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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usterlai
伯爵 | 2019-8-2 00:09:18

【作者概要】:奧爾良烤鱘魚堡,男,起點作家。

【小說類型】:都市 > 都市生活

【內容簡介】:

  程燃重生在這個熟悉又陌生的世界……程程皆燃。

【其他作品】:《星河貴族》、《滅盡塵埃》、《重生之大涅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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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usterlai
伯爵 | 2019-8-2 00:10:14

第一章 光陰不散場


    「究竟是莊生曉夢迷蝴蝶,還是莊生誤入蝴蝶夢?」

    程燃在課桌上睜開眼,明亮而有熱度的日光正穿透第三層樓外齊高的老槐枝葉曬在自己的臉上。

    一顆不明物體以極快的速度且精確制導得命中他的額頭,發出「啵!」一聲和皮肉連著內里的骨骼踫撞後清脆的響聲,彈向一旁。

    空氣中彌漫著粉灰的味道,像是大戰過後的諾曼底,比仁川登陸慘烈得多,程燃抬起頭,旁邊的同桌正以匪夷所思的目光歪著頭張著眼盯著自己,眼楮弩張得仿佛正在觀看恐怖片。

    程燃腦袋有些暈,似乎還沒從漫長的夢中甦醒過來。

    他覺得同桌臉很面熟,但卻一時想不起來。

    他記得之前那個酒局輾轉大半個城市,從私院餐廳輾轉金茂大廈八十層,一路殺到河灘的海鮮大排檔,最後決戰在好樂迪,你方唱罷我登場,各方人物劃拳勸酒戰得日月無光,時而是上司在耳邊告誡,「小程啊,你得上啊,這個項目,就在此一搏了!」時而又是下屬的聲音,「老程,我要歇菜了,還是要靠你解圍了……」

    而類似這樣的酒局,連續奮戰了三天三夜,中間他前後睡覺時間不足五個鐘頭,終于在最後的那一刻,他只覺得血液湧頭,世界變成紅色。

    酒局的人皆盡傻眼,最後呼喇簇擁上前,喊著他的名字的,拍打他臉龐的,這些聲音伴隨著天旋地轉,那一刻他記得自己只有最後一個念頭,「這該不是新聞里說的那種猝死吧!」

    早知道自己的生命會以這樣的方式終結,程燃保證自己會在那之前多撈幾口飯菜,滿肚子都是疲于奔命應酬的酒,餓死鬼多難看……

    當然後悔的還有很多,這只能被生活的戰車捆綁著拖曳向前無法駐足喘息的人生。

    「程燃,你給老子站起來!」

    他抬起頭來,看到自己正在中學的課堂上,教室總體略顯陳舊,牆皮滿是劃痕和油漆剝落的斑駁,他的正前方講台上,就是當年有「屠夫」之名的中學班主任李斬。

    之所以有這個綽號因為他在那個年代,就敢堂而皇之收學生家長的禮,而且心眼極小,把收了禮的,親近他的,安排在最好的位置。

    沒送禮的,或者他認為你在背後說他壞話的,或者他看不順眼的,就以各種由頭找你麻煩,穿小鞋,貶低數落。

    曾經就有個班上成績好的女生,在他暗示後父母仍然不給他送禮,他就變著法冷嘲熱諷的辱罵,導致那個女生成績直線下滑,最終都走不出陰影。

    他的教鞭就是那種用作掃帚的毛竹細枝,揮舞起來  生風,從來動手都是心狠手辣。

    所以學生們私下里給他取了貼切的綽號——「屠夫」。

    威震全校。

    以至于多年以後所有人回憶起來,仍然記得在他統治下初中三年的恐怖,恨之入骨。

    而現在,整個教室是如墮冰窟般的寒意。

    原來是在夢中啊……但是,為什麼讓自己夢到這個討人煩的李屠夫?

    此刻李斬一手叉著腰,頂著中分頭,一副「我看你要上天」的表情咬著嘴皮瞪著程燃,另一只手虛揮半空,顯然剛才的粉筆頭就是從他這只堪比唐門高手的手里擲出。

    在夢里面,他還是這麼囂張啊……

    旁邊一個勁瞪著自己的同桌他想起來了,原來是俞曉,自己一個大院長大的好友之一,兩人中學不僅一個班,而且還是同桌,是當年有名的兩個「吠頭子」。

    一起度過了很多沒心沒肺的日子,只不過大學天各一方,後來也就各自奔波前程,淹沒在人海的洪荒之中。

    沒想到居然還能夢到,可能是高強度的工作,讓自己對過往有了許多懷念吧。

    程燃伸出手,當著全班在俞曉臉上拍了拍,微笑,「你小子。」

    俞曉摸著自己半邊臉,張著嘴巴一臉驚恐的看著程燃,平時上課睡覺畫畫插科打諢也就算了,這可是屠夫的課啊!

    而且偏偏最觸黴頭的是這次中考模擬成績下來,他們班在全市的排名比之以往都有所下降,這直接動到的就是李斬的蛋糕,要知道,最終中考成績可是和他的獎金掛鉤的!在李屠夫這里,要是動到他的利益,那可就是不得了的一件事。

    在今天星期五的班會課上,李屠夫氣急敗壞的挨個發試卷念成績,找典型開刀。念了兩遍程燃的名字還沒有反應,才發現他在睡覺。

    就連平時班上的刺頭,此刻都不得不心生佩服。

    「狗東西!你要造反!?」不出意料第一排桌前摞著的書一空,前排的學生來不及抗議,李斬順手抄起一本大部頭就朝著程燃砸過去。

    又是這一招!

    眼看著那本書「嘩啦啦」劇烈破風來勢洶洶,吃過很多次這種虧的程燃一抬手,那本飛到近前的「語文」大部頭啪!一聲,像是被綠巨人拍飛的彼得潘,從教室這一頭飛到了另一頭,偃旗息鼓的砸沒在了一堆書本之間。

    那一瞬間,整個世界都仿佛窒了窒,就連李斬也愣住了。

    只是短短瞬間,他的臉色鐵青起來,聲音都帶著一絲尊嚴被挑戰的顫抖,「你還敢還手?」

    這還是李斬統治初中有史以來,第一次有人敢還手,做這件事的偏偏還是平時看上去最溫吞吞的程燃?

    給李斬的感覺,好像臨近畢業,什麼阿貓阿狗都敢來挑戰自己了?

    李斬沖下台,手上的那根讓所有人腳底板心摳緊的毛竹細棍揮抖著,「攤出手來!」

    興許是被夢的真實程度給嚇到了,或者因為這麼多年李斬的淫威在夢里也起了作用,亦或者想要驗證什麼,程燃在他面前將手攤了開來。

    啪!啪!啪!

    細毛竹棍發出數道破風聲在他的手上幾番兔起鶻落,看得全班呲牙咧嘴。手連著心的那種火辣辣赤條條的劇痛讓程燃倒抽一口涼氣,他開始動搖起對這一切是個夢的認知來。

    程然轉頭,窗戶倒映出他的影子,在那些重影中,他能依稀分辨出現在的自己,一身干淨的白襯衣,頭發短颯,腦頂後側面還有睡覺壓翹起來的一截不羈碎發,身體瘦而頎長……這分明就是十五六歲的模樣。

    這說到底還是個夢!

