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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冊第三章 復仇(六)

兩道身影一白一紫,進退如電,時而被掀起的浪峰淹沒,時而又從墜落的浪谷下浮現出來。

波濤聲,喘息聲,刀鋒撕裂空氣聲,甚至連輕微的衣袂翻飛聲也清晰可聞,提醒我這幅畫面並非幻象,而是真實發生在紅塵天大海上的刀道決戰。

碧大哥白衫上血花點點,如同冰冷雪地上淒豔盛開的紅梅。而公子櫻身上纖塵不染,毫髮無損,雙方實力高下立判。

出乎意料的是,碧大哥牢牢把握住戰局的主動,雙掌不斷劈出變幻如潮的無形刀氣,每一刀極盡凌厲凶悍,以命搏命,始終壓著公子櫻猛攻。

我暗暗蹙眉,高相爭,總會暗留一絲餘力,以供後續變化。碧大哥這麼全力以赴地強攻,等於孤注一擲,一旦無法擊潰公子櫻,死的只能是自己。

楚度收於腰間的一隻拳頭倏然消失了。

我頃刻察覺自己的氣機被楚度牢牢鎖定。即使我再次隱入弦象,滿場遊走,一時也難以擺脫。

「轟!」水花滾如雪崩,楚度的拳頭竟然從碧潮戈與公子櫻交戰的畫面中探出,劃過一道逆天反地的怪異軌跡,擊向我的面門。

交戰的畫面像水花一樣濺碎,碎片又在拳頭背後紛紛匯聚,重合成一幅完整的畫面,其中的玄妙處令我目瞪口呆。

單論法術的精妙,楚度遠遠超過了任何人,堪稱當之無愧的北境第一。

我身形飛速閃動。螭槍撩起無數瑩瑩閃爍的光點,或點、或撩、或掃、或刺。群鴉歸巢般紛紛投向拳頭,試圖化解楚度這蓄謀已久的一拳,不願與之硬拚。

然而拳頭在半空變化莫測,忽頓、忽進、忽緩、忽快,彷彿時而從北境的天地中衝出,時而又從外面突兀闖入,將原本連貫的天地空間搞得支離破碎。

螭明明看到拳頭,卻攔截不住。每一槍都從拳頭旁撲空,空有驚人的速度而無從發揮。

我心知,天地的秩序已被這一拳徹底擾亂,才會令螭產生怪異的矛盾感,無法正確判斷這一拳的來勢。唯有我洞觀心鏡,才勉強把握到這一拳的脈絡。

楚度是在逼我硬接這一拳,逼我碰觸北境的意志。

楚度身後。碧大哥和公子櫻交錯而過。碧大哥的刀從公子櫻鬢旁擦落,後者一點黛眉刀反勾,一點鮮血濺上碧大哥的衣衫。

我心意稍亂,楚度拳頭已至。不得已,我撼動全身法力,硬拚一記。

兩人同時悶哼。齊齊後退,掀起的數十丈水牆將我們身形淹沒。

我恍惚再次沒入天地的最深處,碰觸到了北境的意志。

這一次,我相距北境的意志近在咫尺。

那是一團無以名狀的精神力:似睡似醒,若有若無。渾渾沌沌。清濁難分。飄飄忽忽,浮沉不定。時而空空蕩蕩。其質也虛。時而盈盈滿滿,其質也實。是無所謂大,細微處甚於須彌芥子,不可窺觀。也無所謂小,廣茫處尤勝天地宇宙,難盡全貌。

一縷縷玄妙的波動從這團精神力中散發出來,無不極盡天地至理,時空奧妙。我頓時心中一動,湧出一股無法抑制的飢渴**,想靠近這團精神力,將其吞噬。

念頭一生,這團精神力當即生出感應,似是睜開了迷濛的眼睛。

驀地,我渾身汗毛倒豎,彷彿被一頭無比凶險的巨獸盯上。

「嘩嘩!」波濤的拍擊聲傳入耳中,我恰好從天地的核心處退出,兀自驚魂未定,被北境盯視的感覺一直不曾消除。

楚度仍舊立在對面,大哥和公子櫻浮現於水光中。乍一看,彷彿三人同處在紅塵天的大海上,隨著海浪跌宕起伏,並無地域相隔。

「嘶嘶!」刀氣縱橫,鳴響不絕。碧大哥躍至高空,雙掌舉過頭頂,剛烈的刀氣帶著一往無前、玉石俱焚的氣勢往下直劈。

公子櫻舉頭仰視,掌中的一點黛眉刀隨著刀氣轉動挪移,靈妙變化,就是不與大哥正面交擊。翠碧色的刀光左一斬,右一切,看似雜亂無章,擊向空處,但每一刀擊出,都將大哥凌厲無匹的刀氣削弱一分。

等到刀氣落至公子櫻頭頂上方時,攻勢已經衰減。

公子櫻刀光一閃,看似迎上。雙方即將觸實之際,公子櫻陡然抽刀,身形後移,刀氣堪堪從他額前劈下,光潔白皙的額頭滲出一縷蜿蜒的鮮血。

我的心猛然往下一沉,大哥這一刀最後的力量也被公子櫻的刀光引出,後果不堪設想。

刀光一閃,後退的一點黛眉刀轉過曼妙的弧度,驟然向前斬出,進退轉換巧妙,銜接無隙,清碧色的刀光發出清越的激鳴。

刀光清冽如水,在視野中不斷放大,霎時化作了楚度的拳頭!拳頭直擊我的面門,一眼望,這一拳竟然是隨著公子櫻的刀勢而出,業已分不清這是楚度的拳頭,還是一點黛眉刀了。

此時此刻,雙刀對戰的畫面似和楚度融為一體,遠近虛實已無從分辨。

我心頭劇震,楚度的鏡花水月**顯然即將圓滿,臻至真幻如一的地步。一旦如此,即使遠隔天涯,他也可隨意插入公子櫻與大哥的戰局,將任何一方擊斃。

拳頭遙空擊至,速度並不快,軌跡也異常清晰,但氣勢磅礴無雙,呼嘯的拳風從四面八方響起,將整片水域籠罩在這一拳的威力中,令人無法閃躲。

楚度這一拳將我逼到了生死存亡的極限。若再被他打入天地核心,我必然難逃與北境意志正面交鋒的險地。

所有的雜念在一瞬間斂。

我閃動的身形戛然而止,停立在一團湍急的浪尖上,心鏡一片澄澈渾融,將碧大哥和公子櫻的身影徹底抹掉。

道心清楚無誤地顯現出來。

舍道之外,再無它物!

凝視拳頭,我的眼神漠然如神。

風浪湍急湧動,波濤聲卻變得越來越輕,天地萬物似是隨著不斷接近的拳頭,紛紛向遠處退。

四周驀地一片死寂。

凝視拳頭,我的精、氣、神彷彿臻至到了靜的極點。

這一刻,天地唯我。

這一刻,我存在,是以天地存在。

「天象!」我沉靜喝道,言出法隨,天空炸開無數雷電。

「地象!」千丈深的地底震盪不休,裂開深壑,火漿裹著洪水噴湧而出。

「人像!」魅胎轟然一跳,霎時,千變萬化的魅武招式在我身上紛呈綻現,似有無數個魅進擊起武。

無數個魅又在同時破碎,連帶著我的肉身、精神一起破碎,化作與天象、地象交融的絃線。

「三象合一!」我的聲音迴蕩天地,無所不在。

魅武與絃線終於融合。

我消失在了楚度的拳頭前。

(關於阿蘿,她的本心很強,自創北境式的易經命理,所以能抵制部分葳蕤翡翠的危害。她只能記起那一晚之前的事,也符合現代心理學的選擇性失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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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冊第三章 復仇(七)

然而從另一種角度,我並未消失,仍然呈現在楚度的拳頭前。

消失的只是原來的林飛,取而代之的是一個嶄新的我。

因為我不再是由血肉、生死螺旋胎醴和精神、魂魄構成的生靈,我所有的身軀、精神都化作了覆蓋四方的絃線。

每一根絃線都在以不同的節奏伸展、收縮、扭曲、彈動,發生著數以千萬的奇妙變化。隨著絃線動作,無數奇景好似萬馬奔騰,異變紛呈:如雨後春筍節節拋高的閃亮火線,無窮無盡分裂下去的黑白星雲,排成網格狀層層翻滾的電光,打著轉飛速變形的海底峽壑,還有許多叫不出名字,找不到言語形容,從未在此方天地出現過的陌生異象。

無數根絃線組成了不斷向外延伸的我,精、氣、神以及一身法力皆由絃線代替,不再侷限於宇宙萬物源於氣的北境法則。

這儼然是生靈的另一種進化方式。

無論是楚度、阿蘿,還是碧潮戈和公子櫻的決戰,都在這種嶄新奇妙的進化方式前不值一提。我沉浸在絃線衍化的天地中,渾然忘記了一切。

「轟隆隆!」連綿嵯峨的岩山憑空出現,以倒立的形狀,懸浮在洪水上方。層層疊疊的岩石群像鱗片顫動不休,倒影搖晃成一條碩大無朋的游魚。魚嘴破開水面,吐出千萬朵色彩繽紛的鮮花,鮮花層層綻放,滾落晶瑩的露珠,以異常緩慢的速度下墜。每一個露珠內都有一個魅在跳躍進擊,魅翠綠欲滴的眼睛無限放大。瞳孔裡倒映著雲霧瀰漫的幽深隧道,一雙雙火焰的翅膀向隧道深處飛去隧道深處摺疊、彎曲,倒錯,彷彿將原本立體的世界再一次分割,使其呈現出更豐富的層次。

而我也在一次次的摺疊、彎曲、倒錯中變化,漸漸生出一股明悟:若以絃線演化天地,天地便不僅僅是簡單的立體,而是超越了以往的時空概念。展現出愈加深奧晦澀的法則。

不知不覺,絃線猶如蛛網,向四周時空無限擴張,要將整片紅塵天編織成絃線的世界,完成高等法則對低等法則的吞噬。

驀地,絃線一滯,與紅塵天交觸處炸開狂暴的氣浪。顫動變化的節奏變得雜亂起來,彷彿無力為繼。一個念頭旋即像水泡冒出我的絃線天地:龍蝶和我的魂魄未能合一,導致絃線無法圓滿。

霎時,楚度、碧潮戈等人的身影也像從深潭中汩汩浮出的一串水泡,將我的意識重新帶回來。

我心念一動,絃線倒捲。疾風驟雨般轟向楚度。

楚度如同峙立在風暴中的孤島,承受著從四面八方滾湧而至的怒浪。阿蘿已被他收入袖中,以免被絃線波及。

楚度的拳頭儼然化作了綿密的拳雨,每一拳擊出,如同石破天驚。必有弦象破滅。然而弦象分分合合,無窮無盡。只要楚度無法將我鎖定,就不得不被動挨打。

最致命的是,這方天地充斥絃線,頻頻生出匪夷所思的變化,令楚度疲於應付,一時間很難適應。

一團咆哮的烈火隨著楚度的拳頭濺開,一點火星彈出,凝聚成我的身影,猛然揮拳,擊中楚度肩頭。

霎時,楚度肩頭的肌肉以驚人的速度收縮、彈動,卸去大部分力道。饒是如此,他仍舊被打得身影趔趄,血氣上湧。

不待他揮拳反擊,我已融入絃線,遠遁消失,絕不給他硬拚的機會。

「砰砰砰!」我在絃線中神出鬼沒,一次次擊中楚度,在他身上平添出無數細微的小傷口。為了避免和他糾纏,我法力內斂,以靈動輕巧為主,往往一沾既走,牢牢掌控住戰局的主動。

楚度鬢髮散亂,面色漸漸蒼白,這麼打下去,他遲早被我活活拖垮。也只有將他徹底打殘,我才有機會救援大哥,否則反會被他一路糾纏下去,耗盡時間。

「轟!」絃線伸至,楚度腳下的波浪驟然化作天空,上空反而變成滔滔浪潮,傾瀉落下,使他生出天地顛倒的錯覺。

浪花分湧,我彷彿從一條深邃的隧道中彈射而出,突兀地出現在楚度身側。不容他閃避,我掌如刀鋒,切開他的左肋,狠狠插進血肉。

楚度痛哼一聲,鮮血泉湧噴濺。我旋即化作其中的一滴鮮血,悠悠飛灑。

血珠落在水波上,又化作一滴水沒入。我的語聲環繞著楚度飄忽迴蕩:「多謝你那一拳,令我道法大成。楚度,你橫掃天下的時代已經一去不復返了。今時今日,你已不再是我的對手。」

「這番話未免說得太早了。」楚度淡淡一笑,手掌緩緩抹過傷口,血肉模糊的肋部當即變得完好無損,連碎裂的衣衫也復原了出來,彷彿我先前擊中的楚度只是一個幻象。

我神色微變,想不到楚度的鏡花水月造詣如此之深,隱隱臻至以真化幻的地步。即便我真實無誤地將他重創,也會被他轉化成虛幻的假象。如此一來,除非我將他在瞬間擊斃,否則他就是永生不死。

「你的術法果然神奇,精妙處甚至凌駕於這方天地之上。若是大成,楚度確非你的對手。」楚度沉吟道,臉上閃過奇異的神色,「可惜,你的術法裡還藏著莫大的隱患。」

他吸氣,提拳,邁步,猛擊。

「轟!」絃線交織的蛛網中,亮起一輪鏡花水月的光華,拳頭彷彿一瞬間穿越了百丈距離,從光輪中破空而出,結結實實地撼中某處絃線。

那一處絃線,恰好是我和龍蝶的魂魄相接之處!

