JKF 捷克論壇

搜尋
查看: 591 | 回覆: 11 | 跳轉到指定樓層
t15025844
公爵 | 2012-12-28 01:24:28

只是一個夢。

  這本小說原只是我夢中的情景。夢醒了,憂傷的感覺還是久久不散,所以我將之記錄下來。

  有時候我以為自己是麻木的,對什麼都沒有感覺,無法愛上別人,被愛也不再覺得快樂。遠走,遠走,不斷地讓自己在心情裡流浪。從一個地方挾到另一個地方,從一個人的身邊換到另一個人身邊。我是那麼渴望能夠改變。可為什麼眼中看的、耳裡聽的,卻都是一樣的風景、一樣的聲音?這世界,再沒有別的顏色了嗎?我不想漂泊,卻找不到可以落腳的地方。

  只是寂寞。

  我卻在夢中愛上過一個人。很奇怪,怎會夢見。我只知道自己喜歡他,好喜歡,全世界最喜歡的就是他。他的長相,和言談,以及對音樂的執著。在夢裡,那是一個灰悶的房間,浴室裡有一面昏黃的舊鏡子。我坐在馬桶蓋上,像是他最親近的情人,就那麼

  看著他洗臉、刮鬍子。然後他換好了衣服,是那種利落而冷然的黑色襯衫。我們坐到沙發上,我靠著他的肩,一起看著他喜愛的影片。

  聽音樂好不好?我說。

  看這個吧,我喜歡。

  我沒再說話了,很靜。

  鼻腔突然有點不通暢,這才知道自己或許是受涼了。

  對不起,我好像感冒了,可能會傳染給你,

  已經傳染了,他淡淡地說;

  要不要靠在我身上?他說。眼睛仍是看著電視。

  嗯。我將頭輕輕地靠在他的胸前。他身上有股清爽的味道,我最喜歡的那種味道。

  以為自己是不會動心了,可是那一刻我好快樂,這才知道,幸福感不是單方面的。只有自己喜歡的人才能夠給予。只要是喜歡的人,甚至不需要做什麼,只一個眼神就能令人欣喜若狂。

  夢醒了,人未醒,我睜著眼,在床上躺了好久。我不想起床,只想就那樣在夢裡,靠在他的懷中,一直都在一起。

  我愛你。
分享分享 收藏收藏
FB分享
回覆 使用道具
t15025844
公爵 | 2012-12-28 01:25:36

遠古時代,它還只是婆婆飼養的一隻看家虎,與這長年孤寂的老人一同住在深山的木屋裡。

  從它還是一隻幼虎的時候,見到的人類就只是那麼幾個。平常的日子,原本便寥寥可數的幾家村人和獵戶是極少走動的,而它便百無聊賴地捲起尾巴跟在婆婆身後,看著她千篇一律地幹著枯燥的家務活。

  年復一年。

  它發覺自己變了。身段漸漸地強健修長,茸毛長軟的掌內藏住了鋒利的爪子。它開始耐不住寂寞,覺得煩躁,想從這狹小的屋子俯衝而出。

  想咬住一口鮮肉的味道,想見血。

  慢慢地,踏進這屋子裡的人多了,特別是在一年中的某一個時候,人們顧不上紛紛細雨頻頻上門來拜訪道賀。

  從何時起?它開始等待一年之中的這一天,心情開始躁動不安。雖然它似乎仍是溫馴地趴在一旁,兩隻漂亮的虎眼卻閃出兇猛的利光。

  「好俊的母虎啊!它年紀還輕吧?」又是個不識相的人類,涎著一張虛偽的笑臉走近它。

  「是呵,虎兒剛成年哩。」婆婆笑笑,眼中溢滿了疼愛。

  「怕是到了發情期吧?」客人佯做親和地伸手欲撫它。

  它討厭這些人碰它!

  久抑的暴躁終於尋著了一個突破口,它眸中狠光一閃,迅速而流暢地躍身而起,利爪毫不留情地便要往客人身上抓去。

  「虎兒,不要。」是無奈,是淡漠,溫雅中又透露出不可抗拒的威嚴。是它等待著的那個聲音!

  胸口的躁動驀地平復,它收下爪勢,轉身往來人的方向躍去,撒嬌地在他的衣袍上磨蹭著。

  「虎兒。」他歎息,低下身子輕撫它,責備道,「來者是客,你要乖。」

  它不聽,它不要聽,盼了一年才盼到他來,它才不要又聽他說教!虎兒垂下頭,發出低低的嘶吼聲,親暱地往他懷裡鑽去。

  「虎兒。」他雖不悅,但仍是沒有伸手推開它,任它在自己身上又舔又蹭。畜牲對喜惡的表達總是比人要單純直接,從不會掩飾,更沒有顧忌。

  「啊……」客人在看到他時眼睛便直直地瞪著,又驚又喜道,「你就是通神者?!果真……果真是風神俊朗,不似凡人哪!」

  「在下流豐。方才虎兒魯莽,多有得罪。」他淡淡地道。

  「不不不!」客人連忙惶恐地擺手,「是小人冒犯了虎神,只求神人寬待,能破例為家妻祈福!」

  「此次回家純屬私務,不涉通神之職。若想借助神功,還請自登千山之頂,在下自當效勞。」他已厭了。每年都有這樣的人,想獲神福,卻又不願冒險登上千山之頂,便投機取巧地尋到他祖家,討好母親,希望他能破例。

  人總是寄望於能夠不勞而獲,豈知上天賦他通神之職,是讓他為那些意志堅定之人祈福用的,每濫用一次,他本身的靈力便耗損一分。

  如若不是為了祭拜亡父亡母以及照顧大娘,他真是不想回到這個令人窒息的凡俗之地。父親晚年納妾生下了他,卻在他出生不久便與妾室雙雙去逝,是無子無女的大娘將他一手帶大,直到他接受神旨,成為通神者。體內的能力,已經不同往日了,但這血肉之軀,卻還是受人恩惠長成的。為了這副肉身而還的恩債,已經令他疲怠了。

  「豐兒。」婆婆接到客人求救的眼神,不贊同地走向他,「張相公在你沒回時經常來探望我,現下他妻子已快臨盆,偏身弱體虛,若是有個萬一便是一屍兩命,可如何是好。你明天就準備為他祈福。」語畢,她便決絕地領著客人轉身離開。

  「是。」

  雖然他背對著它,也沒有再多說什麼,但它卻感到了由他內心深外散發出來的沈重的壓抑和無能為力。他很難過。

  都是因為那個男人的無理要求和婆婆的偏袒!他們令他難受了!它不放過任何傷害到他的東西!

  憤怒的嘶吼聲從它喉中發出,虎兒雙眸圓睜,身體緊張地拉成了弓形,皮毛倒豎,急欲咬下那人的血肉。

  「虎兒。」他察覺到了它的凶氣,淡然無奈地開口,「乖,不可以。」

  他的聲音總是可以令它平靜,但這次它卻怎樣也定不下心,彷彿不見到血便不甘放棄。

  「怎麼了?」他到它身前蹲下身子,輕柔地摸它頸間的茸毛,「不肯聽我的話了嗎?」

  喉間的嘶吼轉為了低低的嗚咽,它以爪子輕輕地搭著他的肩,想安慰他。

  他是世間最強的通神者,他的名字響徹人、神兩界,而今,卻軟弱到需要借助一隻畜牲的溫暖。他不禁自嘲一笑。是否真的如此?只要他還擁有凡人的軀殼,便永遠也無法擺脫世俗的束縛,也永遠做不到無慾無求。

  拍了拍虎兒的頭,他旋身步出屋子。這將是他最後一次回來,也將是他最後一次為親人掃墓。自此以後,他將不再受束!

  虎兒站在門口,琉璃般光彩溢人的眸子直直地看著他漸行漸遠的背影。

  為什麼有這種感覺?彷彿他這麼走了以後,便再也不會回頭看它一眼。



  有生人的氣味!

  是從未來過這兒的人的氣味!

  虎兒驀地從乾草堆中無聲地躍起,輕盈地移到門邊,一雙金色的眸子在夜裡散發出詭異的光芒。透過門縫中轉來的光,它瞇著眼往裡看去。

  「豐兒,你覺得如何?」婆婆滿意地看著垂首坐在自己身旁的姑娘,「蘭兒秀外惠中,是個不可多得的好媳婦哩!」

  流豐擡手輕啜了一口熱茶,看向蘭兒的眼神是溫柔的,「全憑母親做主。」

  「好好好,那這婚事便這麼定了,你可要好好對待人家呀。」婆婆喜上眉梢,笑得合不攏嘴。

  蘭兒更是羞怯地垂低了頭。能嫁給如此英偉的男子,真是她三生修來的福報呢!

  流豐不置可否,眼神一轉,似有若無地瞟了瞟虎兒偷看的方向,隨即繼續品他的香茶。

  「那蘭兒今日便留下吧,山高林密的,下山也不方便。」婆婆笑著拍了拍她的手。

  「是,娘。」蘭兒立刻乖巧應允。

  「就睡我隔壁的那間,好嗎?」流豐柔聲輕問。倒不是因為他真喜歡上了她,而是作為未婚夫,這是他應做的。這姑娘,只不過他漫長生命的又一名匆匆過客而已,他只是已習慣溫和。

  「好。」她忙羞窘地紅了一張俏臉,頭垂得更低了。見狀,他仍是掛著那副一塵不變的笑臉,溫柔地幫她杯中半涼的茶續滿。

  門外的虎兒,不知何時已然消失。只在流豐的眼底淌過一抹澄澈。



  它想咬斷那女人的脖子!虎兒目露凶光,蓄勢待發地走在下山的路上。

  他那樣看她!彷彿她是他的一部分!他那樣的舉動令它體內潛伏已久的野性全然崩裂!再看下去,它一定會縱身撕碎那個女人的身體!他不能對別人那麼好!他是它的!它虎兒的所有物!

  再也不想看到那樣的情境!

  風過樹梢,發出沙沙的聲響,月光被擋在烏雲身後,林中一片幽暗,虎兒所及之處,飛禽走獸均驚惶四散。低啞悲淒的虎嘯剎時籠罩了整個山野。

  「咦?那不是阿婆家的虎兒嗎?怎麼下山來?」一名  撐著火把走夜路的莊稼漢與同行的人說道。

  「別管它了!夜半虎下山可不是好兆頭,咱們還是快走吧!」

  「去!咱這麼多人,還怕它只家虎不成?」漢子仗著一行幾十人,大著膽子地向虎兒走去,「虎兒?虎兒?」

  「哎!別叫了,老婆還等著呢!大冷天的!」又一人不贊同地勸道。

  「現下還下著雨不是?凍著它了不好吧?」漢子猶豫地道。

  「……聽說,山下王老爺家收虎皮,五十兩銀子一張,青年虎還更值錢。」不知是誰,添了這麼一句。

  人們頓時靜了下來。

  「這可比我們起早摸黑種樹賺的多!」一個少年突然打破了沈默。

  「……不行,虎兒是神人的家畜!」漢子還想說什麼,卻被人一把打斷。

  「現在四下無人,打了它誰也不曉得!」

  「對!對!反正沒人知道!」五十兩銀子對這些莊稼人而言可是天價啊!

  「不行!」漢子心一急,忙衝著它高喊道,「虎兒!快跑!虎兒……」他突地感到頸間一疼,原是有人企圖打昏他,一時氣鬱攻心,道,「殺……神獸……會遭天譴的……」又是一個手刀劈下,他不支地昏了過去。

  漢子的高喊令虎兒緩緩地轉過身來,一雙冒火的眸子緊盯著一千氣勢洶洶的人們。

  這些人,要殺它。

  人類,全是一些醜陋的東西。他們貪財,貪色,利用卑鄙的手段對付敵方。他們要它的皮嗎?就像他們捕殺其他的虎族一樣?它的母親也是死在這一雙雙貪婪而    凶殘的眼睛下的吧?

  它不想活下去了。因為它再也不想看見那女人的臉,怕自己會耐不住地撕碎她,但那樣做只會令他厭    惡。它怕被他厭惡,所以只好離那女人遠遠的。

  死了,便不用離開他,也不必面對那女人。但它不要落到與母親同樣的命運!它不甘於死在這些骯髒的人手中!

  虎兒於是繃緊了身體,發出敵意的嘶吼聲。在那些人反應過來之前便一個縱身撲向離它最近的人,咬下他一隻手臂。

  慘叫聲頓時不絕於耳,那人驚痛萬分地抱著自己的斷臂又哭又喊,煞是駭人。

  「該死的孽畜!老子非宰了你!」人群在它主動的襲擊下變得悲憤異常,操起手中的傢夥便向它砸去。

  鮮血的濃腥味刺激了它,使原本野生的心性更為放肆,它靈活兇猛地撲向眾人,張口便咬,使得血光飛濺,哀號不絕。無奈一虎不敵眾人,虎兒身上亦重創數次,但不甘的心情仍支撐著它不可以就這麼倒下去。

  雲開月明,一把亮晃晃的鐮刀閃過虎兒眼前,砍入它的腹部,濃郁的鮮血勢如泉湧。它的意識開始因為劇烈的疼痛而渙散。眾人洩憤的狂笑亦漸漸地模糊了起來。

  它不活了。

  真的。

  只是不想死在這裡。只是還想再見那個人一面。告訴他,下輩子,它要為人……



  翌日清晨。

  當婆婆「嘎」的一聲推開木門,卻差點被眼前所見的景象嚇到暈厥。

  「呀——」隨後出門的蘭兒驚恐地發出一聲尖叫。她的身後,站著的是一臉淡漠的流豐,從他那一往如常的平淡目光裡,看不出一絲情緒的起伏。

  「……我的虎兒……」婆婆啞著嗓子走近倒在血泊中的虎兒,伸出了枯黃的老手,卻又抖得連碰也不敢碰。

  它的身上佈滿了大大小小的刀傷、砸傷,腹背的大口子到現在還汩汩流出濃稠的血。

  婆婆眼眶一紅,她不斷地喚它,它就如同死了一般,緊閉著眼,一動也不動。這是伴隨了她近十年的虎兒啊!叫她如何捨得?那血口,活生生就像是砍在她的身上一樣呵!

  「……豐兒。」

  不待她說明,流豐便會意地上前蹲下,淡道:「虎兒。」

  半晌,它的身子仍是沒有動,但那早已僵在泥血中的斑尾卻如同是見親近的主人,輕搖了兩下。

  「你這畜牲啊……」婆婆見狀便心疼地哭了出來,

  「養你這麼多年,就是跟我不親,豐兒難道真比我還顧你?」

  「母親,虎兒不行了。」流豐起身道。

  「不行也得行!」婆婆又急又氣,「虎兒還沒長大,虎兒還要陪我養老,虎兒不能死!豐兒,」她緊張地握住他的手,命令道,「用御仙術!給它暗示,讓它乖乖地留在我身邊陪我。她不是最聽你的嗎?」

  「不!娘……」既使平凡如蘭兒也知道御仙術決不能濫用,其一是對施術之人的元神重創,若是施術人抱有私心則很可能被力量反噬。她才剛要嫁他,不想他為了隻母老虎去冒險。

  「你閉嘴!」婆婆頭一遭毫不留情地斥責蘭兒。沒有人會懂虎兒對她的意義。這些衝著流豐而來的人們終會散去,只有虎兒,可以與她相依為命。

  「豐兒,用御仙術!」

  他只面無表情地睇她一眼,俯身便將虎兒抱了起來。

  「夫君,不要!」

  那個女人的聲音。胸口灼熱的怨嫉並未隨著體內的熱血流盡,它還剩一口氣,還可以咬斷那女人的脖子。

  「虎兒,乖。」

  它聽到了他的聲音。渾身早巳痛得失去了知覺,但仍可以感覺到他心口濃濃的哀傷。

  它不睜眼,怕一睜眼便會撲向那個奪走他的人,它只想靠在他的懷裡,直到死的那一刻。



  大風吹過,他抱著它血淋淋的身軀坐於千山之頂,向天界借命。他的手,一遍又一遍地撫摸著它,淡淡地呼喚著:「虎兒,虎兒……醒來後再不許傷人了,這命是上天給你的,不可造殺孽,否則你便再也見不著我……即使再被人殺,也絕不可向人類攻擊,自保也不行……」

  不了,不了,它不要再活,不要再活著當一隻虎看著他屬於另一個人類。他是它的,這輩子不行,它便不在這輩子活著!

  染血的爪子似是用盡全身最後一點力氣,輕輕搭上他的手臂,琉璃色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他看。

  「虎兒?」

  它要記住他的樣貌,他的聲音,他那響徹人、神兩界的名字。即使已過千百之年,即使物換星移,即使它重生了又重生,也絕不忘。

  「虎……」感應到它執意求死的念力,施術力猛地反噬,胸口驀地一窒,嘔出一口血來。

  好想變為人,好想摸摸他的臉,好想用人類的聲音叫出他的名字。

  流豐……

  可發出來的卻只有獸類的低嗚聲。

  他的臉剎時慘白,腥甜味不斷地從喉頭湧上。御仙術失敗了,他犯下大忌,當被施術者執意求死,不但救不活傷者,施術人也無法安然無恙。

  「虎兒……不……要……」

  結束吧,這樣的身體……不能抱他的身體,它不要!

  虎兒的視線已然模糊,虛軟的爪子漸漸滑下。它再也看不見自己心愛之人因它的執念而頹然倒下。

  千山之頂,眾神之矢。

  創世以來最強的通神者從此被封印於人世之中,不再甦醒。

  干百之年,人世變幻,傳說終成了神話,而繚繞於高峰之頂久久不散的,仍是那句深情而執拗的誓言——來世,它要為人。
引言 使用道具
t15025844
公爵 | 2012-12-28 01:26:22

第二章   
       
  每到初夏,東海神島百花爭妍,陽光普照,是眾神們齊聚,一同遊玩賞花的寸節。

  五帝之女沂雨作為東海神島的主人、盛會的邀請

  者,端莊而優雅地坐於眾僕環侍的高台上,淡漠地注視著在百花中遊賞的各路仙人。

  沒有人敢不買她三公主的面子,請函一發,哪怕再忙,也絕對會抽空來此做客。只除了……祈雨抿了抿唇,明眸中透露出一點少女情懷的憂傷。

  「公主……」一旁的侍女貼心地勸道,    「或許會來的……」

  祈雨輕輕搖頭,澀澀一笑,「無妨,他一貫不拿我當回事的,我知道。」

  她好想哭,想去他的住處大聲地質問他,可是她不能。她是集萬千榮光於一身的三公主,怎可做出那種粗俗的事?不能主動,不能強求,她只能端著一副儀態萬千的面容,在暗中默默地念著他。

  她愛他啊!    自從在創世以來的第一次盛宴上見到他,她便無法自拔地被他冷峻的氣息所吸引。她胸口有千萬的話卻說不出口,而他孑然一身至今也從未多看她一眼。這也便夠了,真的。只要他不會屬於別人,她就可以滿足於現狀,滿足於一年只見他一次的現狀。

  所謂的百花宴,不過是想邀他來的一個幌子罷了。誰也不會發現,這其中有她小小的私心。

  可是,他已有三年沒來了。

  為什麼?為什麼連她這樣小的期望都無法實現?她好想見他,好想好想,哪怕只遠遠的一眼,也余願已足。

  「公……公主!雷神到了!」一名侍女突然指著天空驚呼。        

  只見一道青藍的閃電淩厲掠過,一襲黑色的身影如風追至。那卓然的氣勢,震懾眾神。這便是玉帝麾下最強的戰神,雷神向天。

  他絲毫不理會湧上前來想向他打招呼的渚神,逕自在高台之下單膝點地,一臉漠然卻難掩傲慢地面向祈雨。      

  「三公主千安。」語畢,也不等祈雨回話,便自顧自地走到一旁人少處,滿臉不耐。

  「公主,他……」侍女正想怒氣沖沖地指責向天的態度,卻看到祈雨含著淚地笑了。

  幸好,幸好……祈雨努力不讓淚水模糊了自己的視線,看著向天的眼神充滿了濃情。幸好他還肯聽父皇的活,讓父皇令他來果然還是有效的。現在他一定很生氣吧?氣她求父皇命令他,或者已是討厭她了。沒關係,就讓他討厭吧,地已顧不了那麼多了,只要能看見他,她不吝於用更激烈的手段。

  「啊,公主,雷神往後園走去了!」

  祈雨看見了。他就那麼不願與她多處一秒嗎?她心下一痛,站起身來。不能再這樣任由他了!這樣下去,她一定會徹底失去他,失去這永恆生命中惟一的愛。

  「公主?!」

  「就說我身子不適,回後園休息去了。」祈雨囑咐完侍女,便化為一縷輕煙,悄悄地尾隨向天而去。

  碰了地,還用蠻力強迫她,她絕對不放過他!

  「怎麼?動不了了?倔丫頭!」向天一個使力,將琥珀僵著的身體牢牢地圈在懷裡,嘴角竟有一絲似有若無的笑意。

  「向天……」祈雨莫名地心慌,還是第一次見他用這種眼神看一個女人。不會吧,不會的……他是一級神啊!他的驕傲不會允許他看上一個……

  「三公主門下的丫頭似乎缺乏調教啊。」他擡手,輕撫琥珀的臉,冷不防被她咬到指尖,使得向天似寵溺似玩弄地淺淺一笑。從頭至尾,沒有多看祈雨一眼。

  「琥珀!快行禮致歉!否則本宮定將你再打回原形!」祈雨首次疾言厲色,全無情面地怒斥道。

  她最恨被命令!

  偏偏,偏偏……她現在受制於人!