    既然是夢,自己也就無所謂了。

    李斬尤不解氣,他要從人格尊嚴上給程燃以重創,他將手中一份試卷拍在程燃的桌上,陰陽怪氣,「念到你成績的時候你就睡著了!來,你大聲給全班念出來!你臨近畢業這最後一次的模擬考試多少分!?」

    程燃低頭看著自己的試卷,他看到上面標注的是語文試卷,而成績是——82!。

    程燃記起來,初中語文試卷是一百五十分的滿分,要達到九十分,才勉強算得上及格。他連忙大致的翻了一下,看到最後作文只有「17」的紅字,整個試卷可以說在得分上是折戟沈沙。

    而旁邊的李斬看到他埋頭不語,露出了一絲快意。

    「我、讓、你、大聲念出來!」

    看來自己如果是不念,面前這李屠夫是不依不饒了。

    程燃開口,「八十二……」

    「你在哭喪嗎?每一項單獨念!大聲點!」李斬道。

    「選擇題30分。填空題25分。閱讀題10分……」

    「等一等!前面那些大分項我就不說了,這次模擬考閱讀題這麼簡單送分的閱讀理解,總分40你才得了10分……」李斬冷笑,「我去路邊叫個拉三輪車的車夫來做,恐怕都比你得分高!」

    班上的同學很想笑,但此時卻壓抑得笑不出來。每個人都感同身受要是站在程燃角度此刻有多麼慘烈。

    「接著念,你作文得了多少分啊,作文多少……」說著李斬不待程燃開口,他斜著眼掃著,率先當堂念起來,「作文……題目《展望我的未來》……得分17分!你到底有自知之明,曉得自己沒什麼未來!」

    李斬的表情外加這種逗唱般的貶損,這次終于有了笑聲。

    李斬非常滿意取得的效果,這次中考模擬班整體排名下滑,他其實是帶著陰沈的心情的。今天當堂挨著念成績,本就是要拿一些人開刀,而程燃好死不死自己撞上門來!

    程燃的家庭,也是屬于他所謂那種「不肯為自己孩子付出,連跟老師搞好關系的成本都不舍得付,那我也沒必要幫你們管孩子」的那類父母,所以李斬對程燃,自然也是從來看不是很順眼的。

    于是他更加不依不饒,如雄雞般走上講台,攤開講桌的花名冊,用一根手指在上面梳理,「來來來!讓我們看看,你程燃這次模擬考的全科成績和排名……」

    「這里!語文,82,智障!數學89,低能!英語120,物理化學90,思想政治,100分滿分你考了41分,總分——光榮的420分!年級一千二百人排名——第九百二十八位!就這個智商,你還想考進我們一中省重點六百分劃線的高中部?我看你中學畢業了就趕緊去買個板車,給人拉煤吧!」

    即便是在夢里,程燃還是想著留一線,但是此時李斬的得寸進尺,讓程然終于忍不住,內心一股曾經中學時壓抑的邪火騰得冒了起來。

    他看著李斬,整個人仿佛都不一樣了,冷笑道,「糾正你一個錯誤,剛才我的總分是421分,不是420分。李老師,你說我模擬考這個成績哪都考不上只能去拉煤……那能不能跟我們說說,你當年的中考成績,又是多少?」

    程燃此時與眾不同的氣質,敢前所未有的頂嘴反問,讓李斬一時措手不及,感覺他不是在面對自己的學生,而是另一個陌生的靈魂。

    李斬自然而然的從齒縫里嘁出聲來,「我當年的成績,當然是你無法比的!」

    「是嗎?」程燃那張清逸的臉笑起來,「當然沒法比,因為你當時,是被開除了。」

    此言一出,李斬怔在當場!他臉上露出怪異的表情,惶然四下張望,看到那些學生的目光,他不確定這件事從哪里傳出來的,但這可是他巨大的秘密,他知道自己風評不好,學生和教師辦公室有時私下里也會議論他,學生他當然變著法可以整治,但這驚人的真相是從哪里得來的?

    他聲音明顯慌了許多,「你聽誰說的,你聽哪個胡說八道?你們從哪個的辦公室里聽來這些放屁的話?私底下傳這種事的人簡直蛇蠍心腸!」

    他又指向程燃,「你蛇蠍心腸!」

    平時李斬的模樣何等霸道,此時的表情,反映到全班,所有人立即明白了,程燃所說的,十有八九都是真的了。

    但無數人也都震驚不已,程燃怎麼知道這麼隱秘的事情?

    其實這件事是程燃工作以後,很多對李斬不滿的同學那里聽說來的,當年心里有陰影的同學說起李斬的黑歷史,才發現他曾經因為校外斗毆被開除,後面走了關系,換了個學名返校。得知這件事,所有同學都大罵誤人子弟,想到他平時那副樣子,更是牙癢癢。就是可惜了沒人再把他當年的成績拍在他趾高氣昂的臉上打臉。

    「你當時被開除都能進一中……你說我不能堂堂正正考上?」

    「我要是考上了怎麼辦,我要是明天中了五百萬怎麼辦,要是明天國家主席召見我怎麼辦?這個世界上哪有這麼多白日夢給你做,」李斬在電光火石之間,已經動了殺心。揪著程燃這句話,他突然冷靜下來,聲音帶著透徹的寒意,笑容像是在死人的臉上貼了副面具,「不要胡說八道了,不如我們來打個賭……你要是考上了,我向你道歉。要是你考不上,你就在畢業前夕對汙蔑老師當全校做檢討,我會扣下你畢業證,等你做到了,我還你!」

    程燃眼神很清澈,帶著笑意,就是在夢里,他也要讓李斬下不來台。

    「道歉就不必了,我也不想接受虛假的恭維,你今天不止羞辱我,還連帶了班上很多人吧………既然連被開除的你也能當上老師,那剛才被你連番羞辱的我,也能成你老師,不如,你到時候就叫我一聲老師,怎麼樣?」

    程燃瘋了吧,這是全班第一個念頭。一中是山海市最好的學校,高中部更是省級重點,每年分數線都在600多分上下,全市七所中學最頂尖的學生,想進來可是過獨木橋。而以程燃平時四百多分,就是加上體育滿分50分,也不到五百分的成績,就想要在最後一個月時間里,沖到高中部錄取線?

    這不是說大話發夢顛是什麼。可惜啊可惜,這個程燃是憋壞了,被李斬逼瘋了。

    李斬整張臉已經雷雲密布,他看著程燃,那是一種完全陌生的,像是被人揭露了陰暗面撕破臉皮的蒼白。

    片刻後,他森然的臉反倒笑了起來,但讓全班觀者背脊冷氣直冒,「程燃,你要對你所說的話負責!我不要你道歉,我要你在畢業時,當著全校檢討!而且還要把這件事,寫進你的檔案里!以後……你不要怪我!」

    這何止是誅心,簡直就是誅人了,如果程燃當全校檢討,再被寫進檔案里,以後這個汙點就會跟著伴隨著他一生,好的大學,好的工作,都基本無緣!李斬,這是要革了他程燃的命啊!