絃線振動欲碎,我頓時心神劇震,如遭雷殛,龍蝶的慘叫聲像一柄利刃猛地刺穿魂魄。

我心叫不妙,絃線陡然收縮翻捲,節奏如同雨點般急速變化,生出無數閃耀奇象,瘋狂擊向楚度。但楚度死死盯住了絃線的唯一破綻,寧可被弦象打得遍體鱗傷,光輪也緊跟著絃線眼花繚亂地移動,一次次重拳擊出,打得龍蝶慘叫連連,魂魄動盪不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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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冊 第三章 復仇(八)

我正欲收起絃線,忽而心一動。龍蝶的魂魄關係到我的最後一步,當然不能被楚度打成殘缺。但未嘗不可借助楚度之手,削弱龍蝶魂魄的力量,使其變得奄奄一息,替我創造出吞噬的機會。

我要做的,就是拿捏好驅虎吞狼的分寸。

當下,絃線一抖,如同天羅地網,席捲萬象,與楚度硬撼對撞。龍蝶的魂魄和楚度也在一次次交擊,不住相互消耗。

「轟!」楚度的拳頭穿過千變萬化的弦象,再次準確擊絃線內唯一的破綻,龍蝶厲聲痛吼,魂魄顫抖得幾欲碎裂。

與此同時,四周的波浪被絃線牽引,驟然翻轉成千百塊巨大的岩石,猛烈砸在楚度的背上,打得他身形趔趄,面如金紙,口嘔出一團暗紫色的凝結血塊。

這分明是舊傷淤積內腑的跡象,楚度在吉祥天一役的傷勢還未痊癒!

他竟然帶著舊傷和我交戰!我頓時一凜,一旦楚度傷勢復原,鏡花水月**必然臻至真幻如一的地步。到時我若還不能吞噬龍蝶,鐵定不是楚度的對手。

幸好此戰引發了楚度的傷勢,為我贏取了些許時間。我倏然收起絃線,龍蝶被楚度接連打壓,魂魄猶如風殘燭,虛弱飄忽,再也受不起重擊了。

楚度也好不到哪裡去,一直承受弦象猛擊,不得不耗費大量法力施展鏡花水月**,將全身傷勢轉為虛幻。以他此時的狀態,很難再擊出將我打入天地核心的那一拳。

四周的奇異景象隨著絃線消失,風浪激湧,在楚度和我之間捲起一堆堆混濁的泡沫。

對峙片刻。楚度與我同時撲上,展開短兵相接的貼身激鬥。

雙方所有的法術全都返璞歸真,斂藏於簡簡單單的拳腳肉搏,不露絲毫痕跡。

「砰!」楚度一拳擊向我的肩膀,拳勁吐出拉、扯、沖、轉等幾十股不同的勁力。我肩頭微沉。一掌先發後至,切向他的手腕。楚度擊出的拳頭驟然縮回,猶如從未擊出,下面一腳踢來,無聲無息。我故作不察,等他腳尖逼至心窩。絃線組成的身軀匪夷所思地一扭一閃,順勢躍起,掌鋒劈向他的頭頂心,不待他舉拳相迎,雙腿快似閃電,輪番疾踢。

一時間。雙方兔起鶻落,頻繁變招,往往一個細微的動作暗伏連環殺招。哪一方稍有疏忽,即刻陷入被動。楚度的拳勢時輕時重,忽而軟如棉,忽而重似山,轉換銜接極盡細膩精妙。我則憑藉超出一籌的渾厚法力和絃線構成的肉身。動作奇詭變化,將魅武施展得愈發狠辣凌厲。

楚度將法變到了極致,我卻將自身變到了極致。

「砰砰砰!」拳掌交擊數百下,兩人齊齊被震得後退,一時難以較出高下。我心知繼續打下去,楚度的舊傷會逐漸激化,徹底落入下風。但現在絕非和楚度糾纏的時候,龍蝶變得異常虛弱,正是吞噬他的大好良機。

彼此對視良久,楚度忽而道:「你不再急於趕赴海上。一睹碧潮戈與公子櫻決戰的最後結果麼?」

我淡淡地道:「現在你還想用大哥打擊我的道心,未免可笑。」三象合一,絃線接近改天換地的大成境界,我的道心也接近天地般漠然無情的狀態,距離人的感覺又遠了一步。

此時的我。雖說仍然牽掛大哥生死,但已不再患得患失,動搖心境。如果大哥能活下來,那是最好。大哥若死,我自會拿公子櫻的性命償還,以盡最後的人事。

「說到底,還是你覺得自己的命比碧潮戈更重要。」楚度微微一哂。

「你說錯了。是我的道,比大哥更重要。」我默然半晌,道,「多謝你那一拳,讓我看清自己的本心。舍道之外,再無它物,我想我真正做到了。或者說,我原本就是那樣的人,只是自己不明白而已。」

楚度臉上露出深思之色,我續道:「你若是閒得無事,我們可以繼續交手。不過你舊傷發作,怕是撐不了太久吧?再不及時將養,必然傷及根本。」

「也好,等你我補全了各自的缺漏,再進行這未了一戰。」楚度瞥了我一眼,似笑非笑地道,「不過,現在就算你趕到海上,也不來及改變那一戰的結果了。」

楚度仍以為我是為了援救大哥,才急於抽身。我面上不露端倪,螭槍破空射出,遙指楚度:「你是在逼我和你糾纏到底,一決生死了。」

楚度長笑一聲,一輪光暈綻出腳下。他的身影霎時沒入光暈,隨著水浪盪開,消失無影。

我長長地舒了一口氣,身形展動,繼續向前飛掠。過了片刻,我眼看四際無人,再也查探不出楚度的氣息,嘴角滲出一絲冷笑:「龍蝶,你還好吧?」

不待他回答,蓄謀已久的精神力彷彿惡龍洶洶撲出,一把攫住龍蝶,無數根絃線交織纏繞其上,如同一個密不透縫的繭,將他封死在內。

出乎我的意料,龍蝶毫不掙扎反抗,只是冷冷地盯著我,任由我將他拖至精神核心的最深處。

「龍蝶,在我吞噬你之前,不想說些什麼嗎?」我自身的魂魄浮出精神核心,與龍蝶面對面,一根根絃線形成精神通道,將雙方魂魄絲絲相連。

「你就是我,我就是你,誰吞噬誰又怎能說的清?」龍蝶眼露出一絲奇異的神情,緩緩地道,「這裡是你的精神核心,難道不是我的嗎?」

「轟!」他額上鑽出兩根尖角,晶瑩剔透的雙翅向兩側展開,七隻赤、橙、黃、綠、青、藍、紫的利爪探出腹下,魂魄具現化成龍蝶的本體模樣。

我的魂魄也在同時一震,生出尖角、利爪和雙翼。形狀和龍蝶的本體並無多大區別,只是雙目清澈溫潤,純淨如水,與龍蝶火焰般閃耀的雙眼不同。而且因為魂魄凝聚,精神力渾厚的緣故,我的魂魄比龍蝶大上數十倍,色澤也遠比他鮮亮多彩,富有生氣。

但令我生疑的是,昔日我的魂魄額頭處隆起兩團小小的突點,如今卻悄然轉化成雙角,也不知是什麼原因所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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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冊 第三章 復仇(九)

難道是那一絲融入心鏡的魂魄作祟?

沿著絃線,我強悍無匹的精神力深深刺入龍蝶魂魄,痛得他雙翅劇顫,利爪緊扣,雙眼的焰火彷彿要噴射出來。

「在我的那個世界裡流傳過這麼兩句詩:『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你我也算是世間最親密的人了,何必一定要自相殘殺呢?」絃線猶如鐵鏈一般游動,將龍蝶五花大綁地懸吊起來,角、爪、翅都被交織的絃線勒緊。我嘆了口氣,竭力使自己的語氣顯得溫和平緩,「只要你把那一部分藏入心鏡的魂魄交出來,我可以放過你。」

龍蝶定定地看了我一會,狂笑起來:「這種話騙三歲孩兒還差不多,難道我看起來像個蠢物嗎?」

「只要能拿出對方想要的東西,再聰明的人也會變得很蠢。」我用誘惑心神的聲音說道,「我可以為你埋下精神種子,幫你度過此次天地大劫,令你重塑血肉,得以新生。你將擁有我所有法術的經驗體悟,超越知微是必然的事。」

龍蝶默然了一會兒,緩緩搖頭:「其實你很清楚,那一部分魂魄已經完完全全地融入了心鏡,與你的道心渾然一體,就算你廢功碎鏡,也無法將其分割出來。」

龍蝶的回答雖在意料之,但我還是禁不住一陣失望。半晌,我語聲轉為森寒:「這麼說來,你對我沒什麼用處了。」儘管心尚存疑竇,但我不想拖延下去了,這是吞噬他的絕佳機會,否則龍蝶的魂魄遲早釀成大患。

「你確定自己不會後悔嗎?」龍蝶沉默許久,臉上又露出那種奇異的神色,像是失望、譏誚、悲哀交織的複雜情緒。

「後悔是失敗者的藉口。」我漠然道。絃線飛速振動,如同長龍汲水,將龍蝶的魂魄一點點抽出來,輸送至我的魂魄。

像清甜的雨露甘霖灑落。精醇的奇異力量散發出來,滋潤心神,我的魂魄一點點壯大,雙角崢嶸高聳,鱗紋密生,發出黃金般的眩目光澤。

龍蝶面容急劇抽搐,發出淒慘嘶啞的痛吼。身軀因為難以忍受的疼痛膨脹開來,深深陷入絃線,被勒出一團團鼓起的皮肉。

「看你這麼難受,我也於心不忍。不如你主動將魂魄消融,也省得多受折磨。」我凝視著龍蝶越來越黯淡的雙角,勸誘道。他顯然還不死心。正在頑固抵制魂魄的流失。以目前這個速度,想要將他吞噬乾淨,至少需要一個多月。這段期間,我的絃線不得不用來控制龍蝶,難以動用對敵。

龍蝶一言不發,燃燒的雙目詭異地盯著我。對視片刻,我忽而心一片雪亮。龍蝶必然還有足以扳回局勢的後手,才會如此自恃!

此時,我距離紅塵天的大海也不遠了。絃線重組的身軀巧妙借助風浪的顛簸流動,不斷加速,在水面上空劃出玄奧流暢的軌跡。

驀地,我身形一止,目光環視四周,森然道:「區區一個星羅棋布大陣。就想困住本座?莊夢,還不滾出來?」

一點星光從暗處亮起,似水顫動的明亮漁火,搖曳的光芒緩緩勾勒出莊夢的面容,倒映在迷濛的水色。

「我並無它意,只想請林公子在此稍作逗留。」莊夢的語聲飄忽不定,彷彿隨著星光一搖一顫。

我哼道:「你是執意要做公子櫻的走狗。和本座作對了?」

「楚度和公子櫻欲破自在天壑,你又為何執意與他們作對?你阻止開啟自在天,就是北境所有生靈的公敵。」莊夢輕輕一嘆,「真是悔不當初!若非拓拔峰。我早已將你這亂世之人除去,何來今日之患?」

隨著他的嘆息聲,水面上亮起一點接一點的星光,隨波飄蕩,繁密閃爍,似三百六十五顆星鬥在水浮浮沉沉,燦爛的光芒縱橫交錯,彷彿無邊無際的棋盤,將我困在當。

我狂笑一聲:「當年我就得了星羅棋布妙化天地、生死轉換的精髓,你居然妄想用此來阻擋我,擋得了嗎?十息之內,本座不但破除此陣,還要取你項上人頭!」

「第一息!」我一拳蓄滿法力,向四周密集激射的星光擊去。

「第二息!」雄渾的法力猶如猛烈颶風,橫掃之處,星光似柔弱的燭火一一熄滅,周圍頓時陷入死寂的黑暗。

「第三息!」星羅棋布大陣自動流轉,熄滅的星光復又亮起,每一顆星斗的位置不停移動,變幻出一個個嶄新的棋盤,似是無窮無盡,轉換生滅。被我法力打破一個,又當場生出一個。

「第四息!」我神識掃過,整個大陣的星斗變化頻率瞭然於心。

「第五息!」體內的生死螺旋胎醴化作生死二氣,吞吐而出,環繞周身,生氣、死氣也如同星光般明滅不定,不停轉換。

「第六息!」我再次一拳擊出,整個星羅棋布大陣倏然熄滅。就在星光又將由暗轉明的一瞬間,我運轉生死二氣,同樣由暗轉明,與星斗保持著相同的變化頻率,巧妙地嵌入了棋盤,成為了組成陣勢的一顆星斗。

論起生死轉換的奧妙,我的生死螺旋胎醴遠勝於莊夢的星羅棋布。這個難纏的法陣碰到我,只能算是遇到了剋星。何況星羅棋布大陣需要借助星辰之力,如今虛空崩壞,天上連星星都瞧不見,陣法的威力難免打了折扣。

「第七息!」原本三百六十五顆星斗組成的大陣,突兀地多出了我這一顆,整座陣勢立刻變得漏洞百出,自相矛盾。

「第八息!」星光縈亂動盪,射出的光芒相互碰撞,亂成一團,星羅棋布大陣自行崩潰,星芒在水面飛濺出一團團璀璨奪目的光斑。

「第息!」我身形展動,撲向從星光遁出的莊夢。後者揮出魂器黃泉扇,陰風挾帶著陣陣鬼哭狼嚎聲捲向我。

我啞然失笑,生死螺旋胎醴逆轉,生氣霎時全部化作濃烈的幽冥死氣,洶湧裹住黃泉扇,又如狂潮般順勢漫過莊夢。

「第十息!」莊夢被幽暗的死氣浪潮淹沒,身形不由一滯,我一拳快似閃電,擊他的胸口,打得他鮮血狂噴。我拳化為爪,扣住他的脖子,將莊夢整個人提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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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冊第三章 復仇(十)

「十息剛過,玄師感受如何?」我嘲弄地問道。

「十息已過,莊某的人頭猶在頸上。」莊夢神情自若地看著我,胸膛塌碎,血染衣衫,烏黑髮亮的瞳孔中彷彿靜靜燃燒著星辰。

「那又如何?晚一息早一息,你總歸是刀俎下的魚肉,難道還能逃過此劫不成?」我心中越發不喜,法力一壓,猶如奔洪猛烈衝撞莊夢內腑。

「哇!」莊夢嘔出一團血肉模糊的內臟碎塊,面色蒼白如紙,語聲卻帶著一種出奇的鎮定:「你不妨一猜。」

我冷笑數聲,胸中殺機盈然:「聽聞玄師都是深悉命理,學究天人。你今日自不量力,螳臂當車,可算到自己的死期了嗎?」

莊夢微微一笑:「今日丑時,我確實以星羅棋布秘道術,為自己卜算過生死。實言相告,我這次前來,並非受公子櫻所托,而是我自作主張。」

我不由一愣,緊緊扣住莊夢的頸後大脈,將信將疑地問道:「難道你算準本座殺不掉你嗎?」

「你錯了。」莊夢平靜地與我對視,「莊某命盡今日,此時此刻。」

一言既出,乳白色的星光從莊夢全身冒出,光華燦爛耀目,直衝霄漢,如同燃燒的火焰。與此同時,四面八方同時亮起一顆顆星斗,映照得水天煌煌一色。

星羅棋布大陣重新發動,將我陷入其中。

「找死!」我法力迸發,五指扣住莊夢頸骨,猛地發勁一擰。

與此同時,四周星光湮滅,星羅棋布大陣由生變死。

「咯嚓!」莊夢氣絕身亡,頸骨折斷,腦袋軟軟垂下,唯獨微垂的眼瞼閃動著神秘莫測的光。

下一瞬,星羅棋布大陣由死轉生。

「轟!」莊夢的屍體自行在燦爛的星光中燃燒。化作一顆搖曳的星斗,扶搖直上,轉瞬消失得無影無蹤。

我腦海中忽而閃出一幅奇瑰的畫面,一顆生機勃勃的星斗直衝天地,破開北境,飛向另一個陌生浩瀚的宇宙。

星光迷離閃爍,星羅棋布大陣徐徐散。我驚異地察覺,四周圍竟然只有三百六十三顆星辰,比完整的法陣少了足足兩顆星辰!

