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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雪
Crawler | 2017-10-6 13:47:58

第五十八章 為妙手之匠,窮萬古風流

其實,王崎並沒有完全說實話。在這個宇宙,其實已經存在一種儲存量極高的存儲手段——靈力。

將靈氣鍛鍊成法力、仙力的過程,實際上就是將自我意識的信息錄入靈氣的過程。而就現在來看,靈力所擁有的、容納信息的自由度,幾乎是無窮無盡的。

只要王崎願意,他甚至可以設計出一套儲藏方式,將「詩句」轉化為某種靈氣能夠記錄的信息,然後向修煉法力一樣將之錄入。以央元衛星的體量的話,就算存入王崎所能排列的全部詩句也只是小菜一碟吧?

但是,那需要很長的時間。

除開王崎這個例外之外,所有的仙人,都是使用漫長的歲月才將自身的信息儲存進自身的法力之中。王崎這樣做,就表示他要將「非修法」的信息寫入靈氣之中,這難度無形之中又上升了一層。

如果要現場記錄所有的排列組合,那麼,也就只能利用獸機關本身的性質邊寫入邊記錄了。

而為了讓「詩集」能夠從央元衛星一直到央元本體,王崎也必須讓「詩集」足夠兼顧。因此,獸機關集群也需要足夠的空間,載入整體加持的法度,讓自身硬化,不至於散落。

甚至於說,王崎還必須要讓這些「詩集」回到月球上。

因為質量。

這樣的儲存方式,就算是用盡整個央元衛星的物質,也無法將所有有可能出現的詩句全部儲存下來。而若是央元衛星的質量全部轉移到央元星上,就必然會引發動亂。過量的獸機關會直接壓垮大片的地殼。而其後引來的地質變動,也足以讓整個生物圈洗牌。

那就必然會是一場星球級別的巨大災害。

所以,所有的詩集之上,都會有法度,他們在央元行星的地面上停留三個時辰之後,就會蓄滿力量,然後釋放法陣,逆著重力的方向升上月球。另外,如果有人讀過「詩集」之中的詩句,那麼它們同樣會立刻返回。

小皇帝手中的「詩集」就突然爆發出一陣靈光,然後如同燈火一般緩緩向前。幼帝愣愣地伸出手,想要如捉螢火蟲【雖然幼帝根本沒見過螢火蟲】一般捉住這前所未有的詩集,但卻捉了個空。

銀色的「詩集」如同孔明燈一般緩緩升起。

在銀色的流星雨中,這唯一一個逆著「大流」而上升的光芒並不起眼。王崎大搖大擺的走到高台之前,然後手一翻,取出幾十台「閱讀器」——雖然外形上和王崎之前送給幼帝的一樣,但是這幾十台卻是用普通的仙道煉器手法做製成。

若是放在之前,光是「仙道法器」就足以讓毓族憤怒。而王崎的行為更是無禮到每邊了。只見他隨手一扔,幾十個法器就像是扔垃圾一般被他扔到地上。

但此時已經沒有人來指責王崎的無禮的。人都有意無意的遺忘了王崎的「君前失儀之罪」,甚至於說,他們自己皮兜顧不上保持儀態了。那些赫學名宿、台學大家、文壇泰山,一個二個都如同拾荒者一般,在地上爭搶。而搶到之後,所有人都不約而同的開始閱讀王崎的詩集。

正如宙弘光所說,其實大部分詩句,都只是連一星都不到的廢詩,但這些讀書人依舊可以讚歎這些詩句用字的「險」與「奇」——因為正常毓族根本不會這樣用字。這些遣詞之法,實在是想前人之未所想。

而隨著這些「詩集」的閱讀,更多的「天燈」緩緩升空。

最開始的時候,王崎的詩句之中,最好的也不過是二星。而第一首三星詩句,是在「超級吟詩」開始後的第二個時辰出現的。這彷彿是一個預兆,更多的二星、三星詩詞出現。人們也看到越來越多攢成一團的文星。

而到了第三個時辰,一首五星詩詞瞬間引爆全場。

方才,子虛易也完成了一首五星詩詞。一夜兩次詩成五星,原本應該是文道之中最為轟動的盛事。但是,已經沒人記得這件事了。

在這之前,絕大多數文人都覺得,詩文的質量遠勝數量,一首五星詩詞傳世,遠勝千百首一星詩詞在幾十年之內被人遺忘。

但是,那只是他們沒有真的見過「絕對的數量」。

什麼是絕對的數量?

天空之中,那文星組成的璀璨蒼穹!

王崎甚至感覺到央元整個靈氣環境的變化。風的流向逐漸詭異,磁場在抖動,大地微微顫慄。

央元所有長生者都坐不住了。他們在關注這邊。

這就是長生者的威能。如同聖帝尊初破仙門就一口靈氣吸得神州靈力失衡一般,數十位長生者的「情緒」,也足以讓整個星球產生變化。

但就算是這樣的長生者群體,面對這一場超乎想像的「吟詩」,都只能顫抖。

「這……這……」高台之上,有一人又哭又笑:「這!萬古風流!萬古風流啊!」

見過寫詩的,沒見過這麼寫詩的!

有人再看王崎。而此時這一切的始作俑者,竟盤腿坐在地上,滿是好奇的王高台之下看。

此時此刻,已經沒有人敢將之視作「化外蠻夷」了。

這個異族,一個人,一夜,寫出的詩句,數量就超過了毓族五十三萬年的總和。

雖然說經典名篇的數量遠遠不如,但是,數量多啊。以至於當六星名篇終於出現的時候,所有人都已經麻木了。

文字的組合是如此的多,但是有意義的,其實並不多。

「真真萬古風流……」

「這一生,能夠目睹此情此景,值了……」

「前古未有……不,空前絕後!」

子虛易身邊,一個年輕的才子站了起來,大聲吼道:「我也要作一首詩,詠這前無古人的文道盛事!」

「啪!啪!啪!」只聽得王崎居然緩緩鼓掌。這個偃匠,竟微笑道:「歡迎,歡迎,這位兄台若是作詩,那就是排除了一種組合與許多相似組合,並更新的加權算法,減輕我的工作量。」王崎也對著台下道:「我也勸諸位趁著這個機會,多多吟詩。不然的話,以後吟詩的機會,可就不多了。」

王崎話出口的這一瞬間,子虛易臉變得煞白。

半晌,高台之下,詩名滿天下的意味文壇泰斗突然跪倒在地,嚎啕大哭。

作詩,只會越來越難的。

音樂之中,古典樂之所以衰落、流行音樂之所以聽起來越來越像,就是因為,堪稱經典的排列組合,實際上是有限的。

而當那些組合被王崎佔據的時候,後面的詩人,不管才情去到了怎樣的境界,都不可能獲得文道承認了。

——相同的詩句,只能出現一次。

甚至於說,所有的詩人在作詩之前,都必須熟悉央元衛星之上的已經存在的所有排列組合,再去避免找到與之相似的詩句。

而對於數量已經增長到毓族詩句總量數倍、並且還將繼續增長的這個「詩」的集合來說,光是誦讀一遍,就已經是不可能了。哪怕你有長生的境界。

因為,你就算有無限的生命,去和這個「低配詩云」較勁,對面寫詩的速度,也比你閱讀還要快。

什麼一目十行,在每秒千首、萬首的增長速度面前,都只是個笑話。

除非僥倖,否則作詩本身就已經很難了。

而明白了這個道理之後,剎那間,就有許多毓族文人身上傳出了詭異的波動。

只一瞬間,文心崩壞。

這一場超級吟詩,一直持續到早上。

「銀色實際」依舊在不斷的落下又不斷的升起。一條史無前例的銀色涓流連接了兩個星球。

天央從東方升起。此時,央元衛星吸塵。已經化作純黑球體的央元衛星,在恆星的光輝之下非常顯眼。而它表面甚至銀光粼粼——那是「詩集」形成的「地貌」。

小王爺視線一直釘死在月球上,脖子也隨著月球而轉動。他甚至沒有覺察到眼睛與脖子的酸澀。直到央元月球要落下地平線,他才撲通一聲,坐倒在地上。

「我……我……我服了……」

說完,這個孩子哇的一聲哭了出來。

幼帝面色蒼白。

而子虛易則站了起來,一搖一晃的走到了王崎面前,然後深深一拜。

「師當受此一拜……」

毓族不是特別重視某一個個體。因為所有人都覺得,沒有哪一個個體可以超越毓族的,甚至不能與千古的風流相媲美。

但是,這五十三萬年所有的詩家加一塊,又能夠和這個異族比嗎?

萬古風流?一人之力便足以抵過了吧?

王崎咧了咧嘴。他站起身,大大咧咧伸了個懶腰。

宙弘光上前一步,語氣之中隱隱有些敬畏:「這就是……格物的道理?詩文真的是物?」

「當然,在我眼中,數是物,字是符號,也屬於物。」王崎點了點頭。

宙弘光悵然若失:「你到底是什麼人……」

在他看來,王崎已經不下於聖人了吧。

王崎道:「我只是一個匠人啊左相。」

「不,這又豈止是『匠』……」左相驚呼出聲。

「還記得我說過的話嗎?『文章本天成,妙手偶得之』。」王崎道:「我只不過將那一隻『妙手』打造出來了。這就是工匠的活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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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雪
Crawler | 2017-10-6 13:52:59

第五十九章 版權

「文章本天成,妙手偶得之。」王崎抬起手,指了指天邊黑色的月球:「你看,我只是個有辱斯文的工匠——而我這次的活兒,就是把那隻巧手給做出來。」

這話一出,宙弘光就搖搖晃晃的走了兩步。他只感到天旋地轉。但是,他瞬間就站穩了身子,問道:「這就是格物……這就是格物?哈哈哈哈哈哈……原來在你眼中,我們也屬於『物』嗎?」

王崎指了指自己:「我自己都是『物』呢。」

宙弘光眼中居然煥發出了新的神采:「原來如此……這一切都在你的預料之中?」

王崎笑了:「只不過是有一些預想,覺得文道多少也應該給予一些反應罷了。」

「你這麼肯定,文道一定會給予你想要的『反應』嗎?」不知為何,王崎明明是斬斷了毓族的一條坦途,但是宙弘光卻絲毫沒有文心破碎的跡象。正相反,這個年老的外星文人,身上爆發出了新的生機。

他是文人。

「文學的終結」對他而言,確實是滅頂之災。

但是,也是機遇。

或許,就是跳出過去的世界,抵達新境界的機遇。

老者指著月球,道:「誠然,那裡面的詩句,近乎無窮無盡。但是……這裡面的絕大多數,其實都沒有被毓族閱讀吧?」

「你們想要閱讀隨時可以閱讀啊。」王崎眨眨眼:「以長生者……也就是你們聖人的手段,去趟月球並不難吧?」

何止是不難?王崎在月球上發現過無數介於「垃圾」和「文物」之間的東西——在毓族文人看來,自己的月球,根本就是踏青的好去處。

「但是,它們現在沒有被閱讀過,毓族完全可以當它們不存在……」

「它們存在被閱讀的可能性,所以文道沒辦法當它們不存在。」王崎笑了:「如果非要等其他人讀了之後,文道才獎勵文氣,那文章落成之時的異象,不久成笑話了嗎?」

「那是文道的規則……」

「所以,左相大人是要擺脫文道的規則嗎?」

王崎直白的詰問刺入宙弘光的新龍。年老的毓族張開嘴,想要說什麼,但是卻只是吐出了一股空氣。

什麼也沒有。

毓族是不能離開文道進行創作的。五十三萬年來,所有的創作都是「文道」。

實際上,此時此刻的宙弘光已經明白了什麼,可他也不敢說出口。

即使是真相,他也不敢冒天下之大不韙。到時候,說不清就是整個遇阻對他的攻訐。

王崎看著宙弘光的目光帶上了一絲憐憫。他眼神掃了掃周圍,似乎是看空氣。

但是宙弘光明白。他目光所及的,是眾聖的感知。

——明白了麼,你們只是在娛神。

——五十三萬年,你們所有的行為,都是在取悅「文道」。

——文道的規則不一定是「文學」的規則,但是毓族在如何喜愛文學,也只能依賴文道的規則。

他彷彿理解了王崎的目光。

一瞬間,宙弘光所有的困惑所有的雄心以及所有的緊張都一掃而空。取而代之的,則是前所未有的哀傷。

如果是往常,他會將這種哀傷寄託在詩歌上吧。但是,他已經沒辦法寫詩了。不是不想寫,而是不想寫。

這就是毓族的命運。

哪怕在心靈上,他跳出了過去的桎梏,但是對於整個種族來說,卻沒有多少的意義了。文道不給予文氣,那麼這一重「超脫」就不存在意義。

「五十三萬年,其實你們只搞懂了文道的一條規則——相同的文字,不會兩次賦予文氣。」王崎道:「這在你們看來,是理所當然的吧?」

「難道說不是嗎?」子虛易愣了。

「當然……不是。」王崎笑了,他第一次發出無節制的暢快笑聲——很明顯包含嘲弄的意味:「哈哈哈哈——仔細想想,這一條準確的『規則』,本身就與你們追求的『情感』存在衝突啊。這是律法的規矩。」

文道之中,很自然的包含著「版權法」的理念。

這乍一看應當是自然而然的吧?畢竟,抄襲者又如何有資格封為聖人呢?

但是,違和感卻就在這裡。

「我族也有類似的規矩啊。」王崎停下笑聲,喘了口氣:「當大眾需要更多的作品,當作品被具備了正面的社會意義,一個文明,就自然而然的會開始鼓勵創作者進行創作——藝術面向市場的時候,財帛就必然會出現。哦順便提一句,對於你們來說,這個『財帛』可以替換成『文氣』。作者們認為他們應該擁有複製自己作品的權利。版權概念隨之產生。」

幼帝愣愣的問道:「保護這個……『版權』,難道不對嗎?」

前世的記憶實在是太過混亂了。王崎記得一個「藝術家反對版權保護」的故事【指斯派德‧羅賓遜《憂鬱的大象》】,一個叫亞倫什麼什麼的黑客【《互聯網之子》亞倫‧斯沃茨,因反對「知識產權」而被聯邦政府「迫害」並最終自殺】,以及北歐的某些盜版支持政黨。他一時之間竟無法分清這些人哪些是真的,哪些是虛構作品當中,甚至沒辦法分清這些不同個體或群體是為什麼反對版權保護的理念。

但是,他不會為此詞窮。

王崎點了點頭:「當然對啊——但是,版權有一個規矩,那就是只保護表達,而不保護思想。」

這句話過於直白而粗俗。但是沒人會去為此而指責王崎了。

版權只能保護表達,因為作品的相似度是可以衡量的。但是,作者的思想無法在法律可接受的範圍內進行衡量。

如果用音樂來說,那就是「翻唱」與「變奏」吧。

同樣的歌謠,同樣的樂曲,在不同的演繹者手中,可以表達出截然不同的意味。同樣的一段旋律,或許有些人會用它表現理想的慷慨激昂,而有些人則會用它來表現愛戀的美好。

而同樣的事情,也可以放在文學上。岳飛一曲《滿江紅》,那是千古忠義。而若是同樣的句子,出自秦檜之手,那這首詞怎麼看都透著慢慢的虛偽。若有人說譚詞同寫了「引刀成一快,不負少年頭」,那這詩自然是慷慨激昂的——可實際上,它的作者叫汪精衛。

但是在法律面前,岳飛寫的《滿江紅》與「如果存在」的秦檜《滿江紅》,必然是「一樣」的。

「表達」與「思想」,實際上是分開的。

也正是因為如此,法律上,還存在著「無意識抄襲」的罪名。

披頭士的主吉他手兼主唱之一的喬治‧哈里森在1971年被指控抄襲。他的作品《my sweet lord》被指控抄襲一首叫做《hes so fine》的歌——這是地球歷史上第一次鬧上法庭的「音樂抄襲」案件。

而最終的結論,則是哈里森曾經聽過原告的歌,然後忘了它。而在創作的時候,他又無意識的引用了這一首歌的旋律。

而這個案件甚至燒到了披頭士的每一個成員身上。查克‧貝里和約翰‧列儂的《e together》被指控抄襲《you cant catch me》。小野洋子則被指出《yes, im your angel》與三十年前一首老歌重複。

到了八十年代末,歐美流行樂壇就變成了一個可怕的狩獵場——每一個有名望的音樂人都在獵人的目標之內。

——你不可能記住自己聽過的所有旋律。如果你不自覺的引用了,哪怕是用來表達與原作者完全不同的思想,那麼在法律上,這就是「抄襲」。

甚至於說,被認定是「無限可能」的幻想類文學,同樣存在這樣的困擾。

范‧沃格特《太空警犬之旅》與《異形》,1980 年科幻作家本‧波瓦和哈蘭‧艾裡森《碧露》與《未來戰警》……

文學之中,甚至存在一個詞語,叫做「文本間性」。其提出者茱莉亞‧克里斯蒂娃甚至認為,僅從文字上看,並不存在完全原創的作品,一個作者讀過的書,聽到的話,也不可能完全隔絕於其文字之外。

王崎張了張嘴,沒有說完。他只能朦朧的記得一些例子。

但是,毓族五十三萬年積累的文化,卻使得宙弘光迅速的理解了王崎所說的一切。即使沒有多少例子,他也聽得懂。

「實際上,和左相您的對話呢,我就確認了,毓族的文論,是無法完全否定『客體論』。而在客體論成立的前提之下,『保護表達』就顯得很怪異了。」

王崎如此說道。

宙弘光則跌坐在地上。

毓族面對兩重絕望。

第一重,是「發明」與「發現」的絕望。

人族的學者,目標一直都是「發現」。他們從不認為自己能夠發明物理定律。而他們的終極目標,則是窮盡道路——最好讓後世再沒有可以研究的東西。

而若是有人將天人大聖的數據庫擺在他們面前,他們絕對會無比喜悅——因為他們「發現」了,署名的不是自己。

而毓族卻一直都是「創作者」。

因為,他們明白,「創造」是「無窮」的,而「發現」則是有盡的。這是兩重不一樣的概念。

儘管文化上的「熱寂」,理論上是不會到來的。

而第二重,就算他們能夠越過第一重絕望,建立客體論,他們對文道的信仰也必然會崩塌。

他們便從自由的文人,變成了「文道」這尊神的祭祀。

而悖逆了「文道」固有的意志進行的創作,將不會有文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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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雪
Crawler | 2017-10-6 13:58:59

第六十章 源龍星

藝術是藝術家生命的延續。藝術本身能夠超越一切,成為永恆。

「雋永」二字,便來自於此。

但是,王崎卻彷彿是在讓事實說話——事實再說:藝術是長久的,卻絕非永恆。

所謂「雋永」,並不存在。那只不過是腦容量有限的生靈所產生的一個固有幻覺。

因為他們狹隘的目光,並不足以看穿有「數量」構築的「迷霧」。他們永遠也不會知道,自己所擁有的一切,其實都只是一個浩瀚集合之中的有限部分。

甚至於說,這個有限的集合,都沒有絕大多數人想像得那麼大。

人的審美,是由生理與文化所決定的。而這兩者有限制了個體對「美」的感覺。能夠給人審美體驗的「結構」,終究是有限的。

而且,由於凡俗之物感官與思維在「精度」上的限制,他們所感知到的「美」的客體,其實是「模糊」的,很多「演繹」上有不同的結構,在凡俗的生物聽來,都沒有差別。

將一首偉大的交響樂改變少許幾個音符扣,又有多少人能夠聽出這種差異呢?

