒有持劍,持的卻是一桿長矛。喊話的時候,手里
的長矛已飛了出來。風馳電掣一般,只見一道白光閃過,矛尖已到了阿術跟前。

  「不好!」阿術急忙將身一側,但為時已晚,肩膀竟被長矛貫穿過去。巨大
的沖擊力,將他的身子甩出三四丈遠。

  「是神雕大俠楊過!」元軍頓時亂作一團。

  「快!救元帥!快,保護回回炮!」阿里海牙見阿術負傷,一邊讓人前去救
援,一邊讓人馬保護回回炮。

  這時,郭靖父子趁著敵軍慌亂之際,只憑著兩對鐵掌,殺出了重圍,與楊過
會合:「過兒,你來了?」

  楊過點頭道:「聽聞郭伯伯率軍出城,料想敵不過韃子人多,過兒便率著義
軍,前來接應!」

  「好!」郭靖絕處逢生,大感意外。

  「龍兒也來了!」楊過道。

  「宵小賊寇,也敢犯我疆土,今日便讓你們來得,去不得。」一陣悅耳如銀
鈴般的女聲從天而降,帶著一股清風,似乎將積壓在戰地上的烏雲全都拂盡消弭。

  小龍女確實是從天而降的,宛若九天之上飄落凡間的仙子,帶著一襲白衣白
裙,一塵不染,隨風而舞。髣髴兮若輕雲之蔽月,飄飖兮若流風之回雪。

  元軍已是看得呆了,卻不知她是從何而降,只道真是仙女思凡,全都木立當
場。

  小龍女的聲音不急不緩地從朱唇之間吐出,像琴聲一般悅耳動聽。若不是在
這炮火紛飛的戰場之上,簡直令人懷疑這是在舞雪的江南,雪花落入一層輕紗般
的薄霧之中。細聽流水,是她那款款吟唱的句子。仰望白雲,是她翩翩起舞的衣
袂。