  琥珀咬緊下唇,直到都咬出血來,才生硬地低下頭,極為勉強地輕道:「對不起。」

  「這不是下人應該有的態度吧?」他放開她,雙手環胸,一臉看好戲的表情。

  琥珀拚命地壓抑自己。不能反抗,不能反抗,她不可以再變成母虎,她要為人……為人,才有人的聲音,人的手,才不會再被遺棄。幾千年了?她等了。好容易才幻化成人,她好想以這模樣去見那個人……所以,她不可以衝動。

  虎兒,乖,

  是誰的手?輕撫她的頭,使她整顆心都平緩下來,能看清自己真正想要的。

  想見他。

  她的……主人。

  琥珀跪了下來,面無表情地行禮,「奴婢該死,請求責罰。」

  「哦?真的知錯了?」向天蹲下身子,擡起她的小臉,似笑非笑地睇著她,「『該死』了?想讓我怎樣罰你呢?」

  琥珀深吸了口氣,而後起身離開,只遠遠地拋下一句,「請便。」

  「向天,琥珀她……」祈雨心急地想解釋點什麼,卻被他突如其來的一句活給打斷。

  「我要她。」向天看著琥珀離去的方向,一瞬的動容後又恢復了原有的冷酷。

  「可、可是……她還只是下級神,前世不過是人界的一隻畜牲,琥珀她……」

  「她怎樣?」向天頭一回直視祈雨,卻是為了別人。他冷然地走近她,「她不是你門下的人嗎?」

  「才不是!」祈雨驀地激動起來,卻在瞟見他冷俊的面容時無措地垂下了頭,訥訥道,「琥珀只是我一時興起收下的靈體罷了。」

  「靈體?!她不屬於仙界嗎?」向天心下一沈,握住祈雨的手臂,肅然道,「告訴我,別耍花樣!」

  「她……」祈雨的眼眶紅了又紅,終是沒有在眾目睽睽之下落出淚來。她不能失態,她還要顧全身為公主的體面。儘管,她的心早已被他反常的態度傷得千瘡百

  孔了。但她還是無法放任自己的情感,惟有拉開他的手,任由手臂上被他觸到的地方灼灼發熱。

  祈雨退開幾步,輕身背對著他後,才幽幽開口:「大約三百年前,我隨父皇到人界巡察,在經過千山之頂時遇見一抹極為漂亮的流光。它就從我頭頂上一閃而逝,散發出純淨而耀眼的金色光華。父皇告訴我,那是懷有執念的靈體,至少已存在了萬年之久。它,也便是剛才你所見到的琥珀。連名字都是我幫它取的。當時的我震攝於那樣出塵的美,只要見過一次,便再也忘不掉。我想將它留下來,而父皇因為寵我而答應了。父皇告訴我,這靈體圍繞在千山之頂久久不散,想必有極強的念力,要帶走它,惟有實現它的願望。琥珀原就是畜牲,注定了生生世世都是畜牲,但它想為人,才會久久不入輪迴。我讓它為人,讓它有前世的記憶,幾乎耗費了百年的修煉,才使她成為今天的樣子。可是,我只得到了一隻多刺的人偶娃娃。她絲毫不搭理我,也不理其他任何人,只幹著自己的事。起先我仍是被她的容貌所吸引,不斷地想接近她,但她卻一點感覺也沒有。畜牲就是畜牲,怎麼也無法懂得情感這東西的。」祈雨輕歎,轉身面對向天,「現在你明白了嗎?她不屬於任何一界,她只是我的一個不聽話的怪娃娃而已,空有一副漂亮的軀體,骨子裡卻仍是個什麼也不懂的畜牲廠

  一道疾電如箭般掠過祈雨的頰邊,燒焦了她的一束青絲。當發尾四散的飄落到地上,滾燙的淚水也洶湧而墜。

  「公主!」

  「您怎麼了?」

  「雷神大人!您怎麼可以?!」

  僕傭們一擁而上,受驚不小。

  「這只是個小小的提醒。沒有誰可以輕易誣蔑我向天的所有物,特別是我以後的妻子。」他絲毫不為祈雨的淚水所動,向天冷道,「三天後,無論你用什麼方法,我要見到她心甘情願地跟我走。否則,三公主在玉帝面前多嘴的賬還得同你算!」語畢,身形一閃,瞬間消失於眾人面前。

  早聞雷神向天目中無人,但卻不知道他張狂到了這一步!

  竟然敢動手傷她……

  為了一個微不足道、僅一面之緣的婢女……

  她應該生氣的,可是她沒有。她只覺得痛,渾身都痛,痛得連呼吸也不能。如果只是見上一面便可安定,那她這漫長的愛戀又算什麼?!她不如一隻畜牲嗎?!那麼愛他啊!到頭來卻輸得如此狼狽……

  在暈厥之前最後見到的,竟是他決絕的背影。

  「公主!」僕婢們驚慌地扶住她倒下的身子,場面頓時亂成一團。



  兩天後,百花宴散了,祈雨將琥珀叫到自己的寢宮,遣退了所有的僕傭。偌大的屋宇內,就只剩下她們兩人。

  祈雨半臥在床上,臉色猶有一絲蒼白,只眼神一眨不眨地盯著面無表情的琥珀。

  「真美的一張臉呵。」祈雨伸出手想摸她的臉,卻被她防備地閃開。祈雨的呼吸因她抗拒的動作而急促起來,「躲什麼?!我不是你主子嗎?沒有我,你可有今天?!」

  琥珀不語,任她叫囂。呵,主子?誰說的?如果不是她有恩於她,她絕不會對她如此容忍!是一種什麼樣的感覺……好久好久之前,她曾感受過。是了,那時的流豐,也是以這樣的心情而對婆婆百般容忍嗎?那時,他難過了,讓她也好難過好難過。

  流豐!

  她惟一的主人……

  即使再久,再輪迴幾次,她也只有一個主人。虎兒好乖,虎兒不忘,虎兒會一直一直地等下去,直到再見到他。好久,是還有多久?累了怎麼辦?虎兒好想回家……想蜷在他的懷裡,嗅到他的味道,想……看看他。

  「琥珀!」

  她不叫琥珀!她不是娃娃!她討厭這裡!

  「沒有我,你根本就不可能實現什麼願望!」實現了,又如何?她見不到他!實現了又如何?大不了還是做畜牲!如果遇不見他……

  「琥珀。」祈雨像是冷靜了一些,口氣鬆了下來,「明天就是雷神來帶你走的日子了。你可願意?或許他還會娶你為妻,從此你的身份便非同一般了。」

  琥珀漠然地看著祈雨,似乎她說的是別人的事。

  「與凡人再也沒有聯繫,也不用記得我了,是吧?」祈雨極力地使自己說的話能更自然一點,但她快崩潰了!內心的苦楚誰也不能說,但她真的快受不了了!把琥珀給向天?她怎麼能?眼睜睜地看著他擁住別的女人,而那女人還是她親手送上的?!不!她做不到!只有這次,無論會有什麼後果她都不管了!她絕不把琥珀給他!

  不明白祈雨莫名其妙的態度,琥珀也無意深想。反正與她無關,只要不惹到她,隨便這些神人們去發瘋。

  「琥珀!你在聽嗎?」

  「你想讓我做什麼?」虛偽!神和人一樣,為達目的不擇手段。虛偽、骯髒、算計。繞了這麼大一圈,無非只想說一句話而已。所以,她代祈雨問出了她的想法。

  「你……會願意嗎廠來不及驚訝於她突然的問句,祈雨心下一喜。琥珀還是念恩的嗎?如果是,那就簡單多了。

  令人窒息的味道。原來連祈雨身上也會有這種味道。還是,只要功於心計便都有這味道?神與人,都是會變的。但她不會,她是畜牲,她不當神也不是人,她不變。誓言飄遠,卻永遠地刻在了她的魂靈深處。

  雖不滿於琥珀的態度,但祈雨仍是說出口了:「我要你下凡,永不再雷神面前出現,也不能讓他找到你。」

  「這是還債?」

  「……算是吧。」隱隱覺得有哪兒不對,但胸口像是有團妒火在狂燒,使她怎麼也冷靜不下來。

  「好,我去。但,從今以後我再不欠你。」

  「你真答應?」放棄成為一級仙人的機會?就這麼孑然一身地去當個凡人?

  不再理會祈雨,琥珀只默然以對。當個凡人,當個人,不就是她最大的祈望嗎?這樣的日子,沒有一絲波動,她已厭了。去哪兒都好,遇不見他的話。

  「琥珀,我……」當她這麼直接就答應了,祈雨又有些愧意了。這女子,她是喜歡的。只因她太不近人情,才使她不再理她。直到現在,她原可以直接毀了琥珀的元神,天地不知,但她下不了手,惟有大費周章地送她下凡。祈雨無奈地輕歎,從襟內取出一顆圓珠交給她,道:

  「這是我的內丹,可掩蓋你的氣息,使你不被雷神找到,也可在危難時救你性命。但不可用它來救人,否則會傷及元氣。琥珀,下了凡,你便什麼都要從頭開始……一切小心。」

  何必呢?說這些漂亮活。琥珀不為所動地睇著祈雨,似在嘲笑她的偽善。

  祈雨不自在地別開臉,開始施移魂術。

  纖纖玉指直向上空,指尖頓時發出一道柔和的光芒,將琥珀緊緊地包裹在光內。

  熱,好熱!

  迷濛中看見祈雨的臉,那麼哀傷,那麼淒美,也那麼可悲。她走了,祈雨就真的如願以償了嗎?那男人,難道會當做什麼事也沒發生地就此算了?祈雨是傻了、癡了,才會無法預見自己的命運。而曾有的尊貴與優雅,就此散盡。

  但,那都不是她關心的事。

  胸口漲得滿滿的,都是對一個人的思念。不論到哪,不論多久,不論是人、是神還是畜牲,都只有一個人而已。想見他,想抱他,用這樣的身體。

  光圈開始變強,令人睜不開眼,全身像是快燒起來了,意識漸漸地變得模糊。

  別忘呵,那味道,那腳步聲,那溫柔的雙手……那響徹人神兩界最終又飛散於天際的名字——流……豐……
引言 使用道具
t15025844
公爵 | 2012-12-28 01:27:32

第三章   
       
  唐    長安

  一夜雨過,清明當天竟晴朗耀人。草木油亮,城中大街小巷熱火朝天。百姓們不是熙攘街頭,便是與眾人

  遊樂去了。更有成千上萬的民眾集中在宮門,觀看宮中遊戲式的鑽木取火。

  自李唐以來,皇帝們每年在清明節這一天都要賜賞薪火,即是將尚食內園官小兒集中在殿前,用榆木鑽火,先鑽出火的人進獻給皇帝,皇帝賜賞其一口金碗和三四絹。這一節目往往引來眾多百姓圍觀,甚是熱鬧。

  晌午將至,一列浩浩蕩蕩的龐大馬隊由城外宮道跨人玄武門。其旌旗獵獵,人威馬壯,軍容雄偉,雲集的百姓立即恭敬惶恐地退至兩旁,讓出一條整齊的寬道來。這是代表帝王去捨祀皇家陵寢後歸來的隊伍,為首幾名跨於馬上的均為朝中位高權重的王侯將相。

  行至宮門內,皇上正坐於高台觀看鑽火競賽,為首五名著朝服者率先下馬,利落行禮,身後武將兵士隨之一片跪下,呼聲震天。

  「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廠

  「平身。」皇上一擡手,慈愛的臉上滿是笑意,「今日祭祀可順利?」

  「托皇上洪福,臣等一路順暢!」回話的是兩朝元勳的左丞相尉行剛。他雖年過半百,但仍姿容抖擻,精神矍爍。

  「那就好。尉卿,你等留於此處遊戲,朕也是該回宮看看賽鞦韆了。」皇上呵呵一笑,起身欲走,卻又頓住了腳步,回頭道:「尉愛卿,不起身隨朕同去嗎?」

  只要略通朝事的人都知道,這「尉愛卿」叫的絕不會是兩朝元勳尉行剛。普天之下,能讓老謀深算的皇上如此器重,連用個膳也恨不能帶在身邊的朝中大臣只有一個,那便是尉行剛此生最引以為傲的二兒子——尉苟。其才高八斗,用兵如神,文韜武略,風神俊朗,自小便有長安第一才子之稱,十四歲中秀才,十七中舉人,二十一時進士及第,任職中書侍郎,名冠京城。

  「是。」尉荀擡頭起身,一張玉冠英容剎時引起無數女眷的暗自心醉。

  一直站在他身旁的齊道見狀湊上前來,心有不甘地低諷道:「又有機會見到『活潑』的七公主了?」

  齊道乃右丞相獨子,與尉荀年齡相仿,但因他心妒於尉荀的得天獨厚,而尉荀又看不起他腹中草莽,兩人間頗有些水火不容的對立味。

  冷淡地瞟他一眼,尉荀連話也懶得搭一句地大步走開。



  後宮佳麗三千,每到清明,便是她們展示各自才情美貌的時候。宮中有多種熱鬧的活動,其中惟有蕩鞦韆最引人人勝。眾多的嬪妃、公主們,金繡衣襦,香囊結帶,頭插柳枝,雙雙相向而蕩,綺羅飄舞綵帶交飛,歡聲笑語,美不勝收。

  而前來觀賞的,除了皇上,便只有不多的幾名受器重的王公大臣。

  「尉愛卿哪,這裡不是戰場,無需如此緊繃,你也該

  適時地放鬆一下自己了。」皇上對著坐在一旁的尉荀,笑笑說。

  「謝皇上關心。」他抿緊唇,仍一臉漠然地看著前方,全無視於各色美女佳人。女人,除了表相之外都一個樣,根本不用費太多的心思。要他因為美女而放鬆?不,他的喜怒哀樂只會因為自己。各色美人見多了,只用勾勾手指,她們便會前撲後擁地送上門來,一點價值也沒有,或者只是排遣壓力的工具罷了。美人誤國?錯!誤國的都是昏君,女人算什麼?

  「還是這樣啊!」皇上了然一笑,「還以為你征戰一場回來後會變一些呢!也罷,這朝中怕也就你一個少年老成了,太子,就靠你多扶持了!」

  「微臣自當盡好本分,請皇上寬心!」最近幾年皇上身體甚不如前,經常會提到太子繼位的事。尉荀知道,這君臣之緣,怕是不能久長了。然而新主繼位,也是自然的事。人事變幻,江山易改,沒有什麼是可以永恆留下的。

  皇上滿意地點點頭,正下了臉色,「朕知道你會做得很好。擁兵天下,需要一顆你這樣冷靜睿智的頭腦。」

  「皇上過獎了。」尉荀淡然道,全不因皇上的賞識而雀躍歡喜。

  「尉愛卿哪,」皇上看著前方某處,忽而一笑,「家中可有妻室?」

  「只有婚約。」

  「是李賢的長女吧?」

  「是。」

  「嗯,確也般配,只不過……」皇上低下頭,小聲耳語道,「可願做朕的駙馬?」

  「皇……」尉荀還來不及反駁便被皇上打斷了話。

  「這不是旨意,實在是女命難違啊!你自己好好想想!」拍了拍他的肩,皇上笑著起身,將迎面而來的粉色人兒抱了個滿懷。

  「父皇!七公主笑意盈盈地撒嬌道,「父皇,女兒獨自蕩鞦韆好無聊哦!」

  「那要如何?」寵溺地撫了撫愛女的發,皇上故作不知地問。

  「父皇讓尉荀來幫女兒推鞦韆嘛!」七公主嬌羞地睇了他一眼,又埋人了皇上懷裡。

  「這個父皇可做不了主,你自個兒與尉愛卿說,嗯?朕老啦!不管你們的事啦!」皇上將七公主往尉荀的方向推去,自己則領了一大票人朝嬪妃那邊過去了。

  「臭父皇!欺負人廠七公主嘴一嘟,正要跺腳,卻在瞧見尉荀時小臉兒一紅,聲音也不由輕了起來,

  「你……」

  「微臣家中有事,先走一步,請公主見諒!」不待她把話說完,尉荀忙行禮告退,片刻也不願多留。這些皇家公主最是難纏,一旦惹上了就甩也甩不掉,無理取鬧時還有個皇族的身份壓著人,煩不勝煩,最好的方法便是不去搭理,一勞永逸。

  只餘下七公主及一千婢女站在原地,桃紅色的小

  臉上又是氣又是窘,更多的則是難過。



  「大人,到了。」侍從將轎簾掀起,讓尉荀下來。

  尉荀的御馬術堪稱一絕,但為了避免過於招搖,在城裡很少騎馬。曾經有一次騎馬過街,結果是被一干婦女們堵在街上,進退兩難。不屑說,全是已望著能摸他衣角的傾慕者。

  不成親,麻煩也多。

  吸了口氣,尉荀慣常地將自己的情緒掩藏下來。他現在情緒不是很好,但還不至於遷怒。

  「哪來的叫花子!滾遠點!別汙了大人的眼!」一名侍衛眼尖地發現尉荀尉府門前的石獅旁有個蜷縮著的黑影,當即便衝上去一頓怒喝。誰不知尉荀最看不得下等賤民在他跟前晃了,更別提是在家門口蹲著。

  似乎沒聽見侍衛的怒罵,那黑影一動不動。

  侍衛注意到尉荀開始皺眉了,心下一急,便上前將裹在黑披風裡的人一把揪起。

  一襲流雲般柔軟的褐髮散落,露出一張不屬於塵世間的絕美容顏。

  琥珀從沈睡中醒來,緩緩睜開那雙澄金的眸子,迷濛地看著剎時驚呆的侍衛。

  那樣的眼神,太過嬌麗,太過出塵。

  「仙……仙……女……」侍衛被震得倒退幾步,跌坐在地上。

  琥珀瞇了瞇眼,好半天才看清楚自己所站的地方。街道、房屋、嘈雜的人聲……

  塵世了嗎?嗯,人的氣息。心口猛地一縮,她向自己嗅到的那個方向看去。

  尉荀一臉冷然地步下轎門,淡道:「夠了。」

  這個聲音……

  雖然長相不同,聲音中又不帶一絲的動容,可是、可是……

  多久了?她等了。

  一年又一年地在千山之頂徘徊不去,等待投胎為人的機會,可她是畜牲,生生世世都為畜牲。不管多久,一千年,兩千年……直到祈雨將她化為人形,帶至東海之島。於是又是三百年漫長的等待,等待曾等過的一年之中的那一天,又聽到熟悉的腳步,終可再嗅到這溫暖的氣息。

  豆大的淚珠掉在白皙的手背上,熱熱的。這才知道,淚水能流出來,是幸福的。

  尉荀連看也沒看一眼那讓侍衛震驚的女人,逕自往大門走去。反正那些下人們隨時都會一驚一乍,不必多理,他已夠亂了,不想再理任何人。

  從今日清晨起,父親便明示暗示地催他不應再耽擱李慧欣的年華了,方才皇上卻又意有所指地讓他退了婚娶七公主。不是郡主便是公主,正反都離不了皇族。眾人皆羨他受聖上賞識,又艷福不淺,與皇族聯姻

  百利而無一害,但他尉荀又豈甘屈於女流之下,靠妻子的關係往上爬?!

  一個閃神,使他來不及躲開迎面而來的身影,被琥珀小小的身子抱個正著,深林幽香剎時撲面而來。

  她在發抖,雙手死死地抓住他的衣襟,佈滿淚痕的小臉如貓兒似的磨蹭著他的頸窩。

  終於等到了,終於可以用雙手抱住他,這才知道等待有多苦,她等怕了,再也不要從他身邊離開。

  她的主人!

  即使再久,也仍然記得他身上的味道,這個靈體的味道……

  「流……豐……」終於可以這樣叫出他的名字,抱緊他。虎兒很乖,虎兒不忘,再久也不忘。她是人了,不再是畜牲,可以留在他身邊,讓他笑。她會好乖好乖,不傷人,不讓人討厭,一定,一定不要再被拋下。

  她仰高臉,看著他,暖暖一笑,「流豐。」還會記得虎兒嗎?會記得虎兒的味道嗎?不,不要記得。只要看到現在這模樣就行了。被母虎愛上,他是不是厭惡與無奈?請不要討厭,她保證,一定不會讓他討厭的。

  尉荀一怔,直到在聽到她的聲音後才回過神來,驀地推開她,打破了她唇邊的笑意,像是親手折斷了一隻完美潔淨的青蓮。雙手有一瞬間的虛空,但他立刻就調適好了心緒,皺眉道:「你認錯人了。」看她那激動的模樣,要找的人可是心愛的夫君?

  「流豐。」她搖頭,肯定地喚他。不會錯的,畜牲的嗅覺很靈,她不會認錯。不論他幾經塵世,也仍然是令她眷戀不已的那個人。

  「我不是。」他別開臉不看她,莫名地並不氣惱,只對她的執著有絲不悅。

  「流豐。」她上前一步,定定地看著他。

  「這位姑娘,你真的認錯人了。」侍衛一改方纔的惡劣態度,上前溫言道,「我家主子乃長安第一才子,皇上跟前的大紅人,鼎鼎大名的尉荀尉大人。」

  「尉……荀?」她連瞟也不屑瞟侍衛一眼,一徑直直地看著尉荀,而後又搖了搖頭。他是流豐,她才不管他現在叫什麼,他就是她的流豐。

  聽她用溫軟的聲音喚自己的名字,尉荀有一瞬間的怔忡,先前的不悅也緩緩地平復了。但思及自己並非她要找的人,他不覺又沈下了臉。

  「是啊!我們家大人的名聲在這長安城裡可謂是無人不知無人不曉哦!姑娘是異國來的吧?要找什麼人?哪國的?不知可有幫得上忙的地方?」侍衛慇勤道。

  她不答話,只一徑癡癡地看著尉荀。

  他漠然地回視她一眼,薄唇緊抿,旋身步人大門。

  「流豐……」她本能想跟上前,卻被門口的侍衛攔住。

  聞聲,他腳步一頓,仍是走了進去。

  「姑娘,你真的認錯人了,還是請回吧!」那侍衛戀戀不捨地睇她一眼,才跟著主子回府。

  紅漆大門「砰」地合上,掩去了他的身影。

  琥珀盯著那兩名攔她的侍衛,左拳緊了又鬆,祈雨的內丹在她胸間熱燙翻滾,只一個擡手,這些礙眼的人便可盡數消失!

  別擋她!

  動人的金眸驀地閃出獸性噬血的異光,她要見血!

  虎兒……

  醒來後不許傷人了……

  虎兒,不要……

  這溫和的聲音……

  流豐!

  淚水再次滑下,平息了灼人的怒火。她鬆開了拳,往後退至對街的牆邊,站立,凝視著尉府的大門。

  他就在裡面。

  她會乖。不會傷人。

  終於見到了。她會好乖,不吵他,不煩他,不讓他討厭。

  只靜靜地陪在他身邊,遠遠地看他。

  只要不再離開,就好了……



  清明剛過,便是一連不散的陰雨天氣,又濕又冷。但這樣的天氣對於向來虔誠的尉夫人來說,每日出門上香拜佛仍是必定的事。

  「娘,地濕,小心些。」好不容易回到了家門口,尉晴娟忙小心翼翼地將母親扶下轎來。

  「嗯,今日可求了支好籤呢!」尉夫人頗有喜色。

  「娘,您還說,這些個雨天去求什麼簽哪!也不怕遭罪了自個兒的身子。」尉晴娟小嘴一嘟,大有不快之勢。

  「好好好,娘下回自個去,你就不操心了,好不好?」她疼寵地拍了拍女兒的手,溫柔一笑。

  「娘!您再瞎說,女兒又不是擔心自己來著!」尉晴娟嗔怒道。

  「娘知道,別氣了,嗯廠正待在婢女們的扶持下進門,尉夫人忽兒停下腳步,旋身往對街看去,猶疑道,「那姑娘,好像站很久了?」

  「娘,您就甭管她了!聽說是與二哥有什麼瓜葛的,咱們可別去觸二哥的黴頭!」尉晴娟能什麼也不看在眼裡,惟獨她那冷冰冰的二哥,讓她又是敬又是怕,有時連話也不敢同他多說一句。其實別說是她了,整個尉府除了尉行剛,便屬尉苟最大,沒有人敢對他的事指手腳的。

  「荀兒?」尉夫人瞪大了眼,責備道,「怎麼不早說?還當是不相干的外人站在雨裡這麼多天已經夠心疼了,竟是自家人?!那怎麼不讓她進來?真是的,瞧瞧這淋了多少天了,不病倒才怪,造孽啊……」說著尉夫人便要往對街走去。

  「娘,您就別管了!她不會領情的!」尉晴娟忙忙拉住她,道,「上回大哥好心去幫她撐傘,反倒被她推倒在

  地,真是不知好歹!」

  「那一定是荀兒傷人家太深了……」尉夫人自顧自地編織著心酸的故事。本來,好端端的姑娘家怎麼變成這副模樣呢?定是荀兒那冷冰冰的樣子傷了人,或者是無情地拋棄了人家。

  「二哥才不會呢!瞧她凶巴巴的樣子,長得又恁地奇怪……」

  「娟兒!」尉夫人首次板下臉來,正色道,「不可以貌取人!眾生平待,五分長相地域,人家姑娘已經夠可憐了,怎還容你胡言?」

  「娘……」

  「最起碼得先讓她進來,換身乾爽的衣服才行。」

  「娘,她不會……哎呀!二哥的事應該由二哥自己解決不是?」尉晴娟急得直跺腳,「就算娘把她帶進來了又怎樣?二哥又不會理她,問題也解決不了!」

  「……嗯。」尉夫人像是想通了什麼,又看了一眼裹在黑披風裡的琥珀一眼,才道,「是該找荀兒談談了。」

  「娘?」找二哥談?她有沒聽錯?