這便算是「新的樂曲」了嗎?

也正是因為凡俗的生物有限的能力,所以它們最終能夠識別的「美」的客體,實在是微乎其微。

當然,就算修煉成仙人又怎樣?跳出時光長河又怎樣?

終歸不是「無限」的能力罷了。

恐怕,只有天人大聖,才有跳出這個怪圈的可能?

王崎隱隱約約有了這樣的念頭。或許天人大聖不能與凡俗生物交流,就是因為這種差異導致的思維方式根本差異?

而宙弘光在悲嘆。他的聖道沒有受到影響。毓族也有將「道德」試做不變之客體的觀念,他還沒有收到更根本的衝擊。

但是他卻產生了文人必然存在的悲哀。

當然,他知道,王崎所作所為,不過是偽命題。因為,根本就不可能有毓族可以採用「低配詩云」的辦法進行窮舉,毓族的創作也不會受到任何影響。

但是,那一天終究會來的——那種「所有趣味都被發掘殆盡」的一天。

小說也會越來越同質化,戲曲在演盡了一切故事之後也會衰落。或許終有一日,這種文學就變成了相同「故事」的不同「表達」。

王崎說,那一天終將會來的。

宙弘光不敢想像那樣的日子。

這也就意味著,「文道」所能賦予毓族的東西,其實也是有限的。

只要時光足夠長久,毓族終究會發掘所有的文體所有的表達……

不。仔細想想,已經多少年沒有全新的文學形式誕生了?

所以,就算揚棄主體論,吸收客體論,毓族真正能夠擁有的文氣,是有盡頭的,而以聖人永恆的壽命,他能夠看到「那一天」。

「發明」代表著無窮的可能,而「發現」則必然是有限的。發明者可以自由的表達自己,而發現者……

算主對於夢想的執念再強,也不妨礙不完備定理的成立。甚至於說,他終有一日要將這個理論嚥下去。

毓族的末日已經到了。儘管沒有天災,沒有人禍。但是,宙弘光明白,一個異族已經將毓族的末日精準的指了出來。

藝術的末路,種族的末路。這是兩重絕望。

而王崎已經站起身來。

他腰間懸掛的征天令靈光閃爍。宋史君有些著急:【王崎道友,這是否搞得太大了一些?你這樣做,未免有些過分了……】

【是嗎?】王崎手指在征天令上輕輕一抹:【我覺得我可是在做一件天大的善事啊?】

【毓族可是有五十幾億年的穩定器,並且還將穩定數十億年……】

【所以,你……不,仙盟就打算讓這些傢伙當幾十億年的小鼠嗎?「哦,那邊的猴子,拿出你們的骨氣,餓著肚子保持你們的自然風貌吧!」——這樣?】王崎忍不住大笑:【宋師兄,你不覺得,這樣其實是買櫝還珠的行徑嗎?】

【你這才是……每一個文明都是不可複製的樣本!】

「不,這根本就是一個我們已經見過的、失敗的樣本!」王崎竟然放開徵天令,以人族的語言說道:「還記得更新妖族嗎?妖皇無私供養全族,卻因為上位者厭倦、下位者無回饋而失敗的例子。只不過,這裡的上位者反而有所圖,下位者卻不自知。」

【這是很大的差異!】

「沒有你們想想得那麼大!」王崎道:「如果你還覺得我的計畫不符合仙盟利益,那麼,就看看下一步的『實證』吧!」

說罷,王崎仰頭看著天空。初升的太***本掩蓋不了群星。而以王崎的目力,他甚至可以看出,那仿若星空的文星集群,實際上是停留在央元外層軌道中,圍繞這個星球不斷運轉的。

恐怕央元毓族已經嚇壞了。遠離京都的人,根本就不知道發生了什麼。

這些文星在外層空間徬徨,彷彿「文道」本身都在猶豫,猶豫這些文星應該落向何方。

王崎深吸一口氣,然後長吟:「我覺得,我起碼也應該獲得一部分吧?」

眾人都愣住了。王崎突然發出的怪嘯,不是毓族語言,也不是他們所熟知的偃匠語言。甚至於說,它和毓族已知語言都不大像。

太僕風澤想要問問宋史君,但是宋史君也是愕然。

他大約能夠分辨出這種語言,但是卻不能聽懂。

那是,龍語。

人族語和毓族語都是獨立語,而龍族語言則屬於屈折語。差異實在是太大了。

誰也不明白王崎在說什麼。

王崎又道:「是,是,我知道,按照毓族的規矩呢,我臉自己寫的是什麼都不知道,所以不應該獲得文氣,但是呢,央元衛星上面那個玩意,可是我自己做的。你說,能夠編寫出所有詩文的算法,它自身值多少文氣?而我又應該獲得多少文氣?」

其聲音,穿透雲霄。

數分鐘後,央元外層空間的「群星」墜落了。

不是朝著央元,而是朝著央元的衛星。

月球上,王崎的本尊張開手臂,嘆息:「果然如此。」

他不是任何一首詩文的創作者,但是,他是寫詩程序的作者。

而這個程序,按照毓族已有的價值觀,卻不存在任何美學價值。

可它做出的詩句卻是存在的。

毓族文道,恐怕一開始是沒有針對「詩云」這種論外產物的評價標準的。

它是突然出現的,更是外來產物,所以毓族自身的文道不存在評價的先例。

但是,如果發達如天眷遺族,卻不曾有過「發明」與「發現」的思辨,那才是真正的匪夷所思。

因為,但凡天眷遺族,就必然存在兩億年以上的歷史。而如此長的歷史之下,他們對於「藝術終結」的認知,恐怕不會比人族更淺。

所以,他們知道應該如何評價詩云吧?

此時此刻,星落如雨。

王崎感受到前所未有的充盈……不,這種感覺應該更難描述一些。

維持六道輪迴法界的的平衡,對於王崎來說,就好像走鋼絲一般,而且還是燃燒的鋼絲。龍皇渡入的一道法力,則是將「鋼絲」換成了「平衡木」。

而現在,他終於「腳踏實地」了。

文氣的力量開始全方位的改造六道輪迴法界。舊有的部分被摧毀一些,又有新的部分生出。六道輪迴法界就好像是一塊海綿,貪婪地吸收落下的文氣。這個過程也不是文氣自行構築,而是六道輪迴法界為主導。

「確實不存在惡意。」王崎的本尊如此說道。

其實,他之所以將本尊放在月球,還是因為跑路方便。仙路大門畢竟距離月球更近。

雖然這裡背後的天眷遺族看上去惡意不大,但是終歸還是要小心的。

而這一番吸收,卻代表對面的天眷遺族徹底放棄了對這些文氣的干涉,讓王崎將之吸收。

六道輪迴法界終於穩固下來了。雖然失去了很多神妙,但是卻不會再崩壞。

它已經適應了這裡的「環境」。

王崎也感知得到,更多的文氣,他卻無法吸收。那些文氣,只是氤氳在月球之上,卻無法被利用。

而這個時候,毓族才意識到,在王崎開口之前,文星沒有落下——文道沒有決定出文氣的去向。

而現在,文氣卻落向月球了。

也就是說,文道做出了抉擇。

但是,宙弘光卻真的哭了。

此時此刻,文道已經不在具有至高無上的神聖性了。

因為,它能夠對話了。

王崎卻興奮了起來:「既然能夠理解自然語言,那麼,想必你是具備意志的吧?文道先生,或者文道系統的管理者。」

然後,央元的大氣震動了。

那是極高的聲音。

儘管是完全沒有聽說過的語言,屬於完全陌生的音色。但是,所有人都能夠理解它所表達的情緒。

——滑稽。

然後,天空色變。輝煌彩光之中,一個巨大的怪異生物浮現。它上半身長得好像是一隻鳥,但是卻沒有腦袋,只在正面有一雙眼睛。它的腹部之下卻是無數觸鬚——可就連那觸鬚之上,也覆蓋著類似於羽毛的組織。

這陌生生物的頭頂,有一道明顯是人造的冠冕,連每一組觸鬚之上都有人造的首飾。陌生生物的軀幹震顫,發出強音。

「你好,源龍星的子民。」

是龍族語。

「神州后土」這個名字是人族對自己母星的稱呼。但是,在其他種族眼中,這顆星球最大的特殊之處卻在於孕育出了「龍族」。

源龍星,龍族起源的星辰,正是天眷遺族對神州后土的稱呼。

換言之,這一頭陌生生物,正是天眷遺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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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雪
Crawler | 2017-10-6 14:02:00

第六十一章 美神

藍色的巨大怪物煽動翅膀緩緩下降。 他那雙彷彿是長在胸肌上的贋鼎盯著王崎,配合頭頂上【或者說軀幹上】的裝飾性冠冕,竟也十足威嚴。

它沒有生腳,而且體溫較低。央元的溫度,放在神州,那已經是苦寒之地了。但是這個傢伙的體溫其實還要更低一些——王崎感覺得到。它很有可能是來自於遠離恆星的氣態巨行星。

而今的宇宙,似乎將之稱為……「風之民」?

天眷遺族,當然不可能只有生活在岩質行星上的碳基生物了。

王崎甚至懷疑,搞不好倖存的天眷遺族,其實已經包括了這個宇宙常見的所有生物類型。

他微微躬身,道:「拜見閣下。」

「源龍星的人族……」天眷遺族緩緩逼近王崎:「說實話,我很驚訝,在這種情況下,你居然敢來找我對話。」

言下之意——你可是剛剛砸了我的場子。

這句話是用人族的語言來說的。看起來,這個天眷遺族也沒少觀察人族。至少,它學會了人族的語言。

而這句話就讓宋史君異常緊張。

「天眷遺族」這個概念,也是最近幾年才在仙盟各部門內部參考的文件中出現。除了龍族之外,人族很有可能沒有接觸過任何天眷遺族——這還是考慮到有些天眷遺族像龍族那樣愛好裝成原生態土著的結果。

這可真是……外交事故!

但王崎不卑不亢,毫不緊張。

「實際上,我在月球上的那個分身,曾經自言自語過全盤的計畫。如果閣下想的話,絕對可以在一開始就阻止我。」王崎道:「而且,以龍族為標準進行判斷,以閣下的力量,抹去一個星球的所有生靈一天的記憶,甚至於挪動行星,讓曆法完美無缺,都是可能的。」

「但這不是你給我找麻煩的理由啊,年輕的個體。」巨大的天眷遺族如此說道:「這種事故的報告可不好寫,而且我回家吃上司掛落也不好嘛。」

「實際上,您依舊可以在最開始的時候阻止一切。而您沒有干預,也就代表您默認了——至少在我族之內,是這樣理解的。」王崎道:「而且,我也經過了充分的考量。貴族為毓族所設計的功體,其實並不包含一絲『奴役』的意思。就我觀察的範圍,所有毓族的功體,在離開文道的系統支持之後,依舊具備調動天地靈氣的作用,只不過毓族從沒有相關研究,所以沒有表現罷了。它們一開始就具有獨立的能力。而給實證生靈保留這種權利,我認為,您是抱有較高的善意的。」

「在分析過貴族的行事風格,並考量過自身背景之後,我做出了這樣的判斷。」

王崎盯著天眷遺族,目光毫不躲閃。

半晌,天眷遺族整個劇烈的顫抖起來,所有觸鬚相互碰觸,發出莎莎的聲音。所有人莫名就是理解了——它在笑。

「哈哈哈哈哈……說得這麼好聽,可你還是做好了帶著所有熟人逃命的準備不是?」天眷遺族說道:「你居然在所有同族以及部分異族體內種下了靈禁,必要的時候可以將它們拉入最近的……那個集群?另外,數日之前你路過大墟的時候,甚至悄悄在那什麼天宮法器上留下了小撮獸機關,必要時可以瞬間奪取法器控制權——讓我猜猜,你應該不會是想繞過自己的師長奪取權力自立門戶,對吧?」

宋史君驟然色變。他甚至都不知道自己什麼時候被做了記號。

王崎卻點了點頭,居然無恥的承認了:「就算我有九成九的把握認定您抱有極大的善意,也必須以防萬一。」

王崎的這個後手,實際上,卻是梅歌牧當初用來擄走仙盟眾人的一套。他用悄悄潛入他人體內的獸機關作為「標記」,便可以通過獸機關集群整體的力量,沿著高維空間的方向,將眾人拉上月球。與此同時,所有人都會計畫。

他甚至還有餘力拉上幾個毓族帶回去當樣本。

——當然,這一切都只是為了那個「萬一」。只要自己製造「低配詩云」的過程出現一點計畫外的干擾,王崎就會立刻終止。

當然,王崎有充分的理由認定,在絕大多數情況之下,雙方是不會發生衝突的。

「看不出,你是一個很會恭維他者的人。」天眷遺族抖了抖身子,無量光輝從他身上冒出。很快,一條龍便出現在眾人面前。

不是化形,而是類似於龍皇的「幻身」——也難怪,化形法是龍族極其眷屬獨有,就算有飛昇妖仙,也應該沒有在宇宙範圍內流行起來才對。

而這個幻身一出現,台下就有人族發出短促尖叫,而王崎也覺得背脊微微發涼。和龍族再怎麼熟,驟然看到龍族真身也會感到不適。

那個陌生的天眷遺族很快就明白了過來。實際上,天眷遺族大多都會遭遇這個問題。所有天眷遺族,至少也會有兩億年的歷史。而這一段歷史對於單一的物種來說實在是太長。天眷遺族甚至不用刻意去幹涉,就能夠讓自己星球上的生物留下「恐懼」的本能。

——確實不大合適。

藍色的天眷遺族如此想著,於是幻身變化,成為了人族的樣子。、

那應該是一個中年人,三縷長鬚,放蕩不羈,頗有名士風采。而這個天眷遺族似乎不有不屑於人族現在的衣服設計,竟是以一塊白布裹身,頗有地球上希臘貴族的風範,與他自身氣質倒也相襯。

王崎道:「敢為前輩如何稱呼?」

「我這一族的語言,都在爾等聽覺範圍之外,不能以音告知,呼喚我為『洪』就好。」天眷遺族的幻身沉吟:「嗯,至於我族之名……爾等便稱呼我族為『美神』吧。」

這個宇宙,語言的種類實在是太多了。其中,真正能夠落到人族聽覺範圍之內的,反而佔不到大頭。因此,天眷遺族之間,其實是約定俗成地採用「意譯」的方法。只是,如此極度自戀的種族名,王崎還真是第一次聽到。王崎眨了眨眼,確認一遍:「美神?」