    班上有些精明的學生不由得暗暗搖頭,姜還是老的辣,程燃是上了李斬的套了!

    程燃點頭,「好!隨便你。」

    這種態度又讓李斬險些吐一口血。

    這個時候,下課鈴驀然打響。

    全班如逢大赦,恨不得呈鳥獸散。

    但所有人都知道,今天,一個歷史誕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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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usterlai
伯爵 | 2019-8-2 00:10:59

本篇最後由 austerlai 於 2019-8-2 00:12 編輯

重燃 第二章 不一樣的世界


    李斬幾乎是摔門而出的,當門和門框發出巨大砰響的時候,程燃坐回了椅子上,他的手拍上了上面有歲月風霜痕跡的課桌,輕聲道。

    “那麼,快進到考上一中那段吧!”

    沒動靜。

    “好吧,退一步,快醒過來吧……”

    陽光仍然照射在他的臉上,窗外的樹被風吹得沙沙作響。氣候依然炎熱,手掌上層次十足的鑽心疼痛真切無比的發散著。有關他的傳聞正在以極快的速度于年級上蔓延。

    他沒有醒過來。

    但他整個人卻倏忽驚醒,並且意識到了一個巨大而荒誕的事實——

    這不是夢!

    好半晌後,程燃一顆心幾乎從喉嚨嗓眼呼之欲出。

    自己重生了!?

    所以,他回到了初中畢業前夕的課堂……所以,剛才,他真的當面揭露了李屠夫品行不端的短,被他叫囂著“蛇蠍心腸”,自己還和他打了個賭,賭約是以前途為代價,他要在中考中夠上一中高中分數線!?

    太狗血了一點吧。

    教室的另一角,張小佳對身邊的一個靚麗女孩道,“楊夏,你這個青梅竹馬也太不省心了!”

    聽到張小佳這麼一說,楊夏眉頭輕輕一蹙,“請你搞清楚,我們之間並不能稱之為青梅竹馬,能不能別胡說了!”

    楊夏是當之無愧的班花,也是和程燃,俞曉一個單位大院長大的。

    對于程燃,她從來都有些矛盾,程燃這些年對她的照顧,甚至表現出來的過分的關心,她也是看在眼里的。

    平心而論,她並不討厭程燃,甚至不乏好感。但是她很不滿程燃身上的那種太過閑適,隨遇而安的心態。

    說不好聽點,程燃就是胸無大志,渾渾噩噩懵懵懂懂。但今天,他竟然當面和李屠夫沖撞起來,楊夏當時就陷入與其他學生一樣呆泱泱的愕然之中。

    關鍵楊夏知道他的成績稀爛……程燃竟然還敢和李屠夫打賭,有實力解救公主沖向惡龍的是騎士,騎著瘦馬去挑戰風車的就是二愣子唐吉坷德了。人貴有自知之明,一個人要是連這點自知之明都沒有,自顧著打腫臉充胖子,冒充英雄挑戰老師,那就是真正的愚蠢了。

    她對他的觀感直線下跌,甚至快要跌破了這麼多年建立起來的好感線。

    甚至于……有些失望了。

    插曲很快過去,又回歸到了正常的課堂,無論現在外界如何風急浪緊,山雨欲來,程燃只沈浸在自己無法平靜的內心之中。

    是真實的!一切都是真實的!

    如果說重生的現世就是一個世界,那麼已經不亞于“跳出三界外”的程燃,在之前的短短沖突後,便回過神來,陷入更深刻的沖擊中。就連旁邊同桌對他苦口婆心相勸的話語,他也拋在耳根之外了。

    每個人都想過若是自己的人生有重來一次的機會,那該多好。

    如今這種好事就落在了自己頭上,程燃只有一種撞上神跡的醍醐灌頂,無論是中了幾億彩票,還是跳落懸崖撿了十七八本絕世秘笈,或者打開衣櫃發現里面居然藏了個女神,好吧,後者是什麼鬼……總之人世間所有的幸運,似乎都無法于此相提並論。

    就在程燃感謝上帝感謝真主感謝外星科技亂七八糟一大堆的時候,猛然的看到了桌面上的書本露出的模擬中考試卷一角。

    那標題大咧咧的寫著——“山海市中學考試模擬試卷”。

    嗯?程燃撓了撓太陽穴。

    “山海市?”

    程燃首先被這個名字給弄懵了,為了迎接中考,當地教育局一般會下發統一的試卷考試,邀請一些教師針對中考出模擬習題,而試卷眉頭就以當地冠名。

    這都不是重點。重點是——程燃的家鄉是青山市啊!

    明明確確的青山市啊!記憶中後來旅遊開發了以後,整個城市都打出標語橫幅——“青山市,一座來了就不想離開的城市!”

    一種不詳的預感開始裹緊程燃,他像是掉入了有巨大水壓,令眼耳封閉的深海之中。

    他將那張試卷扯出來,仔細觀看,又掏出自己抽屜里的書包,從里面仔細尋找更多的東西,無論是學校出的試題冊,還是書本外殼上面填寫的個人信息,都是“山海市一中,程燃”的字樣。

    山海市山海市山海市!

    程燃四下搜索,像是松果體失靈的飛鳥,突然發現自己在陌生的地界迷失了方向,倉惶想要尋找地標。

    這的的確確就是初中的教室。

    然而,橫空殺出來的“山海市”又是什麼妖魔鬼怪?

    他循著窗戶朝外望去,這里是第三層樓,樓外面是種植在教學樓右側,整個初中三年都陪伴著他們的老槐樹,部分窗戶上還有為了避免被暴曬,靠窗學生貼在窗戶上的報紙。

    紅磚白瓦的牆壁上,寫著“講文明,樹新風,講衛生,人人有責。”

    細節沒有任何變化。

    難道整個學校都被大神通者騰挪搬移了?還是自己進入了主神空間?

    也不對,從這里望過去圍牆之外,那里的確是幾棟居民樓,那些老式樓和曾經的布置一樣,沒有任何變動。

    更遙遠處的城區,應該是曾經青山市的地標喜來登酒店。這個年代,應該是剛剛修建不到一年,是青山市最高檔豪華的酒店,青山人與有榮焉,建成之時,全城的媒體都在報道,聲勢浩蕩。

    找到了,酒店在那里。

    但是——

    “福星!?”

    程燃驀然失聲,這個插曲令上課的英語老師停滯了一下,于是又是無數雙眼楮唰唰唰朝他看來,程燃已經是全班的大熊貓了。

    英語老師微露了一絲不滿,又繼續講課。

    “你今天怎麼了……你生病了吧……”俞曉狐疑的看著他。

    “為什麼那家酒店……叫福星?”