  「吩咐廚房,送食物和傘給那姑娘。」輕輕歎息,尉夫人走入門內。苟兒輕狂太久了,少年得志,難免我行我素,不將他人放在眼裡。的確,荀兒是尉家的驕傲,從來不用別人擔心,每一件事都處理得好好的,也正因為此,沒有人會覺得他還需要什麼。可他畢竟仍是二十二歲的少年郎啊!即使外表上再老成持重重,他也還只是她半大的孩子。他也會有不快,或者,也會喜歡上某個姑娘。

  那姑娘,可是荀兒喜歡的人?

  從小,荀兒便在父親的嚴厲教導下長大,而後一路順暢地參試,在朝為官,訂親,但誰又曾問過他是否甘願?

  她真是個失職的母親。是呵,沒有刻骨銘心的情感,那姑娘又怎會在雨中癡癡地等?而荀兒的心裡又怎會好受?而她這當母親卻直到現在才反應過來。

  嗯,今天一定要同荀兒好好談談,她不會在意他的死鴨子硬嘴了,一定要讓他明白,娘親是支持他幸福的。異國女子又如何?不是名門閨秀也沒關係,納妾就納妾,管他郡主會不會惱火,卜兒開心最重要!

  而尉晴娟則是看著母親變幻莫測的臉,一股不祥襲上心頭。



  夜色濃重,陰雨未歇。

  夜裡走動的人很少,整條街道靜悄悄的,只能聽到連綿不斷的細雨聲,覆蓋著房屋小巷。

  尉府的大門前燃起了紅燈籠,仍然立著兩個人高馬大的侍衛,凶神惡煞地守著門。

  琥珀裹著濕冷的披風,靜靜地站在牆邊,唇角猶有一抹淡淡的笑容。站在這裡,仍可以嗅到他的存在,知道他就在不遠處,而她有個地方可以等待。即使每天只

  在他上下朝時遠遠地看他一眼,她也很滿足了。

  像是突然有了某種預感,琥珀開始屏住呼吸,死死地盯著那扇緊合的大門。

  良久,開門聲在夜裡顯得格外駭人,從裡走出來一個人。

  「二爺!」兩名侍衛忙恭敬行禮。

  尉苟緊抿著唇,一臉的面無表情,直直地走向琥珀。

  「流……」

  「滾。」冰一樣的眼神,冷酷而絕情。他受夠了!受夠因為女人而陷入一團混亂!皇上、父親、母親,各自輪番在他耳邊嗡嗡不休,去他的成家立業!沒有女人,他尉荀照樣光耀門楣!迂腐!母親竟說他愛她?!愛這個女人?他甚至連她是哪國人都搞不清楚!家裡有母親和小妹就已經夠煩了,竟還逼他帶這來路不名的女人進府?!真是不可理喻!

  「流豐。」琥珀甜甜一笑。他生氣了,而且是很氣,她知道。但她才不要離開!好不容易他主動走出來,她高興都來不及,才不管他會不會討厭!流豐……溫暖的氣息,有他在的地方,就是家。

  「聽不懂嗎?我叫你滾回去!有多遠滾多遠,別再出現在尉府門口廠他失控了。為這麼個女人而失控!滿胸的怒火只想全部傾瀉在她的身上。即使是家人,他也從來都可以掩飾好自己的真性情,但當他看見這張充滿了知足與幸福的笑臉,所有的壓抑都要全盤崩潰。那是什麼樣的表情?彷彿可以站在這冰冷的雨裡不要命地等他是件多快樂的事!彷彿可以衝著他叫那個不屬於他的名字是等待了許久的幸福!刺眼!真令人刺眼!他壓根不想再見到她!

  「又下雨了……」她才不怕他生氣發脾氣,只要能見到他,不論他對她怎樣都好。可以看見他,伸手便能碰到。雖然她還是長得和一般的凡人不同,但她有手了,有十個指頭,可以輕輕地摸他的臉了……那溫暖如昔的溫度,以前卻從未體會過。

  「放蕩!」他猛地甩開她撫上他臉頰的指尖,臉色更為陰沈。這就是她要的嗎?什麼認錯人了都只不過是借口!目的無非是想釣上他這條大魚罷了!女人,全都一樣!不是看上他的權勢便是看上他這張臉!

  「有雨。流豐,有雨……虎兒還是等到你回來了。」濕潤的眼眶,分不清是雨水還是淚水。他忘了嗎?每年都是這樣的時節,下著雨,他會回來。一年等過一年,這一次,是幾千幾萬年呵!才終於在這樣的雨天,又聽到他的腳步聲了。她才不管他對她說什麼做什麼,胸口漲得滿滿的,都是對上天的感激。

  「裝夠了嗎?!」一個使力,掐住她細嫩的下巴,強行擡起她蒼白卻依然艷麗的臉,一雙澄金的瞳眸,泛著水氣,依然是眷戀而信任地看著他。為什麼生氣?騙子他見多了,還沒見過借口這麼拙劣的!騙得了母親,騙得了他嗎?!後宮美女見多了,小到無名婢女,大到貴妃公主,她以為她迷惑得了誰?這樣一張虛弱的臉……這樣

  一個,莫名奇妙的女人,偏偏使他……一見難忘!他恨自己竟有些在意她!

  她閉上眼,任他將她捏到疼痛,濃密的睫毛輕顫,蒼白的頰上滑下一顆熱燙的淚水,而唇角,仍帶著笑。感受到了,他的溫度,他帶給她的疼……奇怪,怎麼會這麼快樂呢?明明是痛,還是覺得好幸福。

  「你在嘲笑我嗎?」他用力地將她推靠在冰冷的牆面上,隨即用身體抵住她,將她的雙手拉到頭頂,冷道,「知道我是誰PE?女人。那你也應該知道招惹我會有什麼後果!」完全不拿他的話當一回事,自顧自地演戲,她當他是傻子嗎?能逼他到這一步的,這該死的女人還是第一個!白皙的臉,閃著溫柔的金色眸子,她憑什麼用那種眼神看他!他俯下身子,狠狠地吻住了她。

  雨,還在下。

  是輕輕盈盈的小雨,像他來時一樣。這是什麼感覺?身體好熱,彷彿隨時都會在他的懷中融化,酥麻得一點力氣也沒有。他在——咬她的唇嗎?怎麼一點都不疼?濕濕軟軟的,明明像是在處罰她,可是卻覺得他好像很喜歡……良久,他才放開她,俊臉微紅,但眼神已恢復到最初的冷酷了。

  「明晨之前別讓我再看見你!否則,我隨時都可以讓你在這世上消失!記清楚了,就給我滾!」語畢,他絕然轉身,大步往門口走去。

  「二爺。」侍衛上前一步,已欲為他開門。

  身後,惟有雨聲。琥珀仍然站在原處,一步也沒有動。

  尉荀直直地站在門口,渾身緊繃。

  「二爺……」

  「砰」的一聲,尉荀一腳踹上大門,兩名侍衛頓時噤若寒蟬。

  「該死的!」他低咒一聲,轉身面對她,不意外地看見她笑意盈盈的臉。明明已經疲憊得都快站不穩了,明明一張臉蒼白得像鬼似的,她怎麼還笑得出來?!

  這女人,讓他覺得挫敗!平生第一次,他感到挫敗!就拿這女人一點辦法也沒有!

  「流……」她還想叫他的名字,可是突然一陣天旋地轉,使他的臉變得好模糊。祈雨的內丹熱了起來,整個身體剎時軟軟地倒在了濕冷的地面上。

  眼前,一片漆黑。

  「二爺,這……」侍衛想說些什麼,卻在看到尉荀冷漠的表情後猛地收了口,退至一旁。

  荀兒,你愛她吧?別負了她。帶她回府吧!

  「簡直荒謬!」他才見她幾次?愛?那又是什麼鬼東西?他才不需要!

  地上的琥珀嚶吟一聲,彷彿很難受。

  苟兒,那姑娘再站下去非病倒不可……那與他有什麼關係?他才不管!說是不管……他一咬牙,跨步上前將她橫抱起來,步入門內。雨,未歇。

       

引言 使用道具
t15025844
公爵 | 2012-12-28 01:28:05

第四章   
       
  淅瀝的雨聲從窗外遠遠傳來,屋內顯得空曠而冷清。幾絲幽光由門縫中透進,為昏暗的臥室增添了一些涼涼的亮意。

  尉荀頭戴皮帽,一身胡服式的騎裝。他單手取下掛在牆上的御賜長刀,利落地往腰間一跨,英姿煥發,神氣昂揚。

  此時,門外傳來輕輕的敲門聲。

  「二爺,時辰到了,出發嗎?」劉叔謙恭有禮地問。

  「嗯,馬備好了?」

  「已在門外候著。」

  尉荀打開房門,不意見到一身泥汙的劉叔,他眉峰一蹙,問道:「今早遇賊了?」

  「二爺說笑了。是『黑騎』踢的,它還是只服二爺的馴呀!」劉叔不太好意思地笑笑。誰讓今日馬童沒起這麼早,才害他親自牽那匹烈馬,結果可想而知,將「黑騎」拉到門口去的下場便是他現在這個樣子。

  尉荀點了點頭,表示瞭解,而後便默然地往大門口走去。

  「二爺。」劉叔看了看陰沈的天氣,有些遲疑地道,

  「今日……恐怕不太適合狩獵吧?不如不去?」

  「無妨。」尉荀大手一揮,翻身上馬,揚聲道,「太子有令,不可不去!」

  「那……側房裡的那位姑娘呢?要送她走嗎?」劉叔跟了尉荀十幾年,自信還是懂他的,只要尉荀一個暗示,他就什麼都辦得妥妥當當的了。至於尉夫人那邊,也不會漏一點蛛絲馬跡。

  尉荀身形一頓,深深地看了劉叔一眼後才道:「等她醒後,送到母親那裡。」語畢,馬鞭一揚,身影頓時遠去。

  先納妾,再娶妻。這是母親的荒謬提議。可是他有些亂了。想碰她的念頭一直揮之不去。那白皙的肌膚,從未見到過的金色瞳眸,自從初見的那日起就在他的腦海中刻下了烙印。

  不過一個女人!想要,就可以得到。在這種小事上,他又何必克制自己?只要她乖乖的,不煩到他,一切都很簡單。

  他好像並不討厭這種感覺。出門時會想到,家裡還有個屬於自己的女人在等他回去。

  他的……女人。薄唇忽而淺淺一笑,鞭馬馳遠。



  琥珀是在一團嘈雜的聲音中醒來的。她睜開眼,平躺在床上,愣愣地看著幽深的房頂,聽著不遠處一大堆人的驚叫聲和來往中急促的腳步聲。

  有血腥味,很濃郁的血腥味。以及山林、畜牲的氣息,混雜在各種各樣人的味道中。她的心口驀地冷縮,因為在那團汙濁的氣味中,也嗅到了一絲很微弱的,他的氣息。

  她下了床,穿過側房的門,神情略為不安地站在空曠而冷清的主臥室中。

  門,突然被人從外面用力撞開,一下子湧進了一大群人。

  血,鮮紅的血,由中間那個被眾人撐扶著的身體上不斷地湧出,在地上拖了長長的一道血痕。

  沒有人注意到她的存在,她被這群慌亂的人用力地推擠到角落,誰也沒空理她。

  「傳御醫!快傳御醫!要是尉荀死了,你們全都給他陪葬!」太子怒氣正熾,大罵道,「沒用的廢物!這麼多人連幾隻熊也應付不了!竟讓尉荀獨自衝到最前面,你們都反了是不是!」

  「屬下知錯!請太子殿下息怒!」眾人一齊垂首跪下,大氣也不敢出一聲。

  「該死的奴才!」太子用盡全力才抑制住自己的怒火,滿臉痛心地走到床沿,看著尉荀已然血肉模糊的身軀,陡地哽咽,「是本宮的錯,不該不聽你的勸,堅持要到深山裡去……」

  「殿下保重!」

  「保重個屁!」太子紅著眼吼道,「尉荀要是有個什麼不測,叫本宮怎麼向父皇交待?!你們死個一百次也抵不了他一條命!傳令下去,給本宮燒了那座山!染上了尉荀的血,本宮要讓它連根熊毛也長不出來!」

  「是!」

  琥珀沒有聽見他們在說什麼,只看到被放在床上的那副身體還在不斷地出血。濃濃的血腥味中,隱隱傳來她熟悉的氣息。

  她表情一片空白地向前走去,一步一步地接近床沿。

  「大膽!太子殿下在此,還不跪下!」一名副將看到她的舉動,忙出聲喝斥。

  她充耳未聞,一把推開攔路的人,站到床沿。

  他的頭髮散亂,和著血汙糾結在臉上。可以看得出來,整個右臉是被熊掌撲過,留下了幾道深可見骨的傷口,一片血肉模糊。從脖子以下,更是處處傷痕纍纍,衣袍早已被扯得殘破不堪,胸前的一道血口一直延伸到腹部,血流不止。褲腿上則是混雜著泥汙和血漬,什麼

  也看不清。

  他整個人已昏死了過去,幾乎連呼吸都快沒有了。

  她伸出手,指尖劇烈地顫抖,很輕很輕地俯下身子,撥開了覆在他左頰上的圬發,顯現出半邊清俊的臉來。

  這是第一次,她那麼強烈地希望自己的嗅覺出了差錯,那麼希望混在血腥味中的那點微弱的氣息不是他的!

  淮傷了他,誰傷了他!

  琥珀像遭到電擊似的抽回手來,緊握成拳,兩眸著火似的映出極怒的凶光,前胸不由自主地上下起伏著,呼吸驀地急促起來。

  「這是……」太子這才注意到琥珀的存在,驚艷的同時又想知道她與尉荀的關係。若非情到深處,又怎會有那樣的表情?

  「是荀兒的妾室。」聞訊趕來的尉夫人雙眼濡濕紅腫,卻依然持有大家之風,端莊地立於門口。她身後的是尉成言與尉晴娟,雖然都是在擔心難過,但準也沒有在太子面前失態。

  「是嗎?納妾了啊……」太子輕歎,欲上前安慰琥珀,但當他走近她,快要碰到她時,她突然發狂似的將他一把推開。

  「滾!」她不想看見這些骯髒的凡人!她好恨!恨他們害他重傷至此,恨自己無法保護好他。

  「太子殿下!」侍衛忙上前扶他,一邊欲拔劍相向。

  「慢。」他擡手制止,「不可傷尉荀的家人。」

  「可是她……」

  「退下!有空拔劍還不如滾去催催太醫!快去!」

  「嘶」的一聲,琥珀扯下身上的一塊長布.顫抖地按住尉荀的傷口,為他止血。祈雨的內月!開始發熱發燙,暖意通過她的手傳到尉荀的傷處,一點點地止住了流血,而琥珀的臉色卻越來越蒼白,

  她知道,這內丹便是她的命。她本不是凡人之身,有了這內丹才能讓她在凡間活下去。祈雨沒說全的,她都知道:用此來救人,無疑是真氣外洩,會元氣大傷。所謂的以病易病,以痛易痛,就是代人受過。當這內丹耗盡之時,也許就是地命亡之日了。但她無法可想.現在,這是她惟—!能為他做的了。

  沒關係的,只要能救他,別說是代他痛,即便是為他死,她也不會有一絲一毫的猶豫。

  只要他可以不要這麼痛苦……淚水——顆顆地掉落下來,流出了,又湧出來。她好痛好痛,全身都痛,看到這樣的他……

  「御醫到了!讓開!讓開!」與此同時,琥珀也因體力透支而再次暈了過去。

  誰也沒有發現,混亂中,尉成言的神色有了一瞬的變化。



  直到傍晚,尉行剛才從朝中行色匆匆地趕了回來。

  大廳裡氣氛一片凝重。

  「荀兒……」尉行剛坐在主位上,像是一下子老了十幾歲,全無平日的神采。他緊鎖著眉,良久,才又再發出了聲音,沈道:「還有救嗎?」

  這句話像把利劍,刺人了在座每個人心裡的痛處。尉夫人坐在他身旁,早已是泣不成聲了。那是她的心頭肉啊!為娘的,最怕見到這樣的事,那是比傷到自己還要痛苦哪!

  「才不!」尉晴娟哭著站起來,「二哥最棒了,他一定會好起來的!」

  「御醫說,性命是保住了,可是……」尉成言一頓,黯下了臉色,道,「也許恢復不到以前了。」

  「恢復不到以前是什麼意思?!」尉行剛拍桌而起。他對行事溫吞的大兒子向來就沒什麼耐性,更別提是現在這樣的狀況了,他是又急又怒又心痛,恨不能找處發洩的渠道。

  「其一是腿上的傷,即使復原,可能也無法正常地行走了;其次是臉上,實在是傷得太重,恐怕……」思及一向高傲自負的弟弟竟一昔之間變成這樣,尉成言不禁也紅了眼眶。從小,尉荀樣樣都強過他,父親也明顯地偏愛弟弟,但那又有什麼關係y弟弟不僅是父親的驕傲,也是他最深的驕傲啊!他從來不曾埋怨,只是埋頭做自己的事,沈迷在占董字畫的樂趣中。他只是偶爾也認為,尉荀心高氣傲,是需要栽點跟頭才能更經得起大風大浪。誰知,竟是一次幾乎萬劫不復的災難!

  「不一定會那樣的!你少在那裡興災樂禍!」尉行剛遷怒地吼道,「荀兒受傷你高興了是不?既便是他廢了我也不指望你!成天只會玩那些個沒用的東西!你哪抵得過荀兒的半根頭髮!為什麼受傷的不是你?!」

  「好了!別吵了!二哥還沒死呢廠尉晴娟哭喊著向外衝了出去。

  尉成言臉色一黯,默然地垂下了頭。早知道的,不是嗎?他在雙親,不,是在所有人的眼中都完全不能與弟弟相比。還有那姑娘,也不會屬於他。

  「秋蘭。」尉行剛斂了斂情緒,轉向妻子問道,「剛剛在荀兒側房躺著的那女子是什麼人?」

  「她……是荀兒心愛之人。」她啜泣道。

  「胡鬧!一個異國女子!我怎麼從未聽荀兒提起廠

  「事實上,我也是剛知道的……」

  「那就更荒唐了!今夜便派人將她送走!不能讓她壞了我尉家的名聲!」

  「老爺!」尉夫人哭著拉住他,「荀兒從小在你的嚴督下長大,他為了尉家犧牲了多少東西?!他才二十二歲哪!還是半大的孩子!他不讓我們知道,一定是怕你會反對,他的懂事已夠令人心酸的了!老爺,荀兒都這樣了,你就讓他心愛的人陪陪他吧!否則他怎麼熬得過啊……」

  「……哎!」思及躺在床上一動不動的愛子,尉行剛

  頹然地跌坐回椅子上,擺了擺手,道:「罷了,罷了,隨他去吧……」

  一陣風過,人顏老。



  餘下的日子,是尉家每個人的噩夢。

  尉荀所住的東廂內每天都傳出駭人的哀嚎聲,御醫來了又走,臉色一次比一次蒼白。久而久之,東廂無形之中成了一塊禁地,怕事的人不敢去,情深的人不忍去。尉夫人已因此而昏厥多次了。

  尉荀,尉家的驕傲,長安城的第一才子,皇上的心腹。至此,怕是廢了。

  每個人心裡都有這樣的認知,只是誰也沒有說出口。

  來去東廂的人日漸稀少,到傷勢穩定下來後,連御醫也極少走動。只剩下琥珀。

  在尉府裡,她誰也不理,每日只陪在時昏時醒的尉荀身邊,此外,什麼都與她無關。只要他能好,只要他不再這麼痛,她願意做任何事。

  雖然誰也沒有說,但無形中尉府的人已經認同了她的付出。她是尉荀的妾,誠如尉夫人所說。但她對此,仍是什麼也感覺不到。

  胸口漲得滿滿的,都是因他而生的痛。



  半年後

  「滾出去!」

  剛做好的飯菜連同碗筷一起被摔在了地上,又成一片狼藉。

  當琥珀收拾好殘局,走出門外時,恰好見到一臉憂心的劉叔。

  「這已是今天的第三次了吧?」他心疼地看著面無表情的琥珀。摔東西,能砸的都砸了,咆哮聲,碗盤碎裂的聲音,日復一日地上演。二爺的痛,他都看在眼裡,但也太難為這小姑娘了。她不是尉府的奴才,干的卻是連奴才都不願幹的差使。

  他還記得三天前,那是二爺第一次真正地清醒過來,這小姑娘高興得紅了一整天的眼眶,儘管隨之而來的是更大的風暴,她卻一句怨言也沒有多說。那之後,二爺不曾叫過這一聲疼,但他知道,那是比之前更痛苦難熬的。快結痂的各處傷口,又痛又癢,簡直不是常人所能忍受的。但二爺又是那麼驕傲的人。所以脾氣才會一天大過一天。誰都難,只可憐了這無辜的姑娘。

  完全不想理會劉叔看著自己時那痛心的表情意味著什麼,琥珀沒有答他的話,甚至沒有多看他一眼,便有些急促地向廚房小跑而去。

  已經是第三次摔碗了,他的肚子應該很餓,再不吃飯就不好了。哪怕只有一點點,只要他肯吃,讓她這麼

  來回往廚房跑十次也行啊!



  當琥珀再次捧著熱騰騰的飯菜回到東廂時,劉叔已經不在了。總是如此,幾乎誰也承受不了尉荀的怒火,做了許久的心理準備,也會在他的一聲怒吼下倉皇而逃。

  這便是凡人的感情嗎?

  他在痛,他渾身的每寸肌膚在劇烈地疼痛著。他們不知道嗎?呵,人的感情,還比不上畜牲的忠誠。

  原本面無表情的臉,只有在接近他時,才會露出些溫暖的笑意。

  「吃飯了。」她將托盤放在桌上,捧起一盅熱湯,邊吹涼邊走近床沿。

  「滾!我不吃!」一個枕頭飛砸過來,被琥珀險險地接住。

  「剛上完藥,別亂動。」她柔聲道,一手將枕頭放回他背後靠著。

  「不要你管!」好難受!渾身像是有千萬隻螞蟻鑽動,又癢又燙。可是他知道不能去碰那些傷口,但真的快受不了了!這女人……幹嗎還出現在他身邊?!看到她就有氣!這女人憑什麼看到他狼狽的樣子!好挫敗!無力動彈!他只能讓自己轉移注意力,不再想傷口的事。

  「喝湯。」她舀了一勺湯,吹涼了些遞至他嘴邊。哪怕一口也好,只要他肯吃東西。她不會說好聽的話,也不會逗他開心,她只會做,做到他肯接受為止。

  「叫你滾了聽見沒?!你是什麼東西!憑什麼管我?!你看看我現在的樣子!還是你要找的人嗎?!滾!我不要你的同情!」全身都包著藥臭的白布,大幅度的動作都不能,他好恨自己的無力,竟淪落到要依賴一個女人。

  「湯快涼了。」她不管他說什麼,全當是聽不見。知道該怎麼做就好,才不理會他的任性。是的,他在任性,就像個蠻不講理的孩子。

  「都說了我不喝!」緊接而來的,是瓷碗摔碎在地的聲音。  琥珀怔怔地站在原地,任滾燙的熱湯淋了一身,一雙手上嬌嫩的肌膚立刻紅了一大片。

  「出去!」尉荀冷冷地別開臉,連看也不看她一眼。對這個女人,他曾經動過心,也曾經想將她留在身邊。但那只是一時的慾念罷了。現在,他什麼也無法給她,他的驕傲不允許她見證他的無能。狼狽與痛苦,他一個人背負就好。他不是別人的替身,更不是她愛的人,她對他的溫柔,只會是徹頭徹尾的諷刺!