天眷遺族點了點頭。

幼帝此時顫顫巍巍的從御座之上掙紮起來,走到名喚「洪」的美神面前:「請問,您就是『文道』嗎?」

洪改用毓族語言道:「若在你們看來,我應當是第二任的文道。我的同袍在六十萬年前在這裡建立了文道,然後引導你們的第一聖人。緊接著,他任期滿了,回去了,我來接手,大約已經有二十萬年了。」

幼帝跌坐在地上,心中有什麼東西碎了。

他年紀還小,學識也遠不如宙弘光,對於「文學末路」的認知遠不如自己老師敏感。但是,當認識到自己一族至高無上的「神」,在其他族裔眼中不過是個講究任期的崗位之後,他也崩潰了。

洪雖然對待這些毓族很有禮貌,但看得出,他不是很在意毓族的個體。正相反,他抬頭看向天際,看向正在逐漸落下地平線的黑色月球:「嗯,雖然你砸了我的攤子,不過我卻覺得,我應該謝謝你。真的,真漂亮……」他指了指王崎的低配詩云:「我從沒有見過那樣的東西。我很喜歡。」

美神一族,是硬生生用時間用盡自身文學的。當常規的創作方法已經不能發掘出新的題材後,他們才用自己的修為,硬生生的用類似的窮舉法尋覓文藝作品的。

而那已經是很久之前的事情了。

或許,也只有詩云這樣的恐怖集合,可以讓他們眼前為之一亮吧。

以美神一族的能力,拆毀太陽乃至於拆毀數個太陽創造高配版本的「詩云」,也不是太難。

王崎一愣,然後假裝沒有聽懂這句話裡的奢侈想法,道:「前輩喜歡就好。」

「你呼喚我出來,肯定是有所求的。」洪問道:「不要否認,實際上,今日你的所作所為,不過是在表示,你個人遠比毓族來得有價值,可以與我交談。而你以龍語說話,除了展示根腳,也是在告訴我,『我知道你在這裡』。」

王崎點了點頭:「我確實是需要從前輩這裡知道一些消息——對我來說,很重要的消息。」

「什麼?」

「宇宙軸心現在的位置,兩億年前的部分真相,以及……」

「等等……」洪有些發愣:「你們居然知道這麼多了?不過,這些問題,你們為什麼不去詢問龍族?」

「有些問題,龍族不知道,有些問題,龍族之主希望我們自己尋求答案。」王崎說道:「而其他天眷遺族,便是最有可能知道這些的。」

沒錯,對於王崎來說,這才是最重要的——遠比這個星系,又或是毓族重要。

宇宙軸心的線索,就意味著最古黑洞,以及缺失的創世信息。而自我封印的龍族,並沒有持續觀測不斷劣化的仙路,所以已經遺失了仙天的坐標。

如果能夠從天眷遺族這裡獲得,那便再好不過。

洪點了點頭:「看起來你有很多問題。那麼在這之前,我也要問你一個問題。」

「請問,你是否匍匐在了命運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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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雪
Crawler | 2017-10-6 14:09:01

第六十二章 命運


「請問,你是否匍匐在了命運面前?」美神「洪」問道:「屈從於命運的感覺,究竟是怎樣?」

王崎感覺很古怪:「完全……沒感覺。」

「是嗎?」美神看了看上方的月球:「我確實有些不大理解你們這一族。在最初看到你們所謂的天宮法器時,我就覺得,你們這一族居然能夠無創意到這種程度,居然讓所有的法器,都處於一種『觀念』的指導之下;而當你悄悄控制同族法器的時候,我又驚訝,血肉種居然可以用這種方法,達成獸群種的境界;而你做出這個巨大的詩集時,我又驚嘆了,覺得從沒有人這樣做過——宇宙中居然有這麼美的東西。」

美神的人形幻身低頭看著王崎:「而現在,我又感覺有些失望——你距離絕望的壁障如此之近,卻沒有稍稍觸摸一下嗎?」

王崎搖頭:「就算您這麼說……我可不信命啊。」

——我信概率論和大數定理。

王崎心中如此補充道。

洪搖了搖頭:「我明白了,看起來你是沒有理解我的問題——也難怪。我見過太多自信的年幼種族了。他們總覺得自己衝破了命運的枷鎖,卻沒有意識到,『命運』不是枷鎖,而是囚籠。」

王崎一驚,搖了搖頭:「這可就屬於談玄論道的內容了。在下覺得,有些無法精確定義的事情,沒有討論的價值。」

「哦,哦。我知道了,我懂了。」洪說道:「我知道你族的想法,源龍星的子民。」他說道:「看著那個吧。」

王崎點了點頭:「我知道那是什麼。」

「那代表了一個集合——用你族的話來說,就是所有文字排列可能性構成的一個巨大集合。」洪說道:「毓族過去作過的詩句在這個集合之內,你作出來的也在,而『有可能存在卻未被發現的組合』,同樣在其中。」

王崎點了點頭。看得出,美神其實沒少觀察這裡。他的數學水平,甚至要超過一些沒受過高等教育的人族了。

恐怕仙盟只在這裡留下少部分研究人員的理由,就是為了防止透露自身過多的信息?

而洪的眼神之中,露出了悲哀:「也就是說,這個集合,一開始就存在著——毓族語言成型的瞬間,它就已經誕生了。毓族的語言,無論怎樣變化,都只是讓這個集合越變越大。但是,那也只是從一個有限的數字變化成了另一個有限的數字,而不是無限。而所有的創作者,都只能創作出這個集合之內的東西。甚至於說,毓族的造字法——以及你們稱之為符號學、邏輯的東西,同樣控制了文字的創生。毓族一開始有可能出現的文字,一開始有可能創造的符號,都是有限的。」

至於集合之外?根本沒有東西。

「這就是命運。」洪說道:「我族遭遇了命運。」

「只有有可能發生的事情,才能夠發生——一開始就是這樣的。其實包括你們做過的一切研究,都是這樣。」

「一個化合物,只能是『有可能這樣構成』,它才能夠『構成』。而決定這一層可能性的,則是你們稱之為原子的外層結構,以及空間本身的拓撲規則。只有有可能出現的東西,最終才能夠出現。」

「只有有可能發生的事情,最終才能夠發生。」

「我們以為自己有完全自由的意志,但實際上,我們只不過擁有在已經存在的道路上選擇岔路的權利,這就是『命運』。」

王崎想要發笑:「前輩,你難道在追求不可能發生的事情嗎?」

「是啊。」洪的表情很認真。

什麼是不可能發生的事情呢?其實很多事情,在限定的條件被打破之後,「不可能」就會變成「可能」。

王崎反倒很難想像,所謂「不可能發生的事情」到底是什麼。

洪搖搖頭:「你們還沒有走到這一步吧……或許永遠也走不到了。當你們意識到自己已經無路可走的時候,或許……」說道這裡,他停住了。他道:「或許你們永遠也見不到那一天了吧?少年,你的年紀在你的種族之中算是年幼,卻已經獲得了等同於長生者的力量,甚至在異數的道路上走出一番成就,這很了不起。但是,你也不可能永遠走下去的。」

「作為知性個體,我們終有到達極限的一日。就算法術的結構可以無限的往前,我們終歸是困在命運之內的有限的個體。而在已經沒有四十九道給我們容納不斷增長之自我的現在,一切都已經注定了。」

「我們目睹過太多的失敗者了。放棄了已有的自我,衝擊天人大聖不曾設計的境界,最終落入虛無的;模糊了自我的邊界,全族轉化成獸群種,希望能夠為彼此承擔精神的;將自己的仙體打散,放棄一切力量,踏入兩億年前還是禁忌的地帶,甘願成為天妒種的;不再前進,只是不斷在『法術』上做出新的創造,不再前進的。」

「而這對於一族來說,已經是最為奢侈了末路了。更多的族裔——尤其是這兩億年之內誕生的族裔,甚至根本就不能達到這樣的高度。在能夠讓普羅大眾全部實現長生之前,他們就已經毀滅了。」

「最常見的衰亡,莫過於不死獸的滋生——一個族裔,最終產生了少數不會衰老、不會自然死亡的個體。但是,當這個戰亂不停的宇宙將那些永生不死的獸也吞噬後,他們就永遠消失了,永遠被遺忘。」

「而元嬰法雖然有這樣或那樣的限制,可它已經算是非常穩定了。沒有緣法接觸到元嬰法而自發形成外道的文明,幾乎就沒有成材的——由於無人飛昇,強者缺乏足夠的動力,整個文明往往就陷入了戰亂之中。而唯一的好處,大概就是他們不用承受飛昇者帶有海量靈氣、使得星球循環被破壞的痛楚。」

王崎道:「您不會想說,所有的文明,一開始就沒有希望吧?」

「不,我們只是覺得,所有的文明,其實都需要面對一道無形的劫——有可能不只是一道,而是許多道。天人大聖將天眷遺族帶過了最初的劫,而現在,天人大聖已經消失了,我們需要自己來的時候,才發現,我們一開始就面對著無法踰越的東西——我們只有可能走到這裡了。」

「僅僅是因為沒有人突破,所以您就認為,不可能突破?這樣是不是……太過武斷了?」王崎道:「或許只是我們做得還不夠……」

「當然,我們當然做得不夠。我們依舊懷抱希望,認為我們可以超越這一道關卡,去用新的方法,繞過『合道』。但是,就算走過了這一步,不斷增長的法力,終究是會將我們代入更高的境界的。到時候,或許我們又要面對一模一樣的困擾。」

洪再次抬頭,看著王崎改造後的月球:「而可以肯定的是,哪怕這樣的事情重複幾次,我們也無法觸及天人大聖的境界。」

「這和所謂的『命運』又有什麼關係?」王崎問道:「難道說,您認為,『抵達天人大聖所在的境界』,就需要完成『不可能發生的事情』?」

——毫無……邏輯啊!

如果按照美神的這一套思想,那麼天人大聖的誕生,本身也是「有可能的事情」——只有天人大聖有可能誕生、存在天人大聖誕生的條件,天人大聖才能誕生。

而且……所謂「不可能發生的事情」究竟是什麼?

「我也不知道。」美神如是回答:「任何我能想出來的事情,其實都存在發生的條件——只不過那些條件過於苛刻而難以達成,或者我們暫時還不知道罷了。」他指了指毓族:「這就好像讓他們做出『那個詩的集合之外的詩』——他們甚至連描述那首詩都辦不到,因為根本就不存在那種詩。」

「作出理想詩云之外的詩」——這確實是不可能的事情。

「理想詩云」,就相當於「所有詩句的全集」。這個集合之外沒有其他的元素了。所有符合「詩」這一描述的元素都在這個集合之內。

也就是說……

「美神」這個種族,在追求自己也不知道是什麼的東西。

一件事情,只要發生了,那它就必然是「有可能發生的事情」。因此,所有發生過的事情、以及將要發生的事情,都絕對不在美神的追求之內。

那麼……

他們到底在幹什麼?

王崎第一次覺得這個宇宙存在「不可知」的東西——他不想這麼覺得,可無論怎麼看,美神一族,都是瘋了。

換言之,天眷遺族,也會被宇宙本身逼瘋?

大約是感應到了王崎的想法——按照龍皇的說法,任何一個抵達了「過去未來歸於一身」的人,都能夠在不侵犯他人隱私、尊重他人自主意識的情況下讀取他人的想法。憑藉有限前知,他們總能感應到對方想要讓他們感應的想法。大約是感應到了王崎的想法吧?洪有些失望了:「你的心靈很庸碌……少年。不過,還是談一談你的想法吧——能夠造出那般明月的蟲子,也是了不起的蟲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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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雪
Crawler | 2017-10-6 14:14:01

第六十三章 道不同

「你的心靈很庸碌……少年。不過,還是談一談你的想法吧——能夠造出那般明月的蟲子,也是了不起的蟲子。」

面對洪的這句話,王崎心中就只剩下一個想法。

——神經病啊……

不過,就算這傢伙是神經病,那也是神經病了的天眷遺族。

而是天眷遺族的話,哪怕是得了神經病,也一定能夠輕易碾碎王崎腳下的這顆星球。

所以,還是要思考一下怎麼回答……

「看起來,你誤會了什麼?」洪的笑容之中帶上了一絲不快:「其實,我們並沒有你想像中那麼蠢,更沒有瘋,我們只不過是在尋找自己的道路而已。」

王崎知道,在這種「有限前知」面前,再如何的法術也無法掩蓋真實的想法。所以,他道:「但是,最求『不可能發生的事情』,本身就是『不可能』的。倒不如說,貴族所追求的事情,本身,就是貴族所追求的事情。」

一個事件,若是發生了,那必定存在發生的可能性——它就必然是有可能發生的事情。

「不可能」發生的事情發生了,那只能說明觀察的主體對「不可能」的定義錯了。

這是矛盾的邏輯。

「這不過是一個終極目標罷了,就和你們所追索的『真理』一樣,是一個無限長遠的東西。」洪說道:「而它在這個『文道世界』的體現,就是『看看是否存在思路,能夠讓一個文明創造出本不應該存在被創造出來的文學』。」

——這就相當於是……文藝版的「粒子加速器」?

王崎很快就理解了。

「另外,這個世界的設定,也並非單純是為了這一個終極目標而服務的。我們……同樣存在自己的『技術訴求』——用你們的語言,應該是這麼說的吧?」洪道:「我們認定,決定我們思維的,是語言。語言之中內秉的邏輯,就是思維的邏輯,所謂『靈慧所在』便是如此了。而文學,便是語言中的『術』——通過一段客觀的符號,來傳遞某個自我的某一種情感,以此來影響其他的主體。而塑造靈慧的,正是『文藝』。」

「我們很早就脫離了生命的桎梏。幾億年了,我們早就已經不需要為生存而勞作——那是襁褓中的種屬不成熟的標誌。所謂的權勢,所謂的財富,在永恆的生命面前都不值一提。我們之中,已經沒有人回去追求那種東西了。而一度見識過天人大聖的我們,早就明白自己前行的方向,更不會因為某些無聊的原因而陷入內亂。」

「到達了這一步,法術的要義,我們已經明晰了。宇宙中確實存在我們不曾掌握的法術,但那絕不是因為力不能及,而是我們沒有想到——但這也沒什麼意義了。天眷遺族的力量幾乎是相當的。而天人大聖又遙不可及。對於我們來說,最為實際的研發方向,就是『藝術』。」

「通過藝術,塑造自我……技術追求。」王崎深深的看了周邊毓族一眼:「你們在尋找繞過『合道』的方法嗎?」

原來如此。

王崎想明白了。

這麼看來,這倒不是「美神」這個天眷遺族的問題了。他們只不過是「科技樹」發展得和人族相差太大而已。

或者說,他們在某一條常規的道路上已經走到頭了,所以正在尋求一些「非常規」的道路。

利用文藝、邏輯,塑造「更好的自我」,從而越過某個「臨界線」,繞過「合道」這個必須面對的坎。

這也確實是奇妙的想法了。

王崎對心理學的認知非常淺薄,也說不好美神一族如此做到底有沒有道理。但他確實有些歎服了。

而且,美神一族依舊沒有忘記自己「最終目標」。

如果說毓族真的可以完成「理想詩云」之外的任何詩集,那美神就可以從他們「破局」的思路之中,尋找出繞過「合道」這一關的靈感吧。

「原來如此……」

「既然消除了誤會,那麼少年,說一說你對這個問題的看法吧。」洪繼續說道:「你又是怎麼看待這個問題的呢?」

王崎思考了片刻,道:「對於凡俗的生物來說,只要籠子足夠大,那麼便與『自由』沒有區別。」

「嗯?」美神的本體稍稍下傾:「你是這麼想的嗎?」

「除此之外,還能怎麼想呢?」王崎道:「如果但就從個體的創作來看,實際上我所做的詩云,對於創作來說沒有任何意義。『詩』的可能性實在是太多了,甚至比這個宇宙的原子還要多。而且,語言本身也是一個在不斷變化的、活著的東西。這種東西的變化,就算也只是有限的變化,那也是難以精準預料的。」

王崎頓了一下,道:「如果毓族不是將一切都壓在文道之上,而文道又存在『相同文字只能獲得一次文氣』的規矩,那麼這個沒有什麼傳播力度的詩文,說不定對毓族不會有任何影響。」

「是……這樣嗎?」洪臉上頓時就有一種「道理怎麼就說不通呢」的困惑感——非常詭異的,他甚至比人族還要擅長人族的表情語言。他嘆息:「實際上,你們的行徑,也和毓族沒有太大區別吧?如果說毓族是將一切壓在文道上,那麼你們,其實也是一條路走到黑吧?你們所依靠的東西,從本質上來看,也不過是『更大』而已。」

他說的,應當就是物理規律了。

由於他們兩人使用的都是人族語言,所以太僕風澤能夠聽懂。此時此刻,這位毓族大家已經完全忘記自己種族才是這方天地主角,而將全部精神寄託在兩個「異族」的對話之中。他很想知道,在自己的道被更高的存在否定之後,這個否定了他們道路的異族又會如何應對。

——會憤怒嗎?還是說……

王崎臉色如故,甚至還輕輕點頭:「您說得倒也不錯。」

洪疑惑道:「那你又為什麼會看不起毓族呢?」

「看您說的,就算是拜神,也要拜最大最靈的那一尊——這種道理,就算是愚夫愚婦也知道不是。」王崎反倒很奇怪了:「如果硬要這麼說的話,我所崇拜的『神』,可不是已知範圍內最為強大的嗎?」

「已知範圍內,你們的道路最為強大?」洪笑了,他覺得好笑。

王崎卻認真的點了點頭:「因為,目之所及,沒有任何不可能發生的事情發生——這兒就是我所崇敬的,恆常的『道』。如果它也是『神』,那麼它就是已知範圍內最強的神了吧?」

「一個恆常不變的東西,終究會被探索殆盡。而理論上,長生者的生命不會迎來終結。」洪道:「到時候,你又如何自處?」

「這個宇宙,能夠給我長生的機會,讓我有機會以無窮的生命去追求有限的知識,我感激不盡。」王崎說道。

吾生也有涯,而知也無涯。以有涯隨無涯,殆已!