    “不就是福星酒店嗎,世界五百強企業福星酒店集團看中山海市進入國家旅遊城市的機會,專門開發的酒店啊……酒店的創始人歐內斯特亨德森先生1887年生于美利堅波士頓不遠的栗樹山鎮,後來成立福星酒店品牌,1945年成為第一家在美利堅新約克郡證券交易所上市的連鎖酒店集團,輝煌至今……”

    俞曉如數家珍的對程燃介紹,實際上這些都是福星酒店開業後市里各大媒體的介紹,很多人以對此(熱r )點信息倒背如流為榮。

    聽著這陌生而又熟悉的介紹……這些在程燃所知曉的後世來說,就是貨真價實的喜來登酒店啊!但是怎麼回事……

    程燃驀然想到些什麼,像是被一道電流擊中了!

    他依稀記得曾經看過的一本自傳,喜來登酒店的創始人亨德森母親有德國血統,而德國人的風俗,星期天出生的孩子是福星。所以亨德森小時候也有“福星”的綽號。而後來他創立酒店,如果不是以“喜來登”開頭……那麼這個福星酒店的名稱,就立即可以解釋了!

    程燃在片刻的呆滯過後,試探詢問,“那麼……我們的國家叫?”

    “人民當家做主的新華夏共和國!”俞曉直接拋來一本歷史書,沒聲好氣,“該吃藥了!”

    程燃忙不疊翻看那本歷史書,雖然只有一冊,但仍然讓他內心鯨波怒瀾。

    他原以為自己重生會到的是自己原來世界的初中。但現在看來,曾經所熟知的那個世界,似乎在歷史的某一點上,發生了小小的偏移,從而衍生出了不一樣的變化。

    歷史書中的歷史,大體和前世他所知的歷史相同。也是飽受欺淩的國家成立起來的國度。大方向一樣,具體細節上有哪些不同的,程燃前世也不是研究歷史的專家,沒法說出很多區別,但可以知道的是,很多所前世熟知的名稱和定律,全部都改變了……嗯,新華夏人民共和國……

    那些樹,那些磚瓦,那些縱橫阡陌的城市輪廓和遠山,以及山脈後面更廣遠的事物,一切看似相似卻早已脫離規律運轉的世界。

    還包括了眼前撲面而來的……山海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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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usterlai
伯爵 | 2019-8-2 00:13:29

第三章所愛隔山海



    程燃瞬間像是一個失去了腳下大地,漂浮在宇宙的生靈。

    世界仍然是那個世界,包括了初中的課堂,教學樓旁遮天蔽日的槐樹。

    但是這個世界中的很多東西,都不同了。

    就像是電腦還是那台電腦,硬件上芯片的位置,沒有變動,但是安裝在上面的軟件,卻已經變了。國家的名字改變了,意識形態不一樣了,在這片大地上衍生出來的東西,也有所變化。

    這難道就是平行世界?

    自己這穿越重生沒有直接回到過去的熟悉的世界,反而來到了和曾經世界有所不同的平行世界中,這是幸還是不幸?

    但看到身旁的俞曉,初中的教師們,這個教室裡的每一個熟悉的人,程燃又稍微的心定了下來。

    程燃用手肘捅了捅俞曉,後者已經快哭了,“我想好好上課,神經病你放過我……”

    “那是誰?”他指向教室裡一個陌生人。

    “他?竇曉啊!馬彪等人一個單位的,你不知道啊,初中三年的同學啊!”

    自己哪有半點印象……而且程燃發誓,他曾經的記憶中,根本就沒有這麼一個人的存在!

    難道這真的是平行世界,有些自己熟知的事物,人,仍然在他們自己的軌道上,像是大樹的主幹,而只是多了許多的樹葉,或者枝節?

    下課鈴就這麼打響,下堂課是體育課,人們陸陸續續來到操場,跑完步之後,體育課大部分都是自由玩耍時間。

    這個時候楊夏徑直來到正在樹蔭下看著學校的程燃面前,平靜道,“你跟我來一下。”

    楊夏穿著一件紅色的連帽運動衫,下身也是一條質地軟和的純棉運動褲,黑髮在腦後係作一條馬尾,只是面對著程燃臉色不善,說完就轉身離開,留下一干人幸災樂禍看著程燃。

    一般而言,有女生要是這麼明目張膽在體育課約一個男生,特別還是班花楊夏這種受人關注的女生,恐怕早就有人起哄,各種流言蜚語傳遍了。

    小楊夏身上曾發生過很多轟轟烈烈的大事,不久前就是她一個好友被其他班的男生口無遮攔的開玩笑,話說的難聽,把人家女生給氣哭了,結果楊夏聽聞直接衝到別人班上去,把那個人叫出來就是對腳踝狠狠一腳。那個男的也算是所在班上很牛的人,卻面對她只能舉雙手認栽。

    而且無論楊夏和任何人傳緋聞,也不可能和眼前這個程燃。

    因為所有人都知道,程燃是他們大院那些從小就流著清鼻涕仰慕她的浩蕩大軍中的一員,豪不特殊。

    無論是大院還是全班,誰都知道他喜歡著楊夏,而這種程燃自以為是的暗戀,其實早就人盡皆知,甚至連大院單位裡那些大人,都無人不曉。

    看守大門的老大爺,時常都會一臉可惜的對剛睡醒趕去上課的他搖頭晃腦,“又起晚了……人小楊夏早你五分鐘趕上前面那趟車了!”

    現在回想起當時的種種,而且自己還置身這個時代,程燃莫由名來有些淡疼。

    楊夏早在那片斑駁的樹蔭下等著他了。

    程燃剛來到他面前,就承受了女孩面色如霜的“爆擊”。

    “你到底在想些什麼?最後一個月了,你現在成績很好了?你就敢和李屠夫打賭?你也聽到他說什麼了,他要你全校檢討,還要給你記入檔案!你明不明白,現在不是什麼請家長的問題了,就是請家長,他也不認了!現在是你的前途問題!”

    “李屠夫曾經被開除,這是他多大的隱私,誰敢公之於眾?就你了不起了,你一個學生,就敢站出來,你別以為你是英雄?你只是天真和幼稚……他要真的讓你好看了!”

    聽著面前的少女脆生生說自己“幼稚”,程燃感覺無比親切,楊夏是他童年到中學時代暗戀的女生,此時就在他面前,如此真實,甚至能嗅到她身體散發出淡淡月桂般的氣息,聽著她連珠的話語,非但沒覺得難受,反倒享受,道,“他當然不敢請家長,他想把那事宣揚得人盡皆知嗎?所以只能暗中下手!一個喜歡收禮,托關係,鑽營巴結領導,擠走同事,並不真正用心教育,品行不端的敗類老師,有必要跟他留面子嗎?”

    “現在是你回嘴的時候嗎?如果不是你媽委託我盯著你匯報,你以為我有閒心跟你說這些?是不是要我告給徐阿姨知道?”