  但她接下來的動作,卻使他僵住了冰冷的表情。

  琥珀蹲下身子,伸出那兩隻已被燙出血泡的手,將地上的碎片,一塊一塊地拾到掌心。

  沒有委屈,沒有怨懟,她的臉上甚至沒有一絲異樣的表情。

  她將手中的碎片放在桌上後,頂著疼痛在涼水中洗淨了手,再略微顫抖地捧著飯菜走近床沿。還是那樣的看著他,溫柔而固執,輕道:「那就先吃點飯?」或許他還不想喝湯。

  「我不吃。」他的身體還很難受,胸口還很煩躁,但他卻只能逃避似的不去看她,怎麼也說不出口更多遷怒的話。

  「快涼了……」她柔聲道。

  這女人,這女人……總是讓他心煩!

  那紅腫微顫的小手,捧著瓷碗,一動不動地站在床沿。那時下著雨,她也是這麼站著,怎麼也不肯走。在等他嗎?真的是等他嗎?不論他對她做了什麼,她也不會逃開嗎?

  「你……」他沙啞地開口,卻像被什麼哽住了喉嚨,什麼也說不出來。

  「嗯?」她舀了一勺飯,遞至他唇邊。

  好奇怪,她俯身接近他時像是被施了什麼法術,渾身都舒服多了。尉荀先是直直地看著她,而後垂下了眼瞼,張口含下了勺中的飯。



  當琥珀終於讓尉荀吃完了飯,出來時已近傍晚。

  才一出來,一張俏臉便剎時變得慘白,捧住托盤的手無力地垂了下來,她虛軟地往後靠在牆卜,緩緩地滑坐下來。剛才,她又用了內丹的力量幫他減輕痛苦。這半年來,她不知濫用了多少次這力量,這已是最輕的情況了。

  還好,他肯吃飯了。吃了飯,傷才好得快……眼前的景物漸漸地模糊起來,直到陷入一片漆黑。琥珀體力透支地蜷在牆邊昏了過去。
引言 使用道具
t15025844
公爵 | 2012-12-28 01:29:11

第五章   
       
  「恭喜尉大人!傷口復原得極好,很快就能與往常一樣了!」御醫喜道。

  「那這些包紮布可以拆了嗎?」尉荀看著自己被綁得動彈不得的身體,皺眉道。

  「今日便可拆下,尉大人也可以下床試著走動了!」御醫邊說邊熟練地幫他拆除身上的布條。當拆到右臉時,尉荀注意到御醫的臉色有一瞬間的惶恐和僵硬。

  「有什麼問題嗎?」尉荀淡淡地問,一邊看似不經意地瞟了眼正在一旁忙碌著整理東西的琥珀。

  「不敢!不敢!」御醫連連擺手,急道,「下官這便走了,有事的話請儘管吩咐,下官必定隨傳隨到!」

  「嗯,去吧。」尉荀漠然地看著御醫神情緊張地離去,而後若有所思地叫住了琥珀,「扶我下床。」

  「嗯。」她順從地放下手中的東西,走過來扶住他。

  修長的手臂繞過她小小的身子,搭在她肩上。當他的雙腳踏在地面上,已能基本站穩時,尉荀的唇角有了一絲淡淡的笑容。

  他在高興。不用看他的臉,她便能感受到。好久好久,沒有覺得他高興過了。他高興了,她才會快樂。琥珀撒嬌似的將臉埋人他的懷裡,輕輕地笑了起來。

  「怎麼了?」這奇怪的女人。但他卻說不出口傷人的話,只緊緊地圈住她,擡起她的下巴,輕道,「我逗你樂了?」

  「流豐。」她閉上眼,滿足地吸取他身上獨有的氣息。好想念好想念,終於又在他的懷裡……

  尉荀的臉驀地一沈,扣住她雙肩的手勁開始收緊,他冷聲道:「再說一遍。」

  「嗯?」她不解地睇著他,眸中還殘留著甜甜的笑意。她叫他,怎麼了嗎?

  「再說一遍我是誰?!」他猛地推開她,低吼道:「你看看清楚,我是誰?!」

  「流豐……」

  「住口!不許你再提那個名字!」他已開始牽戀她,那她便是他的。他的東西,誰也不能碰!該死!胸口是怎麼回事?好難過1什麼時候起,他竟真的在乎起她來?!而事到如今,她口中喊的卻還是別人的名字!

  尉荀一步步地走近她,一個使力將她拉人懷中,緊緊抱住,粗聲道:「你是我的!是我尉荀的!忘了那個男人,你的心裡只能有我!」他的所有物,不允許有一點瑕疵!

  「……不忘……」說好了,虎兒不忘。這是幾千幾萬年的承諾呵,已在她的心頭烙下了印,流下了血。他是流豐!才不是別人!能為人、能開口喚他的名,是她永世的祈願,她才不忘!

  她的呢喃,如利刃般刺人他的心。所謂的自負,全在她兩個字之間化為泡影,兵敗如山倒!

  不忘……不忘嗎?!

  她從未忘記那個人。而他,仍只是個被錯認的笑料嗎?她的溫柔、耐心、全意的付出,都不是給他的?!

  「滾!」他再次地推開她,一臉冷然地別開臉,道,

  「別讓我再見到你!」傷痛好醫,心病難治。首次嘗到心痛的滋味,竟是為了個不愛自己的女人。真狼狽。已分不清是純粹的虛榮心破滅,抑或是對她用了真情。只是現在,他無法再面對她。

  摸約已是晚膳時間了,琥珀便一言不發地走了出去,心想著他或許是餓了,脾氣才會不那麼好。剛才,她是不是傷到他了?他在凶,可心裡似乎快哭了。她總是知道他的心,但他為她難過,這還是第一次。

  他是流豐。但,已不是那時的流豐了。



  「二爺!」劉叔聽說尉卜的傷已快復原,跌跌撞撞地衝進東廂來。

  尉荀還沒從方才因琥珀而生的餘怒中抽脫出來,一臉寒意地坐在桌前。

  「二爺!小姐她也……」劉叔的笑臉在接觸到尉荀時剎時僵住。

  隨後是一聲高吭的尖叫,尉晴娟被嚇得直接昏倒在門檻上。

  「小姐!」劉叔這才回神,趕忙上前扶起她,有絲驚恐地側著臉不看尉卜,顫道,「二爺,奴、奴才先送小姐回房了。」語畢,也不等尉荀答覆,便三步並作兩步地離開了。

  良久,直坐在椅子上的尉荀才下意識地伸手碰觸自己的右頰。

  不遠處的梳妝台上,有一面上好的銅鏡,但他卻從未用過一次。

  還記得,當熊爪撲過來時,那撕裂般劇烈的疼痛,血肉橫飛。

  他緩緩地站起身來,向那面銅鏡走去。直到鏡中映出一張如同被鬼魅撕裂啃嚙過的半邊人面,整個右頰都凹陷了下去,骨血交錯。

  空氣中,一片死寂。

  尉荀麻木似的盯著鏡中的怪物,忽然咧開一抹陰側的嘶笑。

  「鏘」的一聲,銅鏡跌在了地上,摔個粉碎。



  琥珀捧著剛做好的飯菜進來,已是一個時辰以後了。

  尉荀像是睡著了,屋內一點聲音也沒有。

  她放下托盤,輕手輕腳地走近床沿,柔聲道:「先起來吃飯?」御醫說過,一日三餐很重要,藥補不如食補,這也是她為什麼費盡心力要他吃飯的原因。

  他躺在床上,雙眼緊閉,像是睡死了。

  「有哪兒疼了嗎?」她伸手輕探他的胸口。知道他沒在睡,那粗重的呼吸她分明感覺得到。那麼,能讓他壓抑自己的,應該就是疼痛了吧?

  一隻大手驀地緊扣住她,將她的手使力甩開。尉苟將臉轉向床的內側,一聲不吭。

  他……還在生她的氣嗎?

  琥珀點下了臉色,坐在床沿,一手伸出去握住他的,他的手,又大,又溫暖。

  多少年的祈望,終於可以這樣地握住他。但回憶中那雙撫摸她的手,卻已忘了是怎樣的觸覺。流豐!

  他……不是嗎?不。他是,他一定要是。否則她為什麼而存在?又為什麼會在這裡?他只是忘了,也不再和以前一樣。嗅到的,仍是那股能讓她溫暖到落淚的氣

  息。愛的氣息。

  她想說些什麼讓他高興,但話到嘴邊,卻一個字也說不出來,只能緊緊地握住他的手,一遍又一遍地輕撫他。

  他是她的天,她的神,她惟一的主人。不論他此生叫做什麼,尉荀也好,流豐也好,都是她愛的那個人。

  「……走開,不要管我。」他突然抽回了手,整個人向床內蜷縮成一團,沙啞道,「你走……」她不是走了嗎?為什麼還要回來?渾身的力氣像是被抽空了,他什麼人也不想見,什麼也不想想。

  「怎麼了?」她俯下身子,想看清楚他到底是怎麼回事。

  他無力閃避,直視她那雙如夢似幻般絕美的金眸。胸口陡然一陣緊縮,他費力地擡起手,摀住她的眼睛,啞聲道:「別看我……」因為在乎,所以更無法忍受她的驚恐與嫌惡。他不是卑微之人,不要她的同情與容忍!

  她一愣,有些不明所以,「怎麼?哪兒疼嗎?」

  「不要看我的臉……」

  「臉?很疼嗎?」她有些焦急地探向他的右頰。

  「別碰我!」他一把扣住她的手,痛苦地低吼道,「你瞎了嗎?!還裝傻?!我這樣……這副鬼樣子,還是你要找的人嗎?!你走j你走得遠遠的!你還站在這於嗎?我根本不需要你!」他的氣息驀地急促,輕咳了起來。

  她不語,只掙脫了他的鉗制,指尖輕觸他殘破不堪的右頰。柔和,而力道適中。

  「好些了嗎?」

  「你……」他一怔,這才稍稍從自棄的情緒中抽脫出來。她的表情,竟那麼自然。只純粹地將這臉傷也當成了一般的傷口?她一點點不怕嗎?不可能的!這張臉,連他自己也被駭到,她一介女子,怎麼可能不怕?可是,她連指尖也不曾抖過一下!

  「好些了,那就吃飯吧。」她想從他身上起來,卻被他使力拉住。琥珀略一皺眉,道,「你傷剛好,要好好休息。」

  「真的……」他一眨不眨地緊盯著她。他將她壓在自己身上,單手扶住她的臉。柔軟的長髮披散而下,垂落在他胸前。

  「真的要好好休息。」她一本正經地點點頭。

  「不怕我?」他陡然哽咽,激動道,「你再仔細看看我這張臉!」他幾乎已一無所有了,還能給她什麼?名譽,地位,還是一個玉樹臨風的夫君?什麼也不能!可是,他只能看著她,只在乎她的反應,只希望她可以留下來。

  這是怎樣的一種心情?胸口好熱,不是源自於本能的慾望,只單純地因為感動而想將她緊緊地抱在懷裡。什麼時候開始,她的存在就如空氣一般自然?等他發覺,已是如此必不可少了。

  「已經結痂,快好了呀。還會不舒服嗎?」琥珀不解地偏頭想,「應該不……」

  她的話,被熱切的吻給打斷,尉荀緊緊地抱住她,

  一個翻身,將她壓在身下。良久,才意猶未盡地放開她。他微紅著臉,輕喘道:「愛我嗎?」

  琥珀一臉酡紅,雪白的小臉似是染上了一層胭脂。在他肆無忌憚的注視下,她微笑著點了點頭。

  「告訴我,你不會離開我!無論以後發生什麼,你都不能離開廠說他卑鄙也好,不擇手段也好,他都無所謂了!替身就替身,只要她屬於他,從今以後愛的人是他,他不介意用更多的手段。她是第一個讓他動心的女人,從她衝上來抱住他的那一瞬間開始,他的心裡就掛住了——個人的容顏。所以她的固執才會讓他失控,她那看似同情的溫柔才會讓他更為的光火。他的拒絕,只不過不想做另一個男人的替身罷了!驕傲、自負,以及她帶給他的挫折感,令他一次又一次地推開她。但是,現在他好冷。光芒散盡,這才看清白己也不過是眾多世俗中的一個。

  什麼長安城第一才子?受傷了,父親也不再對他抱有希望,一向對他敬畏有加的小妹竟被他嚇昏,還有劉叔、母親、大哥……是他倒下的時間太長,再濃的親情也會被磨平,還是認為他再也不需要別人的關心?

  只有她。不管他怎麼凶、怎麼任性,仍然站在那裡。開口便能喚到,伸手便可觸到。他現在只剩下自己了,他知道不該如此軟弱,但他真的撐得好累。他想借助她的溫暖。

  「答應我。」他輕輕地撫摸她柔嫩的頰,目光前所未有的溫柔。

  「嗯。」她毫不猶豫地點頭。她不走,她就在他身邊。只要他屬於她,只要他還要她。遠古的畫面一閃而逝,刺痛了她的眼。是了,他只能以這樣的眼神看她,不是別人,只有她一個人。

  「我要證明。」他低道,一手開始解開自己的衣襟.眼睛仍然直視著她,道,「你是我的。記住我的聲音,我的味道,我給你的感覺。」

  「流……」

  「我是尉荀廠他紅了眼,發狂似的撕裂她上身衣衫,俯下身瘋狂地吻遍她身體的每寸肌膚。

  「你的傷……」

  「讓我死了算了!」他狠狠地吻住她,「看著我!只許看我!你是我尉苟的女人!」

  「……尉荀。」她妥協了,不再堅持。儘管那個名字已成她血脈的一部分,但最終,她仍是更不捨他難受。好愛他。這種愛並不用口口聲聲地說出來,她只在心裡記下,一直一直地記下,

  他聽見了她小小的聲音,手中的動作驀地變得輕柔。他吻她,細密而纏綿,啞聲道:「乖,再叫一遍。」

  「尉苟。」

  「再一遍。」

  「尉荀。」

  「再叫。」

  她不出聲了,看著他孩子氣的表情,忽兒輕笑道:「賴皮了。」

  他一愣,半晌才反映過來,又窘又怒,「你敢笑我?!真是……」他將頭深深地埋人她的發間,歎道:「臭丫頭。」

  「虎兒。」她從來就不是琥珀,那只是祈雨強加給她的稱呼而已。他們好貼近,從未這麼貼近過,讓她好想再聽他喚她,「我叫虎兒,你的虎兒。」

  「虎兒?」他低低地笑了出來,一手揮下床幔,輕道,

  「虎兒,我好像愛上你了……」朦朧之間,一片旖旎。



  「喂!小嫂子。」

  路經竹林,遇見了尉晴娟與尉成言兩人。他們看見琥珀,都像是意料之中似的停了下來,尉晴娟略有一絲不自然地衝著琥珀喚道,因為畢竟是官家小姐,神態之間難免有些倨傲,但這正是琥珀最為看不慣的。

  冷淡地瞟了他們一眼,琥珀視若無睹地從他們身側繞過。

  「喂!喂!你什麼態度啊!本小姐叫你一聲算擡舉你了,別不識好歹!你以為你誰啊?來路不明,還不知是哪家鄉下貧戶的女兒呢!」見她不理,尉晴娟氣呼呼地叉著腰追上前去,攔到琥珀,「你啞啦!幹嗎不說話y」

  「娟兒,不得無禮。」尉成言忙拉過小妹,溫和地向琥珀賠禮,「舍妹魯莽,請姑娘見諒、」

  「大哥!」尉晴娟不依地跺腳,急道,「你怎麼可以偏袒她嘛!」

  「娟兒,你忘了你的目的了?不想讓荀弟原諒你了?」尉成言撫了撫小妹的頭,而後溫柔地看著琥珀,「娟兒有事煩姑娘幫忙,還請姑娘靜心一聽。」語畢,將一臉不甘地尉晴娟推至琥珀身前。

  「哪,我可不是有意在這兒等你的哦。」尉晴娟小嘴一嘟,彆扭地將一直揣在懷裡的小香包遞向琥珀,喃道,「上回暈倒是我不對,你替我向二哥道歉啦!這可是我頭一回繡東西哦。我不是故意要暈的,實在是一時被二哥的臉給嚇到了……二哥他,變成那樣……」她眼眶一紅,像是快哭了,「我不是害怕,我只是被嚇到了……我真的不是有心的……」

  「憑什麼?」沒有接過香包,琥珀淡淡說完後便要繞道走開。

  「姑娘!」尉成言心一急,便上前拉住了琥珀的手。因為用力過大,使袖口上掀,露出了一截青青紫紫的手臂。

  下一瞬,尉成言的頰上便挨了重重的一摑。

  琥珀猛地推開他,氣得一臉通紅地向林外走去。

  「姑娘!那傷是不是荀弟……」早就聽說荀弟自受傷之後脾氣極為暴躁,身邊侍候的人被遷怒是經常的事。到最後,幾乎已沒有下人願意到東廂幹活,只有她,連一句多話也沒有說過。從琥珀的臉上,總是看不出情緒。莫非那真是被荀弟傷的?那青紫得嚇人的手臂,令

  他看得心驚膽顫。

  「與你無關。」冷冷地撇下一句,琥珀頭也不回地走了。她不想再與這些人多話。

  而尉成言的視線,仍是久久地注視著她離去的方向。

  「大哥……你不會是,喜歡上……她了吧?」尉晴娟看了看尉成言,有些遲疑地道。

  他默然不語,只斂下眼瞼,靜靜地轉身離開。

  這,可算是默認?尉晴娟吞了吞口水,不祥的預然襲上心頭。



  撤出了馬房所有的下人,尉荀靜靜地站在馬廄前,撫摸著許久不見的愛馬——黑騎。

  黑騎原是塞外的一匹野馬,桀驁難馴。而那時的他鬥志昂揚,硬是花了一個月的時間,非馴服它不可。畜牲很單純,你馴養了它,你比它強,它便會死心塌地地跟著你。在它眼中,不論主人的外形如何變化,主人仍是主人。它不會以異樣的態度對你。與人不同。

  說不在意是假的。並不是說他有多在乎這張臉,而是眾人那些驚訝的眼神。以往的崇敬與欽佩不復存在,只餘下全然陌生的恐懼與驚愕。方纔他一路走來,下人們的表情還真是前所未見的千奇百怪。

  而黑騎,卻還是如以往一樣地因他的到來而興高采烈。

  人心,總是有諸多的算計和顧忌,會害怕未知的事物,但畜牲不會。有時候它還會比人更具「人情味」。直接而固執。如果畜牲有感情,會不會比人的感情更加的恆久呢?

  伸手輕撫黑騎頸間的鬃毛,突然感到它有些焦躁。聽到了身後的腳步聲,尉苟回頭,看到琥珀一臉笑意地站在他身後。

  「漂亮的馬。」她斂去了笑,一步一步地接近它。這是匹好馬,靈性極強,所以才能夠察覺到她身上散發出的「氣」,屬於虎的氣息。

  「虎兒。」他眉峰一蹙,感覺到黑騎因她的接近而暴躁,不,應該說是慌亂才對。它在害怕,但為什麼?

  她放鬆身體,穩住呼吸,邊走邊向黑騎敞開了手。沒有語言,無需語言,只要用心,對方就能夠體會得到。她是友好的,想駕御它,撫摸它,而不是消滅它。

  黑騎開始抗拒性地掙脫尉荀的手,微微顫抖地向後瑟縮著。

  」黑騎,怎麼了?」尉荀輕聲安撫,想再伸手拉住它,它卻嘶鳴著退得更遠。

  琥珀閉上眼,單手指尖向它伸去,黑騎突然凶狂起來,不停地踏著前蹄。

  「虎兒!」他心一緊,怕她受傷,正欲拉她回來,卻因下一幕而止住了動作。

  當它的唇端接觸到她的一剎,黑騎停了下來,靜止

  片刻後,開始親暱地摩挲著她的掌心。

  「知道了嗎?我已不是從前虎兒了。」她淡淡一笑,將臉貼上了它的。畜牲的味道,是她所熟悉的。但她已沒有鋒利的牙和爪,不能撕裂這飽滿的軀體了。她,是人。

  「虎兒。」尉荀舒了口氣,從身後牢牢地環住她,「你別嚇我。」

  「我是畜牲。」

  「虎兒?!」他訝異地瞪著她平靜的臉,急道,「你怎麼了?」

  「只認一個主人,只服從一個人。畜牲不會因主人的相貌改變而有所不同,我也不會。傷到了臉,或傷到大腿,一點區別也沒有。我不會被你嚇到,不會怕你。」她有些懂了。他為什麼不讓她看他的臉,尉晴娟為什麼要為被嚇昏而道歉。也許這便是人與畜牲的不同。他介意,他因為臉上的傷而痛苦,而她原以為只要傷好;了就行了。

  她伸出手,輕觸他凹凸不平的右頰,道:「臉,會復原的。」哪怕用盡所有的氣力,她也會幫他治好!

  「傻瓜。」他動容地握住她的手,額頭抵上她,道,

  「你是我的女人啊。」什麼畜牲不畜牲的?他只想好好地抱緊她、寵愛她,給她所想要的一切!
引言 使用道具
t15025844
公爵 | 2012-12-28 01:29:36

第六章   
       
  午後,東廂竹林內落葉繽紛。

  風隨劍舞,招未至,力先行,雪刃一掃,翠竹齊倒。

  琥珀盤腿隨地坐在一旁,悠然地看著久未活動的尉荀肆意舞劍。可以練劍,讓他很高興。正欲會心一笑,忽而喉間一甜。不願讓他發現她的不適,她一咬牙,硬是將那口腥甜味嚥了回去。

  是用力過度了嗎?為了治他的臉。不過還好,如今他的臉傷已好了大半,只剩一道淺淺的疤痕,不用多日便可恢復到與以前一樣。她希望這樣,所以即使身體虛一點,能看到他快樂的樣子,已是她最大的幸福。

  一個閃神,使她被他隨手扔過來的披風壓個正著。

  「呆瓜!好好地看你夫君我練劍!不許想別的事!」劍鋒一轉,正指向琥珀的鼻尖,而尉荀正耍著個漂亮的姿勢,對她揚起一抹自得的笑容。

  陽光透過竹葉斑駁地落下,空氣中瀰漫著一股溫馨的暖意。

  尉苟的笑意漸漸地變了,變得有點邪氣。他手腕一

  抖,長劍往後飛射而出,而他則欺身而下,曖昧地壓住琥珀柔軟的身子。

  「虎兒。」看著她恬靜而絕美的容顏,他抑制不住地深深吻住了她的唇。怎樣都要不夠她,怎樣抱她都覺得不夠!