呆了呆,我幡然醒悟,那兩顆星辰其實並未缺少,而是我和莊夢!

我身上凝聚生死二氣。精通星羅棋布秘道術,正好符合星羅棋布大陣轉換生死的精義,不知不覺中充當了一顆星辰,成為法陣的組成部分。

莊夢斃命,恰巧發生在星羅棋布大陣生死轉換的一瞬間。準確地,是莊夢故意發動大陣,逼迫我在這個特定的時機將他擊斃。由於莊夢自己也是組成法陣的一顆星辰。順理成章地借助星羅棋布的奧義,由死轉生,逃出生天。

又因為我和莊夢都是構成法陣的一部分,彼此相輔相成,都要遵循法陣規則,所以我出,絕不可能真正殺掉莊夢。

然而最玄妙的是,莊夢確實被我當場擊斃。他在北境中的生命氣息蕩然無存,徹底消亡。

那麼他由死轉生的地方,就不可能在北境!換言之,莊夢利用了我的,逃出了這方即將破滅的天地!

我不由得想起在大唐時,書先生們津津樂道的「郭璞兵解」的故事。郭璞是西晉的命理大師,風水堪輿的鼻祖。他算準了自己的死期,利用謀逆的大將軍王敦的屠刀,一舉脫凡胎,兵解成仙。

如今莊夢此舉。也有異曲同工之妙。「莊某命盡今日。」他並未有所欺瞞,北境的莊夢的確死了,但又在另一個宇宙中轉生了。

不愧是具有鬼神莫測之能的玄師,無需道境突破知微,照樣能以匪夷所思的另類方式衝出北境。

其間過程近乎搏命,凶險異常,如果我對生死真意不夠瞭解,如果我出晚一息或是早一息,如果莊夢不能把握生死轉換的那短短一瞬間,都將功敗垂成。

這是真正的以身證道,一旦稍有誤差,立即身死道消。

莊夢終究還是算準了。拍拍屁股,走得果斷決然,什麼公子櫻,清虛天各派都被他拋得乾乾淨淨。

這才是星羅棋布秘道術中的「奕」之道,莊夢將其發揮得淋漓盡致,所有人都只是他推算命理的棋子,甚至連他自己和我也不例外。興許當年在星谷初晤,莊夢傳授我星羅棋布秘道術的時候起,就將我納入了命理的算計。

我一邊沉思,一邊繼續趕路。半個多時辰後,沿途風浪漸急,空氣中隱隱傳來海水的腥味。

龐大的精神力早已探出,沿著奔湧的洪水不斷延伸。隨著龍蝶的魂魄被我一點點吸噬,我的精神力再度激增,覆蓋了前方數百里的廣闊水域。

濁浪排空,陰風怒吼,精神力觸及到了紅塵天的大海。

灰暗陰霾的天空下,海浪捲起一道道泛白的匹練,海面上空無一人,唯有凌亂散落的鋒銳刀氣凝結半空,猶如實質般的交錯刀山,經久不散。

我心中一沉,這是碧大哥的刀氣,也是他法力衰竭的徵兆。他的刀氣已經不能收發自如,才會凝在半空不散。

「轟!」海面上猛然炸起兩道小山似的巨浪,兩個人影猶如蛟龍出海,先後踏浪衝出,在半空相對而視。

大哥還活著!我大喜過望,全力急掠,在精神力的視野中,碧大哥渾身浴血,直直地盯著對面的公子櫻。

「刀來!」碧大哥仰天厲吼,音震長空。

天際光芒一閃,猶如雪亮的閃電劈落,無量刀破開烏雲,從天而降,投向大哥高舉的雙臂。

消失的無量刀,竟然在這一刻奇蹟般地回來了!

「太晚了。」公子櫻也不阻止,靜靜凝視著對,臉上露出惋惜悲哀的神色。

百丈五十丈十丈??一丈,無量刀呼嘯著劃過驚豔的軌跡,落入大哥心。

碧大哥紋絲不動,鳳目圓睜,猶如雕塑般屹立浪尖,明晃晃的刀鋒照得他臉色冰寒。

「嗖嗖嗖!」他全身驟然綻開數百道血口,濃烈的血水噴濺而出。

「不!」我淒厲狂吼,心如刀割。

無量刀發出一聲清冽的悲鳴,化作白光,猛然炸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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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冊第三章 復仇(十一)

「魂器殉主。」螭沉重的語聲像一個浪頭打過。

那一襲血染的白影彷彿從高高的懸崖墜落,如同折斷的蒼白翅膀,跌入了滔天巨浪中。

殘雪碎玉飛濺,波濤捲起了一切,呼嘯著湧向陰霾的遠方。

我立在半空,呆若木雞,一顆心空空蕩蕩,彷彿隨著濺開的浪花粉碎。

這麼多,這麼冰冷的海水,足夠用來放聲痛哭,可我的眼睛裡流不出一滴淚水。

我甚至無法感到撕心裂肺的痛苦。

因為身上最後一絲人的感覺,也在這一刻,被無情的海浪帶走了。

「啊!」我渾身顫抖,仰天尖嘯,高高地跌落下來,沉入冰冷湍急的大海。

往下沉,我一直往下沉,海水淹沒了頭頂。

那柄刀,那個天神般高大的身影,那一年琅玕樹的鳴響聲,陪著我一起往下沉。

這麼深,這麼幽暗的海水,足夠淹沒所有的記憶。

起來真可笑,我可以融入無數生靈的**,可以體驗他們的痛苦,卻無法感受自己的。

如今的我能感受到的,只是絃線的波動。

往下沉,一直沉到冰冷黑暗的海底。這裡就像一座淒涼死寂的墳墓,而我孤獨佇立。

「你真是失敗,和我的父親一樣的失敗。」隔了很久,我喃喃自語,聲音比海底更荒涼,「你們都很失敗。」

「你們以為自己是什麼?以為想要追尋的夢想,想要追尋的道是什麼?你們以為可以帶著羈絆,帶著自以為是的溫暖,簡簡單單地得到它們嗎?」

「你到底有多麼想要呢?為了道,你又願意割捨多少呢?為了琅瑛,你會變瘋。為了我,你可以下跪。一年又一年,總會有這個,那個。太多的東西讓你委曲求全,難以割捨。」

「最終,你只會在漫長的歲月中割捨自己。最終,你只會這麼一句:『我以為但是』」

「或許臨死前,你孤獨地躺在孤獨的海底,會想起往事,想起自己曾經追尋過的道。想起自己不惜一切渴望過的夢想。」

「它們曾經距離你如此之近。」

「而現在它們遙不可及,只剩回憶。」

「它們和你,都慢慢地被彼此遺忘。」

「因為你根本就沒有準備好。因為無論是道,還是夢想,都是無比殘酷的東西。」

我的語聲越來越漠然,心鏡映照出深沉如淵的神威。無數枚精神種子上下沉浮,龍蝶的慘叫聲迴蕩在心靈的最深處。

「我不想重複你們的道路。」

一根根新的絃線憑空生出,玄妙振動,這是吞噬了部分的龍蝶魂魄所化,已被我重新融合,可以操縱禦敵了。我驀然感應到,當我將龍蝶吞噬完畢的一刻。便是邁出那一步的契機。

「我絕不能在半途倒下,沒有人可以讓我在半途倒下。」

又隔了很久。

我緩緩向上浮起。

那柄刀,那個高大如天神的身影,那一年琅玕樹的鳴響聲,永遠留在了沉眠的海底。

「你們追尋過的東西,我會替你們實現。」我向著海面冉冉升起,渾身散發出神祇般的氣勢,煌煌如威嚴烈日。

「哪怕舉世皆敵。哪怕捨棄一切,哪怕得到的並非想像中那麼完滿。」我不斷上升,浮向海面,浮向更接近天空的地方。

「但至少臨死前,我可以告訴自己,我觸摸到了想要追尋的東西!我——選擇了要選擇的道!」水柱噴湧,巨浪滔天。我彷彿挾捲起整個大海,衝向天空。

空曠的海面上,水汽瀰漫,公子櫻早已不知所蹤。

「你逃不掉的。公子櫻,我會讓你用最殘酷的方式死。」我淡淡地道。

數日後,我悄然潛入了清虛天。

「老夫雷猛,拜見北境之主。」雷猛跪伏在地,雄壯如獅的身軀不自禁地僵硬,承受不住我身上不經意間流露的神祇氣勢。

只有我邁出那一步,才能自如地控制這股氣勢。

水聲潺潺,我目光掃過四周陰暗潮濕的洞窟,這裡是水下溶洞,順著曲折迂迴的暗流,可以直通百里外的碧落賦。

「這麼多年潛藏在碧落賦,辛苦你了。」我淡漠地道,絃線閃電般刺進雷猛的精神世界,深入核心,烙印種子,全然無視對方的精神防禦。自從我進化成絃線,**之道的威力再深一層,知微以下的人根本擋不住絃線的攻擊。而被我埋下精神種子的人,我已能操控他們的**。

雷猛的一生清晰浮現在心鏡上。他本是碧落賦的一名雜役,被吉祥天暗自收攏,得授秘法,後來道行大進,成為臥底碧落賦的長老,負責守護檸真。

「這是屬下的本份。」雷猛顫顫巍巍地道,心中的「懼」被我絃線勾動,猛然放大,嚇得他面色如土,渾身發抖。

「這麼來,碧落賦已被布下天羅地網的道陣。」我輕振絃線,驅散了雷猛心中的「懼」,如同控制著一個乖乖聽話的牽線木偶。

雷猛果然面色舒緩,點頭道:「公子櫻與海龍王決戰後,立即趕回碧落賦,設下重重禁制防禦。一旦有外敵觸及道陣,他會當場知曉。」

我笑了笑:「他倒是很小心,只怕楚度也藏在碧落賦附近,蠢蠢欲動。只要本座一現身,他們就能採取對策。若是公子櫻一心想逃,本座的確很難殺掉他。」

雷猛恭謹地道:「請北境之主放心,屬下已經偷偷在道陣中做了點腳。只要我們沿著這條水下溶洞,就能穿過天羅地網的禁制,神不知鬼不覺地進入碧落賦。不過」

「不過碧落賦實在太大,共有七十二處洞天奇景,誰也不知道公子櫻待在哪一處,對麼?」我打斷了他的話,對雷猛的心思洞若觀火。

雷猛驚異地看著我,忍不住打了個哆嗦,道:「北境之主英明。公子櫻這幾天行蹤不定,難以打探出確實的落腳處。」

我淡淡地道:「檸真在哪裡,你總該知道吧?」

雷猛欣然點頭:「公子櫻命屬下寸步不離,守護小姐。」

我眼中閃過一絲悵然,默然片刻,絕然道:「那就帶本座見她。你我雖然找不出公子櫻,但檸真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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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冊 第三章 復仇(十二)

雷猛領命先行,我負走在他身後,步履無聲,傾聽幽幽的流水響動。

水聲時輕時疾,縈繞心頭,溫暖又模糊。恍如在深夜的大海上,在飛揚的劍鳴中,在翡翠河蕩漾的波光裡。

那是過往流逝的聲音。

「如果那一晚,沒有大雨和洪水」我聽到你的聲音,聽到從你發尖滾落的最後一滴水珠,悄悄碎裂的聲音。

聲音並不大,卻是人生中最沉重的迴響。

如果當時,如果佇立在翡翠河畔的你,如果轉身走向鯤鵬山巔的我,如果在洪水淹沒之前,我能給你想要的答案我聽到那些聲音,點點滴滴,一不回,我再也不是你想要等待的那個少年了。

我穿過溶洞,穿過天羅地網,穿過碧落賦憂傷淒迷的山水,穿過心底最深最隱秘的傷口。

我向你而來,卻離你越來越遠。我的腳步沒有停,這真是一生一世最孤獨的一條路。

可如果,真的有如果,這條路沒有盡頭,我是不是可以一直聽下,聽那一不返的聲音,聽那永遠不會聽到答案的聲音?

這條路太長,而愛又太短。

誰又能真正聽清流逝的聲音呢?