  小龍女落地之時,馬上打破了元軍如夢幻般的迷境,手中的淑女劍迎風一舞,
頓時劍氣縱橫,刮得那敵兵臉上生生作痛。

  「快!快!殺了他們!」阿里海牙如夢初醒,大聲疾呼。

  楊過也取出了君子劍,縱身一躍,身子已離了馬背,掠過百千元軍的頭頂,
落到小龍女身邊。

  兩邊貼背而舞,君子劍和淑女劍同時畫出一個半圓,茫茫劍氣,合成了一個
完整的圓形。

  元軍頓時丟盔棄甲,傷了七八名將士。

  「過兒,你在此處抵擋敵軍,我去毀了他們的回回炮!」郭靖道。

  「郭伯伯放心!」楊過淡淡地說道,仿佛對面的敵兵,不過是一群小兒罷了。

  郭靖飛掠至一架回回炮前,開炮的元軍見他殺來,早已丟下火石,顧自逃命
去了。郭靖擡起雙掌,掌落,氣貫長虹。那巨大的回回炮,竟在他的掌擊之下,
轟然調轉了方向。

  「爹爹,你這是作甚?」郭破虜也趕了上來,問道。

  郭靖一指那火炮陣地後的榷墻,道:「毀了這榷墻,打開襄陽的生路。」

  「好!」郭破虜會意,也幫著父親去推那回回炮。

  官兵和義軍一起殺上來,拉動炮架,將就近的十余架回回炮調了個方向。

  「快填火石!射!」郭靖大喊。

  原本對準了襄陽的回回炮,這時已盡數對著元軍的榷墻。官兵和義軍一道,
在炮架的臂弓上,填上了火石。

  流星,這一次墜往榷墻。比襄陽城墻還高的榷墻後面,還有無數元軍大營。

  流星撞擊在榷墻上,烈焰、濃煙頓起,那榷墻竟晃了一晃。

  榷墻雖然建得高過襄陽城墻,但只是為了圍困襄陽而建,不及襄陽城墻那般
厚實,厚不過六七尺而已。回回炮一發,重千鈞,落地深七尺。

  兩輪炮擊下來,那榷墻轟的一聲,揚灰萬丈,直直地往後倒了下去。

  榷墻一倒,墻後一片慘叫,想來是壓死了不少韃子。

  「郭伯伯,」楊過和小龍女掠到郭靖身邊,小龍女雪白的衣衫上,竟滴血不
染,「韃子軍越來越多,義軍難以抵擋,不如撤回城里,再做打算!」

  郭靖點點頭,道:「好!」馬上令官兵燒毀了回回炮,帶著人馬重新殺回了
襄陽城。
引言 使用道具
ptc077
威爾斯親王 | 2019-7-28 07:23:25

 5、劉呂恩怨

  暮雲依舊低垂,壓在襄陽城上,越來越低,仿佛要把整個襄陽城都壓碎成齏
粉。

  楊過和小龍女兩騎當先,領著義軍和官兵回城。剛到城下,忽然迎面一陣飛
矢射來,虧得楊過和小龍女身手敏捷,急忙揮劍格開。

  這時,郭靖從他們的身後策馬上來,打了一聲唿哨,城頭的飛矢才終於停了
下來。郭靖道:「出城之前,我與你郭伯母有言在先,以唿哨為號,方能入城!」

  楊過聞言,心中暗暗敬佩郭靖黃蓉處事謹慎。

  一行人進了城。黃蓉見郭靖手臂上血流不止,頓時心痛萬分,問道:「你不
礙事吧?」

  郭靖道:「無妨!」

  楊過和小龍女先後見過郭靖夫婦,道:「可恨那韃子,日日用回回炮轟我襄
陽。這一戰,終於毀了他們幾十架大炮,打得著實痛快!」

  「郭大俠,你回來了?戰況如何?」呂文煥從城樓里走了出來。

  「呂大人,郭某燒了他們幾十架火炮,推倒了榷墻。不負大人所托,特回城
繳令!」郭靖說著,就把令牌交給呂文煥。

  「好!」呂文煥把令牌接在手里,「如此一來,襄陽……」

  話未說完,忽然又是一枚火球從天而降,轟的一聲,砸在城墻上,順著馬道
滾落下去。馬道上正又兩三名官兵走上來,被火球碾過,頓時只剩下一大片燒焦
的痕跡和一灘血跡。

  「媽呀!這是怎麼回事?」呂文煥抱著頭大叫。

  郭靖急忙撲上城頭,向元軍的炮兵陣地眺望,只見剛剛被他燒毀的回回炮,
很快又被新的替代上來,整整齊齊地排成一列,繼續朝著襄陽轟擊。

  「靖哥哥,」黃蓉握住郭靖的手,「韃子還有備用的炮架!」

  郭靖搗毀的回回炮,對於元軍來說,根本就是九牛一毛。新的回回炮不斷被
推到前線,繼續向雨點一般,無情地拋射過來。

  「快!保護呂大人!」郭靖大喊,「快躲到城下去!」

  話音剛落,旁人還來不及反應,轟隆隆的火球,如天劫一般,又落在城頭。

  城頭的火勢更猛了,好像要把整個襄陽全都吞沒。

  「郭大俠,你,你隨我來!」呂文煥說著,就被幾名官兵護著,返回守備府
去了。

  郭靖對黃蓉和楊過、小龍女道:「你們在此候著,若是聽到號角,就趕緊上
城禦敵!我去去就回!」

  黃蓉不放心地道:「我隨你一道去罷!」

  郭靖沒有辦法,只有和黃蓉一起,到了守備府前。

  兩人剛要進門,忽被兩名守衛攔下:「大人吩咐了,只需郭大俠一人進府!」

  郭靖轉身對黃蓉道:「蓉兒,你就在此等我。我與呂大人商議完大事,馬上
出來。」

  黃蓉點點頭。

  郭靖進了守備府,黃蓉左等右等,直到天快蒙蒙亮的時候,才見郭靖背著一
張寶雕弓從守備府里出來。

  黃蓉一見那張弓,鑌鐵打造,上嵌金色龍雕,大驚道:「靖哥哥,你們在里
頭談了些什麼?你又為何背了一張禦賜的雕弓出來。」

  郭靖把雕弓從背上取下,拍了拍弓身,道:「蓉兒真是好眼力。這張弓,乃
天子禦賜之物,精鋼鍛造而成,能開三百石,射兩百大步。天子曾將此弓贈予呂
文德將軍,可惜呂家開不了此弓,呂文煥便將此弓轉贈於我。呂大人讓我……」

  「報!」郭靖正說著,忽有探子前來稟報,「呂大人,城頭炮擊暫停,北城
劉整率水師登岸,停下城下,要與大人對話!」

  呂文煥從府里出來,先朝著郭靖點點頭,又對那探子道:「走,前面引路,
去聽聽他要說些什麼!」

  「蓉兒,走!」郭靖將雕弓重新背好,拉起黃蓉便走。

  「靖哥哥,這究竟是怎麼回事?」黃蓉感覺自己有些糊塗。

  「到了城頭,我再慢慢和你解釋!」郭靖牽著黃蓉,一起邁開步子,往北城
飛掠而去。兩個人身懷輕功,自然一下子趕到了呂文煥的前頭,躲藏在北城的城
垛子下。

  襄陽北城,依靠漢水。漢水雖然已經被劉整的水師封鎖,但由於船上難以發
射回回炮,因此只圍不攻。北城的城墻依然完好無損。

  郭靖和黃蓉隱身於西北夫人城上。夫人城,當年前秦苻堅揮師南下,與東晉
刺史朱序戰於襄陽。序母率娘子軍登城禦敵,屢挫強敵。後人因紀念序母韓夫人,
便將此處城樓定名為夫人城。

  郭靖和黃蓉坐下城垛子下,郭靖問道:「蓉兒,你可知呂大人與劉整的恩怨?」

  黃蓉道:「如今的守備呂文煥大人,倒是與劉整無甚恩怨。只是前任守備呂
文德大人,卻是逼反劉整的罪魁禍首。」

  郭靖點點頭,接著道:「韃子的水師統領劉整,原是趙方將軍和孟珙大將軍
麾下的大將,善水戰,曾率十二騎奪下金國的信陽城,人稱賽存孝。後孟大將軍
病故,劉整歸於呂文德統領。呂文德依附奸相賈似道,迫害劉整,方才使得劉整
以瀘州十五州之地降元。」

  黃蓉道:「正是!劉整降元,全是呂氏所迫!」

  郭靖道:「呂文煥大人雖與劉整無甚過節,但終歸是自己的堂兄害得劉整走
投無路。如今韃子兵臨襄陽城下,多是劉整為了報複,而出的主意。」

  黃蓉驚問:「呂大人要你做什麼?」

  郭靖道:「射殺劉整!然後傾襄陽之兵,突破漢水防線,收複樊城!」

  黃蓉道:「劉整為人謹慎,只怕沒那麼容易射殺!」

  「城上的宋軍聽著!快讓呂守備到城頭一敘!」兩人正說話間,忽然城下有
人大喊。

  郭靖和黃蓉從城堞的口子上偷偷往下張望,只見距北邊的漢門兩百五十步之
地,高頭大馬上,端坐著一名身高八尺,器宇軒昂的老將軍。

  劉整六十多歲,仍是精神抖擻,目光如炬。他的身後,僅跟了五六名隨從。

  「不行,靖哥哥,」黃蓉重新躲回城堞下,道,「距離太遠了,縱使禦賜的
寶雕弓,也萬萬射不出兩百五十步之遠。」

  「我道是誰在城下吆喝,原來是劉整劉大人,」說話間,呂文煥也登上了城
樓,「劉大人,好久不見,別來無恙!」

  「呂守備,今日劉某前來,無非是想奉勸閣下一句。大軍圍城,六年有余,
襄陽岌岌可危。如今更有西域飛石,所到之處,無不傾頹糜爛,襄陽城破,指日
可待。大人若是識時務,不如棄城投降。大汗必定大有封賞。」