  一吻罷畢,琥珀頂著一張嫣紅的俏臉,略喘地睇著他。

  半晌,「該回去用膳了。」她睜著澄金色的大眼睛,一派單純地笑道。

  尉荀挫敗地垂下頭,兩手重重地拍上她的肩,像是掙扎了好久才終於正色地面對她,一臉沈痛地道:「娘子,你的不解風情一定會使相公我鬱悶至死!」

  她則是甜甜一笑,「虎兒會讓相公長命百歲!」

  他說,他們是夫妻了。

  那時她問,什麼是「夫妻」呢?

  生命中最愛最親近的人,相約一起走下去,永遠都不分開——他說。

  那好,虎兒要當尉荀的妻子!

  他說她已經是了。

  她不懂什麼名分或夫妻之實之類的東西,但她想在他身邊。

  琥珀擡首,深深地看者陽光下他俊逸的側臉,暗自起誓:再也不要和他分開!

  但,所渭的「永遠都不分開」,真的是那麼容易實現的嗎?



  自尉荀的外傷基本復原後,尉成言還是第一個踏人東廂的人。

  隨手將劍往琥珀身上一扔,尉荀一臉淡漠地往桌前一坐,道:「有事?」

  尉成言在看見尉荀時表情有一絲的驚訝,但很快便鎮定下來,將襟內的小香包放在桌上,輕聲道:「這是娟兒親手繡的,想向你賠不是。」

  「嗯。」他看也沒看那香包一眼,逕自接過琥珀遞上的熱茶,輕啜一口。對於這個溫言細語的哥哥,他向來沒有什麼話說。今日他上門來找他,怕也不止是探望探望這麼簡單。只是不知道現在的自己還能有哪些價值吸引別人。

  「我……想和你單獨談談。」尉成言別有深意地看了一眼琥珀後,堅定地與尉荀對視。他是下了許久的決心後才來的,既然來了,他就有了面對一切的心理準備。從小到大,他都不曾主動地與弟弟爭過什麼,因為尉荀總是最優秀的,沒有人能超過他。但這次不同,如果荀弟不珍惜的話,他是否可以要過來好好呵護?文功武略他或許不行,但他一定比尉荀更會照顧人!

  察覺到尉成言瞟向琥珀的視線,尉荀臉色一沈,示意她出去後,才道:「淡什麼?」

  「荀弟,你覺得大哥為人如何?」尉成言試探性地問。對尉荀,他除了疼愛,更多的是敬畏。

  「不清楚。」

  「那,大哥對你如何?」

  「有話直說。」對待家人,他最不喜歡拐彎抹角。而且他有預感,尉成言的話一定是他極不願聽的。

  「我……」被他這一說,尉成言喉間一哽,臉色一陣紅一陣白。像是終於下定了決心,深吸了口氣後,才正色道:「我要娶琥珀姑……」

  最後一個字還沒來得及說,尉成言便被一記狠拳打趴在地。

  長手一伸,拎起他的前襟,尉荀一臉森然地俯視他,一個字一個字地道:「你、說、什、麼?!」

  「我要她!」突如其來的勇氣使尉成言直視著尉荀的眼,一把擦乾嘴角的血跡,「我愛她!從第一眼見到她就愛上她了!她的眼中只有你,我沒話說,只好拱手相讓;你重傷,她要照顧你,我也無話可說;現在你傷好了,她如下人般侍奉著你,你卻還那樣對待她!你不愛她又何必佔著她?把她交給我,我會娶她為正室,會好好待她!」

  「她是我的女人!我們的事與你無關!」

  「你傷害到她就與我有關!」

  突然進來的劉叔被眼前的情況嚇了一大跳,忙上前想拉開尉荀,「二爺!別打大少爺啊!兄弟間有什麼事不能好好說?!」

  「滾!」一把揮開劉叔的手,尉荀單手將尉成言拖起來甩在牆上,逼問道,「我傷害到她?!你怎麼知道的!」

  劉叔見情形不對,也不敢多留,立刻轉身出門去請尉夫人前來勸架。兄弟打架還了得?再說對手是二爺,大少爺不被打死才怪!

  「我看見她臂上的傷了!」

  「臂上……混蛋!」尉荀對著他便是一頓狠揍,「你競看了她的手臂?!還有哪?!你還看了哪?!她是我的女人!你還配當我大哥嗎?竟然侵犯親弟弟的女人!」

  「我不看到就永遠沒人發現了!你惱羞成怒了是不是?!你打啊!再打重點啊!她手上那些青青紫紫的淤痕也是這樣被你打的是不是?」顧不上全身拆筋移骨般的疼痛,他使出全身的力氣朝尉荀的小腹揮出一拳,低吼道,「不懂得珍惜的混蛋!」

  「住手。」聞汛倉促奔來的尉夫人,氣喘籲籲地站在門口斥道,「我簡直不敢相信,自己引以為傲的兩個兒子竟會相互毆打?!」

  「母親!」尉成言忙掙開他,上前扶住尉夫人。

  「娘。」尉荀挺直著背,不太自然地別開臉。

  「荀兒?!你的臉……」尉夫人的眼睛忽兒一亮,鬆開尉成言的手走向他。一雙略為蒼老的手百感交集地捧起他的臉,細細地撫摸,感動道:「佛祖庇佑!眾神庇佑!讓我荀兒得以重新振作!」

  「娘。」不習慣被人這麼碰觸,尉荀疏離地拉開了尉夫人的手,背過身去。

  「傷都好了嗎?」她關切地問。

  「嗯。」

  「怎麼都不知會娘一聲呢?你讓你爹好操心哪!」

  「是荀兒疏忽了,過兩天便會去見爹。」臉傷莫名奇妙地復原一事,他本不想知會任何人的。疲憊。受傷之後修養了這麼久仍是覺得疲憊。一旦身體好了,不會再有人允許他的怠惰,更沒有什麼自由可言,就又要回到以往繁忙風光的日子了。一想到,他就覺得累。

  「好好好,乖孩子,娘知道你懂事,可不要太勉強
  哦!」尉夫人慈愛一笑。

  「嗯。」尉荀略一點頭,算是答應。

  「現在,可以告訴娘,究竟是發生了什麼事,會嚴重到要你們拳頭相向?能當親人,是前世修的,是緣分,怎麼可以不好好珍惜?」尉夫人略為責備地看向尉成言,道:「成兒,娘以為你一向穩重,怎麼會對有傷在身的弟弟出手呢?」

  「娘!我……」尉成言有些不平地想出聲辯解,但最終仍是垂下了頭,臉色漲紅,「娘,這事雖是孩兒挑起的,但是荀弟他不對在先廠

  「荀兒?他怎會……」

  「為什麼就沒有人相信我?廠尉成言眼眶一紅,一記重拳砸上桌子,低吼道,「為什麼荀弟就不會犯錯?!我受夠了!從小到大,我什麼也不如他!爹娘的目光也只盯著他看!小妹也只崇敬他!那你們又何必生下我?!我無能為力,我認了,我本身就沒有什麼能力去與荀弟爭!但放眼長安、放眼大唐,又有幾人能與荀弟一爭高下?!我錯就錯在生為『尉荀』的兄弟!」

  「成兒廠尉夫人一口氣提上去,揮手便是一巴掌,道:「你怎麼能這樣想?!荀兒是你親弟弟啊!」

  「娘——」尉成言猛地跪倒在她腳邊,「成兒不孝,讓娘傷心了。可是,我先愛上她的……不是荀弟,是我……娘,把她給我,我一定會好好……」

  「你找死!」修長的利劍瞬間抵住他的咽喉,尉荀一臉酷寒地逼視他,冷道:「再提這事,就別怪我無情!」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尉夫人一臉快昏厥的表情,手忙腳亂地想推開尉荀,「荀兒,你先放下劍!」

  「娘,你自己問他,他是幹了什麼好事廠一想到尉成言或許已在他不知道的時候碰觸到了琥珀的身體,他就嫉妒得要發狂!若是別人,他才不管什麼律法,早就一劍刺了下去,哪還容得對方苟延殘喘引

  「成兒?你說,這到底是怎麼了?」

  尉成言看了滿臉焦急的母親一眼,低道:「我已喜歡琥珀姑娘許久了。從她還未進府,站在對街淋雨開始。可是,她就像是眾人們傳言的那樣,除了荀弟,誰也不親近。知道她已心有所屬,我雖然難受,卻也只有默默退出。可我實在是沒有辦法。荀弟受傷後,我放心不下,經常……偷偷來東廂看她,知道她每天都過得很不好,但她又拒絕接受我的幫助。直到,前些天,」他看了尉荀一眼後,繼續說:「我陪妹妹找她,當時她似乎人不太舒服,臉色很不好,又像是急於擺脫我們,想匆匆離去。我心一急,便拉住了她的手。我知道這舉動是我不對。可是,娘,我不後悔!一點也不後悔!因為這才終於

  讓我下定了決心要將琥珀姑娘搶過來!娘,琥珀姑娘的手臂上全是淤傷!她不能再待在荀弟的身邊了!」

  室內剎時一片靜寂。

  尉夫人像是承受不住這接二連三的刺激,一時間什麼反應也做不出來。

  直到尉荀低低地笑出聲來。

  「你笑什麼?!」尉成言怒道。

  「我說大哥,你是不是還未經人事啊?」尉荀收回了劍,神情曖昧。

  「你、你說什麼?!」尉成言臉色一陣青一陣白。

  「淤傷?什麼樣的淤傷?是不是花辦大小、一串串的呀?」尉荀忽而湊近他,低啞道,「我說過她是我的女人。這樣你還不明白嗎?要我更詳盡地替你介紹製造那『淤傷』的過程嗎?」

  「尉荀!你!」

  「給我檢點些!」尉荀神情一變,緊抓住他的前襟,冷道,「這次就這麼算了,你若再敢接近她,我絕不放過你!」語畢,頭也不回地甩門而出。

  良久,尉夫人才回過神來,一臉痛心地看著尉成言。

  「成兒,你令娘太失望了。」她已無力再多說些什麼,只有轉身離開。

  只剩下尉成言,獨自面對這空蕩蕩的屋宇,連心也變得空蕩蕩了。



  「紅棗,花生,蓮子,嗯……還少了桂圓!」張嬤嬤悉心地張羅著煮粥,邊忙乎邊喜氣洋洋地笑道,「這桂圓可少不得呀!早生『貴』子嘛!姑娘多福壽哦!」

  「這個……尉荀吃嗎?」琥珀站在一側,無事可幹地看著張嬤嬤在廚房裡忙來忙去。方才尉荀示意她出來,無處可去之下竟來到了這裡。張嬤嬤,總是笑著,和婆婆一點也不像。可每當她來到她身邊,看到她一臉和善的笑意,就像是又回到了婆婆身邊。那蒼老枯瘦的手撫摸她的觸感,至今還記得。但張嬤嬤仍不是婆婆,是不是也沒有關係,感到親近便好。

  「咦?二爺?」張嬤嬤聽了她的話之後連忙擺手,「二爺怎能吃這個?這是給姑娘你補身子的呢!你最近臉色可不好!」

  「給我?」琥珀好奇地探身上前看那窩煮得黏乎乎的東西,正想回頭對張嬤嬤說些什麼,忽然一陣天旋地轉,跌坐在地上。

  「姑娘!」

  「虎兒!」隨後出來找她的尉苟一個箭步上前,將她抱在了懷裡。

  「尉……」剛一開口,一股腥甜味便急湧而出,嘔出一大口血來,染紅了她的前襟。

  「這是怎麼回事!」他大聲質問一旁的張嬤嬤。

  「奴才該死!沒照料好姑娘!」張嬤嬤立刻驚恐地跪

  下,一臉擔憂地看著琥珀。

  「該死的奴才!」尉荀揮手便要給張嬤嬤一巴掌。

  一隻小手輕輕地拉住他。琥珀輕輕地搖頭,道:「別生氣。」她不喜歡看他生氣的樣子。

  「虎兒……」他看著她,眉峰蹙得死緊,深吸了口氣後才將她抱起,旋身快步往東廂而去。



  診治,服藥,清理完畢。琥珀被抱坐在床頭,蒼白的小臉上一雙漂亮的金眸,眨也不眨地注視著一臉緊繃的尉荀。

  「手伸出來。」她依言將小手攤出來給他看。

  「手臂。」她滿臉不解,但仍是乖乖地將捋高了袖子,露出兩截青青紫紫的手臂來。

  「該死的!」猛地一拳砸上床沿,他挫敗地將臉別開。

  她一愣,忙取過身旁的醫藥包,捧起他的手,預備替他砸紅的地方上藥。

  「為什麼不告訴我?!」他反手扣住她的手腕,怒問,

  「這些傷是怎麼來的?!」她是他的女人,天天在他身邊打轉,而他竟不知道她是什麼時候有了這麼多傷!在尉成言面前那些曖昧的言詞根本就是瞎編的,天曉得他根本不知道!

  「傷廠她疑惑地瞧了瞧自己的手,而後略帶迷糊地憨氣一笑,「沒關係,不疼的。」最近時常會感到不支乏力,小小的碰撞都會導致青紅淤血,或許是濫用內丹的次數太多,身體有些承受不了了吧?

  「別瞞我!」一想到她剛才吐血暈倒的模樣他的心口就是一陣絞痛。他不能承受一丁點失去她的風險!

  他在為她難過嗎?他在擔心害怕嗎?

  她柔柔地笑了,伸手圈住他的脖子,整個人偎在他的懷中,輕道:「你心疼虎兒了嗎?」真奇怪,明明在笑,明明心裡好高興,她為什麼會想哭呢?淚水止不住地往下掉,沾濕他厚實的臂彎。

  「虎兒,你別嚇我!」他有些顫抖地捧住她滿是淚痕的臉,俊臉上透露出前所未有的驚慌。

  「如果虎兒死了,也會難過嗎?」

  「虎兒!」

  他的聲音那麼焦急,叫著她遠古的名字。她心裡有一道傷口,很深很深,從未好過,也無法快樂。即使是在笑,那傷口仍扯著痛,仍流著血。

  一切都乾坤倒轉了,她再也不會聽到他那句冰涼的話,「虎兒不行了」。彷彿她的死去,只像是破了一件不新不舊的衣服般無足輕重。愛上人類,是孽,撲殺人類,是罪。她的罪孽太深太重,所以該被亂刀砍死,所以生生世世不得為人。

  而他,救了她。

  他說他叫尉荀。

  琥珀含淚一笑,從他的懷中站起來,立於床上高高地看著他,道:「虎兒很好,不會死,要陪尉荀很久很久!」

  他動情地一把抱住她,將頭埋人她的胸前,動容道:「傻虎兒,就算是為了我,要好好照顧自己。」他不善於關心人,總是無法知道她是否高興,而她又話少。如果不是尉成言提起,他也許根本就不會知道她身體不適。御醫竟說她是積勞成疾,過分體虛!若非親見,她也一定不會說出自己暈倒吐血的事,他一想到就不寒而慄。

  「嗯廠她笑著點頭。

  「真的沒事廠他心驚地扶起她剛被他握住的手腕,上面又多了一圈淤痕,「你的身體……」他剛才並沒用多大力,怎會淤青了呢?

  「體質是這樣,不痛的。」她不會再讓他擔心了,她想讓他快樂!

  「是嗎?」他俯身輕吻她腕上的淤傷,細密而纏綿,而後緊抱住她,喃道,「不要讓我失去你!」

  「虎兒會留在尉荀身邊。」再也感覺不到被厭惡,他的身邊透明而清晰,讓她覺得好安全好舒服。

  「乖。」他將她抱上床,溫柔地吻她,「虎兒,我愛你。」

  「虎兒也愛尉荀。」他的臂膀好大,他的氣息好熱,像是可以容納她所有的依戀。

  「現在可以嗎?身上疼嗎?」他一手輕輕撩開她的衣襟,同樣也在她雪白的肌膚上看到了深淺不一的淤青。以前都是在夜裡要她,什麼也看不見,而她從來不會叫一聲疼。不知道她的肌膚這麼脆弱,她常常能令他失控,而她的柔順又使他根本沒想到要克制一下自己的力道。他可是習武之人,她怎堪折騰啊!

  這女人,貼心得讓他心疼!

  「對不起,對不起……」他邊說邊輕柔地親吻她的青淤,連抱住她的力道也是小小的,「我會輕輕的……」

  他的臉,脫去了銳氣,變得柔和而深情。

  一切盡在不言中。
引言 使用道具
t15025844
公爵 | 2012-12-28 01:30:01

第七章   
       
  先皇辭世,太子繼位,舉國上下一片沸騰。朝中又有某些耍弄權術之人,妄想乘機添亂,但政黨之爭才剛起個頭,便被全盤撲滅,不少朝中重臣牽連進來,由此末路。

  然尉荀此時正在家中休養,尉行剛又暫時無心於朝政,所以並未與任何一方多有消息,免去了爭端。

  不久,尉荀傷好,面見新蒂,官升二品為正,更覓器

  重。

  諸事如此。

  塵埃落定。



  「荀兒。」尉行剛看著挺拔俊朗如昔的愛子,不禁紅了老眼,邊點頭邊重重地拍了拍尉荀的肩膀,道,「好,好好,回來就好。」原本,他已是做好了失去這個兒子的準備了。那樣觸目驚心的傷勢,那樣撕心裂的哀嚎,他以為他會就此真的廢了。他畢生的心血、最大的驕傲也由此而灰飛煙滅了。可是……不愧足他引以為傲的兒子!男子漢大丈夫,熬過痛苦,非但不怯懦畏縮,反倒還比往日更添一份英武和堅毅。

  「是啊!荀兒。」尉夫人也欣慰—·笑。

  「二哥……」尉晴娟含著淚,注視著尉荀,忽地跪了下去,哭道,「二哥你原諒我!」

  「娟兒?」尉夫人不解地想拉起她,卻被她躲開,「娟兒,有事起來好好說,苟兒哪能真怪你?」

  「二哥不原諒我,我就不起來!」她哽咽著扯住他的衣袍下擺,「娟兒不是故意的.真的不是故意要昏倒,二哥你別不理我……」在這個家裡,她最在乎的便是尉荀。他什麼都會,才能卓絕,他不僅是她的兄長,更是她的憧憬!那時她是太驚訝,才會昏了過去,可是她不想被二哥討厭!

  「起來。」尉荀從她手中拉出衣袍,淡道。

  「二哥?」她淚眼模糊地擡起臉。

  「還要我扶你嗎?」

  淡淡的語氣,像是不帶一絲感情,卻感動得尉晴娟又笑又哭地站了起來。她知道他是不介懷了,但她以後一定要更小心,絕不再做惹他生氣的事了。

  尉成言坐在一旁,看了看尉夫人,又看了看晴娟,最後不太自然地將視線轉向尉荀,幾次欲言又止,才開口道:「苟弟,我……」

  「我先回房了。」尉荀冷著張臉打斷了他的話,轉身離開。

  這算什麼?覲見回來,一家人坐在大廳等他,然後鼓勵的鼓勵,道歉的道歉,像是開慶功宴一樣。而他也不過是傷勢復原又升了官職罷了,有什麼大不了的?不要怪他與家人格格不入,他們竟然能在他最痛苦的時候棄之不顧,又憑什麼在他傷好後說些感人肺腑的話呢?

  感情,不是靠言語來傳遞的。有時只是一個溫柔的眼神,一雙扶持的手,便讓人感到了無盡的溫馨。或者,迴避痛苦,迎接欣喜,就是人的本性。他無權苛責他們。在這家中,並沒有誰虧欠他。是男人,就要有獨自面對一切的勇氣。包括幸福與痛苦。但只有尉成言,他不想聽他說話,甚至不想多看他一眼!他碰了他最寶貝的人,他無法原諒他!

  當所有人都難忍他暴躁的脾氣,棄他而去時,只有地,還面帶微笑地站在那裡,趕也趕不走,打也打不走,像只忠心不二的小狗一樣,怎麼也不離去。當時他看似憤怒,但心裡卻是一點也不厭惡,她讓他安心。每天痛苦難捺時都看見她一臉憂心地站在旁邊,如果她不在了,她一定會熬不過去。

  那是一種信仰。

  一天,兩天……一個月,兩個月……他在她面前格外地壞脾氣,一點也不知節制。連他自己也不知道的是,他已開始依賴於她的存在。這依賴一點一點地累加起來,蓋過了最初對她原始的衝動,終於在某一天化為了語言。

  他,在乎她。

  是的,他在乎,而且是很在乎。不是因為她那令人炫目的美,而是因為她那堅定固執的眼神。尉苟會心一笑,加快了腳步。

  他想見到她,馬上就見到!思念從出門的那一刻開始,一直持續到現在,他已迫不及待地想將她擁人懷裡!

  她的存在,令他有歸屬感!

  東廂的門忽然開了,像是印證他的思念般,琥珀一臉笑意地自門內走出。

  尉苟一伸手,狠狠地將她抱了個滿懷。

  笑語盈然。



  「上街?」琥珀一臉無趣地睇了意興昂然的尉晴娟一眼,而後又自顧自地垂首繡著給尉荀的披風。

  「喂!別這麼死氣沈沈的嘛!逛街很好玩哦!有各種各樣的零食小吃、胭脂水粉,還有許多有趣的玩意兒呢!再說今天可有廟會,街上熱鬧著,不去太可惜了!」尉晴娟見她還是一臉的無動於衷,挫敗道,「你難道就不想打扮得更漂亮一點來吸引二哥嗎?別那麼掉以輕心好不好?全長安城的美女都指望著二哥他哩廠

  她仍是一副充耳未聞的樣子。

  「喂!喂!喂!你說你每天憋在屋裡幹嗎?外面又……呀!小嫂子,你哪國人啊?今兒街上人多,看能不能找著同國的人嘛!喂喂!你怎麼還不理我引」尉晴娟嗔怒地跺腳,「說說話嘛!」

  琥珀不理她,心緒一片平靜。

  對於尉晴娟的頻頻來訪她已經麻木了。原先還會發怒趕人,後來她索性來個相視不理,誰知尉晴娟絲毫不懂節制為何物,乘尉荀上朝之際,每天都在她耳邊嘮叨個沒完。剛開始她是真的生氣,可習慣之後,她發現自己並不討厭她。她愛說,便讓她說去罷,反正也不會妨礙到她。

  「你就一點想買東西也沒有嗎?過一陣子就是二哥的生日了耶!你也不準備送他禮物?」她喪氣地垂下頭,

  「也不讓我陪陪你……」知道二哥他對琥珀特別,她可

  是很積極地想和她交好,誰知她一點也不領情。

  「收到禮物會很高興嗎?」琥珀放下手中的針線,擡頭問。

  尉晴娟的眼睛像是看到了一絲曙光,倏地一亮,忙不叠地點頭道:「當然會很高興啦!二哥可都還沒收過女人的禮物,他一定樂死的!」反正說誇張一點又沒有害處,能誘騙她出門才重要嘛!

