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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言:
有錢能使鬼推磨,沒錢萬萬不能行!
仲孫隱成日與錢為伍,加之生財有道,對這道理深信不疑,
故即便行事力求低調,渾身也難以擺脫富貴之氣,
但男人嘛,貴氣點也無妨,他心安理得,
怎知這天居然有個叫柳必應的小姑娘找上他,要他娶她為妻?!
噯,錢可以多賺,妻子不能亂娶,她到底是說真說假……
天下再沒有其他男人比仲孫隱更適合做她丈夫!
瞧他那身金光閃閃、瑞氣千條的衣著,簡直教人睜不開眼,
還會賺錢,她若要完成此生的「心願」,非這男人不可,
她定要他點頭答應成親,這輩子便了無遺憾……
初遇
「護住官銀!」
冷霧瀰漫的山道間,隨著一聲警覺的高喝,一個個黑影瞬時從密林間、巨岩後竄出,殺入經過的車陣中。
車上,有著大批運往京城的官銀。對此,劫掠者勢在必得。
狹小的山道上陷入攻與守的刀光劍影,面對盜匪人數的優勢,負責押銀的官兵們頓時陷入苦戰。
貧窮飢餓是騷亂之源。
連年旱災饑荒,生活困頓的老百姓早已無糧可食,再加上瘟疫四起,沒餓死的亦難擋瘟神召喚,而在位的少年皇帝卻終日沈迷女色、荒廢政事,讓親近的宦官恣意弄權,結合外戚把持朝綱,置地方天災人禍於不顧,原本富庶的南方之地早已民不聊生、盜賊橫行,百姓為求生存,燒殺劫掠層出不窮,即使砍頭的勾當,也是人人爭搶著幹。
刀起刀落,橫血飛濺,倒臥血泊的官兵層層堆疊,轉瞬間,僅剩下領兵的官差男子獨自浴血奮戰。
「我說這位官爺——」眼看面前這頑強抵抗、抵死不從的官差始終久攻不下,為首的蒙面賊梟抓住出招空檔,忍不住放話商量道:「我瞧你武功底子不錯,也算是條漢子,咱們互相給對方一個方便,乖乖將錢留下,我便不殺你。」
喘著氣,以手背緩緩抹去嘴角沁出的腥紅,剛毅冷銳的黑眸射向環伺而上的搶匪,咬牙道:「休……想。」
有骨氣,很明白,沒得商量!
「呿,盡忠職守是件好事,但也要看看你賣命的是啥主子,這年頭『忠孝仁義』不值錢,瞧瞧咱們當今皇帝那德行,值得嗎?」
「那是我的事。」要他棄械投降,雙手奉上官銀,不如要了他的命。「想從我手上拿走錢,除非先殺了我!」
鮮血自前額滴落,混著迷濛白霧,染紅了視線。
涼冷的空氣中,肅殺之氣再起。在這世道衰微的年代,人與人間,沒有真情,不存真義,所謂的忠心也只是選擇殺戮的對象不同罷了。
他,不忠於任何人,只忠於自己。
「老大,別跟他廢話那麼多,先宰了他再說!」
錢,搶了就有,這是他們生存的規矩,何況現在是以多對少的局面,那批官銀根本已是囊中之物。
血殘的殺戮再度圍攻而來,男子拚命揮舞手中長劍,以一擋十,儘管早已傷痕纍纍,仍是撐著其過人的意志,力抗群雄——
路旁草叢裡,一雙不解世事的稚齡圓瞳,驚恐地望著眼前一切。
好多人、好多血,好可怕……
小小軀體蜷縮著,不住顫抖。她不過是想偷偷採些沾有露水的草藥回家煎給娘喝,怎知就瞧見一群惡漢殺人搶劫,她不明白發生了什麼事,只知道必須以手摀住嘴,不讓自己發出半點聲響。
鮮紅熱液在黃土道上四散竄流,宛如蜿蜒曲行的毒蛇,緩緩迫近她的腳丫,加深她的恐懼。
儘管驚恐至極,可她的腳卻像生了釘似的,無法移動分毫。
她的眼亦然。
那滿佈血痕、執拗不屈的男子,緊扣著她的目光,每一次的刀劍碰撞,都尖銳得令她心駭莫名,直到男子挺碩的身軀因久戰體耗難抵巨大的攻擊,失控飛撞至草叢邊,她才忍不住尖叫出聲——
視線初次有了交集,卻同樣駭然。
沒料到草叢裡會突然冒出個受驚的小女孩,男子驚訝之餘,在緊襲而來的鋒刃落下前,直覺地撲向她,以身軀擋護在前——
金屬穿透血肉的聲音,她聽見了,第一次感受到死亡的靠近。
銀白色長劍從他的背刺穿心口,沒入她的腹腰間,還來不及感受到任何疼痛之前,鋒利的劍身已快速抽離,溫熱的鮮紅剎那間飛濺噴出,驚嚇蒼白的稚顏瞬間灑滿駭人的血跡。
殺戮,頃刻凝結。聲音,漸次遠離。
她快死了嗎?