對於地球的科學家來說,最大的絕望與痛苦,就是以有窮的生命追求近乎無窮的知識。但是,「長生」這件事,卻使得這個宇宙的王崎,能夠以無窮的生命去追求終究不能算無窮的知識。

「但你終將抵達終點。」

「那正是我的目的。」王崎說道:「我甚至與懷疑,自己即使有無窮的生命,也不足以抵達那個終點——它甚至有可能在我的理解範圍之外。這樣的痛苦之下,我又怎麼去理解你所說的命運呢?」

「你們人族有個詞,叫做鼠目寸光。」

「或許不是愚者,就不可將將大好的生命浪費在這樣的事情上吧?」王崎沒有一絲不快,甚至音樂流露出一絲不知從何而來的優越感:「至少,在觸及你們所說的『命運』之前,我並不打算思考這樣不值得討論的事情。」

「道不同,不相為謀。」美神嘆息了。

然後,幻身崩潰。

他已經失去與王崎對話的興趣了。這個時候,光影搖曳,一個身形挺拔的年老毓族從曲折的空間之中走了出來。其他毓族一見,竟是本能的跪下。

但與此同時,這個老者也對著美神洪的方向雙膝點地,雙手搭建:「拜見文道大人。」

「文星盛。」美神再次靠近地面。他本尊的聲音,比人族幻身要尖銳不少。他輕描淡寫的點出了這個毓族的身份。他道:「你又有什麼事情呢?」

「文道大人……請告訴我,我們毓族今後應該怎樣做呢?」

經過這樣一件事之後,毓族無論如何,也沒辦法像之前那樣熱忱於文道了。但是,毓族的一切力量,確實是寄託在美神之上。所以,無論如何,毓族都必須請教美神。

與此同時。終於醒悟過來的宋史君握住了傳訊法器。無論毓族和美神做出什麼樣的決策,那都必將影響到仙盟未來的整體規劃。

但很快,他的臉色就變得十分精彩。

美神再一次開口:「人族,不必恐懼。這不過是天眷遺族彼此之間心照不宣的一點默契罷了。與其他天眷遺族見面,實在是太過危險了——尤其是與龍族這樣的強大一族見面。沒有十分必要的情況下,我們只會通過自己的從屬遞交消息。」

「在完成搬遷之前,還請你們幫忙保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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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雪
Crawler | 2017-10-6 14:15:02

第六十四章 搬遷

毓族終歸是一個農業立族的足以,所以曆法與農業相適應。而這什麼都不能做的寒冬,就是他們一年最大的慶典之時了。

尤其是,前些日子出現的「文道盛事」。

——據說,宙弘光堪破了文道的最終之謎,要不了多久,毓族就要有本質的變化了。

得知了此等消息,毓族平民五部歡欣鼓舞。大量青色的緞帶被他們放在空中燃燒。火光不斷從城市乃至於整個大地的各處翻湧上來,從宇宙中看,就好像「火星」匯聚成的「長龍」。

這歡慶的火光好像是一抹濃雲,餘燼與風一起飄蕩,擁抱著大地,擁抱著毓族生活了五十三萬年的母星。彷彿一切的苦難,都被這祈求的祝福給洗淨,天地眾聖歆享了萬民的香火,都心滿意足的在空中蹣跚,預備如往常一樣,繼續給予這片土地無限的幸福。

但只有文人們知道真相。

與歡慶的百姓不同,所有文人,都如同死了一半。他們不參與任何歡慶,甚至不再與親友說一句話。

甚至沒有毓族注意到,厚重的宮牆內,皇城中,盛大的葬禮正在有條不紊的舉行。

一個人影跌跌撞撞的分開風雪,落在正殿面前。毓族的幼帝傳上了只在登基時穿過一次的禮服,端坐在御座上。他已經在這裡坐了一個月了,一動不動,不飲不食。他臉色慘白,完全失去了尋常的顏色,長耳朵幾近萎縮。宙弘光站立在其左首,一言不發。而他的右邊,則是毓族先帝與太后——便是幼帝十年前歸隱的父母了。他們只是靜靜的看著這個小皇帝。

這是文帝世家的最後職責了。在此之後……

沒有之後了。

用卑賤的說法,這是最後一班崗。

見到有人落在大殿之前,宙弘光迎了上去。看清來人,他單膝點地:「先生,您也來了嗎……」

「雖然年歲最淺,但好歹也為萬世師表,不可不來。」來人面色僵硬,身子學微不可查的顫抖。

詩聖停雲行舟,應當說是毓族倒數第二位的聖人。而按照經歷與關係,他也是宙弘光在書院的長輩。

他頓了一下,問道:「文帝如何?」

「已經走了,說自己無顏面對蒼生。」宙弘光低聲道。

「嗯……」詩聖點了點頭,看了看太上皇,又看了看幼帝,面對幼帝行了一禮,道:「見過陛下……」有對著周圍諸多文人點頭:「也見過諸位文友了。」

「詩聖人……」幼帝笑了,卻更像在哭:「您也來了嗎?」

「嗯。」詩聖停雲行舟如此說道:「我也來了……也有斷絕了。」

「聖人如何?」

「文帝如何,我如何。」停雲行舟道:「故土,不可離。」

幼帝沒有說話,卻是流淚了。而詩聖激動了起來:「這每一片山河,都浸滿了我毓族五十三萬年來的文……一寸山河一首詩。這是我們的根。如若,無論多麼長久的歲月,都不能再見到它,那無盡歲月,也不過無盡折磨。我,不願離開!」

幼帝點了點頭。

沒錯,離開,

美神所說的搬遷,就是指毓族的大遷徙。他們打算將毓族整個都搬走,清空這個實驗場所,為後來者騰出位置。

無論怎樣,他們都必須離開。

當然,美神也給予了毓族「極大的自由」。所有的毓族,都可以自由的選擇,是死守故土,還是跟隨美神離開,又或者自行離開。

甚至於說,就算讓他們跟人族走,美神也毫不介意。

只是,留下來的,必然會死。美神要重新調整這個生物圈,自然不會讓舊有的文明留下。

選擇走,就不用死。

但是,偏偏有人不想走。

每一個毓族的長生者,都得出了最剛烈的答案。

與其離開,不如留下。

宙弘光默默的研墨,然後攤開一捲紙:「先生,留點東西吧。」

詩聖習慣性的撿起了筆,抓了抓耳朵,然後長嘆一聲。

幼帝忍淚說道:「詩聖絕筆……先生還是寫一點東西罷。」

停雲行舟將手中筆一扔,道:「我們詩作得太多,學問作得太少……詩啊,在學問面前,也算不得什麼的。」

說完,停雲行舟又搖搖晃晃的深空,離開了。

這是最後一位做出決斷的毓族長生者。

然後,毓族歷史上最為恢宏的文學開始了。數十道文氣齊齊震動,射上天空。然後,一行文字自北極起始,如蛇一般延伸,斜斜穿過經線,不斷纏繞。

那是……毓族的絕筆。

恐怖到極點的文氣薄膜出現在星球之上,然後,以央元為中心,緩緩向四周蕩漾開去。毀滅的力量,碾壓過每一寸空間。

洪如同約定好一般出現在外層軌道上。他毫無防禦的與毓族諸聖的絕筆相撞,然後,耀目的光出現了。

王崎在月球上,冷眼看著這一幕。

「神經病……」他毫無敬意的說道:「這就是你們的做法嗎?文氣的根源是你們……你們完全可以直接臣服——根本不應該有這種反抗。」

另一個美神晃晃身子,尖銳的傳訊刺入王崎的意識:「我們的同行,我們可是給予了毓族最大的尊重,也沒有留下所謂『反制文道』的手段。只要他們願意,他們完全可以離開我們,成為獨立的仙人。」

這個美神叫做阮。

這個星系隱藏的美神,其實不只有洪一個。而洪的態度,也沒有影響到其他美神。阮是其中對人族最為友好的一個。他堅持將王崎稱作「同行」,並自顧自的將王崎當做自己的朋友——性格和人族之中的「自來熟」沒什麼區別。

「哦,也對,以你們的力量,自然不需要什麼『後門』。」王崎很憤慨:「他們根本不需要死……只要你們願意,他們就可以活下去!」

「他們自己的選擇——他們自己選擇了將血肉留在故土,願意將自己的力量化作這顆星球的力量,永遠的存在於它的循環之中。」阮說:「你難道想要阻撓這樣偉大的獻身嗎?」

「毫無意義。」王崎說道:「幾十個長生者,無論是帶走,還是開枝散葉,又或者跟我們離開,都可以產生巨大的價值。」說道這裡,意思狂躁的心理湧上心頭:「而死了就什麼都沒有了。」

「不,他們戰勝了自己血脈賦予的天然本能,不覺得了不起嗎?」阮說道:「這就是你鐵石心腸了——哦,聽說龍族也是如此。你們源龍星的冷酷文化,也格外讓人著迷。但是,我必須得說,你不應該僅以『價值』衡量知性。」

「我只看得到『價值』,因為唯有價值能夠衡量。」王崎說道:「他們這樣,不也是你們早就的嗎?」

大墟與央元之間固定出現的空間門,就是美神的手筆——是為了磨煉新生的文明吧。通過設置外敵,讓他們長期保有危機感。

但也正是因為大墟的存在,所以央元的毓族,便堅信央元之外,都是沒有意義的蠻夷之地。

至於文道對央元毓族的影響,就更加深刻了。

所謂「故土難離」,甚至都可以說是美神選擇下的結果。這是一個讓文明更加穩定的選擇。

實際上,只要毓族有殖民的心思,那麼它們就可以在長生者的帶領下,在另一個環境相似的星球開始新的歷史。

「我們造就了它們,但是我們始終尊重它們的自由。」

王崎斜眼看著他:「哪怕是這些自由全部都是你們策劃的?」

就算對王崎再如何友好,阮也有意思不高興:「這是『命運』。」

「命運……」王崎笑了。

美神一族,真是狗屎的宿命論者。這套命運理論,王崎確實無法在邏輯上將之徹底摧毀,但是,他也確實是打從心底厭惡它。

「我居然覺得你們是善意的……」

一根長滿羽毛的觸鬚輕輕搭在王崎肩膀上:「鐵石心腸的源龍星子民啊……你真的不覺得,我們抱有比龍族更大的善意嗎?啊,你們該不會還不知道吧?龍族曾經在源龍星上,養育過眷從的文明……恆常?還是什麼?你覺得,他們會心甘情願的讓出故土嗎?」

王崎想起了天庭、海龍、魔獄三科遠日行星——那被冰封的強大妖族以及巨龍。還有小行星帶無數堅冰中的妖類。他們之中,真的所有人都是自願嗎?龍族不曾動用過暴力手段嗎?所有妖族都沒有一絲怨懟嗎?

王崎自己也知道那不可能。不然自己就不至於在南溟天天毆打學生了。

「你看……」阮說:「我們確實是抱著極大的善意的。」

「啊。」王崎如是說道。

這真是……可恥的失誤。

「我知道你們為什麼不願意與龍族見面了……」王崎說道:「確實很危險。」

「源龍星的文化,我很喜歡,這份冷酷。」阮說道:「月落陛下,卻是宇宙中最為強大的獨裁者。我們都很恐懼他。」

「不得不承認,我們的文化,也確實很受龍族的影響——我很不喜歡你們。」王崎說道:「那麼,『朋友』,你這次來,又有什麼新的消息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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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雪
Crawler | 2017-10-6 14:20:02

第六十五章 情報

「那麼,『朋友』,你這次來,又有什麼新的消息嗎?」

王崎如此問道。

阮非常的自來熟不假,但是卻也不至於時時刻刻都跟蹤王崎或其他人族。大部分時候,他都和其他的同族在一起,負責調試「文道」這個巨大的法術系統。

這真的是一個浩大的工程——單單是為了保證央元上有絕對穩定的文道法術效果,就必須以恆星天央為動力源,以「天文單位」為基準佈置巨大的法術系統。哪怕是對天眷遺族而言,這也是浩大的人力支出。

也正是因為如此,這個行星系才顯得寶貴——這是不可多得的場地。哪怕是美神,也沒有多少。

毓族必須離開。

而這浩大的法術系統,也是需要人維護的。作為文道的維護人員,阮平素也是很忙的。

他今天過來,大約是有什麼事情。

「確實有幾件事。」阮說道:「首先,委託你交付給月落陛下的信件已經由我們的故鄉傳來了。」

阮的一直觸手伸了出來,在空中抖了抖。於是,一條「手鏈」一般的裝飾品上,出現了一團巨大的靈光球。這個球體的靜靜的懸浮在王崎身體上方,彷彿不受引力影響。王崎感覺得到,這個光球是極其強大的引力,裡面又被煉入了海量的靈犀。

「這是我們給予龍族的問候,以及我們認為,有必要分享給其他天眷遺族的東西。」阮道:「裡面又很多的法術成果,這也導致了只有長生者這一層次的存在才能保有它。」

王崎一驚:「裡面連文道的鑄造方法也有?」

阮很是不屑:「文道……嗯,雖然需要很多長生者一同協力,算是巨大的工程,但是,這實在不是什麼太精妙的技術。月落陛下不過是覺得沒必要讓爾等享受類似的東西罷了。」

「很簡單?」

「首先,在恆星中央留下一個法術系統的核心,然後,逐步改造這個行星系的時空。」阮伸出七根觸手,略略比劃了一下:「在極小的時空尺度之下製造完全閉合的翹曲空間——也就是你們所謂的洞天。那一個洞天,甚至只在原子尺度。然後,最基本的法術構建就藏在這裡面。由於這種變化是均勻的,所以,如果不到『過去未來歸於一身』的境界,就很難察覺了——你們就只能感覺到時空的整體異常。」

王崎點了點頭,這和仙盟的觀測結果相符。甚至於說,時間流速異常,也是這個浩大工程的副產物。

「只不過,如果沒有宏觀尺度上的法度維持,這種細小的結構極易損壞——所以,這種事情,對於『工程力量』的要求還是很高的,但是實際的技術水準卻不怎麼樣。」

「基本思路,也就模仿了仙路和四十九道嗎?」王崎點了點頭:「只不過,它們的動力系統是歸墟,而法術實體……」

——好像是烙印在超膜上的符篆。

心想事成是如此描述那玩意的,但是王崎卻始終沒有理解。

「你們居然已經知曉到這裡了啊,鐵石心腸的人。」阮說道:「確實是這樣。」

王崎看向的光團:「那麼,這裡面的技術,我們能夠學習嗎?」

「我並不確定月落陛下知道了之後會不會不高興,不過,我們不會反對。」阮說道:「有些『想法』,只有天眷遺族才能發揮出價值。另外,你們這一族現在的境界,也未必能夠吃得下。」

王崎思索片刻:「那麼除了技術之外,這封信裡面還有其他內容吧?應該不會涉及天眷遺族的敏感過去吧?」

「開頭倒是一同外交辭令。一部分是祝福龍族尋找到新的眷從,另一部分則是譴責月落陛下過去為血統論張目的行徑。」阮說道:「並沒有什麼太了不起的東西。」

「血統論……」王崎苦笑:「總覺得,跟你們完全說不清啊……」

很難想像,龍族在星海之中居然有這樣的聲名。「為血統論張目」。

在這個宇宙,血統論本身就是被唾棄的東西,這倒不是「政治正確」之類的東西,而是源自於「技術」——元嬰法可以最大限度抹平種間的差距,達成「眾生平等」的理想狀態。因此,執著於血統的強弱,在元嬰法的體系之下,就顯得尤為可笑。

這是天人大聖表現出來的傾向。

而以演化的尺度來看,血統論這種主動縮減本族基因庫的傾向,也是不智的。

可是,美神的看法也不一定有錯。化形妖神法最大的缺陷,就是血脈靈犀的複雜度決定了其修煉的成就。不同種類的生物修煉的前景幾乎被限定死了——這簡直就是技術層面綁定下來的終級血統論。

