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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子 | 2009-9-16 12:39:41

前言:

身為龍溪國第一巫蠱師,她豈甘心就此出嫁、相夫教子?
齊若馨本想闖蕩江湖,誰知道出師不捷,
遇上的第一個對手就讓她動彈不得,教她信心嚴重受損。
好歹她也是個公主,怎能不明不白被個男人給「欺負」了?
為了保密,唯今之計,不如把他綁回宮裡當駙馬吧!

臭小子哪來的自信?膽敢對他下蠱,還跟蹤他,
只不過小小教訓「他」一下,居然像個娘們似的要哭了!
等雷利覺發現哪裡不對勁時,想「收手」已經來不及,
只好承諾娶她,負起責任,沒料到姑娘她居然不領情?!
背信忘義的事他向來不屑為之,這一次,當然也不能例外——


楔子

  清晨的央華宮,沐浴在一片金色的朝陽下,富麗堂皇中顯得非常靜謐安適。不過在今日,這座雄偉的宮殿卻並不安靜,反而充滿了昂揚鬥志。

  在央華宮南門前的校場內,龍溪國現任帝王龍御天,正高高舉起手裡的酒杯,為遠去平定北部藩王余部叛亂的大軍送行。

  過去一年,龍溪國內頗不安定。被撤藩的一些藩王集結了綠林勢力,趁著宮內「邪蠱為禍」之際,趁勢起兵造反,滋擾民眾,動搖社稷。

  雖然在龍御天的及時鎮壓下,各地叛亂逐漸被平息,但北方的一股叛軍分子卻不斷壯大,竟攻佔下了北部重鎮洛安。

  洛安位於邊境,也是龍溪國與其它國家通商的重要通道,如若被叛軍佔領,則將嚴重影響到國內民生,故龍御天當機立斷,派出最親信、也最精銳的鐵騎營與衛國軍前往清剿。

  在一片震耳欲聾的歡呼聲與號角聲中,由衛國將軍秦帥所率領的平亂大軍,正式開拔。

  就在大軍帶著雄渾的氣勢準備出發時,身為龍溪國長公主的齊若馨,也正積極的計劃著她的出逃。

  跟隨大軍出發的,還有一小隊神宮院御用巫蠱師,由神宮院內的卜祝臣帶領,以防叛軍內部會有巫蠱師施蠱。

  齊若馨此刻身穿神宮院巫蠱師的灰色衣冠,混跡在他們之中,準備魚目混珠地跟著出城。

  而她身邊的兩個巫蠱師看來臉色慘白,已然被她所制,無法出賣她——因為不小心中了她所施的聽命蠱,暫時只能聽從她的命令。

  於是,她就這樣在大軍的掩護下,從龍御天的眼皮底下,大搖大擺地走出央華宮門。

  雖然還是心有愧疚,畢竟她這一留書出走,一定會讓關心她的皇帝與皇后為她擔心,也引起央華宮內不小的震動。

  不過誰讓她那個皇帝弟弟三令五申,不准她再修行巫蠱之術,還時時刻刻介紹朝內的所謂「賢能之士」、「國之棟樑」給她認識,每天都有人在皇上的示意下,對她大獻慇勤……

  是可忍,孰不可忍!

  想她齊若馨,好歹也是曾經被誤會當了「靈玄聖女」二十幾年,早就做好了一輩子不嫁的決定!她才不要變成某個男子的附屬品,她才不要變成唯唯諾諾、以夫為天的女子!

  況且整個朝野,不論是文官武將,沒有一個是她想要嫁的男子。

  所以,她趁著這次大軍北征,逃離央華宮內快讓她窒息的氣氛,也想要自由自在的去遊山玩水一番。

  至於宮裡的情況嘛……她在走出璘陽城門時吐了下小舌頭——誰管它呢?

  一切煩惱,就留給那個逼她嫁人的皇帝弟弟去解決吧,在他們找到她之前,她可要好好的享受無拘無束的逍遙生活呢!

第一章

  龍溪國位於中土東方,國土內多深川大澤,濕潤多雨,北部地區雖為平原,卻濃林茂密,水澤環繞,進出多要依靠水路航行。

  洛安城便是被津河與洛河二條河流所包圍,成為龍溪國最大的航運港口,卻也因此長期受到各方勢力的滋擾,最終落入叛軍手中。

  洛安城外百里有個洛河鎮,由於秦帥所率大軍就駐紮在鎮外,因此平日裡被叛軍不斷騷擾的小鎮又再度熱鬧起來。

  「老四,你今天又進洛安城去販私鹽了?」一家茶館裡,坐著幾個彪形大漢,一看就是刀口上討生活的綠林人士。

  「洛安城被叛軍佔領,就算我有十顆腦袋,也不敢冒死去和叛軍交易。」那個被叫做老四的男子挺了挺他肥碩的肚皮。「只不過在城外轉了幾圈,那兩軍對峙的架勢,可真是百年難得一見,我告訴你們……」老四開始吹噓起來。

  在他們身後靠窗的座位上,坐著個黑衣男子,頭戴一頂黑色大斗笠,帽沿壓得低低的,完全看不清楚他的長相,但看他一動不動的樣子,似也在全神貫注地聆聽老四的說話。

  「宋紹波可真是個人物,他先是輔佐被撤藩的洛安王之子齊天傲起兵造反,後來又殺了齊天傲自己當了造反頭子,還自封什麼擒龍大王,想要推翻朝廷……」老四說得口沫橫飛,茶館裡眾人也聽得津津有味。

  「哼,什麼擒龍大王,我看是一條等著被人砍成兩段的毛毛蟲還差不多。」這時,有個白衣白袍、頭戴冠玉的俊俏少年步上樓梯,一開口就語出驚人。

  話音一落,茶館二樓裡的人全一哄而散,連老四那一桌也急著招呼小二結帳。

  「怎麼都跑光了?」俊俏少年看著上來招呼的店小二,目露詫異之色。

  「這位爺,看您面生,不是本地人吧?」小二見他掏出一錠亮晃晃的銀子,這才展露慇勤的笑容。

  「是不是本地人有什麼關係?難道不是本地人還不能談論那個叛賊不成?」俊俏少年再度冷笑一聲。「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宋紹波那樣的逆黨奸賊,凡我龍溪國子民人人得而誅之。」

  「這位爺,您初來乍到,想必還不瞭解各種玄機。」小二收下他送出的銀兩,為他斟茶時小聲叮囑。「在洛河兩岸,是說不得這位擒龍大王的。說者無心,聽者有意,如若得罪了燕雲寨可就不得了了。」

  「什麼燕雲寨?」少年有著一雙堪比女子的明眸,如若不是目光裡那抹逼人的銳氣,還真是讓人誤以為他是女子。「也是造反叛賊之一嗎?哈,你們這洛河鎮到底還有沒有王法?朝廷重兵就在眼前,一個小小燕雲寨有何懼怕的?」

  「爺,您小聲點!」小二不安地四處張望,在看到坐在窗前的黑衣男子後,面無血色。「碧螺春替您送上了,您慢用!」說完,一溜煙地跑下樓去。

  「喂,你還沒告訴我什麼是燕雲寨呢……這裡的人都怎麼回事?」俊俏少年噘了下嘴角,拿起茶杯,一臉不悅。

  只見他目光一轉,轉到了那坐在窗邊、壓低帽沿的黑衣男子身上。

  「這位兄台,看來只剩你一人沒有逃走。想必你知道什麼是燕雲寨,而且也不像他們那般畏它如虎。」俊俏少年語氣傲慢。「現在四下無人,不如你就說給我聽聽,這燕雲寨到底什麼來頭。」

  黑衣男子在聽完他的話後,將一錠銀子放在桌上,緩緩起身。

  「你該不會也怕了那什麼燕雲寨吧?」俊俏少年神情鄙夷地掃過他挺拔魁梧的身軀。「看起來人模人樣,原來也是個軟腳蝦膽小鬼。」

  「燕雲寨有何可怕?」男子斗笠下露出的薄唇勾出嘲諷的笑痕,一把抄起放在桌角的那把長劍。「若想知道什麼是燕雲寨,能跟上我再說。」

  話音未落,只見男子身形一閃,如矯燕般就已躍窗而出,立刻失去了蹤影。

  一抹詫異之色頓時掠過少年的俊臉,又立刻綻放出一抹比少女還要明艷動人的笑容。

  「有意思,真是沒白來這裡看熱鬧。」緩步走到窗邊,他對著空蕩蕩的街道露出會心一笑。「跟上你又有何難?今日本公主便一定要從你口中,得知燕雲寨的底細!」

  原來,這俊俏少年便是喬裝打扮的齊若馨,她在遊覽了幾處名勝古跡後,聽聞秦帥大軍與宋紹波的叛軍竟在兩河流域對峙起來,大戰幾次後,宋紹波居然還能守住洛安城不被攻破。

  這讓她微感驚詫之餘,玩心一起,就立即飛身趕來。她倒要看看這宋紹波究竟有何本事,居然讓龍溪國最精銳的鐵騎營無計可施,順便也能小小地糗一糗向來吹噓自己百戰百勝、無堅不摧,有「鐵狼」之稱的秦帥了。

  此刻,她手裡正把玩著一個小小的白瓷器皿,而其內所豢養著的金蠶蠱蟲早已不知去向。

  怡香閣,聽名字就是個可以讓男人產生無限嚮往的地方,自然就是齊若馨百聞不如一見的青樓了。

  這怡香閣同齊若馨印象裡聲色犬馬的煙花場所並不相同,它坐落在一處小橋流水岸邊,門前柳樹垂墜,石獅把門,整個庭院隱藏在層層綠樹之後,還頗有幾分雅致的格調。

  如若不是匾額上怡香閣那三個大字,還有門廊上掛著的一排紅燈籠,以及敞開的大門裡隱約傳來的絲竹鶯燕之聲,還真讓人不會將其當成青樓看待。

  這是齊若馨生平第一次來到青樓,睜大一雙玲瓏剔透的黑白大眼、身穿青衣華服做富商公子模樣打扮的她,好奇地到處張望。

  「這位公子,可有相熟的姑娘?」剛跨進大門,一個做小廝打扮的龜奴不知從哪裡鑽了出來,笑臉相迎的為她指路。

  「本公子是第一次來。」齊若馨手拿一把附庸風雅的折扇,昂首闊步的樣子倒也像位翩翩公子。「挑你們這裡最漂亮的姑娘便是。」她一出手,便是十兩銀子。

  「公子爺,您這邊慢走。」龜奴立即笑逐顏開的在前方帶路。「咱怡香閣的姑娘個個都是一等一的,琴棋書畫樣樣精通,特別是梅、蘭、竹、菊四位姑娘……」

  齊若馨狀似認真的傾聽龜奴的介紹,實則暗自記下了怡香閣的院落佈局,同時也搜尋著她所要尋找的黑衣男子。

  真是沒有想到,她竟然跟蹤了一個好色之徒。

  很快她就大致鎖定了方向,同時怡香閣那熱鬧非凡的大廳也已映入眼簾。

  老鴇在龜奴的眼神示意下,立刻就明白來了一條「大魚」,於是帶著幾個濃妝艷抹的姑娘們向她湧來。

  齊若馨倒也未被眼前的景象嚇住,她悠閒地環顧四周,大廳裡喝酒行令、調情聽曲的客人很多,不過顯然沒有她要找的那個人。

  「給本公子一間東廂房二樓的雅閣,再請梅、蘭、竹、菊四位姑娘過來。」她也不管搔首弄姿的老鴇在說些什麼,丟出一錠金子。

  一出手就給黃金的恩客顯然並不多見,況且她全身上下都透出一股凜烈的貴氣與傲慢,也讓人不敢對她有所怠慢。

  老鴇立刻就將她迎進東廂房雅閣,雅閣內佈置典雅,筆墨紙硯、琴棋書畫樣樣俱全,倒像個文人墨客吟詩作畫的聚會之所。

  齊若馨叫了一桌子的好酒好菜,上菜的丫鬟婢女她也全都大方打賞,一時間整個怡香閣紛紛傳開,說東廂房來了一位豪富之客,眾姑娘全都爭相想要前來伺候。

  「公子爺,夏竹正在接待貴客,故無法立時前來。我們梅、蘭、菊三位姑娘先陪您喝酒彈琴,等夏竹那邊貴客一走,我便讓她來給公子爺道歉請安……」老鴇帶著諂媚的笑容,嬌嗲地說話。

  「什麼貴客比本公子還重要?」她大力拍下桌子,怒目圓瞪。「怎麼?當本公子沒錢?還是看不起本公子?」齊若馨學著在那些野史小說裡看到的情節,又豪邁地掏出一迭銀票。

  「公子爺,您可千萬別誤會。夏竹她實在是脫不開身……」

  齊若馨一把揮開老鴇的手,氣呼呼地衝出廂房。

  「夏竹是在哪間房裡接待貴客的?」她腳不沾塵,迅捷地推開幾扇廂房的門。「在這裡嗎?還是在這裡?」

  老鴇與一群女子跟在她身後,卻怎麼也跟不上她的步伐。

  當她來到最左邊的那座廂房時,一抹詭譎得意的笑容悄然襲上她嘴角。

  齊若馨大力推開廂房的門,並且大聲嚷嚷道:「哎喲,這位美貌姑娘是不是夏竹姑娘……咦,姑娘你為何手裡拿著個包裹?」站定在廂房門口,她正好擋住了房裡二人的去路。

  廂房內,先前所見的黑衣男子依舊一身黑衣,頭戴斗笠,而他身後站著個美嬌娘,手裡抱著碩大一個包袱。

  齊若馨帶著調侃的目光,饒富興味地掃過黑衣男子的臉,對於自己撞見的這齣好戲顯得非常滿意。

  「夏竹,你這是要做什麼?」老鴇與眾位姑娘恰好趕到,一看房裡情形,老鴇立時發飆。「反了反了,春蘭,快去把院裡的護院都給老娘找來!」

  「讓開。」黑衣男子抬起頭,露出一雙精爍有神的雙眸。

  齊若馨帶著三分戲謔的神情回視著他。

  「這位兄台,沒想到咱們看姑娘的眼光居然如此一致啊。」她壓低嗓音說道:「這下你可跑不掉了,總要告訴我關於燕雲寨的事了吧?」

  「我說讓開!」男子刷地一聲抽出手中長劍,劍光閃閃,面無表情。

  「徐嬤嬤,你到底是怎麼管教姑娘們的?居然會跟男人私奔?!」齊若馨裝出一副驚詫至極卻又若無其事的樣子。「這這這……本公子還是第一次見到。」

  「給我把人抓起來!」老鴇尖叫一聲,顏面全失地指著二人大喊。

  此時,怡香閣的護院們已經站成一排,個個人高馬大,虎背熊腰。

  「徐嬤嬤,我是被逼的!」夏竹眼眶噙淚,顫巍巍地站在黑衣男子身後發抖。「他……如果我不從,他就要殺了我!還有這包袱,也是他逼我的……」丟開手中包袱,夏竹害怕地望向男子手中長劍。

  護院們蜂擁而上,齊若馨及時退到一邊,閒閒地打了個哈欠。

  「原來不止是個好色之徒,還是個採花大盜,劫財劫色的鼠輩。」

  男子劍花一抖,反手就抓住身後女子,與護院們瞬間打成一團。

  「也是個練家子……」齊若馨見他一招一式沉穩快捷,毫不拖泥帶水,招招擊中目標,並且力量驚人。雖然劍花舞成一團,卻也並無傷人性命的殘忍招式。「可惜啊可惜……做什麼不好,要做採花賊。」她嘖嘖搖頭,看得津津有味。

  「上啊,你們給我上啊……」老鴇見黑衣男子武藝高強,轉瞬就從廂房裡衝到了走廊,令她驚恐萬分,不住後退,其它的姑娘更是都躲到一旁,不敢作聲。

  惟有齊若馨依舊站在原地,笑顏盈盈,不慌不忙。

  男子在擊退一群護院後,忽然向她投來陰冷的一瞥,那瞬間,齊若馨以為他就要向她出手了。

  她用同樣冷酷的目光回向他,帶著不自覺的挑釁與無畏。

  只見他突然長劍舞動,一陣兵刃交錯聲後,所有護院都被他擊飛出去,許多趴在地上已經不能動彈。

  男子沒有理睬她挑釁的目光,迅即拉過一直哭哭啼啼的夏竹後,翻身飛掠過屋頂,在眾目睽睽下帶走了怡香閣裡的紅牌姑娘。

  「一群廢物!快追啊,都還愣著幹什麼?夏竹,我的夏竹啊……」老鴇猛力跺腳,瘋狂大喊。「春蘭秋菊,趕緊去報官啊。這還有沒有王法了?光天化日下公然強搶民女……」

  「哪裡是什麼民女……」齊若馨眼看著好戲已經收尾,她再留下也沒有多大意思。最重要的是,她不會讓那個黑衣男子就這麼掠人逃逸。

  「徐嬤嬤,你別急,那個採花賊跑不遠的。本公子一定幫你把夏竹姑娘給帶回來!」她懶散地走到老鴇面前,拍了下老鴇的肩膀,抽出一張銀票塞到她手裡。「這個先給徐嬤嬤你壓壓驚,接下來就等我好消息吧!」

  齊若馨粲然一笑後,瞬間整個人就在徐嬤嬤眼前消失不見了。

  「天哪,天哪……」老鴇嚇得整個人都跌坐在地上,手裡還緊捏著那張銀票。

  這個月黑風高的夜晚,即便是見多識廣的青樓老鴇,都還是感到驚魂未定,絕對會成為她畢生難忘的記憶之一……

  一個大活人,居然可以憑空消失在她眼前!若不是手裡還捏著那張銀票,她真的以為自己是在做夢呢!

  「淫賊,你往哪裡走?」齊若馨輕鬆追趕上逃往鎮外山林裡的黑衣男子後,立即在他面前顯身。

  「你會巫蠱之術?」見她突然憑空在眼前出現,黑衣男子竟顯得異常鎮定。

  「看來還有些見識。」齊若馨淡然一笑,月色下,她一身白衣白袍,手中折扇輕搖,姿態玉樹臨風、風流倜儻得很。「那就趕緊繳械投降,乖乖聽命於本公子,或許還能饒你一命。」

  「好大的口氣。」男子抬高斗笠,露出那雙冷冽銳氣的眼眸,還有他剛毅端正的臉龐。「光會些旁門左道又有何用?」

  「什麼旁門左道,我龍溪國向來信奉巫蠱之術,難不成你想造反?」她怒目而視。「信不信我可以瞬間奪你兵刃,再置你於死地?」

  「本國律法,不能用巫蠱之術殺害不懂巫蠱之人。」黑衣男子高昂起頭,稜角分明的嘴角撇出一抹鄙視的笑痕。「你若想以身試法,倒是比我更像要造反。」

  齊若馨被他一番搶白,俏臉立刻染上幾許紅暈。

  「廢話少說,我已經跟上你了,你就應該先告訴我什麼是燕雲寨!」她話鋒一轉,氣勢再度凌厲起來。「男子漢大丈夫,該不會想要賴帳吧?」

  黑衣男子雙眸裡精光一斂。「燕雲寨是這洛河兩岸最大的山寨,幹的是劫掠來往商旅和鏢局的買賣。」他說得簡短有力,語氣冷漠。

  「就這樣?難道官府和朝廷任憑他們為非作歹,而不派兵清剿嗎?」齊若馨頗為失望的搖頭。「我還以為有什麼了不起……那這山寨與宋紹波那個奸賊又有什麼關係?」

  「我只須回答你什麼是燕雲寨,其它問題無須作答。」黑衣男子抱劍而立,一臉不將她放在眼裡的傲慢。

  齊若馨氣惱地咬了下嘴唇,這男子明明處於下風,卻哪裡來的熊心豹子膽與她嗆聲呢?

  「稍後我自有辦法,讓你什麼都告訴我!」轉念一想後,她再度綻放笑顏,面對著男子身後正不停瑟縮發抖的女子。「夏竹姑娘,你不要怕,儘管向本公子這邊走來。本公子可以保證,這採花賊不敢拿你怎麼樣。」

  聽完她的話後,夏竹卻依舊止步不前,低頭繼續發抖。

  「真是的……」齊若馨終於耐性全失,她立刻施展出隱身法,飛快地欺近夏竹身邊,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後再度顯身。「哭什麼,本公子這不就來救你了嗎?」

  細看這位怡香閣的紅牌姑娘,也不過略有幾分姿色、眼波中又多了三分媚態罷了。想這黑衣男子不惜強行擄掠,齊若馨本以為這夏竹是多麼天香國色,仔細一看之下,真是大感失望。

  「採花賊,夏竹姑娘現在在我手裡了,你能怎麼辦?」不過她還是會解救這個青樓名妓,她雖不愛多管閒事,但也不會容許在她眼皮底下,有人公然觸犯龍溪國的律法。

  「這位公子,你藉著自己會點巫蠱之術就橫行霸道,不覺得勝之不武?」黑衣男子轉身面向她,面色略顯陰沉。

  「比起你搶掠的本事,本公子絕對是小巫見大巫。」她得意十足的瞥向黑衣男子。「夏竹姑娘,你這就隨我回怡香閣,比起這個採花賊來,本公子絕對更會憐香惜玉……」

  「看起來你的確是自信十足,但行走江湖一定要記得一句話:『你永遠不會知道下一刻會發生什麼。』如果隨意放鬆警戒,自高自大的話,一定會自食惡果。」就在齊若馨準備帶著夏竹離開時,黑衣男子低沉而寒冽的警告聲從她身後傳來。

  齊若馨不以為然的回頭。「好啊,那我就等著瞧……」

  話音未完,她突然感到肩膀一涼,竟被人點中了穴道,暫時無法動彈。

  齊若馨的心跳在瞬間加快,原本完全佔據上風的她,絲毫沒有想到自己竟會猝然遭到他人的偷襲。

  一回頭,夏竹面色冰冷地站在她身後。

  顯然,出手點她穴道的,就是這個原本她想要解救的青樓名妓。

第二章

  「你們是一夥的。」雖然剎那間就明白了箇中原因,但全無武功的齊若馨完全不會自己解穴,而只得受制於人。

  「似乎有人來了。」夏竹突然間警覺地望向身後的山路。

  「我們走。」黑衣男子大步走向齊若馨,不發一言就將她整個扛在肩膀上。

  「喂,你幹什麼?放我下來……救命,救命啊!」齊若馨又羞又惱,卻又礙於無法動彈。這真是她人生中第一次感到束手無策,再也顧不得顏面與自尊,扯開嗓門大聲呼救。

  「別叫得像個娘們似的。」黑衣男子惱怒地點了她的啞穴,一手抱住她,一手拉過夏竹,健步如飛地往密林深處走去。

  齊若馨只得瞪大她那早已充滿屈辱感的玲瓏大眼,在黑夜裡閃爍出可以殺人的烈火之光。

  她既無法移動也開不了口,除了狠狠瞪著黑衣男子外,只有在心裡默念著無數咒語,只要她脫離險境,就要讓他生不如死!

  「到這裡應該很安全了。」黑衣男子走進一處山谷後停下腳步。

  「那他怎麼辦?」夏竹氣喘吁吁地盯著一動也不動的齊若馨。「雷哥,要殺了他嗎?」

  「我會處理。」黑衣男子撇嘴一笑,將扛在肩上的齊若馨猛地扔在地上。「小黑就在前面碼頭等你,我還有其它要事處理,你先跟他回去便是。」

  「好。」夏竹帶著幾分鄙夷的目光瞪向齊若馨。「雷哥,這種登徒子你千萬不要對他客氣,我在怡香閣可沒有少受這些公子哥兒的使喚。他也夠蠢的,竟然以為我會跟他再回到那個火坑裡去嗎?況且若不是他,我的細軟也不會帶不出來!」

  「錢財乃身外之物,所謂舊的不去,新的不來。你快走吧,時辰也不早,等天亮就麻煩了。」黑衣男子從懷裡摸出一把銀兩塞給夏竹。

  夏竹默默點了點頭後,就朝著黑衣男子所指方向疾步而去。

  「現在我來看看,要怎麼處置你這個公子哥呢?」黑衣男子帶著譏刺的訕笑蹲下身,看向被他丟在地上的齊若馨。

  她只是睜大了雙眸,用足以噴火的視線彷彿要將他整個燒穿。

  「想不想讓我解除你的啞穴?」黑衣男子扶起她的肩膀,讓她背靠身後一棵大樹。

  她猛烈地眨動雙眸,恨不得用眼神將他刺得全身是傷。

  黑衣男子挑了下他如墨的濃眉,直起身,笑容在他略大的嘴角咧開。「看來還是算了,我可不想在這麼涼風徐徐的夜晚被人破口大罵。」

  齊若馨用泛著血絲的雙眸惡狠狠地回瞪著他,一瞬不瞬。

  這時,遮蔽住月亮的烏雲飄散開來,月光明亮的灑向山谷,也照亮了她充滿恨意與屈辱的面容。

  「做個約定。」黑衣男子的眼裡閃過一抹掙扎後再度蹲下身。「我知道像你這樣的富家公子沒有受過什麼委屈,也難怪沒有江湖經驗,會被一個青樓女子所騙。你保證不會罵人也不會大喊大叫,我就解開你的啞穴。」

  齊若馨依然毫無反應的望著他。

  「如果答應的話,就眨一下眼睛。」黑衣男子伸出一指,痞痞的蹲在她面前。

  內心裡有著千萬個不願意,然而情勢所迫,她也不得不向他低頭。

  齊若馨緩緩眨動了一下雙眸,然而眼眸深處的那股恨意卻絲毫沒有減少。

  「你利用巫蠱之術跟蹤我,我點了你的穴道,其實也算公平。」黑衣男子在伸手解穴之前,用輕鬆隨意的口氣說著。「這也給你一個教訓,天底下最不能相信的就是女人,特別是那些做皮肉生意、想要挖光你所有銀兩的青樓女子。」

  齊若馨用力地眨動雙眸,示意他廢話少說,趕緊解穴。

  「你這個混蛋!」當他的手剛一離開她身上的穴位,她就用冰冷至極的語調咬牙切齒的說道。

  「說好不罵人。」黑衣男子狀似又要點她的啞穴。

  「本公子有罵人嗎?這難道不是事實?」她聲音低啞,內心裡翻騰著的恨意以及羞辱感,再度讓她眼圈一紅。

  「好,我就是個混蛋。不過現在你可是落在我這個混蛋手裡。」黑衣男子不怒反笑,一反他之前冷酷鎮定的樣子,反而顯得非常浪蕩不羈。「你想不想知道我有多少折磨你的辦法?」

  「我不用想,也知道像你這樣的奸邪小人不會幹出什麼好事。」齊若馨壓抑下身體裡突然掠過的那陣恐懼顫慄,無論如何,她都不會在他面前表現出任何怯懦。「你要殺就殺,要剮就剮。都怪我自己不夠小心,太過托大,才會著了你們的道,有什麼後果,都是我自己活該。」

  「倒是挺有擔當。」黑衣男子抽出手中長劍,月光之下,劍氣尤為懾人。

  「比起你這種不敢正面決鬥,只會暗中傷人的小人來說,本公子的確有擔當得很!」齊若馨全身都彷彿浸在冰水裡一般瑟瑟發抖了起來,但她依然毫不示弱。「不過,我保證今天你要是殺了我,你和你的家人都會有非常淒慘的下場。」她一定會在死前施下奪魂蠱,即便她無法動彈,卻一定可以念出咒語。

  雖然奪魂蠱是被禁止的邪蠱術,而且只有咒語的話並不能真正奪人魂魄,然而她也顧及不了那麼多!況且在她死後,她相信皇弟一定會將殺死她的人株連九族!