  「劉大人,」呂文煥道,「你自個兒當了叛國之賊,卻也要說動本守備與你
一道同流合汙,實在是滑天下之大稽……」

  呂文煥一邊說著,一邊小聲招呼郭靖:「郭大俠,快!快射他!」

  郭靖搖搖頭,道:「大人,距離太遠,怕是射不到。」

  「呂大人,此言差矣……」劉整又道。

  「咳咳!咳咳!劉大人,江邊風大,你說什麼,本守備聽不清楚!」呂文煥
故意裝出一副傾聽的樣子。

  劉整又向前走了十來步,道:「呂大人,此言差矣!我大元薛禪汗……」

  「咳咳!劉大人,還是聽不清你說什麼!」呂文煥又道。

  劉整又向前走了十幾步,卻是再也不肯往前繼續挪動半步。他本是宋將,知
曉宋軍的神臂弓,能射一百五十大步,他必須保持一個安全的距離,要不然隨時
有可能被射殺。

  「我大元薛禪汗甚是欽佩大人,若是守備大人納城來投,定然加官進爵,榮
華富貴!」劉整用盡了最大的力氣喊道。

  黃蓉又把頭探出城垛,往下望了望,對郭靖道:「靖哥哥,看那劉整,是死
也不肯再往前一步了。現在摸約兩百二十大步,你有把握嗎?」

  這一邊,呂文煥又在不停催促:「郭大俠,快動手!」

  郭靖對黃蓉道:「無甚把握!不過也只能試試!蓉兒,且把金箭給我。」

  黃蓉馬上摸出一支金箭,交給郭靖。郭靖把箭接在手里,搭弓上箭,把寶雕
弓拉得滿圓,弓臂吱吱作響。

  「就在此時!」黃蓉大聲叫道。

  郭靖迅速將身子探出城垛,略一瞄準。弦響,箭出。

  金箭破空劃出一道金燦燦的光芒,如閃電一般,直奔劉整的胸口而去。

  「不好!有暗箭!」劉整正專心地跟呂文煥說話,哪里能防備暗箭。但是他
身邊的侍衛早已看在眼里,急忙往劉整的身上一撲。

  郭靖縱使內力再剛猛,膂力再剛強,但相距足足兩百余步,那侍衛也非庸手,
已是在金箭射到劉整身上之前,護住了劉整。

  噗嗤一聲!金箭貫穿了那侍衛的後背,紮入劉整的胸前。

  劉整和那侍衛一道,咕咚一聲,滾落馬下。

  劉整只覺得胸口一陣刺痛,用手一摸,已是滿手鮮血。大驚之下,急忙低頭
望去,只見金箭紮入胸口寸許。若不是那侍衛替他擋下了這一箭,恐怕他的胸口
早已被箭鏃穿透。

  「禦賜寶雕弓!」劉整一見胸口的金箭,認出是大內皇宮之物,驚叫道。

  寶雕弓開三百石,射兩百步,若非膂力過人,很少有人能拉開此弓。他萬萬
沒想到,郭靖曾是箭術大師哲別的弟子,竟真能將此弓拉開。而且,還在兩百步
之外傷了他。

  「沒錯,正是禦賜寶雕弓!」郭靖從城堞上喊話下去,「你這逆賊,今日郭
某就替天子,賜你一箭!」

  黃蓉急忙一拉他的衣袖,低聲喚道:「靖哥哥,快,他還沒死!」說著,又
遞給他一支金箭。

  郭靖忙又搭弓上箭,嗖的一下,又朝著劉整射了過去。

  但劉整身邊的侍衛,早已將劉整護了起來。郭靖一箭射去,只射殺了擋在前
頭的一名侍衛。

  剩余的幾名侍衛,趕緊將劉整拖出三百步之外。

  「呂文煥,你這卑鄙小人,竟敢暗箭傷人!」劉整怒不可遏,指著呂文煥罵
道。

  「劉整,你好自為之!」呂文煥還沒答話,郭靖已把話頭接了過去,「今日
算你命大,若改他日,郭某必定取你性命!」

  「郭靖?好,老夫記住你了!」劉整氣急敗壞,領著侍衛退回本陣去了。

  「呂大人,請恕郭某無能,有負重托,不能手刃了劉整老賊!」郭靖急忙將
寶雕弓呈上請罪。

  呂文煥嘆息一聲,道:「郭大俠,此乃天意,怪你不得!二百二十大步之外,
能傷了劉整,已是不易。」說罷,便垂著頭返回守備府而去。

  「靖哥哥,韃子勸降失敗,必定又是一番猛攻……」黃蓉的話還沒說完,襄
陽城又是一陣晃蕩。

  「韃子又開始攻城了!」郭靖道,「事到如今,只能作死守計了!」

  東城、南城、西城,又是無數流星墜落下去,驚天動地,火光沖天。這一回,
漢水之上的戰船全都靠了岸,無數韃子軍朝著北城城樓湧來。

  「蓉兒,劉整那老賊是要報一箭之仇來了,你快去讓過兒和龍兒把義軍拉到
此處防守!」郭靖道。

  昨日元軍猛攻東西南三面,呂文煥已將北城的人馬,都抽調到三面防禦。如
今劉整忽然發起猛攻,官兵一時半會調度不過來,郭靖只能去請楊過和小龍女前
來協助守城。

  黃蓉走後,郭靖又看左右的官兵,無不傷痕累累。原來,這些都是從東西南
三面城樓里調換下來的傷兵。

  「郭大俠,韃子人多勢眾,襄陽城會不會……」官兵道。

  「不會!」郭靖馬上接過話頭,「城在人在,城亡人亡!」

  「城在人在……」

  「城在人在!城亡人亡!」精神萎靡的官兵,忽然振奮起來,高聲吶喊道。

  無數雲梯架上了城頭,元軍開始登城。

  襄陽城頭飛矢滾石齊下,頓時殺上許多敵兵。

  這時,楊過和小龍女趕來。楊過問道:「郭伯伯,怎麼回事?」

  郭靖嘆息,搖頭:「呂大人令我射殺劉整,不料路程太遠,竟被左右侍衛救
下。如今劉整要報一箭之仇,已令水師盡數登岸,強行奪城!」

  楊過往城下一望,自負如他也不禁倒抽了一口涼氣。只見漢水之上,船疊船,
船靠船,淤塞了整個江面。漢水南岸,密密麻麻的人頭像螞蟻一般,簇擁在城墻
下,紛紛攘攘地朝著城頭爬來……