更別說,只限碳基生物的泛用性,就等若是排斥了妖化無機物、純靈力生物與硅基、磷基、硫基、氨基的生物。

但是……

妖族文化中最為自傲的「徹底擺脫先天桎梏」「不受血脈影響的真正靈慧文明」也絕非作假。

同一件事,美神眼中、人族眼中、妖族眼中、龍族眼中,竟有如此差異。一方將之視為「血統論的完全形態」,一方則將之視為「擺脫生物血統桎梏的革故鼎新」……

真是……毫無道理可言……

「不過,我說……你們真的覺得這樣不會被打嗎?」王崎問道。

「哈哈哈哈,這種態度是必須要保持的。」

——我現在很理解你們為什麼堅持不和龍族見面了……

——就是不知道其他天眷遺族是不是也這樣了……

阮說道:「另外,你所詢問的情報,我們也有了答覆。」

王崎鬆了口氣,道:「謝謝。」

「哈哈哈哈,你贈予我們的偉大靈感,值得過這個價值。」阮笑道。

王崎知道,它值的是「詩云」。這群天眷遺族對於這個基於「自動化技術」的靈感異常感興趣。而且最糟糕的是,駐紮在這裡的萬法門修士多是離宗,所以他們甚至能夠從日常對話之中捕捉到相關思路的一鱗半爪。

同時,王崎也很清楚,這群或許是全宇宙戰鬥力最強的文藝青年,絕對有能力將一整顆恆星做成真正的「詩云」——就好像前世的某部科幻小說那樣。

阮甚至曾經捧著部分人族的典籍,興奮的來問王崎:「喂,鐵石心腸的朋友,這個,這個……按照這個學習,我們也能做出那種東西,對吧!」

——只能希望他們研究不是很快了。

「不過,我得很遺憾的告訴你,關於宇宙軸心,已經很久沒有人關心了。所有人都清楚,由於天人原本維持的時間流被摧毀,仙天的時間線被最大的歸墟復活,所以,寂創二聖的巔頂攻擊還在那裡迴蕩——他們攻擊的餘波甚至還未散去。正常人是不會想去那種地方的。因此,我們不曾持續關注過那裡。仙天的路徑,我們也無法給出。」

「只不過,我們還是有一些情報的。部分天眷遺族的最強者與領袖,在天人內戰中沒有及時撤離,所以,也有天眷遺族從那時起就一直關注著先天。洪老師幫你稍稍整理了一下,這裡是那些天眷遺族,以及它們自身的眷族。」阮道。

「洪?」王崎皺眉。

「洪老師畢竟也是巔頂高手,族中地位不低。」阮說話的同時,給出了一串名單:「但是,我也必須提醒你,這一份情報中,最新的部分也已經是八千三百萬年之前的老東西了,而最古老的部分……以源龍星所在的時間流,一億六千七百萬年來就沒有更新過。這麼漫長的時光,或許許多眷從文明早就滅亡,甚至天眷遺族也有可能被其他天眷遺族毀滅。」

「當然,我也著重提示你,獸群種的天眷遺族中,就存在對這個問題比較清楚的。」

王崎看著那一圈已經用熱心的用人族語言寫好的名單,點了點頭:「我明白了……」

僅僅是這一份名單,就已經值過一切了。

雖然說天眷遺族彼此之間會避免見面,因此相互之間不會留有傳訊的信物法器,而仙路也遠不是一個坐標就能搞定的複雜體系,但是,終歸比在茫茫宇宙大海撈針強很多。

「另外,還有一個消息,我也是前不久才知道的。」阮說道:「在源龍星的時間流裡,那多半是十五萬到十七萬年前發生的事情。我族的一個領地遭受到了一支有組織的力量的攻擊。雖然攻擊者很快就被消滅了,我們幾乎沒有受損,但是……那絕對不是一般文明應有的力量。」

「能夠和天眷遺族對壘」——這本身就是古怪。

現在的宇宙,沒有什麼東西有資格和天眷遺族交戰——除了另一個天眷遺族。

王崎已經意識到了:「他們是……」

「他們自稱仙天的力量——雖然還沒有達到遺族的層次,但是卻明顯強得不正常。」阮扔出了觸手上的一個環狀物:「這是通往那裡的法器……我們廢棄了那個死寂世界,但留有一些信標。你們自可過去。如果那些遺蹟對你們有用的話。」

這也算是善意了。

在這個時代,穿梭仙路,就必須依靠信標。如果人族接受了這份信標,那麼美神就等若是將人族的一部分納入一個「自己隨時能夠抵達的地點」。

多半是為保留一個和龍族交流的機會吧——如果有必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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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雪
Crawler | 2017-10-6 14:26:03

第六十六章 昂貴

王崎接下了這個「信物」,低頭不語。

按照美神給出的通告,人族離開之後,這個行星系內一切人族痕跡都會被抹去,更不會有信標存在。換言之,除非美神主動邀請,否則人族是絕對找不到這裡的。

仙盟此次的損失,就是這個「閉關地」——時光流速是神州十倍的區域,也不是那麼好找的。

但是,仙盟暫時卻並不依靠這種「修煉」的時間去積累高手,而是將全部力量放在「發展技術」上,優先攀科技——這是人族的做法。而且,這裡的基建並沒有太多,也基本可以帶走,實際損失不算大。。

相比之下,這一份情報,卻彌足珍貴了。

可在這兩者的「互利」之中,毓族的歷史,就只能到這裡結束了。

一個不大重要的基地,一個文明的命運,才換來了這樣珍惜的情報。

王崎卻總覺得很彆扭。

大抵是為了這次交易更加「值得」,王崎追加了問題:「仙天的力量?什麼樣子?」

「很多不同來路的長生者唄,還能是什麼樣子?大部分都跟不死之獸沒什麼兩樣。」阮無所謂的說道。

鋪天蓋地的長生者,聽起來很可怕,若是天眷遺族中的基層個體落單,興趣也會遇難?

但是那群仙人是來進攻美神打算經營的地方,所以,很自然的,它們就被輕鬆全殲了——甚至美神一族都沒有付出什麼代價。

但這也夠奇怪了。

第一,被鄙視為「獨行之獸」的仙人,居然會團結起來。

第二,它們甚至被天眷遺族記錄下來——可見當年的力量,其實不算小。

第三,仙天,這本身就是最古怪的。

王崎看著掌心的信物,打定主意,有機會一定要去看個究竟。

「啊,另外,那個死寂世界,依舊存在兩億年前留下來的邪魔力量,不建議長生果位之下前往。」阮見王崎執著,補充了一句。

王崎默默點頭。

「如果還有什麼能說的……我想想,對了,他們的手段之中,有一些很像是其他天眷遺族的眷從——我們懷疑他們劫掠過一些比較特殊的地方。」

王崎再次吃了一驚:「這也太強了吧?」

天眷遺族模仿天人大聖,也培養過眷從——或是為了實證,或是為了修煉,或是為了其他什麼。

在其他天眷遺族眼中,人族也在這個範疇——而且還算實力不強的那一種。

「不知道,沒什麼興趣。」阮似乎真的不關心:「或許是因為當初失陷在仙天內的強者,發掘出了什麼天人大聖的遺產,能夠抵禦時光,並且發展勢力吧?」

越是接近大質量的物體,時間的流速就越是緩慢。

而宇宙軸心,就是這個宇宙最巨的巨引源,是當之無愧的「大質量」。宇宙軸心周圍,時間流逝就越是緩慢。

神州過去千年百年,那裡才過去分秒。

而就算是修為決定的仙人,也很難抵禦這種層次的時間影響。當年,也是有天人大聖的「福利」,仙天時間流逝才會與一般的星球相當。但是,這種福利消失之後,那些強者在反應過來之前,就已經落入了「宇宙軸心」的時間之中。

——或許,他們到現在還沒意識到發生了什麼事。

理論上是這樣。

而若是這一群人因為某些意外而聯合起來……倒也是一股力量。

「不,不會。按照我們的估算,不會強於天眷遺族的。」阮說道:「至少,可觀測宇宙內最可怕的長生者之一,正蟄伏在你的故鄉。」

「龍皇陛下……有這麼強嗎?」

王崎怎麼也無法將沉睡在洞天之中的那條老龍和「可觀測宇宙內最強長生者」這個稱呼聯繫在一起。

可仔細想想,或許龍皇正是比誰都接近元嬰法體系設計的極限,所以才會表現得比誰都不便?

「嗯。」阮說道:「至於天人內戰的真相,誰都不清楚——我們知道的東西,絕對不會比龍族更多。」

「即使這樣,我也希望知道。」王崎堅持道:「哪怕是細節。」

阮無奈,但還是細細講了。

但另外失望的是,確實不存在更多的東西了。

當初在地底里,心想事成所提供的版本,似乎就是這個宇宙最完整的版本了。寂聖創聖以破壞因果律的超光速交鋒,即使是天眷遺族也無法觀察。他們甚至沒有目睹太易聖王殉道的過程,只是在幾千年後,於仙天幾千光年外的地方略略觀察了到了某些痕跡。

甚至天人大聖消失的過程,他們也是這麼觀察到的。

光速是不變的,是有限的,所以他們可以借助仙路,在許多光年外的地方再次觀測到。只是,隨著時間的推移,記載著當年故事的光傳遞得越來越遠,也越來越分賽,其中的信息也越來越模糊。

細節終究不可再現。

王崎嘆息:「好吧……第三點。我身上有可能存在的『詛咒』。」

心想事成在被王崎陰死、消失之前,用最後的力量說出的話語。

——王崎絕對沒有機會,去獲取自己最想獲取的東西。他將永遠被困在無知的囚牢之中。

談及這個話題,阮的身體抖動,出手上羽毛狀的角質層片片立起——這似乎是在表示敬畏。

「如果不是洪前輩利用過去未來歸於一身的本質知曉你沒有說謊,我都會覺得你在胡說八道。」阮道:「或許,只有你們這樣金屬的心靈,才有戰勝那種恐懼魔物的可能性。」

仙道冠冕是什麼,天眷遺族最清楚不過。所以,阮比誰都明白「扭曲的仙道冠冕」這一天人造物究竟有多可怕。也正是因為如此,他才會對著這個比自己弱很多的生靈產生一種類似於「崇拜」的感情。

「……你們這一族,真不會說話。」

「不過,很遺憾,在這個問題上,我們幫不了你什麼。」阮道:「四十九道蕩然無存的今天,不肯能有這種凌駕於『命運』之上的東西——你們稱之為『概率』與『大數定律』的東西,實在是這個宇宙最強大的神了。理論上,這個詛咒是不成立的。」

「而且,洪老師也曾修過先天命數大道,我族中不可能存在比他更精通此道的了。他看不出你身上有異常,別人就更不可能了。」

或許是覺得這樣不夠有說服力,阮又補充道:「月落陛下也做出了相似的判斷。我們也認為,這有很大可能是基於某種『前知』的詛咒。這個宇宙,存在著讓你無法知曉答案的客觀因素。當然,也不排除純粹是心靈上的折磨。」

王崎點了點頭。

兩個天眷遺族得出了相似的結論,這說明,「詛咒」確實無法通過法術手段拔除【不管它存不存在——畢竟,再精妙的法術,也沒辦法拔除不存在的debuff】

這個結論,他早就有心理準備。所以,比起西海之中渾身冰冷的絕望,他反而沒有什麼太大的情緒波動。

——那麼,剩下的長期任務,就是找到那個「客觀因素」,然後將之排出,或者改變它發生作用的條件,使之失效。

——如果這真的是基於「前知」而完成的『預言式詛咒』,那心想老哥還真是給我提可個醒……大恩大德啊。

王崎默默握住了拳頭。

而他在這一瞬間展露出來的「氣質」,卻讓阮暗暗感嘆。

「如果說風之民是風鑄成的血脈,自由狂放而輕柔,那岩之民就是石頭鑄成的血脈——源龍星的生靈,更是其中的佼佼者。他們簡直就是最強韌的寒鐵……」

末了,王崎嘆了口氣。

他最關心的幾個問題裡,美神都沒有給出他滿意的答覆。結合龍族的情報來看,恐怕他所關心的「真相」,以一鱗半爪的形式,藏在不同天眷遺族、天人遺蹟甚至流浪仙人手中。

或許,這將是一場漫長的旅程……

王崎再次向著阮行了一禮:「雖然我並不喜歡你們,但是,多謝。」

兩人的交流之中,毓族諸聖的「絕筆」已經結束了。

幼帝事先拜託過人族,所以,一個巨大的光學幻術結界暫時包括了央元大氣層,阻擋了這一切。沒有普通毓族知曉這一切。

當然,美神認可這個結果。文帝世家是所有毓族共尊的統治著,而毓族百姓也認可這一政權決定自己命運。而按照阮透露的東西,若是此時此刻出現了叛軍,那麼美神會專門詢問叛軍的選擇。

當然,結果無外乎是三種。留下被淨化,跟人族走,跟美神走。

王崎看著頭頂的碧藍色星球,微微嘆息。

阮咿咿呀呀的晃動,嘆道:「鐵石心腸的朋友……你總是以『價值』來衡量我們頭頂這可星球。」

「同情?吧?」王崎道:「畢竟他們和我們長得很像……」

說到這,王崎問道:「你們真的沒有從我們的星球取血脈樣本嗎?」

「中樞神經收束延伸,貫穿軀幹,四肢,一對上肢,一對下肢,算是比較經典了演化策略了。天人大聖中的生靈聖皇媧皇,就曾經專門統計過這樣的演化策略呢。」阮說道:「但是你依舊只是在為它們生命消逝、價值喪失而悲傷,卻絲毫沒有體會到它們文化的昇華呢。」

「體會不了。」

「源龍星的文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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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雪
Crawler | 2017-10-6 14:34:04

第六十七章 奮然無悔

在接下來的日子裡,王崎一直站立在央元衛星之上,俯視與仰視那恆定在天空之中的碧藍星球。此時此刻,經由許多仙盟的天宮法器、天梭法器在這顆星球大氣邊緣來來去去,穿行不斷。

就好像一群螞蟻找到了一塊巨大的腐肉。

由於要考慮「外交」,所以仙盟之前一直都沒有這麼做過。但是現在就不一樣了。那些修士,幾乎是以「刮地三尺」的姿態在掠奪這個星球上的生態資源——真的是「刮地三尺」,又是還不止。仙盟的科考隊,甚至會連同土層一起,將一大片土地連同其上生活的生物群落都當做「樣本」攝走。

自然會有法度,讓所有生靈所有細胞陷入假死狀態。

若是以往,這肯定會引發諸多問題,保不準就有保守派的毓族衝出來職責仙盟破壞風水。

但現在,誰都顧不上什麼了。

「生物圈」這種東西,對於流浪仙人、獨行之獸來說,是「獵物」,是「資源」,但對於天眷遺族而言,卻更像是可以種植的「作物」。因此,這一片生態圈,不說全滅,起碼也會洗到不存在高級動物的地方。

美神有的是時間收下一茬。

王崎相信,大墟也是一般的樣子。那些妖蠻雖然也算是有智慧,但仙盟幾乎就懶得考慮他們的「人權」了,完全是掠奪的態勢。

大墟的野獸,也是美神的佈置。包括那一道定期出現的傳送門。

美神認定,只要有一個外敵——哪怕是象徵性的外地,這個文明就可以保持一致對外,而不至於內鬥不斷,拖延文明本身的進程。

當然,阮這個話嘮還是透露了一些東西。和完全自我封印,只在母星上進行實證的龍族不同,毓族控制的「實驗場所」,可不止央元。自然也有其他地方,在實驗「沒有外敵的文道文明」模式。

阮也不擔心對方知道之後會怎麼樣。按照現在仙路的狀況,沒有預先佈置下的信標,想要單純依靠運氣,在宇宙那浩如煙海的恆星中找到特定某幾個,難度實在巨大。

這就是毓族在自己故鄉生活的最後時期了。

王崎心中感嘆的同時,身上的氣質,卻是在不斷的改變。

他在地底踏破天關,達成前所未有的元神法域。從那時起,他的修行之路就已經和常規的道路不同了。尤其是他用獸機關在微觀層面上改造了自己的肉身之後。

大宗師三階,元神,煉虛,涅槃。

其中,元神境界是將自己法力、肉身、生命、思維納入唯一一個系統,一以貫之,達成生命的大和諧。

煉虛境界,最開始是仙盟誤以為該境界獲得了從虛空之中煉出靈力的本領。而實際上,這一境界的本質,就是不斷提升自身繫統的複雜度,最終達到「脫離生物圈,在深空之中亦可生存」的境界。

涅槃,則是生命系統由閉合轉向開放的最後劇變階段。

這三階並無成法,無論什麼手段,只要本質扣合就行——當然,這也是人族元神法還不算成熟的緣故。

實際上,王崎在心想事成的壓力下,堪堪突破,就超越了一般的元神。而在這個行星系生存了許久之後,他本身的生命本質,也抵達了煉虛境界,可以不借助生物圈的有序性,而直接吸收宇宙的混亂靈氣,而不至於傷身。