雷猛悄然退下,我收住腳步,望向前方。

暮色蒼茫,湖水模糊,我望見甘檸真孤獨而蒼白的背影立在水榭中,像一片不會融化的雪。

整個碧落賦被重重疊疊的法陣圍住,如同籠在透明的大罩子裡。到處響徹著法陣的轟鳴聲,罩子一顫一顫,閃過一縷一縷刺眼的光,可以望見外面扭曲咆哮的虛空,黑壓壓的風暴捲起雪亮的雷電,像瘋狂的猛虎衝撞在法陣上,炸開一團又一團的光火。

甘檸真也被光火映照得一陣亮。一陣暗,似在天崩地裂中搖晃。

我遠遠地望著甘檸真,一動不動。

就這麼靜靜地,望著,我沒有挪動腳步。如果我可以為你停留一次。

不知隔了多久,好像是一個時辰,又好像是一天。其實我並不在乎有多久。

甘檸真忽而轉過身。瞧見我,一下子痴了。

我想開口,又不知些什麼,最後,也只是沉默地聽著法陣的轟響無休無止,驚如炸雷。淹沒了所有的聲音

「真的是你嗎?」隔了好一會兒,我聽見甘檸真的聲音,像是從昏暗的湖裡輕輕浮起來,**的,叫人心顫。

這麼簡單的問題,我竟是仍不能給出答案。

什麼是我呢?你愛上的是怎樣的我呢?你自己清楚了麼?我站著原地,垂下視線。望著甘檸真在湖水中忽而閃亮,忽而熄滅的倒影。

如果你愛上的只是一個倒影。

甘檸真似乎預感到了什麼,方才綻開的笑容凍結在嘴角。

「好久不見了,檸真。」過了一會兒,我低聲道,「來之前,我猶豫了很久,到底該不該來。」

甘檸真不安地望著我。聲音像悲涼而清冽的湖水:「你怎麼了?」

「檸真,我來這裡,是為了殺公子櫻。」我抬起頭,艱難地道,我不願意謊言相欺。我也清楚,檸真並不知曉公子櫻和碧潮戈的決戰,但與其讓檸真在兩難中痛苦掙扎。不如徹徹底底地恨我,徹徹底底地了斷。

「我要利用你,把他找出來。」

甘檸真呆呆地注視著我,像是沒有回過神來。又像是根本沒有聽清我的話。

「對不起,檸真。」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我還會讓你親殺了公子櫻。」

甘檸真似已僵住了,過了許久,才如夢初醒,勉強扶住水榭的柱子,顫聲問道:「為什麼?到底是為了什麼?」

我默然有頃,答曰:「為了道。」

「為了道」甘檸真喃喃自語,忽而慘笑起來,笑聲輕得幾乎聽不見。

「我讓你失望了吧,檸真。我其實和你的父親一樣,不,我做得比他更殘酷,更堅決。」我深深地吸氣,吸氣,然後邁動腳步,緩緩向甘檸真走過。

絃線像一根尖銳無情的刺,探了出來。

火光閃耀,雷電怒號,甘檸真蒼白的緊緊抓住了柱子,在背後風暴肆虐的虛空中顫抖著。

我走過,一直走到甘檸真的面前。

我從來沒有見過如此柔弱的檸真,蜷縮到了柱子後面,像是溺水的人抓緊了唯一的東西,指深深地嵌進了木樑。

遲疑了一下,我低下頭,輕輕貼住甘檸真的臉頰。許是受了刺激,甘檸真的肌膚冰涼,兩腮卻像火一樣燒燙。

「不要這樣,好不好?」甘檸真囈語般地道,烏黑濕亮的眼睛睜大了,睫毛柔弱地顫慄著。

「那一年,我在翡翠河邊望著你越走越遠,我突然好後悔。這些年,我真的好後悔,為什麼當時沒有把你留住?為什麼不阻止你鯤鵬山?為什麼沒有告訴你,其實,我很喜歡你。」

我伸出雙臂,輕輕抱住甘檸真柔軟的嬌軀。我們靠在水榭古老的柱子上,虛空崩濺的光火在臉上閃耀。

「是很喜歡的喜歡。可為什麼,為什麼你一來,就這樣的話?你是在氣我嗎?氣我沒有來鯤鵬山救你嗎?我來過啊,我願意和你一起」

「別再了。」我緊緊抱住甘檸真,整個天地彷彿隨著我們一起破碎。

世界陷入了無邊無際的昏暗。

「想不到,我們再次見面的時候,已經是天地破滅的時刻。檸真,這世間的東西,最終只是水中的倒影,總會消亡的。」過了很久,我低聲道,凝視著檸真彷彿被黑色洪水淹沒的眼睛。

「就像現在這樣,翡翠河碎了,那片雨林也碎了。」

「讓我告訴你,尾生的故事。」又過了好久,我聽見自己空曠寂寥的聲音。「如果那一晚,沒有大雨和洪水,尾生也不能等到那個心愛的女子。」

「因為在那一晚之前,女子就已經離開了。她要很遠很遠的地方,要走很長很孤獨的路。她一生都在尋找那個地方,她不會為了尾生而停留。」我眨了眨眼,裡面好像浸了冰涼的湖水。

「女子一直走,一直找,也許她永遠不會找到那個地方,也許那個地方早已被洪水淹沒。可如果不找,就不會知道。」

「或許尾生最後會明白,他愛上的,原來只是那個女子在水中的倒影。也或許在洪水淹沒了尾生之前,女子已經回來了。」

「不管等待的,最後有沒有回來,我都想要對你,謝謝你。」

「謝謝你,一直在等。」

「謝謝你,讓我在如此孤獨的路上,可以再一次聽見那些聲音。」

「謝謝你,讓我可以愛上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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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冊 第三章 復仇(終)

我用力,用力地擁緊甘檸真,絃線是無形的絲網,將我們連在一起。

一滴淚珠從甘檸真的眼角滑落,碎在湖面上,於是整個湖都是眼淚。

絃線幽幽顫動,是無聲的琴弦,鳴響在甘檸真的心中。

我聽見雪蓮孤獨綻放,聽見弱水劍鳴,聽見她一生的悲傷和歡樂。

深深的雪層裡,她躺在我的身邊,肌膚相貼。

草原的篝火前,她和我手勾手肩並肩,嬌笑起舞。

她唱著憂傷的歌,斬出飛揚的劍。

她也曾對我說,要記取最美麗動人的一刻。

絃線幽幽顫動,她的一切向我打開,恍如午夜夢迴。我化作百轉千繞的絃線,既是林飛,也是檸真,是分開又交匯,交匯又錯開的我們。

碧落賦外面,狂烈的風暴也彷彿疲倦了,雷火湮滅,虛空陷入了最深的黑暗。

四週一下子寂靜得不真實起來。

公子櫻懷抱琵琶,翩然而至,像一道明麗的光撕開夜幕。

「檸真,你找我嗎?」公子櫻走進水榭,沒有察覺甘檸真已然身不由己,受制絃線。

絃線巧妙振盪,喜、怒、愛、懼、哀、惡、欲、生、死、目、耳、鼻、口相應變化,甘檸真早已變成我的牽線木偶,目光微垂,默默頷首。

「這麼晚了,怎麼還不休息?又睡不著了麼?」公子櫻柔聲問道,幽暗的水波映上他的臉,幾縷紫發凌亂地糾結在額前,像是輕輕晃動。

甘檸真垂著頭,沒有說話。

「我一直想來看你,但又怕你還在生我的氣,所以。」公子櫻遲疑著說,好像嘆了口氣。

「這些天也確實抽不開身,門派有很多事。清虛天也很慌亂。所有的掌門、長老都來找我,擔心天地毀滅的劫難,我要一個個安撫他們,我不能讓他們對碧落賦失望。」公子櫻的聲音愈發嘶啞,說著說著,低聲咳嗽起來。他忙轉過頭,袖子遮住嘴。不讓甘檸真瞧見袖口暗紅色的鮮血。

與碧潮戈一戰,他終究還是受了傷。

停了一會,公子櫻臉上露出笑容:「真糊塗了,我怎麼對你說這些,你一定覺得很沒意思了。我記得你小時候,每次聽到不想聽的話。總會像現在這樣,低著頭,揉著衣角,一聲不吭。」

我驅使著甘檸真,答道:「我不再是小時候了,你也不是了。」

公子櫻一下子沉默了,隔了片刻。像是強振精神,帶著興奮的語氣說道:「你知道嗎,就在我來之前,冷香潭裡的那朵七竅雪蓮開花了!你想不到吧,它真的開花了!怎麼,你不記得了嗎?」

「是你當年帶回來的那一顆蓮籽?」

「對,就是我們親手種下,你吵著說不可能活下來的那顆蓮籽。那會兒。我勸了你好久,你還說櫻哥哥真是囉嗦得像一個老太太。」

「已經隔了很久,我不太記得了。」

「也不算久,是你來碧落賦的第三年。那個時候,你有這麼高,剛到我這裡。」公子櫻伸手在腰間比劃了一下,笑起來。「你說七竅雪蓮只生長在最寒冷的雪山,碧落賦裡是種不活的,因為它討厭這裡。你還挖出潭底的淤泥,悄悄抹在我的衣服後面。我乾脆跳進水潭。硬拉著你,一起種下蓮籽。」

甘檸真點點頭:「你還向我保證,將來,一定可以看到北境最美的雪蓮。」

「蓮花真的開了,雖然還很小,只有一丁點的花苞,但真的很美。天地破滅,我本以為不會看到了,我們要不要一起去看一看?」公子櫻低下頭,熱切地看著甘檸真,忽而瞧見她眼角的淚痕。

「我想離開這裡。」

公子櫻呆了半晌,澀聲道,「原來你還在怪我,怪我沒有讓你去找他。」

「你一定要去找他嗎?檸真,有時候不見,反倒勝過了相見。他未必像你那樣」他的聲音弱下去,神色迷離,彷彿被抽空了所有的力氣,「我們還是,去看一看蓮花好嗎?」

甘檸真默然了一會,道:「你彈首曲子吧。」

公子櫻蒼白的臉上重新煥發出神采:「你還是和小時候一樣,每次不高興,都要聽我彈琴。有時候,我真怕你會聽膩了。」他坐下來,倚著水榭的欄杆,雙腿懸空在湖面上。

甘檸真立在公子櫻背後,盯著他手中皎潔如玉的琵琶。一點黛眉刀就藏在琴腹中,彈奏時,是無暇抽出來的。

「檸真,如果我們還是那個時候,該有多好。」公子櫻低吟一聲,指翻弦動,露凝風揚,沉寂的黑暗中響起一串琵琶聲。

初時,樂聲幽微,似秋蟲輕鳴,錯落有致。恍如一點黛眉刀生於碧潭,出於幽谷。

樂聲反反覆覆,如濕霧徘徊,朦朧難辨。那是一點黛眉刀被帶往碧落賦,前路茫茫,寂寞無依。

忽而,響起一記清亮的勾弦聲,樂聲密集,如珠落玉盤,嘈嘈切切,似雨打竹樓,淋淋漓漓。樂聲越來越疾,音色越來越高,猛然一聲直刺蒼穹,如冰河乍破,霹靂翻響。

甘檸真拔出了三千弱水劍。

樂聲復又盤旋而下,百轉千折,漸漸柔和清婉,似乳燕繞樑,呢呢喃喃,春蠶吐絲,纏纏綿綿。公子櫻沉浸在往事中,嘴角不自禁地露出一絲笑容。

光芒一閃,清冽的劍鋒刺進公子櫻的背心。

「嗆!」弦斷了。

鮮血順著衣袍,浸染開來。「撲通」,琵琶摔落在湖水裡,慢慢沉下去。

「檸真。」公子櫻輕囈了一聲,沒有運轉法力,夾住劍鋒,只是吃力地回過頭,愣愣地望著甘檸真,囁嚅著嘴唇,低聲問,「為什麼?」

「碧潮戈。」甘檸真漠然答道。

「原來還是為了他。檸真,他真的那麼好嗎?」公子櫻痛楚地蹙起眉尖,胸膛輕輕顫慄,「我不是故意要瞞你。檸真,你,不要恨我,好嗎?」

甘檸真搖搖頭。

公子櫻臉上露出絕望的神色,他發了一會呆,顫抖著抓住冰冷的劍鋒,迎上去,貫穿心臟,鮮紅的血噴濺在湖面上。

「現在,你不會恨我了吧?」公子櫻虛弱地道,咳出大團血沫,「你小時候,總是一個人待在角落裡,躲開所有的人。半夜裡,我看到你孤零零地站在水潭邊,偷偷地哭。我想,原來,原來在這個世上,還有一個和我一樣寂寞的人。我們,都這麼的寂寞。我們可以,可以一起去看,看蓮花。」

他的眼神越來越暗淡,全身被血水染紅,他掙紮著伸出手,像是要觸碰什麼:「你看到了嗎?檸真,蓮花開了,雪白的蓮花,開得很大,很大」

他忽而笑了,身軀後仰,摔進了冰冷黑暗的湖水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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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冊第四章 寂眠世界(上)