               6、血與火

  郭靖走下城樓,卻見許多面無表情的官兵,擡著屍首,壘到一處,點起一把
大火,將屍體付之一炬。

  這些捍衛襄陽的勇士,很多人連名字都還不為人知,就全都化為了灰燼。

  雖然城里到處焚燒屍體,但巷子里,城頭上,仍然有許多剛剛戰死的官兵,
熱血仍在不停地流淌。

  郭靖嘆息一聲,在臺階上坐了下來。

  臺階上有一具年輕的屍體,年紀不過十四五歲。他緊闔雙目,抱著長矛,僵
硬地臥在中間。

  要是換在以往,郭靖見到這樣的屍體,必定會感慨一番。可是如今,韃子大
軍合圍襄陽,每天不知道又多少這樣的好男兒殞命沙場,他早已麻木。

  郭靖剛剛坐下,那具屍體卻忽然睜開了眼睛。

  郭靖沒有吃驚,反而感到喜悅。屍體睜開眼睛,說明他還活著。

  「郭大俠……」那少年見到郭靖,似乎有些喜悅,但更多的卻是疲憊。

  少年不過是太累了,打了個盹。郭靖也是兩天沒有合眼了。

  郭靖伸出手,把少年從地上拉了起來,兩個人並肩坐在臺階上。

  「劉整剛剛那波沖擊,可真是嚇死我了。你沒看到嗎?人山人海,城墻都幾
乎被擠垮了!」少年不停地說著,好像只有說話,才能減輕他心里的恐懼。

  劉整被郭靖射傷,盛怒之下,將漢水之上的戰船全部靠岸,沖擊奪城。一番
血戰之後,劉整大軍才稍稍退卻,但是沒人知道,什麼時候又會卷土重來。

  「別怕!」郭靖朝著少年點點頭,但是他也想不出用什麼話來勸慰他。形勢
如此,就算三歲的孩子都知道襄陽城遲早不保。郭靖早已作好了殉國的打算,但
是這個還未成年的少年呢?

  「你年紀這麼輕,怎麼就來從軍了?」郭靖問。

  「去年家里人都戰死了,只剩下我一個,無以生計……」少年黯然地說。

  不到萬不得已,誰願意站在這在血液中燃燒的城頭,舍死奮戰?

  「郭大俠,襄陽的得失,和你並無幹系,你又為何要來助守備大人鎮守襄陽?」

  少年顯得有些老成,又有些幼稚地問。

  「我不知道,」郭靖仰頭望天,「可能是天命驅使吧!」

  郭靖不想對少年灌輸為國為民的大道理,但是除了這些冠冕堂皇的理由,他
真想不出還有其他什麼原因可以驅使他來奮戰襄陽。

  「郭大俠,你說……我們這襄陽城,還能守得住嗎?」少年問。

  郭靖說:「那你希望守得住守不住?」

  少年說:「當然得守住呀!那晚我也看到樊城城破了,城里的百姓,都喪命
在屠刀之下……」

  忽然,北城城樓一震,瞭望臺上的官兵拼命大喊:「韃子來襲,趕緊備戰!」

  郭靖擡頭一看,只見北城城樓上也燃起了大火。

  回回炮!

  劉整攻城,自然不能少了回回炮。雖然水師剛剛登岸,但是從幾里之外的東
城和西城調集幾架火炮來,根本不是難事。

  「失陪了!我要去守城了!」少年趕緊抱起長矛,往城樓上奔去。

  郭靖忽然覺得這名少年有些可親,他甚至長得有幾分像自己的兒子郭破虜。

  只是在這麼小年紀的時候,虜兒何曾嘗試過這等血與火的洗禮?

  「郭伯伯,劉整老賊運來了回回炮,開始轟擊北城!」楊過與那少年擦肩而
過,快步走下樓梯,對郭靖道。

  「北城墻厚,快讓大夥避在城垛子下!」郭靖說。

  郭靖剛說話間,一枚巨大的火球從他的頭頂掠過,重重地砸落在巷子里,像
受驚的野馬一般,瘋狂地碾壓踐踏起來。

  適時,正有一隊官兵趕來增援北城,從巷子里經過。火球碾壓過來,避無可
避,盡數被碾成了齏粉,屍骨無存。

  「此處危險!」郭靖道,「快隨我上城樓!」

  郭靖說著,拉著楊過一起登上了城樓,黃蓉早已在城頭等候。

  劉整的大軍退後兩三里重新列陣,正虎視眈眈地準備著下一次沖鋒。

  黃蓉拉過楊過,道:「過兒,我要你率著義軍,躲藏於城墻後面,縱使城破,
無論死傷如何,都不要回擊!」

  「郭伯母,這是為何?」楊過顯然不能理解黃蓉的話。

  黃蓉探出頭,指著漢門道:「你知道這個城門,為什麼被稱為甕城嗎?甕城,
是為甕中捉鱉。我要你不惜代價,不要回擊韃子,待韃子輕敵,攻入首道城門之
後,你和郭伯伯再領兵殺出,也給他們來一個甕中捉鱉!」