  「是這樣嗎?」總覺得有些奇怪。

  「是是是!聽我的準沒錯!那我們現在就走吧!晚了

  可就……呃,沒有合適的禮物買了哦!」

  琥珀猶豫了下,而後點了點頭。

  「好,我去。」



  東市靠臨興慶宮,是長安最繁榮的集市之一。恰逢廟會,往來人潮源源不絕,整個市集熱鬧不已。迫不得已琥珀只好讓尉晴娟拉住她的手,以免走散。

  兩人身著錦衣襦裙,頭戴帷帽,長長的面紗下垂至頸,風動紗動,別有一番情韻。不論走到哪都有人目不轉睛地盯著她們看,似是猜測面紗之後有著一張怎樣的絕世容顏。

  「琥兒姐,我們去那邊看看!」晴娟玩得興高采烈,專拉她往人多的地方鑽。這回已是第五個首飾鋪了。

  「這個可以送尉荀嗎?」琥珀拿起一串項鏈問道。

  晴娟一愣,而後賠笑道:「呃,有點勉強啦!不過你可以戴哦!打扮得漂漂亮亮的,二哥一樣會很高興哩!」

  沒有多言,琥珀放下了項鏈,往另一邊走去。

  「喂!再看看嘛廠晴娟掙扎地看了看手中的飾品,又看了看琥珀已然走遠的身影,而後戀戀不捨地放回首飾,快步追了上去。

  「反正都來了,就開心點嘛!」她氣喘籲籲地繞在琥珀身邊,企圖勸說道,「女人家有女人的私事,你就暫時忘了二哥嘛!」

  琥珀驀地停了下來,正色道:「不忘。」如果讓誓言成空,那又何必發誓。

  「好好好,算我胡說,二哥那麼好,想忘都難啦!你別生氣哦!」晴娟連連擺手,生怕她一個不高興就轉身回去了。說來也怪,起先還是亂討厭她的,到現在反而成了處處小心,就怕她光火。倒也無關她是二哥喜歡的人啦,說實在,她也沒覺著二哥在別人面前有表現出對她有多好,但她給人的感覺總是很特別。看似淡淡的,對什麼都漠不關心,但所做的卻比任何人都多。喜歡,或討厭,從不掩飾,直接而坦率。和她在一起,不用擔心被算計,也看不到虛偽,莫名地安心。

  琥珀走進一家佩飾店,只淡掃了一眼陳設在外的物品,便開口問道:「我要送男人。」

  晴娟乍聞此言差點跌倒,哪有這樣的!未婚女人開口就是要送男人,別人不誤解才怪!

  店老闆是個四十出頭的中年男人,只見他嘴角抽搐了下,才鎮定地道:「是多大年紀的?習武嗎?」

  「青年才俊,玉樹臨風,文武雙全,位高權重啦!」晴娟唸經似的說完後還炫耀似的朝琥珀擡了擡下巴,「怎樣?言簡意賅吧?」

  「呃,姑娘,你這麼說可不好哦。」他有些忐忑地道。

  「怎麼不好了?喂!你以為本姑娘在吹噓是不是?!」

  「不不不!」他連連擺手,有些不好意思地低聲道,

  「只是在小人心裡,長安城也只有一人配此說法而已。這只是個想法,牴觸了姑娘,真是不好意思。」

  「你說的那個人,是尉荀?」晴娟靈眸一轉,了然笑道。

  「姑娘怎知?」

  「他幫過你的忙嗎?」這已不是第一回了,在長安城對二哥馬首是瞻者比比皆是,但每次她都忍不住會去究根問底弄個明白,而越明白,就越是對二哥崇拜不已。有時她還真想大聲喊出來尉荀是她哥,但做了那種丟人的事鐵定會被父親給打死的!

  「那倒不是。尉大人曾來過小店訂做兵器,與小人也說過幾句話,那樣俊朗英挺的少年郎,只要見過一次就忘不了。再者尉大人雖年少氣盛,但對兵器的瞭解實在是令小人汗顏哪!」他寬容一笑。

  「你這兒也賣兵器?」晴娟不著痕跡地轉移話題。

  「以前是,現在已不擺出來了,只供熟客定購。」

  「這樣啊……」

  「這個。」琥珀指著一個類似掛飾的小錦囊道,「可以送男人嗎廠乘他們說話的空檔,她已將店裡的商品看了好幾遍了,選來選去仍只有這個最順眼。

  「啊?哦,這個呀,這是祈願錦。一般是妻子送給遠征的丈夫,掛在劍鞘上,以求平安的。這只是小玩意兒罷了。」

  「會平安嗎?」

  「嗯。據說很靈驗哦!你夫君也佩劍嗎?」他溫和地道。因為唐土以內少有爭戰,於是也便少有佩劍之人。一般的兵士是不允許帶劍,除非是將相之人。看這兩個小姑娘的衣著談吐不俗,想來也該是出身上流吧?

  「不會再受傷了嗎?」沒有回答店老闆的話,琥珀像是喃喃自語似的盯著那個絳紅色的錦囊。

  「琥兒姐……」晴娟也黯下了眼神,單手撐在櫃檯上托著下巴,別有深意地道,「你真的很在乎二哥。」也許,比他們任何一個人還要來得愛他,用著整個身心、整個生命去愛。

  「但是,又能持續多久呢?」晴娟像是變了個人,嘲弄似的一笑,「人不能在迷戀中過一輩子不是嗎?再深愛,愛他哪兒呢?所有的優點都會被時間磨平,人無完人,總會發現缺點,然後就是不斷地爭吵,再深的感情都會消逝。」

  「小姑娘,你還沒有婚嫁吧?不可以這麼想哦!」店老闆溫言相勸。

  「你娶妻了,難道不是和我說的一樣嗎?」她才不信什麼白頭偕老的誓言,至少她就從未見過這樣的例子。人心如雲,說變就變,永遠沒有定性。即使是二哥,受傷之前還不是換女人如換衣服?更別提「他」了。男人呵,越是優秀,越是風流。

  「呃,這個……」店老闆像是被問倒了,不自在地摸了摸頭。

  「為什麼不能?」琥珀伸手取過錦囊,放在手心細細地撫摩,「能夠遇見他,他是個人,已是莫大的恩賜。一生一世好短好短,這麼短的時間,連好好地陪他、愛他都不夠,又怎麼捨得去與他爭吵?愛人不是愛他的優點。別說是缺點,哪怕他連人都不是,我也會記得他的味道,仍會等他、找到他,然後好好地愛他。身為人類是件幸運的事,找到心愛的人也是件幸運的事,可是人類總會有許多莫名其妙的想法。就像是一條坦途,而人偏偏要在那上面種滿了樹,然後把自己關在裡面繞圈子。人類的想法,我永遠不懂。」語畢,琥珀扔下一錠銀子,旋身走出店舖。餘下兩個被她的話唬得一愣一愣的人。

  晴娟是被嚇到了,從不知她也是能說這麼多的人。雖然言詞有些奇怪,但她知道那都是真心話。

  「喂!小嫂子,等我啊1」見她走出店舖,晴娟也忙不叠追了上去。

  忽如一陣強風掃過,路人紛紛走避,琥珀只來得及收好錦囊,等她回神,才發現幾乎整街人的目光都集中到自己身上來了。

  「啊!我們的帷帽廠晴娟這才後知後覺地驚聲尖叫,趕忙彎腰想撿起戴上,但已來不及了。

  「真乃絕色啊……」一位書生模樣的人驚歎得手上的卷書掉了一地。

  淺褐色的長卷髮在陽光的照射下變得透明而光彩耀人,濃密的睫毛下是澄金的瞳眸,賽雪肌膚,天然朱唇一點紅,窈窕的身段,只是神情仍是一派淡漠,彷彿不當這眾多的視線為一回事。

  晴娟暗叫糟糕,這下恐怕麻煩大了!

  果不其然,一位公子哥兒般的男子涎著張臉走上前來,一副色迷迷的樣子,嘖嘖有聲道:「如此國色天香,不知是哪國進貢的美人兒呀?」

  「請自重!這是我二嫂,不是一般人能隨意搭汕的」晴娟擡頭挺胸,毫不畏懼地站到琥珀身前。

  「二嫂?呦!嫁過的女人本少爺更是想要了,功夫高嘛!」他自認豪爽地哈哈一笑,伸手便輕易地將晴娟推倒在地,奚落道,「小家碧玉就靠邊去,爺兒還看不上你!」

  「你!」晴娟恨得咬牙切齒的,但現在她們屈居弱勢,街上的行人又沒幾個敢上前搭救,圍觀者更是看熱鬧的居多。自暴身份嗎?不行!若是琥珀在外拋頭露面的事傳了出去,叫二哥的面子往哪擱?尉府的門面又往哪擺?更別提父親會怎麼處罰她們了。說不定琥珀會因此而進不了尉家的門!眾人的公認都是假的,只要還沒

  正式過門,父親一句話就能讓這事全盤泡湯了。

  「哼!你什麼你!不服啊?少爺我乃是右丞相齊大人的親世侄!誰能把本少爺怎樣?這長安城裡,只要是我看上的女人,一個也跑不掉!」

  「右相?齊道的表親?」晴娟咬牙切齒地道,「果然是一屋風流鬼,上樑不正下樑歪!」

  「住口!表兄的名諱是你能直呼的嗎?!」男子一怒,揮手就要給她一巴掌。

  誰知手腕陡然一緊,接著是一陣劇痛,疼得他雙腿一軟,跌坐在地上哀嚎不止。

  「琥兒姐!」晴娟忙起身站在琥珀身後。原以為琥珀是不會領她情的,誰知她竟出手救了她。

  「我們回家。」淡淡地說完,琥珀拉住她的手,轉身便要走。

  「臭娘們!別想走!」男子頂著一張被痛苦扭曲的臉,費力地擡起手,彈了個響指,立時從人群中走出十幾個彪形大漢,將她們團團圍住。

  「給我抓住這兩個娘兒們!媽的!敢踹老子!不想活了你們?!老子非給你好看!」

  「找死。」琥珀金眸一斂,渾身開始緊繃。她本不想傷人,卻偏偏如此逼她。祈雨的內丹開始滾燙髮熱,令她原始的野性澎湃不止。

  「琥兒姐?」看這陣式,晴娟已有些害怕了。她平時也只是說話凶些,打架可是完全不會呀!

  「你不會有事。」她不會忘記晴娟剛才保護似的站到她的身前,她不欠人情,她也會保護她。

  看著琥珀堅定的眼神,晴娟卻怕得更厲害。難道她想和這群男人打嗎?不可能贏的!那還不如回家被父親責罰,被罵總比被打死強吧?

  「混、混蛋!你知不知道我們是誰?!齊道算個屁呀!我是……」晴娟還沒說完,就看見那男子正笑得不亦樂乎,彷彿絲毫不信她們能有什麼來頭。

  「你可別告訴我,尉大人是你家親戚呀!得了吧,再耍花招也是沒用的!少爺我今天是鐵了心,非整你們不可廠說完,他話鋒一轉,笑嘻嘻地湊到琥珀跟前,指著下身道,「小娘子,我這傷,你可要負責哦!」

  倏然一道銀光閃過,他的臉上立時多了一道深深的血口。琥珀手上握著一塊沾了血的碎銀子,冷冷地看著他。

  「血……血,流血了……啊!痛死我啦!你!你竟敢……我的臉!……」他驚恐地摀住流血不止的傷口,突然像發狂似的撲向琥珀,大叫道:「臭娘兒們!敢傷我的臉引」

  醜陋的臉。汙濁的人類。

  她才不會懼怕這些骯髒的人,事實上,她未有一刻停止過怨恨!恨那些因念欲而殺了她的人!只是愛太深,將這些恨都不露痕跡地埋葬了。而今天,這男人卻將一切都又逼了出來!

  她才不管什麼後不後果,惹到她的人都該死!

  胸口好熱好燙,指尖一個使力,漂亮的弧線過後,他額上又出現了一道深可見骨的血口。劃開皮肉,湧出血來,這樣的情景令她覺得快慰,握住碎銀的手不禁更為收緊。

  只要想傷人,任何東西都可成為利器,端看個人的意志是否堅定罷了。

  「給、給我打!一起上!給我狠狠地打!」身上多處的劇痛令男人火冒三丈,壓根沒了調戲的念頭,一心只想狠狠地教訓這兩個膽敢傷他的女人!

  只見那十幾個壯碩的家丁,頓時朝她們蜂湧而上,個個凶神惡煞。

  「你們要幹什麼?!我們是尉家人!天子腳下竟敢當街打人!你們眼中還有沒有王法了!」晴娟不由得頻頻往琥珀身後縮去。

  「王法?少爺我就是王法!我管你是哪家人,傷了我就拿命來賠!」他一臉虛弱地由家丁扶至一旁休息,但叫囂起來仍是中氣十足。就在兩人快被他們打到時,一直沈默著的店老闆終於忍不住地上前來將她們護在身後。

  「你幹什麼?要英雄救美嗎?廠男子那張佈滿了血痕的臉,笑起來時格外令人覺得噁心。

  「你若要打這二位姑娘,我就要管!」他胸膛一挺,正義凜然地道。

  「管?我看你有幾個本錢管!給我一起打!」男子二郎腿一蹺,氣勢洶洶地道,「我讓你這糟老頭子英雄不成變狗熊!」敢管他的閒事?簡直是不想活了!

  「大叔……」晴娟感激地看著店老闆,「你……」

  「姑娘,沒事!小的怎麼也看不過有人當街打女人哪!真不是東西!」被打死,也總比窩囊地縮在人群中好多了。他是豁出去了!大不了殘廢吃老本去!

  即使店老闆曾當過鑄劍師,身子是強鍵,但是不通武學的他又豈會是這幫家丁的對手?不一會兒便會壓在地上,只有挨揍的分兒了。

  琥珀這邊也不好過。一面要照顧晴娟,一面又要應付家丁們的迫打。她手中的碎銀已被強行摳去,男女力量上的差別由此可見,若非乘人不備,她簡直不可能安然無恙,

  圍觀的路人愈多,卻都只敢怒不敢言,看到店老闆的下場,再沒有人那麼傻氣衝出來了。



  「下官自—匕任以來,嚴加督導,以致城西一帶秩序嚴謹,請大人放心。」京兆尹鞠躬哈腰地跟在奉命巡視的隊伍一旁,畢恭畢敬道。

  「是嗎?我怎麼瞅著這集市有些淩亂啊。」齊道跨於馬上,高高在上地刻意刁難道,「看來你的『嚴加督導』還不夠有利啊?長安可是國都,交給你這樣的人負責,未免令人於心不安哪!你說呢?尉大人?」雖說他一向與尉卜不交好,但是他卻很喜歡與尉荀在一起時俯視眾

  人的感覺。也只有尉荀,是他瞧得上的對手了。尉荀身著公服,昂首跨於黑騎之上。他神情淡漠,並不理會齊道的問話,只將視線定在前方不遠人群擁擠處。

  「那邊是怎麼回事?」尉荀隨口問道。

  「啊!啊?那……那邊……」京兆尹這才發現了不對之處,心口一涼。

  「好像有打鬥……是是是!一群人在打幾個女人呢!」前面眼尖的小侍衛看清後忙嚷道。

  「當街打鬥?你這的秩序還真是『嚴謹』哪廠齊道立馬衝著冷汗不止的京兆尹諷道。

  「下官……實在是……」他正想向尉荀解釋些什麼,忽然發現他神色一變。

  「該死廠尉荀低咒一聲,雙腿一個用力,直接從馬背上飛身而起,躍人打鬥中心的位置。琥珀正欲為晴娟擋下一拳,忽如被一陣強風掃過,下一瞬,她已被尉荀牢牢地圈人懷裡。

  「二哥?!」晴娟一看到他,「哇」的一聲就哭了出來。

  「你、你又是……」男子一愣,看見他穿的是紫色官服。身為官宦世家,這點常識他還有。百宮一至三品服紫,四品服緋,而他表兄齊道縱使能專橫跋扈於城內,也不過才服緋而已。這人,到底是誰?!

  「跑那麼快幹嗎?又不是你老婆被打廠齊道領著京

  兆尹悠哉地走來,一隊精兵瞬時將現場圍得水洩不通。

  「恰好是。」尉荀的胸膛因憤怒而劇烈地起伏,若非深知不可當眾傷人,他早巳拔劍相向。察覺到懷中的人兒正在顫抖,他將她擁得更緊了。

  「是……你妻子?」齊道顧不得在場的氣氛有多緊張,一徑好奇地探向琥珀,想看清她埋在尉荀懷中的臉到底是何模樣。

  「齊道!不許看我二嫂!」至此,她已當琥珀是她名正言順的嫂子了,更不容齊道這風流鬼來覬覦!

  「呦?小姐也在?可別吃醋哦!」

  「你!你胡說!」平日的伶牙俐齒在面對齊道的無賴時,只紅透了一張俏臉。

  「喂!」齊道在她身前蹲下,唇角的笑也漸漸隱去,眼中好似還透露出別的什麼汛息。他將襟內的絹帕遞向她,輕道:「醜死了,擦擦臉。」

  晴娟接過絹帕,卻只是握在了手裡,垂下頭一言不發。

  「表哥!表哥!救我呀!」此時男子已被架住,又驚又恐地沖齊道喊叫,「是她們先動手的!我的臉都成這樣了!表哥你要幫我呀!」

  齊道聞聲眉一皺,這才看清那一臉血痕的噁心痞子是衝自己喊來著。

  「你誰啊?」他可沒閒情去觸尉荀的黴頭。幫這人?這傢夥動了尉荀的妻子,有沒有命還是個問題哩!

  「我是三姨媽二女兒的二兒子陳普光啊!表哥,你不記得了嗎?小時候我們還一起玩過!」

  「是嗎?我怎麼不記得?這事可不歸我管,你要找人救命就請找那位,看他饒不饒你。」齊道忙明哲保身地退至一旁,三緘其口。

  「表哥!你可得為我做主啊!都是這臭娘們,先是踹我,又是用碎銀子割傷我的臉,我實在忍無可忍才命人來自保的啊!」

  「你放屁廠晴娟擦了擦臉,站到尉荀身旁道,「二哥,他要輕薄琥兒姐,還說很下流的話!」

  「尉大人……」此情此景,京兆尹知道自己這官位怕是完了,他腿一軟,跪在尉苟腳邊,哀求道,「下官無能,一定嚴懲這幫罪徒,還請大人網開一面,救救下官!」天下誰人不知,當今皇上視尉荀如親兄弟,現下尉荀家眷竟在他的管轄區內被輕薄,龍顏一怒,那是輕則流放,重則抄家的呀!

  「救你?那誰又來救我妻子?」尉荀的聲音很輕,只有近處的幾個人才聽見了。

  「大人!」京兆尹心下一涼,知道這事已無可挽回了。

  「天子腳下,自恃家戚,擾民滋事,戲弄良家婦女,該當何罪。」尉荀利眸一斂,冷道,「凡有關聯者,一律送往刑部大堂!」語畢,他眼神一瞟,掃向齊道,後者立即俯首鞠躬。

  「家教不嚴,自當秉明家父,一同面聖請罪,並嚴厲監督審案,決不徇私廠知曉此事嚴重,齊道也一改往日的漫不經心。他還從沒見過尉荀這樣的表情,除了一慣的嚴肅漠然之外,還多了一份憤怒和殘忍!他也會動真心嗎?是有聽皇上提過,他有個相貌絕麗的異國妾室,會是這女子嗎?

  「京兆尹。」尉荀淡淡地開口。

  「下官在!」

  「將我的佩劍也一同帶去,呈給刑部淩大人,叫他小心審案!」

  「是。」

  這是威脅!明眼人都看得出來,若是刑部沒有對陳普光等人嚴加重判,就等於是與尉荀作對。

  「好了,沒事了。」待一行兵士押著人犯走遠,尉荀才柔和了臉色,輕聲地哄著懷中的寶貝,「乖,擡頭讓我看看,傷著那兒沒有?」

  琥珀卻顫抖得更厲害了,雙手死死地抓著他的衣襟,垂著頭不斷地在輕聲念著什麼,像是在像誰懺悔,聲音快而急促。

  「虎兒?」他這才察覺到她的不對勁,心急地捧起她淚意濕濕的臉,「乖,不哭,哪兒疼嗎?」

  她張嘴,好想跟他說話,卻一個字也說不出來,只有淚水,不斷地滾落。

  「二哥,琥兒姐許是被嚇到了。」晴娟歉然道,「都是為了保護我,她太勉強了。

  「該死的雜碎!」尉荀的拳頭猛地收緊,臉色陰沈。知道他在生氣,琥珀的淚卻掉得更凶了。她聽不見

  他們在說什麼,她什麼也聽不見!耳邊只朦朧地迴響著一個遠古的聲音,不斷地迴響。虎兒……虎兒……醒來後再不許傷人了,即使再被人殺,自保也不行……絕不可向人類攻擊,否則,否則,將再也見不著我……再也……

  她不要!是詛咒也好,冤孽也好,她死也不要再離開他!她不是故意的!她不是故意讓那人流血的!她只是太生氣,才會一時控制不住!竟被他看見!

  天地彷彿在腦中迴旋。流豐的臉,尉荀的臉,冷冰冰的言語,推開她的那隻手,還有蘭兒羞怯的笑容……

  對不起,對不起,她真的不是存心惹他生氣,怎樣都好,不要再拋下她!

  她好怕!比剛才面對那群流氓時還要害怕千倍萬倍,她最怕再次失去他!她好想向他說對不起,好想祈求他的原諒,可是喉嚨像是被什麼卡住了,發出來的只剩嗚咽的聲音。

  「虎兒,虎兒,沒事了,不怕哦……」

  他叫著她的名字,他輕輕地拍打著她的背,彷彿又回到了千萬年前的千山之頂。那樣痛心,那樣無奈。

  她,是罪孽。

  母虎愛上人類就是罪孽。後來她才終於懂得流豐那淡淡的言詞背後其實是掩藏了濃濃的厭惡。他根本就看透了一切,並且極為地不屑。即使她要為人,她的骨子裡、仍然是流著野獸的血液。她想撲殺、想見血,想讓一切看不慣的生物消失!

  她不是人!而他,是否覺得這樣的感情令人噁心?