  「是嗎?」黑衣男子訕笑著提起手中長劍。「是不是因為你會一些巫術?也許你可以在死前對我施下什麼蠱毒也說不定?就好像你在我身上下了蠱,才能一路跟蹤我一樣。」

  「在你身上下蠱真是太過輕而易舉的事了,你根本毫無防備。」她目光冰冷地凝視著他,彷彿要將他的容貌牢牢映在腦海,不斷詛咒。

  「一般像你這樣的公子哥,都不會去修煉巫術,所以我才沒有提防你。你真以為我不知道你在我身上下了什麼蠱嗎?」黑衣男子提劍的手微微抖動了一下。「那個小小金蠶,要捏死它其實也很輕而易舉。」

  齊若馨藉著月光,突然間發現,在他另一隻手的手心裡,多出一隻金色飛蟲,正是她養了十幾年的金蠶蠱。

  「不要傷害它!」一抹憂慮浮上她大睜的明眸,她再也無法掩飾自己的恐懼。「你既已找到了它,那麼我所施的跟蹤蠱就已對你毫無作用。你放它走吧,它只是受我控制,本身並不會傷害任何人!」

  「不傷害它也可以……」黑衣男子轉頭看向手心裡有著一對金色翅膀的金蠶。「只要我向你揮下一劍,而你不會對我施展其它蠱毒,我就放了它。」

  「大丈夫一言既出,駟馬難追!」齊若馨劇烈顫抖地閉上雙眸,白皙的容顏被一股死灰的顏色所籠罩。早晚都要被他所殺,不如拯救她心愛的金蠶一命!

  「好,那我們就這麼說定了。」黑衣男子語氣隨興,帶著玩世不恭的神情飛快向她揮出長劍,長劍的劍鋒刺入她的腹部後,他手腕一抖,又將劍鋒帶起。

  齊若馨感覺自己完全進入了最最冰冷的地帶,全身上下不再有一絲溫度。她緊閉著雙眼,心房不斷的痙攣,神經也緊繃到了極致。

  他的長劍明明已經刺下,為何她感覺不到任何的疼痛?難道人死的時刻,都會毫無痛楚嗎?

  「小兄弟,看你年紀輕輕,還真是不知天高地厚。龍溪國內會巫蠱之術的人很多,但為了一隻所豢養的金蠶而願意付出性命的人恐怕是找不到了。該說你講義氣呢,還是說你婆婆媽媽,愚笨得很?」黑衣男子朗聲大笑。

  被他爽朗的笑容所激怒,她睜大黑白分明的雙眸,凶狠地瞪視著他。「你到底在玩什麼把戲?為什麼還不殺了我?」

  「看清楚了,我可不是在殺你。」男子抖動了一下他手裡長劍,遞到她面前,劍鋒上居然掛著一條劇毒無比的大青蛇。「反而是救了你一命。」

  齊若馨頓時啞口無言,望著青蛇不住瞪眼。

  「這條劇毒青蛇爬在你的身體上,你竟毫無所覺。可惜我這人天生好管閒事,不想你葬身蛇毒之下,所以才出手相救。」黑衣男子眼裡閃過得意之色。

  「被毒蛇咬死又怎麼樣?反正你還是要殺我不是嗎?夏竹臨走時和你的對話,我可是聽得一清二楚!」她最最憤怒的是自己竟然會被夏竹所騙,枉她在聖靈山上修行了那麼久,自以為自己巫術高強,無人能敵!

  如若不是穴道被封,渾身無力,再加上心裡的驚懼害怕,她又怎麼會沒有察覺那條青蛇的存在?

  「你我無怨無仇,甚至素未相識,我幹嘛要殺你?」他揚起一邊眉毛,笑得恣意。

  「如果你不想殺我,又為何將我掠來此地?」她怒氣騰騰地直視著他嘴角那抹壞笑。

  「今夜雖然差點被你壞了我的計劃,不過現在也還算順利。你被封的穴道,半個時辰後應該就會自動解開,到時你便能自由行走。」收起長劍,直起身,他的笑容裡帶著幾分邪肆與揶揄。「在那之前,只能請公子你在這裡好好歇息一番了。好在清風明月,也算是個幽靜之處,不比溫柔鄉的怡香閣差上多少,你說是不是?」

  「誰想要去什麼怡香閣?如果不是為了跟蹤你,本公子對那種地方根本沒有興趣!」她一個女子,會去什麼青樓?

  「看你正值壯年,不像是對女人沒有興趣的樣子啊。」黑衣男子再度調侃的笑了笑,目光隨意的將她上下打量一番。「不過你有的時候,還真像個娘們一樣扭捏和喜歡鬧脾氣。」

  「你再敢說我像娘們,我一定要殺了你!」她那麼完美的變裝,怎麼能讓他隨便詆毀?

  「這才像個爺們。」黑衣男子十分豪氣地拍打了一下她的肩膀。「如果現在我把你一個人留在這,你應該也不會害怕得哭紅鼻子吧?」

  齊若馨沒有回答他,恨意與憤怒從她燃燒著火焰的雙眸裡噴射而出。

  「你的金蠶,我也還給你。」黑衣男子笑得非常戲謔,並將金蠶放到她身邊。「日後獨自一人行走江湖,可要多長一些心眼,不要以為自己會一點巫術就放鬆警戒,明白嗎?」

  「不需要你貓哭耗子假慈悲。」他的話聽在她耳裡異常刺耳,也更讓她後悔莫及。

  黑衣男子也不理睬她,逕自起身後看了眼天色和周圍環境,再度回頭對她咧嘴一笑。「看這裡清風明月,果然是個休息的絕佳場所,小兄弟,你就在這裡等待穴道自解吧。」

  說完,他就立即轉身離開。

  齊若馨瞪著他的背影,氣惱之餘又無計可施,屈辱感伴隨著無法遏止的恐懼感從心底升起,擴散到了四肢百骸。

  在這種無人的荒涼山谷裡,她又完全無法動彈,接下來會遭遇什麼,她真是無法想像。

  「對了,忘了告訴你,這片山谷頗多蛇蟲之類的毒物,還會有一些猛獸出沒,你自己可要多加小心。」離開的男子又倏地回頭,月光下,他眼裡閃動著揶揄的光芒。

  「混蛋。」她再度咬緊牙關。「日後不要讓我碰到你,只要我不死,我一定把你……」

  黑衣男子突然從懷中取出一個瓶子,將一些淺粉末沿著她周圍倒在地上。他先是繞著她背靠的大樹畫了一個圈,繼而又在她四周畫出了更多奇怪的圖案。

  齊若馨一看之下,立刻心驚不已。「你會奇門遁甲之法?」他用雄黃粉在她的周圍布下了一個陣法,不止蛇蟲猛獸無法靠近,就連人也無法踏近她身邊半步,除非是懂得如何解陣的高手。

  「不要以為只有你們巫蠱師會懂,我們平常人也能研究奇門遁甲的佈陣之法,你說是不是?」撒完了雄黃粉後,他利落地拍去身上和手上殘留的粉末,目光炯然地凝視著她。

  「你不要以為這麼做就能讓我不再恨你!我保證下一次見到你的時候,絕對會讓你品嚐到束手無策的屈辱滋味!」她內心懸起的一塊大石雖然微微放下,但受損的驕傲與自尊卻依舊隱隱作痛。

  黑衣男子帶著幾許戲謔的笑容,神情不羈地對她揮了揮手,月色下,他的雙眸顯得更加清亮生輝。

  沒有多說一句話,他毅然轉身。這一次他邁開大步,再也沒有回頭。

  齊若馨雙眼圓睜,一瞬不瞬地緊緊盯住他離開的背影。

  她在心裡暗暗發誓,只要她可以順利解困,她一定要找到這個男子!今日他加諸在她身上的屈辱與無助,她要雙倍……不,千倍百倍的奉還給他!

  這是她齊若馨,龍溪國平陽長公主,也是她作為一位女巫蠱師的誓言!

  雷利覺踏著銀白色的月光與山林裡的枯樹葉不斷前進,即便沒有施展輕功,腳程也比尋常人飛快許多。

  今夜除了要從怡香閣帶走夏竹外,他還有一個更為重要和緊迫的任務要完成。原本不應該浪費那許多時間,在那個自大狂妄又魯莽遲鈍的公子哥身上,可是他卻還是耽擱了不少時間在他身上。

  原本他的確可以任憑他在山谷裡自生自滅,也不必和他解釋那麼多。但也許他有著一雙雷利覺許久不曾見到過的澄淨眼神,這種眼神除了在小孩子身上看到過以外,他還沒有在任何成年男子的臉上見過。

  他有些天真……而這樣天真的富家公子即便是個巫蠱師,也依然會是綠林中人最好的獵物。不過今夜,他不準備下手劫掠他。至於理由,他歸結為他有更重要的事去做,不想節外生枝。

  雷利覺竄上一棵大樹,舉目眺望,果然看到一支朝廷的平亂大軍駐紮在斷魂崖外。

  看來,洛安城真的已被朝廷大軍團團圍住,連如此隱秘的入城密道——斷魂崖外都沒有放過。

  一抹憂慮之色掠過他輪廓鮮明的臉龐,緊抿的嘴角線條也顯得越發凌厲。他用犀利的目光掃過整個軍營,又抬起頭望向筆直的峭壁。

  峭壁後面就是洛安城,然而這處絕壁之所以名為斷魂崖,就是它曾經奪去過無數人的生命。

  朝廷大軍想要從這裡攻打洛安的難度堪比登天,峭壁無法行走,攀越的難度太高,再加上峭壁下地勢狹窄,無法運輸大量士兵上去。

  這是一處最佳的天然城牆,宋紹波的叛軍只要在峭壁之上佈置少量兵力,用火箭或者石塊就能輕易打退來犯之敵。

  顯然雙方都知道個中厲害,朝廷也只是派兵駐守,卻並不發兵攻佔。

  只是這樣一來,一年半載之後,城內必然彈盡糧絕,無以為繼,而只能投降。

  雷利覺抿了下嘴角,他決定冒險一試,從絕壁上入城。

  沒錯,他今夜所謂的大事,就是要進入被大軍團團包圍的洛安城!

  趁著大片烏雲遮蔽月光的時刻,他如大鵬展翅般騰空而起,無聲息地飛越過整個兵營,落在峭壁的一處陰影之下。

  天空依舊黑暗一片,兵營裡篝火明亮,哨兵站崗,卻並沒有任何人發現他的蹤跡。

  雷利覺再度勘察了一下地形,一鼓作氣往上攀越。

  他雖然無法一口氣往上攀越,但峭壁上有一些植被可以加以利用,一盞茶功夫他便神不知鬼不覺的站上了峭壁。

  「什麼人?」他剛站定身形,一隊兵士就出現在他面前,手裡握著長槍,蓄勢待發。

  「是我,雷利覺。」他朝著領頭的隊長點了下頭。「我要見你們大王。」

  「原來是雷少當家。」隊長舉起手,士兵們收起了長槍,但緊張的情勢卻並未解除。「請解下所有兵器,並且蒙上雙眼。」

  「還要蒙上雙眼?」雷利覺毫不猶豫地交出自己的長劍,雙眸裡掠過調侃的光芒。「紹哥也太小心了。」

  「少當家莫怪,這是新定下的規矩,任何人都要遵守。」

  雷利覺挑了下朗眉,戲謔地點了點頭。「謹慎些總是好事。」

  之後,他就被人用一塊黑布蒙上雙眼,在他人的引導下向著城裡走去。

  龍溪國的夏日非常炎熱多雨,前一刻還是艷陽高照的好天氣,突然間就陰雲密佈,下起雷雨,空氣裡充滿了悶熱的濕氣,讓人感覺非常不舒服。

  這對於準備攻城的平亂大軍來說,可並不是什麼適合作戰的好天氣。

  「秦帥,你看到本公主後就一直緊蹙眉頭,難不成對本公主有什麼意見?」依舊一身男子打扮的齊若馨,坐在平亂大軍的主帥帳篷裡,不疾不徐的喝著涼茶。

  「微臣不敢。」秦帥站在帳裡不斷地踱步。「公主殿下,微臣領旨出征三月有餘,卻還是無法攻下叛軍所佔的洛安城,有負皇恩,深感惶恐。公主乃金枝玉葉,在這兩軍交戰之地,如若有個什麼閃失……」

  齊若馨是混在出征大軍中離宮出走的,雖然龍御天不予怪罪,讓秦帥能安心禦敵,可是秦帥卻一直耿耿於懷。如今公主突然出現,他自然是又喜又驚,第一個想到的就是必須將公主安全的送回皇都。

  「你不必說這麼多場面話,無非是嫌本公主礙事對不對?你放心,等我收拾了叛賊那邊的邪蠱師,自會回宮,不會讓你難做。」齊若馨莞爾一笑,眼神卻變得冷酷無情。「逆黨們妄圖利用邪蠱術,卻殊不知在我龍溪國,歷來邪不勝正,也好讓他們見識一下真正的蠱術。」

  「公主殿下,臣已奏請皇上讓小祭司出馬,軍中所中癲蠱的弟兄們也已逐漸康復,卜祝臣和所率巫蠱師已開始在軍中傳授一些基本的防範邪蠱之法,並且也在趕製各類蠱毒的解藥……故臣覺得公主不應掛心軍中之事,請早日回宮,也好讓皇上與皇后不再整日掛念公主……」

  「皇上和皇后深知本公主的能力,在龍溪國內,比我厲害的巫蠱師還找不到幾個,所以不會為我的安危太過擔心。如若有人想要加害於我,絕對是自取其辱。」說完這句話後,一抹羞愧的紅暈悄然爬上她的臉頰——先前被掠,完全是她輕敵所致,反正她也安全脫身,不能算遇到太大的危險。

  「可是公主……」

  「雖然本公主不懷疑小祭司的能力,但他千里趕來,怎麼也要月餘。難道在這月餘之間你都要因忌憚對方的邪蠱術,而打算按兵不動?秦將軍,還是你懷疑本公主的能力?宮裡『邪蠱之亂』那次,你可是親眼看到我的本事的。」齊若馨冷哼一聲,重重放下手裡的茶杯。

  「微臣擔憂的是公主的安危!」秦帥一臉固執,絕不妥協。「微臣知道公主常年修行巫蠱之術,是本國數一數二的大巫蠱師,法力無邊。但微臣還是不得不以公主的鳳體為重,絕不能讓公主涉險。」

  「秦帥,你一個小小將軍,難不成還想僭越君臣之禮,管教本公主?」一抹獨屬於皇室的孤傲,從她的杏臉上緩緩蕩漾開來,威懾力十足。「本公主的安危向來由自己負責,無須你多慮。至於皇上那裡,我自會上疏稟明。如今軍情嚴峻,洛安城內數萬百姓,還盼著朝廷早日將他們從叛軍手裡解救出來,更是一刻也不容懈怠與遲緩。」

  秦帥帶著一臉固執站在軍帳裡,神情鐵青。他早就聽聞這位長公主脾氣火爆,潑辣厲害,卻沒想到還如此能言善道,句句擊中要害。

  「公主所言極是。」衡量利害關係之後,他面容緊繃地點頭。「剷除邪蠱師一事,還有勞公主指揮。」

  「這還差不多,我就知道你不會那麼沒見識。」齊若馨輕歎口氣,強硬的語氣這才舒緩下來。「若不是在路上得知平亂大軍遇到蠱毒之害,本公主也不會星夜兼程趕來幫你。你若還不識時務,就真的有辱你鐵狼大帥的稱呼了。」

  她在遭受到人生最大的屈辱以後,原本想要尋找那個黑衣男子報仇雪恨,卻在路上聽說大軍遇到了麻煩,這才不再多做停留,兼程趕到大軍駐紮營地。

  比起她的私人恩怨,更重要的是平定叛亂。雖然她的身份不再是保衛龍溪國的靈玄聖女,然而對於她來說,從小就被賦予保衛國家的觀念卻還是根深蒂固。

  為了龍溪國,為了百姓,她早就做好了犧牲自我的準備。

  如今,只不過是有幾個不知死活的邪蠱師作祟,她焉有不出手之理?

  「秦將軍,請你立刻召集軍營裡所有的巫蠱師來軍帳聽命。本公主已有一計,應該可以順利的剷除這些邪蠱師。」齊若馨美目轉動間,便已想好了對策。

  對於那些邪蠱師究竟是如何施蠱,而她又要如何利用這點來擒拿他們,完全成竹在胸。

  接下來要做的,就是布好網,再慢慢等著收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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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子 | 2009-9-16 12:42:38

第三章

  是夜,齊若馨沐浴完畢,看了一會上古的卜筮之書,就準備熄燈休息。

  就是那個瞬間,她聽見了一個聲音。

  那是巫蠱師在操縱毒蟲時念動咒語的聲音,若不是她修煉過「隔空聽聲術」,恐怕也無法聽到。

  「什麼人?」她衝出軍帳,雙手瞬間多出幾張符咒,認準方向後,立刻投出,「果然是個厲害角色。」她所投出的符咒被人用冥火焚燬,但敵人卻只聞其聲音,並未顯身。

  「隱遁術?」齊若馨的手裡又多出一把桃心劍,奮力向震位擲去,「難怪敢半夜來犯,只可惜你遇到了本公主,今日定然將你手到擒來!」

  震位上的桃心劍被人踢飛,而來敵也終於顯出身形。

  那是個三十餘歲,身穿青衣的男子,精瘦無比,狹長雙眸裡射出的光芒陰冷而毫無人氣。

  顯身後,他竟不疾不徐,氣定神閒地站在原地,絲毫也不在意四周發現有敵來犯,而立即聚攏起來的將士與巫蠱師。

  「來者何人,報上名來。」齊若馨立刻感到一陣噁心,她從雙方的眼神裡可以感受到殺戮與殘忍,甚至還有一陣莫名的戰慄,此人的邪蠱術定然非常強大,是不容忽視的勁敵。

  「本座天璣教主李瀚。」他冷冷地笑了笑,那笑容讓人毛骨悚然,「聽說秦帥的軍營裡來了一位厲害的巫蠱師,我當是誰,原來是被誤當成靈玄聖女多年的平陽公主。」

  齊若馨暗暗心驚,來敵竟能輕易認出她。

  「可惜也就只有那麼點本事,你在軍營上布下的障眼法本座輕易就破解了,既然你們訂下計劃想要捉拿本座,與其等你們出手,不如本座先行送上門來。」李瀚的聲音也如他本人般令人深感不適。

  趁他說話之際,齊若馨伸手阻止了繼續靠近的巫蠱師與眾將士,目光飛快的掃向秦帥。

  「秦將軍,情況緊急,快擺出奇門離合八卦陣法防禦來敵。」她的目光與秦帥的目光瞬間接觸,無須言語,彼此都明白了對方的強大,超乎了他們當初的想像。

  李瀚突然放肆大笑了起來,「真是天助我也,本座還沒有去央華宮找你報仇,你居然自己送上門來了。」

  秦帥立刻傳令敲響戰鼓,擺出陣法,而巫蠱師們也均已嚴陣以待。

  同時,齊若馨也大喊一聲:「逆賊看招!」她運用隱遁術隱身,念起咒語,施下石蠱,讓地面上的石頭擺出陣法,暫時將李瀚圍困其中。

  而就在她欺近李瀚身邊的剎那,無數毒蛇向她迎面飛來,同時李瀚也已脫離了石蠱的控制。

  「公主小心,還是交給本帥禦敵……」秦帥雖然心急如焚,卻知道巫蠱之術他完全外行,如若魯莽介入反而會危及齊若馨的生命。

  「秦將軍,你不必插手,對付此賊,本公主綽綽有餘!」

  齊若馨審時度勢,意識到之前自己過於輕敵,這李瀚的巫蠱術的確十分了得!

  因此,她決定遠離軍營,將李瀚引向洛河方向,那裡鮮有人跡,不會因為他們互施蠱術巫術而傷及無辜。

  一進沼澤,雙方施展的巫蠱術更為凌厲起來,所喚來的毒蟲毒物也越發強大。

  一時之間,烏雲遮天,煙霧瀰漫,雙方的巫蠱術也越來越凌厲與狠毒。

  幾番過招下來,竟難分伯仲,勝負不分。

  他們術法強大的纏鬥,就如此這般激烈的往沼澤深處而去……

  離開洛安城之後,雷利覺找到他藏匿在山林中的坐騎,為了不讓人發現他的蹤跡,而避走頗為危險的沼澤之地。

  他用羅盤辨明方向後快速前行,陡然,在他面龐上浮現出一絲肅然與警覺,拉緊韁繩後,他讓坐騎停止前進。

  隱約間,他聽到遠處傳來了一些奇怪的打鬥聲,說奇怪,是因為絕無兵器交鋒之聲,卻夾雜著風聲、水聲、物體的碰撞聲與烈焰燃燒聲。

  那是兩個巫蠱師之間的戰鬥,而他的坐騎也因為那越來越清晰的聲音,變得焦躁不安起來。

  俯下身,他一邊安撫坐騎,一邊思考對策。

  此刻的他,絕對不願意惹上任何的麻煩,因此最好的辦法就是避開是非。

  一拉韁繩,他決定立刻策馬離開。

  「休想逃走!」遠處傳來一聲銳利的呵斥,這聲音聽起來居然有些熟悉。

  「李瀚,今日便是你的末日!」顯然熟悉聲音的主人佔得了上風,就要結束戰鬥。

  是誰?雷利覺濃眉微鎖,記憶力的一道閃光讓他再度停下步伐,難道是那個莽撞遲鈍又天真的公子哥?他又惹上什麼麻煩了?

  他鞭策坐騎隱身在密林一角,沉默地注視著遠處。

  一道火光突然直衝天際,而後他也看到了打鬥中的兩人,先是他所認識的公子哥,也就是齊若馨,從火光中衝出,在她身後跟著一個精瘦男子,渾身浴火,滾倒在地,顯然處於劣勢。

  「原本我並不想用火蠱術來對付你,但你每次出手都是被禁止的邪蠱巫術,我這也是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齊若馨的側面看來十分疲憊,身上衣裳也有幾處破爛,略見血光。

  雷利覺微微瞇起雙眸,他犀利的眼神射向了倒在地上、名叫李瀚的男子。

  「小心。」當齊若馨蹲下身體去查看對方傷勢時,雷利覺出聲警告後,本能的策動坐騎奔向他們纏鬥之處——這天真的公子哥又中了敵人的計謀!

  之前還顯得奄奄一息的李瀚突然間無比矯捷的坐起身,在齊若馨靠近的剎那,一道刺眼的金黃亮光從他左手食指上發出,準確地擊中齊若馨的左側肩膀。

  隨即,李瀚的右手上多出了一把匕首,狠辣而迅捷地往齊若馨的心臟部位直刺而去。

  雷利覺在那一刻策馬趕到,手中長劍劃空而過,大力擋開了李瀚的匕首,劍鋒掠過後,又向李瀚攻擊而出。

  李瀚右手一揚,無數毒蟲向他襲擊而來。

  被擊中的齊若馨緩過神後,再度運用火蠱將攻擊雷利覺的毒蟲全部燒死,可是她剛念完咒語後,一口鮮血就噴湧而出。

  「上馬。」雷利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竄到一棵高大的樹木。

  「你怎麼樣?」他一邊施展輕功,一邊詢問她的傷勢。

  齊若馨閉緊已經變成灰色的嘴唇搖頭,血水正湧向她的喉間,她生怕自己一開口就會吐血不止。

  同時,她臉色慘白地回頭看向追趕而來的李瀚。

  夜色裡,李瀚那雙媲美地獄使者的雙眸,散發出如鬼火般的冷光,而他正念動咒語,準備攻擊。

  索魂蠱——他要施展只有第一流的巫蠱師,才能施展的終極巫蠱術,以她現在虛弱的體力根本無法抵擋,而她也很有可能會連累到救她的男子!