現在,他卻有些趕著修煉了。

「我倒覺得,你沒必要這麼急。」阮依舊是一有空就跑過來聊天:「莫說你已然有了長生境界,就算你們沒有,洪老師也自有法度護持,讓你們安然渡過仙路。」

王崎搖了搖頭:「多一分修為,終歸是多一分保險。而且就算我確實是有長生果位,也沒有去過仙路。」

聽他的口氣,王崎竟是此行唯一一個「長生者」了——換言之,他就必須作為整個隊伍的核心,用自己的生命本質,去維持其他人的生命。

這也是無奈的選擇。美神並不希望龍族知曉這裡,所以乾脆禁止人族透過仙路傳訊。央元征夷使不能聯繫仙盟,本地又沒有常駐的逍遙,自然沒辦法簡單離去。

但是,美神提出這個要求,卻是因為他們篤定,王崎就可以承擔這一重重任——就算王崎不行,洪也可以通過施加法度,讓眾人度過仙路。

「心想事成是天大的劫數,也是天大的機緣。」洪曾經說道:「他心中存的許多不能言明的東西,是仙人也不曾擁有的。而這一番與自身念頭、與恐懼、與命運、與智計的較量,也能夠讓他砥礪道心,見心明性,在無盡歲月之中把握自己。」

「最後,月落陛下的法門,以及你們自身的那個奇妙法器,再加上他自己選擇的『異數』——此時此刻,他就可以當做長生者對待。」

對於仙盟眾來說,這實在過於驚世駭俗。但元神法的道路是學術的道路,本就無比契合王崎自身。王崎一向是「境界」高於「修為」。而「心想事成」這一天人造物,不過是將王崎「修為」追趕「境界」的過程無限縮短了。

而將神星的煉法中,王崎修出來的法力,甚至已經超過了一般的仙人。

可在美神眼中,這反而不怎麼稀奇了。阮這種話嘮都沒怎麼提這方面的事情。據他所說,王崎這種道路,與生命本質寄託法器、神道的一些外道別無二致。

「你緊趕慢趕,也不可能在回去之前將自己的這個肉身也修煉到長生果位的——話說回來,這肉身對你而言,其實已經不那麼重要了吧。」阮絮絮叨叨的說著,觸手則指向了央元旁邊。

王崎也望向同一方向。那裡,一道銀光閃耀。

一條數萬里長的銀黑色的「長龍」正順著引力,蜿蜒而至。

那就是王崎的獸機關集群「主體」——也就是將神上的那一批。他將組成一個半徑數百公里的球體,將仙盟眾人以及他們採集的樣本通通帶走。

「嗯,我這次拿走的物質多了一點,不麻煩吧?」

既然毓族都要沒了,那自然不用在意「百分之一」了禁制了。

「不算太麻煩。」阮兩隻觸手摩擦了一下,大約是「無所謂」的意思:「調整一下行星的軌道就行了,反正要不了幾天就不會有大型的生靈了——不過,王崎,可不是每一個天眷遺族都像我們這樣善良,你們的主君也只是對你們仁慈。若是遇上了其他天眷遺族,你最好再仔細考察一下他們的文化。」

「瞭解。」

「最後,你差不多要走了,我也有一個私人的禮物要送給你。」阮說道:「你們的主君其實是粗人,不大懂這些東西。我們平素也不大用,花了點時間準備,不然,上次給你信的時候,就一併交到你手上了。」

三根觸手報圓,然後,一個光團突然出現了。

「煉化吧……當然,你也可以鑑定一下,可它絕對無害。」阮說道。

王崎用靈識一觸,身子一顫,立刻意識到了這是什麼。

確實,它很有用。

就好像剛來央元那會征夷司借給自己的那個「文道法器」一樣,這個光團裡,有無窮「語言」的信息。不同的是,這裡面還有許多其他語言,甚至一些關於語言學的客觀規律。

「如若要尋找宇宙軸心,那這個東西你多半是用得上了。」阮說道:「畢竟你不可能每到一地就花上許多年去學習當地語言。」

王崎真心實意道謝:「有心了。」

如果說,之前的情報交換,是看在「詩云」與龍族的面子上,那這個,就單純是阮個人的善意了。

「舉手之勞。」阮晃了晃觸手,看上去挺高興的。

然後,王崎身後時空度規改變,無盡神光顯現。王崎將光團一拋,就有神光接引。隨後,那一團光團就被神力同化,很快消失。

阮又聊了一會,再次消失。

在這一會兒的功夫,「銀色長龍」越來越近。而央元之上,也有毓族觀察到了這一意向。

毓族平民很是奇異的招呼親朋好友出來觀賞異象。

但是皇城之內,只有一篇哭聲。

「到時候了啊」宋史君望著天空,嘆息一聲。

所有人都知道這意味著什麼。毓族紛紛盯著他,然後又看向幼帝。

「到時候了……」幼帝則第一次從皇位上站起。他原本蒼白的臉色,竟似透明了。這些月的光陰,幾乎徹底帶走了他的生機。他的母親很是心痛,攙住了他。

宋史君繼續催促道:「差不多要上路了,請陛下做出最後的決斷吧——至少……也要講名冊交給我。」

幼帝木訥的點頭,然後,一步一顫的走了出去。他的父母則無言的跟在他身後。

大殿之前,是跪伏在地的上萬青秀,有男有女,但共同特徵,卻是年輕。此時,已經沒有人在意「長跪」是處置犯人的「刑求」而非禮節了。他們甘願以「罪人」的待遇折磨自己。

為首的,正是前不久才考中功名的王家世子。少年郎雙兒低垂。

幼帝掙脫了父母的攙扶,將世子拉起,道:「王弟,可準備好了。」

年紀更幼的世子點頭,然後大聲說道:「此去他鄉,深知我毓族自強之計,舍此無所他求。背負我族之未來,取盡偃師之所學,光復央元。越星海之長途,別祖國父母之邦,奮然無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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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雪
Crawler | 2017-10-6 14:35:04

第六十八章 我們走!

「此去他鄉,深知我毓族自強之計,舍此無所他求。背負我族之未來,取盡偃師之所學,光復央元。越星海之長途,別祖國父母之邦,奮然無悔!」

一言,落地有聲。

但說完這句話之後,年幼的世子便泣不成聲。

他們都知道,這一去就是永別。偃師的力量,實際上是強過毓族的【之前由於人族逍遙沒有怎麼路面,而征夷使又刻意沒有提及相關情報,所以被認為是「實力相當」】,而「文道大人」——那些美神,則比偃師牆上許多倍。

希望渺茫。

但是,必須這麼做。

因為,剩下的毓族,命運同樣淒慘。

除開那些已經決定留下殉死的文人之外,所有的毓族,都必須前往美神所指定的地方。然後,視情況而定,他們將會被分成許多不同的「分支」。然後,視要求不同,這些毓族也會遭受不同的待遇。

其中,有一半的毓族將會永遠的遺忘「詩落如雨」之後的歷史——他們將會永遠的認定自己還在故鄉。

——不過是群體性的記憶抹去。

而另一半的毓族,則會記得這一切。

而這兩支毓族之中,每一邊,都有一半會漸漸失去文道之力。而另一邊則保持不變。

如此下來,毓族就被分成了許許多多的小分支,每一個小分支,又要分成四到八個「小組」,每一個小組,最後的規模,不會超過「一個村鎮」。

不知道是不是美神故意塑造的結果,毓族從來都是「不離故鄉」的。因此,絕大多數人,都不會離開這「一個村鎮」,只需要布下簡單的幻境,就以達成目標。

就算偶爾有人想要走出城鎮,出去闖蕩,最多也不過是落入了另一個幻境——而且,那幻境的形式,還會從「ar」變成「vr」。

什麼文化,什麼心靈,到這裡就全完了。凡人所歌頌的「不朽」,在真正的不朽者眼中,屁都不是。

毓族不能接受這個結果,所以,他們必須要讓一支同族跟著人族離開,去往美神們口中「暴君的治下」,醜陋的活下去。

皇城之中,跪著的毓族,有三千人。然後,還有他們的奴僕、家將、家生字一類,林林總總,加起來快有三萬。

差不多足夠毓族延續下去了。

這也不能怪毓族。實際上,絕大多數平民,都是願意留下來的。光是「背井離鄉」這幾個字,就足以引發一場社會性的災難,所有現有秩序都會被摧毀。

以至於說,毓族都不敢公佈這個消息。

短時間內,他們能夠湊出的、可以隱蔽遷出的人口,其實也就這麼多了。或許還有願意走的,但是毓族政府也只能湊出這麼多了。再多下去,天下就要亂,到時候,不用美神動手,央元就要赤地千里。

還不如讓絕大多數平民懷揣著無知的幸福離開。

幼帝做出了這麼一個必然會背上千古惡名的決策。而文帝世家是天下共尊的唯一合法政權,所以美神將之認定為「毓族整體的意志」,並予以尊重。

宋史君的弟子趙傳恩以及其他萬法門征夷使倒是很同情這些異族,甚至在策劃造反,好拉出另一支隊伍,多救走一些人。按照美神的到這些地步,最終也只是徒勞無功。

小皇帝想要再說些什麼,卻哭了出來。災難彷彿已經吸乾了他的精元,他幾乎昏了過去。

反倒是宙弘光,走到子虛易面前面前,道:「萬萬要以偃師為尊……還有,詩文,少作一點也沒關係。萬不要再落入這般田地……」

子虛易也是要離開的人。

毓族的青秀含淚頷首。

而另一邊,世子則拉住了幼帝的手:「皇兄,不若我們一起走!你不是一直想要看看星海彼岸嗎?走啊!」

「總有人要留下來為故鄉殉葬。朕這一代斷送了祖宗道德,斷了萬世基業……朕會留下來的。」幼帝如是說道。

文帝世家會留下皇帝殉難,然後,九成人口跟隨美神離開,一成青年跟隨人族。

幼帝是當今天子,所以他就要留下來——而且他也願意。

看到這一幕,宋史君也搖了搖頭,對著農部太御、工部太御嘆息:「你們兩個,都不走嗎?」

「太僕去就夠了。」工部太御很是木訥。

而農部太御則說了許多:「我們兩人的手藝,在爾等之中,必然微塵不如……也沒有必要走了。還是留下來吧。太僕風澤乃是禮部太御,長期與宋先生相交,自然能處理許多事情。」

宋史君嘆息:「一個文明所需要處理的事情,自然是很多的。多少人都不夠。」

這個時候,先皇走了過來,笑道:「太僕卿當年也是被認定為『宰相之才』的,若非是遇上了宙宏卿……」

宋史君與先帝也是舊識。兩人敘舊幾句,然後,先帝便看向自己的兒子。

幼帝還在哭。

先帝似乎對自己的兒子非常不滿,皺了皺眉,大步走去。宋史君本想阻止,但想了想,還是沒動。

幼帝見一貫溫和的父親面露嚴峻之色,立刻縮起耳朵,止住哭泣,道:「父皇……」

然而,迎面而來的,卻不是想像中的斥責與教育。

而是一把利刃。

先皇一件刺穿了幼帝。

「這是怎麼回事……您要做什麼?父皇?」

惶惑之中,幼帝嘔血。

而先皇卻恢復了之前的從容。

「繼承大統,我的兒子。」

恍惚間,幼帝看清了自己父親灰白的絨毛與平添皺紋的下唇。

而先皇已經恢復了一貫的笑意。他抽出原本是禮器的長劍,然後在自己兒子倒地之前將之抱起,大聲宣佈道:「當今天子,德不配位,找來劫難。其位。而今,我作為文帝世家的嫡脈,便重新繼承皇位,諸卿可有異議?」

太僕風澤幾乎跳起來,想要去與先皇拚命。但是,宙弘光卻攔住了他。

廢立天子,本就是文帝世家的權力。五十三萬年來,未有毓族臣子欲行伊霍之事。這就是文帝世家的內務而已。

而且,所謂「人情練達即文章」。宙弘光哪裡不明白先帝要做什麼。

於是,左相當場以膝點地,表示認可。

「拜見陛下。」

禮部太御思考片刻,也表示了認可。

無人反對。

於是,新的天子將自己的兒子——名義上的廢黜君主、少帝,扔給了太僕風澤。

「既然他不是皇帝了,那麼便沒資格留下來。由於少帝德不配位,引發天災,朕今日便將之流放,責令其擇日遠離央元故土,不准歸返,不准自盡,需得生生世世記住今日——刑部可有異議?」

自然沒有。

於是,天子將手一招,玉璽便落入自己手中。這位放蕩不羈的皇帝,若無旁人的寫下了最後的聖旨,將之扔給太僕風澤。最後,他看了看自己的兒子,嘆息:「想不到啊,朕作為無德的天子,將該做的不該做的做了個遍,最後還有機會犯上作亂……哈,也是不可多得。朕的一生,多姿多彩啊!」

太僕風澤道:「陛下……」

「只可惜,臨終才知曉,這份『精彩』,在宇宙之中,便不算什麼了。」皇帝眼瞼低垂:「嗯,希望這個小子能更精彩吧。哦,對……反正他喜好異端,也沒必要為了正統而死。」

「陛下!」

皇帝又牽著太僕風澤的手,道:「委屈卿了。」

宙弘光也道:「請你……勉為其難。」

太僕風澤看著這個一生的政敵,張了張嘴,卻什麼都沒有說出來。

然後,諸多毓族,都如同潮水一般退去,準備離開這顆星球了。

皇城之內,大殿之中,再沒有什麼人了。

望著不斷深空的光芒,皇帝笑了:「朕這個兒子啊……算了。皇后啊,陪著朕死,怕嗎?」

「自然是不怕的。」依舊年輕的皇后眼中滿是柔情。

又過了數日,仙盟所有的佈置,都進入了懸停在央元之外的那顆星球上——就連大墟軌道上的那些天宮法器,也通過修士可用的「眾妙之門」來到這邊。美神好心抵消了這顆星球帶來的引力,並且遮掩了行蹤。

所有的一切——人族,毓族,樣本,都在裡面了。

甚至還包括王崎在將神發現的那一些石妖——這些低等的生靈,竟然也成為了這個行星係為數不多的倖存者。

但王崎最終也沒有讓自己的肉身突破長生。

「還不算圓滿。」他嘆息。

但是,阮已經出現送別了。

這也是美神釋放的信號——「該走了」。

阮揮舞著觸手,用手語道別。受了「通曉語言」的王崎明白那個意思。

「源龍星的朋友,鐵石心腸的朋友,再見了!」

王崎盯著阮看,然後搖頭,沒有回應。隨著他的心意,獸機關集群刺入所有生靈體內,強制假死,並將所有生物納入自己的氣脈循環。

——想不明白的事情太多了……

——為什麼毀滅文明的美神可以一口咬定自己善良?為什麼行為看起來很聖母的龍皇陛下在其他文明眼中卻是暴君?

——美神……這個宇宙,真正的「善意」是什麼?