  「乖,不怕不怕。別哭了,嗯?」他心疼地抱緊她,柔聲輕哄道,「我會在你身邊,沒有人會傷害你了。」

  這樣的溫柔,簡直是將在場的人士都嚇得不輕。尤以齊道和晴娟為最。

  「呃,你哥他,什麼時候成這樣的?」齊道訝然地問晴娟。

  「我怎麼知道?」她沒好氣地翻他一個白眼。雖然心裡同樣有著疑問,但她可不會在這男人面前表現出來。

  「尉大人?是尉大人嗎?」傷得不輕的店老闆此時才出聲道。

  「啊!大叔,你還好吧?」晴娟這才後知後覺地上前扶住他,關切地道,「真是害慘你了,多謝搭救!」

  「江衛平?」尉荀只消一眼便認出了他,「是你救了內人及舍妹?」

  「小的慚愧,沒幫上……大人?!」尉荀突然單膝點地地跪在他身前,令他又驚又恐,「尉大人,您這樣幹什麼?!可折煞了小人哪!快請起!」

  「大恩不言謝。但我尉荀今生今世欠你一份情,改

  日定當奉還!」有來有往方才是義氣之人。他簡直不敢想像若是江衛平沒有挺身而出,那麼十幾個人打兩個女人會是怎樣的慘況。他保護了他的虎兒,所以他謝他。

  「小人不敢!請尉大人千萬別這麼說!都是應該的!」誤打誤撞幫了尉荀的家人,這已是他大幸了。

  伸手拍了拍江衛平的肩膀,尉荀道:「改日來找你下棋。」

  「是。」

  直到尉荀一行已漸漸走遠,周圍的民眾才像是緊繃的弦一下子鬆弛了下來,嘩然擁至江衛平的身旁,左一聲右一聲地問個不停。

  「尉大人認識你?」

  「那異國美人是尉大人的妻子嗎?真是郎才女貌啊!」

  「你救了尉大人的家人,這下有福了!」

  「真是少年俊才哪……可惜成親了……」

  「沒想到尉大人這麼疼妻子……」

  夕陽將至,又是一日悄悄落幕。

  江衛平看著尉荀他們離去的街道,溫暖的笑容浮上了臉龐。
引言 使用道具
t15025844
公爵 | 2012-12-28 01:30:50

第八章   
       
  東海神島寢殿

  「向天,向……天……」

  身著紅色嫁衣的祈雨躺倒在床上,雙眸緊閉,宛如一隻染血的白蝴蝶。

  「公主!您快別說話了,好好休息吧!他既已對您如此狠心,又何必再念念不忘呢?」貼身服侍的婢女見她傷成這樣,心酸得淚意漣漣。

  「父皇……會毀了他的,我要阻……止……」她不要他消失!是她的錯,是她糊塗,明知一定瞞不過,明知一定會是這樣的結局,卻還是想做他的新嫁娘,哪怕只有一天……

  「毀了才好呢!您是公主啊!他竟敢下這麼重的手!聖醫說掌風若是再偏個一寸,公主可就魂飛魄散了!公主,奴婢求你了,忘了他吧?」

  「是我騙……了他,我不該私自送琥珀下凡,不該……化成琥珀的模樣……是我,都是我的錯……」緊閉的睫毛中又湧出淚水,滑過她慘白的臉,「可是,我不後……悔呢。我碰到他……了哦,碰到了……」

  他抱緊她,主動地抱緊她,好緊好緊。她不在乎他的口中喊的是誰的名字,她只想接近他。好高興,終於觸到了他的身體。原來,他的身上一點也不冷,那總是冷冰冰的臉,其實也是暖暖的。好想在他懷裡就那麼睡下去,永遠也不要醒來。是她的罪太深了嗎?否則,為什麼要如此懲罰她?幸福是那麼短暫,幾乎只有一秒,他就決絕地將她推開。

  琥珀,比她好很多嗎?會比她還要愛他?

  否則,他為什麼要用那麼厭惡的眼光看她?!呵,隨他去氣吧。她不會說的。怎樣也不會說將琥珀送去了哪裡。可她怎麼也想不到,他竟真的對她打得下手。胸口還在因他那一掌而劇烈地抽痛,提醒著他們至此以後不是你死便是我亡了。

  他傻了嗎?在新婚之夜,當著百餘神人將她打傷,父皇不震怒才怪。即使她有心獨自忍耐下來,那也是不可能的啊!還是捨不下他,無論如何也捨不下他。她要他活著,即使只剩軀殼,即使內心萬分痛苦,她也要見到他,否則,她根本無法存在下去。

  「公主,好好休息,不要再浪費力氣了。」

  「不,我要知道,他……」

  「公主!公主!有消息了!」一名婢女由外莽莽撞撞地衝了進來。

  「鬧什麼?小聲點!」旁人忙輕斥道。

  「我有雷神大人的消息了。」她放低嗓音,在祈雨耳旁輕聲道。

  祈雨驀地睜開眼,在婢女的扶持下強撐著坐了起來,急問:「他怎樣了?有……沒有被罰?」問著問著,淚水便先掉了下來,看得旁人都不禁替她傷心。

  「玉帝大發雷霆,差點直接與雷神大人打起來,最後是無法可使了,便將他囚於靈塔幽境千年,以消大逆不道之罪!」

  「靈塔……幽境?千……年?」她知道,那並不是個苦難的地方,只是會失去自由,若是被困者要強行離開,其法力會被迅速抽空,最後元神俱毀。父皇或許真是無計可施了,既不願痛苦將才,又看不過他盛囂的氣焰,也只有囚禁一途好磨平他的銳氣了。只是他那自負的個性,被困住也許就是最重的責罰了吧?

  「也好……」

  至少,千年之後還能再見到他。而漫長的歲月,也會磨去一些他對琥珀的愛和對她的恨吧?只是短暫的相逢啊!用千年的時間還會不夠嗎?

  祈雨緩緩地閉上眼,終於放寬了心,沈沈地睡去了。



  清晨,幾縷幽光透過窗欞照進屋內。

  琥珀呆呆地坐在床上,看著仍在熟睡中的尉荀發

  愣。

  那天之後,他好像一點也不生氣。

  她茫然地伸出手,掌心貼上他溫熱的臉頰。只是這樣,都不用他抱她,她就幸福心酸得想哭。他變了。

  他那麼堅持他叫尉荀,不是流豐。可他的確是,只不過忘了前世的記憶罷了,她知道的。可是,他真的不是流豐。流豐不會抱她,不會心疼她,更不會因她而對別人發脾氣。但是他會。他,好好!

  流豐只是一個名字,烙在了她的心坎。而現在,她竟已快記不清流豐的樣貌。所嗅到,所聽到、所撫摸到的,都只有一個人。

  他說他叫尉荀。

  而她好喜歡他。這一刻,他是不是流豐都不再重複,她只想好好地陪在他身邊,好好記憶現在的每一個瞬間。

  天的神跡啊!她頭一次害怕,怕自己會就這麼無聲無息地消失不見,就再也看不到他了。

  「娘子,為夫的睡相是不是俊逸到令你無法自拔了啊?」尉荀仍是閉著眼,唇角卻帶著一抹壞壞的笑容。

  「耶?醒了?」而她竟一點察覺也沒有?

  「被看醒的哦!你要負責!」他單手撐著頭,另一手無賴地滑到她的腰間撫摸,神情慵懶地看著她,「昨夜睡得可好?」

  「嗯!」她重重地點了點頭。

  「傻氣姑娘。」他長手一伸,將她攬至懷裡,寵溺道,

  「我有沒有弄傷你?」近來她的身體更不好了,有時低燒,身上的淤青也是久久不化,讓他無心正事,只想好好地守在她身邊。

  「弄傷?」她不明所以,憨氣地看他。

  他挫敗地籲了口氣,只得狠狠地吻她一記,之後才又捧起她的臉,正色道:「總之有哪兒不舒服要說出來,我吩咐燉的補藥也要吃,嗯?」

  「嗯。」她點頭。沒有告訴他,她覺得那些補藥好像對她一點用也沒有。

  「這才乖。」他緩和了臉色。

  「啊!」她突然驚叫一聲,坐起身來。

  「怎麼了?一驚一咋的。」他不想再要她一次,怕她這身子會受不了,便懶懶地靠在床頭,與她保持一定距離。

  她翻身下床,從低櫃中拿出早已買好的錦囊,又從牆上取下佩劍,再爬上床,將兩樣東西交給他。

  「這是什麼?」他捏起錦囊,眉峰一蹙。

  「平安。」她甜甜一笑。

  「嗯。」        

  「不受傷,不痛了。」她擡手輕撫他的右頰,眸光似水。

  他喉間一緊,「幫我繫上。」這丫頭,總是不會刻意說些溫情的話,直白得不行。但她所做的每一件事,卻

  都重重地敲著他的心。她,還忘不了他的傷痛嗎?那漫長而痛苦的回憶,是不是也傷到她了?

  她點頭,取過劍和錦囊,背對著他開始繫上。因為從來沒弄過這東西,所以她的動作有些笨拙,肩膀一抖一抖的。

  他心念一動,從身後抱住她,將臉埋人她柔軟的發中,喃道:「虎兒。」

  「別急,快好了。」被他這一叫,她更是手忙腳亂了。

  「答應我,你不會離開我。」他開始因即將發生的事而心虛。太過在乎一個人,真的會令人變得軟弱。

  「虎兒要和尉荀在一起。」她想也不想地就點頭。

  「不論發生任何事?」

  正要像每次的順從般答應他的任何要求,琥珀卻突然頓了下來。

  「你會對別人笑嗎?」她的目光沒有焦距地注視著前方,淡淡地問。

  「怎麼?」他不解。

  「你是我的嗎?我一個人的?」

  他的動作突然一僵,好半天才將她扳過來面對他,問道:「你聽誰說什麼了?」

  她搖頭,低聲道:「沒有。」

  「虎兒,你介意嗎?」他憐愛地捧起她的臉,「如果我有難處,你能體諒嗎?」

  「嗯。你不要為難。」她只希望他能好好的,不再有人讓他難受。

  「乖,相信我,你夫君可是最聰明的,沒有解決不了的問題,嗯?」他將她攬人懷裡,輕撫她的長髮,啞聲道,

  「你這傻丫頭,總是不會照顧自己,吃虧了也不說,讓我怎麼捨得放你不管?虎兒,乖,不會有人能欺負你的,我一定要好好保護你。相信我。不論發生什麼事,都要相信我。」

  「這樣你會高興嗎?」

  他一愣,而後才笑著點頭,「嗯,會很高興。」他的寶貝兒啊,有時真像個什麼都不懂的孩子。

  「那虎兒相信。很相信很相信。」她喜歡看他笑,這樣她也會想笑。

  「我愛你。」他突然深深地吻住她,連喘息的餘地都不留。

  「早……朝。」她艱難地提醒他。

  「無妨。」此刻他什麼也顧不了了,只想好好地愛她。就像是得了頑疾的病人,發作時只有不斷地服藥才能止痛。

  她就是他的藥。



  「琥兒姐,你又去廚房幹嗎?二哥不是讓你好好休息嗎?」晴娟跟在她身旁,好奇地問。

  「尉荀想喝蓮子羹。」

  「想喝你就煮?讓張嬤嬤煮也一樣嘛!」

  「他吃慣了我煮的。而我覺得很高興。」為他做的每件事,都是她小小的幸福。琥珀衝著晴娟淡淡一笑。

  這一笑,卻令晴娟失神了半晌。

  「你……頭一次給我笑耶。」

  「是嗎?」她從沒想過這麼多,也不會刻意對人冷漠。笑,只是因為快樂。

  「哪,琥兒姐,你甘心只做二哥的妾嗎?」晴娟試探性地問道。

  「妾?」她已不止一次地聽到這個字,卻一直不明白是什麼意思,「有什麼不好嗎?」

  「也沒什麼不好啦!反正二哥疼你,會護著你,再說我們也都站在你這邊,管她公主還是郡主,總不能隨意欺負人吧?」

  「欺負淮?」

  「啊?」晴娟見她一臉的迷惑,尷尬地笑了兩聲,「沒有啦!反正不是欺負二哥。」

  琥珀這才放寬了心,不再多問。

  最近身邊的人都有點奇怪,尉荀是,晴娟是,連張嬤嬤的態度也與以往不同,對她格外地小心翼翼。但她一點也不想多問。只要與尉荀無關,她並不想知道別人的事。

  「琥兒姐。」

  「嗯?」

  「你從來都知道自己要做什麼嗎?一點也不會猶豫?」

  「為什麼要猶豫?」

  「因為.怕會有不好的結果,怕受傷。」

  「不要想太多,知道自己要什麼,就去做,再不好的結果又能不好到哪裡去?不怕!」錯過才是最可怕的存在。

  「事情沒有這麼簡單。」她又何嘗不想那麼率性?但有太多的放不開。父母,家族,還有別人異樣的眼光。

  「愛還不簡單。」於她來說,如果很愛的話,沒有什麼選擇是不簡單的。

  「啊?不,不是的。」晴娟失神般地搖了搖頭,「是明知不適合。」        

  琥珀不語。

  「琥兒姐,你和以前不一樣了哦。對人和善多了。」

  晴娟釋然一笑,而後又垂下了頭,黯然道,「我也不一樣了。」為了某人。



  空蕩蕩的屋宇,東廂竟沒有幾個人走動。

  琥珀靜靜地坐在房裡,繡著那件未完的披風。刺繡是晴娟教給她的,她還不甚熟練,但仍是想為他做些什麼。

  今天好像很忙,聽張嬤嬤她們說是有什麼貴客來訪,排場才會大一些。而尉荀自早朝後便不見回來,只

  叮嚀她不要隨意出屋走動。

  可是她很想見他。

  她能聽見主屋那邊熱鬧的聲音,也嗅到了一絲他的氣息。他已經回來了,為什麼不見她呢?她想看他,想趴在他的腿上入睡。他一不在,她就睡不著覺。

  那她就去找找看他吧。只小心地偷看他一眼,不被他發現就好了。看完再回來繼續等,那樣才會覺得踏實,

  放下手中的針線,琥珀站起身來往外走去。



  「再有一子。」

  「將軍。」

  尉府的延華亭內燈火通明,幾名婢女服侍在側,琴聲悠揚入耳。但沈心於對弈的兩人,絲毫不為周圍所累。

  「郡主好棋藝。」尉荀輕啜一口香茗,淡道。

  「那還不是輸你了。五嘗敗績,我可從沒這麼慘過。」李芳芸小嘴一嘟,繞到尉荀身邊,撒嬌道,「我們玩別的吧?」

  「改日吧,今天太遲了。」他怕琥珀一個人在房中等
  太久。

  「想你那寶貝的小妾啦?」她嬌媚一笑,旁若無人地

  坐在他的腿上,如蛇般潤滑的手臂繞至他的頸後,挑逗地輕輕撫摸,「傳說她美得不似凡間女子,那比起我又如何?」

  「郡主不是不屑與平民女子相提並論嗎?」他漫不經心地挑起她一絲碎發,眼神冷淡。

  「那不一樣。」她輕吻他的唇角,呢喃道,「她是你喜歡的人。告訴我,荀,你都是怎樣抱她的,輕輕的?還是與對我一樣那麼粗暴廠她輕笑起來,一隻手探人他的衣襟內,「真是的,我就喜歡你這張冷冰冰的臉。」

  「我沒心情。」他一把拉下她的手,「這不是你家王府。」

  「怕被她知道?」

  「與你無關。」

  「她可是我以後的姐妹,怎會與我無關?」她輕撫他冷俊的臉,「你知道,娶我是最好的選擇,不是嗎?七公主的氣焰太高,你不怕她受委屈嗎?我們早有婚約,於情於理都該在一起的。荀,不要迷失了自己。你是天,她是地,你們有著雲泥之別,這樣的感情又能持續多久呢?她會懂你嗎?她能與你品茶對弈嗎?她能瞭解你對書畫的賞析嗎?荀,只有我才是能站在你身邊的人,別讓我失去你。」

  「是嗎?」從未擁有過,又何來的失去?他根本就不屑與她深談,若非她是郡主,而他們又曾有過幾夜之情,他連多看她一眼都不會。瞭解?他才不會懦弱到去女人的懷裡尋找知音。他想要的,自會索取;而他不要的,再好也沒有價值。

  「別這麼冷淡嘛!聽說你很寵她,在她面前也從來都不笑嗎?還是只這樣對我?」她跨坐在他身上,柔媚萬分地睇著他,「我不信你會對我沒興趣。」

  「郡主,請自重。」

  「自重?尉大人說笑了,令父讓我們『獨處』,難道他不知道會發生什麼事?我不『自重』才好呢,誰都希望我們成其好事,你難道不這麼想嗎?總不至於娶你那小妾為正室吧?那在家族裡是不可能的。」她輕蔑一笑。

  「好好對她。」他倏然緊握住她的手腕,冷道,「否則,沒有什麼是不可能的。」

  知道他等於是已同意成婚了,她欣喜地笑開了顏,偎入他的懷中,道:「明日我來煮你愛喝的香臘粥?」

  「隨便。」他現在對她要做的一切事情都不敢興趣,只想早早擺脫這個黏人的麻煩,好回房去抱抱虎兒,,

  「不早了,郡主請回。」他不著痕跡地拉開她,站起身來。

  「好,都依你。」她不以為意他的冷淡,笑瞇瞇地吻了一記他的臉頰,「夫君?」

  正待她要帶著婢女離開,忽然聽到了幾聲吵嚷o

  「琥珀?大晚上你站這兒干……怎麼了?身體不舒服嗎?」是一名婢女的聲音。

  尉荀心下一沈,走近聲源處,只見琥珀一臉茫然地站在迴廊的轉角。

  「虎兒?」她看見了嗎?看見他與李芳芸那麼親密地在一起。明知她遲早都要接受這一切,明知自己並沒有做錯什麼,可是看見她這模樣,他還是好心痛!

  「就是她了嗎?」李芳芸高傲地走了過來,「果然傾國傾城,不愧是苟看中的東西。」

  「滾。」他收緊了拳頭,目光森冷。

  「聽見了嗎?叫你回去呢!別在晚上到處逛哦!」李芳芸一臉炫耀地對著琥珀道。

  尉荀一把拉過琥珀來抱在懷裡,側過頭對李芳芸道:「滾回去!」語畢,頭也不回地抱著琥珀回房去了。



  「你在想什麼?」他冷聲問道。

  琥珀坐在床沿,目光平淡地注視著前方,一言不發。

  「說話!」

  她仍沒有反應,甚至沒有看他一眼。

  「那罵我!什麼都好。就是不要這樣!你聽到沒?!」

  他發狠似的一拳砸上床柱,震得床搖晃不止,「該死的!不許這樣對我!」

  她只是搖了搖頭。沒有。她沒有話說。腦中一片空白,什麼也想不起來。;

  「你在生氣嗎?在怨我嗎?你以為我想這樣?!你來歷不明,又是異國人,是不可能立為正室的!看著我!」他猛地扳正她,令她面對他,「你是我的人。我會疼你、寵你,但不會只有你一個女人。我有我該背負的責任!

  別任性!」

  她張口欲言,最終仍是無力地合上。

  「你要什麼?」她越是不說話,他的心就越慌,說出來的話就越過分,到最後連自己都不知道說過些什麼了,「這就是你的目的嗎?假裝認錯人,一副無慾無求的樣子,以為我對你動心後便什麼都手到擒來了嗎?結果還不是和那些愛慕虛榮的女人一樣引你真的愛我嗎?關心我的感受嗎?說過要相信我,結果也只是說說而已嗎?!為什麼不願體諒我!除了正室的名分,我什麼都可以給你!我甚至可以不去碰她!只要你開口……和我說說話……」

  他無力地倒在她身上,一手輕柔地撫她的發,低喃道:「虎兒,對不起,對不起,我不是有心的……」怎會不知她是哪種人?她甚至不知道何謂妾室,是慌亂,是太怕失去她,才會將所有的責任推到她身上。

  「不要……難過。」她幽幽地道。

  「虎兒……」她終於肯說話了,卻還是只在乎他的感受!他不禁眼眶濡濕,緊緊地抱住她,沙啞道:「傻瓜,難過的是你啊。」從來不知道他能在乎一個人到這種程度。她只是不理他,就像活生生把心都撕裂了一樣。

  「告訴我,你要什麼?」他只在乎她的感受。

  她只是搖頭。心裡空蕩蕩的,她什麼也不想說,什麼也不想做了。

  「愛我嗎?」他輕問。

  她像是麻木般地點了點頭。

  「我也愛你。」他歎息,小心翼翼地抱她上床,將她圈在自己懷裡。

  「尉荀。」

  「嗯?」

  「香臘粥很好喝嗎?」

  「……還好。」他揉揉她的頭,安撫道,「別多想。」

  「虎兒不會煮。」也從木知道他喜歡喝。

  「沒關係。」他輕柔地吻她。

  「尉荀。」

  「嗯?」

  「虎兒是你的。虎兒會乖。會一直一直地等下去……」

  「傻丫頭。不用等,我在這兒啊。」他愛憐地抱緊她。

  「好久……」她埋人他懷中,模糊地喃道,「真的好久……」

  她是等累了、等怕了,才又能夠再感受到他的體溫。這漫長的等待,難到還要再繼續下去嗎?

  「什麼『好久』?」他不解。

  「有一種鳥,」她已不記得那鳥叫什麼名字了,「只在一種樹上棲息。如果找不到那棵樹,它便累死在天上,直至墜落。」

  「虎兒?」他發覺到她的語調有些不對,但低頭一看,卻發現她已閉上了眼睛,像是已睡著了,他只得在她額間烙下一吻,也沈沈地睡去。

  黑暗中,一雙瞳眸悄悄地睜開,散發出不屬於人類的、詭異的綠光。

  她,不是人。
引言 使用道具
t15025844
公爵 | 2012-12-28 01:31:14

第九章   
       
  「姑娘!快別做了,這已是第七鍋了!」張嬤嬤著急地勸道,「要喝香臘粥,嬤嬤我煮就行了啊!瞧瞧,都傷到手了!」

  花生,臘肉……沒錯啊,為什麼她就是煮不好?

  琥珀聽不見任何人的聲音,雙眸死死地盯著那鍋未成的粥。她不斷地試,方法已記在腦中了,可越是心急就越是手忙腳亂,煮出來的東西一鍋比一鍋難看。直到一個手滑,連粥帶鍋,一起摔在了地上。宣告第八次的失敗。她煮不好香臘粥。她做不好人類。

  儘管她那麼努力地壓抑自己的本性,不生氣,不傷人,她學著像晴娟她們那樣笑,逼著自己要多說些話,討他高興。可是——

  她會懂你嗎?

  她能與你品茶對弈嗎?

  她能瞭解你對書畫的賞析嗎?

  *** ***

  那時,她只是隻虎,他和人類女子在一起是那麼自然。所以她要為人。

  現在她是人了,卻還是要眼睜睜地看著他去接納別人!

  夠了!夠了!這樣的痛,燒得她無法呼吸!他是她的!是她才能碰,是她才能愛!

  但他不是。

  即使她已是人的樣貌,卻還只能像遠古的那隻母虎一樣,偷偷地在角落看著他,看著他屬於另一個人。

  人心是無法掌控的。她不會勉強他。這次,她已沒有怨火。能再見他,被他疼愛,已是對她莫大的恩寵,

  他不屬於她。

  以前是,現在是,以後也是。真的是從來不曾屬於過她。無論她是變成人,還是變得像那女人一樣,他也永遠不可能屬於她。

  他說他愛她。但卻在她不在時抱著別的女人。這樣的愛,她不要!光只有疼愛是不夠的,他必須要完完全全地屬於她!虎類的佔有慾是很強的,一旦遭到背叛,

  *** ***

  一生只有一個伴侶,只愛一個人。這對人類而言是不可能的。他們的想法,她永遠也不懂。

  不捨傷害他,就只有傷害她自己。

  「姑娘,別哭呀!嬤嬤給你煮鍋好的哦!」

  她直直地站在那裡,淚水止不住地往下落。

  不再扭曲自己的本性,不再強求。她還是那只孤注一擲的母虎。

  若他不是她的,那她便不在這一世活著。不純粹的東西,她不要!

  不再讓他為難,不再攪亂他的生活。從頭至尾,她帶給他的就只有痛苦而已!

  呵,不要了……

  她這「一世」已拖得太長。

  不要了……

  這漫長的等待,這空洞的人的軀殼。

  不要。她再也不要承受這樣的痛!無法留在他身邊了,留下來也只會傷害他!更傷害那女人而已。

  她要回到原本的地方。死去,喝孟婆湯,下世做豬做狗也絕不為人!