  沒有時間猶豫,她還是要放手一搏,如果以索魂蠱對付索魂蠱,會有什麼樣的結果?齊若馨提起最後一口真氣,施展隱遁術讓他們隱形的剎那,也用自己的鮮血在手心裡匯下一道索魂符。

  一年多前,龍御天曾經用這道符咒,拯救了整個龍溪國還有他最心愛的女人。

  然而使用這道符的人,如若沒有天罡正氣的庇佑、不是上天選中之人,也可能會因此將自己的靈魂打入地獄永世不得超生。

  雷利覺感覺到她全身不住的痙攣,於是低頭關切的望向她,「小兄弟,你一定要挺住,以我雷利覺的輕功,還沒有什麼人可以追得上……」

  齊若馨看了他一眼,從她虛弱的雙眸裡散發出的光芒震撼了雷利覺,那是充滿了對生命的渴望還有對死亡了決絕,以及不顧一切的信念。

  「你要幹什麼?」莫名的,他全身掠過一股讓人顫抖的寒氣。

  她一手緊緊抓住雷利覺的身體,側轉過身去面對著後方追趕著的李瀚,向他伸出了右手掌心。

  雷利覺只看到兩股刺痛人眼的藍光在半空中相互擊中,散發出令人無法逼視的七彩光芒,而後一般巨大的衝力向著他的胸口猛撞過來,讓他立刻就失去了知覺。

  當他陷入一片黑暗前,他唯一記得的是自己抱緊了懷裡的男子。

  齊若馨突地睜開酸澀的雙眼,全身不住發冷地打著冷顫。

  索魂蠱,她第一次看到那樣強大的索魂蠱,剎那間就毀滅了天地萬物,也將她的神智整個撞飛。

  此刻,她所在的冰冷地方又是哪裡?地獄嗎?右手邊傳來一絲絲的溫暖,她往那邊望去,一個熟悉的身影正蹲在一旁生起柴火。

  「這裡是……哪裡?」為何她連說話都會如此氣若游絲?

  「你醒了。」雷利覺那張充滿男性氣概的臉龐,還有他映襯著火光的明亮雙眸在她眼前放大,「是個頗為隱蔽的山洞,暫時應該沒有人會找來……」

  「你有中了李瀚的追蹤蠱嗎?」齊若馨心裡一驚,著急地想要支起身,卻徒然失敗,肩膀處一陣鑽心的刺痛讓她幾乎再度暈厥。

  「你的肩胛骨斷裂,不要隨便亂動!」他飛快地來到她身邊,點了她肩膀上兩個穴道。

  「你幹什麼?」齊若馨眨動泛著水氣的眼,對他怒目相向。

  「這樣可以幫你止痛。」此時此刻,他的嘴角竟還帶著一抹笑意,「作為一名厲害的巫蠱師,你怎麼連解穴都不會?」

  「很奇怪嗎?我又不是神仙,不可能什麼都會,我學的是巫蠱卜筮之術,沒學過武功,怎麼會解穴?」她俏臉一紅,同時感覺到肩膀處的疼痛果然減輕了下來。

  「臉紅什麼?」雷利覺皺了下眉頭,雙眼裡流露出繼續戲謔。

  「為何我總覺得你像個大姑娘似的扭捏?」

  「誰臉紅了?」齊若馨立即粗聲反駁,「是你把我帶來這裡的嗎?你還沒回答我的話,到底有沒有中了李瀚的追蹤蠱?他的巫蠱之術厲害得很,施蠱的手段絕對不下於我!」

  「我既然可以發現你的金蠶,難道還會中了他的蠱術?」他不屑地丟給她一記白眼。

  「放心吧,我雖然不會施蠱,但防蠱的一些本事還是有的,不像某人,除了法術厲害之外,其他都天真得很……你居然沒有看出他是假裝中招,還去靠近他,真是……」

  「你說夠了沒有,不要以為你救了我,就可以隨意嘲諷我!」一說起之前的挫敗,她再度心裡一酸,眼圈一紅。

  「看你剛才和人過招的時候還有模有樣,狠辣決絕,受了點傷就又婆婆媽媽了?」

  齊若馨聽完他的話後,竟然沒有吭聲,半響都默不作神,不發一語。

  雷利覺帶著水壺回到她身邊,「怎麼不說話了?哪裡不舒服?」她突然的沉默讓他微感不適。

  「那個人……真的很厲害……」微弱的火光下,她隱在黑暗中的面容顯得蒼白憔悴,還帶著十足的洩氣。

  「我們居然還能死裡逃生,我真的以為自己會死……自從我離開……離開家以後……」她低垂著臉,讓他無法看透她此刻的表情。

  「總是經歷失敗,原來我自己並不如想像中那麼無敵。」

  對於齊若馨來說,離宮的日子比起原本的想像相差實在太遠,她引以為傲的巫蠱術幾次受挫,還被眼前的男子捉弄過一番,讓她顏面盡失。

  然而這一次,卻多虧他出手相助,不然也許她就已經喪命於李瀚之手了……

  「哪有?我行走江湖這麼多年,第一次被人跟蹤,而跟蹤我的人就是你,不是嗎?」

  「喝點泉水,再把這顆丹藥給吃了。」

  「什麼丹藥?」看到他手裡拿著的黑色藥丸,她忌憚地瞪他一眼。

  「不吃就算了,我告訴你,這是我們雷家祖傳的靈丹,不輕易給別人。」

  「這麼珍貴的東西,幹嘛給我?你也受傷了,怎麼不自己服用?」他大喇喇的話語莫名的安慰了她感傷的心情,一低頭,就看到他身上好幾處包紮好的傷口。

  「我這些都是擦傷,沒事。」見她還是吞下了丹藥,他立刻露出得意洋洋的笑容。

  「所以我才說你最後那招實在厲害,待我醒來的時候,四周都變成一片廢墟。還好我們沒被倒塌的大樹給壓在下面,不然估計也得去見閻羅王羅。」他嬉笑間細心餵她喝水。

  「謝謝。」雖然不太情願,但她還是向他投以感激的一瞥,「不過你也真夠大膽,又不會厲害的巫蠱術,怎麼敢貿然來救我?況且你我並無半點交情;你也不知道我是誰……為什麼要救我,不怕喪命嗎?」一想起那千鈞一髮的情景,她便無法理解他的行為。

  雷利覺的嘴角浮現一抹狂放不羈的笑痕,「我也覺得我的確非常多管閒事……不過居然遇到了,想出手就出手,有什麼為什麼?況且我們也算有幾面之緣。」

  「你真是個怪人……」帶著幾分狐疑,她定定望著他稜角分明的面龐。

  「知不知道,那個邪蠱師李瀚使出的是最最厲害的索魂蠱,一旦中招無人能救,不僅會奪人性命,還會將靈魂打入十八層地獄的最底層永世不得超生。」

  「有這麼強大?不過我們不也沒死嗎?」他只是隨意的聳聳肩膀,笑容不改。

  「可以見識到那麼厲害的巫蠱術,真不枉我出手相助。」

  齊若馨又是好氣又是好笑地凝視他,這個人真是沒有半點正經,她怎麼淪落到需要被這樣的男子救助的地步呢?雙眸裡掠過無力感,她打了個哈欠,又頹喪地歎了口氣。

  和他說了一會話後,她緊張的心情的確舒緩了不少,然而卻還是對於眼前的情勢感到無能為力。

  雷利覺帶笑的眼裡,掠過不易察覺的凌厲與敏銳,「為了防止那個長相陰險的男人繼續追殺,今晚我們就暫時先躲藏在這裡。天亮以後,我出去打探一下情況,如果沒有追兵我們先行離開。」

  「也只能先這樣。」她不但肩骨斷裂,全身上下更是沒有一絲力氣,不要說行走,就連呼吸都覺得困難,「讓我來幫你接骨,不然等穴道解除後,你只要稍微移動,就會疼痛難忍。」

  雷利覺說完,伸手就開始替她脫去外袍。

  「你要幹什麼?」齊若馨驚慌失措地揮開他的手後,微微打著冷顫,難道他想趁她身體虛弱之時,對她意圖不軌?

  「隔著衣服怎麼接骨?」雷利覺顯然非常不以為然,「又不是大閨女,緊張什麼?」

  「不可以!你休想!」見他又要伸出祿山之爪,她試圖施展蠱術阻止他,卻發現自己根本施不了蠱,抬起眼,她驚恐萬分地盯住他變得困惑的面龐。

  「我不需要你來接骨,明日你替我帶封信去平亂大軍的軍營,交給主帥秦帥,他自會派人來接我。」

  原本不想曝露自己的身份,然而她絕對不能任憑這個登徒子胡作非為,他該不會已經看出她是女子,而故意裝傻想佔她便宜吧?

  「原來你是軍中的巫蠱師,我還在想,在這荒郊野外,你怎麼會突然和人爭鬥起來。」雷利覺的眼裡掠過一抹明亮的光芒,笑意不減地站起來,「真沒想到,我居然還救了個朝廷中人。」

  齊若馨見他不再堅持,這才微微鬆了口氣,「等我回到營中,自然會請示主帥嘉獎與你。」

  「我救你可不是為了什麼獎賞。」他含笑的眼裡流露出一絲冷漠。

  她感受到了從他那裡傳遞而來的一股抗拒,這讓她若有所思。

  「對了,還沒有請教壯士尊姓大名,在何處高就?」她眼波一轉,雖然疲憊,卻急切的想要知道他的底細。

  「你覺得我是做什麼的?」他靠向身後的山壁上,雙手抱胸,好整以暇。

  撇了下嘴角,她目光清亮地直視他,「你身懷絕技,卻不像是江湖中的名門子弟,若說你是綠林豪傑,干的都是劫殺搶掠的勾當吧,你又頗有正義感……你也不像是個遊俠,畢竟你誘拐青樓名妓私奔,那可不是俠義之舉。」

  雷利覺淡然一笑,黝黑的臉上顯出一絲玩味,「我姓雷名利覺,在江湖上做些小買賣,不算正經生意,卻也不會謀財害命,對不起天地良心。」

  「雷利覺……」她默念了一下他的名字,雖然困覺疲憊,卻又不敢再度閉上眼睛。

  「你也是個好色之徒,想必賺來的銀子都進了那些名妓的荷包吧?」一想到之前從他這裡受到的屈辱,她就狠狠瞪了他一眼。

  「快睡吧,你最好信任我,不然今夜你也無處可去。」他微微撇了下嘴角,原本顯得玩世不恭的眼神微微低垂了下去。

  「我應該不會冒著這麼大的危險把你救進山洞裡,然後再殺了你。」

  「我才不擔心你會殺了我!」齊若馨下意識地拉了下自己的外袍——猝然間,她杏眸裡掠過一陣驚懼,呼吸彷彿在瞬間停頓了下來,她身上也有好幾處被包紮好的傷口,那也就是說……也就是說……

  「雷利覺,我要殺了你……」齊若馨幾乎驚聲尖叫。

  「你、怎麼敢……你怎麼敢……」她看著自己手臂上,腰間,還有腿上被包紮好的樣子,氣得眼冒金星,羞得頭暈目眩。

  「要殺我也得先把傷養好,才有力氣對不對?」他好整以暇的斜睨著她,顯然她的反應早就在他意料之中,還十分樂見其成。

  「你又一次戲弄了我!」稍稍平復呼吸後,她抓起身邊的泥土就朝他扔去,只不過卻並沒扔到他面前,「你早就知道我是……剛才還說什麼接骨,你根本就是故意的!」氣惱與挫敗感超越了羞澀感,令她雙頰發白,身體顫抖。

  她和他一定八字相沖,每回遇到他,都會發生她生命力一件可怕的事!

  「你是個姑娘家,我的確知道了。」雷利覺舉手做投降狀,「只不過想小小開個玩笑……我怎麼知道姑娘你如此遲鈍,半天才發現我替你包紮好了傷口呢?」

  她咬緊雙唇,在一片天旋地轉中怒視著他,漸漸,一抹水光湧進她玲瓏剔透的大眼裡,屈辱和悔恨的淚水不斷的掉落下來。

  如果她沒有擅自離宮,如果她不是那麼自負,也許這一切都不會發生了,她也不會身受重傷,落在這個登徒子的手上,不但被他看了個精光,還要忍受他的羞辱和戲弄……

  「你別哭啊。」雷利覺臉上的那抹戲謔終於消失,挺直背脊,手足無措地盯住她淚流滿面的臉。

  「你為什麼要救我?」她在昏昏沉沉間感到呼吸急促,脈搏也開始變得更為虛弱。

  「與其受你輕薄,我不如被李瀚所殺……這樣的話,也還能保住我的尊嚴還有貞節,可以乾乾淨淨的去死……」

  「你胡說八道些什麼?」雙手插腰,他緊抿的嘴角顯得十分氣憤,「我什麼時候輕薄你了?我只是好心為你清理傷口,怎麼會……」

  「那還不是一樣被你看光光?」她「嚶」的一聲痛哭起來。

  「我什麼也沒有看到,我發誓!」雷利覺蹲到她面前,濃眉用力擰緊,臉頰緊繃,雙眸裡射出駭人的光芒。

  「怎麼可能?」她伸手想要打他,卻使不出任何力氣。

  「我又沒脫光姑娘你的衣服,只是在有傷口的地方清理包紮——我看到的也只有傷口罷了。」他撒了個小小的謊,為了檢查她身上何處受傷,他的確有看到大部分……不過他也不是故意的,他又怎麼知道她原來是個大姑娘呢?雖然他的確有所懷疑,但也沒有想到她是真的女扮男裝。

  「我不信。」她全身痙攣著,握緊粉拳。

  「我雷利覺可以向三神發誓!」他舉起右手二指,而左手二指卻在身後交叉。

  「但是……但是你還是看到了一些……」眼淚如斷線珍珠般,不斷從她眼裡滾落。

  「這讓我以後怎麼嫁人?我……我雖然不想嫁給那些刻意討好獻慇勤的傢伙,可是……可是也不能如此隨便就……」

  雷利覺瞪大雙眸,她流淚無助的樣子莫名牽動了他心底一根敏感的神經,讓他焦躁不安,甚至緊張起來。

  發現她是女子之後,他根本無從細想,只因為那個時候救人要緊,直到此時此刻,他才真正意識到她是個完完全全的姑娘家,而且是個尚未出閣的年輕女子。

  「如果姑娘覺得雷某有冒犯到你的話……」慌亂中,他說出了連自己都感到愕然的話,「雷某願意娶姑娘為妻!」

  齊若馨的眼淚霎時停在眼眶,直愣愣地望著他。

  他的話太過聳人聽聞,已經超出了她可以理解的範圍,震驚的情緒甚至超越了她身體上的不適,讓她根本無法思考。

  同樣受到震撼的還有雷利覺,他艱難地吞嚥下喉間湧起的苦澀和詫異,石化般怔忡在當場。

  他怎麼會說出這樣莫名的話?就算想要安慰她,也是非常的不合宜,齊若馨艱難地眨動了一下她那開始變得沉重的眼皮,頭腦也開始變得昏昏沉沉而無法清醒,她說出的最後一句話是:「你一定是瘋了,居然想要娶我……」

  之後,她就突地閉上雙眸,再度陷入昏迷之中。

第四章

  齊若馨一直高燒不退,囈語不斷,神智也總是處於清醒與昏迷的邊緣。

  糟糕的是在他們躲藏的這片山林裡,李瀚派出了他的車下四處追捕齊若馨。他們封鎖了通往洛安的道路,又製造了一些假象,引導秦帥的軍隊朝相反方向搜索。

  再加上習北部山林濕潤多雨,沼澤遍佈。雷利費權衡再三,不敢貿然帶著她突破包圍,尋求救援。

  好在這片山林地勢險峻,地形複雜,李翰的手下也無法立刻找到他們。

  山林之中,物產豐富,也有許多的藥草,於是,他決定暫時躲避在山林的洞穴之中,等齊若馨的傷勢好轉以後,他們才另行計劃。

  只是她身上的外傷日漸好轉,為何高燒一直不退?這讓雷利覺頗為憂慮。

  看來,他真是替自己惹上了不少的麻煩,偏偏還是在明明非常緊急的時刻,他卻把自己困在洛河旁邊的這片山林力動彈不得。

  「你去了哪裡?」齊若馨好不容易從昏睡中醒來,卻發現他不在洞穴內,沒來由地變得焦躁不安起來。

  「去給你採草藥。」雷利覺抖開手裡的布包,除了草藥之外,還有一些山果。「怎麼?看到我不在,一個人感到害怕了?」

  「沒想到你已經這麼依賴我了。」他開始生火為她煎藥。

  「你從哪裡找來這些?」三日來,她驚奇的發現,山洞裡多了許多東西,他不僅為她找來了乾草還有褥子,還找來了毛毯、衣物、儲水的水缸、藥鍋……

  「這附近許多山洞都是獵戶過夜躲雨用的,有一些他們留下的東西。」雷利覺已經換上一件藏青色的袍子,少了一身黑衣的凌厲,倒顯得清爽了不少。

  「你好像對這附近的環境很熟悉。」齊若馨接過他遞來的山果,皺了下眉頭,「你確定這個黑漆漆的果子可以吃嗎?」

  「放心吧,這是紫桑果,對於活血化瘀有神奇效——我們龍溪國的皇后閨名就是紫桑。」雷利覺精燦的眸子落在她蒼白的臉上。

  「整個中土也只有我龍溪國才有紫桑樹,它非常珍惜,幾乎很難見到,今日我在採藥時無意間發現了一棵,這才有了這些果實。」

  「原來這就是紫桑果……」齊若馨心念一動,如果不是她遭遇困境,真想帶一些回去給皇帝和皇后。

  「今日感覺如何?」他習慣的伸手撫向她的額頭,表情嚴峻起來。

  「還是沒有退燒,看來我們必須要冒險離開這個地方,這裡濕氣太重,不利於你的病症。」

  她臉色微紅,三日來,她都依靠他的照顧,卻還是不習慣這有些親暱的碰觸。

  「雷利覺,你應該知道找尋我們的是邪蠱師,而且還是個心狠手辣的邪蠱師,他們只要發現一點蛛絲馬跡,就一定能找到我們。」說起這個,她就立刻感到心情沮喪。

  「可惜我無法施展巫蠱術,不然只要施下障眼法,他們就不會尋找到我們,我們也能離開這個山洞!」

  「冷不冷?」他敏銳的發現了她肩膀小小的顫抖,外面開始下雨,整個山洞裡的溫度也在下降。

  不等她回答,他立刻脫下自己的外袍蓋在她身上,如鷹隼般銳利的眼掃過她全身上下。

  「看來還是你的骨折引起的發燒,如果我真的會接骨就好了……」之前他說為她接骨只是開個玩笑,而現在他卻感到十分懊惱。

  齊若馨抬起她病懨懨卻水汪汪的翦水大眼,默默凝視了他良久。

  這個名叫雷利覺的江湖浪子與她想像中非常不同,三日來,他對她悉心照料,耐心有加,還不斷鼓勵心情低落的她。

  若非身邊有他,她真不知道自己會陷入怎樣可怕的絕望裡。

  「我已經好多了。」她不想繼續沉浸在沮喪的心情裡,對著他用力微笑,「我是誰啊,我可是龍溪國第一的巫蠱師,怎麼能被小小的高燒給打倒?」

  「說的也是。」見到她的笑容後,他也跟著咧嘴而笑,「天黑以後我再出去打只山雞,給你熬雞湯喝。」

  「小心一點,外面危機四伏,你還是不要輕易出去走動為妙,那個李瀚心思縝密,計劃周詳,我想他在平亂大軍力必有內應,只要我一日沒有回到軍營,他定會嚴加搜尋我的蹤跡。」一陣暈眩傳來,她懊惱地拍了一下身上的毛毯,「如果當時我沒有輕敵,如果我有看出他的詭計……」

  「請問姑娘芳名?我想,我們可能還要待在一起好幾日,總不能讓我叫姑娘為龍溪國第一的巫蠱師吧?」雷利覺挑高一邊濃眉,堅毅的五官上掛著輕鬆愜意的笑容,一點也不像身處困境的人。

  她的悔恨與怒氣被他猝然打斷,揚起濃密的睫毛,她看到的是一張豪氣飛揚、眉目清朗的男性臉龐,在他自信的目光注視下,她心底的怨氣緩緩紓解。

  「齊若馨。」低下雙眸,她小聲念出自己的閨名,她不知道告訴他真是的姓名會有怎樣的結果,但是此刻,她並不想對他撒謊。

  「齊姑娘。」他嘴角勾起的笑痕非常親切自然,「謝謝你的關心,我會自己小心。」

  「我才沒有關心你……」他眼裡閃爍出的光芒,讓她虛弱的心臟倏地緊縮了一下,心跳突然間加快了不少。

  「現在的我已經對眼前的形勢無能為力了,除了依靠你以外,我別無他法,所以你必須要活得好好的,直到我們走出這片山林為止。」

  整理下心情,她的口氣沉重而堅定。

  他略微沉默了片刻,而後重重頷首。

  她低下頭去咬下一口紫桑果,甘甜中帶著一些澀澀的酸味,十分可口。

  「給你。」吃了幾個後,她把剩下的遞給他,「你也要補充體力和營養。」

  「好吃嗎?」雷利覺雙眸明亮如星辰,笑容也很溫暖地望著她。

  「還不錯。」齊若馨撇了下嘴角。

  「那我明日再去採摘一些。」雷利覺動作利落迅速,很快就解決了剩下的紫桑果,「味道的確不錯,甘甜爽口。」

  看他嘴角邊還帶著一抹紫色的汁液,她忍不住伸出手去,用袍袖邊緣替他擦拭了一下,「你都多大了?吃東西怎麼還像小孩子一樣。」

  雷利覺彷彿被毒蛇咬到一樣驀地撤回手,清雅婉麗的臉龐上霎時掠過尷尬,甚至是嬌羞。

  洞穴裡的氣氛變得異常的安靜,齊若馨咳嗽了一下,想要移動一下肩膀,卻發現自己的右肩被木板固定了起來。

  「放心吧,一切都會好起來的。」雷利覺帶著幾分堅毅的表情看她一眼後,走到火堆邊又加了許多乾柴進去,他的額頭上漸漸冒出細小的汗珠。

  雖然正值夏季,氣候也很濕熱,但他們洞穴裡卻一直都燃著火堆。

  「謝謝你。」她的身體的確感受到了寒冷,那種徹骨的冰冷感覺,這幾日都一直跟隨著她。

  「客氣什麼。」擦了下額頭的汗水,雷利覺只是淡然一笑,又低頭繼續添柴。

  「你其實不必如此陪著我,又不是你被人追殺,完全是我連累了你……」齊若馨無法遏制地再度打了個冷顫,,幾日來的高燒已經讓她精疲力竭,毫無鬥志,也讓她失去了往日的飛揚跋扈與開朗自信。

  這是她人生的第一次真正感覺到深深的無助,雖然她也離開過皇宮一段日子,然而即便是在聖靈山上修行,卻依舊享受著皇家公主該有的一切,從未想到過有一天她會有落魄的時候。

  一想到自己的處境,還有身體的狀況,她本來就蒼白如紙的臉色顯得更加死氣沉沉。

  「給我你的左右。」他沉思著瞥向她灰色的面容,表情倏地一變,竟驀地坐到她身邊來。

  「要做什麼?」雖然帶著三分遲疑,但她還是伸出手去。

  他的右掌貼住她的左掌,當她驚詫的想要撤回左手時,一股暖流從他的掌心裡源源不斷的傳入她的掌心,令她原本冰冷的四肢百髓立時溫暖起來。

  「你這是……」她愕然瞪大雙眼,心房處彷彿被什麼敲擊了一下,莫名震顫。

  投給她一個爽朗不羈的笑容,雷利覺微微搖頭,示意她先不要說話。

  他在將他的真氣傳輸給她!齊若馨即便不會武功,也立刻明白了那股竄入丹田讓她渾身舒暢的暖流到底是什麼。

  「好了。」一盞茶過後,雷利覺黝黑的臉色略顯蒼白,他這才收手,「感常如何?你不捨武功,前幾日我不敢輸送真氣給你,怕加速你的病情。」

  「你……這樣做不是會消耗你的內力嗎?你為何要對我這麼好?」當她是皇家公主時,任何人對她好似乎都是應該與理所當然的。

  他們尊敬的是她作為公主的身份,害怕的是她皇家的威嚴與權利。

  可是眼前的齊若馨,只是個走投無路的弱女子,引以為豪的身份與巫蠱術她都已經失去了,現在的她,根本什麼也不是,他為何還能如此傾盡全力的救她?

  「齊姑娘,凡是都要有原因嗎?既然我恰好路過救了你,就自然要救到底,難道還能半途而廢不成?」他蹙了下眉頭,不以為然的兀自盤腿而坐。

  「別再說傻話了,快點閉上眼休息,等草藥煎好,我自會叫醒你,有時間想這些有的沒的,不如早點退燒,豈不更好?」

  他居然敢教訓她!從小到大,就連她的父皇還有皇弟都從未對她說一句重話!

  嘟起小嘴,她心裡才有的感動立刻就被澆熄,她一定是腦袋燒糊塗了,才會對他抱以感激之情!

  「難道我不想趕緊好起來嗎?在這又冷又潮濕的山洞裡,沒病的人都會憋出病來。」

  她惱怒地瞪他一眼,雙頰也因此染上淡淡血色,在他肆無忌憚的笑容下猛力閉上眼,疲倦立即就排山倒海的向她襲來。

  雷利覺眼裡的笑意緩緩被一抹深思所取代,他仔細端詳了她一會後,這才閉上雙眸,暗暗驅動內力調養生息。

  她的那個問題……連他自己都不知道原因,又如何回答她呢?