不行呵,她不能死!娘還等著她的草藥,弟妹們也在等著她回去煮飯給他們吃呢,還有隔壁姥姥的棉被破了,她也還沒幫忙補好……她……不能死……
小小的腦袋裡流轉著許許多多的掛念,最後,全停在壓住她的男子身上。
她的小手捂在他的胸口上,想阻止鮮血湧出,但帶著濃濃腥味的溫熱紅流,仍然從她的指縫間不斷滲出,在兩人身子間暈染擴散。
「官爺哥哥,你別死……」她顫抖道。
靜寂冷涼的霧氣中,落在她頸間微弱的氣息,顯示他一息尚存。
他緩緩擡眼對上她,雙唇顫動,似乎想說什麼,可喉間一緊,猛地嘔出濃濃鮮血,便身驅一軟,再沒發出半點聲響。
視線交會僅只一瞬,她初遇他,卻成永恆,深深烙印在她眼裡、心底,甚至無瑕的靈魂深處,許久、許久——
第1章(1)
「假錢?」
這是疑問,更像是質問,沈緩的,甚至帶點懶意,卻是威懾十足,令捧著帳本恭敬站在席前的李衡不由自主地猛打寒顫。
奇怪了,剛才有冷風刮過嗎?怎麼身後忽然一陣涼?
他偷偷擡首瞄了眼英氣逼人的主子,心裡更是發毛,斟酌著接下來的說詞。「那個……就是……」
「多久了?現在才發現。」
仍是淡淡的一句,從聲音、表情皆判讀不出主子的情緒,李衡的背脊更是涼冷。
「今天一發現……就馬上給爺呈上了。」李衡小心翼翼道,即刻補上一張錢票,讓主子看個明白。敢冒死在主子休息時堅持來報告,他也算是盡忠職守了。「初步清查了下,至少已有一年之久,因為這些錢全是從那些貧戶人家來的,所以數目不算太大。」算是不幸中的大幸,不然可虧大了。
仲孫隱斜躺在臥席上,雙眸瞇成細縫,細細端詳手上的銀錢,半晌,線條分明的唇角意外勾起一抹淺笑,道:「這個有點意思。」
李衡略微訝異地看向仲孫隱,心頭更加惴惴不安。「爺,您的意思是……」
「如此粗糙的偽錢,怎麼可能沒發現?負責點收的人該換雙眼睛了。」仲孫隱說道,話中並無責怪任何人的意思,聽來卻像是要人來領罪似的。
「是新來的,所以疏忽了,不過……我倒是有個發現。」
「說來聽聽。」
「就是這些貧戶全來自同一個地方——興安城。」見仲孫隱起身,李衡連忙抱著帳本緊張追問:「咦?爺啊……您要上哪兒去?」
「查假錢的來源。」
「您要親自去?是要出府嗎?」李衡眼睛一亮。
原本忐忑的心立刻飛揚起來,那表示他也可以乘機一起出去蹓躂,不必成天悶在府裡跟這些永遠對不完的帳本大眼瞪小眼了,喔,萬歲!