  「好!」楊過在紛飛的炮火中點了點頭。

  火石呼嘯著撞擊城墻,襄陽北面的城墻,也在烈焰之中顫抖起來。巨大的火
石,一下穿透城樓的東西兩面墻壁,將好端端的一座磚樓,砸了個透心涼。

  一輪火石過後,城樓已是千瘡百孔。

  城外不遠處,忽然響起了元軍的號角,萬馬踩踏的腳步聲,驚天動地。

  楊過往城下望去,果然見許多元軍,推著幾架巨大的沖車,快速地朝著城腳
蜂擁而來。眨眼時間,已攻到了城門之下。

  黃蓉拉住楊過,道:「休要妄動!」

  轟!轟!轟!元軍的沖車撞擊著襄陽城門,城門上的灰塵和城墻上的泥灰,
頓時被撞得紛紛落下。

  楊過已暗中指使弓弩手,埋伏在甕城四周。

  忽然,嘩啦一下。襄陽的城門終於被攻破,元軍丟下沖車,大喊一聲,殺進
城里。不料攻破了第一道城門,殺過一個天井,里頭卻還有一道城門。

  「殺!」郭靖大喊一聲,城頭埋伏四起。

  官兵和義軍弓箭、弩箭一齊從四面墻頭,朝著天井雨落而下。天井里的元軍
頓時一片鬼哭狼嚎,慘叫震天。

  韃子們見中了埋伏,紛紛又往城外退去。誰知後部的人馬,哪里知道前部遭
遇了什麼,只道襄陽城門被攻破,一心只想殺進城里,建功立業。後退的人馬和
從後面殺上前來的人馬混到一處,互相沖撞踩踏,死者不計其數。

  「蓉兒,快!往下澆火油!」郭靖大聲疾呼。

  黃蓉帶著幾十名義軍,已推著車子,載了一缸火油來,往甕城的天井里澆了
下去。

  甕城四面皆墻,唯有前後兩道城門可以進出。此時前頭的城門緊閉,後頭的
城門雖被攻破,但皆被後進的人馬牢牢地堵了起來,進入甕城天井里的數百名韃
子兵,無處躲藏。

  黃蓉一支火箭,引燃火油,整個甕城里烈焰沖天而起,變成了一個熊熊燃燒
的大火爐。韃子們的慘叫之聲愈烈,宛如地獄一般。

  後面的元軍,見甕城之中火起,知道中了宋軍的埋伏,急忙後退數里,讓出
空間,使進入甕城里的前部可以退出。可是那些韃子,早已葬身在火海之中,哪
里還有命在!

  「諸軍將士,聽我號令!快隨我一道,殺出城去,將韃子趕回江面!」

  郭靖拔劍,大聲呼喊道。

  「靖哥哥!」黃蓉扯了扯郭靖的衣角。

  「蓉兒,怎……」郭靖的話還未說完,城頭忽然又是轟隆一聲,碎石齊飛,
炸得城墻上的官兵屍體橫飛,血肉模糊。

  「快!隱蔽!」郭靖來不及殺出城去,劉整的回回炮馬上接踵而至。

  這時,漢水江岸上,已列了十余架火炮,齊齊對準了漢門甕城,就是一通胡
亂的炮擊。

  劉整已將這場攻堅戰看在眼里。老奸巨猾的劉整意識到自己中計之後,急忙
下令炮兵,照著漢門猛轟。漢門有伏,勢必有善戰的宋將在甕城附近,因此不管
三七二十一,十余枚火石一齊朝著城頭落了下來。

  一通炮擊之後,剛剛稍退的元軍,又是齊齊一聲吶喊,朝著漢門沖擊過來。

  此時甕城里的火勢已經燃盡,騎兵踏滅了殘余的火苗,從前部己軍的屍體上
踩過,攻到內城門下。

  原本埋伏在甕城四周的官兵和義軍,在幾輪炮擊之後,已變得寥寥無幾。四
面城頭,已躺滿了屍體。剩下的幸存者,只能拋下屈指可數的飛矢,繼續射殺敵
軍。

  「兄弟們,快上城墻!」郭靖大聲招呼避在城墻腳下的官兵和義軍,讓他們
一道上城墻,抵禦進攻的敵軍。

  放開外城,將元軍引入甕城之中,關門捉鱉,雖然燒死了許多韃子,但也把
外城城門拱手讓給了劉整。如果再被敵軍攻破內城,整個襄陽轉眼之下便要淪陷。

  幾隊官兵和義軍聽到郭靖的大喊,急急地握起弓箭,登上城頭抗戰。

  轟!沖車已經被推到了內城門下,開始撞擊城門。

  「過兒!」郭靖對楊過道,「你在城頭指揮官兵和義軍抵抗,我去城下!」

  「郭伯伯,你去城下作甚?」楊過問道。

  「若是韃子攻破城門,我自在門口堵著!」郭靖說。

  「你要以一人之力,抵抗千軍萬馬的沖擊?」楊過問。

  郭靖道:「城破,唯死而已。不如戰死,來個痛快!」

  轟!襄陽城門已是搖搖欲墜。

  「郭大俠,小心!」郭靖身後有個稚嫩的聲音道。

  郭靖回過頭,見是那位剛剛與他聊天的少年,便點點頭,道:「你也小心!