  「看來燒終於退了。」帶著欣喜的笑容,雷利覺將他粗大黝黑的手掌從她細緻白皙的額頭上移開。

  齊若馨卻用冷漠的表情回應他的笑容,「可是我們還是沒有辦法離開這個鬼地方。」她轉頭查看四周巖壁,滿臉懊喪。

  「你的巫蠱術一定會很快恢復的,到那時,我們便能離開此地。」他站起身,用力伸了個懶腰。

  「今天晚上我也終於可以好好的睡上一覺了。」

  「身體如此虛弱,根本半點蠱術也無法施展,也不知道要等到什麼時候……如果這個山洞被他們找到怎麼辦?」她拿出自己隨身攜帶的小瓷瓶們,那裡面原本豢養著各種厲害的蠱物,然而如今他們卻全都虛弱無比。

  「你也說是如果了,既然是沒有發生的事,又何必太過憂慮?況且這山洞十分隱蔽,我每日也都會巡查周圍的一草一木,除了有野獸出沒外,沒有人跡經過。」雷利覺盤起腿,自信滿滿的說道。

  「雷利覺,你到底是什麼人?雖然不懂巫蠱,卻又懂陣法,你在這山洞外,是不是也布下了奇門陣法?」她清冷的目光俐落的射向他。

  「我就是我。」他用坦蕩的目光回視著她,「我是什麼人可不是我告訴你的,而要你告訴我才是。」

  「說話也這麼古里古怪,我怎麼能告訴你,你是什麼人呢?」她負氣的轉過頭去,「在這山洞裡不能動彈,遇到的又是個不說真話的怪人,我真是悶死了!」

  「齊姑娘,看來你的體力的確恢復了不少。」他閉上雙眸,兀自開始打坐。

  「從今日起,你不用每日再輸真氣給我。」看到他日漸清瘦的臉頰後,到了嘴邊的諷刺還是化成了這樣一句話。

  「你要身體強壯,如果有敵來犯,還需要你禦敵呢!」想到自己也許是在關心他,她又立即沒好氣的加上一句。

  「放心,我有分寸。」他微微張開眼,固執的看著她,「這山洞裡濕氣太大,身體虛弱就容易中瘴氣之毒我,每日只輸一遍真氣給你.打坐一下就回來了。」

  「真的嗎?可是你看起來清瘦了不少,晚上要顧及火堆不能熄滅,還要警戒外面的情況,防止敵人來犯,你應該沒有好好睡上一覺過,白天還要去採藥、打獵、蓄水……」說起來,他原來要做這麼多的事,再加上還要照顧病中的自己,的確是夠辛苦的。

  雷利覺帶著津津有味的神情,聽著她用清脆悅耳的聲音數出他一日的作息,原來她都有注意到他的行動,而且記得如此清楚。

  「你如果生病了怎麼辦?瘴癘之氣何等厲害?你以為武功高強就不會中了嗎?五百年來,很多厲害的武林高手都被瘴癘之氣所害,你應該也有耳聞。」她表情嚴肅中自然流露出了一些關切,「我現在喪失了施術的能力,也不能替你唸咒解毒,你可要好自為之。」

  「謝謝姑娘關心。」他咧嘴一笑,甚是洋洋得意。

  「誰在關心你?我是關心我自己……」他眼裡那抹明亮的光芒今她俏臉一紅,被人看穿心思般惱羞成怒地瞪著他。

  「你們女孩子是不是總喜歡口是心非?」雷利覺的口氣充滿調侃。

  「你說什麼?誰口是心非了?」她心虛地垂下目光,微微嘟起嘴角,「我說的都是實話,你若有個三長兩短,那我怎麼辦?」

  雷利覺的神情變得益發充滿戲謔之色,眼神也明亮了起來。

  她抬起頭,與他古怪的視線相遇了片刻,立即霞飛滿面,杏臉生春。

  天啦,我到底在說些什麼啊?

  「你可不要誤會,我這句話的意思是……」

  「噓,不要出聲!」就在她氣惱的想要解釋時,雷利覺倏地站起身,神情在瞬間變得嚴厲。

  齊若馨難得聽話地立刻閉上嘴,用疑問的目光掃過他緊繃的臉頰,相處了這段時日,她發現自己居然可以輕易的感受到他心情的變化。

  雖然平日裡總是一臉漫不經心的表情,似乎對什麼事都滿不在乎,然而在重要的時刻,卻讓人深深感受到他擁有強大的力量與不屈的意志。

  看到他警覺的神情,她可以意識到鄰近的危險。

  然而,她也聽到了,那些由遠而近的腳步聲。

  是敵人嗎?

  她一瞬不瞬地凝視著他,窒息的感覺立刻在身體裡蔓延,她用更加急切的視線梭巡過他的表情,詢問著他的決定。

  不知不覺間,她已經完全依靠著他。

  雷利覺只是對她搖了搖頭,在他削瘦卻稜角分明的臉頰上,分明掛著一分殘酷的鎮定。

  她幾乎從未在他臉上看到過那種表情,那種彷彿隨時準備撲向獵物,如猛虎般沉穩卻嗜血的表情。

  然而,他的冷酷卻並未讓她害怕,反而帶給她沉著和冷靜。

  因為有他在身邊,她似乎可以無所畏懼,因為只要有他在,她就一定會是安全的。

  齊若馨不知道自己為何會有這樣的感覺,到底是從什麼時候起,她已經變得這麼依賴他,信任他了呢?

  「師傅,我們已搜過三遍山,他們會不會已經逃走了?」洞穴外,傳來對話的聲音。

  「逃走?不可能。」是李翰那令人毛骨悚然的聲音,「他們一定還在這片山林裡,本座可以感覺到他們的存在。」他的腳步聲更加靠近他們的洞穴了。

  齊若馨情不自禁地打了個冷顫,並且悄然握起左手的拳頭,如果她現在不是右肩骨折,身體虛弱的話……她真想再與他一戰!

  洞穴外,李瀚還在吩咐手下封鎖道路,加緊搜尋他們的下落。

  洞穴內,雷利覺一邊鎮定地觀察著外面動靜,一邊留意著齊若馨臉上那太過慘白的表情。

  她總表現得十分勇敢與堅毅,她很討厭流淚,也討厭表現出一絲一毫的軟弱,好像她無所不能,好像她不會受到任何傷害。

  有的時候,她的確傲慢過了頭,也有股讓人並不愉快的優越感,然而不知道為什麼,他卻能感覺到她倨傲背後的孤獨甚至害怕。

  外表是她的保護色,她用強大來掩蓋內心的脆弱,他從未遇到過她這樣奇特的女子,就好像是空谷幽蘭,清高自傲,卻也玉潔冰清,有著最頑強的生命力,也有著最易碎的花蕾。

  他想要保護她——即便知道她是多麼厲害的巫蠱師,即便知道她對他的印象並不好,他還是不想讓她再度經歷任何的危險。

  這時,洞穴外傳來李瀚充滿殺氣的話語:「我要讓齊若馨那個賤人知道,誰才是整個龍溪圍最強大的巫蠱師。」

  齊若馨頓時氣得全身發抖,咬緊牙關的時候,對於自己的傷勢更感無力與憤憤不平。

  雷利覺可以清晰地感受到她情緒裡的掙扎,還有她那受傷的自尊,猶豫了剎那後,他悄無聲息地向她走去。

  齊若馨抬起雙眸,詫異而充滿詢問的望著他。

  怎麼了?嗯?出什麼事了嗎?

  他表情持重地對她緩緩搖頭,顯然讀懂了她眼神裡瞬間浮現出的憂慮,他繼而微微一笑,蹲下身體,與她驚訝的目光平視。

  她那表情在控訴他的行為很瘋狂,不悅地擰緊柳眉,以示不滿。

  雷利覺一手握著劍柄,一手輕柔地握住了她握拳的左手,對著她微笑的同時,也對她微微搖頭,要她必須忍耐自己的情緒。

  感受到了他手心的溫度,安定的力量就此蔓延至全身,也消弭了一些她的憤慨與緊張。

  她充滿戒慎的眼神終於緩和了下來,輕抿了下嘴唇後,她對他點了點頭。

  四目相投,不需要任何的言語,那一刻,他們心意相通。

  不管外面的敵人有多麼的危險,只要有他在,就絕對不會讓危險靠近她,只要他們同心協力,就一定能殺出重圍。

  然而此刻,他們需要的是冷靜鎮定,需要的是彼此互相扶持、彼此互相信任。

  難熬的時間一點點流逝,洞穴外面的談話聲漸漸遠去,但是他們握住的手並沒有鬆開。

  接下來是一陣讓人心跳加速的沉默,他們彼此靜靜的凝視著,從對方的眼瞳裡可以看到自己的倒影。

  有一些不同的情緒在這危急時刻爆發了出來,莫名的悸動了二人的心臟。

  雷利覺突然間放開了她的手,在他身體裡突然而來的那股震動,幾乎讓他無法控制住自己的心神,這是怎樣的感覺?

  怎會只是這樣望著她,就讓他胸口窒痛,甚至剎那間全身無力呢?

  齊若馨的目光也充滿了驚懼與惶恐,她移開視線,無法控制自己心跳的加速。

  他的眼睛……那雙深邃如海的眼睛,就好像具有強大的吸力般,像要將她的靈魂也一併吸入一樣,更讓她完全心慌意亂,不知身在何處。

  這到底是怎麼了?感覺不到洞穴外依然存在的壓力,他們陷入混亂的思緒中,而不能自拔。

  半晌後,她突然間挪動了一下身體。

  「他們……」她的話還未說出口,就被他的大乎摀住了嘴唇。

  齊若馨張大雙眼,緊盯著眼前的雷利覺,從他眼裡讀出了責備與警告。

  「老四,你不覺得這片灌木叢有些怪嗎?」李瀚的聲音再度傳入他們耳裡。

  齊若馨打了個冷顫,如果不是他阻止了她的話,也許她的大意就已經將敵人引了進來。

  「師傅懷疑這是他們布下的奇門陣法?」老四的聲音變得遲疑不決。

  「徒弟也曾經懷疑過,但這片灌木叢若是陣法佈局,五行方位根本完全錯亂,乾坤倒轉,沒有一個陣法會如此排盤。」

  「你說得沒錯……」又是長長的沉默。

  齊若馨本能地看著雷利覺,依賴著他的判斷和指示,同時也用目光向他道歉。

  在他堅毅的面龐上浮現出的是凌厲的緊繃與專注,然而他望向她的目光裡卻有股讓人安心的溫柔。

  他將大手從她嘴唇上放下,改而握住了她微微發抖的左手。

  他知道她在緊張,也在害怕,所以想要安撫她的情緒,想讓她知道,不管發生什麼事,他都會擋在她的面前。

  「如若是陣法,以齊若馨的能耐,必然會布下無數毒物機關在其中。」李瀚的腳步聲益發清晰了起來,顯然他在四處遊走,而且越來越靠近山洞的入口處。

  齊若馨與雷利覺對視了一眼,她清澈的雙眸裡有著憂慮,不是對自己,而是對他的關切。

  他的目光冷冽而充滿警告,要求她必須按兵不動,同時,他手裡的長劍,已經悄無聲患地出鞘了。

  「不止沒有毒物機關。走過這片灌木後便是峭壁,並無什麼可疑。」談話聲已經來到了他們的洞口。

  「老四,不管有沒有可疑,本座越看越礙眼,立刻派人把這片灌木給燒了。」

  齊若馨立時感到血液倒流,她還從未如此害怕過,不是因為自己的生命受到了威脅,而是可能會連累到本來與此事毫無關係的他!

  如果這片灌木被燒燬,沒有了奇門陣法的保護,他們洞口的位置自然就會暴露出來,到了那時,他們豈不成了甕中之鱉,任人宰割?

  雷利覺背轉過身,面對著洞穴的方向,按住了手裡出鞘的長劍,她知道他要幹什麼,他會拼盡全力的保護她!

  淚水滑過冰冷的臉頰,此時此刻的他,引起她心靈深處更多的顫動。

  從小到大,她都被人左擁右簇的保護著,即使在她同邪蠱師們鬥爭的時候,也依舊有著無數的侍衛保護。

  但是那些人知道她的身份,知道她是公主,保護她是他們的責任,然而他呢?

  他們只是萍水相逢,甚至還有過嫌隙,他為何也要如此不顧一切的保護她?

  更加令她感到匪夷所思的是,她竟不想要他的保護,因為,她不敢想像如果他因為保護她而受到傷害的話……她寧願自己受傷,也不要他有任何事!

  齊若馨伸出受傷的右手臂,碰觸了一下他的肩頭。

  雷利覺倏地同頭,表情肅殺而充滿堅定。

  她對他鄭重的搖頭,眼神望向洞口的方向後,又繼續望著他搖頭。

  雷利覺回給她一個凌厲的眼神,放開了她的手後,他俐落地起身走向洞口。

  她在心裡吶喊著不要,可是情勢卻讓她無法喊出來了。

  他回頭看了她一眼,眼神裡閃爍出的光芒明亮決絕,強大得讓人無法與之抗衡,他面無表情的舉起手,讓她待在原地不要動。

  齊若馨屏住了呼吸,掛在眼角的淚水再度滾落下來,雙頰也因為緊張與擔心而漲的通紅。

  他看到了她臉上的淚水,選擇了背過身去面對敵人。

  她的淚水是為他而流,而他的心也因此更加的堅定。

  只要可以保護她,他可以捨棄一切……他僵硬的臉色掛著肅殺的表情,手裡握緊了長劍。

第五章

  「師傅,探子來報,神宮小祭司梅少棠率領一批宮中巫蠱師,已經趕到津河流域,請師傅指示。」

  就在雷利覺準備突襲的時刻,洞外傳來了一個陌生的聲音。

  「老四,讓兄弟們時刻注意山裡的情況,本座要趕去津河。」李瀚的腳步聲開始遠離。

  雷利覺舉起的劍停止了動作,默默地等待著事情的進展。

  「這裡的行動由你負責,給我守住每個路口,就算把整片山林都翻個底朝天,也要找到齊若馨,聽清楚了嗎?」

  「是,師傅!」老四恭敬的回答聲已經遠離洞口,「你放心把這裡的行動交給弟子處理,弟子一定不負重托……」

  雷利覺回過頭來與齊若馨追問的目光對視,他緩緩放下了手裡的長劍,無聲地插進劍鞘。

  腳步聲與人聲漸行漸遠,而他們眼前的危機也有了剎那的喘息機會。

  「怎麼辦?」齊若馨掙扎著起身,雙眸裡閃爍出晶瑩剔透的目光。「他們還會不會回來?」她並不認為危機已經解除,反而感到更加的憂心忡忡。

  雷利覺嘴唇抿,繃緊下鄂,眼神裡掠過一些猶疑不定,該怎麼辦?此處絕不宜久留,然而要帶著受傷的她突出邪蠱師們的包圍,他有這個自信與能力嗎?

  「那個老四難保不會真的讓人燒燬我布下的天罡五星陣。」走到齊若馨身邊,他目光謹慎的落在她蒼白的面容上。

  「不過李瀚已走,對付他們我未必沒有勝算,只是……」只是他不得不顧及到她的安全,絕對不能讓她再受到損傷。

  「只是我沒有恢復,而且還行動不便。」她斂下清亮的眼,朱唇輕咬,「你先走吧,不要管我,只要可以把消息送出去,秦將軍應該會知道怎麼辦。」

  「你說什麼?」他用力擰緊眉宇,神情變得凌厲。

  「我會寫一封親筆信讓你帶去給秦將軍,他一定會相信你的話,可是這裡沒有文房四寶……」齊若馨沒有發現他眼裡的怒火,她一心想要讓他早日脫困,努力低頭搜索著地面。

  「把你的劍借我一用,我們要抓緊時間,不能有任何耽擱……」

  如果對方再折返,不會巫蠱術的他就算再怎麼武藝高強,也還是難逃厄運的。

  「怎麼?你還想寫血書不成。」雷利覺一把抓起她未受傷的左手,滿臉怒容。「告訴你,我不會扔下你,獨自一人離開。」她怎麼會有這麼奇怪的想法,竟認為他會獨自離開!

  「以你的武藝,你一個人絕對可以突破他們的包圍!」齊若馨焦急萬分的凝視著他,「況且他們也未必會發現我不是嗎?天罡五星陣,那可是失傳已久的上古陣法,你怎麼會佈局排盤的?只要有這個陣法保護,我不會有事的!」

  「如果灌木被燒了呢?」他惱怒的與她對視,「從這裡來回軍營怎麼也要一整天的時間,你現在肩膀受傷無法施術又不會武功,根本不能保護自己,不行,我絕對不會離開,如果落到他們手裡,你知道後果有多嚴重嗎?」

  「就是知道後果才要你離開!你離開的話,起碼還有一個人活著,也起碼還有希望,你還能為我找為我找來救兵,不是嗎?」控制住自己顫抖的心神,一抹固執的決心從她眼裡掠過。

  「不然你說怎麼辦?留在這裡束手就擒嗎?明明你有機會離開,為什麼要跟著我被困險境呢?」

  「你這個女子,怎麼能如此頑固不化?」

  不,他說什麼也不會將她一人留下!

  「我已經麻煩你夠多了,多到我不知道要怎麼去回報你的地步!」她並不想要哭的,只是看到他臉上的不悅還有眼裡的怒火,淚水就再度潸然而下。

  「剛才如果他們發現了我們……我真不敢去想像那個情況,他們是巫蠱師,而且還是巫蠱師裡最讓人不齒的邪蠱師1他們不需要親自動手,只要放蠱就能殺死我們了,你懂不懂?」

  「我當然懂!」雷利覺握緊了她的手腕,神情益發地強硬起來。

  「就是因為這樣,我才不會離你而去,就算要被他們殺死又如何?在我死之前,絕不會讓任何人靠近你一步,我雷利覺雖然不是什麼正義君子,也不是什麼俠義之士,但說出口的話,就一定要做到。」

  無聲的眼淚更加瘋狂地從眼眶落下,她睜大雙眸,定定地瞅著他。

  「你真的不需要這樣。」心房掠過的痙攣讓她的身體不停顫抖。

  「我討厭因為我,而連累你!我討厭一無是處的自己,我也討厭你明明可以走,卻為了我而留下……」

  「我甘願又有什麼關係!」雷利覺的胸口燃燒著一團烈火,什麼危險,什麼邪蠱師,他全都不管不顧,此時此刻,在他眼裡只有她的眼淚以及為他擔憂的表情。

  為了讓他安全的離開,她竟不顧自己的生死,他又怎麼能棄她於不顧?

  「你為什麼要這樣做?」她壓低了聲音,卻幾乎在嘶喊。

  「什麼為什麼?這是我的決定,我一定要保護你到底!你聽清楚了,我不管你是多麼厲害的巫蠱師,但在這個山洞裡凡事都要聽我的,明白嗎?」他挑高一邊濃眉,稜角分明的臉上浮現出狂妄的霸氣。

  齊若馨吞嚥下喉間的苦澀,她依舊用力搖頭,「如果你是同情我和可憐我,我不需要你這麼做,你這樣做實在是太傻了……」

  「傻不傻都是我自己的決定!」他所以的瞪著她,「你敢再說一句讓我獨自離開的話,我就點了你的啞穴!」

  「我不能讓他們殺死你。」她想要掙脫他的手,聲音顫抖中帶著讓他心痛的堅定,「若因為我的原因而害你失去性命的話,我完全無法接受,也不敢想像如果你為我而失去性命……」

  雷利覺惱怒的伸手點了她身上的啞穴,對著她又是瞪眼又是咧嘴。

  「怎麼就是不聽話呢?非要我動手才行。」他將她整個打橫抱走,不理睬她身體的掙扎與抗拒,將她帶到甘草鋪就的床褥上,小心翼翼的放下。

  齊若馨眨眼動著盈盈淚眼,雖然感到憤怒與震驚,但更多的則是感動與心碎,他為何要對她這般好呢?

  「對不起。」看著她眼裡的淚水,他眼裡的光芒變得更加深沉莫測。

  「我知道你是為了我好,可是正如你不能讓我為你送命一樣,我也不能為了自己苟活,而讓你遇險。」

  聽完他的話後,她眼裡的淚水更加瘋狂的湧出眼眶。

  原來一個人傷心到一定程度,眼淚是真的會止也止不住的……他替她擦去淚水,全身上下都散發出凌厲的揚氣息,「不要哭了,好嗎?我無法按照你的想法去做,你先暫的好好休息一下。」

  她伸出左手用力推著他的肩膀,並且不斷搖頭。

  「我會想到辦法,讓我們倆都能脫離危險的辦法。」他一把握緊她的左手,將她的柔荑包在他碩大的手心裡,「相信我,我會帶著我們兩人一起離開!」

  她怔忡了剎那後,又一大串淚水滾落了下來。

  他再度默默替她擦去了眼角的淚痕,並且大力點,「我以我雷利覺名字發誓,絕不會讓我們中的任何一個死在這裡——我發誓。」

  他眼裡閃爍出了熟悉的強大光芒,瞬間就震懾住了她的心靈,也讓她不再掙扎,而決定跟隨著他。

  生平第一次,她心甘情願的將自己的命運交到另一個人的手上。

  這個人,她甚至還並不算瞭解他。

  然而,她卻深刻的明白,這個人只會保護她,不會傷害他!

  明月當空,星河閃耀的夜晚,群山巍峨,密林森森,溪水潺潺。

  李瀚的手下終於發現了齊若馨與雷利覺藏身之所,立即調來大批人馬,將位於密林深處的隱蔽洞穴團團包圍。

  就在他們準備進攻之時,洞穴猝然爬出無數蛇蟲毒物,組成了十分嚴密且極具攻擊性的北斗陣。

  「四堂主,這一次如若不是您發現了神秘男子的行跡跟蹤到此,我們決計無法發覺此處,誰能想到在這沼澤邊緣的古樹下面居然還會這麼隱蔽的一處洞穴。」璣教的一句手下靠近四堂主趙四低語,「不知道那神秘男子是什麼身份,可會巫蠱?」

  趙四沉默了半晌,「他既是齊若馨的同黨,豈能不懂巫蠱?本堂主並未對他施下追蹤蠱,不然恐怕也沒這麼容易就找到此處,由此可見,他們有多厲害,連這樣的藏身之地也能找到!」

  「那怎麼辦?眼前這些毒物許多都不畏水火,既不能火攻,也不能水滅,我們也施蠱派出毒物您看如何?」

  「你有必勝的蠱術可以對付這些毒物嗎?」趙四冷哼一聲。「小心施下蠱術毒物都被齊若馨給收了去,她的能耐可不在教主之下!」

  弱水的巫蠱師是不敢在強大的巫蠱師面前輕易施術下蠱的,一不小心,就有可能讓蠱毒巫術反噬到自己身上,甚至招來禍事。

  「小的也聽說宮裡邪蠱之亂時,這位公主是何等神勇,就連副教主在宮裡布下的千蛛蠱陣也被她一人突破,還殺了許多我們的人馬。」

  「知道就好,副教主本事何等強大,還不是輸給了她?這一次教主親自出馬,也只和她打個平手……所以現在才不能輕舉妄動!若陷入纏鬥或者對方的陣法裡,我們有再多的人也不夠犧牲!」趙四審視著洞口,陷入苦思冥想之中。

  「堂主,小的覺得我們不用強攻,只要等待時機便是。」手下的表情顯得猙獰狡猾,「這洞穴裡缺水少糧,那齊若馨再怎麼厲害也是血肉之軀,等他們斷了糧,我們不就有機會了?」

  「沒錯,他們並不知道教主不在此處,我們忌憚他們,他們也忌憚我們,不敢輕易出洞,只要將這個洞口團團圍住,當他們現身時,就先用毒箭火箭伺候,毒物們不怕火,難道他們也不怕嗎?」趙四眼裡露出洋洋得意的表情。

  「傳令下去,讓弟兄你都打起精神,我們就在這裡守株待兔!」

  「是,堂主英明!」

  趙四綠豆般的小眼掃過眼前的毒物北斗陣,心想若他可以殺死齊若馨,那可是天大的功勞,定能獲得李瀚的賞識,壓倒其他兄弟,而成為天璣教的接班人也說不定……

  就在趙四做著他的美夢之時,殊不知他所要抓捕的齊若馨與雷利覺,早已逍遙自在地逃離了他們的藏身之所,星夜兼程趕往他處。

  原來,雷利覺引誘趙四跟蹤他來到那處沼澤旁的洞穴,讓趙四以為他們就藏身於洞穴之中,趙四輕易就中了他們布下的圈套,當趙四召集人馬趕去包圍之時,他們就趁機溜走。

  「雷利覺,你先放我下來,我自己可以走。」齊若馨趴在雷利覺的背脊上,俏臉微紅的低聲嚷嚷。

  「我看他們沒有那麼快發現我們的蹤跡——那個什麼老四的真是夠笨的,沼澤地附近哪裡會有可以容人的大洞穴?倒是可以眾集大批毒物罷了,還好你想到這個妙計,我們得以成功脫困!」

  一想到他們那精密的出逃計劃,她就忍不住洋洋得意,筆臉盈盈。

  「這妙計這裡有你一半的功勞,我只要想到要將他們引至他處,而你卻想到可以用毒物陣迷惑他們,又恰好你身上帶著金蠶王,可以召集大批毒物聽它號令。」一抹詭譎的笑容同樣竄入他眼裡,「只是為了演習這個陣法召集毒物,我們也花了好幾日的功夫。」

  「總之計劃很完美。」她拍打了一下他的背脊,「那毒物北斗陣估計可以唬上他們很久——我的金蠶王現在還比較虛弱,若是過去,何須演練,幾個時辰就能排好一個毒物北斗陣了!」

  「是是是,齊姑娘果然厲害。」雷利覺語態輕鬆無比。

  「所以你不必這麼一直背著我,我現現在可以走路了!」除了被固定的肩膀斷骨外,她身上已無其他傷口。

  「你會輕功嗎?以你的腳程,即使他們現在不發現,也一定會在我們逃離這片山林時被他們追上。」雷利覺背著她依舊健步如飛,在樹銷之間穿梭前行。

  「可是……」她低下頭去,藉著月光發現他額頭上冒出的汗水,「我們還是可以先休息一下的吧?」

  為了不被人發現行跡,他們不敢選擇山路,因此只能依靠他背著她在密林與峭壁中行走。

  如此這般在山林巾奔跑已經過了二個時辰,她也明顯感覺到他正在漸漸放緩速度,這讓她內心十分過意不去。

  「還有一個時辰就天亮了,到時我們再找地方隱蔽起來,現在,你就先閉上眼睛,好好睡一覺。」雷利覺語氣輕鬆的命令。

  這個人真是越來越得寸進尺了。

  齊若馨噘起嘴角,不悅地凝眉,「我們這是逃往哪裡?」之前她心情緊張,顧不得辨識方位,現在與他閒聊幾句後,才做出了這個決定。

  聽完他的話後,她沉默了剎那,內心裡閃過些遲疑。

  「你放心,我不會害你。」似乎感覺到了她的顧慮,他緊抿了下嘴角後開口。

  「我才沒有這麼想!」齊若馨再度拍打了一下他的肩膀。

  「我們好歹也待在一起半月之久,難道我還會疑你的為人?只是我失蹤了這麼久,我的家人怕是十分擔心我了。」

  他微微一愣,內心深處倏地湧現出一股雀躍,沒想到她竟會如此的信任他。

  「等我們到了安全之所,自會替你去軍營送信給可靠之人。」一說到「家人」二字,雷利覺的臉色也變得凝重起來。

  「你的家人……他們都在軍營?」

  「不是。」一想到她的失蹤將會引起怎樣的混亂,她就不自覺歎了口氣,「他們都在璘陽城裡,我這次來軍中幫忙,是瞞著他們出來的。」

  「難怪你要女扮男裝。」雷利覺的眼裡閃過瞭然,「為了不讓人發現?」

  「哈,你這個人偶爾也還有點頭腦嘛。」齊若馨將臉頰貼在他肩膀上,調侃的語氣裡卻流露出一絲寂寞,「我的家人不喜歡我繼續當巫蠱師,他們希望我早日嫁人,可是卻一點也喜歡他們替我挑選的那些人選。」