「我去,你留在府裡繼續看帳。」
「不是吧,老大——」
可憐的哀號、幾乎噴出的眼淚……主子果然是主子,馬上就能讀出他卑微的心思,並且毫不留情地摧毀它。
「別叫我老大,我不是。」仲孫隱徐徐糾正。
「隱爺——」識相地馬上改口,只見李衡緊抓仲孫隱的衣袍袖角,露出乞求的可憐表情,只差沒跪下來抱住他親愛主子的大腿。「您要『一個人』去?」
「除了假錢的事,還有什麼要呈報的嗎?」仲孫隱不為所動道,對助手的「搖尾乞憐」故意視而不見。
「那個……」儘管心急如焚,李衡仍是個盡職的小忠僕,馬上條理分明地回答道:「各司爺們要求咱們快些撥款過去,說什麼已經『捉襟見肘』了,沒錢很難辦事之類的,尤其是淮爺那裡,催得可凶了……爺,您真的不考慮帶我一起去?」只要爺能答應帶他一起出府,要他做什麼都願意。
「唉——」仲孫隱凝望窗外灰濛濛的霧氣,沒來由地幽然歎息,似有感觸道:「每個人都管我要錢,殊不知要錢難,管錢更難哪!」
這麼多年來千篇一律的日子,有時還真讓他感到膩了。
「爺,您又犯倦怠病啦?」小忠僕連忙一旁倒茶水,貼心奉上。「其實啊,偶爾出去走走、透透氣也是好的,若是能有個伴兒隨行,那就更好不過了……爺,您確定不要讓我跟……」
「阿衡。」
取過茶水,悠哉享用。
「在!」
中氣十足,洗耳恭聽。
「淮那傢夥,一年到頭閒來晃去也沒見他給咱們掙多少銀子,要錢倒是挺勤快的,就擱下他那一份,其他的全先撥付吧。」越是急著想要錢,他偏不給。
「是……」
被點燃的卑微希望再度破滅,李衡略帶失望地在帳本上記下一筆,整個人明顯氣弱,隱爺四兩撥千斤的本事還真是無人能及,看來這回是沒望了,爺根本連聽都沒聽進他的哀求。
「爺啊,其實我也不是想替淮爺說情……只是覺得……淮爺他有任務在身,必須時常出去蹓躂,花費自然也就大了些,才會這樣求財若渴啊!」就不知他有多羨慕淮爺身邊的小吏,沒事就能跟著出去逛逛。
才想著,李衡旋即對上仲孫隱打量的目光,心頭猛一驚,連忙改轉心思——當然啦,平心而論,在他心目中,他的主子才是世上最好的主子!
偷瞄了仲孫隱一眼,發現銳利的雙眼仍然定在自己身上,李衡連忙再補強心思——跟著仲孫隱做事,是他前輩子修來的福分,就算從此不能出府,他亦無怨無悔!
見仲孫隱調轉視線,李衡這才暗暗鬆口氣……呼!每次他偷偷在心裡有點小抱怨時,就會發現主子在盯他,真可怕!有時他都不得不懷疑他的主子有讀心術,能讀出他所有心思。
「不過話說回來,若不是有爺您坐鎮於此,其他司爺們也難如此快活。」
身為財務大總管,仲孫隱理財生財的能力有目共睹,他跟在仲孫隱身邊多年,主子雖不是府裡最有權勢的一個,可連最上頭的老大主子都賞識他,凡事還得讓他三分,畢竟,這年頭「有錢能使鬼推磨」,無論在哪兒,錢就是重要!有錢,就是好辦事!
「阿衡……」
「在!」
「去申請出府令。」
「是……」依然有點不死心,他再探問:「是要……一張?還是兩張?」
「你自己看著辦。」似有一抹意味深長的淺笑劃過仲孫隱唇角。
算了,還是死心吧!
「我這就去……」主子永遠都是對的,爺要留他在府裡,定有他的用意。雖然放棄爭取,李衡還是忍不住再淡淡強調一次自己的重要。「其實阿衡還是有用處的,去哪兒定能幫您的——啊?!」他一怔,瞪圓了眼,訝異道:「爺……您您……您確定要穿這樣去?」
一眨眼,仲孫隱已換妥衣裳,一副打算出遠門的模樣。只見他一個帥氣旋身,金絲袖袍瀟灑一揚。
「怎麼?太醒目了嗎?」
★★★
一襲亮面銀紫色綢緞繡真絲金線長袍,腰繫清透純淨的上等翡翠玉飾,指套閃亮晶瑩的鑲金藍寶指環,隨意束尾披垂的俊逸長髮,瀟灑自信,意氣風發。
沒錯,跟平日的裝扮相比,仲孫隱確實已經「樸素」許多,但一身低調的華麗仍是掩不住的貴氣逼人,想不引人注意都難。
瞧,這次他們的任務是「微服出巡」,可打他們來到興安城後,這一路上來來往往的人,無論男女老少,哪一個不是逮到機會就乘機多瞄全身閃著金光的仲孫隱一眼。
爺兒果然是爺兒,一出馬就是與眾不同!