絃線顫動,我從甘檸真的身心中緩緩退出,就像一個無形無色的幽靈,退出了承載我的容器。

同時,我將自身全部的記憶、對法術的感悟和經驗留了下來,盡數烙印在甘檸真的精神核心內。

絃線交織出我的樣子,出現在神思恍惚的甘檸真身前。她還沒有從我灌輸的烙印中回過神來,目光時而淒迷,時而震驚。

我目光複雜地凝視著甘檸真,伸出手,輕輕抹去她眼角的淚痕。

剎那間,心鏡以最自然而然的方式蛻變,無聲無息地化為混沌之態,似虛似實,若有若無,彷彿無限延伸出去的廣袤宇宙,無數枚精神種子猶如星渦旋轉浮沉。

「恭喜你了,終於走到了這一步。你連自己心愛的女人都可以恣意操控,真正凌駕於**之上,補全了道心的最後一塊短板。」心神中傳來龍蝶的聲音,冷得像萬年不化的酷寒冰層。

「是,我終於走到了。」我的目光從甘檸真身上移開。龍蝶說的不錯,我操縱甘檸真的**既是為了除掉公子櫻,也是為了道的圓滿。

大成的**之道需要自如掌控所有生靈的**,甘檸真也不能例外。我如果心軟做不到,就不可能真正圓滿。

這是最艱難的一步,我若強行為之,只會落於下乘。但我巧妙借助了碧潮戈的死作為契機,順理成章地入手甘檸真,走完這無比關鍵的一步。

這一切契合道心,發乎於我的**,又被我牢牢掌握。我超然於外,也在其中,**之道近乎圓滿,一隻腳實實在在地跨出了知微。

若不是龍蝶的魂魄,我甚至可能當場證道,超越眾生。進化成類似神祇的高等生靈。

「龍蝶,現在只剩下你了!」我的魂魄光芒大盛,宛如化作萬丈巍峨巨像,俯視著螻蟻般渺小的龍蝶。如今心鏡大成,是我將龍蝶徹底吞噬,最終了斷的時候了。

「是啊,你也只剩下我了。」龍蝶搖了搖頭。意味深長地道,「這最後的半步,你我都已無法選擇了。」

我沉聲道:「龍蝶,你成為我踏出巔峰的最後半步,也算雖敗猶榮,死得其所!」心鏡覆蓋龍蝶。殘餘的魂魄如同冰消雪融,徹底失去了抵抗力,以驚人的速度湧入我的魂魄。

「為了道境圓滿,你付出如此大的代價,值得嗎?」龍蝶眼中的火焰漸漸黯淡,語聲出奇地冷靜,再也不做絲毫掙扎反抗。

「你不也一樣嗎?」我反問道。

「說得好!你終於和我一樣了!」龍蝶臉上又露出那種奇怪的神色。彷彿失望般地嘆了口氣。

我心中本能地生出一絲危險的預兆。

「咣當!」甘檸真手中的三千弱水劍掉落在地。她目光慘淡地盯著我,嘴唇顫慄,嬌軀搖搖晃晃,眼淚不斷地流出來。

「檸真,這就是我,一個你並不知道的我。這樣的我,你還會愛嗎?」我凝視著她,這樣萬念俱灰的神色。我彷彿在哪裡見到過。

甘檸真慘笑一聲,望著空空蕩蕩的湖面,公子櫻已經沉入了最黑暗的湖底。她呆立半晌,嬌軀一軟,摔倒下來。

我伸手扶住她,像是扶住一朵折斷的雪蓮,眼前恍惚掠過了另一個影子。一個纖柔淒迷,結著丁香般淡淡哀愁的女子,緩緩躺倒在寂寞的深巷裡。

「放開。」恍惚中,我聽到甘檸真空空洞洞的聲音。「放開你的手。」

「檸真。」

「香愁」

甘檸真的身影和丁香愁恍如重疊在一起,我也分不清自己開口叫出了什麼,心神一片模糊,分不清自己究竟是龍蝶還是林飛。

出了大問題!我下意識地想要停止吞噬龍蝶,但沒有用,龍蝶的魂魄主動投過來,源源不斷地和我相融,一幅幅奇異的畫面閃過心靈,相互重合在一起。

甘檸真抓住地上的三千弱水劍,向我斬來。

「呲啦」一聲,劍鋒斬過我抓住她的道袍,蓮衣割裂開來,只在我手心殘留了潔白如雪的一角。

甘檸真踉踉蹌蹌地站起身,向湖面走去。

「我說過,這最後的半步,你我都已無法選擇。」這是龍蝶的聲音,遙遠又近在咫尺,是從我口中發出的。

「你以為我需要像你那樣,選擇吞噬對方嗎?不,我根本就不需要啊。我需要的,是你慢慢地變成我,變回前世的龍蝶,自然而然地合為一體啊。」

「看看現在的你,除了林飛這個名字之外,你和我有什麼不同呢?我們一樣的冷酷漠然,一樣地不擇手段,犧牲一切,包括自己深愛的女人。」

「當年,我坐視丁香愁死在楚度的手裡。今天,你親手毀掉了甘檸真的一切。」

「無需吞噬,林飛已經被龍蝶取代了。」

「從我將你從魂魄中分離出來的那一天起,我就知道,你遲早會走到這一步的。無論你出生在大唐的世界時,有多麼單純,多麼熱情,和我有多麼不同。但最終,你會變成我的。」

「你想問為什麼?因為時光本就是殘酷的,世界本就是弱肉強食的。想要活下去,想要主宰自己的命運,怎麼可能不變呢?」

「這個天地,無論如何千變萬化,光怪陸離,最終都只有兩種生靈。一種是狼,一種是羊。無顏、公子櫻、甘檸真、丁香愁他們是羊,楚度、晏采子、你和我成為了狼。」

「你本就是我,擁有狼的天性,自然會選擇成為狼,不由自主地一步步變回龍蝶。走到今天這一步,我應該欣喜,應該慶賀自己的計畫終於圓滿。然而,我還是覺得有一點點的失望,因為不管你如何敵視我,我對你並無敵意,你是我的一部分。在這個殘酷而孤獨的世界裡,你是我最親密的存在。沒有你,我無法撐過黃泉天幽冥河那段漫長而艱難的歲月。」

「所以,我還是存了那麼一點點的妄想。我想,也許你可以,可以有機會改變自己的命運,改變龍蝶的命運。」

「但你沒有,你做出了和我一樣的選擇。」

「你是道的成功者,但同時,你也是命運的失敗者。」

「失敗的你,已經沒有資格再以林飛的身份,活下去了。」

「林飛,你不再存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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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冊 第四章 寂眠世界(中)

龍蝶的話彷彿一聲聲驚雷,轟炸心靈,震得我精神世界天崩地裂,翻江倒海。各種亂糟糟的念頭無中生有,紛至沓來,卻又無法辨清,恍如在瀰漫的濃霧裡時隱時現。

我是林飛?我是龍蝶?

我失魂落魄,木立不動,恍恍惚惚間,好像聽到月魂和螭焦急的呼叫。但我聽不清楚,也無法回應,意識正變得越來越模糊,而龍蝶的往事越來越清晰,深深映入腦海。整個變化如同一幅畫浸溶在水裡,上面的顏料重新流淌,漸漸渲染出了迥然不同的畫面。

丁香愁淒婉的笑容;十六年後我會轉世回來;格格巫說,每一個人都隱藏了兩個自己,先破後立,合二為一;幽冥河濤聲如雷,洶湧的浪頭一個接一個呼嘯打來

「這不是我!」我苦苦守住僅存的一線清明,猛然咬破舌尖,鮮血噴濺,劇烈的疼痛令我暫時清醒。沒有絲毫遲疑,我瘋狂振盪生死螺旋胎醴,法力以自爆般的決絕方式,強行炸開。

唯有自殘,才能使龍蝶有所顧忌,一旦這具肉身消亡,龍蝶也要被迫與我同歸於盡。

眼看奔湧的生死二氣衝向內腑,忽然,生死螺旋胎醴不受控制地逆勢流轉,生死二氣紛紛縮回,重新投入胎醴。

「你就是我,我就是你。我怎麼可能給你同歸於盡的機會呢?」從我口中,發出龍蝶妖異的聲音。生死螺旋胎醴不緊不慢地運轉,肉身的控制權已然落在了龍蝶手中。

「不,我們不一樣!」我厲聲狂吼,但發不出一點聲音。我試圖重新激盪法力,但這個念頭轉瞬即逝,短短幾息,竟然連抗拒的意識也無法生出了。

精神核心中,只剩下一個魂魄光芒萬丈,七爪騰躍。雙翅翻飛,眼睛中閃耀出灼燒的烈焰,已然分不出那是龍蝶的魂魄,還是我的了。

雙魂合一,我渾身冰冷,心知大勢已去。

我到底是誰?這個僅餘的念頭也變得模糊難辨,四周彷彿掀起重重驚濤駭浪。我最後的意識像一顆微弱的塵埃,慢慢下沉,一直沉向無底深淵。

「爸爸!爸爸!快醒醒!」我依稀聽見絞殺的呼喚聲,精神核心中的魔種驟然跳躍,像一顆心臟般膨脹、收縮,煥發出一輪輪奇詭的光暈。「砰」的一聲。魔種裂開,攀爬出一朵鮮紅色的花苞,嬌豔欲滴,豔麗如血,散發著令人作嘔的濃烈腥氣。

借助我和魔種之間的微妙感應,我驀然驚醒,道心與魔種既是相鬥相剋。也是相輔相成。此際雙魂合一,道心於這一刻真正圓滿,從而引發了魔種的異變。

一縷縷血色霧氣滲出花苞,化作一個個妙態畢露的美豔天女,身披綵帶霞衣,環繞著花苞翩然起舞,靡靡歌唱。這些天女的形狀樣貌,和**天上的天女們幾乎完全一樣。

濃郁的血腥氣忽而轉化為陣陣異香。芬芳馥郁,沁人心脾。花苞層層綻放,露出盤坐花蕊的一個奇異血影。血影嬌小玲瓏,流光溢彩,正是脫胎換骨的絞殺。

「爸爸。」絞殺的聲音飄忽轉折,帶著天籟般的美妙鳴動。天女們紛紛融入她體內,種種凶惡、聖潔、喜悅、悲泣的表情從她臉上一一閃過。諸般煞魔法相盡顯其中,使人心動神搖,難以自制。

霎時,我和絞殺心神互通。原來。乖女兒通過我對魔種的精神烙印,勾動我沉淪的意識,從龍蝶的魂魄中硬生生地把我挖了回來。

龍蝶厲吼一聲,魂魄飛騰而起,撲向絞殺,魔種的異變顯然大出他的意料。

「攝魂撩魄,直勾人心。」絞殺化作萬千血影,精神核心中浮出無數域外煞魔,飛撲舞動,妙態紛呈,或尖叫或怒吼或哭泣或大笑。龍蝶在半空中的動作驀地一滯,魂魄被密密麻麻的域外煞魔淹沒。

肉身的操控權剎那間回到我手上。

「除非遇上必死的危險,才能使用寂眠力。因為一旦進入休眠,只能憑藉外力才有機會復原。」多年前,猄侯說過的話閃過我的腦海。

我微微一笑,心情出奇的平靜,最後看了一眼北境的破滅天地。

我可以死,但不會被任何人代替。

「轟!」幽暗的虛空猛然炸開,迸射出刺眼的藍光,碧落賦的法陣劇烈顫動了幾下,緩緩裂開一條細紋。颶風夾著雷火從裂紋中洶湧撲入,大地搖晃動盪,水榭的柱子轟然折倒,塌陷下來,水榭被冰冷的湖水淹沒。

眩目的光芒迸射,無數煞魔灰飛煙滅,龍蝶的魂魄重新浮現出來,龐大的七隻利爪按住了絞殺。

我同時發動了寂眠力。

這是我準備已久的最後一擊,自從我洞悉自己和龍蝶的關係後,就已經做好了最壞的打算。

「不!」龍蝶臉上第一次露出失態的神情,瘋狂吼道,「我們會一起死的!」

我已經無法回答了,全身的血肉迅速消散,化為森森白骨,沉入湖底。「轟隆隆」湖床裂開深深的溝壑,白骨墜落下去,被溝壑吞噬,無窮無盡的黑暗在上方彌合,淹沒了一切。

我失去了最後的意識,陷入了沉眠。

不知過了多久,我朦朧的意識從幽暗的最深處重新浮現出來,像一個冒出深淵的微弱水泡。

四週一片漆黑,什麼都看不見,也聽不見任何聲音,如同置身在一座空曠死寂的墳墓中。

隔了許久,我才慢慢回想起以前發生過的事情,想起我是林飛,想起最後一刻施出的寂眠力。

這裡是什麼地方?我還沒有死嗎?龍蝶又去了哪裡?我沉睡了多久?目光所及,四下里空空蕩蕩,虛無一物。無論是絞殺、月魂還是螭,彷彿都徹底失蹤了,再也無法感應得到。

呆了片刻,我想要爬起來,但渾身虛弱得沒有一絲力氣,費了半天勁,剛搖搖晃晃地站起身,又無力摔倒。

「你終於『醒』了。」黑暗中,驟然亮起兩團烈焰,龍蝶的身影出現在我的對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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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冊 第四章 寂眠世界(三)

「醒?」我忽而意識到,自己的魂魄過於孱弱,以至於施展了寂眠力後當場昏迷。換言之,哪怕是再虛弱不堪的魂魄,也是屬於我自己的。

「這裡是?」我望向荒涼沉寂的四周,無邊無際的黑暗向遠處延伸,彷彿沒有盡頭。

「這裡是你的精神核心。」龍蝶答道。

「龍蝶,你失敗了。」我躺在虛無的黑暗中,猛然爆發出笑聲,「我還是我,還是林飛。」

龍蝶冷冷地看了我一陣,道:「你的運氣真是好得逆天,域外煞魔都願意為了你捨棄自己。」

我心頭一震,失聲呼道:「絞殺怎麼了?」

龍蝶森然道:「她將你的魂魄勾了出來,怎能不付出代價?她已然陷入沉眠,重新退化成渾渾噩噩的魔種。域外煞魔的確詭計多端,為了避免你被我代替,她還將煞魔本源融入你的魂魄,一旦我強行吞噬你,便會被魔念侵蝕,淪為她重生時的養分。」

我呆了片刻,恍然道:「若是我將你吞噬,自會將煞魔本源重新分離出來,還給絞殺。這麼一來,無論是你吞噬了我,還是我吞噬了你,絞殺都會再次甦醒。而汲取了道心,先破後立的魔種,只會比過去更強大,甚至可能衝破域外煞魔的極限,進化成嶄新的生命。」我忍不住再次開懷大笑,乖女兒不愧是最頂級的域外煞魔血脈,哪怕捨己救人,也會為自己準備好一條妥妥噹噹的後路。