  「原來是這樣……」他臉部的線條倏地緊繃,「他們就那麼急迫的想要將你嫁出來嗎?」

  「雷利覺,你不知道我那個弟弟有多霸道……我的父母都已經過世了,兄弟姐妹雖然很多,但都是同父異母……只有他和同父同母的姐弟,我們也算從小相命一起長大,他十八歲的時候就開始管理家業,年紀輕輕唯我獨尊,脾氣火爆得很。」齊若馨繼續隱瞞自己,不知為何,與他相處越久,她就越發開不了口說出真相。

  「那也不能隨便就把姐姐嫁出去啊!」煩燥不安的情緒從他心底不斷冒起。

  「你這個草莽之人怎麼會知道,一般女子如若過了十八歲還找不到婆家是會被人指指點點的,何況到了我這樣的年齡……」她沒來由的心情低落,平生第一次意識到自己的年紀真的不長年輕了。

  「你怎麼了?在我們……」雷利覺倏地停頓了一下,「在我們那裡,二十五歲沒有婚配的女子也大有人在,你應該沒到二十五。」

  「你怎麼知道我沒有二十五?」她瞪了下雙眼,「你們那裡是哪裡?龍溪國裡居然還有這樣不在意女子年齡的地方?」

  「真沒想到,像姑娘這般如此厲害的巫蠱師,也會為了自己的年紀犯愁,也難怪你的家人急於將你嫁出去。」他誇張的猛烈搖頭,回頭斜睨著她的目光裡帶著揶揄的挑釁。

  「我才不在意呢!嫁不嫁人是我自己事,任何人也不能替我做主!」她拍打著他的肩膀,秀雅的臉上浮現出執拗的決心。

  「這就對了。」雷利覺緊繃的心情這才緩緩放鬆下來,他不自覺吹起了小調。

  「姑娘你年輕貌美,又有本領,一定要精挑細選,婚姻大事可不能兒戲。」

  「奇怪了,今日你怎麼莫名其妙的誇獎起我來了?」她不自覺的將放在他肩膀上的雙手輕鬆地垂在他胸前,側過臉去審視著他刀刻般端正的臉龐。

  「難道我說錯了嗎?」

  「那倒沒有,說找年輕貌美的向來大有人在……」不過她從來都覺得那些都是諂媚之詞,全無真心罷了。

  「你不要以為我這個年級就沒人要了,來提親的人可以排上整個璘陽城一圈不止……」只不過那些人也都是衝著她的公主身份來的,才不會管她到底是圓是扁,性情如何,人品如何,容貌如何。

  「像我這般草莽從未去過璘陽城,也不知璘陽城到底有多大,姑娘你就隨意吹噓吧。」他停在一棵樹梢之上,略作休息的同時,也不忘揶揄她幾句。

  「你不信我的話?」她惱怒的捶打他的肩膀。

  「信,我信。」

  「這還差不多……」她不是沒有發現他臉上一閃而過的戲謔表情,奇特的是居然並不想要相他多做計較。

  「如果我們現在是在璘陽城,像你這般無禮對我,又將我扔在荒野,又老是點我穴道,還總是對我下命令……被我那個弟弟知道了,他可不像我這麼好脾氣,一定會讓你好看。」

  「姑娘都是如此這般『好』脾氣了……想必令弟的脾氣定然十分駭人。」他斜過臉去,雙眸裡閃爍著熠熠的戲謔光芒,緊緊盯住她的蛾眉皓齒,顧盼眼波。

  「在家裡的時候我也覺得他整天在我耳邊嘮叨非常煩人……不過這段時日離家出去後,我才知道在他的羽翼之下,我有多麼的幸福……」回望著他專注的眼神,齊若馨的心跳倏然漏跳了一拍。

  這個男人,有著一雙比天空還要深邃、比星辰還要明亮的雙眸,讓人在他的面前,彷彿毫無掩飾。

  「想家了?」雷利覺再度背著她前行,猶豫了一下後,伸出一手握住了她垂在他胸前的柔荑。

  「我帶你去的地方有一個很厲害的神醫,接骨的本事一流,不了一月,我保證你就能痊癒。」

  「要一個月那麼久?」她羞赧地動了一下手指,卻並沒有將手掌從他手心裡抽離,他的掌心裡佈滿了練劍的繭子,雖然精糙,卻也莫名的讓人感到強大與安心。

  「我想我會無法施術下蠱的原因,也是因為這個斷骨,氣息不能貫通,也自然無法施術了。」

  「我的好姑娘,你是斷骨,哪裡有那麼容易好啊?」他呵呵的大笑了幾聲。

  「笑什麼笑?雷利覺,你到底是要帶我去哪裡?」她雖然嘴上責備,但眼裡的笑容也跟著他的笑聲,緩緩地蕩漾開來。

  「你先不要問,到了就知道。」他微笑的嘴角突然掠過少見的陰霾,笑聲也停了下來,他並不確定自己的這個決定到底對不對,但他又想不到其他更好的辦法。

  為了她的安全,他也只能將她帶去那個地方了。

  「這麼神秘啊?」她嘟起嘴角,心情一放鬆,就覺得倦意不停的湧來。

  「好吧,隨便你,反正你也不敢把我怎麼樣……」側過臉去,她埋進他寬厚的脊背時,打了上哈欠。

  感覺到她細膩的臉頰貼附著他背部的肌肉,還有她那純然信賴與依賴……雷利覺的心房彷彿倏地被人大力撼動一般微微緊縮,一種從未有過的衝動與慾望也悄然在身體裡膨脹。

  如果他可以像這般一直背著她,直到他們全都白髮蒼蒼,還讓她可以倚靠在他的背脊上安睡,那該多好……她真的以為他不敢把她怎麼樣嗎?

  嘴角撇出一抹假裝灑脫的笑痕,他們之間終究是要分手的。

  她有著她的位置和要回去的地方,而他也有他的責任和必須要去做的事。

  他已經耽誤太久,也到了該去完成的時刻了……

  齊若馨張大她的玲瓏大眼,一瞬不瞬地緊盯著眼前的那塊木頭匾額。

  「燕雲寨」——頭號大的燙金字讓她差一點無所適從、大聲尖叫。

  站在山門前半晌,她這才緩緩轉過身去,惱怒的望著雷利覺,卻一言不發。

  「這裡是我家。」雷利覺抓了下他散亂韻的黑髮,對她微微一笑,「你不是說想要洗澡嗎?我這就讓人去幫你準備。」

  她的確一路上都在嚷嚷著「臭死了」,半月沒有洗澡,只能簡單的擦拭身體,這讓喜愛乾淨的她幾乎抓狂。

  「你以為用洗澡來誘惑我,我就會走進去?」她杏眼一瞪,倏地扭過身去。

  「我不是刻意隱瞞,而是……而是……開始的時候覺得沒有說的必要,再說,到了這裡,你自然就會知道了。」走到她面前後,他的笑容裡帶了三分討好,七分親切,「沒有比這裡更安全的地方了,你相信我。」

  「你居然還敢說要我相信你?」齊若馨猛閉一下雙眸。

  「原來你就是這個什麼燕雲寨裡的人……所以那天才會把我困在山谷之中!」一想到當天她所受到的屈辱和驚嚇,她就氣得全身發抖。

  「我不是因為你說燕雲寨什麼才那樣對你,只不過因為你一路引纏不休,所以才……」

  「誰糾纏你了?」他的解釋卻讓她更感憤慨,「雷利覺,你知道不知道那是我齊若馨這輩子所受到的最大屈辱之一,我第一次受制於人,束手就擒!那種無能為力的感覺,自尊心受損的痛苦,你根本就不能明白!」

  突然之間,她感到非常的委屈,原來一路上,他還是在戲弄她,欺騙她!

  「捉弄我是不是很好玩?你現在是不是覺得很有成就感呢?看我被耍得團團轉,你很高興對不對?」

  一股苦澀莫名的湧上眼眶,虧她那麼信任他,可他卻一直刻意隱瞞了真實身份!

  氣惱之下,她扭頭就走上下山的道路。

  「喂,你先別走……我怎麼會無端捉弄你,怎麼會存心耍你?」

  見她突然間轉身,雷利覺焦躁不安的跟上她的腳步。

  「不是存心嗎?「」她不悄的斜睨他一眼,心口隱隱作痛,「我問這你是誰,可你是怎麼回答我的?你還敢說你不是存心隱瞞!」

  雷利覺雙唇緊抿,眉眼緊蹙,卻還是不得不伸手拉住她的左手,「我承認我是有意隱瞞,但你先停下來,好好聽我解釋。」

  「我才不要!」她眼眶一紅,不明白自己為何想要流下眼淚,「你又會說一大堆謊言來騙我對不對?從一開始你就玩具在戲弄我……不要以為你救了我,我就必須對你心存感激,任你為所欲為!」

  「我不需要你的感激。」他握緊她的手腕,眼神轉瞬間變得凌厲認真,「如果你覺得我是存心戲弄你,欺騙你,我也不話可說,可是現在,我不能讓你獨自一人離開,這樣太危險了。」

  「要你管,我是死是活都是我自己的事……」他的話再度讓她心裡一酸,熱淚無聲的滾下了臉頰,「你……你這個混蛋!就只會欺負我。」

  「天地良心,我怎麼會欺負你呢?心疼還來不及呢!」見她晶瑩的淚珠,雷利覺的胸口倏然緊縮,不經大腦的話脫口而出。

  一說出口後,他就立即臉色慘白,不知所措了起來。
引言 使用道具
zerosmall
王子 | 2009-9-16 12:46:01

第六章

  「你說什麼?」齊若馨不敢置信,也無法相信她所聽見的話,踉蹌的後退了一大步。

  雷利覺手忙腳亂的放開她的手,深吸了好幾口氣才敢去看她充滿錯愕的雙眸。

  「我的意思是……我好不容易才把你救出來,為何要欺負你?」一抹尷尬從他臉上一掠而過。

  「你不要管我說什麼,也不要管我是誰,總之你只是在這裡療傷,療完傷你就不用和我這個山匪有任何聯繫了。」

  「你以為是我想相你有聯繫?」她咬緊嘴唇,嘴硬的說道:「如果不是我別無選擇,只能和你一起逃跑,我才……」

  「這些話你已經說過許多遍了。」雷利覺的眼簾微微下垂了片刻,「我明白你不想與我有任何瓜葛,我是個山寨的山賊,而你卻是軍中倚仗的厲害巫蠱師,你是兵,我是賊,的確不應該有任何的關係。」抬起眼,他神情陰沉地凝視著她。

  「雷利覺,我……」他此刻的表情讓她突然間一陣慌亂。

  「只是現在這種非常時刻,情況危急,你就勉為其難留在此地,燕雲寨雖然是個山寨,不過你大可放心,這裡的人沒有你想像的那麼壞,也不會有任何人敢傷害你。」他表情複雜地斜睨她一眼後,帶著嚴肅的神情轉身。

  「走吧,我先帶你去見我們燕雲寨的神醫,讓他盡快給你接骨。」

  「我還沒生氣,你生什麼氣。」感覺到他全身上下散發出的戾氣,她眼露憤慨與委屈的跟上他。

  「你是什麼人我才不會在乎,我只是不喜歡你故意隱瞞而已。」

  「我是個山賊你也不在乎嗎?」他倏地停下腳步,害她一頭撞上他結實的背。

  「哎喲。」揉著被撞痛的腦袋和鼻樑,齊若馨低著頭,「你要停下來,也該告訴我一聲。」

  「有沒有怎麼樣?」他立即關切的回過身來看著她。

  「你說呢?」她悶悶不樂的瞥他一眼。

  「故意隱瞞你的確是我不對,我……一開始我不知道你是誰,的確有所戒心,才會不告訴你我是燕雲寨的少當家,後來想說,卻又開不了口……」他五官緊繃,神色躊躇間帶著一抹堅毅。

  「少當家?原來你還是個山賊頭頭!」她冷哼一聲,惱怒的眼神已明顯緩和了下來。

  「難怪你有這麼厲害的武功,也對附近的地形這麼熟悉,你還有什麼沒有告訴我的?乾脆一次全都說完,反正我已經夠驚訝的啦,也不怕再多幾件……」

  「少當家,你總算回到寨子裡了!這些日子你失蹤去哪裡了?也不交代一下,老當家和夫人都快急死了,你再不回來,恐怕都要派寨裡所有兄弟去找你了呢。」

  就在此刻,一個身穿綠色繡花對襟襦衫和杏色羅裙的女子,婀娜多姿地擺動著柳腰從山門裡走出,一看到他們就喳呼起來。

  齊若馨原本快要熄滅的怒火,在見到來人後,猝然燃燒得更為熱烈,她轉過頭去,語氣嘲諷的說:「雷少當家,你的相好來了,快過去吧。」

  「什麼相好?」雷利覺一頭霧水的望著她,「那是夏竹,你也認識,就是怡香……」

  「哎喲,這位公子好生面熟,少當家,他不就是那日對我們窮追不捨,最後被我給點了穴道的大肥羊?」夏竹微笑著靠近齊若馨,「少當家,你怎麼把人家拐到我們寨子來了?」

  「大肥羊……」齊若馨訕笑著斜睨雷利覺,「可真是個不錯的稱呼。」說完,她就昂起頭,逕自向山門走去。

  真是太可笑了,她怎麼會忘記他是個好色之徒的事實,居然還以為他是個有擔當的男子,甚至還覺得和他在一起有股少有的輕鬆愜意,還想要去信任他……

  「齊姑娘!」雷利覺起步欲追,卻被夏竹擋住了去路。

  「姑娘?原來真是個姑娘家……雖然那日我也有所懷疑,不過還真沒想到。」

  夏竹拉住雷利覺的手,刻意靠近他身邊。

  「少當家,你不在寨子裡的這段日子,夏竹可想你了……」

  「夏竹,別鬧了!」他甩開了夏竹的手,焦慮地望向齊若馨。

  她正回頭來看著他們,眼眸裡充滿了不屑與譏諷。

  「不是你想像的那樣……」雷利覺惱怒的瞪向夏竹後,急忙追上了齊若馨的步伐。

  「我沒怎麼想像,我只是看到了事實。」齊若馨嘟了下嘴角後,丟給他一抹燦爛的笑容。

  「山賊和青樓名妓,果然是絕配!那麼你們聯手騙了我,還點了我的穴道,難道也是我自己想像的?」

  「都這麼久之前的事了,你還要記恨嗎?那時候我們可不認識。」他擋在她面前,神情為難至極。

  「此事說來話長,我一定會慢慢解釋給你聽。」

  「我才不要聽,好讓你編個故事來騙我?」她心裡五味雜陳,既覺得委屈又感到憤怒,還有更多的失望甚至傷心……

  「反正我也不是你的什麼人,你剛才怎麼說的來著?等我傷好了,你我就沒任何關係了……」

  「真是女人心海底針!齊若馨,你也太讓人摸不著頭腦了。」雷利覺的臉上掠過不耐煩的光芒,乾脆一把抓起她的左手腕,疾步走進山寨,「看來今天我說什麼做什麼都是錯的,那好吧,無所謂,你先跟我回山寨去治傷要緊。」

  他雷利覺好歹也是燕雲寨的少當家,寨裡寨外多少女子追在他身後,而他從來都吝嗇多看她們一眼。

  只有這突然闖進來的齊若馨,莫名的讓他牽腸掛肚,為了她甚至耽擱了要事,不顧危險的幫她救她。

  可她從來不知道感激,總是對他冷嘲熱諷,愛使性子,脾氣火爆,惹是生非,自以為是,還十分天真……然而無論如何,他就是無法放任她不管。

  「你放開我啦。」她的掙扎對於他來說一點用處也沒有,「難道我又說錯什麼嗎?那些話都是你親口說的……」

  「閉嘴,小心我再點你的啞穴!」對付她,最好的辦法就是不理不睬,不然真是會被她那張刻薄犀利的小嘴給氣死!

  「你……你怎麼敢威脅我!」跺了跺腳,她的手卻還是被他握得牢牢的。

  「我只是個山賊,可不是什麼讀聖賢書的正人君子,你最好搞清楚了,在這燕雲寨裡,我說了算!」雷利覺扔給她一個凜冽的眼神,「還有,我只說一遍,聽不聽隨便你,那個夏竹根本不是我什麼人,事情也不是你以為的那樣。」

  情勢比人強!

  齊若馨的目光掃過他緊繃的嘴角還有堅毅的下顎,氣惱地轉開頭去,兀自生起悶氣。

  好吧,雷利覺,你愛怎麼樣就怎麼樣,反正只要等她肩膀的傷勢一好,她齊若馨以她平陽公主的身份發誓,一定要讓他今日對她的怠慢付出應有的代價!

  還有,她才不在意那個夏竹是他什麼人呢,他也根本不用和她解釋什麼。

  反正他喜歡誰,不喜歡誰,要和誰在一起,有多少女人……都與她齊若馨有什麼關係?

  「你就只會欺負我!」她心裡再度掠過憤憤然的酸楚,嘴裡嘟嚷出這句話。

  「我怎麼欺負……」雷利覺回頭凶狠地瞪視著她,在看到她眼裡的水氣後,驀地閉上嘴角。

  他雙唇緊抿,臉頰緊繃的同時,眉宇間也竄過懊喪的憤怒。

  難道他就拿她一點辦法也沒有了嗎?真不知道到底是誰總在欺負誰……齊若馨來到燕雲寨已有五日,住在雷家的大房子裡,右邊肩膀的斷骨開始逐漸癒合,她也漸漸瞭解了一些燕雲寨的風土人情。

  燕雲寨是龍溪國北部最大的山寨,洛河與津河兩岸的水陸生意,都得到他們的「關照」,只要定期交上「買路錢」,就能受到燕雲寨的「保護」,來往船隻、商旅行鏢全都能暢行無阻,黑白兩道無人敢動。

  燕雲寨位於洛河與津河之間的山谷裡,佔據了兩個山頭,寨子裡的男女老少都是練家子,平日裡除了出去做「生意」外,也一樣男耕女織,倒也能自給自足。

  她從雷家的丫環那裡聽說,燕雲寨有三大當家,而大當家雷霆是第一把手,寨子裡沒有人敢忤逆他的任何決定,就連朝廷也要給他三分面子。

  雷利覺是雷霆的獨子,也是燕雲寨人人敬仰和尊敬的未來當家,自從他參與燕雲寨的「生意」之後,就嚴令禁止寨裡的兄弟打家劫舍,更不得傷害無辜百姓的性命。

  如果有商旅鏢局或者來往船隻不服燕雲寨的管理,他也不會燒殺擄掠,而是擺下擂台,與人過招,三局兩勝,凡事可以勝過燕雲寨的,就自動放行,一年之內也不再收受買路錢。

  雷利覺為人十分講究義氣二字,他對兄弟極好,對見利忘義之人也絕不留情。

  洛河與津河流域如若有盜賊出沒,他也會帶著兄弟去抓人,如若遇到水災,燕雲寨也會將寨子裡的糧食分放給四方百姓……兩河流域的百姓都受到燕雲寨的保護,各村各鎮出了什麼事,也愛上山找當家的商量,尋求幫助,雷利覺更是經常義務給大家幫忙,清剿了附近劫掠過路商旅和行人的馬幫,綠林之中也無人敢來兩河流域做買賣,討生意。

  他和她原本印象裡的山賊完全不同,但卻相她心底那個頂天立地的男子漢完全一致。

  雖然來到燕雲寨後,他們之間就開始了冷戰,自從那天和他在山門前爭吵過之後,不論他與她說什麼,她的確都不理不睬。

  雷利覺在回來後的第二日就又離開了燕雲寨,那天早晨他有敲過她的房門,叮囑她一定要定時換藥,也要注意休息,留在寨子裡不要亂跑,他已經吩咐了兄弟們一定要保護好她的安全……總之囉嗦地說了一大堆。

  她當然沒有開門,也沒有回應,只是從門縫下面丟給他一封信和一張便箋,便箋上寫明了讓他帶信去軍營給秦帥。

  然後他就走了,居然走了三天才又回來。

  齊若馨猶豫了一整個下午,不知道該不該去見雷利覺。

  他一回來後,就與山寨裡的其他當家一同進入了議事廳裡,看來也並沒有想要來見她的意思。

  所以,她幹嘛要主動去見他呢?在走向議事廳的路上,她內心不斷掙扎,腳步卻還是邁向了議事廳的方向。

  雷利覺走出議事廳時,一抹冷冽之色從他端正剛毅的面龐上掠過,莫名的讓人感到戰慄。

  「出什麼事了嗎?」正好走進院子裡的齊若馨瞧見他的神色後,情不自禁地流露出一絲關切。

  「沒什麼。」見到她的剎那,他眼裡立即浮現出融融笑意,隨意地聳聳肩膀。

  「處理了一些寨子裡的事——你終於肯和我說話了,我本來還想立刻就去你屋裡找你呢。」

  「我哪有不和你說話?」齊若馨丟給他一個白眼,心虛地眨了下睫毛。

  「我不在的這幾天,你過得如何?」他將她上下打量一番,滿意地點頭。

  「看起來不錯,臉色也紅潤了不少,還有……居然穿起了女裝。」

  雖然只是粗布衣裙,不過依舊難掩她的天生麗質,清雅秀麗。

  「都是你娘……她讓人給我送來了許多衣裳,盛情難卻之下……而且我自己那身衣服也根本不能再穿了。」斜睨著他,她撇了下嘴角,「倒是你,怎麼一言不發就走了那麼多天?」

  他離開的日子,她還真是莫名的覺得無聊和孤單,甚至還有些奇怪的擔心……

  「我走的那天,在你門前對你說了那麼多的話,哪裡一言不發了?」他走到她身邊,戲謔的挑眉,「我們這樣,是不是算和好了?夏竹的事,你應該都聽別人說了吧?她原本是我們寨裡的人,因為一些緣由去了恰香閣,而且她相好的男人是寨子裡的小黑,絕對不是我。」

  「就相信你這一次,不過本來你也不需要對我解釋什麼的……」她俏皮的轉動了一下眼珠,定定望著他。

  「可我不想你有任何的誤會。」雷利覺的眸子裡射出晶亮的光芒。

  分別了這幾日,他們彼此的心情都有所沉澱,也都有所了悟,並且或多或少的都在思念著對方。

  也許那時逃亡的時候,只顧著彼此依賴,沒有時間有其他的念頭,而當安定下來後,就自然的會想起許多被忽略的細節,還有感受。

  齊若馨的嘴角掛上一抹瞭然,她露齒一笑:「誰要聽你這些廢話……快點告訴我,你有幫我把信帶去……」

  這時,議事廳裡其他人也都走了出來,看到他們說說笑笑的樣子後,全都露出了心照不宣的笑容。

  「我們換個地方再說。」雷利覺一把握住她的手,趁著被眾人包圍之前,拉著她轉身就跑。

  雷利覺帶著齊若馨一路跑到後山的溪水邊上,這才停下腳步。

  「累不累?」他微笑著望向她,一抹銀白色的月光恰好將她完全籠罩,點亮了她秀麗無塵的容顏。

  當看到她眼眸裡狡點活潑的明亮笑意後,雷利覺有剎那的呆愣。

  「怎麼了?我有什麼不妥嗎?」齊若馨大吸幾口新鮮空氣後,低頭看了一眼自己的衣著,噘起嘴角望著他。

  「為什麼這麼看著我?」

  「你以後再也不要女扮男裝了。」雷利覺拉著她坐到溪水邊的岩石上,眼神熠熠,笑容開朗。

  「在你面前,就連月神都會顯得黯然失色。」

  「你又在開我玩笑……小心月神不高興,我怎麼會比月神還要漂亮?」她瞪圓翦水雙瞳,目光中倒是有一抹嬌羞的得意。

  「信我已經帶到軍營了。」他握緊她細小的柔荑,神情從輕鬆變得嚴肅,「秦將軍讓我轉告,你可以安心養傷,等戰事結束後,他立刻派人來接你。」

  「雷利覺,我沒有在信裡透露我的確切位置,我只是告訴他,他可以信任你,我在你的保護下也會非常安全。」齊若馨回握住了他的大掌,感受到他身體倏然的僵硬,她明白他是在擔心因為她可能會連累到山寨。

  「你就這麼信任我嗎?」她的話惹來他莫名的感動,「我畢竟是個山賊……而且過去還令你難堪,捉弄過你。」想起過往,他眼裡略有一些愧疚。

  「算了,那時候我們又不相識。」她大方地歎了口氣,「我也不是完全沒有錯啊……其實,我覺得燕雲寨挺好的,這裡的人都很友善,雖然的確是粗獷豪邁了一些……」笑意再度點亮了她的雙眸。

  「我聽了許多關於你和燕雲寨的故事,在我看來,你們這些山賊也算有情有義了。」

  「那……如果有機會的話,你會願意在這裡長住嗎?」順著她的話,雷利覺大膽地追問。

  一抹紅霞立刻湧上她白皙細嫩的臉頰,齊若馨又羞又喜地轉頭凝視著他,「這個……我也不太清楚……」她斂下眼簾,不自覺的微笑。

  「這麼說還是有可能會願意咯?」他目光炯然有神、一瞬不瞬地落在她臉上。

  「也要看是什麼機會……你怎麼突然問我這個?」她不敢抬眼,剎那間心思無比慌亂,心跳也變得非常紊亂,全身的血液都似乎燒得滾燙了起來。

  雷利覺握緊了她的手,深邃的雙眼裡閃過許多高深莫測的光芒。

  「齊姑娘,我一直都有個心願,希望在不久的將來,燕雲寨可以不必再過這種刀口舔血的日子,也不再向過往商旅收取買路錢,而真正過上安逸祥和的生活。」

  「這很好啊。」她立即贊同地頓首,「有什麼需要我幫忙的地方儘管說,我相信只要有心,就沒什麼做不成的事。」

  他淺淺一笑,嘴角邊有著堅毅的線條,「我也堅信一定會有那麼一天,只要可以說服寨裡的人,只要我們可以自給自足,或者做一些正當的買賣……就一定可以達成心願。」

  「你一定可以做到的。」她吐出一口長氣,因為他的這幾句話而莫名的心花怒放,如果他可以不再是山賊的話……

  「到那個時候,如果……」他深吸口氣,面部表情倏地緊繃,「你還願意在我們燕雲寨長住的話,這裡永遠都歡迎你,雖然比起你在璘陽城的生活,可能清貧了一些,也可能枯燥了一些,這裡的人唸書不多,所以可能沒有那麼好的教養……不過我保證,你在這裡一定不會受半點委屈,起碼能做到衣食無憂,不愁吃穿,閒來無事,我們還可以遊山玩水,走遍龍溪國的山川密林……」

  「聽起來好像還不錯……」她的嘴角輕抿,一抹如夢似幻的溫柔笑靨,悄然在她的粉頰上綻放開來。

  「那就是說,你願意咯。」他轉過身來,握住她的雙手,眼眸裡的光芒閃爍如星辰,「你真的不介意我是個山賊嗎?」

  「我不介意有什麼用,要你自己不介意才對。」她低下眉眼,含羞帶怯地說:「而且我又不是你什麼人,我介意不介意有什麼關係。」

  「誰說你不是我什麼人?」他小心翼翼地舉起她的雙手放在他的胸口,「你是我雷利覺最在意的女子。」

  沒想到他會突然間說出如此大膽的話,她怔忡地凝視著他熠熠生輝的雙眸,怦然心跳間呼吸也變得急促。

  「齊姑娘,我知道過去我們之間發生了許多事,也有過一些誤會,但是我可以用我燕雲寨少當家的身份發誓,我的心裡只有你一個,再也容不下其他任何人。」

  他信誓旦旦,目光如炬,緊繃的臉頰上籠罩著一抹自信的堅定。

  「怎麼突然間說起這些話來……」齊若馨到底是女子,從來還沒有人敢在她面前說出如此露骨的話,全身羞紅的同時,也不知所措起來。

  「那麼你呢?」雷利覺深吸口氣,神情越發堅毅的凝視著她,既然他已經決定把話挑明,就不再希望有任何的曖昧不清。

  「如果你也有同我一樣的想法和感覺,那麼我就以此為目標而努力,如果你覺得是我太過唐突,就堅定的拒絕我,我會充分尊重你的決定——但我的這份心意不論你接受與否,都絕對不會更改。」

  這是齊若馨生平第一次遇到讓她感到如此尷尬,如此緊張的情況,男女之情不是應該發乎情止乎禮,在成親前是不能私定終身的……如若在過去,有個男子膽敢這麼放肆的對她,她早就命人將他捉起來了。

  見她低頭躊躇的模樣,他心裡倏地一涼。

  「齊姑娘,看來是雷某冒犯了。」他緩緩放下她的雙手,眼裡閃爍一抹自嘲的笑容,「你就當我什麼也沒有說過,不必理睬我的非分之想。」

  齊若馨慌張地抬眸瞅了他一眼,又再度心思煩躁地低下頭去。

  她該怎麼辦?民間男女都是這樣直截了當的嗎?如果她就這麼接受他,會不會太過貿然,會不會顯得不夠端莊淑女?