「阿衡。」
「在,老大!」有求必應、有喊必答,向來是他忠心的標記。
「要講幾遍,別叫我老大。」
「是,隱爺!什麼事?」仍然中氣十足。
「你的腳離地了,是準備飛天了嗎?」仲孫隱冷瞟了李衡一眼,淡淡說道。
「沒辦法,實在太開心了嘛!」李衡眉開眼笑道。因為仲孫隱最後還是答應帶他一起出府辦事,令他雀躍不已,連腳步都不由自主地飛揚起來,他開心得都快飛上天了呢!
只可惜頂上刺眼的陽光,照得他有些頭暈不舒服。
「我們不是出來玩的。」他不疾不徐提醒道,冷銳的視線默默被街角聚集圍觀的人群吸引。
「咱們有任務在身,這我當然知道。」身負查假錢的重責大任,他自然不敢輕忽,只是剛出府,凡事新鮮得緊,見什麼都有趣。「我說爺啊,咱們那麼久沒出來,要不要先去那個『錢來客棧』填填肚子……咦,爺,您去哪兒?」慌張的腳步急忙跟上堅定沈穩的步伐。
李衡跟著仲孫隱來到街角湊著人群看熱鬧。在這興安城裡,百姓們平日最大的娛樂就是上茶館聊是非、上大街看狗跳雞飛,哪兒有熱鬧便往哪兒鑽去,喜事愛看,喪事也不放過,若是喜事喪事一起來,那可就更是了不得的大事了。
「瞧瞧,來了來了!」有人大喊。
李衡興致被挑起,拋下主子箭步上前,踮起腳尖,跟著引頸翹望,只見一頂系滿紅白布條相間的轎子,隨著鼓樂和鞭炮聲出現眼前,圍觀人群開始騷動起來。
「請問這些人是在做啥?」李衡隨手抓了個擋在前頭的老頭兒問。
「咦?你不知道?是施家在嫁女兒呢!」
「不是啦,是『招贅』才對。」一旁大嬸馬上糾正。
「施家?哪個施家?」
「還會有哪個施家,當然是城南最大戶的施家呀!」老頭兒和大嬸異口同聲,同時轉頭多睇李衡一眼,道:「這位小哥是外地來的吧?」
「呃……『勉強』算是吧。」李衡含糊道。
「那也難怪了,竟然不知道施家。」逮到了個「適合說話」的對象,大嬸自然不介意浪費一點唇舌,無私貢獻所藏,發揮說長道短的本領。「瞧瞧施家那顆掌上明珠,可是個標緻的大姑娘哪,家世又好,只可惜年紀輕輕就……唉,真是可憐哪!」
「怎麼會可憐?太年輕不能成親嗎?」李衡不解。大多姑娘不都是及笄之年就許配給人了嗎?他聽不出到底哪裡可憐了。
「成親當然可以,只可惜姑娘家還沒出閣就死了。」
「死了?!」李衡驚訝眨眼,再用力瞧了一下,剛才打他面前經過的明明是頂花轎沒錯呀。「不是說正在娶親嗎?」
「是冥婚!冥婚你懂不懂?」大嬸再三強調。
施家是興安城裡最有錢的人家,想當施家乘龍快婿的人自然是多如過江之鯽,即使是娶牌位加入贅這等條件,仍是大家爭破頭的搶手事。
「施家姑娘是怎麼死的?」李衡問道。
「突然生了急病,唉,連柳家也救不了她。」
「柳家?哪個柳家?」門外漢又問。
「當然是咱們城裡醫術最高明的柳家大夫。」只可惜再多的錢仍無法救回寶貝女兒一命,只好花錢找人完成女兒想出嫁的心願,婚事喪事一起辦。
李衡細細咀嚼眾人的話,腳步暗暗移向仲孫隱,心有盤算地道:「爺,您聽到了吧?是富家千金的婚事呢,說不定咱們又能有大筆進帳了。」他似乎嗅到一股跟「錢」有關的氣息。
仲孫隱聳聳肩,不置可否。這婚禮兼喪禮的場面固然吸引他注意,但周圍一股特殊又略帶些熟悉的味道,卻更挑起他的興趣。
那味兒非常微薄,尤其在這百味雜陳的大街上,一般人更是難以注意到那份特殊。但,他注意到了。