在當時短短的一瞬間,絞殺做出的應對決斷、深謀遠慮,即便是我也自愧不如。

龍蝶哼道:「即便絞殺得以重生,也處境堪憂,遲早會迎來域外煞魔無窮無盡的追殺。相傳域外煞魔暗中監控了無數世界,無論她逃到哪裡,都躲不過去的。」

我沉吟半晌,豁然醒悟:「絞殺的種籽被植入北境。原本就是某些域外煞魔安排好的計畫。目的是等待天地破滅之際,利用絞殺,吞噬北境的意識和本源。而那些**天的天女,應該早已被域外煞魔操縱,成為它們悄然伸向北境的觸手。一旦絞殺在北境進化,天女們就會自動成為絞殺的養料,幫助她成長為最頂級的域外煞魔。從而吞噬北境。

但那些隱藏在幕後操控整個計畫的域外煞魔,怎會如此好心,將北境白白送給絞殺吞噬?最後的大頭,必然會被他們拿去。絞殺充其量,只是一個衝鋒陷陣的角色,一顆被利用的棋子。興許他們早在絞殺身上。埋下了控制的暗手。

乖女兒很聰明,意識到了自己可能為他人做嫁衣的結果。魔種大成之際,她本可脫離我而去。但她選擇了救我,並將煞魔本源融入我的魂魄,以退化成魔種的方式,巧妙擺脫了域外煞魔為她安排好的道路。域外煞魔的計畫功敗垂成,必然會對絞殺這個背叛者展開追殺。」

龍蝶忽而長嘆一聲:「說到底。這是北境和域外煞魔的一場戰鬥。無論是你、我還是絞殺、楚度,都不過是其中的棋子罷了。」

我微微一愕:「怎會如此?」

龍蝶冷笑道:「我也是剛剛想明白的。北境真正要對付的不是你我或是楚度,我們根本就沒這個資格。對它而言最致命的,是相傳監控了無數世界,連神祇都可以吞噬的域外煞魔。

你仔細想想,沒有楚度大肆殺戮雨林的土著妖怪,你怎會得到絞殺?沒有你,絞殺又怎有機會背叛域外煞魔?如今域外煞魔計畫失敗。你和我又同時陷入寂眠,只能慢慢等死,北境的威脅幾乎一掃而空。」

「我們都被北境利用了。」他凝視著我,慘然一笑,「我早該想到的。北境利用你來對付楚度,自然也會利用我來對付你。到了最後,再利用絞殺來對付我。可謂環環相扣。天衣無縫。」

他沉思了一會,道:「唯一的變數,應該是你的師父阿蘿。她本該被葳蕤翡翠變成白痴,楚度因此道心失守。死在你的手裡。然後你我同歸於盡,絞殺沉眠。所有人都輸了個精光。」

我沉吟道:「但因為師父這個變數,楚度僥倖逃脫了北境為他安排的死亡。」楚度若是道心受創,當時悟出三象合一的我,毫無疑問能將他擊斃。

龍蝶默默頷首:「阿蘿才是真正超脫宿命的人。」

我沉默許久,道:「莫非你甘心接受現在這個結果?」

龍蝶苦笑道:「還能怎樣?如今你的肉身埋在萬丈深淵的地底,一旦北境成空,肉身消亡,你我只有魂飛魄散一途。當時你也看到了,碧落賦即將崩潰,所有人肯定只顧逃命,難道你還指望有人深入地底,將你我喚醒?」

我輕輕嘆息:「但願無顏有機會逃出去。」失去了我的法力加持,無顏應該能從我的袍袖中脫身。

一時間,龍蝶和我都無話可說。兩個失敗者相對而坐,默默沉思。

不知隔了多久,或是多少天,在這裡,時間以無法察覺的方式流動著。龍蝶突然問道:「走到今天這一步,你後悔嗎?」

我想了很久,才道:「你問今天的我,是否會為昨天的我而後悔,這個問題本身就是一個錯誤。」

龍蝶眼中露出疑惑之色,我淡淡一笑:「昨天的我,自有昨天的執著,怎能因為今天的失敗,就否定了過去的我?若是如此,人生永遠只剩下後悔。後悔當時沒有多一點勇氣,後悔當時沒有努力修煉,後悔當時錯過了唾手可得的選擇」

「一個人慢慢成長,從嬰兒變成少年,逐漸成熟衰老。每一個我都汲取了過去的我所有的經驗、體會,得以不斷蛻變。沒有過去的我,哪來今天的我?又何來我的後悔?這其中,我做出的每一個選擇,哪怕再幼稚、再愚蠢、再錯誤,也是當時的本心做出的選擇。既然出於本心,何來後悔之說?」

「若是林飛從未改變,那麼我這幾十年,豈不是白活了?」

「龍蝶,從吞噬的角度而言,你確實贏了。但就本心而論,你輸得徹底。因為你的本心早已死了,死在前世一次次的失敗中,死在對自己的質疑中。從你將我分裂出來的那一刻,龍蝶就已經死了。」

「因為那一刻,你將自己的命運,交給了林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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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冊第四章 寂眠世界(完)

我盯著龍蝶明滅不定的眼神,望著那兩團黑夜中的篝火時而暴漲,時而黯淡,想像著他將我分裂出來時的絕望。

意氣奮發、自命不凡的龍蝶,在北境闖蕩一生,最終虛耗光陰,一事無成,只能將希望寄託於另一個重新開始的我。

「但生命不需要重新開始。」我平靜地道,「龍蝶,為什麼不能自己堅持下去?你害怕不斷地面臨失敗?你累了,絕望了,你兩手空空,最後剩下的只有等待,等待別人來給你希望。」

「龍蝶,你也是抱柱而死的尾生啊。」我堅定地搖搖頭,「你看,我們是不同的。」

「不同?」龍蝶發出一陣尖刻的冷笑,「我當然不像你,買件玩意就能得到魅的傳承!隨便跳個海,就碰到阿蘿這樣的師父!你有海龍王、拓拔峰、空空玄、螭?可我有什麼?我又拿什麼來贏?」

他面容抽搐,聲嘶力竭地吼道:「越掙扎,越堅持,就越絕望!」

四周陷入了死一般的沉寂,龍蝶胸膛起伏,急速地喘著粗氣,隔了許久,他才木然道:「現在爭辯這些有何意義?你我深埋地底,孤立無援,一樣要慢慢等死。林飛,北境不再需要你了,你的氣運終結了。」他彷彿失去了所有的力氣,再也不發一言,像一具空殼,在窒息般的黑暗中慢慢乾枯。

我默然半晌,望向四周,無論剩下多少時間,似乎也只能在這裡慢慢等死。

我伸手撐住地面,身下空無一物,卻有若實質。我弓起背,竭力站起身,向前踉踉蹌蹌地走了幾步,又頹然摔倒。

絞殺雖然救了我。但強行勾出的魂魄太孱弱了,連自如活動都做不到。我索性趴在地上,手腳並用,費勁地向前爬行。

一寸,一尺,一丈在深邃無盡的空間中,我孤獨地艱難地爬動。前方是黑暗。後面也是黑暗,這讓我想到幼時,在洛陽的獅子橋上爬行乞討的情景。

那樣充滿屈辱的動作,如今回想,原來也有生命的尊嚴。

向前爬,一直爬。我支住手肘,頂起膝蓋,移動著虛弱的身軀,向著望不見的前方爬。

一個月,一年,恍惚過了很多年,我一刻不停地向前爬。重複著這個簡單而又枯燥的動作。驀地,我聽到龍蝶乾澀的聲音,像是覆蓋著厚厚的塵埃:「你到底在做什麼?」

循聲回望,龍蝶仍舊在我身後,原來,我並未爬出多遠。

這樣的結果確實令人絕望,我所作的一切似乎一下子變成了徒勞,我開始有點理解龍蝶當年的失落。

「任何術法、技能都不可能沒有破綻。我想過了。寂眠力的本質,應該是暫時將肉身與心靈隔斷,使自我陷入休眠從而產生的保護力。一點靈智雖存,但困鎖在精神世界的核心處,無法脫離,只能等待別人喚醒。喚醒其實就是借助外力,打通封閉的精神核心。」我聽見自己的聲音。在這個廣漠的空間中,顯得如此渺小。

「那又如何?」

「你說如何?」

「你想自己衝出精神核心?」龍蝶呆了呆,發出沙啞而淒涼的笑聲,「不可能的。沒有外力。你我永遠都無法真正甦醒。」

「所以我說,我們是不同的。」我埋下頭,繼續向前爬行。前方遙遠得像是另一個世界,什麼都望不見,沒有光亮,沒有色彩,沒有山川河流,也沒有參照的距離。

我甚至聽不見自己爬動時的聲響。

時間慢慢流逝,或許並不長,但在這裡,歲月漫長得難以計量,長得連白天黑夜都被淹沒了。每一刻,我都在向前爬,單調地刻板地向前爬。

偶爾回望,龍蝶和我的距離仍未拉遠。

「笨蛋,進步太慢!」我依稀又回到龍鯨腹中,因為修煉不利,挨了師父重重的一記暴栗。

「笨蛋!笨蛋!笨蛋!」

「不要緊啦,將來我有的是時間慢慢深造。」

各具神妙的數百種秘笈,最終還是讓我練成了。不知不覺,我臉上露出笑容,於此刻,我終於明了那個白髮蒼蒼的老婆婆對我的意義。

向前爬,我告訴自己,不管要爬多久,希望是不需要時間的。

恍惚又隔了冗長的光陰,我的身上彷彿堆積了厚重的灰塵,散發出荒蕪的氣息,但我仍在往前爬,和龍蝶的距離似乎稍稍遠了一點。

「你出不去的。」龍蝶神色複雜地望著我,眼中的火焰虛弱地跳動著。

「我不會被困在這裡。」是我在回答,又好像是檸真這樣說道。一片漆黑的怨淵裡,我望見她明亮而溫柔的眼睛,告訴我:「你從來都不會放棄。」

我輕輕笑起來,如同永夜一般的前方,其實也是有光亮的。無數人追尋著道,不就是想看到黑暗背後的光亮嗎?

我竭盡全力,向前爬動,如同逆流游上一條波濤湍急的幽深長河。我沒有船,沒有槳,也沒有放棄與絕望。

隱隱約約的河岸邊,我望見海姬,望見鳩丹媚,望見南宮平,望見阿虎,望見無顏,望見夜流冰、楚度一個個身影像霧一樣飄來,又朦朧飄散,我再一次經歷他們,經歷自己的喜怒哀樂、悲歡離合,再一次重走**之道。

我時而大笑,時而哭泣,時而驚嘆,時而唏噓,他們讓我覺得不再孤獨,也正是這些身影,和我交織出了林飛的一生。如果否定他們,也就否定了我自己,否定了生活本身。

無論缺少哪一個,我的生命都不會圓滿。

但他們並非我向前的力量。

因為緣聚緣散,因為所有的他們最終都可能消失,在這條永無止盡的黑色河流中,能夠一直向前的,只有自己。

又過了許久許久,我的身軀似乎漸漸生鏽,變得越來越沉重。我拼盡全力地爬,實在爬不動,我就一點一點挪動著身軀,只要往前,只有往前。

「為什麼?」我隱隱聽到後方的龍蝶在問,他就像一座衰敗的墳墓,發出空寂的嘆息。

「龍蝶,你知道你我之間,最大的不同是什麼嗎?」

「從我施展寂眠力的那時起,我就沒指望過別人來將我喚醒!」

「這一生,我從不等別人來將我喚醒!」

「我會喚醒我自己!」

「這就是道啊!」

龍蝶怔怔地望著我,彷彿僵住了。許久,他仰天爆發出震耳欲聾的狂笑聲。

笑聲震得整個精神空間都在動盪。

「林飛,只靠你一個人,是爬不出去的。」他笑著,空洞的雙眼重新亮起烈焰般的光彩。

「但不止是你一個人啊!」他飛揚雙翅,渾身迸射出耀眼的光芒,光芒寸寸崩濺。

龍蝶的身軀也在寸寸崩濺,碎片像璀璨的流星,紛紛奔湧向我,融入了我虛弱不堪的魂魄。

「帶著我,活下去。」他的笑容中閃爍著淚光,也許當年,龍蝶分裂出的並不是一個魂魄,而是生命中最後剩下的堅持。

漫天光芒漸漸熄滅,龍蝶只剩下一個模模糊糊的影子。「我又敗了一次。」他嘴唇開合,像是在說。

我凝視著他飄散的身影,搖搖頭:「你說過,你就是我,我就是你。」

「我是我們。」我掉過頭,拼盡了龍蝶和我所有的希望,拼盡了前生和今世的執著,奮力向前爬。

黑暗的前方,閃過一線朦朧的白光。

我向著白光衝去。

龍蝶,你看到了嗎?