  雷利覺的嘴角竄過苦澀與失望,但他依然開朗的揚起眉,「男女之情本就無法強求,這一點我也明白,不過……我會在這裡等著你,一直一直等著你,也許有那麼一天,你會發現,我也還是個不錯的男人,值得托付終身。」

  「你真的會一直等我,還是只是說說而已?」齊若馨強忍住內心的萬般思緒,狀似鎮定的開口。

  他這番大膽的話語在她心底捲起了驚濤駭浪,也讓向來高高在上的齊若馨完全亂了方寸。

  她該如何回答他的話?隱隱約約間,她明白自己對他也有一股異樣的感覺,有時雖然惱他恨他,卻又並不是真的惱他恨他……對於他,自己究竟是怎樣的感覺,連她自己都還說不清楚。

  「當然是真的,我說過,只要是我說出口的話,就一定會做到。」他刀刻般清晰的五官上掠過剛毅的利光。

  「雷利覺……」她心慌意亂地直視著他深不可測的明亮眼瞳,看見的是自己蒼白無措的臉,「你為何總是要讓我感到不知所措,讓我不知如何是好呢?」

  他重重的聚攏眉峰,「你只要說出你心底的答案,不必顧及我的感覺。」就算被她一口拒絕,他也不會為難她。

  誰讓他自己這麼衝動,一看到她溫柔淺笑的模樣,就立刻心蕩神搖,將心底的感受一股腦的全都說出來了!明明應該再忍耐一陣,在更恰當的時刻對她說出口,會不會更好一些?

  「我怎麼能夠不顧及你的感受呢?」齊若馨互攪著雙手手指,雙眸含瞠的盯住他的臉。

  「雖然有的時候我覺得你這個人很討厭,莫名的自大,又愛斤斤計較,喜歡捉弄人,恃強凌弱的欺負我,也非常的沒有風度……不過……」她略微一頓,清澈晶瑩的雙瞳裡掠過楚楚可憐的光芒。

  「我有這麼讓你討厭?」雷利覺彷彿當頭被人澆了一盆冷水,整個人如墜冰窖之中。

  「你當然有這麼討厭,你根本比討厭更討厭!」一瞬間,她心底所有的思緒全都湧上心頭。

  「就好像今日,你怎麼能突然間對我說起這麼霸道的話?我毫無心理準備,一下子就被你嚇到了。」

  他斂下眉去,神情懊喪中還有著固執,「說出口的話是無法收回的,我並不後悔今日的行為。」

  「你當然不用後悔,你又不是那種心思慌亂的人!現在我要怎麼辦?我現在覺得你真的十分可惡,離開了三天,一回來就搞得人家如此混亂不堪。」她吸了下酸楚的鼻子,負氣的嘟起嘴角。

  「你以為我的心就平靜無比嗎?此刻比起你來,我的焦慮不安還有緊張慌亂不會比你少,但我是個男人,必須要有擔當,如果我連自己的感情都不敢面對,還算什麼男子漢?怎麼給你承諾,怎麼給你幸福,怎麼能愛你保護你一生一世呢?」他提高了聲音,目光也變得凌厲與執著。

  齊若馨屏住了呼吸,呆呆愣愣的凝視著他充滿男子氣概的堅毅臉龐。

  「你真的很可惡……」她用力咬緊嘴唇,還是沒有忍住奪眶的委屈淚水,「你到底要我怎麼辦?一想到要拒絕你,我就胸口發痛,手腳冰冷,但如果接受你,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的決定是不是對的,我從來沒有想過自己會喜歡上像你這樣的人,浪蕩不羈、玩世不恭,還是個山賊……」

  怎麼辦,到底應該怎麼辦?她的理智和她多年來的教養,以及她那尊貴無比的身份都在告訴她,她一定要義正詞嚴的拒絕他,可是她的心——那顆不斷痙攣的心卻在告訴她,她也喜歡這個男人,雖然沒有口德,雖然缺點一堆,雖然他們之間有著身份上的巨大差距……可是喜歡就是喜歡了,沒有理由,也無關身份。

  雷利覺的雙眸在瞬間瞪大如銅鈴,整個身體也彷彿被人石化一般無法動彈。

  他做好了被她滿口拒絕的準備,卻沒想到她會說出這樣一番讓他全身沸騰,讓他心跳加速,讓他靈魂都為之雀躍的話語。

  「你說,我該怎麼辦?」掄起左拳,她用力敲打著他強壯的胸膛,「我可是天下第一的巫蠱師,我可是齊若馨,有多少皇孫公子向我家提親,我都對他們不屑一顧……我本來想要找到一個全天下最厲害的男人托付終身的……」

  他任憑她敲打著,嘴角邊掛起一抹真誠的堅定。

  「你這個人,怎麼能每次都讓人進退兩難,怎麼能每次都讓我無法選擇呢?你知道我有多了不起嗎?我從未想過要和一個山賊在一起……我真的很討厭這樣的自己,一定要跟著你的節奏,一定要任你擺佈……」天啦,山賊!齊若馨的胸口裡閃過痙攣。

  她可是長公主呢,可是當今皇上最親愛的皇姐,是可以呼風喚雨,是從來趾高氣揚、是從不會對任何人妥協,不會讓任何人牽著她鼻子走的齊若馨啊!

  她怎麼會淪落到這般田地,為了一個山賊牽腸掛肚,無法自拔呢?

  「齊姑娘。」終於,他回過神來,一把抓住她的拳頭,激動地摟住她的肩膀,「你是說……你願意接受我了?」

  「我沒說什麼,我不知道,我什麼也不知道……」又一大串晶瑩的淚珠滾下臉頰,她好像在剎那間失去了思考的能力,也失去了理智。

  她只知道自己愛上了一個山賊,就算全天下的人都會反對她,都會覺得他們不相配,她也還是一頭栽進去了!

  她凝視著他欣喜若狂的表情,看著三天來一直出現在她夢裡的這張臉,意識到她根本無法逃開他在她身上所下的蠱——那種名為愛情的蠱是最厲害的蠱術,根本無藥可解!

  「你說,你為什麼要出現在我的面前,為什麼要不顧生命危險的救我?為什麼要對我那麼好?現在到底讓我怎麼辦?你說我該怎麼辦……」她拋開了自己的身份地位,拋開了自尊驕傲,而哭倒在他的懷裡。

  她不想再和自己的心鬥爭了,也不想再與自己的感情搏鬥了,想要留在他身邊的意志太過強烈,強烈到她除了正視它而別無他法。

  「我知道你該怎麼辦。」他用雙手緊緊將她抱在懷中,那擁抱的樣子充滿珍惜與愛意。

  「我也知道你有多為難,我更知道對於你來說,我真的不夠好,可是,請你相信,不管現在還是未來,我的心永遠都不會變,只要你給我時間,終有一天,我會讓你知道,你的決定是對的。」

  雷利覺輕柔堅定的話語,如一股清泉流進她焦躁的心底,撫平了所有的不安還有緊張。

  她緊靠在他的胸前,發現他的懷抱既結實又安全。

  原來,這就是她一直在尋找的感覺,舒服安逸到讓人不想離開,可以完全的信賴與依靠。

  閉上眼,她緩緩地伸出手去,抱住了他的虎背熊腰。

  不論對錯,也不管未來,起碼這一刻,她——龍溪國的平陽長公主齊若馨已經做出了決定。

  她喜歡的男人叫做雷利覺,是個山賊!

第七章

  喜歡上一個人的感覺到底是怎麼樣的?

  齊若馨梳妝完後,就一直坐在窗前發呆。

  在宮裡的時候,她曾經悄悄看過一些才子佳人的故事,總是良辰美景、紅娘牽線,吟詩作對、花園幽會……風花雪月,詩情畫意。

  沒有一個故事是像她所經歷的這樣:點穴被俘、遭他戲弄、被人追殺、躲避山洞又連夜逃命,而且還是同一個性格惡質的山賊!

  離開央華宮相聖靈山後,她是不是有些腦袋不清了呢?放著那麼多文士才子、皇孫公子她不愛,怎麼會看上那樣一個粗魯無禮的山賊?

  雷利覺,他到底好在哪裡?

  雙手托腮,她苦思冥想了好久,腦海裡反覆湧現的都是他的惡言惡語,還有調侃捉弄。

  「馨妹,為何無故歎氣?」窗前突然出現一張放蕩不羈的笑臉,雙眸裡充滿了揶揄之色。

  「馨妹?」齊若馨倒抽一口冷氣,再度被他出入意料的稱呼驚嚇住,「你叫我什麼?」

  「以後你就叫我覺哥,我叫你馨妹。」單手加上窗欞,他看起來自信滿滿。

  「我才不要。」一抹惱怒的酡紅染上她的雙頰,「你什麼時候回來的?怎麼總是這麼來無影去無蹤!」

  更讓她感到惱怒的是,自從來到燕雲寨後,他就經常無端地失蹤幾天,又突然回來。

  「忙一些山寨裡的事。」他的回答還是一如既往的敷衍。

  她跑出房間,翹起鼻尖,冷哼一聲,「神神秘秘的,以為我稀罕知道不成?愛說不說,以後我再也不問你了!你去哪裡做什麼,反正都與我無關便是!」

  「生氣了?」他忽的湊近她眼前,眼裡閃過戲謔之光。

  「我知道你關心我,等我將事情都辦妥了,一定一五一十全都告訴你,只是此刻……還未到時候。」

  「到底是什麼事?」雷利覺的話勾起了她更大的好奇,「又去什麼怡香閣搶姑娘了?」

  「胡說八道。」他伸手彈了一下她的額頭,惹來她憤怒的抗議。

  「我胡說八道?當初是誰在怡香閣裡和我巧遇的呢?」她斜睨著他。

  「那次我都說了,是為了去接夏竹回來,況且她都開始和小黑準備婚事了,難道你還不相信?」

  「哦哦哦,是嗎?夏竹不是你的相好,誰知道還有沒有其他人……」她高高的嘟起嘴角,雖然是開玩笑的口吻,不過內心深處也還是泛起了一陣奇怪的酸味。

  「相好的可能沒有,不過喜歡我的姑娘也許有幾個也說不定。」雷利覺氣定神閒地雙手抱胸,神情裡帶著幾份好笑的意味。

  「哼,不打自招,還有幾個!」她扭頭就走,「看來我真是看錯人了,你果然是個好色之徒……」

  「貧嘴。」齊若馨緊抿的嘴角終於有了一絲放鬆。

  「一些花言巧語的男人是最不可信的,你倒是說說看,在我之前,你還喜歡過多少姑娘?」

  「你是在吃醋嗎?」看到她臉上那抹嬌俏的瞠怒,他卻笑得樂呵呵,「原來天下第一的巫蠱師,也會疑神疑鬼,拈酸吃醋……」

  「誰說我吃醋了?」齊若馨憤憤然的拍了一下他的肩膀,「我只是根據你那詭異的行蹤做出了正常推論,如果不是去見什麼相好的姑娘,你幹嘛一去就好幾天?剛才問你時,還支支吾吾地不回答我。」

  「我的確有一個相好的姑娘。」他滿眼嚴肅。

  齊若馨的心突地往下沉,一時間只覺得天旋地轉,「你……你是說真的嗎?」

  她的聲音顫抖得幾乎不能自己。

  「當然是真的!」他深邃的眼裡閃爍著坦然的光芒。

  「那你還……還和我……」她緊咬住下唇,忍耐著內心深處的虛弱和痙攣,一時間,她無法分清他話裡的意思,也根本無法認真思考!

  她只覺得胸口裡翻騰著陌生的酸楚,只覺得自己的情緒就在失控的邊緣。

  「我相好的姑娘,她的名字是齊若馨。」雷利覺執起她的手,他目光真誠而充滿溫柔,「看到她為我吃醋的模樣,我就更加為她傾倒,這一生一世,她都會是我唯一深愛著的女子,絕對不會再有第二個人了。」

  「那在我之前呢?」莫名的放鬆過後,來不及指責他故意捉弄她,卻只想知道他的過去是否也有過深愛的女子呢?

  「沒有了。」握緊她的柔荑,他繼續拉近二人的距離,「雖然是有許多女子追求過我,但是我都沒有對任何人動心過,只有她,可以牽動我每根神經,讓我擔憂她的安危,讓我只想看到她的笑容……」

  「厚臉皮,哪裡有許多女子追求過你?」她提起的心因為他的話而放鬆下來,「也不知道我的眼睛到底出了什麼問題,居然會看上你這從來不說真話的山賊。」

  真沒想到,她齊若馨也會有這樣的一天,因為一個男人而吃醋,因為一個男人而或喜或憂。

  然而,這樣的感覺雖然陌生,卻也讓她覺得新鮮而快樂,只要有他在,從此以後,她就不再是高高在上、人人都要退避三分的公主了,在他的眼裡,她只是一個平常的女子罷了。

  「我發誓,總有一天,我會把最近我在做的事原原本本,一字不漏的告訴你,而且你一定要相信我,我所做的事絕對不會損害到我們的關係,也絕對不會是什麼壞事,好嗎?」

  看著他稜角分明的臉上浮現出的堅毅表情,她默默頷首,如果不信任他的話,她又怎麼會愛上他呢?

  「這幾天有沒有想我?」她溫柔的目光讓他難以抗拒,雷利覺一把摟住她的肩頭。

  「問我幹嘛?那你呢,有想我嗎?」她發現比起自己,她似乎更加在意他的心情。

  「我可是時時刻刻都想著你,想著你的笑容,想著你生氣的樣子,甚至想著你睡覺時的嬌憨模樣……」

  「雷利覺,你住口!」她一把蒙住他的嘴,雙頰羞紅的四處張望,「你要是再敢說出這些讓人誤會的話,我同你誓不罷休!」

  「好啊,我早就決定要和你誓不罷休了,這一輩子,都要和你在一起糾纏永不分離。」俯下身體,他戲謔的眼裡也充滿了柔情蜜意。

  齊若馨含羞帶怯地回視著他燦燦生輝的雙眸,因為他的話而滿心歡喜。

  雷利覺伸出手去,想要將她擁進懷裡,卻被她一下子掙脫了。

  「這裡人來人往的……如果被人看見怎麼辦?」

  「大家都知道我們是一對,有什麼好避嫌的?」他尊重的放開了手,對她溫暖一笑,「吃完早餐了嗎?我帶你去洛神醫那裡看診。」

  「我還沒吃,你呢?我答應了雷伯母,和她一起用餐!」

  「送給你。」雷利覺的手心裡突然多出一支綴滿珠花的髮簪,塞在她的手心,神情又一抹少見的尷尬,「不喜歡的話可以不戴。」

  「誰說我不喜歡了?」瞥他一眼後,她悄然看向手心那支並不怎麼起眼的髮簪,「雖然比起我在璘陽城裡擁有的所有髮簪,它的確不怎麼樣……」

  「那就還給我。」他立刻對她伸出手。

  「真小氣,送出手的東西怎麼還能要回去?」

  「你不是說它不怎麼樣嗎?」

  「但也是你送給我的一樣禮物,所以還是很喜歡的。」噘起嘴,她投給他愉快的一瞥,轉身就向前堂走去。

  「要不要我幫你戴上?」雷利覺笑逐顏開地跟在她身後。

  「隨便你啦,戴不戴我倒是無所謂……」

  「我發現馨妹你真的非常言不由衷,明明希望我幫你戴,就直說嘛……」

  「去去去,誰希望你幫我戴了?一走又是好幾天,誰知道你是不是又去拈花惹草了呢?」

  二人就在愉快的氣氛中甜蜜鬥嘴,忘記了在這燕雲寨外,還有一場激烈的戰事正在等待著他們。

  齊若馨的斷骨癒合速度超過了原本的預期,十日後,她便已能自由轉動胳膊,巫蠱術也在逐漸恢復之中,所纂養的蠱物們個個都生龍活虎起來。

  當她發現自己已經行動自如後,就開始計劃復仇,一定要將李瀚的什麼天璣教一網打盡一網打盡,絕不能讓邪蠱橫行,為禍百姓和社稷,也才能讓朝廷無後顧之憂。

  雷利覺又無故離開燕雲寨,關於他的去向,寨裡眾人也和她一樣滿頭霧水,他到底在忙些什麼?隱約間,她開始感到一些不安。

  每當她問起軍情之事,他就要她安心養傷,不要太過操心,然而他越是言辭閃爍,她就越是想要進展。

  他似乎並不想她繼續介入戰事中,是擔心她的安危吧……但是,她作為一名巫蠱師,是不可能任由邪蠱師橫行,而自己置身事外的。

  好在她的巫蠱之術都已恢復,以她的觀察,燕雲寨離秦帥的駐軍不遠,那麼她應該可以利用隱身術來往於軍營與燕雲寨之間,在查處軍營裡的奸細前,就先用燕雲寨作為暫避之所……

  不過,這個計劃切勿讓雷利覺知曉,他一定不會同意,同時還會緊張兮兮的禁止她做著做那……

  齊若馨的嘴角掛起一抹甜蜜笑容,她要給他一個大大的驚喜,讓他知道她的確是龍溪國第一的巫蠱師,那個李瀚再狠毒,但邪不能勝正,早晚都會敗在她手裡!

  於是,一到晚上,她先放出一些蠱物探路,而後再施展御風術語隱身術,移動到了秦帥軍營。

  恰好遇到秦帥與小祭司梅少棠在開作戰會議,而她就隱身在軍帳之中,並不急著顯身。

  「將軍,奸細之事一日不查明,我們便一日處於被動。」梅少棠曾與齊若馨一起在聖靈山修行,宮內「邪蠱之亂」後,原來的大祭司莽泰被處死,神宮內的各級巫蠱師也都經歷了一番清理,梅少棠這才受到提拔,當上了小祭司。

  「少棠兄,本帥還擔心公主的安全,待清除軍中奸細後,一定要首先將公主迎回。」秦帥撫了下額頭,他看來許多時日未曾入睡。

  「本帥剛才接到朝廷密保,那天璣教主李瀚可能是逆黨李氏一門的餘孽。」

  「那公主豈不是更加危險?將軍,還是盡快派人將公主護送回宮,梅某擔心李瀚的目的不是幫助宋紹波頑抗朝廷,應該是為了替被皇上正法的李氏一門報仇!」

  梅少棠愕然的看著秦帥。

  「宋紹波根本不足為懼,如果雷利覺真的可以勸宋紹波打開城門投降的話……壞了!主帥,我們可能中計了!」

  「少棠兄此話怎講?」秦帥從帥位上走下,目光銳利的掃過對方。

  「將軍請想一想,關於雷利覺的底細我們究竟知道多少?如若不是他拿著公主的親筆信來求見將軍,將軍斷不會輕信他的話,更不會同意讓他從中斡旋,勸降宋紹波!」梅少棠急促的搓著雙手。

  「可是,他畢竟是宋紹波的結拜兄弟,為何一心向著朝廷?況且公主如今在他手裡,具體行蹤卻也未對我等說明,難保他們不是用計拖延大軍攻城,暗地裡卻在進行著什麼更加惡毒的詭計……」

  「糟糕,本帥真的太大意了!那雷利覺帶著公主的親筆信還有洛安城的方位圖而來,看起來誠意十足……但若他和李瀚串通一氣,故意救走公主並騙取公主與我等的信任,也大有可能,這樣一來,我們就完全落入他們的圈套裡。」秦帥魁梧的身軀憤怒地顫抖,「本帥還任憑他進出洛安城,將他當成聯絡之人……這……豈不是讓他將我方情報,全都帶進城裡去給宋紹波了?」

  「將軍,這可如何是好?」梅少棠也嚇得臉色慘白。

  「雖然不知他們到底搞什麼鬼,但一定是有厲害的計劃要反抗朝廷,公主要是再有什麼三長兩短……」

  「什麼人?」秦帥凌厲的目光突地掃向帷帳一角,帷帳的輕微波動並未逃過他的利眼,立即拔出腰間軍刀的同時,向梅少棠使了個眼色。

  心領神會的梅少棠,有默契地與他從兩個不同方向迫近帷帳處,手裡更是出現一把桃心劍。

  「秦將軍,是我。」帷帳一角被人掀起,齊若馨顯出身形並從藏身處走出。

  「公主殿下?」怔愣過後,秦帥與梅少棠立即下跪,「臣等不知公主駕到,冒犯之處,請公主恕罪。」

  「二位大人免禮。」此刻的齊若馨目光陰沉的掃過二人,一抹沉重之色籠罩在她略顯蒼白的容貌上。

  帷帳之後,她所聽見的那些話實在太過出人意料,讓她再也無法好好的隱藏自己行蹤。

  「公主殿下,看到你平安歸來,微臣真是萬分欣慰。」梅少棠與秦帥互相對望一眼,全都大大的鬆了口氣。

  「本公主沒事。」她走到帥位之上坐下,表情卻依舊滿是陰霾,「倒是你們剛才的那番話……到底是怎麼回事?你們趕緊把關於雷利覺的情況給本公主詳細說明一遍,不能有任何遺漏!」

  她握緊身側粉拳,晶亮的眼眸深處燃燒著焦慮不安的火焰。

  他們口中的雷利覺與她認識的雷利覺,是同一人嗎?什麼宋紹波的拜把兄弟、什麼勸降、什麼洛安城的地圖、什麼自由出入洛安城……一股巨大的戰慄從她背脊升起,冰冷的恐怖幾乎將她整個吞沒。

  從來沒有想到有一天,她會懷疑雷利覺也許並不是她所認為的那個人!