對仲孫隱而言,那微弱的氣息就像是隨著他呼息似地進入他的身體,再竄入四肢百骸,讓他全身血液都跟著沸騰起來,腳步也不由自主地慢慢離開擁擠的人群,循著那股味兒來到大街旁一條不起眼的巷弄前——
一陣強勁狹風掠面而過,有張紙片狀的東西飛至他腳邊。
還未來得及細看,一抹嬌小的白色身影,已緊追著那張玩意兒而來,他直覺伸腳踩住它,卻換來一句尖聲急喊——
「不可以!」
慢了!那張紙已然「橫屍」在他腳底。
白衣姑娘奔至他跟前,情急之下已顧不得男女授受不親的分際,蹲下身直接伸手捉住他的腳踝想挪開。
仲孫隱單眉微挑,按兵不動,定定垂首望著眼前這一襲白衣、髮際插系一朵紅花的年輕女子。
「抱歉,你的腳……」輕柔嬌細的嗓音帶著濃濃泣音。
「我的腳怎了?」他明知故問。
他的聲音似乎驚著了她,只見她渾身一顫,猛地擡頭,淚眼迷濛地望著他。
「秦……秦大哥?」她猛然起身。
被淚水佔據的模糊視線中,她看不真切他的長相,只隱約感覺一股似曾相識的感受強烈襲來。他說話的聲調,以及流竄於週身的特殊氣息,都像極了某個她認識的朋友……
「誰是秦大哥?」仲孫隱盯著眼前爬滿淚痕的臉龐,皺起眉頭。
老天,踩她一張紙,有必要哭成這樣嗎?
「你不是秦大哥……」她用力眨眨眼,豆大的淚珠從眼眶滑落,視線瞬間清楚許多,聲音同時也沮喪許多。眼前這男人全身上下「金光閃閃」,像日陽一般,閃亮得讓她幾乎睜不開眼。「也對,秦大哥不會穿成這樣……」聽來像是在自言自語,卻更像是在咕噥抱怨。
聞言,仲孫隱眉毛揚得老高,對她的結論覺得分外刺耳。
怎麼?他的穿著是哪裡礙到她了?有必要露出一副好像是他對不起她的模樣嗎?
「為什麼你不是秦大哥呢?」她瞅著他,毫不掩飾自已的失望,喃喃道:「秦大哥好久都沒來看我了……」
「很抱歉讓你失望了。」他咬著牙,一字一句道。
天殺的!他為什麼要在這裡跟她進行這種無聊的對談?!他真是吃飽了撐著,中邪了!
「其實也不是失望,我只是太難過了,想要別人的安慰罷了……」
她幽歎一聲,垂下頭,雙肩無力地垮下,無精打采地走回牆角邊,蹲身面對一堆燒得熱紅的火焰。
看來他是遇上癡兒了!仲孫隱聳聳肩,思忖著,正想移步離開,忽然想起腳底下那張紙,他蹲下身,輕輕將那張中間夾有銀箔的紙片抽出,認真端詳了半晌,才走到她身旁,開口問道:「你在做什麼?」
「給我朋友錢和禮物。」她回道,忙碌的小手不停地將一疊又一疊的紙片丟進火堆裡,聽起來又要哭了。
沒錯,那是錢,只可惜不是給活人的,而是給死人用的「紙錢」。
「你朋友?是指施家的千金?」
「嗯,婉婉是我最好的朋友。」她淚眼婆娑地道:「她生前一直想嫁人,現在終於得償宿願,我真的替她好高興……」一襲的白衫代表了告別的憂傷,而髮際的紅花則是對婚嫁的賀喜。「所以我來這裡送她一程……送上我給她的紅包和禮物……」說著,好不容易忍住的淚水再度潰堤。
仲孫隱盯著她的一舉一動,某種興趣似乎被勾起。
「可你這紙錢看起來跟一般店家賣的不太相同,你是在哪兒買的?」
「我自己做的。」
「你做的?!」他微訝道。
「我知道婉婉不會缺錢,她家人向來給她很多,但我還是想表示一點心意……」
「那你為什麼要一個人偷偷躲在這裡?」