  無論城破與否,你都要把命留住!」

  這幾日,襄陽城里已死了太多人。許多人都是死得其所,但也有許多,死得
根本不值。年僅十四五歲的少年,若是在混戰中白白丟了性命,實屬可惜。

  可是又有多少家族的子嗣,都在這場血戰中斷絕了。

  轟!整個襄陽城樓都顫了一顫。

  「醜逆宵小,不自量力!」忽然,如古箏般悅耳的聲音,像山間空靈的滴水
聲,蕩滌了血染的沙場。

  一襲白衣飄落,像一只風中飄蕩的蝴蝶。

  「龍兒,你幹什麼?」楊過見小龍女躍下城樓,急得大叫。

  小龍女依舊一身潔白無瑕的長裙,手中的淑女劍已龍吟而出。劍光閃處,韃
子紛紛落馬。

  那元兵見小龍女忽然從天而降,急忙十余支長矛一齊朝她刺了過去。

  小龍女雙腳剛剛落地,身子又像風箏般飄了起來,躍過中敵兵的頭頂,降落
在他們的身後。元軍還沒回過神來,只覺得喉口一涼,血灑當場。

  「快去助龍兒!她一人之力,定然難敵這許多敵兵!」郭靖道。

  楊過和郭靖也是縱身一躍,從襄陽城頭跳下。兩人齊齊落地,楊過急著尋找
小龍女,見著元軍揮劍就刺,頓時元軍人仰馬翻。

  郭靖一落地,就見迎面殺來一名大漢,看此人的裝束,像是元軍的千夫長。

  那千夫長大喝一聲,手中的長矛已朝著郭靖刺了過來。

  郭靖不避不退,擡手就是一掌。他這一掌,是像耳光一樣扇出去的,掌心灌
註了降龍十八掌的真氣。一掌之下,竟把那千夫長連人帶馬一起打了出去。

  人和馬一起在地上翻滾,撞倒了後面敵兵,直到一頭撞到城墻上,頭破血流。

  郭靖一個箭步,趕到了城門下。沖車兩側,各有七八名元兵在操作著車上巨
大的撞針,撞擊城門。

  郭靖大喝一聲,飛掠上前,手起一掌,打在那根兩人合抱的撞針上。沈重的
撞針原本是朝著城門撞去,受了這一掌,忽然轉了方向,朝著另一側晃了過去,
頓時把沖車那側的七八名元兵,碰得四處橫飛。

  這一側的元兵,見郭靖欺近前來,急忙拿了長矛,朝著他狠狠戳了過來。

  郭靖見矛來,也不招架,手按沖車龍尾,一個翻身,翻到了沖車那側。只見
他雙手暗運真氣,猛地拍在沖車上。那巨大的沖車在掌擊之下,竟平平地移了出
去,移出一丈多遠。站在附近的元兵,皆被撞得飛了出去。

  「郭伯伯!」小龍女牽著楊過的衣袖,朝著這邊掠來,一路青光亂閃,殺那
些元兵卒子,猶如砍瓜切菜一般,「韃子人馬太多,光憑我們三人之力,怕是殺
不過來!」

  楊過與小龍女雖然一路如割麥般收割人頭,但後面仍然緊緊地追來了一隊兇
悍的元軍。那隊元軍追到近處,直直的一排,長矛又是刺了過來。

  郭靖道:「過兒,龍兒,快助我!」

  楊過和小龍女會意,劍光一閃,已切斷了那沖車上吊著撞針的前後兩條繩索。

  繩索一斷,還沒等撞針落地,郭靖早已掌出如風,拍在那撞針的撞頭上。撞
針如一桿巨大的旋木,如颶風般橫掃出去。那些元軍的長矛還沒刺出,已被撞針
掃得七零八落。

  這時,襄陽城門忽然吱呀一聲大開,從城里殺出一對精壯的人馬,見人就砍,
逢馬就斬,頓時殺得元軍大亂,人馬自相踐踏,死傷無數。城頭的官兵見了,也
棄弓換矛,殺下城來,把夾在甕城里的元軍統統趕出了外城。

  郭靖長出一口氣,已是大汗淋漓。再看楊過,也是渾身血汙,甚至連小龍女
雪白的長裙上,也染了斑斑血跡。

  「師父,我兄弟二人來遲,請恕罪!」來者正是武修文、武敦儒兄弟兩人。

  郭靖道:「這幾日為何未見你兄弟二人?」

  二武兄弟道:「韃子攻城,我等在城里招募義軍,已召集數百人。今日聽聞
師父和楊大哥在北門大戰,特趕來相助。所幸我等並未來遲!」

  郭靖見二武兄弟召了一隊精幹的將士,心中大喜,道:「好!太好了!」



               7、宴請

  元軍被暫時擊退,撤到了漢水岸邊,重新列隊,準備再次奪城。宋軍關緊了
內外城門,開始打掃戰場。

  郭靖在屍體疊了好幾層的甕城走過,心中不免失落。

  雖然又一次抵抗住了元軍的進攻,但下一次呢?

  襄陽城墻已經越來越破敗,如果城墻一旦傾頹,宋軍的血肉之軀,又如何能
抵擋蒙古鐵騎的沖殺?他曾率領過蒙古鐵騎和金國交戰,自然對蒙古人的戰鬥力
了若指掌。

  忽然,他看到了一張熟悉的臉龐。這是一張稚氣未脫的臉。

  臉上抹滿了黑灰,但是看上去仍像一個孩子。他正是大戰前和郭靖聊過天的
那個少年。

  少年倒在地上,像是睡著了一般,一動不動。可是這一次,他卻是真正死了。

  少年手中的長矛,貫穿了一名百夫長的胸膛。可是百夫長手中的長槍,也同
時貫穿了少年的身體。兩個人幾乎是同歸於盡。

  這個幼小的兒郎,如果長大成人,一定是一名七尺漢子。可現在他的身高不
過六尺,他的對手,長得幾乎像一頭直立黑熊。

  郭靖很難想象,當這矮小的少年面對兇惡的敵人時,心里有沒有害怕?可是
他終究是將手里的長矛刺了出去。當敵人身體被他刺進的瞬間,心中有沒有震驚?