  雷利覺躍下洛安城的城頭後,刀削般深刻的臉龐上帶著沉痛與憤慨的表情,回首凝視著斑駁堅固的城牆。

  他為了勸降宋紹波,一直來往於洛安城與平定大軍之間,為了結拜之情,也為了無數捲入這場戰爭裡的無辜百姓與士兵們的性命,他都要做最後的努力去勸服宋紹波,卻沒想到李瀚也在洛安城裡。

  雷利覺緊蹙的眉宇間掠過凌厲之色,一想到剛才在城中與他們的對話,就讓他心情無比沉重。

  「大哥,小弟從未掩飾過自己反對你起事的立場,也的確曾對大哥說過,一定會置身事外,兩不相幫,可是眼下,秦帥大軍已經兵臨城下,小弟不能眼看著大哥種下更深的殺戮,讓生靈塗炭,百姓遭殃!收手吧——此刻朝廷還願放大哥一條生路,如若秦帥真的不顧一切開始攻城……」

  然而一切的勸說都只是徒勞,他一意孤行,不顧洛安城裡數萬百姓的安危,也不顧自己和家人的聲名與性命,要與平定大軍決一死戰,而更讓雷利覺感到無能力的事,他還發現李瀚為了達到自己與皇室為敵的目的,可惜一切的離間他們兄弟的感情。

  洛安城裡的現況也讓他十分憂心忡忡。

  他緊抿雙唇,嚴厲的光芒讓他深刻的五官變得更加銳利如刀。

  據他所知,洛安城裡的存糧已所剩無幾,宋紹波必然要將糧食供給麾下守城官兵,到時候洛安城裡的百姓一定會首先斷水斷糧,生活無以為繼。

  不能因為宋紹波與李瀚的瘋狂,就讓那麼多人為他們陪葬!洛安城內的氣氛已經緊張到了極點,百姓們從來都不服李瀚的統治,就連起義官兵也早就沒了士氣,這場戰爭的結果是如此的顯而易見。

  他回轉過身,邊向平亂大軍的軍營方向疾步行走,一邊思考著解決之策,一邊卻又不得不想起李瀚說過的那段話——

  「宋王爺,本座有件事一直忘記告訴王爺了。」當時在座的李瀚一臉陰險毒辣的表情,「你的這位結拜兄弟雷利覺,他不止從本座手裡救下身受重傷的平陽公主齊若馨,還替她療傷接骨,更用計謀騙過了我的手下,帶著齊若馨逃出了本座的包圍圈!」

  李瀚洋洋得意的眼神在他眼前再度浮現。

  疾步前行的雷利覺,胸口見掠過一陣劇痛。

  「王爺應該知道,只要本座抓住了她,別說洛安城外的秦帥不足為懼,就連龍御天也會投鼠忌器,不敢奈我何!宋王爺,你說他們孤男寡女在深山裡共處多日,他心裡打著的到底是什麼算盤?如若你向朝廷投降,說不定你這個兄弟就能當上駙馬爺了……」

  李瀚的話語在他耳邊不斷的放大,明知他現在應該把全部的心思都放在眼前這場一觸即發的戰爭上,卻又無法將那些言論從腦海裡揮去。

  「李瀚你不要血口噴人,胡說八道!雷某的確救了齊姑娘,那是因為雷某與她有些交情,路見不平,雷某這才出手相助!她又怎會是什麼公主?就算沒有救她,今日我也是一樣會勸我大哥投降棄城!」

  他當然不會相信李瀚的信口開河,但內心深處還是湧現出了一股巨大的不安於忐忑。

  「齊姑娘?你不是知道她的姓氏了嗎?本國皇室除了繼任的君主外,全都冠以齊姓,難道你會不知?看你如此緊張於她,還敢說你與她沒有私情,你沒有想過要娶她為妻?」李瀚當時張狂的神情,再度剎痛了他自以為堅硬的胸膛。

  他加快腳下的步伐,兩旁的景物不斷的從身邊飛掠,一如他腦海裡的許多記憶片段。

  齊若馨就是平陽公主。

  而他救了她。

  雷利覺緊抿嘴唇,臉上的表情如刀割般剛毅,他知道他所有的努力都已經付諸流水,也知道宋紹波絕對不會聽從他的勸導了,宋紹波看在結義的分上最後一次放他走,卻也和他從此以後一刀兩斷,不再是兄弟。

  難道他就真的只能眼看著大哥與朝廷決一死戰,讓手下的士兵去送死,也將整個洛安城的百姓都拖向死亡邊緣嗎?

  他拋開了腦海裡那些不該有的雜念,拋開他胸口莫名的疼痛,沉澱下心神,努力的思考。

  還有什麼,是他雷利覺必須去做,也一定要去做的呢?如果可以從內部將他們瓦解,也許就能救百姓於水火……

  「你回來了?」突然之間,一個熟悉的身影擋住了他的去路,用平靜而冷漠的口吻說道。

  雷利覺猝然停下腳步,臉上所有的線條都變得僵硬起來。

  他抬頭直視著來人,凌厲的目光一瞬不瞬,並且充滿了探求與審視。

  「雷少當家,我還不知道你原來有這麼大的本事,可以自由進出被大軍包圍著的洛安城,還能與叛賊首領宋紹波稱兄道弟!」站在他眼前的,是面容冰冷的齊若馨,眨動著她那雙燦若晨星也冷若寒霜的明眸,定定然凝視著他。

  「你怎麼在這裡?」雷利覺低斂下他凝滿嚴厲的眼眉,突然間明白了她出現的理由,「你沒有聽我的話,回到了軍營。」

  「聽你的話?我幹嘛要聽你的話?」她隱藏不住的憤怒讓她幾乎咬牙切齒。

  「沒錯,你是不必聽我的話。」他語氣沉重帶著一抹冷漠,身為公主的她,為何要聽從他的話呢?他真是太過天真了……他的冷漠,立刻刺痛了齊若馨本就處於崩潰邊緣的心情,將她內心的失望與憤怒推到了最高點。

  「今時今日,我才算認清了你的為人。」她倒抽一口冷氣,還是壓迫住內心的痛苦,不想在他面前表現出絲毫的軟弱。

  「你這個謊話連篇的騙子!如果不是我及時發現,你是不是打算把我賣給李瀚和宋紹波?你怎麼可以隱瞞你是宋紹波結拜兄弟的事實?」

  「此地不宜久留!」他一把握住她顫慄中的手臂,往軍營的方向走去,「李瀚就在城裡,而你並沒有痊癒,他隨時都可以要你的命!」

  即便她欺騙了他這麼久,然而他還是只想到她的安危。

  「是李瀚要我的命嗎?還是你或者宋紹波?」她掙脫他的手,臉色越發蒼白,「你已經不必再假裝關心我了,對於你的一切我都已經瞭如指掌!所以,你再也無法欺騙我,再也不能……」胸口處的巨大痙攣幾乎奪走她站立的力量,她從不知道心痛可以到達這樣的地步,「欺騙我的感情了。」

  「你到底再說什麼?」一抹凌厲從他嚴厲的臉頰上掠過,「什麼欺騙?你以為我和他們同流合污?」雷利覺用不敢置信的目光瞪視著她。

  「難道不是嗎?」她眼裡閃過一絲淚光,卻又被她奮力壓下。

  她才不要讓自己淪落到為了這樣的男人哭,如此悲慘的下場。

  「在接受你的責備前,我們最好彼此都保持冷靜。」即使內心燃燒起了一把巨大的火焰,他握緊她纖細手臂的力道卻還是輕柔的。

  「我現在很冷靜,已經盡我所能的冷靜了……」她全身繼續痙攣不止,看著他冷靜的表情,她此刻的感覺卻痛不欲生。

  「可是只要一想到你對我做的那些事,你說過的那些話,還有你真正的意圖,就讓我覺得噁心想吐……」所以,她怎麼可能冷靜?

  為了可以和他在一起,她付出了全部的信任,拋開他們之間的身份差異,也放棄了自己尊貴的身份……她用她作為平陽公主的一切來換取他的愛,而他卻給了她什麼?

  欺騙,背叛?還有時從未有過的真心,是從一開始就設計好的圈套……當她看到他走出城門的那一刻,當她最美好的感情破碎的那一刻,當她付出的真情被完全踐踏與摧毀的那一刻……她內心翻起的巨大波濤,就叫囂著隨時要將她整個淹沒。

  如果可以,她寧願自己就此死去,那麼就可以不必知道這個殘忍的真相了。

  「等一下,在你不問理由就一味責備我的時候,難道你就沒有對我撒過謊嗎?難道你就沒有任何的隱瞞嗎?公主殿下!」

  她憤怒的指責還有猜測,讓他緊繃的神經也在剎那間怒氣升騰。

  如果說他對她有所隱瞞,那麼她就對他完全的問心無愧?她還不是一樣將他這個燕雲寨的山賊耍得團團轉?

  齊若馨的身體猛然僵住,睜大的雙眸漸漸變得無神,連憤怒都在一點一點的被凍結了起來。

  他果然知道……知道她是公主的身份……所以,從一開始,他就……再也沒有任何的不確定,而她那顆深愛著他的心也在那個瞬間死去了。

  「所以,我們也算彼此彼此!互相都有所隱瞞,都不夠坦白!」在她怔忡的時刻,他不顧一切的拉住她的左手,展開輕功,騰空而起,「不管你有什麼問題我都會回答你,但必須先離開此地!」

  雷利覺的憤怒也衝過了他的臨界點,而全然的爆發了起來。

  兩行晶瑩的淚水落下她的臉頰,滾入黃土地裡。

  她沒有掙扎,也不想掙扎。

  因為她在心裡有了答案,也忽然間明白了自己的責任,與她必須去完成的那件事。

  對於這個男人,她不想再花一分一毫的心思,也不想再與他有任何的瓜葛與糾纏。

  她低下頭去,不再去看他那張讓她心臟扭曲的堅毅臉龐。

  一路上,她都沉默著,任憑他將她帶離。

第八章

  對於眼前的寂靜山谷,齊若馨並不感到陌生。

  兩個月前,雷利覺也曾經將她帶到這個山谷裡,那時,她是他的俘虜。

  現在呢?她依舊是他的俘虜,就算沒有有形的束縛,她的心卻早已被他牢牢地捆綁住了。

  「幹嘛帶我來這裡?」齊若馨揚起細眉,壓抑下內心所有的痛苦,她用冷漠來偽裝自己,「來炫耀你的成功嗎?」

  「你說的這是什麼話?」雷利覺雙手抱拳,目光凌厲的掃過她冷笑的臉,「我只是希望有個地方可以讓我們好好的談一談……」

  「還談什麼?」齊若馨怒瞪著他。

  「既然我們都知道彼此的身份,你覺得還有什麼可以談的嗎?難道你又要說什麼不是可以要隱瞞我,而是不知道你怎麼說出口之類的混賬話?」

  「我是刻意隱瞞,就是怕你胡思亂想!」他深吸一口氣。想要遏制住自己胸口的一股窒悶之氣,「那麼你呢?你也是可以隱瞞吧?」

  「為什麼又扯上我?我刻意隱瞞了又怎麼樣,反正你也……」

  「那又怎麼樣?」她輕描淡寫又盛氣凌人的口吻,終於讓他怒吼一聲。

  「你可是皇上的親姐姐!你覺得沒有怎麼樣嗎?」如果早就知道她的身份,他就不會任憑自己深陷下去而不能自拔了!

  「你既然知道,還敢這樣和我大聲說話?」齊若馨不明白他何以一臉的憤慨。

  難道應該生氣傷心的人不是她嗎?她才是那個收到欺騙的人!

  「那要怎麼和你說話?」雷利覺雙手插腰,一臉桀驁不馴,「是不是要我下跪呢?公主殿下?」

  他聲聲「公主殿下」都帶著嘲弄的意味,聽起來異常刺耳,也讓她怒不可遏。

  「為什麼不?」齊若馨端起她的公主架子,站在那棵她曾經被他圍困過的大樹前,藉著明亮的月光,神情犀利而傲慢的凝視著他,「見到公主,你是一個庶民,難道不應該下跪嗎?」

  一抹凌厲之色從他堅硬的嘴角掠過,他定定回視著她,「所以,你是認真的?」

  「還是你與宋紹波一樣是叛黨逆子,所以見到我這個公主,可以公然不跪?」她昂起小巧的下巴,雙眸裡有著冷冽。

  「雷利覺,你的表現真是非常出色,我絲毫沒有懷疑過你與宋紹波有任何瓜葛,更不會想到你是他的好兄弟,可惜,功虧一簣,還是讓我給發現了,現在,你又想耍什麼把戲?難道你不對我解釋你和他的這層關係嗎?」

  雷利覺用更銳利的眼神,逡巡過她既高傲且充滿仇視的臉,雙唇緊抿出憤怒的直線。

  「十二年前,我十五歲,離家獨自一人出外闖蕩江湖,想看看寨子外面的世界到底是怎麼樣的,也嚮往行俠仗義江湖的俠客生活。」當他張開口,表情異常凜然。

  「有一次因為與人比試武功,遭人暗算,差點失去性命,多虧了大哥他出手相助,我才渡過危機,過去的大哥非常剛正不阿,遇到不平之事都會仗義出手,因為敬仰他的人品,也蒙他不棄,我便與他結為異性兄弟……」

  「剛正不阿?就他一個亂黨逆賊?我看是膽大包天、利慾熏心、凶殘成性的無恥小人才對!」齊若馨冷哼一聲,哂笑著打斷他的話。

  「不管公主信不信,當年的他的確在江湖上很有名望,也受到眾人尊敬。」他繃緊臉上線條,「之後他認識了被撤藩的洛安王之子齊天傲,才會有如此變化。」

  「變化就是他助齊天傲造反,後來又殺了齊天傲自封為洛安王,當了叛軍首領,與朝廷對抗,妄圖以卵擊石、顛覆朝廷。」她滿眼都是鄙夷與蔑視之色,「我若是你,當手刃這個叛賊,為了那些因為他的叛亂流離失所的黎民百姓,也為了那些身亡的官兵將帥,還為了天下正義與現在被困在洛安城裡的千萬百姓……」

  「這些不用你說,我也自然明白!」他垂在身側的雙手漸漸握緊,「可他是我的大哥,我不能殺他!我與他月下結義時,曾經向三神發誓,從此之後情同手足、同甘共苦、生死不渝。」

  「雷利覺說出口的誓言都一定會被遵守是不是?」腦海裡閃過許多畫面,他曾經說過的那些話,還有她對他毫不懷疑的信任……齊若馨面色如紙,心魂顫慄。

  「看起來還真是有情有義,但其實你只是在為自己找借口罷了,宋紹波倒行逆施必遭天譴,你以為他能逃脫得了覆滅的命運嗎?」

  「他當然無法逃脫。」雷利覺眉宇緊蹙,一股沉痛之色染上眉梢,「但作為兄弟,我也有不能去做的事,公主殿下,大丈夫有所為,有所不為,我雷利覺無法背叛自己的誓言,只能盡我所能勸他早日收手……」

  「你成功了嗎?」她刻薄的打斷他。

  「沒有!」雷利覺聚攏的眉峰上被一層懊惱籠罩,「大哥實在太過頑固不化,再加上李瀚的教唆,他完全聽不進我的話……」

  「我就知道會這樣。」齊若馨的心臟處傳來陣陣的痛楚緊縮,她帶著不可思議的表情瞪大雙眸望著他,「你對秦將軍也是這麼說的,由你去勸降宋紹波,而讓他暫時按兵不動,好讓你實施你的計劃。」

  「沒錯。」他眾攏得眉峰上的懊惱仍未散去,「我也有負將軍的重托。」

  「真是可笑。」她緊閉起雙眼,嘴角撇出譏刺的笑容,但那笑容裡卻蘊含著那麼深與沉重得悲哀,「你若真要去勸降宋紹波,又何苦浪費時間在我身上?你處心積慮的隱瞞自己的身份,又將本公主騙去燕雲寨,用你的花言巧語獲得我的信任還有……」垂下充滿悲傷的雙眸,她哽咽的瞬間,肩膀也微微抖動著。

  「我隱瞞了宋紹波是我大哥的事實,的確有私心,但那都是怕你因此不願信任我,怕你不能安心養傷,而別無他意,我也對你說過,等事情了結,我會把前因後果都告訴你……」她嘲諷的話語引起了他的戒心。

  「難道你以為我還有其他目的不成?」

  她抬起眼,眼裡佈滿的是冷漠的恨意,「這不是明擺著嗎?我是誰?我是齊若馨,是平陽公主,如果可以得到我的信任,便能不費一兵一卒打進平亂軍內部,獲取軍情,同事也在必要的時候可以拿我為人質,威脅秦帥甚至皇上!」

  兩束凌厲的視線從他精亮深沉的雙眸裡射出,一瞬不瞬地落在她臉上。

  雷利覺表情緊繃。

  「你的確差一丁點就成功了,你知道嗎?我真的曾經相信你說的每一句話,甚至在我發現你對我撒謊後,也被你那些甜言蜜語所迷惑,我……」心底的酸澀湧上眼眶,她猛咬住下唇,抑制著將要崩潰的淚堤。

  「明知你只是個庶民,甚至是山賊!我還是……還是……」淚水沖出了她最後的心裡防線,一瀉而下。

  她說不出口,無法說出她有多麼的愚蠢多麼的笨蛋,居然會對他動了真情,甚至想要為他放棄公主的身份,而與他長相廝守!

  他微瞇起充滿困惑的雙眸,嘴角不斷的抽動,「你以為我對你說過的那些話,都是虛情假意嗎?」

  「雷利覺,你很得意吧?這個天真幼稚到愚蠢的皇家公主,被你玩弄於鼓掌之間而不自知,竟然還真的成了你的甕中之鱉,真的非常可笑和好騙……」她帶著屈辱的表情擦去自己無法收拾的眼淚,卻只擦到滿手的心碎與悲痛。

  她怎麼會中了他的招?她一向以為自己聰慧過人,以為自己有識人之能,以為他只是傲慢了點、好鬥了點、草莽了點……相信他是個善良的人,也相信他本性的正直……

  「這就是你的想法?你覺得我……從一開始就知道你的身份,所以這一切全部都是我給你設下的圈套?」雷利覺不敢置信的握緊雙拳,強忍住他胸膛裡翻騰著的怒火之焰,「你怎麼會有這麼可笑甚至可怕的想法?公主殿下!就算我雷利覺再怎麼卑鄙無恥,也絕不會做這等下三濫之事!」

  「雷少當家,你真是讓我失望透頂,你為何每次都要給自己找借口解釋呢?都已經到了這樣的地步,你還要掩飾什麼?還想欺騙我什麼?我沒有那麼傻,一次又一次的被你所騙……」

  她面無血色的容顏在月光的照耀下幾近透明,而她充滿淚水的清亮眼眸裡閃爍出傷心欲絕的光芒。

  他的憤怒衝上頭頂,被最後的理智所壓迫著。

  「現在回想起來,從第一次相遇,你就一再對我使用詭計,一再的欺騙我,我……竟會看不到你的真實面目……」她是真的付出了她的真心,從來沒有給過任何人的她的心!她小心翼翼的遞給他,以為自己可以獲得他相同的回報,以為他們心意相通……卻誰知,她所得到的只是一個天大的謊言!

  「我的真實面貌是什麼?就因為我是宋紹波的結義兄弟,你就認定我對你說的每一句話,都是欺騙,都毫無真心嗎?」冰冷的痛苦穿透了他的身體,帶給他致命般的打擊,「是不是此刻不管我說什麼,你都那樣認定了呢?齊若馨,知道今日以前,我從來不知道你是誰,也不知道你那尊貴的身份,和我到底可以利用你什麼!」

  他用力握緊拳頭彷彿要捏碎自己的骨頭,忍耐住那股鑽心之痛,他的目光專注得懾人。

  「你是說你今日才知道我的身份?這世上怎麼會有如此巧合的事?就在我知道你是誰的時候,你也知道了我是誰?你以為我會相信嗎?」豆大的淚珠滾下她冰冷的臉頰,她幾乎泣不成聲。

  她也想要相信他的話,可是不能啊……她不能拿皇上的江山去冒險,不能拿皇室的尊嚴去冒險,不能拿無數洛安城百姓的生命去冒險,不能拿自己的真心去冒險……她已經犯了無數的錯誤,怎麼能又再一次的犯下一樣的錯誤你?這個錯誤,也許就會毀了她所在意的全部,毀了無數人的生命,毀了朝廷平定叛黨的大計!

  「所以,不管我再說什麼,你都不會相信了。」胸口掠過痛楚的痙攣,他全身的骨頭都因為疼痛而咯咯作響。

  雷利覺抬起雙眸,那裡面閃爍出比寒星還要明亮還要疏遠還要冰冷的眼神,掃過他最心愛的女子。

  「是的,是的是的是的是的!」她咬緊牙關,強迫自己變得堅強,強迫自己變得強硬!不是為了自己,就算是為了龍溪國,她也不能再受他的蠱惑!

  「那麼,公主殿下,對於我這樣無惡不作的逆賊,你打算怎麼辦呢?」咬緊牙關,他一字一句的將話語從齒縫中蹦出。

  「不要以為我那你沒辦法,也不要以為這次你還能再度成功的將我俘虜!」

  她雙肩不斷掠過戰慄,但她嬌小的臉上卻浮現出一種堅定的冷酷無情。

  「我可是平陽公主,不會讓任何人有機會利用我去傷害那些我深愛的人,和我所要保護的人。」

  「我就站在這裡。」他凌厲的目光繼續專注的落在她眼裡,「不會離開,也不會對你做任何事。」如果她不願意再信任他,那麼他的確可以放棄說服她,「你可以不相信我的話,但我雷利覺絕對不會去傷害你半分半毫——永遠不會。」

  停止了他頎長的身軀,銀白月光下,雷利覺傲然矗立,稜角分明的輪廓變得更加的深刻犀利。

  無數崩潰的淚水再度在她臉頰上氾濫肆虐,她無法遏制自己心底排山倒海般的悲慟以及軟弱,軟弱的想要相信他的話,軟弱的想要衝向他,不顧一切……不,不能!她怎麼還會產生那樣可怕的念頭,就因為他的幾句話?

  「你也無法傷害我了。」她強迫自己更加冷酷也更加無情。

  「你已經中了我的蠱術,從今以後,休想在靠近我一步!只要你想要靠近我,就會全身虛弱,吐血不知!」蹙起秀眉,她握緊了還在痙攣的手指,傲氣十足的凝視著他。

  「是嗎?你對我下了蠱?」雷利覺的嘴角勾出一抹充滿苦澀與諷刺的笑痕雙目炯炯。

  「什麼時候?看來你對我還真是非常防備,你堅信我會傷害你嗎?」

  「就在你把我帶來這裡的時候。」望著他那讓人顫抖的利眼,她忍不住回答了他的話。

  「我的確不會再給你任何機會來利用我了。」也不會讓你再有機會傷害到我了。

  她倔強的昂起頭,不想讓他知道,此刻的她早已千瘡百孔,早已被他傷得體無完膚了。

  他繼續冷笑著,深邃的眼裡閃爍出讓人不寒而慄的冰冷光芒。

  「如果我還是想要靠近你呢?」雷利覺跨出了一步。

  「你……你幹什麼?」齊若馨驚懼的尖叫,「難道你不要命了嗎?我下的可是絕情蠱,除非下蠱之人,無人可解,無法可解!」

  「絕情蠱?好名字。」他漠然一笑,堅毅的五官上掠過痛心的苦澀,「一生一世都想要那個人再靠近一步,的確夠絕情。」說完,他又再踏出一步。

  「雷利覺,你瘋了!」她目光瘋狂的掃向他的腳下,眼神充滿了遲疑與倉惶。

  「你不要以為我會對你心軟!自從我知道你的真實身份後,我對你已經沒有一絲一毫的情意了!我對你只有恨,徹骨的恨!」不知不覺間,她用力的大喊。

  「是嗎?」他眼裡浮現出的光芒是那樣的堅定不移,「那就讓我來證明一下。」

  他再度朝她踏出一步,而在踏出的同時,身體猝然搖晃了一下。

  「這是很厲害的蠱咒!雖然不屬於邪蠱之類,雖然只是禁止他人靠近……但如果受益之人還是一意孤行的話,真的會死的!」急迫的淚水再度滾落眼眶,她的心臟不斷的痙攣收縮。

  「如果我死了,你會相信我的話嗎?」他再度踏出一步,身體的搖晃加劇中。

  「不,我永遠不會再相信你!所以你……你不要再走過來了!我下的蠱術從來不會有任何的差錯,我可以保證,只要你再踏出幾步,就真的會有生命危險。」她往後退去,想要盡可能的遠離他。

  可是她知道,那是沒有用的!只要他不斷地走向她,那麼就算她逃離了,他身中之蠱還是會發作而取他性命的!

  然而,他彷彿沒有聽見她的話,還是固執地一步又一步向著她靠近,此刻,在他的腦海裡沒有任何想法。

  當他知道她對他下了蠱,當他聽到她的那些話後,憤怒的火焰與深刻的情感還有他自尊與驕傲……交織成了他此刻的執念,他不願再多做思考,也早已之生死於度外,而只想走近她。

  「公主殿下,我雷利覺所做之事,向來由我一身來承擔,請你不要遷怒於燕雲寨,他們之中沒有人知道你的身份,也不曾想要利用你。」

  就在他走近她的每一步中,他的身體的確越來越虛弱,眼前也開始冒起金星,頭腦逐漸昏沉,腳步逐漸不穩……

  「停止,停止,快停止!」她雙手掩面,高聲大喊,混亂中,她甚至想要將手伸向他,扶住他逐漸搖搖欲墜的身軀!「你為什麼要這麼做?你是在威脅我嗎?沒用的,這樣沒用的……」

  「有沒有用,我根本……不在意了……」喉間湧起了血腥的味道,他用強大的意志力將血液逼回體內,繼續一步一步地走向她。

  所有的意識都只集中在一點上,他必須走向她,耗盡所有的生命也要走向將他的感情棄之如敝屐、不願再相信他的這個女子!不是什麼威脅,也不是什麼證明,他只是想走向她罷了……齊若馨的心臟彷彿被人用力挖去,而沒有了任何的感覺與心跳,放下雙手,張大雙眸,淚水無聲奔流的同時,她也只能定定然凝視著他。

  蠱毒在他的身體裡氾濫,而讓他再也無法踏前一步,毀滅般的昏眩侵蝕了他的頭腦,想要奪走他的意志。

  「公主……還記得我對你說過的話?」一口鮮血從他口裡噴出,染紅了他藍色的衣襟。

  「不要,不要,求求你,不要再走了。」她慌亂失神中,居然向他踏前了一步。

  「我說過……不管現在還是未來。」又一口鮮血湧出,而他所踏出的每一步都變得無比艱難。

  「雷利覺,你要逼死我媽?」齊若馨看著他噴湧而出的鮮血,無法承受的跌倒在地上。

  腦海裡掠過了瘋狂的念頭,她要為他解除蠱咒,她不要他死,她不能讓他死在自己面前,什麼江山社稷,什麼黎民百姓,什麼自尊驕傲,什麼王室尊嚴……一切一切都不重要!她只要他活著,活著就好!