「因為施家不讓我們去,我知道他們怪哥哥沒治好婉婉的病,但我知道哥哥們都盡力了,反正沒關係,我只想默默送婉婉一程,就算是在這裡,我想她應該也會收到——」她好心疼,婉婉是個好姑娘,這麼早就過世實在可惜,若要先走,也該是自幼就體弱多病的自己才是。
「那可不一定。」他幽幽道。
「什麼意思?」
這小姑娘的行為雖然古怪得緊,但顯然情義十足,他不想潑她冷水,卻還是忍不住提醒她。
「說不定你燒的錢根本送不到她手裡,早被一些孤魂野鬼給搶走了。」
「會嗎?」她瞪大眼,驚道。
「當然。」他點頭,神情看起來頗為誠懇,不像會唬哢人。「不過我倒是知道一個方法可以防堵。」
第1章(2)
「什麼方法?」
「在上頭寫上你和往生者的名字。」
「真的?」她從沒聽過。
「信不信由你。」他聳聳肩。「幽冥之事有時也跟陽間一般,有會偷會搶會害人的壞傢夥,尤其是這種大戶人家的喪禮,更是他們撈油水的好地方。」
「真的嗎?那可不行,這可是我要給婉婉的!」她站起身,防衛地環顧四周,好像真有壞傢夥要來搶錢似的。
見她天真略帶傻氣的反應,仲孫隱忍不住笑了出來。「怎麼?難不成你『見鬼』了?」
「當然不是,你笑什麼?!」她有些惱了。這麼悲傷嚴肅的事他怎麼還笑得出來!真沒同情心!
他噙著一抹饒富興味的笑,緩緩道:「若我說我看得見,你信不信?」
她怔忡,一時間無法回應。
他的雙眼如暗夜深潭,映襯焰火紅光,眸色流轉,忽深忽淺、忽明忽暗,像是會吞噬人似的勾魂攝魄,她幾乎就要相信他了。
「怎……怎麼可能?」她半信半疑道,雖然她以前曾聽過有些人雙眼特殊,能見鬼神。
「瞧,這不就來了一個。」
果然,一道快速移動到幾近飛揚的身影直衝他們而來,她嚇了一跳,連退兩步。
「爺——」
這、這、這「鬼」開口說話,而她竟然也聽見了!她震驚到忘記哭泣,粉顏瞬間刷白。
「您怎麼跑來這裡?」李衡氣急敗壞道。一發現主子不見,簡直嚇壞了他,害他到處瘋狂找人。「她是誰?」
仲孫隱聳聳肩,沒回答他,只兀自靠近她耳邊,神秘兮兮說道:「你想知道他是什麼鬼嗎?」
「什麼鬼?」她傻怔怔問。
「冒失鬼!」
見她圓睜著垂淚的雙瞳怒瞪他,他滿意地放聲大笑,揚著手離開。
「喂,你笑什麼?『金光閃閃』!」她脫口喊他說個明白。這個人衣著刺眼就算了,連說個話都刺耳。
聞言,仲孫隱停下腳步,緩緩回頭看她,表情十分古怪,一旁李衡更是愕然到下巴掉了半寸。
「請問你喊我什麼?」他問。
「我問你笑什麼?」她回問。
「你能哭,我為什麼不能笑?難道這世間沒有公平可言?」他答得理所當然,她一時語塞,旋身離去前,他以背影再回答她。「還有,我的名字是仲孫隱,不叫『喂,金光閃閃』。」
李衡憋著笑,緊跟在仲孫隱身後,回頭瞧瞧白衣姑娘,又看看自家主子,感覺得出身後嬌嫩的小姑娘著實憋悶壞了。
「你笑什麼?」仲孫隱瞥了眼偷笑的李衡。
「沒啊,我沒笑!」不想找死就打死不承認,他指著仲孫隱手上拿的紙片,趕緊轉移話題。「爺,您手上拿的是什麼?」
「有點意思的東西。」
仲孫隱默默將那張紙錢納入袖中,無法收住唇角的笑意。李衡好奇極了,卻不敢再多加過問。
「走吧,去吃點東西。」
難得的提議成功換來李衡發亮的雙眸。「好!」這次他真的開心到快飛天了!