  像他這樣的年紀,本不該在炮火紛飛的戰場上搏命,可是現在,他卻僵硬地
倒在了郭靖的腳下。

  忽然,郭靖有些後悔,當時坐在臺階上的時候,他竟然問這少年的名字了。

  如果將來要在襄陽樹立一座豐碑,可以將他的名字銘刻上去。但是現在,他
成了無名英雄。

  少年臨死的時候,瞪大了眼睛。現在雖然死了,凸出的眼珠子里,依然透露
出一股殺氣,但更多的是驚恐。

  對面人高馬大的百夫長,臉上卻是一股不甘心和不敢相信。也許他沒有想到,
這個羸弱的宋朝官兵,會給予他致命的一刺。

  只是簡單的一刺,卻刺中了百夫長的胸膛。這也是少年搏命的一刺,成了他
最後的絕響。

  「爹爹!爹爹!」忽然,郭破虜從東城跑來。

  「虜兒,你不在城墻上守城,到這里來做什麼?」郭靖站起身問道。

  這幾天,對於郭靖來說,全然沒有好的消息,每次有人喊他的名字,都是城
樓失守,將官陣亡。

  「爹爹,韃子撤兵了!」這一次,郭破虜帶來的卻是好消息。

  「什麼?」郭靖道。

  「韃子軍收起了回回炮,人馬都撤回榷墻後面去了!」郭破虜說。

  當郭靖跟著兒子一起登上東樓城墻的時候,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韃子
軍果真把幾排炮架都收了起來,退回到榷墻之後。前面的陣地上,只留下了三三
兩兩的幾個營帳。

  「父親,韃子是要撤退了嗎?」郭破虜問道。

  「不!」郭靖道,「若是要撤退,定是把榷墻也一起拆了。如今榷墻仍在,
卻不知韃子打的什麼鬼主意!」

  黃蓉將打狗棒在殘敗的城垛子上不停地敲打著,打落了許多泥灰來。

  「蓉兒,你在作甚?」郭靖問。

  黃蓉指著那掉落下來的泥灰,道:「靖哥哥,你看!襄陽的城墻,已經幾欲
不支,光是棍棒在上面敲打,便打下這許多泥灰。若是用回回炮轟擊,恐怕支撐
不了多久。」她擡起頭,對郭靖道,「城破,已是早晚的事!」

  「蓉兒,你……你想說什麼?」郭靖不明白黃蓉說的話。

  黃蓉接著往下說:「韃子肯定也知道襄陽守不了多久了。他們……他們或許
是要招降!」

  「做夢!」郭靖一拍墻磚,果真嘩啦啦地坍塌了一大塊,嚇得他趕緊收手,
「襄陽絕不會投降!」

  黃蓉道:「那是靖哥哥你的想法,其他人呢?」

  「娘,我也不降!」郭破虜道。

  黃蓉道:「這恐怕是由不得你們降不降的……」

  「蓉兒,你的意思是……」郭靖道。

  黃蓉走近郭靖,低聲道:「防備呂大人!」

  「啊?」郭靖吃了一驚,呂文煥剛剛令他暗中射傷了劉整,怎麼可能會有投
降之嫌呢?

  「你說,我什麼時候算錯過?」黃蓉不服氣地望著郭靖。

  「好!好!哈哈!」郭靖笑道,「女諸葛嘛!怎麼可能想錯呢?」

  「快!趕緊修補城墻!」郭破虜見父親和娘親抱在了一起,不由地紅了紅臉,
趕緊指揮工匠修城。如果敵人再行攻打過來,至少還能抵擋一陣。

  「虜兒,」黃蓉從郭靖的懷里掙脫,「別費勁了,城墻怕是用不到了!」

  過了幾天,元軍的營地里毫無動靜,好像攻城暫告一段落。盡管黃蓉讓郭破
虜別再修城墻了,但郭靖還是不放心,讓工匠重新把破敗的城墻修了起來。

  這一日,忽然從元軍大營里,慢悠悠地走出十余騎來,扯著令旗,徑直到了
襄陽城下。

  郭破虜急忙令將士用箭射住,喝問道:「來者何人?

  城下的元軍將官道:「吾乃元軍前部將軍大達立,攜阿里、張宏前來拜見守
備呂大人。還請少俠打開城門,我等有要事要與守備商議!」

  「稍等!」郭破虜回頭叫過兩名官兵,對其中一人道:「你速去稟報守備大
人,是否放行!」

  那官兵急急趕去守備府後,郭破虜又對另一人道:「勞煩這位軍爺,你速去
找我父親,將韃子要見呂守備之事,告知於他!」

  那官兵不敢怠慢,急忙去城內的營帳找到郭靖。

  適時,郭靖正與黃蓉、耶律齊、楊過等人在帳內商議軍情,忽聞有元軍將領
求見守備大人,眾人皆是百思不得其解,唯有黃蓉臉色一變。

  「靖哥哥,當速去阻止元將入城!」黃蓉道。

  「嗯!」郭靖雖然不明白黃蓉的道理,但他始終對愛妻言聽計從,急忙帶著
楊過和耶律齊趕到東城。

  「爹爹!」見郭靖趕來,郭破虜急忙迎了上來。

  「元將何在?」郭靖問道。

  「守備府里剛剛來了官差,打開城門,放他們進去了!」郭破虜道。

  「啊?」郭靖大喊一聲,道,「怎可如此疏忽?」說罷,便又帶著人,急急
趕到守備府前。

  府前的空地上,有幾名官兵在把守。見郭靖等人趕來,用槍一橫,將他們攔
住,道:「郭大俠,大人吩咐了,任何人不得入內!」

  郭靖道:「此事事關襄陽存亡,煩請軍爺讓開一條道路,放我們進去府內!」

  「不行!」忽然,身後走來一名百夫長模樣的官兵,長得滿臉絡腮胡,手里
提著雙槍,道,「大人有言在先,我等當差的,豈能違背了大人的意思?」

  「軍爺……」郭靖還欲再說。

  不料那百夫長雙槍一指郭靖,喝道:「郭大俠,末將平日里敬你是個英雄,
但若你要硬闖守備府,就休怪我不客氣了。末將奉勸郭大俠一句,速速離去,休
讓我等當差的難做!」

  「不行!我一定要進去面見守備大人!」郭靖道。

  「那好!既然你非要進去,就從我屍體上踏過去吧!」百夫長話沒說完,手
中的雙槍已如兩條靈蛇出洞,槍尖朝著郭靖身上點了過去。

  郭靖無意與官兵動手,雙腳一點,身子往後飛出數丈,避過了槍尖。

  不料那官兵不依不饒,也是一個箭步,躍上前來,對著郭靖又是一槍刺去。

  一旁的楊過看在眼里,急忙上前,一掌拍在百夫長的槍桿上,將他手中的兩
桿長槍徑直打飛出去。

  楊過道:「你這走狗,平日里只讓兄弟們上陣廝殺,自己卻躲在官府前也就
罷了,今日竟然還敢阻攔我郭伯伯的去路,看我一掌斃了你的狗命!」說罷,暗
運內力,上前就要去殺那百夫長。