那就是彼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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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冊第四章 超越知微(上)

「轟!轟!轟!」從精神世界的每一個細微角落,爆發出振聾發聵的巨響,如同火山岩漿怒吼噴發,匯聚成沸騰翻滾的精神洪流。

無數根絃線在洪流中穿梭、閃耀、顫動,交織出千變萬幻的瑰麗天地:奇峰層巒突兀,險川縱橫奔流,光火馳掣交擊,星辰升騰起落

諸般景象並非尋常肉眼所見,而是扭轉成各種角度的曲面,在視野中延伸出交疊參差的奇特空間層。一朵巴掌大的花苞繞過一個曲弧,花瓣立即龐大得漫無邊際;瀑布從璀璨的星河內呼嘯衝下,蜿蜒流轉,直到落入一滴微小的露珠中;山連著山彷彿穿越過一個個時空,時近時遠,時高時低,環繞成難以分出首尾的螺旋,換一個視角再瞧,這條恢宏無匹的螺旋竟然印在一隻小飛蟲半透明的翅膜上,成為玄奧精緻的翅紋。

心鏡無聲無息溶解,喜、怒、愛、懼、哀、惡、欲、生、死、目、耳、鼻、口和枚不勝數的精神種子傾瀉而出,化作一張張神情各異的面孔,投入萬千景象。

萬千異象仿如突然具備了生命,或咆哮怒吼,或大笑歡呼,或嚎啕哭泣,或驚懼顫慄,它們時而茁壯攀升,光虹暴漲,時而風化湮滅,陷入幽暗。

如此生生滅滅,重複了不知多少次。最終,所有的異象化作一根無虛無實、無始無終、無休無止,貫穿了整個精神世界的絃線,振盪出宇宙間最奇妙的軌跡。

絃線輕盈顫動,勾勒出血肉豐滿的手掌、臂膀、胸腹、雙腿直到我的身影完完整整地浮現出來。

力量無窮無盡,沸滾體內。法力已經徹底蛻變,進化成更為神妙的弦力。只要絃線存在,弦力就自動形成完美的循環,取之不盡,用之不竭。既可膨脹到天地難以承受的地步,又能在瞬間隱沒得無影無蹤。

這是道境大成,知微圓滿之兆,意味著我隨時可以衝破知微,迎接天劫,成為傳說中高高在上的神祇。

不知不覺,神識中的漩渦業已消失。坍塌成一個無限縮小的點。月魂和螭緊盯著那個點出神,臉上時而顯得困惑,時而露出了然感悟之色。

我心中驀然生出感應,如果穿過這個點,便可抵達那個龐大神秘的純精神宇宙。

「林飛,你終於醒了!」察覺到我的神念。月魂和螭激動地嚷道。「可把我們急壞了!」

「我醒了。」我展顏一笑,睜開眼,目光掃過,四下里黑魆魆的岩石隨之震顫,退潮般向後湧動。我仰起頭,封閉的地層一重接一重裂開,如同被撩起的層層幕簾。讓出敞開的通道。我徐徐向上升起,四周天地往下陷落,發出驚慄的呻吟。

只需心念一動,整個天地都要為我退避。我一舉一動,儘是神威,我一言一念,皆成法則。

我極目望去,四面八方的景象清晰映照。洞若觀火:不止是碧落賦,整個清虛天已經淪為廢墟,再也看不見任何活著的生物。到處閃耀著雷光電火,虛空以越來越快的速度崩潰爆炸,虛無的空洞隨著爆炸不斷接近,猶如滾滾雪崩,所過之處。席捲吞噬了一切。

「北境馬上就要空滅了!」月魂驚呼道。

我發動神念,剎那間跨越過無限遙遠的距離,覆蓋北境。以吉祥天為中心,天地正在不斷收縮崩滅。**天、靈寶天、黃泉天只剩下一小半,清虛天、羅生天、魔剎天變成殘缺的碎塊,而紅塵天已經完全消失。我暗覺僥倖,碧落賦所在之處還未破滅,否則我早已身死道消。

神念不斷延伸,倖存的人、妖、天精全部逃難到了吉祥天,再也無暇相互廝殺。被我埋下精神種子的妖兵大多還在,他們和海姬、鳩丹媚、無顏等人乘坐在鋼鐵鯤鵬中,裡面新收容了大批人類和精怪,甘檸真也在其中。

鋼鐵鯤鵬懸浮在吉祥天的狂暴天壑前,天烈、天蠟、天隱、天河沙以及黃鶯等長老,這些北境頂級的高手齊齊圍繞在天壑周圍,個個鴉雀無聲,凝望著那個一襲青衫的雄偉身影牽著阿蘿的手,一步步走向天壑。

忽然,楚度回過頭,向著遙遠的虛空望去,我們的目光彷彿交匯在一起。

這些年的恩怨交匯在一起。

良久,楚度轉過身,一拳擊向天壑。

我微微一笑,收回神念,我們將以另一種方式,決出最後的勝負。

此時,頭頂上空猛然炸開,暴烈的雷火挾著虛空碎片從天而降,劈頭蓋臉地罩向我。

我巋然不動,絃線輕振,雷火和蘊含法則的虛空碎片停滯半空,再也無法落下。我隨手一抓,它們化作塵埃,緩緩從指縫間飄散。

「該度劫了。」我默立半晌,攤開手掌,一片雪白的袍角從地底悠悠飛出,落在掌心。

如果有一天,女子回到了橋下我專注地凝視衣角,慢慢握緊手心。

天地呼嘯,風雲變色,我跨出了最後一步。

弦力振盪,勢如破竹,衝開銅牆鐵壁般的知微瓶頸。

天空火雲燃燒,雷電交擊,虛空碎片頻頻炸開,瘋狂地向我傾瀉落下。我微微搖頭,北境將亡,連天劫也變得如此無力。我根本不去費勁抵禦,絃線只是輕輕振盪,便將疾風驟雨般的攻擊化作無形。

沸騰如漿的天空驟然裂開,一個碩大無朋的煞魔探出頭來。

他有三張奇特的臉孔,居中的一張臉清澈剔透,宛如水晶,左面的一張臉猙獰醜陋,形似惡魔,右面的一張臉寶相莊嚴,聖潔無瑕。三張臉散發出古老而恐怖的氣勢,震得四際的虛空紛紛碎裂迸濺。

我恍然意識到,天劫來臨的一刻,北境的天地會裂開短暫的縫隙,域外煞魔便伺機從他們的世界中進入裂縫。抵禦不住天劫的人、妖,只能被魔念侵蝕,成為它們成長的養分。

高空中,煞魔的三張臉一作咆哮狀,一作微笑狀,居中的一張臉面無表情,同時發出奇異起伏的音節,充斥著整片天空:「把絞殺交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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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冊第四章 超越知微(下)

「真是痴人說夢。」我淡淡一哂,彷彿踩著無形的階梯,一步步踏上虛空,反而向這頭煞魔不斷接近。

四周虛空狂嗥,光雨迸濺,我從容走向煞魔,以君臨天地之勢。密密麻麻的電光雷火打在身上,消失得無影無蹤,被更高等的絃線吞噬得乾乾淨淨。在絃線大成的我面前,天劫已經無關痛癢。

煞魔右邊的臉笑容凍結了,左邊的臉露出驚異之色。他從未料想過,居然有生靈沒有戰戰兢兢地度劫,反倒肆無忌憚地威逼上來。

一直走到煞魔跟前,我才停下腳步,和他面面相視。煞魔頸部以下都隱藏在天外,只將腦袋探入了北境。龐大凶厲的氣勢從三張臉上散發出來,知微以下的任何生靈都會被撕得粉碎。

「真是鮮美動人的靈魂。」煞魔居中的臉緩緩說道,每說一個字,週遭的虛空就爆炸一次,碎片夾著法則掀起驚天動地的衝擊波。

我穩穩立在高空,聞到煞魔口中傳來陣陣刺鼻的血腥味,令人噁心作嘔。然而轉瞬間,血腥氣就化作濃郁芬芳的薰香,使人心痴神迷,醺醺欲醉。

「你也不錯,正好可以充當絞殺的養料,讓她早點甦醒。」我好整以暇地道,絃線無聲滲透四周,像一根根無形的鐵絲,捆綁住整片虛空。

「狂妄的凡人,你竟敢向宇宙最高貴的族群挑戰!」煞魔的左臉憤怒扭曲,大肆咆哮。右臉接著開口,聲音柔和而充滿魅惑:「只要把絞殺還給我們,我們可以讓你成為煞魔中的一員,得享尊貴、力量和永恆。」居中的臉漠然道:「絞殺背叛族群,必須嚴懲。哪怕是神祇,也不會願意和我們整個族群為敵」

「恬噪!」我隨口打斷了對方的話,探手一伸,抓向對面的煞魔。這裡可不是域外。煞魔的威力難以悉數發揮,還要受北境天地的克制,連身軀都無法全部進入。

煞魔發出驚心動魄的叫聲,三張臉同時變幻,生出無數光怪陸離的異象。每一種異象都極盡凶詭恐怖,如同屍山血海中的地獄,看一眼都會令人心神俱喪。魂飛魄散。

「咣當咣當」從異象中延伸出一條條鎖鏈,向我攀爬而來,要將我活活拖進去。最奇詭的是,鎖鏈同時出現在我的精神世界中,毒蛇般抖動著,散發出各種混亂瘋狂的負面念頭。

這些念頭鋪天蓋地。直襲心神,足以令人的精神世界崩潰無數次。但我掌控**之道,精神修為圓滿無隙,絲毫不受這些魔念侵蝕。

我淡淡一笑,絃線轟然發動。霎時間,所有恐怖異象都被絃線切割成碎片,絃線順勢纏繞鐵鏈。反守為攻,龐大精純的精神力沿著鐵鏈長驅直入,衝向煞魔的精神本源。

雙方的精神力毫無花巧地硬拚一擊,七情六慾和魔念相互衝擊侵蝕,煞魔的三張臉劇烈抽搐著,露出竭力掙扎的表情。我悶哼一聲,神識中的點生出沛莫能御的吸力,像一個深不可測的無底洞。將魔念紛紛吞噬。

煞魔腦袋急晃,厲聲狂吼,一股冰冷邪惡的精神力彷彿跨越過一個個宇宙,從無限遙遠的異界深處疾撲而來。

雙方的精神力再次狠狠撞擊。我頓時口鼻滲血,頭痛欲裂,而煞魔的三張臉裂開細紋,滲出黏稠的漿汁。

與此同時。相隔此地千萬里的吉祥天,驀地亮起一團十字形的絢麗彩光。

晏采子的身影浮現在彩光中,袍袖一拂,甘檸真被無形的力量所攝。從鋼鐵鯤鵬中被捲了出來。

兩人隔空對視,一言不發。許久,晏采子一指點向甘檸真的額頭,後者想要避開,但晏采子的指尖綻開一朵朵潔白如雲的雪蓮,將她層層包裹。

「一生漂泊獨求道,兩鬢蹉跎始思親。」晏采子輕嘆一聲,將甘檸真送回鯤鵬,轉首向我遙遙望來。此時,楚度轟擊天壑,我激戰煞魔,天地之力和域外煞魔都被削弱到了極致,正是晏采子飛昇的最好時機。

清嘯一聲,晏采子向天空冉冉升去。一個個幽深的黑洞在他四周塌陷,狂暴的能量頻頻轟擊,發出刺耳的尖嘯。

晏采子的身形倏然變化,同樣化作一個幽深的黑洞,不斷收縮,最終凝聚成一個神秘的交點,破空而去,不知所蹤。

而我的神念又和域外煞魔的魔念交擊了千百次,雙方激烈糾纏,誰也難以佔據上風。

我心念一動,五指瞬間出現在煞魔頸前,扣住脖子,將他強行向北境拽入。

煞魔的三張臉齊聲厲吼,虛空應聲炸開,我也碎成迸濺的殘片。然而下一瞬,絃線縱橫交織,我血肉復生,牢牢抓住煞魔,將他一點點拖了過來。

越是深陷北境,天地對煞魔的牴觸力就越強。法則衝擊之下,煞魔的三張臉不斷裂開,碎片紛紛剝落,燃燒成腥臭撲鼻的濃煙。神念趁隙吞噬了大團魔念,轉送給陷入沉睡的絞殺。

「你們逃不掉的!」煞魔殘缺的三張臉扭曲著,咆哮著,「天上地下,宇宙洪荒,無論你們置身何處,都將成為煞魔的世敵,從此永無寧日!」

「我等著你們。」我淡淡地道,煞魔殘存的魔念猛然衝出絃線封鎖,閃電般退出北境,逃向遙不可及的異空間。三張臉轟然碎裂,灰飛煙滅。

天劫消失了,我的道漸漸臻至圓滿。此時,四方天地齊鳴,山河震顫潰散,北境彷彿打了個哆嗦。

絃線倏然消失,又猛然暴漲,延伸向天地的每一個角落。所過之處,北境的能量盡被絃線吞噬,化作我自身的天地。

我再一次觸及到了北境的意志。

它渾渾噩噩,已經陷入了半休眠,但本能地透出恐懼。只要將它吞噬,我便可成為真正的神祇,掌控所有生靈的命運。

然而,我知道,你並不喜歡。

「龍蝶,我知道,這不是你的意願。」我對著自己的一部分,靜靜地說道。

邁向神祇的那一步,又重新退了回來。

就像從永恆的時光,命運的長河中退了回來。

但並非退回知微,而是臻至一個玄之又玄的陌生境界。彷彿一隻腳停在半空,既可向前,又能向後,變化存乎一心,無從預測。

正因為無從預測,才生出無窮的變化,擁有了無限的可能。

就像一隻骰子拋向半空,誰也不清楚,哪一面才會落地。

「龍蝶,這才是我們的選擇。」我微微一笑,出現在狂暴天壑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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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冊 第五章 自在天

「林飛,林飛!」上空的鋼鐵鯤鵬倏然打開,大虎等人探出腦袋,急切地對我招手歡呼。

我心頭湧起一絲暖意,閃身邁入鯤鵬。

「林飛!」眾人激動地湧上來,七嘴八舌地問候一通。海姬和鳩丹媚死命地抱住我,又哭又笑。無顏捶了我一拳,懶洋洋地道:「好人不長命,禍害遺千年。我就知道你死不了。」

阿凡提道:「北境破滅,這裡是唯一可能逃離的地方。所有人都在等待楚度破開天壑,找到自在天,連那些桀驁野蠻的天精也是如此。」

看到他和龍眼雀等妖怪尷尬的神色,我一笑置之。誰才是魔主,對我已經不重要了。

好一會兒,眾人才陸續散去,只剩下海姬和鳩丹媚陪著我。

「北境破滅,你們會和我一起走吧?」我已突破知微,隨時可以離開此方天地。

「沒良心的小賊,難道你還想甩掉我們嗎?」鳩丹媚摟住我的臂膀,豐乳誘惑般地擠壓摩擦。

海姬擰了擰我的手臂,嬌嗔道:「檸真不想再見你了,你快去勸一勸吧。你這個小色狼,到底對她做了什麼啊?」

我嘆了口氣,走到甘檸真的房門前。艙門緊閉,她盤膝端坐在雪蓮中,神思恍惚不定。

「檸真。」我輕輕敲擊著艙門,過了很久,門也沒有開。

門裡門外,彷彿相隔著兩個世界。

「轟隆隆!」整艘鯤鵬猛然搖晃了一下,遠方的天地轟然破滅,清虛天、魔剎天、羅生天紛紛化作齏粉,**天、靈寶天、黃泉天接連崩潰,被虛無的黑洞吞噬,北境只剩下孤島般的吉祥天。