★★★
「歡迎光臨,兩位客官想吃點什麼?」
「有什麼最好吃的全部拿出來!咱爺倆全包了!」李衡豪氣點菜,他好久沒有出來吃外食,肚子裡的饞蟲早迫不及待了。
「是,馬上來!」
信順朗聲應答,快手快腳將桌子抹乾淨,飛步張羅而去。
真好,來了個大爺大戶,自然要盡力伺候得服服貼貼才是,尤其大掌櫃出門辦事去了,他這店小二更該維持「錢來客棧」的金字招牌,讓它更加閃閃發亮,賺更多的銀子。
轉眼間,滿滿的山珍海味已「爭先恐後」地上桌。
看著初次上門的兩位大爺大快朵頤,用膳愉快,信順亦笑得合不攏嘴,在旁滿意地直點頭。太好了,這一頓飯起碼替客棧賺進二十兩銀子,走運的話,說不定還會有額外的打賞,思及此,上揚的唇角更是一路咧開到耳旁去了。
「小二!」
「是,大爺有何吩咐?」多多吩咐吧!只要有銀子,跑斷他的腿都可以!
「還有空房嗎?」
「客官要住房?」信順眼睛一亮。「有有有,有空房!」剛好只剩兩間,今天生意好到老天爺有保佑。
「走吧,爺要休息了。」酒足飯飽後,李衡迫不及待催促道。
見兩位大爺站起身,熟門熟路地朝客棧後方走去,信順忽覺苗頭不對,想起最重要的一件事——
「等等,兩位客官請先留步!」信順鼓起勇氣喊住兩人。「那個……很抱歉,本店恕不接受賒帳。」
銳利目光似兩道寒風拂過,信順忽覺背脊一涼,渾身猛打冷顫。
「你現在……是跟我們要錢的意思嗎?」李衡搶在主子開口前問道。
「小店小本生意,麻煩請先付清飯菜錢和今晚的住房錢,我才能帶你們去客房。」信順伸出手擋在兩人面前。只要是該收進的帳款,他是決計不會手軟的。
「你這小子,知不知道咱們爺是誰啊——」李衡「提醒」道。
「不管何方神聖,吃飯付錢本來就是天經地義的事,我想兩位爺是外地來的吧——」信順左右張望了下,低著身、壓著嗓,也認真提醒道:「老實說,我勸兩位爺還是先付了錢吧,不然我可不敢保證兩位會發生什麼事……」
「喔?會發生什麼事?」這話倒是勾起了仲孫隱的興致。
「這……我也說不上來……」信順老實道,畢竟他才剛謀到這份差事不到三個月,很多事情他其實一知半解,但大掌櫃和前輩們提過的事,他倒是記得很牢。「只是我知道之前有些在咱們這吃霸王飯的人,不知為何不出兩天,全都遭遇禍事,嚇得全都自個兒跑回來付清帳款,嚷著下次再也不敢了。」
「喔?這麼有趣。」仲孫隱的玩興冒出頭。「那我倒真想看看會發生什麼事。」
看來是真想賴帳了!
「別啊!大爺!」情急之下,信順整個人撲上前,一把抱住仲孫隱的腿,哭喪著臉求道:「這位富貴爺啊,我瞧您這身穿著不像是付不起飯錢之人,今兒個若是收不到您的錢,小的肯定會丟了這份差事的,我家奶奶病了,我還得掙錢給她老人家請大夫看病呢,我求求爺您了——」恐嚇故事無效,再祭出哀兵之計。
「好,我挺欣賞你的!」瞧這店小二如此克盡職責,他都被感動到快跟著哭了呢!仲孫隱從袖口掏出一錠亮閃閃的銀子,穩當當地放進信順的手掌心,似笑非笑道:「這是飯錢和給你的賞銀,至於房錢,等你先帶咱們去了客房,我自然會給你。」
信順兩眼發直、兩腳生根,捧著銀子杵在原地。他這輩子還真沒摸過這麼「有份量」的錢呢!