  「過兒,罷了!」郭靖一把將楊過拉住,道,「他也不過奉命行事,休要傷
了他的性命!」

  楊過見郭靖來勸,這才道:「你這狗奴才,若是再讓你過爺瞧見你,必定要
你的命!」

  三人甩了官兵,沖進府里,卻見守備府內,已擺上了一桌好酒好菜,元將大
達立、阿里和張宏坐在下首,呂文煥坐在上首,幾個人全然不像是敵人的模樣,
反而推杯換盞,喝得十分起勁。

  楊過一見,便氣不打一處來,上前大喝一聲:「呔!你們這幾個韃子,殺我
大宋子民,屠戮我同胞,今日還敢進城飲酒,看我不殺了你們,將你們的屍體丟
在城里餵狗!」說著,就要上前去打那幾名番將。

  「楊過,你休得無禮!」呂文煥見狀,拍案而起,呵斥道。

  「過兒!」郭靖趕緊攔住楊過,「兩國交戰,不斬來使!若你將他們一起殺
了,便是我等失禮,泱泱大國,顏面何存?」

  楊過這才按下了怒火,立在一旁不出聲。

  大達立見楊過斷了一條手臂,舉手投足之間,武藝卻是不凡,便笑道:「這
位莫不是神雕大俠楊過?」

  楊過道:「正是你家爺爺!」

  「久聞大名,幸會,幸會!」大達立卻顯得很是大度,像是完全不為方才楊
過的失禮計較,「當年神雕大俠擊斃我蒙哥大汗,至今讓我等心有余悸。今日一
見,果然氣度不凡!」

  郭靖打斷他的話道:「不知幾位使者今日駕臨城中,所為何事?」

  大達立道:「這位……莫不是郭大俠?」

  「正是在下!」

  「果然也是好氣度,不愧於哲別大師的得意弟子,」大達立道,「兩百余步
開外,竟然還能射傷劉整,怕這個天下,已沒有第二個人能做得到了。」

  「既然幾位大俠都來了,不妨一起入座,如何?」大達立邀請郭靖、楊過和
耶律齊入座。

  幾人坐定,大達立繼續說:「實不相瞞,此次我等入城,確是為了商議襄陽
之事!」

  「哦?不知來使有何高見?」郭靖雖然對他們的來意心知肚明,但還是裝作
不知,請教對方。

  大達立說:「自靖康以來,襄陽幾經人手。如今幾位豪傑協守襄陽,使我大
元累年不能下。圍城前後,已是六年有余。六年之間,諸位披肝瀝膽,舍生忘死,
已是盡了人臣本分。如今我大元幸得天佑,獲回回巨炮,飛三百余步,入地七尺,
襄陽縱使城厚池深,也經不住這累番打擊。諸位已盡人事,破城乃是天命,諸位
宜早作打算才是!」

  「一派胡言!」楊過拍案道,「城池未破,勝負未定。爾等即便是嚼爛了舌
根,我等也誓不投降!」

  呂文煥見楊過如此無禮,不由地皺了皺眉。

  大達立卻道:「楊大俠,你雖忠義,誓與城共存亡。然呂大人有守土之責,
既為州牧,當是代天子牧民。君不見樊城之屠,玉石俱焚。襄陽一旦城破,也是
多少生靈,毀於一旦。此事還請守備大人與幾位大俠共三思。」

  郭靖道:「來使此言差矣。我等既為漢民,當以漢為尊。若是讓駝酥羊酪執
掌天下,安有我等安身立命之所?若城破,唯死而已!」

  大達立道:「郭大俠,你聲名遠播四海,天下無不敬仰。若是你以一人之忠
烈,換萬人之屠戮,又豈是大俠所為?更何況,你不過是一介布衣,從未食君祿,
又何需為天子賣命?天下誰主沈浮,又與郭大俠何幹?」

  郭靖道:「郭某雖不曾食君祿,卻食的是天下之祿,自當為天下人效命。此
時,還請使者不必再多言了。」

  幾個人又飲了幾杯酒,大達立繼續勸慰呂文煥和郭靖,郭靖卻是針鋒相對,
絲毫不見下風。唯有呂文煥皺著眉頭,沈默不語,一言不發。

  酒畢,大達立等人起身告辭,道:「某人建議,還請諸位三思。大元帥有令,
以半月為限,若是半月之內,猶未見定奪,襄陽城必定又是滅頂之災,還望守備
大人為萬民計,為己身計,早做打算。」

  送走了使者,郭靖對呂文煥道:「大人,你有何打算?」

  郭靖沒有直接向呂文煥建議,卻是問他心中所想,心中自然也是矛盾。大達
立等人所言,也不無道理。縱然守城,破城也是早晚之事,卻苦了全城百姓。

  呂文煥道:「郭大俠有何高見?」

  郭靖道:「大人若為天下計,當死守不出。若為襄陽百姓計,可納了元使之
言。只是大人既為襄陽太守,唯有以身殉國,方可全一世名節!」

  呂文煥的臉色變了變,道:「此事容後再議,待我考慮再三,再作決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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