    “好好,聽你說……”程燃隨手從花壇扯了一根草莖,含在嘴裡,感受著那種青澀。

    “你這種敷衍語氣怎麼回事?程燃,現在不是你質疑他,而是你有什麼本事和資格?你根本沒有能力和他抗衡啊……我們現在是學生,只能努力學習,這才是我們最大的任務。”

    楊夏擰眉,眼前的程燃和以往那個在她冷然語氣下慫眉搭眼窩囊的樣子再不一樣,就像是變了一個人。

    舉手投足間,是一種淡淡的灑逸,甚至還有些……讓她無法形容,難以言喻的氣質。

    少年在光陰中,叼著草莖雙手抱頭靠著樹幹,自己對他的訓斥,在他淡淡微笑翹起的嘴角邊,如聽天籟之音。

    弄得楊夏也有些慌亂,所以她語氣都加強不少。似乎說重點話,就能把程燃打回原形。現在這種無懈可擊的狀態讓她有些心慌意亂。

    但是想到些什麼,楊夏又慢慢凝重起來,“程燃,你不要以為我想管你,這一次模擬考你多少分?421!就算你體育得個滿分50分,和市一中六百左右的錄取線還差多少?”

    “你上不了一中高中,你也不打算上一中高中,我知道,所以你就自暴自棄,用這種方式挑戰李斬!但你就不能忍一忍?你還可以上其他學校啊,就拿二中來說,去年錄取分也在五百二十分,你努力奔一下,還能考上這所學校,或者就規規矩矩的上同樣是470分錄取的四中。”

    “但你今天這麼一鬧,記入檔案,哪個學校還敢要你?”

    程燃想還真被你說對了,的的確確,他的前世當年在中考時,也就直接被刷下了一中,掉入了第三檔次的四中。從那之後,他就知道和楊夏,俞曉等人的命運開始發生了分界。

    他是看著楊夏在一中高中部風起雲湧,在她們那一屆的名人中,楊夏絕對是其中之一,後來據說還有位同樣傳奇的男生追著她出了國,多年以後,兩人的事蹟,仍然淵遠流傳。

    “知道了,我會考上一中高中部的。”程燃回應道,“這個賭約,真的有效。”

    楊夏的面容逐漸冷冰下來,“你再這樣,我生氣了!”

    呃… …還是以為自己在忽悠她。

    程燃覺得他現在好像掌握著整個世界最大的秘密,可卻又要死咬著牙關,把這個秘密掖進心底。

    楊夏果真扭開頭不再理他,而且越過他的身位,已經準備甩給他一個背影離開,欺霜賽雪般的側臉在光輝下,就是生氣的樣子,也有些耀眼。

    程燃緩和出言道,“對了,蔣小超還在給你偷偷寫情書嗎?”

    蔣小超是大院的小孩之一,以經常給楊夏遞情書,屢敗屢戰出名,這還成為他後來人生最大的汙點,想到大院裡有趣的這些地方,程燃不免微笑。

    但是楊夏怔了一下,以古怪的眼神看了他一眼,“蔣小超是誰?”

    程燃愣了愣,“那麼董蘭呢,那個阿蘭啊……還好吧。”

    董蘭是楊夏在大院裡的好朋友,古靈精怪的一個女生,當年港劇的黃金時代到來,熱度火爆的時候,董蘭經常學著的那些粵語“時髦”詞彙,逗得人哈哈大笑,於是大家也就用“阿蘭”稱呼她。

    在董蘭的語境裡,楊夏叫阿夏,程燃叫程仔,俞曉叫小水仔……

    楊夏突然停下腳步,能聽得出她語氣的火意,“你逗我玩很開心嗎?程燃你能不能正常一點!”

    程燃感覺心口一窒,盯著楊夏,他的眼睛裡彷彿變成了兩個洞,裡面是無窮無盡的深淵,片刻後,他聲音有些發抖問,“也沒有這麼一個人,是嗎?”

    楊夏仔仔細細的看著他,然後一字一句道,“程燃,你知道你讓人失望在哪裡嗎?就是我在你身上,看不到“認真”這個詞的分量。好像什麼都可以拿來開玩笑。”

    她那張在這個年紀就可窺若禍水的臉,有如冰川,“希望多年以後,你的人生,不是一場玩笑!”

    她丟下這句話轉身,運動衫的粉色身影漸行漸遠,但卻徒留程燃在原地失魂落魄。

    程燃緊接著找到俞曉,甚至和他能夠說得上話的認識的班級同學進行打聽,詢問。

    他拿出一個本子,不斷地寫下人的名字。

    鋼筆的筆尖在本子上,因為勁透紙背而將手抄劃得傷痕累累。

    程燃也不知道是多久放學的,他只知道最後來整個教室裡連值日生都走了,只剩下他一個人。

    紅色的夕陽正從窗戶外照射進來,帶著即將落下遠方那座山脈的餘暉,將最後的溫度照射在他的側臉和身上。影子在地面拉得扉長。

    程燃從抽屜拉出書包,走出學校,走下坡道,上了車,沿著車上起下伏,他在倒數第二排那個單人座位上,臉靠著玻璃,山海市的一切倒映在他的眼底。

    那家熟悉的粉店已經開始打烊,那家招牌已然換掉的文具店仍然有棧戀不走的學生,那個老街路邊轉角婆婆擱上鍋的炸洋芋攤傳來香沁的氣息,青石板路的舊宅有炒菜的鏟聲,環湖路上湖面依然灑滿金幣般的粼粼波光,那些兩旁梧桐種滿的街道,在天空劃過又飛逝的流星下,川流著為了生活步履匆匆的人們。

    這觸目所及的一切,都是那樣的熟悉,記憶中的,那自己曾經真切生活過的城市並沒有消失,但她卻變得無比的陌生,而且有了另一個名字。

    山海市。

    就像是造物主的偉力降臨給予的饋贈,然而伴隨著給予的這片山海,有些事物,卻從他的身邊拿掉了。

    程燃的手裡攥著的手抄上有很多的名字,那些名字,有的被他畫了圈,有的被他打了叉。

    畫了圈的是仍然在這個世界上的,她熟悉的人們,譬如楊夏,俞曉……

    而那些被打了叉的,就是消失了的人,從未在這個世界出現過的人。

    蔣小超,董蘭,張俊,王偉,李亞冬,張平,劉宇超,張勇,王軍,鄧建國,李波……

    這些他曾經和他們勾肩搭背壓過馬路,喝過酒談過心,一起瘋一起鬧,那些曾經如老狗一般的老友,那些讓他想起濃茶,想起陳年美酒,那些讓他過目不忘或者戀戀不忘的容顏。

    他們的名字上,都是一個個的叉,是那樣凜冽,又是那樣的殘酷。

    “能不能商量一下……能不能商量一下啊!”

    公交車在晃動中前行,但伴隨著越攥越緊的手抄本,程燃的眼眶一紅,視線模糊。

    程燃發現像是自己生命中的一部分,被強行野蠻的撕裂開來,帶走了,或是塞進了一個不見底的深淵,或是進入了某處時空罅隙,而這是他一個渺小人類無能為力的事。

    過去和現在,遠隔蒼茫時空!