但是,這些問題,終究無法現在就找到答案。

所以,王崎只是低低嘆息,道:「我們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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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雪
Crawler | 2017-10-6 14:44:05

第六十九章 他鄉,迷路

「他鄉」,征夷司總部所在。

很少有人知道,征夷司其實已經徹底脫離神州,自成一繫了。從某種意義上來說,他們比身為開拓者的征天司走得還要遠。

征天司的後勤、補給以及人事調度多來自於神州,各路征天司除了少數資源外,多數資源都是依靠神州補給,而征天使也需要在一定任務週期後回到月球背面的征天司總部做工作匯報。而征夷司就不一樣了。

征夷司所有的資源,都是來自於外星。甚至於說,很長一段時間裡,仙盟都是依靠征夷司從其他星球獲得的資源,完成原始積累。而也正是因為有征夷司,所以仙盟在大日疆域佈置的那些總質量接近一個星球的天劍、天宮法器與人造天辰才能夠出現。

就連仙盟的指令,也需要先發到他鄉,經由他鄉的征夷司總部傳遞到駐紮各個星球上的征夷使手中。

可以說,征夷司已經完全自成一繫了,就算神州人族遭受毀滅,這個體系依舊能夠續存。

當然,這也是仙盟有意為之。只要征夷司還存在,那麼神州人族就不算滅亡。

「他鄉」這個名字,就足以表明征夷司的「最後任務」了。

但絕大多數征夷司都很奇怪的是,「他鄉」並不是一顆與神州氣候相似的行星——它甚至不是岩質行星。

這是一顆氣態巨行星。整個星球都籠罩在環繞天體的巨大風暴之中。它的質量比歲星更大,引力也機器強韌。在這巨大風暴的深處,也存在一個岩質的內核。不知為何,那個內核裡存在強烈的靈力波動,仙盟推定為偶然流落的仙器或是仙屍。

當然,作為征夷司的總部,他鄉當然是有仙路出口的。長生者能夠在巨大星環邊緣的任何一處進入仙路大門。

而這當然說明,他鄉是有原住民生物的。

那些個原住民——某種風之民,數量極多,仙道水平不低,甚至能夠出現長生者。但是,由於他鄉太大,該種風之民太多,所以文明分裂嚴重,風之民本身殘忍野蠻好鬥,排外嚴重,將人族視作邪魔,更沒有交流的慾望。

甚至於說,有一支部落,會再大氣層內部佈置法陣,時常轟擊征天司總部。

今日,他們就抓出了幾回。

但是征天司甚至都懶得理這些風之民了。

「我說,這個月他們來得太頻繁了一點吧?」一個征夷使抱怨起地面的微微震動。

「嗯,畢竟大氣是個混沌系統,他們也吃不準什麼時候才能找到機會幹這一炮。」另一個面無表情。

「幾十年了,也該放棄了吧?」

「興許已經成為一種文化現象了。」

說歸說,兩人的目光始終沒有離開自己面前懸浮的圓盤狀法器。

這是用來與中央算器交互的法器。「他鄉大鏡」,仙盟煉製出的仙器級算器之一,十年之前尚在萬法門內部鑄造,最近才完成,是功用僅次於萬仙真鏡的算器。

而這一部分征夷使被分配的任務,則是持續監**號。

前些日子,天央征夷司分部集體失蹤。

天央分部,在征夷司體系之中地位比較特殊。它並不是需要戰鬥力的地方,也不是什麼大礦區。而且,那裡的文明研究優先度也不算高。但是,那個地方有超過十位積年的涅槃期修士在靠時間積蓄修為,希望能夠尋找到「普通人突破逍遙」的道路。

另外,之前征天司的一位問題人物,也被派遣到那裡。

現在,天央分部集體失聯,就讓征夷司感覺到不對勁了。

雖說這種「失聯」不算罕見,但是,天央卻是一個特殊的地方——是一個有數十位仙人級數戰力的地方。如果是連天央分部都感到棘手,那必定是大麻煩。

只是,就算征夷司知道那是麻煩,也沒辦法排除支援。

天央的信標都失蹤了。仙盟無法派人前往那裡。

所以,這一組人,就必須在第一時間得到天央的信號,以供征夷司決策。

突然,一道靈訊接了進來。眾人一個激靈。

這個靈訊的識別部分……

「是那個在天央失蹤的王崎!」

眾人一陣騷動。隨後,一個元神期修士接通了靈訊。

【這裡是征天使王崎,現在,我與征夷司天央分部的全體道友在仙路深處,請做出指示!請做出指示!】

王崎!?仙路內部!?

眾人面面相覷。

一個人說:「仙路應該是……只有逍遙期修士才能活著進入的吧?」

「如果我沒有記錯,王崎入道,可有三十年?不……不對,二十年有沒有?」

由於太過震驚,這些訓練有素的征夷使居然集體宕機。

這意味著什麼?

難道說……元神法證道長生的最快紀錄,被狠狠刷新的?

可是……可是……二十年?

二十年?

一般的修士,就算修煉兩千年、兩萬年,都不一定能夠抵達這個境界!

【征夷司總部,請指示!請指示!】

靈訊的另一頭,王崎開始催促。

這才有修士顫抖的撫摸靈器盤,傳出靈訊。

【與紀錄不符,征天使王崎。按照記錄,你並沒有在仙路內部保持意識的能力。】

他吞了一口口水,繼續發訊【請回答,你是否已經成為逍遙修士?】

【否。修法特異。已經脫離元神法範疇……請做進一步指示!】

眾人面面相覷,完全沒想到會是這個回答。於是,人群迅速分成兩撥,一撥去詢問征天司、仙盟到底怎麼回事,另一撥則詢問王崎央元發生的事情。

王崎的回答依舊異常簡潔。

【毓族背後天眷遺族……於他們交流後,他們要求我方離開央元——我現在與央元征夷使在一起,並攜帶大量生靈樣本,請指示下一步行動。】

【能否匯報具體情況?】

【現在狀況……功體原因,稍後匯報】

就在眾人等待的同時,仙盟發來了一份被塗黑大量內容的文件。裡面隱晦的描述了「異數」的概念。

於是,征夷司總部迅速發下指示;【請順訊號甲子正零零零零零零零前進,前往征夷司總部。】

於是,王崎那邊再無聲息。

很快,仙盟就收到了新的傳訊:【已經離開仙路,抵達目的地。】

「嗯?」

眾人再次面面相覷。

「嗯……仙路監控驛的傢伙,沒有發現異常嗎?」

「他們不會睡著了吧?」

於是,再次傳訊負責鎮守仙路的部分。

就在這時,新的傳訊出現。王崎的語氣,似乎有幾分尷尬。

【抱歉,由於我並不熟悉仙路,所以走錯了地方,沒有在正確地點離開玄牝之門。】

眾人鬆了口氣。

然後,就是一聲驚呼:【臥槽!那是什麼鬼!】

似乎是匆忙之間沒有斷開靈訊而傳來的心聲。

…………………………………………………………………………………

在進入仙路之後,王崎才第一次感受到那種「異樣」的感覺。

無法解釋,無法描述。

並非失重,也並非感受到引力——引力既沒有從一個方向來,更不是來自於四面八方。這是一種很難描述的體會。

進入這裡之後,好像整個可觀測宇宙的星光在同一時間湧了過來。王崎明明暫時失去了「視覺」,但是,他卻依然「看」到了這樣的畫面。

當然,還有海量的零碎「信息」。

由於特殊的靈氣環境,這裡的空間完全呈現出了不同於外面的特徵——它絕對不是三維的,但是也不像是王崎之前所感受過的「高維」。常規的時空彷彿以一種極其複雜的方式在這裡重重。

仰天望去,便是無窮星光形成的巨大迷宮。

而這個時候,王崎也意識到了自己的不足。

由於六道輪迴法界與獸機關集群,他確實活得了等同於仙人的力量。這股力量的不斷錘煉,也使得他完成了我法如一的法力,來到了「長生」的境界。

但是,他的意志、思維模式,沒有經過足夠的鍛鍊,也沒有與修法徹底相合。他是異數,是戰鬥力強過許多仙人的異數,但是對於這個只看生命本質的仙路來說,他還很勉強。

「就好像旱鴨子游泳一樣……」

王崎如此想到。他取出自己的征天令,艱難的發出了靈訊。

【這裡是征天使王崎,現在,我與征夷司天央分部的全體道友在仙路深處,請做出指示!請做出指示!】

很快,回應出現。

但是,王崎卻感覺精力飛速的流逝,精神越來越難以集中。他簡單的說明了情況,並要求快點找個地方停靠。

主觀上好像過去了相當長的時間吧?征夷司的引導訊號終於出現了。

但是,循著指定方向前進,對於現在的王崎來說,就好像是逆著激流潛泳一般,每一步都萬分艱難。

——時空的幾何規則都有些不同了……

突然,王崎感覺到「重力」。他不可抑制的「下墜」。

與此同時,他看到了下方一個純透黑色的球體。球體中央,有一個血色的光源與一個淡黃色的暗淡小點。

這個球體,就是這個奇異時空裡高維門扉的三維投影。

於是,他到了。

【已經離開仙路,抵達目的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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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雪
Crawler | 2017-10-6 14:49:05

第七十章 宇宙怪獸?

人類的方向感,有一部分是基於「視覺」,有一部分是基於「引力」,然後才是由空間想像能力補全。

王崎順著星球引力的方向,體驗到了「下墜」的感覺。

然後,一陣震動,王崎看到了一片上下四方皆是純黑的區域。

毫無疑問,這是一片球形或近似球形的空間,是空間翹曲直至完全閉合的產物。嚴格來說,當王崎「看到」這個區域的時候,他並沒有真正離開仙路。他還在「門扉」之中——這一道三維的「門」也有十足的「厚度」,並不容易穿越。

由於沒有參照物,所以王崎感覺不到距離。他只是順著引力的方向離開。

終於,王崎很明顯的感覺到,龐大獸機關集群所構成的「身軀」,受到了來自兩個方向的重力。

——有一部分已經離開仙路了。

【已經離開仙路,抵達目的地。】

王崎做出匯報的同時,繼續前進,預備將獸機關集群整體給拔出來。

但是很快,他感受到了一陣引力的暴亂——周圍的空間突然就變得很不穩定。

王崎暫時停止了「前進」,尷尬的任由半邊身子卡在仙路。

與此同時,他開始奇怪。

「如果我記得沒錯,按照流程,重要區域的仙路大門應該設置封印,並且有一名逍遙或者複數的煉虛期修士鎮守。」王崎的靈識延伸,開始巡視四周。

沒有設下封印的痕跡——這大約還能用「自己修為太低感應不到」解釋。但是,到現在,王崎也沒有看到鎮守人員。

很奇怪啊……

這個小型的洞天,是仙路附帶設施,大約相當於「航空港」以及「緩衝」——或許是預料到了「獨行之獸」這種必然出現的現象?這就好像是仙路的建造者,在給普通的文明留下抵抗的餘地一樣。

因此,真正經過仙盟經營的仙路大門洞天,並不會這麼空——它至少會有人造的岩層,並刻上陣法,以求抵禦突然出現的仙人。

——不管怎麼說,征夷司的總部,應該是……很重要的位置了吧?

王崎再一次感覺到麻煩。

這種區域,停一般的星艦也算是綽綽有餘,但是,王崎的獸機關集群內部包裹著許多天宮法器與生態維持系統,又有大量人員與樣本。所以,集群的總體積已經達到了半徑數百公里,質量也是天體的級數。

這這個集群產生的引力,無疑會對這個閉合的空間產生擾動。而仙路大門必定會開在有生命的星球周圍,這樣一個天體出現,就必定會對周圍產生劇烈擾動——甚至於說,它光是存在,就會引發氣候災害、物種滅絕。

獸機關集群輕微變動,構築法術,收束引力,曲折空間,將之從其他維度釋放出去,減弱自身影響。

與此同時,王崎似乎注意到了一個尷尬的事實。

「唔……為什麼,這個信物還能接受到其他方向的信號呢……」

很明顯,自己……走錯了?

王崎很快就意識到自己沒有看到鎮守人員的原因。

嗯,確實是走錯了。

【抱歉,由於我並不熟悉仙路,所以走錯了地方,沒有在正確地點離開玄牝之門。】

王崎很快回覆。

【瞭解,是因為功體不足嗎?請說明原因。】

【確認,我距離真正的長生者,依舊有一定差距。】王崎思考片刻之後,道:【我需要一段時間調整,請派遣其他長生者,或者等待我恢復精力。】

對面很快回覆;【瞭解。允許修整,並請匯報天央所發生的事情。注意,你進入了未探索區域,在當地停留、修整其間,注意收束引力,不要對當地生靈造成不必要的影響。】

王崎點頭;【瞭解】

他順手將宋史君一開始就寫好的報告文本發送過去。

在決定「修整」之後,更多的靈光從獸機關集群球體的表面湧現,無數堪比龍脈的靈力潮流交織成繁複的法術,甚至還有附帶光學幻術。

由於這個空港實在是太窄,所以王崎必須離開這裡。

獸機關集群再次執行已經預定了的程序。王崎假死的肉身睜開眼睛。

意識沒有任何「中斷」的跡象,但是王崎的肉身卻鬆了口氣。

「呼,感覺掉的智商都回來了……真是……」

單看法力,王崎是長生者的水準,就算一縷法力也能承載意識、獨立轉生。但是,王崎的大量思維、記憶卻依舊依託於這個「本體」。

肉身假死之後,「王崎」的意志,就總覺得自己思維不大完整了。

然後,空間波動,一個小小的圓口出現在王崎面前,彷彿「袋子」被打開了一個口子一般。更多的靈力湧動,王崎打算喚醒更多船員,並釋放部分天宮法器。

長期讓其他人處於假死狀態,王崎也怪過意不去的。

這兩件事是同時發生的。所以,王崎的注意力有一段時間並不在那個越來越大的洞口上。

直到他抬起頭。

「臥槽!那是什麼鬼!」

王崎面前的,是一個巨大的「凹面」,這個凹面很接近拋物面,很窄,彷彿有一個狹長的口袋倒扣在王崎面前。這個拋物面的頂點有一個如同針一般的尖銳物體,然後又有一圈圈螺線從這個尖銳物體上延伸下來。

王崎設想過自己離開仙路的很多種可能,包括迎面撞上一個流浪仙人、遇到友好文明的信號,等等。

但是,惟獨不包括「被一個不知道什麼的東西罩住」。

被獸機關集群放大的靈識急速掃過,很快,王崎就發現這個「拋物面」延伸出數千米之後便開始分裂,變成十六支一模一樣的、腕足一般的器官。

王崎就好像是被一直巨大的烏賊糊在臉上了。

就在王崎的注目之下,那個尖銳物體陡然分成三瓣,對準王崎張開,隨後,那一圈螺線立刻泛出七色彩光。無數符篆隱隱點亮,一道威能巨大的神通立刻轟擊過來。

「轟!」

劇烈的震動!

由於王崎正在執行喚醒工作,所以有不少仙盟修士剛剛醒來。而這突如其來的劇烈震動引發了一陣不小的慌亂。所有修士都在迷迷糊糊當中被震倒在地!

【警告,獸機關集群出現十億分之一的永久損耗,另,赤道區域構築的引力收束法術結構被破壞】

「立刻修復。」王崎冷哼一聲:「將中心部分的獸機關集群與我一起送出去……」

說罷,王崎向前踏出一步。

龐大的力量瞬間改變空間,王崎順著引力,「滑」了出去。

連同他身邊的千丈黑霧。

獸機關集群只送出了很小一部分獸機關。

但是,夠用了。

這個巨大的烏賊,體長也不過是三千多米。和半徑數百千米的獸機關集群相比,實在是微不足道,差不多就是站在籃球上的螻蟻。在引力收束法術結構被破壞的瞬間,激增的引力甚至拉得這烏賊猛然一墜,讓這東西手忙腳亂的。

王崎出現在它身側數千米外。在這個距離下,王崎第一次看到了它的全貌——講道理,這怪物真的很像是烏賊,圓柱狀的頂端上,還有對稱的四隻眼睛。

「伏擊我?不,我到這裡不過是一個意外,不可能是針對我。」

「針對其他仙人?」

就在王崎意外的時候,那怪物的四隻眼睛咕嚕嚕的轉動,已然發現了王崎。然後,巨大的雷蛇以根本無法反應的速度蔓延,撕向王崎。

但是,在碰觸到黑雲的瞬間,雷蛇就粉碎成無數電流,然後化為厚重元磁罡氣。

「攻擊強度略低……」

王崎再次皺眉。

如果純以攻擊強度而論,剛才那一擊,就可以團滅排除大成聖帝尊之後的靈凰島了——但是,如果以「仙人」的層次來看,那一擊真的很弱。

而且,這傢伙的氣息,也沒有達到「長生果位」的要求。

換言之,這是大乘期的怪物——甚至還沒有圓滿。

除開先天巨大身軀帶來的龐大法力儲量之外,這傢伙也就是堪堪在宇宙生存的大乘期而已……

用這種東西伏擊仙人?是不是太過孱弱了一些?