  晨曦微顯。

  尉荀已整裝待發地站在床沿。

  「這個。」琥珀取下佩劍遞向他。

  「傻瓜,早朝不帶劍的。」他正欲將劍掛回牆上,卻見她一臉固執地看著他。

  「平安。」她堅持地將劍塞到他手上,那個絳紅的錦囊掛在劍鞘上,輕輕地搖晃。

  他接過劍,動情地擁緊她,「等我回來,嗯?」

  *** ***

  「虎兒,相信我。」他放開她,並不執著於她的回答,「我走了。」

  當他轉身,門外的亮光使他的背影看起來是那麼遙不可及。這一走,他彷彿就要消失在那無盡的光影之中,從此,再也見不到。

  永生永世……

  「尉荀廠她突地叫住他,淚水再也止不住地往下淌。

  他腳步一頓,卻始終沒有回頭,只仰頭輕笑道:「傻丫頭,等我回來,讓你笑著叫我『夫君』!」語畢,他跨步遠走。

  為什麼?

  回頭啊!只要他看看她,再抱住她,或許她便會什

  麼也不堅持地留下來,傷害到誰都無所謂,被他厭惡也無所謂,她好愛好愛他!只想待在他的身邊,被他抱著,被他哄著,被他那樣深刻地疼愛著。但是,一生,只有一個伴侶。

  如果要,就要全部。人類只要這樣的滿足了嗎?她不會!畜牲是很單純的,很單純……不懂得迂迴與容忍。

  她是畜牲。

  就像是那種鳥一樣的畜牲。那麼固執。即使累死,也絕不接受瑕疵的施捨!



  「大才子也有燒壞腦筋的時候啊!」先前的太子,如今的皇上,正坐在龍椅上一臉興味地看著單膝點地的尉荀。

  「請皇上成全!」

  皇上打了個手勢,將所有的奴才都退下後,才鬆下了緊繃的臉,笑嘻嘻地道:「快起來說話,沒外人了,別這麼拘謹嘛!」

  「當守君臣之禮。」這是他一慣的處事原則。凡事不可鋒頭太健,特別在皇上面前。

  「什麼君臣,那是別人說的!論理,你還是我結拜的義兄,是不是也讓我給你下跪啊?」

  「微臣不敢。」

  「那就坐。咱們也好久沒這麼說過話了。」皇上從龍椅上下來,像個孩子似的搬了張椅子坐在尉苟身邊。

  尉荀無奈一笑,只得從命。誰讓皇上年少稚氣?在某些事上真是比牛還拗。

  「你剛才不會是說真的吧?」

  「哪敢欺君?還清皇上成全。」他主意已定,不會再更改了。所謂的男人,齊家,治國,平天下,若連心愛之人部無法保護好,要再多的榮耀也只不過是掩飾虛弱的幌子罷了。

  「七妹不要?那個什麼芳芸的也不要?是不是太可惜了?好好的齊人之福不享。哎,害我想升你官都要再找借口了。」

  「皇上不必如此費心。」人人皆欣羨他的好際遇。君王相寵是多大的事?朝中百官莫不誠惶誠恐。而惟有他尉荀,不論是先皇還是當今聖上,永遠都是備受寵信。可那又如何?現在的他,在乎的僅只有一人的笑容而已。

  「不過,你當真想好了?你那小妾美則美矣,是悍了些,你能受得了?」他可是至今難忘她那個「滾」字,真是心有餘悸,好凶的女人!

  「虎兒很乖的,下回帶給皇上看看。」尉荀淺淺一笑,道,「那丫頭只是擔心我。」

  皇上看著他那瞬間柔和的臉,突然蹦出一句,「你慘了。愛太深,有時反而成為負累。」

  「甘之如飴。」

  「你這樣,讓我不幫都不行,真是的廠他狀似不悅的蹙眉,「七妹你就不用擔心了,把她嫁掉就是。至於那個郡主,我管不著。就先賜你家小妾個郡主的名分,再指婚如何?」

  「謝皇上恩典。」尉荀不卑不亢地行禮。

  「先別謝,最大的問題怕還是你爹。他若知道是因你的一意孤行而壞了兩門如此登對的親事,哪能善休?到時啊,你就搬到宮堅來避避風頭吧?我都快悶死在這了!」

  「皇上……」他為難地皺眉。

  「好,不來就不來,但清明的遠足狩獵你總得陪我去吧?總不能有了家室忘了恩人哪廠他爽朗一笑。

  「微臣定當奉陪。」尉荀笑道,「皇上還是對狩獵情有獨鍾啊!」

  「那是當然!僅此一項愛好了,死不能丟!」他神經兮兮地道。

  「皇上。」

  「啊?」

  「請皇上盡快習慣為君之禮,起碼不可以再自稱『我』了。」

  「知道了!還不是只在你面前才這麼隨便?」他突然斂起了笑容,「現在,也只有在你面前才能這麼放鬆了。」

  「我知道。」尉荀不再堅持自稱「微臣了」,起身拍了拍皇上的肩,「你是皇上,也是我義弟,想放肆就放肆些吧!一定會盡最大的能力協助你。」

  「好兄弟廠他伸出手。

  「好兄弟。」

  擊掌為盟。



  街道、房屋、人流。

  這裡,不是她該在的地方。

  琥珀站在尉府的大門口,邁出了她的第一步。

  「姑娘,你要去哪?」門口的侍衛忙問。她怔怔地注視著前方。

  「回去。」

  「回哪兒去?傍晚前能回嗎?二爺吩咐了,姑娘若是出門,一定要帶侍衛。」

  她奇怪自己為什麼還笑得出來,可她還是笑了。因為自此以後,她可能再也沒有這樣的權力了。能想他,為他而高興。

  「姑娘?」

  她閉了閉眼,再睜開時已是一片清明。

  「請尉荀他,保重。」

  最後的,以人的語言,說著人的虛浮話,卻是對他最深的牽掛。

  沒有回頭,也沒有理會侍衛的叫喚。她曾經是怎樣地看著這張紅漆大門,怎樣渴望能夠進去。而今,她是

  在裡面了,卻又走了出來。

  她只有拚命地奔跑,任長髮在陽光下散發出金色的光澤。不回頭,不回想,是她該回去的時候了!回到最初的地方,回到最原始的自己。

  *** ***

  「呵!這不是尉大人家的小娘子嘛廠

  一個拐角處,她居然遭逢了那日的陳普光。他模樣狼狽,左臂已斷,似是受了不輕的刑罰,但身前身後仍是跟了十餘家丁。

  「真是冤家路窄啊!今兒可不會有人來救你了吧?」他目光凶狠,「若非你這賤貨,少爺我怎會落到今日這步田地?!齊家不認我,臉被毀了,手也廢了,四處碰壁,正愁找不到洩氣的,你倒叫我遇上了!告訴你,反正我已是如此了,再慘也無所謂!我管你是尉荀的什麼人?!抓了回去爺兒們要玩死你!」

  人類。醜惡。

  早已看清的事,歷史再度重演,為什麼不能傷人?人類總是拿著凶器向她走來,她已退至無路可退!再也不要聽流豐的話!

  可是,一絲腥紅的血,沿著嘴角滑下蒼白的臉。琥珀一動不動地任由這群人向她步步逼近。

  又要如此嗎?不活了,放棄,然後再次等待?一世一世,都因人而死,又為人而活。如今,她連反抗的氣力也沒有!了。不怒,不氣,無法抗拒的,是命運。

  心死,魂散。

  不要再那樣駭怕,怕他消失不見,怕他生氣。她不傷人就是。她答應他,守住最後的承諾。即使生生世世都死在這些骯髒的人手裡,也不再反抗。

  「臭婊子!悍不起來了?!」陳普光啐了一口,右手用力地扯住她的頭髮,將她拉向自己胸前。

  來吧。她無所謂。琥珀緊閉著眼眸,仰高了臉。祈雨內丹的餘熱微微發燙,宣告她已活不過幾多時日了。

  能來此一遭,為他做點事,已是她最大的快樂了。她只恨自己珍惜得還不夠,還沒好好地看夠他。這麼快,就成了分別。濫用了神力,應遭天譴。她本還想留一絲餘力能陪他長一些,結果仍足走到了今天。祈雨的內丹,終會散盡。而到那時,她將不復存在。

  「怕了?!」陳普光得意一笑,正欲俯身親吻她地臉時,忽被一道青色的閃電擊中,剎時燒焦了半邊人面。

  琥珀從陳普光的懷裡轉到了另一個懷裡。她嗅到了,是誰的氣息。

  「終於見到你了。」

  *** ***

  「鬼啊!」

  「妖怪!」

  一干家丁們看著渾身呈半透明狀的神人時,嚇破

  了膽地拖著哀嚎不止的陳普光落荒而逃。

  她沒有推開他,只是麻木地睜開了澄金的眸子,注視著他。

  「向天。」

  他輕撫她的臉.目光前所未有的溫柔似水。

  「千年之後,我還能找到你嗎?」他沒有那個自信,更沒有那份耐心。被背叛被欺騙的感覺,與烙在胸口上濃烈的愛,讓他一刻也無法再待下去!即使法力抽空,即使魂飛魄散,他也要尋著她的氣息找到她、見到她,以證實那一剎的相逢並非夢境!

  他的臉色很蒼白,已與初見時的盛氣淩人大不相同。他為什麼能找到她?是因為內丹的力減弱了嗎?呵,隨便吧,她什麼也不想知道。索性就這麼閉上限,忘了一切吧。

  「你想去哪?」他還有最後的力,能送她到安全的地方。

  她看著他已然血色全無的臉,終於明白了何謂癡傻。原來,那樣的執著,那樣的義無反顧的,是每一個深愛的靈魂。不論付出多大的代價,不論將自己傷到多重,都想要再見那人一眼,為耶人做點事。哪怕就真的只是一點點。

  祈雨、向天,還有她,都是如此。

  她伸出手,輕輕地捧住他漸漸透明的臉龐,注視著他,卻又像是看著另一個遙不可及的身影。

  想去哪?回去。她要回去。回到最初的依戀。那又是在哪兒呢?

  輕輕撫摸她的那隻手,初次聽到最動聽的人類的聲音,那淡淡的語氣,冷漠的神情。不是流豐。她擡頭看天,天上一片明媚。

  「千山……之頂。」

  忽如一陣風過,人跡無蹤,恍如從未來過。
引言 使用道具
t15025844
公爵 | 2012-12-28 01:31:53

第十章   
       
  又至清明,細雨紛紛。一行皇家騎獵的隊伍駐紮於干山腳下。

  「皇上,細雨不斷,山路泥濘難行,今日還是不要狩獵了吧?」一名老臣上前諫言道。

  「那這雨要是不停,難不成讓朕無功而返嗎?」皇上濃眉一蹙,看向一直沈默不語的尉荀,「你以為呢?」

  他只淡瞟一眼意興闌珊的隨從。這雨下得不是時候,若非酷愛狩獵的人,定是不會想跨人山林。

  「千山是傳說中人神兩界相連的聖地。世間萬物都歸皇上所有,惟獨這千山的一草一木乃受神庇。在此殺

  生,將遭天譴。」

  「尉荀!怎麼連你也迂腐起來了?朕是天子,哪有不能殺生的道理?既然選擇了這個地方,朕就是不信那些傳言!若有天譴就放馬過來好了,朕倒要看看它能把朕怎樣!」

  「皇上,不可……」尉荀一擡手,示意旁人不要多言。

  「寧信其有,皇上不可輕易涉險。」

  「尉荀你!」

  他若有所思地直視前方,左手握緊了腰間的佩劍。絳紅的錦囊,已在雨中濕透。

  「如有天譴,就讓微臣代皇上一試吧。」

  「你的意思是?」

  「旅途勞頓,皇上不如先梢事休息,明日再整裝出發。千山之路多有艱險,微臣就先去一探虛實。」

  「不行!你一個人朕不放心!探路的話一起去也可以,怎能讓你一人涉險?!你忘了去年的事了嗎?」他至今想來都猶有後怕,若是尉荀再次出了什麼意外,他就真的連個說話的人都沒有了。

  「去年……也是清明。」尉卜澀澀一笑,「卻已成為我最快樂的回憶了。」

  「你……」

  「皇上,讓我去吧。一個人去。我想靜一靜。」他不是以臣下對君主的口吻說的,而是以兄弟的口吻。

  皇上深吸了口氣,擔憂地看著他。一切瞭然。為情所困,為情所傷。他還能說什麼?

  「……小心。」

  尉苟淡淡一笑,承諾般的舉高了手中的長劍,任那絳紅色的錦囊在雨中輕輕地搖晃。

  揮手策鞭,頓時消失在了密林深處。



  潮濕的氣息。腐葉堆積下來,一片泥濘。連綿的雨絲由樹葉的縫隙中不斷飄落,濕透了他的衣袍。

  去年,也是這一天。那時的陽光好明媚,她就像只蝴蝶般地撲入他毫無準備的懷裡。在陽光裡,她靜靜地笑著。那笑容如毒液般滲入他的四肢百骸,一見不到她就渾身難受。

  是否,突如其來地到來也會突如其來的消失?否則,他為什麼會再也找不到她?

  最後,只有陳普光見到過她,說她被一個善使玄術的男子給救了。

  到頭來,他真的還是個被弄錯了的笑話嗎引她的不告而別是因為她終於找到了苦苦追尋的那個男人?流豐嗎?她不是口口聲聲地叫他尉荀嗎?她不是說過愛他的嗎?!

  這麼來了,又這麼走了。他的感受於她而言就那麼無所謂?相處過的日子全當成一場夢嗎?還有他抱住她的身體,那麼濃烈渴望地要她時,她在心裡喊的又是誰

  的名字?

  他快崩潰了。

  只有不斷地告訴自己,他恨她,恨之入骨。從來不曾愛過,也就不會被背叛。他才不會為那個女人而喪志消沈,更不會去想念一個不愛自己的人。他是尉荀,要什麼女人沒有?他一點也不想吻她,一點也不想抱她,一點也不想她發間的幽香!

  他好恨!

  過於沈溺於自己的思緒,使他沒有注意到地形的變化。只覺身下突然一空,隨後便是馬兒的嘶鳴聲,及重物墜落的聲音。

  不好!一定是掉人林中的深坑了!他反應敏捷地迅速抽出長劍,往洞壁插去,身上雖掛傷了幾處,但還好保住了性命。

  怎會如此大意?像這樣的密林,隨處都會有深達萬丈的坑洞,表面上看來與其他地方一樣被樹葉覆蓋住了,但若不小心踏空,掉下去絕對是粉身碎骨!而那匹御賜千里馬,此時應該已是回天乏術了。

  鬆了口氣,正當他要運氣躍出坑洞時,卻發現劍鞘掛在了洞中的樹根上。一定是他方才拔劍時不小心扔過去的。他目測了一下距離,知道是伸手不及的。若是要取回劍鞘,躍身過去還有點可能。但那樣一來,沒有支撐物,是非掉下去不可的了。

  只是劍鞘而已,他根本就不用理會。手中的劍柄已有些鬆動,再不上去,連劍身都要支撐不住了。

  可是,他看見那絳紅色的小錦囊還垂在劍鞘卜,輕輕地晃動。

  平安。

  她總是用那種固執而溫柔的眼神看他。

  真的是在看他嗎?還是在透過他看著另一個人?該死的!他從未這麼恨過一個人!

  我叫虎兒。你的虎兒。

  她的聲音即使在回憶裡,仍能令他的心糾縮成一團。

  他知道自己現在該上去,最好是一刻也不要再耽擱。但他的視線卻怎麼也離不開那個絳紅的錦囊。

  平安。

  甜甜的笑容刺痛了他的心。

  他不由自主地伸出手,想抓到那個錦囊,卻是再怎麼努力也碰觸不到。土層一鬆,那紅色的小點隨著劍鞘的墜落而將淹沒於黑洞中。他心下一緊,不由鬆開了握劍的手,想去抓住那個小小的影子。

  失去意識的最後一剎,他彷彿看到了久違的面容。



  他醒來時,發現自己躺在一個山洞裡。洞中央燒著一堆辟啪作響的柴火,他的身下則墊著乾燥的草垛。

  有人救了他?從那麼高的地方摔下來,居然也沒死

  成?他不由苦澀一笑。

  探首看了下洞外的天色,約摸已是第二天清晨。再不回去皇上他們一定會急壞,若是有其他大臣被遷怒就不好了。他得趕緊動身才行,等救他的人回來後道完謝就走。

  聽到洞外似乎有動靜,心想可能是救他的人回來了,他想起身相迎,誰想才剛撐起上半身,一陣劇痛就席捲了他的意識,痛呼一聲,又跌回了草垛。

  「尉荀!」聞聲趕來的琥珀忙放下手中的草藥,俯身在他旁邊,「很痛嗎?」

  是他看錯了嗎?這淺褐的長髮,澄金的瞳眸,十指上清涼的溫度,都是他所熟悉的那個虎兒!

  驚愕只是一剎,下刻他便想起了她的背叛。他猛地扣住她的手腕。

  「你怎麼會在這裡?!」

  「別亂動,你的腿摔斷了。」她垂下頭不看他,輕聲勸道。

  「回答我!」

  「我……還沒死。」向天將她送至千山之項後,將他最後一點靈力渡給了她,所以她才會還活在這裡。本想就在這兒等死了,卻又嗅到了他的氣息。她怕見他,真的好怕,但又怎麼捨得不救他?救了他,見了他,她的心將再也無法回復平靜。

  「我當然知道你還活著!我是問你為什麼在這裡!

  荒山野嶺的,你……」他不自在地別開臉,不想說出一些關心的話。

  「只有你一個人?」

  她點點頭,起身拾回草藥,放在火堆邊。

  「為什麼?!他呢?!他沒和你在一起嗎?!這一年來都是你自己一個人?!」

  她仍只是點頭,手裡捧著自己擦淨了泥土的佩劍,目光怔怔地盯著劍身。突然,她伸出手一把解下了錦囊,想也不想便扔人火堆中。火光將她的臉映得微紅,晶瑩的淚水不住地滑落。

  「虎兒……」他喉間一哽,輕輕地喚她。

  「騙子。」她直直地看著錦囊被火焰一點一點地吞噬掉,低啞道,「沒有……平安。」

  他伸出手握住她。

  「為什麼走?為什麼離開我?」

  她看著火,像是毫無知覺般的任淚流著,喃道:「有一種鳥,只在一種樹上棲息……」

  「夠了!別說了!」他真傻!直到現在才明白。傷得最深的,原不是他啊!

  「……一生一世,只愛一個人……」

  「傻丫頭,為什麼不告訴我?」他輕撫她柔嫩如昔的頰,終是忍不住地將她擁人懷裡,「只要你說,我什麼都會答應你。」

  「不要……為難。虎兒好乖……虎兒不鬧……不會傷人……」意識,為什麼越來越模糊?身體輕飄飄的,像是要飛上天了。

  「我寧可你鬧,你不乖,也不要你不聲不響地就消失不見了!」他緊緊地抱住她,「你嚇死我了!我還以為你不要我了!虎兒,為什麼不等我回來?為什麼不相信我?今生今世,我尉荀也只愛一個人,只與一個人長相廝守。不要再離開我的視線了,我……虎兒廠她的手,滑下他的背,無力地垂至地上。

  「虎兒?!」

  她淡淡地笑了,凝視著他。

  「來世,為豬為狗……再不……為人。」

  淚水滑落,滲入土中。一雙澄金的眸子,緩緩合上。

  良久,他輕輕地喚她:    「虎兒乖,和我說說話。虎兒……求你……」

  一些什麼模糊了視線,使他看不清她熟睡的臉,一顆一顆地落在她漸冷的軀體上。

  「不要……」

  不要這麼殘酷,他才剛找到她,才剛抱住她,他還來不及說「對不起」。她為什麼閉上眼睛?為什麼不聽他解釋……他沒說謊,他愛她!好愛好愛她!他誰也不要!只要她!

  「還我,把她還我……」這次他一定會好好珍惜,不再讓她受到傷害了。是他的錯,那日出門前為什麼不和她說清楚?為什麼要任郡主那麼放肆?她以為他不要她了嗎?

  明知她有多傻氣,再大的委屈都往肚裡吞,他為什麼不更細心一點?非要等到失去時才來追悔莫及?他只錯了一次,上天是不是能將她還給他,不要這樣來懲罰他,他不要她帶著怨恨地走!

  如果這世上真有神,就請救救她!

  思緒只是一剎,一道白光瞬時籠罩住他,將整個洞壁映得通亮。

  半晌,光茫漸漸散去,只剩尉荀一臉漠然地抱著琥珀的身體。

  他像是變了一個人,淡淡一笑,似無奈,似寵溺。

  「你這畜牲啊……」

  執念太強,是幸,亦是禍。連僅剩的最後一絲靈力都用來救尉荀了,她又怎麼可能活得下去?前世,他因她而塵封,今生,她因他而死去,因果循環,自有定理。

  但……

  他看著她蒼白的容顏,眼中竟有幾分愛憐。

  她是他的劫難。

  輕歎一聲,他抱起她,再次登上干山之頂。



  當尉荀再次醒來時,已是黃昏。琥珀就靜靜地坐在他身旁,一眨不眨地看著他。

  「虎兒……虎兒?!」他猛地坐起身來。        

  「別動,傷還沒全好。」

  這聲音,這模樣,這叮嚀的語氣,真的是琥珀!她還活生生地在他面前!

  他驀地緊抱住她,一刻也不松。

  「不是做夢!還好,還好……」

  「你剛剛做夢了嗎?」

  「……嗯,做了個很可怕的夢。」

  「是夢,不怕哦。」她輕輕地拍著他的背。

  「傻丫頭,我又不是小娃兒了。」又能這樣的叫她了。只是這樣,他竟就紅了眼眶。

  「可是,虎兒還是要對你好。」

  「不再離開我了?」

  她輕輕地搖頭。

  「永遠也不?」

  「嗯。永遠也不離開了。」

  「我們回家。」他在她的撐扶下站起身來。

  「回家?」

  「我們自己的家。」他已有了自己的府邸,即使父親不贊同,也不會傷到虎兒了。這一次,他會好好地呵護她,再也不讓她離開。

  「嗯。」她笑著點頭。

  離開洞口時,琥珀仍是回頭深深地看了洞內一眼。

  她知道,誰有來過。而那人的名字會深深地刻上心版,卻只剩感激。

  謝謝你,使我成為真正的人類。

  流豐。
引言 使用道具
t15025844
公爵 | 2012-12-28 01:32:42

尾聲   
       
  東海神島

  「公主,該休息了。」

  祈雨坐在靈池前,深情地凝望著池中一團紫色的煙霧。

  「不,我要再陪陪向天。」

  「公主,你修復這飄渺的靈體己耗費了幾千年的修為,不能再這麼勞累下去了。」

  「我不累。」

  「公主!雷神大人已經元神俱散了!不可能再活過來的!求求您醒醒吧,公主!」

  「你胡說!我一定可以將向天化為人形的!即使要花費上千年上萬年還是更久,我也絕不放棄!我會讓他忘了前世……只愛我一個……」

  「公主……」看到原本那麼端莊高貴的祈雨竟變成如今這般,貼心的婢女們無不傷心落淚。

  「向天。等等,你再等等。」祈雨將那團煙霧捧在胸前,許諾般地低喃道:「我一定會讓你復原的……」癡傻的人哪,總在執著。       

引言 使用道具
您需要登入後才可以回覆 登入 | 加入會員

建議立即更新瀏覽器 Chrome 95, Safari 15, Firefox 93, Edge 94。為維護帳號安全,電腦作業系統建議規格使用Windows7(含)以上。
回頂部 下一篇文章 放大 正常倒序 快速回覆 回到列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