    程燃再也受不了,有水漫出了眼眶。

    他已然感受到那種被時空偉力命中轟擊的震撼滋味。

    無可奈何的悲愴瀰漫他整個胸腔,他在公車上流淚,在街道上流淚,一路流著淚模糊著眼,終於找到那熟悉的樓房和家門,顫抖著手推開門。

    正在擺菜上桌的父母轉頭詫異的看著這副模樣的程燃。

    明顯年輕了許多的兩人正準備說什麼,程燃就突然撲了過來,撞進了父親的胸膛,伸出手將他摟抱住,熟悉而寬厚如山的氣息將他籠罩。

    那一刻,他內心最搐痛處有個閘口被洶湧的潮水突破,他涕淚滂沱,放聲痛哭。

    每天每時每刻,我們總會和一些人擦身而過,亦或者與相識在路口分別。

    但其實永遠都不知道,那很可能是你們彼此間人生中最後的一次見面。

    而對此更糟糕的事便是。

    來不及說再見,就再也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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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usterlai
伯爵 | 2019-8-2 00:14:09





第四章 不悔,無畏

    「怎麼回事,你又被人打了啊?」

    程燃撞進自己懷里,程飛揚先生出自來疏離的不習慣,卻又交織血緣里的親密,而後還要摻雜幾分父親權威動搖的不自在。

    不知從何時而始,孩子和父母之間就不再談心了,即便是那些年離家的送別,面對綠皮火車的駛入站台,踏上那列不回頭火車的時候,或許最深的接觸,也不過就是從父母手里接過行囊而觸踫到的那不再年輕飽滿起了皺皮的手吧。等到突然回顧你有多長時間沒有擁抱過自己的孩子,孩子又有多長時間沒有擁抱過父母了,大概半輩子就這麼過去了。

    一個擁抱,很難很難,難到哪怕面對曾經無論多麼艱苦也將你撫養成人的父母,也無法張開雙臂去擁住那孩提時舍不得放手的身軀。

    孩子的成長就像是一場革命,可以讓他誕生,但後來如何也就不在掌控之中了。

    此時程燃擁抱著的,又是那麼的真切實在。

    但是程飛揚這番話就讓程燃哭笑不得,什麼叫「又」?敢情此類事情已是常態?以前自己讀書生涯的確很悲摧,但難道悲摧到這種地步了?

    前世在踏上工作路途上之後,就像是幾千萬噸海水把自己沈到了最深處,日復一日疲憊的生存,讓人將當年觸及內心的那些事物,都拋之腦後忘得干干淨淨。

    剛才他推開門的時候,心底有一種極度的恐懼泛過,若是開門見到的一切都物是人非,他又該如何面對這樣的世界?不幸而又萬幸的,是一切照舊。

    「把我的外套拿過來……」向徐蘭一指,程飛揚另一只手就拉起程燃,等到接過徐蘭的大衣單手挽住,伸腳就去跺皮鞋,那副樣子,活脫脫斯巴達勇士跟著就去溫泉關找薛西斯的五十萬波斯大軍麻煩。

    「是不是街上的街娃……我跟你去把人堵到!如果是你們學校的,我們馬上去找你們班主任,把對方家長找起來,我問他是咋個管教自己娃兒的!」

    看著自己父親這番霸氣模樣,那年輕了多少歲的面容仍然俊朗,那副樣子哪里像是記憶中那個法令紋爬上雙頰的中年男子,分明就是挽著外套提著雙槍找人拼命的小馬哥。

    只是程燃當然不能讓父子雄兵組隊,開玩笑,現在那李斬憋著勁,要是自己父親找上門去,還不定從他嘴里會冒出些什麼話來,豈不是給了他開炮狂轟濫炸的機會?當然,重生一次,對于李屠夫這樣的存在,程燃並不在意,只是自己此時的父母,他們的一舉一動一點一滴,卻是程燃所要在意維護的。

    「沒有事……你看我像是有皮外傷嗎?只是,爸、媽,我今天看著你們……高興。」

    程飛揚和徐蘭面面相覷,都是一副「這小子沒病吧」的表情,然後程飛揚拍拍他的頭發,「真沒事?行,你不說也行,反正沒被欺負就成,你這麼大人了,什麼事自己也要有個底數,有分寸就是。吃飯吧!」

    他又換上拖鞋坐回桌前,一家三口吃著不算豐盛,甚至就著中午的剩菜,多炒了一個青椒肉的菜肴。

    程飛揚破天荒給程燃碗里夾了好幾筷子,看到程燃的發怔,他不動聲色,「馬上就是中考了,這段時間該把營養補起來了……」

    徐蘭也隨即道,「我明天就去濱河路買只雞,明天給你炖雞怎麼樣……一半炖,一半拿來涼拌,你最喜歡老媽的涼拌雞,我今天連夜特制油辣子,酥點花生米,蔥姜蒜……」

    程飛揚道,「把老宋送的墨魚也拆了吧,墨魚炖雞,他也是最喜歡的……」

    看著年輕了許多的父母飯桌上你一言,我一語,程燃眼窩發熱之余又有些哭笑不得。看來自己之前的擁抱,把兩人刺激得不輕。

    ***

    享受過一頓自己幾乎已經很久沒有過的穿越時空的家常飯,程燃才的的確確的發現,現在的自己,從內而外都變得年輕了,那是一種源動力,像是時空的力量儲存在自己的身體之中,所蘊含的,是比核彈還要浩瀚的能量。

    不用說,程燃也知道作為一個重生者意味著什麼,但放目望去,似乎又處處都是桎梏。有太多過往的教訓和歷史擺在前面,古有王莽,王安石,近處哪怕是一些後世風靡的互聯網公司,在他們之前,難道就沒有開創者嗎,是有的,OICQ前有ICQ,IPad之前有DynaBook,FaceBook之前有Classmates.com,有只是生不逢時,也許僅僅只是前後一兩年時間,就像是沖浪,千鈞一發沒能踏板而上,就將被後來者踩著肩膀給頂上去,風頭大勢必然重要,但自身若是沒那個本事,沖上去,那可就是骨毀魂銷,或者運道不對,被不知哪里來的瘋狗浪砸翻。

    所以有的時候思想超越時代並不見得都是好事,恐怕仍得顫顫巍巍,更何況這是一個和前世很多相同,卻又有很多不同的平行時空,禁忌,諸般業障,以及是否還遵循前世的大勢規律,還需待時而行。然而一旦待之時現,就務必春風野火,掛雲帆,濟滄海,上九天攬月際會風雲,下達販夫走卒渡眾生……

    一不留神跳脫了,程燃把思想拉回軌道。

    吃完飯程燃在電視面前看了整個新聞聯播,隨後又跳到其他相關新聞頻道,程飛揚和徐蘭先是並沒有覺得有異,雖然說還是正常上課時期,程燃的電視時間還是受到管制的,不過新聞聯播這種莫名正式的內容,他要看,也是不會禁止的。