「檸真,我知道,你無法原諒我。但我還是奢望,但願有那麼一天。你能回到我的身邊,聽完尾生最後的故事。」我低聲說道,鬆開手掌,那一角雪白的道袍悠悠飄下,遺落在門外。

「無論你回不回來,我都會一直等下去。」我轉身而去,安撫驚慌的眾人。示意他們放寬心。經過一間艙房時,我望見南宮平躺在榻上,微閉著眼打盹,懷裡抱著一隻青玉壺。

青玉壺中,飄散出淡淡的酒香。

我心頭一震,收住腳步。一連串的畫面浮現眼前:當年。南宮平釀出了北境的第一壺酒,為了雕刻出魅最美的舞蹈,他將酒留給了魅,喝醉的魅最後被北境抹殺

「月魂。」我苦笑一聲。說到底,南宮平是被利用了,我也不可能殺掉自己的另一個師傅來為魅報仇。

月魂陷入了久久的沉默。

我知道,月魂也不清楚該說什麼。該做什麼。但總有一天,它會做出屬於自己的選擇。

那或許是月魂進化的一天。

鋼鐵鯤鵬開始顛簸不定,天地爆炸的氣浪一路捲向吉祥天,整個吉祥天的大陸邊緣開始扭曲。無需多久,空滅就將波及此處。

我心念一動,出現在狂暴天壑中,四周紛亂的隕石光火頓時一滯,懸浮不動。

楚度即將揮出的一拳也停滯半空。

蓄滿的妖力凝於拳鋒。震顫鳴響,勁氣向外溢散。這一拳渾融無間的氣勢已被我打斷,再也無法順利擊出。

絃線延伸交織,將整個天壑纏繞在無形的蛛網中。網中的一切,無論是生靈還是天壑,都是絃線的獵物。

我緩步向楚度走去,每踏一步。他的拳頭就無法控制地往回縮一寸,勁力消散一分。當我走到楚度跟前的一刻,他的拳頭恰好退回腰側,力道煙消雲散。被絃線吞噬得乾乾淨淨。

我將楚度石破天驚的一拳,硬生生地逼了回去。

楚度緩緩轉過頭,望著我,神色波瀾不驚。阿蘿上前數步,擋在我跟前。楚度微微蹙眉,想要拉住阿蘿,但絃線一根根搭住他,不斷振動,化去他生出的每一點妖力,連伸手這樣簡單的動作都難以完成。

這是道境上的絕對壓制。只要楚度不能打破天壑,圓滿逆天,在我面前就沒有還手之力。

我看也不看楚度,對著近在咫尺的阿蘿,忽然單膝跪下。

阿蘿不知所措地看著我。

「生命的長河是多麼迂迴,希望又是多麼雄壯。」我輕輕握住師父的手。一條雄壯的長河呼嘯而出,環繞我們,滔滔不絕地奔向遠方。

「我們經歷痛苦,經歷喜悅,經歷青春和多變的世間,經歷許許多多的人。我們改變一切,也被一切改變。我們相互滲透,永無盡頭。我們身上有別人的烙印,有世界的烙印,也有時光的烙印,我們因此不再是我們,我們因此成為所有的人。我們是最初,也是最終,是抵達彼岸的力量,也是這條長河本身。」我仰頭凝視著阿蘿,柔聲說道,「師父,我回來了。」

阿蘿怔怔地看著我,良久道:「我好像記得你。」

我哈哈一笑,捉住她的手,在我頭頂敲了個重重的暴栗。隨後我站起身,目光掃過天壑四周的人群。

無形的威壓像海潮捲過,眾人呼吸急促,心神劇顫,不由自主地向後退去,就像是低等生靈對高等生靈本能地敬畏。

「小子,你又來壞我們的大事!」天烈吼道,全身透出烈焰,氣勢洶洶地直撲過來。

「哀!」絃線探入天烈的精神世界,頃刻反客為主,接管了一切。天烈嘴角抽搐了幾下,一屁股坐倒在地,嚎啕大哭,淚如泉湧。

天隱神色立變,和天蠟二人剛要動手,就被絃線滲透。兩個天精面面相覷,陡然捧腹大笑起來,笑得前仰後合,樂不可支。我心念一動,三個天精齊齊摔入了天壑,在暴烈的氣浪中翻滾,兀自哭笑不停。

我的目光穿破絢麗的光雨,遙遙鎖定那輛忽隱忽現的金色戰車。我本以為楚度會強行利用鳩丹媚,擊破天壑,孰料他最終還是選擇了不假外力。

「你還在等什麼呢?」我默然片刻,對著楚度喝道。

「所有的生靈,都將希望給了你。你才是魔剎天真正的魔主,傳說中,帶領眾生,走向自在天的魔主!」我笑了笑,慢慢退開。

我只是林飛,林木森森的林,一飛衝天的飛。

楚度深深地看了我一眼,高嘯一聲,青衫如風帆鼓起,雙目亮起眩目的光芒。

躍起,騰空,出拳,楚度一拳轟向奔馳中的金色戰車。

「轟!」耀眼的光柱衝天而起,天壑炸裂,金色的戰車消失得無影無蹤。

在戰車消失的地方,出現了一個個神奇嶄新的世界,像水光一樣晃動。

「自在天!那是自在天啊!」眾人爆發出興奮的狂呼,瘋狂地衝了過去。說來奇怪,每個人只能看見其中的一個世界,各自奔向的地方也就完全不同。

成千上萬的生靈一一消失在那些世界中。也許每個人,都有屬於自己的自在天。

唯獨楚度孤獨地走了回來,人潮從他四周迅猛湧過,沒有人有暇再看他一眼。

鮮血緩緩從楚度的七竅溢出,他強行擊破天壑,遭受天地反噬,道境雖然圓滿,但肉身盡毀,只餘下一線微弱的生機。

我猶豫了一下,楚度似有所覺,對我堅決地搖了搖頭。

我輕輕嘆了口氣,他不可能接受我的救助。

楚度走到阿蘿身邊,拉住她的手。

「阿蘿。」楚度面色蒼白,臉上露出一縷笑容。「我做到了。」

「我找到了自在天。」

「阿蘿,你就是我的自在天。」他的肉身慢慢化作飛灰,只留下一枚碧綠的樹種,留在阿蘿的手心。

「轟隆隆!」吉祥天地動山搖,紛紛塌陷,雷火呼嘯噴出,破滅的黑洞從四面八方圍過來。

海姬和鳩丹媚從鋼鐵鯤鵬中躍出,其他人向我大呼小叫,揮手告別。

「再見了,北境。」我仰著頭,目送鯤鵬消失在視野中。天壑不斷炸開,各個世界搖搖晃晃,開始消散,一個接一個隱沒在虛無中。我從懷中掏出小火爐,奮力扔入其中,大喊道:「空空玄,一定要多生幾個盜賊宗師啊!」

「錯!是機關宗師!」小火爐裡,隱隱傳來芝麻的叫聲。

「我們去哪裡?」鳩丹媚和海姬異口同聲地問道。

神識中的那個點微微顫動,我的目光投向虛空的某處。父親的墳頭,怕是長滿了野草。

他終究在我心中留下了無法抹去的烙印。

「我回來了,大唐。」我喃喃地道,喚出螭槍。

「轟!」天壑坍縮,化作虛無的黑洞,封閉了所有的世界。

焰光一閃,螭槍以無法想像的極速,破空而去。

那是陷入黑暗空滅的北境中,最後一抹絢麗的光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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終章 尾聲和尾生

從海姬和鳩丹媚的臂腿糾纏中掙開,我悄然下榻,披上外衣,走出白雲山的洞室,默默俯視山下。

天色未明,光線朦朧,古老的洛陽城沐浴在濕冷的冬霧裡,遙遙傳來隱約的梆子聲。

它敲在我的心裡,一下一下,讓我忽而生出一絲悸動,不自禁地走下山去,恍如聽見了遙不可及的呼喚聲。

林木濃重的陰影覆蓋腳步,寒氣清冽,露水打濕了我的凌晨。

沿途悄寂,人煙寥寥,麻雀啾鳴著飛過洛陽城頭。

城牆又高又厚,沉默佇立眼前。我伸出手,手指輕輕滑過斑駁的灰磚。「林飛到此一遊。」那幾個歪歪斜斜的字,再也觸摸不到了。

有時候,我們就像一頭背著鹽袋的驢子,淌進光陰的河。上岸時,才發現囊袋空空,你再也看不到那些雪白的鹽粒,只剩下淡淡的鹹味。

轉眼間,回到大唐已有很多年了。

我經歷了稻米流脂粟米白的開元盛世,也經歷了白骨千里露荒野的安史之亂。對我而言,太平繁華也好,血腥殺戮也罷,都只是生命中的一種形式。

前些年,域外煞魔追到大唐,與我繼續纏鬥。他們以魔念沁染安祿山,悍然發動戰爭。我則收了紅線、空空兒、精精兒幾個弟子,令他們輔佐大將郭子儀,最終平息了這場戰亂。

無論是我,還是域外煞魔,都無法在大唐直接戰鬥。這個世界的法則限制了力量。廝殺只能假於他人。

我時常想,大唐願意接受的。始終只是林飛,而不是那個法力無邊的神祇。

穿過陳舊的城門,我漫步走在青石板的街道上。兩邊熟悉的亭台樓閣,飛簷翹角,像是向我擁過來,發出波濤般的呼喚聲。我總覺得,它們不再是原來的樣子了。可原來是什麼樣子呢?我又不太確定了。

是我錯過了你,還是你錯過了我?或許那個洛陽。只留在我的少年中。

在街的拐角,我望見高高的老槐樹。它真的已經很老,很老了,霜皮龍鱗,肌理皺裂。如果沒有我輸送生氣,它早已倒下。

躍上樹梢,我摘一片葉子。頂在頭上,銀鈴般的笑聲彷彿從頭頂灑落。

回到大唐的第一年,我瞧過王大小姐。她早已嫁人,臉上塗著慘白的粉,身材臃腫如水桶。每次家門口來了乞丐,她總是眉毛倒豎。拿起雞毛撢子,吵嚷著把乞丐趕走。

如今站在樹頂,已經看不到蕩漾的鞦韆。那堵牆,隔開的不僅僅是一個花園。

但我還是固執地,不斷地為老槐樹送入生氣。因為在那裡。少年曾經看到了那時最美的風景。

風景會變,少年會變。但彼此交錯的一剎那,永不改變。

我跳下槐樹,緬懷過往。洛陽城,王小姐,李潔淨,大熊,白馬寺,還有遠在另一個天地的無顏、南宮平、阿蘿師父以及檸真,我們擁有彼此的一剎那。

近年,我的精神修為越來越強,常常神遊天地,念入宇宙。我找到過無顏,他眉心的阿修羅王烙印已然不再。我找到過空空玄,芝麻為他生了一大堆女兒,他總嘀咕沒有兒子繼承盜技。我找到過大虎,他駕馭著四個輪子的鋼鐵怪物,跑得飛快。我也找到過絞殺,她在甦醒後離開大唐,去了更遠更神秘的宇宙。

但我沒能找到檸真。

我沒能再告訴她,尾生最後的故事。

走上獅子橋頭,我扶欄臨波,驚鴻照影,往事翩然飛去,檸真淒愴的容顏翩然飛去。

而我留在了這裡。

我微笑著,眼淚慢慢流出來。世上從未有一件事像等待那麼矛盾,交織著痛苦和歡樂,希望和絕望,最勇敢也最脆弱。

之子泛舟,亦泛流年。檸真,我沒能把最好的時光留給你。

慢慢走下橋,我走入悠悠的河水,走近冰涼的橋柱。河水茫茫拍打岸邊,發出聲聲呼喚,無窮無盡的想念淹沒了我。

靜立良久,額頭倏然微涼,灰濛蒙的天空中,飄落下今冬的第一片雪花。

雪一直下,淹沒天地,漸漸把我堆成一個雪人。四周白茫茫一片,模糊了視野,只聽到輕微的落雪聲。

像是過了很久,很久,我恍惚望見一襲白影,靜靜地站在對面。

我又呆呆地站了很久,很久。

「是你嗎?」我嘴唇顫慄,淚水又忍不住流出眼眶,流入冰涼的積雪裡。

漫天雪花飛舞,整個世界的聲音都停止了。

我的淚水不停地流下來,我不知道,那究竟是檸真,還是我想念的幻覺。

我不敢去分辨。

「很多年以後,那個女子回來了。她已經老了,白髮蒼蒼,步履蹣跚。她依然還記得,曾經有個叫做尾生的少年,和她相約橋下。」

「很多人告訴她,尾生已經死了。可是女子不相信,她孤獨地守在橋柱旁,不捨晝夜,固執等待。她總是告訴別人,尾生會來的,因為他們曾經,有過一個等待的約定。無論多久,無論多麼大的洪水,無論你來或不來。」

我都會一直等待,就像你為我等待。

等你回來,告訴你尾生最後的故事。等我告訴你,那不是我們的尾聲。

天地瑩白,雪花瑟瑟,發著溫柔的光。我站在深雪覆蓋的橋柱旁,痴痴地凝視著你。

我不知道,那究竟是你,還是一個慢慢堆積的雪人。

我只想這麼等待,用此生所有的時光。

我曾經錯過你,這是真的。我不要錯過你,這也是真的。

雪一直下。

白茫茫的橋下,兩個臃腫的雪人,靜靜相對,永遠也不會融化。

雪一直下,一直下。

(謹以此篇,送給知北遊讀者逝去的少年時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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