「爺給你賞錢就趕緊答謝,還傻愣著做啥?」李衡點醒呆頭信順。
仲孫隱含笑,問:「如何?夠嗎?」
「夠夠夠、夠夠夠——」信順點頭如捂蒜,兩眼跟著閃亮亮。這些錢足夠吃兩個月不成問題。「兩位富貴爺兒,這邊請——」
能為兩位財神爺帶路是他的榮幸,信順腳步輕快得似跳躍的鳥雀,若待會兒服侍周到,大爺心情好再多打點賞銀,他可就要樂得飛天了。
領著人步入後花園,才舉步剛踏上階梯,信順忽覺身後一空,猛地轉身,卻見兩位財神爺兀自拐往西廂房方向,不覺驚叫:「兩位客官請留步——」
「又怎麼了?」李衡翻了翻白眼,快被這囉嗦的店小二給惹煩了。
「客房請往這兒走。」
「那房看來不錯……」李衡指了指花園另一側。
「不不不,那兒可不成!」信順連忙阻止,想拉回兩人。「西廂房不提供客宿,這……其實我也不太知道為什麼……」信順顯得有些為難。「可咱們大掌櫃有鄭重交代,那裡絕對不行——」
「死小子,那也得看對象是誰啊!」
倏地,一名體態圓潤、蓄著白胡的男人高聲打斷信順的話,堆滿笑意從門廊處快步而來,嘴裡還不斷叨念。
「唉呀,小的真該死,竟不知隱爺大駕光臨——來來來,這邊請,小的這就立刻帶爺去休息。」二話不說,立馬領著兩人走往那「號稱」不對外開放的西廂房。
一旁,耿直又忠良的腦筋可轉不過來。
「等一下,大掌櫃,你不是說那間房不對外——」
大掌櫃惡狠狠回瞪一眼,示意信順閉上笨嘴,緊接著又笑臉盈盈對著仲孫隱主僕二人招呼道:「隱爺這回過來,打算住多久呢?」
「沒打算,看情形吧。」仲孫隱平淡道,走入西廂房前庭。夜風領著茉莉花香迎面撲鼻而來,淡淡清香令他不由得暗暗深呼了口氣,長久以來習於緊繃的心,瞬間鬆緩下來。
「不瞞爺說,這庭裡的一花一草,小的可是不分晨昏晝夜悉心照料著,一刻都不敢懈怠……」大掌櫃邀功。「還有關於這一年來營收的帳本——」
「好了,咱們想休息了,有事明天再說吧,老規矩,今晚沒事別過來打擾。」李衡出聲打斷大掌櫃的嘮叨。
「是是,明白明白——」大掌櫃連聲道,躬身恭送兩位大爺步入房門。「請爺好好休息,有事隨時吩咐,小的馬上到。」
房門掩上,大掌櫃籲口氣,一轉身,便對上一臉狐疑的信順。
「掌櫃,你不是說這間房給再多錢都不對外開放的嗎?」信順仍然沒搞懂狀況,有錢的大爺他也不是沒遇過,從沒見過不苟言笑的大掌櫃卑躬屈膝成這樣。「而且你忘記先跟他們收錢了!」
「收你個頭!隱爺的錢你也敢收?!」大掌櫃重重拍了信順後腦勺一記,揪著他走出西廂花園。
這下,換信順緊張了。
「為……為什麼不能收?我剛還跟他們討錢呢!」他伸手探入衣袋想拿剛才那一錠銀兩,可東摸西找就是撈不著。咦,錢跑哪兒去了?
「什麼?你跟他們要錢?!」大掌櫃驚吼道,這小子活得不耐煩了!「你知不知道他——」
「啊啊——」
信順突然爆出比他更大的驚叫聲。
「你想嚇死人啊!叫那麼大聲!」又是一記重拍與責難。「小心吵到隱爺!」
「這這這……」這是怎麼回事?!信順手拿一張從懷中摸出的紙片,兩眼發直、不住顫抖,結巴道:「剛剛……他明明給我……一錠銀子……怎麼變成……」
一張冥紙?!
這回大掌櫃倒是挺鎮定的。「這是隱爺給你的?」
「是……」真是見鬼了!
「算你走運,不管隱爺給你什麼,你『笑納』就對了!」
「為、為什麼?」實在笑不出來,他現在的表情肯定比哭還難看。
「因為他是咱們『錢來客棧』的大老闆,笨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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