    但到後來,看到程燃一個台一個台切換看的內容,就讓程飛揚和徐蘭面面相覷了,他們自問程燃從來就不是學校里三好學生,不說競賽獎,就是鋼筆字貼獎,繪畫同情獎大大小小獎項,在他學生生涯皆是完美避開,至于那些肩膀上掛兩道杠,三道杠的小大隊長生涯,更是極其遙遠,所以在這些總是道聽途說過的優秀學生身上發生的事也決然不會在他身上出現。

    但程燃此時就在看著那些,那些和當紅電視劇,動畫片的娛樂度天淵之別的社會國際新聞……而且程燃此時的專注程度,讓他們也莫名有些凜然,他自成一個世界,總覺得不去打擾他最好。

    看完程燃回到自己的房間,又拿出許多過期的報紙和信息來源,到得深夜之後,他長長的呼出一口氣。

    這個世界,大體,是和前世一致的……消失改變的,不僅是他曾經熟知的那些人,還有那些事。

    二月,一位共和國偉人剛剛逝世,他的骨灰撒向了大海。

    三月,一位著名作家也離世,程燃找到了他的一些作品內容,還是不錯,擅長傷痕文學,但此前他從未見過。

    華夏互聯網絡信息中心(HXNIC)即將成立,距離1991年全球第一個網站上線後六年,這個國家也即將進入的互聯網時代,此時是百花爭容的春秋萌芽時期,然而很多事物,也蒸發了。

    本該在之前出現的曠世奇作DOS版《仙劍》沒有了,它從未出現過。《沙丘魔堡》和《輻射》是當前最火爆的單機遊戲。

    在一些後世聞名的企業領域上,他沒能找到很多熟悉的名字,不知道是時間不對,這些尚未出世,還是這些也一如既往的消失了,又或者是在現今的世界中,有的東西,根本就無法誕生。

    至于股市這一類,就更是深淺難測了。

    上天留給了他一些東西,又拿走了一些東西。

    眼前的,是未知的大洋和世界。

    他應該以什麼樣的姿態,在這個世界里生活?

    那些突然消失在轉角的熟悉的人們,讓程燃感受到了時空的偉力,一轉眼,他們和你羈絆的那些人生,那些無數能回憶起點滴的音容笑貌,就這麼消失了,比死亡更缺乏鋪陳,生死在時空的錯隔面前,似乎都那麼微不足道。

    程燃發了好長時間的呆。

    超越時代的知能和過去的記憶讓他明白,他有很多的機遇,但難道現在就立即去鼓搗那些東西?首先,有些他所熟知有把握的,時機並沒出現。

    其次,眼前的一點一滴,難道就不是人生?難道不值得享受,不值得珍惜?他所處的,不僅僅是重生的世界,還是一個平行世界,光是他超越一個世界的知能層次,就注定了他未來會有很多的機會,那或許是根本不局限于時間的。

    掙錢,他知道自己不會缺少財富。但現在就這麼迫不及待去做,首先以自己初中生的身份,家庭的,諸多方面的障礙,就必須要克服。而且,在很多年後,當他回憶起今天,當他擁有優渥的生活和地位之後,他會不會因為錯過了什麼而後悔?幾乎可以肯定,自己一定會後悔。

    嗯,要珍惜那些尚存的人,要帶著希望去迎接將要遇上的人,要用虔誠和敬畏去面對這個世界。

    所以,他要全心投入這熟悉而又陌生的世界……胸藏萬壑,只待風起。

    而眼前的學生生涯,如果有機會重來一遍,能有新的體驗,如果可能讓自己面對這個世界還熟悉的事物不留遺憾,為什麼不去試試?

    學生時代之所以是人生寶貴的財富,因為她代表了你幾乎燃燒耗盡了青春的成長,往後你或許仍然會不停拔節所謂成熟,變得精明而世故,但那些刻骨銘心的記憶,也就有且僅有這麼一次了。

    所以,程燃願意繼續走這條軌跡。當然,當務之急,就是把李屠夫斬于馬下。

    程燃看到了書櫃的角落擱著的曾經自己用來練字的毛筆硯台,還有那一大卷廢舊報紙。宣紙很奢侈,遠不如報紙拿來練字經濟。

    他心神動搖,取出筆清洗,拔了毛刺,粘墨,然後攤開那些陳舊的報紙。

    運筆,按提。

    他的目光洞遠,沈靜,像是在用極其深邃的靈魂,去承受這世間帶來的沖擊。

    那一夜,他反復書寫。

    「一杯敬朝陽,一杯敬月光……

    一杯敬故鄉,一杯敬遠方……

    一杯敬明天,一杯敬過往……

    一杯敬自由,一杯敬死亡……【注】」

    不悔,不愧。

    生死……無畏!」

    ====

    ====

    【注︰出自毛不易的歌《消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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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usterlai
伯爵 | 2020-6-13 00:26:06

第五章 歲月詩,永不止

    程燃在廚房裏傳來輕微的窸窣聲中醒轉過來,此時天還未亮,大約也是淩晨六點,隻是單元樓棟裏不知哪家的雞已經開始鳴曉,廚房裏的聲音是徐蘭起床給程燃弄早飯的動靜,把蜂窩煤用煤鉗夾入爐子,用手搖鼓風機輔助生火,盡管她手腳已經放的很輕,按以往來說程燃這個時候還根本沒有知覺,但重生的程燃,興許也是上輩子的生活習慣刻印在靈魂裏,稍有動靜,他也就立即驚醒。

    其實他之前還有一些關於重生不真實餘韻的,此時在自己記憶中十幾年前的這張床鋪上眠覺醒來,他反倒完全接受了這個結果。

    昨晚睡得晚,他隱約聽到了父母有爭吵。此時一個跟頭起身,兩下籠好衣服,打開房門出來徐蘭還有些意外,“我,我驚醒你了?”印象中兒子還從來沒有這麼早起床過。

    “沒有,媽,我看你做飯。”

    弄得徐蘭煎蛋都有些詫異,程燃看到自己母親眼睛有些浮腫,明顯是昨晚哭過的。

    一些事像是潮水一樣湧上心頭,自己的父親屬於老一輩的工程兵,當年家裏三個兒子一個女兒,他是老大,初中畢業,為了減輕家裏負擔,應征入伍,後來在軍營裏自學,考進了軍校。

    用當時父親的話來說,他們當時部隊就在煤礦,被子上都是一層煤渣子,根本沒法入睡,他就在桌子上點燈看書,就那麼硬咬著牙自學通過了軍考,算是改變了自己的命運。

    進入軍校後他學習了電子計算機,數字技術,自動控製等專業,畢業被分配到工程兵團,但後來國家撤銷基建工程兵,他轉業進了蓉州的國資企業華通公司總部。因為技術上很強,程飛揚還擔任了這方麵的高管,結果因為對官僚體係那一套不擅長,最終在內部的爭鬥中被邊緣化,程飛揚頭上的一位領導倒下,哪怕程飛揚再有能力,也隻能被“發配流放”,安排到了山海市這邊的分公司,擔任技術所所長。所謂的技術所,其實也就是有幾十號技術人員的部門。