那怪物繼續釋放雷蛇,這足以一擊平城的攻擊在獸機關雲面前根本不足為慮,天歌行自有法度將之盡數吸收、轉化。那怪物似乎也沒有任何交談的意思,體內靈力奔湧,似乎打算對著王崎的獸機關集群來第二發。

{停下!如果你不希望自己母星遭受災害的話!}

王崎以法力傳播震動。這一吼,至少包含了超過五十種常見的天眷遺族語言,並且能夠明確表達出「交流」的意願。

但很明顯,「烏賊」沒有交流的意願。

王崎嘆了口氣:「麻煩……」

然後,黑光凝聚,獸機關集群借助之前的元磁之力快速匯聚成一桿百丈巨槍,獸機關集群快速微調,構築法力結構。

這還不算完。

【修羅道,神武模式】

神道靈體下降,在美神一族餽贈的文氣修改之後,六道輪迴法界發生了些微變化,修羅道召喚出的靈體也有了改變。刺目的冰青色光焰纏繞,更有道道神秘文字浮現槍身之上。

然後,王崎一槍擲出。

雷霆一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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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雪
Crawler | 2017-10-6 14:51:05

第七十一章 未知仙人

沒有聲音,沒有震盪,在沒有阻礙的宇宙空間裡,王崎輕易就將自己手中大槍加速到了難以想像的程度,幾乎是剛一脫手就已經命中目標。巨大的衝擊力一瞬間作用在那太空烏賊身上,軟體動物的肉身如同燒紅的大蝦一般彎折起來。

太空烏賊巨大的身體帶去的龐大法力噴薄而出,結成護身罡氣。但是長槍之上的光焰一閃,所謂「罡氣」就不同自破。絢爛的虹光之中,太空烏賊的「炮口」偏轉,偏離了獸機關集群的方向。

{請停手!我沒有惡意!}王崎這一次以法力交織出超過兩百種語言,每一種都與方才試探時使用的沒有使用過的,其語言的形式,更是涵蓋了機械波、電磁波與純靈力波動。

而且,全部都屬於天眷遺族的語言。如果那些天眷遺族曾經在這個區域活動過並留下痕跡,那這個巨大的生物就一定能夠感受到「交流」的意願。

{你感受得到吧?這一擊我刻意避過了你體內靈力最為強盛的區域,沒有傷及靈力運轉,只是刺穿了你的身體。請停止攻擊,否則我將保留反擊的權力!}

但是並沒有。王崎甚至沒有從這個巨大生物身上感受到神秘「情緒」或「思維」的波動。它彷彿預設好程序的機械一般,繼續揮舞腕足。磅礴雷霆交織,話做覆蓋數千公里的恐怖風暴。

而王崎只是張開手臂,在自己身周行布罡氣。

電磁變,欲凌星海光不度。

天歌行的強大收招被王崎信手拈來,海量的雷霆被他吸納,化作可控的元磁罡氣對於時間絕大多數雷法來說,天歌行都有著近乎天敵的效應。

雖然因為歷史尚短,人族的功法在天眷遺族看來異常原始,但是許多對於「規律」的運用,人族確實是獨樹一幟的。

而在這一片雷光的間隙之中,王崎也隱約看到了不遠處的那顆行星他以為是這太空烏賊母星的地方。

但是看起來,似乎並不是那麼回事。

那顆星球非常怪物。它有著淡黃色的大氣,恐怕含硫量非常高。那濃厚的雲層深知有可能是霧化的硫酸。就現在王崎的體感來看,這顆星球距離恆星可能非常遠,但異常可觀的溫室效應卻使得它保持了一個較高的表面溫度。

當然,這並不是重點。

重點是,它的表面上,有一個覆蓋了接近三分之一區域的琥珀色晶體。這種晶體明顯不同於陸地和海洋,在星球表面形成了第三種「質地」。它覆蓋區域在王崎這個高度看來,非常工整,工整到不像是天然形成的。而這個侵蝕區域的中央,則有著一連串類似於山脈的「刺」,好像是一條披著鎧甲的脊骨,其中最高的那一座「山」,甚至高得讓人覺得異常「突兀」。

這肯定不是自然形成的。

而更讓王崎確信這一點的,則是行星軌道上盤旋的兩頭太空烏賊由於星球的遮擋,不排除還有更多。它們很像是王崎面前的這一頭。王崎幾乎能夠肯定,它們是同樣的生靈。

而那兩頭太空烏賊,正在向那顆行星釋放雷霆。

於是,王崎的臉色就變了。

「哦喲!原來你不是原住民啊,老兄,早說嘛!」王崎面前的這頭烏賊似乎已經將王崎看做首要的敵人,十六支腕足上纏繞著巨大雷蛇,一下接一下的抽擊王崎但是由於天歌行的收招,收效甚微。王崎懷疑對方就只有這一種攻擊手段,並且智能低下,不然不至於如此呆板。

王崎笑了:「我想也是,行星的引力環境下,怎麼可能會出現三千米長的生物?」

自言自語的同時,王崎已經拔出了天劍。

太空烏賊氣勢洶洶的靠近王崎,以腕足抽擊。這種攻擊相對於人族的提醒來說,無異於山脈從天而降。若是這一下拍在水裡,就能引發恐怖海嘯。

但是,王崎卻已經從原地消失了。

然後,太空烏賊的傷口處,爆發出了耀目金光。

不同於王崎長槍造成的貫穿傷。前者不過是普通的「開個口子」,沒有附加更多的傷害,以大乘期級別的生命本質而論,這不過是普通的小傷口,只要將槍拔出就能自癒。而這一次天劍劍氣爆發,卻徹底蕩碎了太空烏賊體內的法力循環,終結了對方有序的生命系統。

「確認敵對生物死亡。」王崎就站在獸機關集群構築的大槍之上。他剛剛似乎是以這桿大槍為坐標,以穿空遁法進入太空烏賊體內,然後用天劍劍氣直接汽化了周圍的組織。

然後,意想不到的事情發生了。

王崎感覺,自己好像是刺穿了一個泡沫一樣,這個巨大的烏賊瞬間粉碎。

天劍的劍氣,明明精準的控制住了,應該只汽化一部分才對,但是這個太空烏賊的肉身就突然解體。王崎甚至能夠感覺到,對方的每一個細胞都好像小小的氣球一般炸裂開去。

整個太空烏賊,就好像破碎的泡沫一般,瞬間分解,只留下一片色澤怪異的迷霧。

與此同時,王崎還嗅到了一股詭異的刺鼻氣息。

…………………………………………………………………………………

「你是說,這個星球處於某一個未知仙人的進攻當中?」宋史君的表情有些困惑。

和周圍的其他四個老者一樣,他剛從假死之中清醒過來,就從王崎這裡聽到了一條爆炸性的新消息。

他們走錯路了。

以及,這個行星好像正在被路過的不死獸攻擊。

然後,所有擁有實際管理權限的征夷使就被王崎請到了這個獸機關構築的艙室裡。

王崎打了個響指,周圍立刻彈出一個圖片那是太空烏賊完整的樣子。

「各位請看,這是那個未知仙人的造物它幾乎不可能是自然生成的。它實在是過於龐大了。而在喪失了法力系統之後,它的肉身甚至立刻崩潰,連一個細胞都不復存在。也就是說,如果沒有這法力系統支持,沒有某種恆定的法術效果,這種怪物的任何一個細胞都不可能存在。」

眾人面面相覷。另一個在央元潛修的涅槃期老者問道:「那你為什麼不判定這是那個文明的內戰呢?」

王崎再次打了個響指,然後,又有一副圖像在眾人面前浮現。

那是獸機關集群天體轉移到月球背面前記錄下的光學影像。

為了避免與有可能存在的仙人直接衝突,王崎將獸機關集群轉移到這個星球的衛星背面,並且保持行星、衛星、獸機關集群處於一條直線上,並將引力的作用降到最低。

「雖然沒有詳細勘察,但是這一層黃色晶體,怎麼看都不像是天然生成的。而如果是文明內戰的話……我很懷疑,到底是怎樣的仇恨,才會讓某一方使用這種有可能永久改變自己母星地表狀態、毀滅生靈圈層的手段?」王崎說道:「而且,另外兩頭太空烏賊來看,這交戰的雙方,就只有一方擁有大氣層外攻擊的手段,另一方,可能連反擊的手段都沒有沒有大乘期修士,或者是大乘期修士數量稀少,不能冒險進入不熟悉的環境與這個玩意開戰。」

「而反觀『太空烏賊』這一邊這個勢力已經可以製造出無智的大乘期傀儡了。兩邊的技術、實力,差距實在是過於巨大。」

眾人點了點頭。

王崎繼續說道:「因此,我推測,處於侵略者一方的『太空烏賊』,背後或許有仙人。」

有一位老者沉吟:「嗯?那麼,我們一開始遇到的伏擊怎麼解釋?」

「不知道,這一點我也很疑惑。我們的到來根本就是一個意外。」王崎說道:「但是,如果考慮到不死獸『採食星球』時可能會產生排他性,那也不是不能理解。」

「但是,如果是仙人的話……那麼這個仙人吞噬文明的速度,是不是太弱了一點?又不是謫仙轉生,而是本體採食。」另一人說道:「既然這個文明就連在大氣層外擊殺大乘期怪物的本事都沒有,那他們面對一個完全體的仙人,應該撐不過一天。但我們到來之後,卻沒有發現黃色結晶區域有擴張的跡象。」

「或許是我們的到來讓他意識到了有其他長生者到來,導致這個不知名仙人暫時將目標轉移到我們身上,也有可能是因為這傢伙想要利益最大化,一口氣獲取這個文明全部的技術,所以沒有太過緊逼。」

王崎如此推測道。

仙人收割文明,自然不是將這個星球靈氣吸乾就完事的。他們還會想要獲取這個星球全部的功法、法術、用來增強自己。

做修士的時候,大家都有「壽命」的限制,所以永遠是貴精不貴多,但是在成仙之後,擁有了無限了壽命,那自然是如何「強大」如何來。

反正就算學習的本領再多再雜,這些長生不死者也可以用時間慢慢堆熟練度。

「現在,可以斷定的是,我們面前有一個撐不了多久的文明,以及一個應該不算太強的仙人。」

「那麼,我們下一步應該如何行動呢?」
引言 使用道具
蘇雪
Crawler | 2017-10-6 14:59:06

第七十二章 廢墟疆域

每一個文明都是不可多得的「資源」。

仙人為什麼需要收割文明?因為他們覬覦某些文明所發展出來的「技術」——那是一個文明許多天才許多智慧的沉澱,哪怕是沒有一個完備的知識體系、知識傳遞的效率非常低,那也很是個體難以企及的程度。

而龍皇為什麼要培養文明?因為那是他尋找「前路」的靈感來源。

所以,「救援」的決策幾乎是在第一時間一致通過的。

於是,很快,新的「任務」在第一時間傳達到了所有人那裡。每一個人都知道附近有一個正遭受獨行之獸侵害的無辜星球域一個瀕死的威名。

於是,所有人都摩肩擦掌。

三小時後,位於這顆星球衛星背面的獸機關集群天體產生了變化。原本它是一個渾圓球體。但是隨著王崎的指令,這個球體結構改變。無數獸機關之間的電磁力斷開。在月球重力的幫助下,它好像春花怒放一般快速綻放為八瓣。

詳細且粗俗點說,它就好像是一個被切了四刀、均勻分成八塊的西瓜,快速散落。

而在這個過程之中,有許多道銀色的光從裡面迸射而出。從大小對比來看,有點像是蒲公英的種子飛舞,又有一點像是銀色的火星。

它們就是天宮法器了。

由於法器天然的「一體化」設計以及法術結構的特性,這個宇宙的法器天生就比地球的精密儀器瓷實。這些天宮法器稍加改造,也能充當「宇宙飛船」的職責。

它們被加速到光速的萬分之一,並將在未來數日之內快速散開,收集這個星系的情報。

雖說已經決定救援,但是先期的分析依舊要做。通俗來講,不能排除這顆行星已經陷落、而黃色結晶區域是最後抵抗手段的可能性【雖然王崎並不認為這種大規模星球改造的手段是無長生者文明能夠有的手筆】——因此,就算是王崎又足夠的武力,攘夷使們也不建議他直接破壞黃色結晶區域。

這些天宮法器,本身就是「科研用」,有著極高精度的天象觀測功能與測繪功能。它們將在最短時間內儘可能多地收集情報

而一些涅槃期修士,也跟隨天宮法器離開。大多是攘夷使都是元神期貨煉虛期的修士,如果遇到大批太空烏賊或者那個仙人本體,或許會有危險。

只是,涅槃期修士的數量畢竟稀少。

絕大多數天宮法器的防禦措施,則是它們上方戰力的人形虛影。

獸機關集群為神軀、六道輪迴法界神道靈體下降的結果。

這也是文氣修補六道輪迴法界缺憾之後產生的新能力。

而讓人意外的是,這種法度的來源,既不是六道輪迴法界本身,也不是毓族文道或者美神法術系統,而是王崎在獲得六道輪迴法界操控權時融合進去的那一塊神國碎片——也就是聖帝尊的遺澤。

那一塊神國碎片原本只是記錄了海量神靈信息,但完整度不夠,也不具備再現神道法度的手段。但是,六道輪迴法界將之吸納之後,卻延伸出了這樣的本領。

老實說,王崎甚至有幾分不安。他在意識到這一點的時候,就明白,其實自己也沒有完全瞭解六道輪迴法界的本領——它的設計思路、它的具體功用、它的設計目的,全都隨著梅歌牧、他的那些實驗品以及心想老哥先後消失而被埋葬。

但以梅歌牧那約等於王崎的野心與目力,六道輪迴法界應該沒有那麼簡單。

獸機關集群組成的「灰霧」形成了一個相對穩定的靈力場,而這個靈力場之中,數個神道符詔以「文字」的形式懸浮,構建神力循環,勾勒軀殼。

遠遠看去,就好像無數神怪故事中走出的大神踩著金屬製的祥雲遠去。

當然,它們也不是最終的防禦手段。

或者說,最終極的防禦手段,就只有王崎一個人。

王崎的本體與獸機關集群始終坐鎮中央。王崎身下的法陣則從引力中一點點汲取力量,儲存起來。一旦有異變,這股力量就會釋放出去,扭曲空間。然後翹曲的空間將會如同彈弓一樣將王崎彈出去,讓他以近乎瞬移的速度來到某一個坐標。

而在某個艙室內,毓族的眾人也迷惘的看著上空。

「不去某個能住的地方嗎?」世子有些不滿。

他身後的幼帝……不,應該稱呼為「少帝」【被廢黜的君主】的少年則沒有絲毫回應,只是呆呆的望著天空

子虛易則淡淡的說道:「沒法理解……大約是處於『道義』吧?」他頓了一下,笑了:「這個宇宙當中,並非只有我們遭受苦難……」

………………………………………………………………

而在獸機關的中央部分,王崎還在做著其他的準備。只見王崎本體將天劍摘下,扔個了自己的分身一號。分身一號很自然的將劍往胸口一插,長劍沒入獸機關形成的翹曲空間之中。與此同時,更多的灰色霧氣附著在分身一號身上。

分身沒有獨立的意識。對於王崎來說,這種感覺和「左手交右手」十分類似。分身沒有說話,直接離開。

而王崎身後獸機關則構建出了另一套繁複的陣法。

王崎又在煉製新的分身了——不過是靈體了。

上百萬份的小鼠魂魄被送入了這個陣法的核心區域。

對於仙盟,特別是對於天靈嶺修士來說,小鼠魂魄既是實證的副產物,也是常用的消耗品,原央元征夷司的研究機構也有大量存活。而在這個非常時期,王崎自然可以調用一部分,煉製一個靈體分身。

不管怎麼說,一個靈體分身隱蔽性還是更好一些。

對於一般修士來說,煉製一個分身並不是那麼簡單,但對於王崎來說,就是。

龍皇的法度、餓鬼道修法、正統元嬰法以及元神法在王崎身上的最終成果,以及在央元兩年的時光,王崎幾乎轉化了自己的生命形式。可以說,現在獸機關集群才是王崎的「經脈」與「氣海」——換言之,他的法力,根本就不是血肉種級別的。

是天體妖級別的。

以這個天體級獸機關集群的法力總量,塑造煉虛期乃至涅槃期的分身非常簡單。王崎甚至可以專門為了一次「潛入」打造分身。

王崎靜靜的等待這個特殊分身的成型。突然,他眉頭一皺,道:「隕石也太多了吧……」

………………………………………………………………

「隕石也太多了吧?」王崎的分身一號低聲說道。

方才與太空烏賊交戰的時候沒注意,但現在一看,這個地方隕石真的多得每邊了。僅僅是從月球背面到月球正面,他就已經避過三次隕石了。

回想一下……從月球正面轉移到月球背面的時候,獸機關集群其實也遭受到了許多撞擊。雖說不管什麼航天活動都免不了與微小隕石親密接觸,但是,這也太多了。

眾所周知,所謂的「行星」,就必須要能達到幾個標準。第一,它的質量得大到引力足以對抗動量,足以保證自身是一個比較規整的球體;第二,它得能夠淨空自己軌道上的所有小型天體。

許多年運行下來,行星軌道上的小天體不是被俘獲成為行星衛星,就是被引力吸引成為行星自身質量的一部分。

一顆行星軌道附近隕石過多?那無論如何也不是一個正常現象。

王崎詢問【我說,咱們應該不會剛好撞上一次萬年不見的大規模隕石群接近的時間吧?這也太巧了一點?】

【不……我覺得這似乎並不巧……】傳來了回答,幾乎是一種「呻吟」了。

王崎也覺察出回傳的訊息中異樣的語氣道:「怎麼了?」

【您可以接上算器嗎?】

王崎回應道【能】

【圖像傳送過去了……】

王崎在保持飛遁的同時沉入幻境。

然後,他深深皺眉。

——怎麼會這樣……

這是對這一片大日疆域初步觀測的結果。

其結果為——灑滿碎石的的黃道面。

是的,灑滿碎石。

有無數矮行星不規整的在近日軌道上。非常多個。它們不過是勉強讓自己看上去像是「球體」。

而在這個地方更外側的區域,還有一個看上去很像是氣態巨行星的球體——當然,看上去像。

它太大了,而就推定密度來看,也遠小於一般的氣態巨行星。

【老夫曾經研究過……】一個老邁的聲音切了進來。王崎記得,這是一個玄星觀的涅槃期修士【老夫曾經研究過,這種「乾坤再造星雲」……】

【乾坤再造星雲?】對於這個宇宙玄星觀的許多專有名詞,王崎真的不懂。

——因為,這些見鬼的專有名詞,都是形容人為的天文現象的。

【氣態巨行星的乾坤再造星雲……曾經有強大的仙人一擊擊破氣態巨行星,使得這顆巨行星的引力與角動量失衡,導致天體爆裂……然後在漫長的時光裡,這些氣體又會逐漸聚攏。重新變成氣態巨行星……】

【這一片大日疆域,曾經是戰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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