    後來程飛揚就在這裏遇上了程燃的母親,成了家生了孩子。平心而論,憑借程飛揚的技術能力,還是把分公司搞得有聲有色,在山海市曾經也小有名氣,隻是隨著時代的變遷,整個臃腫的華通係在市場上都開始逐漸潰敗。覆巢之下安有完卵,分公司自然也受到波及。

    在國資企業普遍不景氣的這個時代,下崗潮也來臨了……公司在考量改製分割的問題,現在是生存都成為困難。

    而母親這邊上班的國資飯店,也在和員工商談買斷工齡的問題。

    程燃記憶中的這段時間,父母是經常的爭吵,為未來,為各種瑣事,為生活的壓力,甚至自己還一度成為他們的出氣筒,哪怕沒錯在家裏被看不慣也會挨一頓罵。古語說貧賤夫妻百事哀,事實上幸福各有精彩,而不幸的人生,才大體都是相同的。

    以至於很長一段時間,程燃都選擇將這段記憶模糊淡化,因為大部分的回憶,都不堪回首,充滿前半生的濃烈的挫敗和家庭永無寧日的吼鬧爭吵。

    青春是歲月詩,應該永不止。但在曾經的程燃這裏,那就是充滿疼痛而傷感的樂章。

    現在的程燃,已經不想再經曆第二次了。

    ***

    徐蘭做好了煎蛋麵,程飛揚也起床了,給他從鍋裏撈了一碗,又給程燃撈了更大的一碗。

    對於程燃的這麼早起來,程飛揚也有些意外,“今天星期六,這麼早?”

    往日程燃要睡到十一二點鄰近中午去了。

    “早點起來複習。把我所落下的東西補起來。”程燃說的是實話,手還殘留著昨天李屠夫鞭笞的火辣辣痛感,反倒讓擊敗李屠夫的動力十足。

    在現在的情況下,無論做什麼,都不如順利考上高中,帶給父母的幸福和揚眉吐氣感強。因為固有的國內應試教育製度,隻有好學校才有好未來好人生的慣性思維在他們的腦子裏已經根深蒂固。其實這也無可厚非,高考已經是這個社會階層進取極少見公平的渠道了。

    徐蘭和程飛揚對視了一眼,似乎程燃的突如其來變化,都讓他們有些欣慰。但倒並沒有真正在意。因為這種情況,其實不是沒有,有時候程燃會因為學校裏一些刺激,突然轉性,好好學習,但這種勁頭往往持續不了多久,最長一個星期,也就原形畢露。

    他們現在,也就把程燃認為是這種偶發性學習熱了。

    “爸,聽說你們技術所的下屬,都願意跟著你幹,公司這邊,也是隻要你們都同意,就把技術所重組,進行股份製改革,總公司持一部分股權,其他都是技術所員工的,就代替安置了。”

    程飛揚非常矜傲的擺擺手,“大人的事情,小孩別管,你現在好好讀書就行了!”

    自己父親仍然還是這麼霸道一言堂。但程燃卻很想說自己能不管嗎,這可是關係著我切身環境的大事啊……

    九零年代以前,安裝電話可是一個不得了的工程,那個時候別說誰家裏,就是一個單位裝電話,也都是大手筆。就是在之後,動輒一部電話八九千的初裝費,也不是普通人家可以負擔的。也沒辦法,程控交換機技術都被外國壟斷,瓜分了國內市場,以至於十分昂貴。到了九零年代,國內也已經陸陸續續開始生產得出中端的程控機了,這就大大降低了初裝費用,使固定電話進入了千家萬戶。

    而父親的公司國資華能企業,就是國內挑起脊梁,最早研製程控機的公司之一,當年很是輝煌,營收上億元,後來隨著市場的競爭日益激烈,又加上體製的臃腫,導致是一年不如一年。其實作為一個老技術,經驗和嗅覺上,程飛揚已經發現了傳統的程控交換機已經落後了,未來的發展方向,是高容量數字交換機。隻是公司固執的走原來的老路,淘汰已經可以說是必然。程飛揚一眼看出了公司的衰落,隻可惜人微言輕,根本不足以改變上層的意誌。

    在第一線上麵,自己父親早在很早以前,就已經帶人開始往這方麵進行研究。他們所研製的“伏龍”高容量交換機理論已經趨近成熟,然而這個關鍵時刻,公司卻頂不下去了,國有資產也要變賣或者另行重組。

    當時公司改製,就給出了技術所要不全部買斷工齡下崗,要不自行重組一家公司自負盈虧搏生存的選擇。程飛揚原本是要選擇後者的。因為他對自己的看法和技術有信心,也不甘心曾經的奮鬥和努力成果隨著大環境的動蕩付之一炬。

    但到底是什麼影響了他當時的判斷呢……答案就是程燃。

    他中考折戟沈沙,沒能考上一所好的高中,一中二中自然是不必想了,當時分數差距太大,就是抱著錢,也進不了。為了讓他進入市四中就讀,家裏急需要一筆高價的費用。而這筆錢哪裏拿得出來,要去向親戚借,這對當過兵,一輩子沒有求過人,骨子裏極傲的父親來說,他是絕對不可能同意的。因此,程飛揚一咬牙,拒絕了手頭上一群下屬希望他帶領大家出來幹的請求,選擇了買斷工齡,拿了那筆可能在未來看起來極其搞笑的三萬塊錢而已……

    但程燃知道,自己父親,錯過了什麼,現在的九零年代,和前世大致是一樣的,這個時候固話普及率極低,國家信息產業發展目標規劃,是2000年達到百分之六的電話普及率,然而事實上,隨著新技術的更新換代,共和國的電話普及率直線拔高,甚至到那個時期已經遠遠超越了國家信息產業的預測,而再往後的時代變遷,固定電話進入千家萬戶,又從千家萬戶消失,代替其出現的隻是人們隨身的一小塊屏幕,科技的進步發展,與魔法無異。

    自己的父親錯過的,不僅僅是一個風口,是當時幾百萬投入就能媲美國外幾十億研發機器的機遇,潛力巨大的市場,他還為了程燃放棄了夢想,放棄了“伏龍”,折斷了自己的翅膀。

    想到這裏,看著麵前棱角分明,國字臉的男人,程燃心裏生出一股難以言喻的暖流。他道,“爸,你就選擇自己想選擇的,走自己的路吧,我會考上高中的!”

    作為重生者,他這句話擁有擲地有聲的力量,甚至他都能感覺到自己由內往外發散的強大底氣和自信。

    程飛揚點頭,伸出一根手指指向程燃,轉過來對自己母親,沈聲說,“還是買斷工齡好了!留下一筆錢,到時候給他交學費!”

    程燃那就是一頭黑線,不是說好了重生者的氣場鎮得住一切嗎?這麼不抱希望的態度是怎麼回事,喂喂,有沒有聽我說話啊,作為一名重生者,我不要自尊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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