  「我說過……我的心……對你的這份心意……永遠都不會變……」雷利覺低沉有力的聲音漸漸變得虛弱,而他也終於向著地上倒去。

  他單膝跪地,依舊用長劍勉力的支撐住虛弱不已地身軀,渙散的眼神還是一瞬不瞬地望著她的方向。

  「到了這個時候,你還說這些幹什麼。」她伸出手去,顫抖地,盲目的想要為他解除蠱毒。

  「只要你給我時間,終有一天我會讓你知道……可是,已經沒有任何的時間了。」他一把握住她伸出的手,也阻止了她替他解蠱。

  「放開我,你快放開我……必須用雙手才能完成解蠱的動作,你這樣我沒辦法救你……」她極度狂亂的大叫著,而他的握力那麼強大,她根本無法掙脫!奔騰的淚水完全模糊了她的視線,所有的神經都在激烈的顫抖和疼痛著。

  他將畢生的力量都集中到了握住她的動作上,不願放開,也不能放開。

  「我終於走到你面前了……沒有任何人、任何蠱術可以阻止我走向你。」雷利覺緊繃的臉龐上閃過絕然與死亡的灰色,「我不會允許,它們將我們分開……」鮮血從他嘴裡不斷噴出,染紅了他們相握的雙手,也染紅了她杏色的衣裳。

  「不……」當她看著他緩緩閉上雙眼時,她痛苦的大聲嚎叫。

  齊若馨依舊無法將自己的右手抽回,而她的靈魂彷彿也在他閉上雙眼的那一刻跟著灰飛煙滅了。

  她拔出他的長劍,朝自己的胸口刺去!

  她想到另一個解蠱的辦法,只要她死了,她所轄的蠱咒就會全部失去作用了。

  所以,她想解救他,就只有那唯一一個辦法而已!

  只是,她刺向胸口的劍並沒有成功,因為有人用梅花鏢打落了手裡的長劍。

  雷利覺倒在她的面前——來不及了,一切都來不及了!

  如果她不是齊若馨,如果她不是平陽公主,如果她不會蠱術,那麼他們之間是否會有不同?他們根本就不會相遇,也不會發生這一切的恩怨糾葛,那麼她也不會對他下蠱,他也就不會因她而死了!

  回握住他冰冷的手,齊若馨的身體也墜入了最冰冷的地獄深處。

  她閉上了自己的雙眼,在一陣天旋地轉的毀滅感後,她被自己拖入到了痛苦與黑暗的深淵中。

  一年後央華宮瑤秀殿

  初夏午後,樹蔭下涼風徐徐,往後向紫桑與公主齊若馨二人便坐在花園裡下棋談心。

  「皇姐,明日便是真龍祭齋戒日的首日,皇上按慣例要出外狩獵,他讓我來問你,是不是也想同行?」向紫桑帶著親切得笑容看向齊若馨。

  真龍祭師龍溪國一年內最重要的祭把,祭把前三天,龍溪國所有百姓都必須要沐浴齋戒,換上素衣,每日晨昏必須祭拜龍溪國的「三神」——即天神、水神、山神,祈求三神保佑龍溪國風調雨順、國泰民安。

  「皇上每年的狩獵,也算是為了祭袒奉獻祭品的儀式,他自十八歲就登基做了皇帝,國事繁忙又紛爭不斷——藩王割據、邪蠱之禍、北方叛亂……真的需要有幾日可以喘口氣,放鬆一下。」齊若馨微微搖頭,「我跟去幹什麼?他一個人才能玩得盡興。」

  「好在北方的叛亂已被成功平定,工部戶部正加派官員幫助百姓重建家園,皇上還下令北方各州府衙門減免稅收,重修道路,開放市集……相信不久以後,受影響的百姓一定會漸漸擺脫戰亂的陰影,重新過上太平日子。」向紫桑手持一子,久久沒有下手。

  「希望如此。」齊若馨原本坦然自若地神色又剎那的慌張,只是向紫桑專心於棋局,未曾發現。

  「昨日在流金殿裡,我聽皇上說,當時可以成功貢獻洛安城,並將傷亡減到最低,多虧了一個江湖俠客,秦將軍對此人推崇備至,小祭司也對他讚不絕口,可是他卻拒絕了朝廷的封賞,皇上覺得頗為可惜,一直都很想見一見此人……」落下一子後,向紫桑隨口說道。

  「是……是嗎?」齊若馨深吸口氣,卻還是難掩身體的顫抖。

  「說起這個人,還真是很有意思,皇上說他不懂巫蠱卜筮之術,卻精通奇門遁甲,對於排兵佈陣很有能耐,雖是叛賊宋紹波的結義兄弟,卻以國家百姓為重,勸服宋紹波投降未果後大義滅親,幫助朝廷平定叛亂,他雖出身草莽,還是個什麼山寨的少當家,卻從不傷害無辜,救助弱小,幫助貧苦百姓,很有幾分俠義風範。」

  向紫桑專注於棋局,依然未曾發現齊若馨的臉色異常慘白。

  「皇后,小皇子和小公主還在午睡嗎?等我們下完這一局,他們是不是也該醒了?」春天的時候,向紫桑誕下一對龍鳳胎,立時舉國歡騰,萬民同慶。

  「沒這麼快……吃你一子!」向紫桑喜滋滋的抬頭看向對方,「這一局終於可以讓我贏下皇姐了。」

  「皇后好棋藝。」齊若馨早就沒有集中精力,完全是在胡亂下子。

  「我看不是我的棋藝好,而是公主有些心不在焉。」向紫桑溫柔的嘴角掠過一抹沉思。

  「等辦完了真龍祭,就真的要開始操持公主的婚禮了,公主真的願意全權讓皇上做主?」

  「有什麼不願意的?自古以來,有哪個公主的婚事是由自己做主的?」齊若馨的語氣在瞬間變得漠然。

  「自從皇姐回宮以後……」向紫桑欲言又止的瞧著她臉上,那抹讓人擔憂的平靜,「是不是有什麼煩心的事,撇開我們的身份不談,皇姐不妨同我這個弟妹說一說。」

  齊若馨淡然搖頭,「謝謝皇后關心,可以生在帝王之家,比起那些平民百姓已經不知道要幸運多少了,如果我還有什麼煩心事的話,真是天地難容。」抬起清亮的眸子,她自嘲的笑苦棄子,「這一局我甘拜下風。」

  向紫桑識趣的準備離開,知道她不願多談,那麼任何人都不能從她口裡問出半點詳情。

  「時間不早,我也該走了……」向紫桑笑容滿面的看著齊若馨。

  「哦,對了,皇姐,剛才提到的那個江湖俠客不日就要進宮面聖了,我還真有點好奇他到底是什麼樣的人。」

  「什麼?你說什麼?」原本正在整理棋局的齊若馨驚慌地起身,碰翻了棋盤,棋子掉了一地。

  「怎麼了?」向紫桑微微嚇了一跳,「不舒服嗎?」

  「沒……沒事……」齊若馨雙手撫住胸口,大睜的雙眸裡佈滿驚恐不安。

  「皇上……怎麼想到要見那個人?」慌亂之中,她不得不問。

  「具體什麼事皇上沒有對我說,好像是與一個邪蠱師有關——公主有沒有興趣一起去見?你的巫蠱術那麼厲害,也許能夠提供一些建議。」向紫桑的眼裡有著淡淡的試探。

  「不。」齊若馨臉色蒼白、神情激動的搖頭,「我發過誓,從此以後不再使用巫蠱。」

  她不會再使用任何巫蠱之術,也不要再回想起一年前發生過的任何事!自從她回宮以後,關於離宮那段日子究竟發生過什麼,她閉口不言,隻字未提,也不想讓任何人敲開那些緊鎖的記憶。

  如果可以,她真的很想要去遺忘……可是為什麼,為什麼他要來璘陽城,為什麼要來央華宮?

  今生今世,他是她最不想要見到的人——也是她最想要見到的人!

  所以……她到底該不該見他,又要以怎樣的態度面對他?

  齊若馨陷入深深的焦慮裡,絲毫沒有發現,向紫桑那眼裡一閃即逝的了然與關切。
引言 使用道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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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子 | 2009-9-16 12:52:14

第九章

  雷利覺來到了央華宮。

  當流金殿的尚宮女官將這個消息帶到齊若馨面前後,這句話就彷彿被下以厲害的蠱咒,充斥於她的腦海。完全揮之不去。

  「殿下,皇上派奴婢來請公主移駕榮華殿共進午膳。」

  「除了皇上還有誰?」見到皇上派來的尚宮後,她在帷幄後不斷地踱步。

  「皇后娘娘,幾位親王殿下,大小祭司,宇文大人和秦將軍。」

  齊若馨提起的心放鬆的剎那,一股失望卻深深襲來。「知道了,等我梳洗後,這就過去。」

  「是,殿下。那奴婢回去覆旨了。」

  齊若馨叫來貼身宮女,換上一件天藍色錦緞正式宮裝,梳了個簡單的髮髻後,帶上兩名宮女就急急向著榮華殿走去。

  經過御花園走上忘憂橋,榮華殿內便走出一人,一身黑色布衣,未穿官服,在這央華宮顯得非常格格不入,自然也引人注意。

  齊若馨停在橋頭,彷彿被人下了蠱咒般動彈不得,全身戰慄。

  來人自然也看到了她,在橋墩處便停下腳步。

  「庶民雷利覺拜見公主殿下。」在剎那的怔忡後,他立即斂下眼眉。

  「免禮……不要跪……」見他掀開袍緣就要跪下,顧不得禮儀身份,齊若馨高聲喊道。

  雷利覺抬起下顎,深邃的雙眸裡毫無表情,只見他單膝跪地,對她行禮,就算她對他喊了免禮,她依舊還是高高在上的公主。

  君臣之禮,在任何時候都不應該被遺忘。

  「你這是幹什麼?」齊若馨快步跑向他,氣憤得雙唇顫抖,「這算是給我下馬威嗎?」

  他背脊挺直,閉口不言,只是抬眼凝視著她,「庶民不敢。」冷淡的回答,已經將他們之間拉開了雲與泥的距離。

  「平身。」他冰冷疏遠的眼神在她胸口上插下利劍,踉蹌著後退一步,她握緊粉拳,「本公主叫你起來。」

  「是。」雷利覺利落地站了起來,堅毅端正的五官間籠罩著一層犀利的寒霜。

  他定定然望著她,但目光又彷彿穿越了她的身體,落在不知名處,而根本沒有看到她。

  齊若馨身體陣陣發冷,猝然間見到他,粉碎了她心底所有豎起的屏障和防禦,封存的記憶在眼前奔騰而過,所有壓迫住的情緒也如火山爆發般無法收拾。

  一年前的往事歷歷在目,然後眼前的雷利覺已經不再是過去的雷利覺了。

  那是這一年來。她不想去面對的往事,不願去面對的痛苦,她差一點殺死了自己心愛的人,為了那些莫須有的罪名與誤會……那些她曾經犯下的過錯,清晰地一併擺在她的面前,再也不能逃避,再也無法抗拒了。

  「你恨我嗎?」幾乎是無意識地問出了這句話。

  雷利覺依舊恭敬而且疏遠地站立在她面前,緩緩搖頭,「庶民永遠也不會恨公主。」他平靜的語氣是在敘述一個事實,並不帶有任何的感情色彩。

  「我們找個地方談一談。」她緊握住雙手,十指深深嵌進手心裡。「不管你願意不願意,都必須跟我走!」

  「這算是公主殿下的命令嗎?」雷利覺面無表情地說道,此刻的他,全身上下部只散發出疏遠的氣息。

  「隨便你怎麼想。」她昂起頭,臉上浮現出高傲的神色。「跟我走就是了。」

  雷利覺微瞇了下雙眼,卻還是一動不動的站在原地。

  齊若馨不再等待他的回答,逕自轉身,舉步向前,端麗的面容上閃過蒼白與固執,深黑的雙瞳裡射出不顧一切的凌厲眼神。

  雷利覺揚起頭凝視著她的背影,緩緩跟上了她。

  這是雷利覺第一次看到齊若馨穿上宮裝。

  淡雅的藍色映襯著她白璧無瑕的冰肌雪膚,一頭烏黑的青絲與金色的公主冠冕相呼應,玉容微施粉澤,眉目如畫,雙瞳剔透而儀態出眾。走在這華麗巍峨的宮闈之中,自有一股雍容氣度,丰姿高貴。

  眼前的她,與他記憶中的她無法重疊,也完全遙不可及。

  如果過去那一年,他只是意識到她是公主,而他必須壓抑下自己全部的情感,並且將她遺忘的話,那麼現在,他才是真實的意識到她與他之間身份的差距。

  她出生在皇家,而他出生在山寨,她身處的這個皇宮,與他曾經許諾給予她的生活,有著天壤之別。

  對於自己曾經想要與這樣尊貴的她攜手共老,讓他感到可笑至極。

  他不能剝奪她高貴的身份和她與生俱來的榮耀,他也不能憑藉著她公主的身份而改變自己的地位。

  所以,她是公主的事實,就早已注定了他們之間永恆的距離。

  「你為何進宮?」齊若馨猝然回頭,望見了他眼裡的譏刺與訕笑,讓她本就緊縮的心口更是疼痛難當。

  一年前,她差一點殺了他……來到一處無人的亭台後,齊若馨遣走了四周的守衛。

  「皇上召見庶民進宮一見。」雷利覺微抬雙眉,以他以為恭敬的語氣——也就是她感到冷漠語氣回答。

  「皇上他……為何事召見於你?」齊若馨也不明白自己的口氣為何如此咄咄逼人,但是他那疏遠的態度和眼眸裡的戒備,讓她無法抑制住心底湧起的悔恨,還有讓她無地自容的羞愧。

  可是,實在是太過害怕他的責備,也太過害怕自己曾經犯過的錯,她除了用高傲——她與生俱來唯一具備的感情來對待他外,她不知道自己到底該如何面對他!

  「為了天璣教主李瀚。」他的回答簡潔有力,卻也冷淡依舊。

  李瀚的名字讓她微微發抖了一下,畏縮的心房也被迫打開。

  「我聽說洛安城破之後,李瀚殺了宋紹波,搶奪了他所有財寶後逃走,皇上派了小祭司去追捕他,卻一無所獲。」她專注地看著他剛毅的面龐。

  「的確如此。」雷利覺的下顎倏地緊繃。「庶民此次進宮,也是因為皇上希望我……庶民能協助朝廷將他緝捕正法。」李瀚也好,宋紹波也好,對於他們來說,似乎都是上輩子的事情,再次面對,只能徒留下痛苦罷了。

  「你?那太危險了,你根本不懂巫蠱之術。」齊若馨向他踏近一步,而他立刻後退。

  「李瀚於我有殺兄之仇,庶民自當找他報仇。」他低下眉去,忽略了她關切的眼神,更重要的是,李瀚不死,她就一天會有危險。

  皇上之所以召他進宮的另一個原因是,他得到了李瀚就在璘陽城附近的消息,而顯然,李瀚是為了前來報滅門之仇!

  一股劇痛掠過心頭,讓齊若馨情不自禁的眼眶一紅,「一年前在洛安城外發生的事……你是不是做好了打算,從此以後都與我形同路人了呢?」

  「公主乃千金之軀,本就不該與我等庶民有所來往。」他看著腳下的青石磚,平淡地說道。

  「既然知道我是公主,你的態度是不是太過傲慢了?」她緊咬牙關,內心裡波濤洶湧。

  「庶民不敢。」他繼續低垂著眉宇,並未反抬頭。

  冰冷的戰慄刺透了她單薄的身軀,也刺穿了她的心臟,齊若馨久久無法言語。

  「如若公主沒有什麼其他問題要問的話,庶民告退。」雷利覺依舊是那樣不緊不慢的疏遠口氣。

  「我知道……一切都已經結束了,當我對你施蠱,當我不願意相信你的解釋,當我擺出公主的身份……」她睜大變得空洞的玲瓏大眼,顫抖地說出這番話,「我誤會了你,而且不聽你的解釋,我用最絕情的方式對你下蠱,為了不讓你靠近我,其實也是為了讓我自己無法再靠近你。」

  她的話如利劍般刺穿他本就不再那麼堅強的心臟,挑戰著他心底最深處那隱藏著的情感。

  「我差一點就親手將你殺害……如果不是秦將軍及時趕到,用真氣護住你的命脈,你當然永遠都不想再見到我了,誰會想見到要殺害自己的兇手呢?」

  「公主並不是有意要殺害庶民。」他緊繃的嘴角微微抽動了一下,「那都是因為庶民的固執。」當時的他只有一股信念,就是向她證明他的真心。

  但那又有什麼意義?就算證明了又如何?他們之間難道會因此改變了身份,難道他就能負擔起皇家公主的幸福了嗎?

  「不是,不是你,是我,都是我……因為我皇家的驕傲與自尊,因為我的自以為是,是我一手斬斷了我們之間的聯繫,是我推開了你……」她看向他,卻只在他臉上看到讓她無力的冷靜。「是我差一點害死了你!我永遠也無法原諒自己當時的自己的衝動,我……」

  「那都過去了。」他輕聲開口,冷漠地打斷她,「公主與庶民,本就有著天地之別,早一點斬斷,總比藕斷絲連,互相痛苦得好,我們之間,本來……就不應該有任何的聯繫。」

  悔恨的淚水,隱忍在心底一年的淚水,終於還是流淌了下來,齊若馨依然緊緊注視著眼前消瘦了不少,也更加冷冽犀利的雷利覺。

  「所以,你並不想我,卻在心裡下定了決心,這一生都不會再與我有任何的牽連。」她心如刀割,疼痛得無法喘氣。

  「這才是最好的決定。」這也是他可以為她做的最後一件事情——一件正確的事。

  「如果我告訴你,在我心裡,一切都沒有過去呢?我還可以感覺到,在你的心裡,根本也沒有過去,如果真的過去了……你會像現在這樣連多看我一眼都不願意嗎?你口口聲聲自稱庶民一臉冷漠嗎?過去你不會這樣對我,過去你也不會看到我這麼傷心難過,還一臉置身事外!」她努力維持自己聲音的平衡,然後身體卻掠過陣陣痙攣,滾燙的淚水也一再滴落。

  「公主,你是公主。」雷利覺終於抬起他如刀的雙眸,筆直望著她。「請公主相信,庶民從沒有恨過公主,也深深的明白,一年前的那個夜晚,公主心裡的痛一定不會比庶民少一一分一毫,可能只會更痛更苦……」說到一年前,他冷淡的語氣也不禁有了些許的波動。

  「那你現在這樣對我又是什麼意思?」她顫抖著身體,想要向他走近一步。

  「庶民說了,公主是公主!其實,公主本不該再見到庶民,如果不是為了追捕李瀚,庶民根本不會入宮,公主與庶民又怎麼還會有見面的機會呢?」

  「你在責備我這一年間沒有去找過你嗎?那是因為我害怕!」齊若馨往前跨一步,他雖然口口聲聲說不再恨她,然而眼前沒有恨意的他,卻讓她感受到更多的孤寂與恐懼!

  「我不知道在我郟樣對你以後,我要怎麼面對你,你又會怎麼看我?我……從小到大,不管什麼東西,我都可以輕易地得到,我從來沒有對任何人道歉過從來沒有懇求過任何人的原諒……所以我很害怕,非常的害怕……」

  雷利覺目光凝重,面無表情,卻又一瞬不瞬地回視著她。

  「我不知道到底應該怎麼做,怎麼做……」她低下眼簾,秀麗的臉上罩起一抹絕望,「我們才能回到過去呢?只要可以回到過去,只要讓你知道我有多後悔,我有多抱歉,我又有多麼的……在乎你,愛著你……」她全身不住的痙攣顫抖,大滴大滴的眼淚如雨般落下。

  他原本毫無表情的臉上閃過凌厲的緊繃,嘴角也不自覺地緊抿成直線,如果只要有愛,就可以讓他不顧一切的擁抱她,他的確會那麼做。

  可是,他不能那麼自私,他們之間不止有愛,還有身份地位的差距,還有兩個家族的期待,以及她的名譽榮耀與尊嚴。

  下嫁給一個山賊……她不應該經受這樣的屈辱,不應該受到世人的嘲笑,也不應該擁有這樣的命運。

  其實她和他一樣的清楚他們之間的身份差距,她離開了他,回到了皇宮,如果不是他的突然出現再度打亂了她平靜的生活,她應該早就明白了他們之間的結局。

  「我的心從未改變過,不論我是誰,也不論我還有沒有這個資格,我知道我曾經差一點害死你,我也知道我本來應該更加信任你的……就算我回到央華宮,就算我強迫自己不去想你,不去想發生的每件事,可是……我真的很想回到過去,到底怎麼樣才能……」

  「你同我一樣清楚的明白,在洛安城外的那個夜晚,完全改變了我們之間發生的所有事。」雷利覺的嘴角邊浮現出嚴厲的線條,「因為你知道無法回到過去,所以才會離開,那一夜……一切就結束了,所以,你是身在皇宮的公主,而我依舊只能留在我的燕雲寨。」

  他的確說出了一個事實,一個會毀滅她最後的希望,粉碎她最後快樂的事實。

  他那麼無情,那麼殘酷地鈄這個事實放在她的面前,強迫她去面對。

  看著他臉上坦然的表情,突然間,她感到一切的語言都已經失去了意義,因為她早就失去他了,「如果我沒有做錯,如果我沒有傷害你……也許這結果不會是這樣。」

  他終於直視著她哀戚的雙眸,平靜的表情也有剎那悲哀掠過。

  「犯錯的不止是你,我對你的確有所隱瞞,作為皇家公主,你能想到的也不應該只有你自己,所以你的那些懷疑並沒有什麼錯……」他最大的錯誤,就是容忍自己去愛上一個公主。

  他不但摧毀了自己的生活,也強迫她承擔著必須分離的痛苦。

  所以,為了不再鑄成更大的錯誤,為了將來她不會因此而後悔,他必須絕情地拒絕她!

  「怎麼會沒有錯?如果我足夠信任你,足夠瞭解你,足夠愛你的話……就應該先去瞭解真相,而不是一味的懷疑。」她猛烈搖頭,搖碎了一臉的淚水,「我總是自私的只想到我自己,害怕受傷害而先把自己保護起來,所以那個晚上,我對你下了蠱……」之後,她又因為不敢面對他,因為她心底的害怕與脆弱,浪費了一年的時間!

  深沉的悲痛浮現在他深邃難測的雙眸裡,有一剎那,他臉上的表情與她一樣充滿了絕望。

  「可是……現在我終於知道,只有面對自我,才可能讓自己獲得幸福,就算沒有任何機會了,我還是要告訴你。」齊若馨擦去眼角的淚水,翦水雙瞳裡掠過清澈的光芒。

  她的話震撼了他的心靈。

  「今生今世,我的心裡只有你,再也容不下任何一個人了,我永遠會記得,有個人對我說過,他會給我幸福,而他也真的做到了,相他在一直的那些日子,是我人生裡最最幸福的日子。」

  雷利覺閉上了他的雙眸,胸口處疼痛難忍,而他的冷靜與鎮定也在緩緩地崩潰之中。

  「雖然我隱瞞了身份,但是和他在一起的時候,我說過的每一句話都是真的。我……只要他還願意接納我,願意原諒我,我可以不當這個公主,可以與他生活在山林之間,可以相他一起遊歷江湖,甚至為他生兒育女……」她顫抖的聲音裡有著最後的希冀。

  「公主,把我忘了吧。」當他睜開眼時,他臉上所有的線條都變得無比僵硬。「我並不值得你如此傾心,也配不上你的真心,是我招惹你的,也是我一廂情願的以為自己可以給你幸福,但其實……我從未想過愛上一個公主,也不可能給你幸福。」所有的情感又被他再度壓抑了下來。

  「你能的。這個世界上除了你,沒有其他人。」她茫然的不斷搖頭,眼眶裡又有淚水不斷湧出。

  「不,我不能。而且我也不想。」他鄭重其事地望著她的淚眼,口氣冷冽而斬釘截鐵,「就算沒有那一夜,就算沒有被你懷疑過,就算不曾被你下蠱……對於我雷利覺來說,我負擔不起一個公主的幸福,我也不會去愛一個公主,所以,收回你剛才那些話,忘記我們之間發生的一切,去找一個真正屬於你的……」

  「你怎麼能對我這麼說?在我這麼絕望,這麼痛苦,這麼傷心難過的時候,在我想念了你一整年,在我總是在夢中夢到你,而徹夜痛哭以後,在我每日每夜都深深自責,在我不斷的在心底呼喚著你的名字以後……你怎麼能這麼說……」當淚水再度滑下,她的心也跟著一起枯萎。

  眼前的雷利覺分明離她很近,又好像離她很遠。

  「公主殿下,雷利覺只是個山賊草莽,還是叛賊的結義兄弟,他要負擔整個燕雲寨,他想你根本是二個世界的人。」提高了嗓音,他眉目緊蹙,眼神犀利,似乎只有這樣做,他才能說服自己動搖的心拒絕她!

  「那又如何?我所愛的雷利覺是個有情有義,有擔當的男人,我所愛的雷利覺是堅持正義公理的男人,是心地善良的男人,是不顧自己性命也會救人於危難的男人……」她漸漸哽咽,漸漸消聲。

  「你所愛的雷利覺不會娶一個公主。」

  在他無言卻絕情的目光注視下,她無以為繼,再也說不出一句話。

  淚水模糊了眼前的男子,讓她無法將他看清,也不知道他到底是誰,還是那個她愛著的雷利覺嗎?

  或者,是她親手殺死了當年她所愛著的那個雷利覺呢?

  齊若馨後退了一步,又後退一步。

  她腳步虛浮,心痛欲絕,目光茫然,深思恍惚。

  她轉過身去,不再看向那個陌生又熟悉的他,也不再看他那冷漠決絕的表情。

  「如果今天,我們沒有相見該有多好?」

  背對著他,她淚流不止。

  就是因為會有這樣的結局,她才希望他們永遠不要相見!

  看著她的背影,他眼裡的冷漠也在剎那完全崩潰。

  如果……這個世界如果有如果,那該有多好?

  「皇上,真的要將公主下嫁給宇文大人?」

  流金殿內,向紫桑帶著滿腹不解和疑惑看著自己笑容詭譎的丈夫。

  「宇文大人可是朕最倚重的臣子之一,難道和皇姐不相配嗎?」龍御天合上手裡的奏章,將妻子摟進懷中。

  「皇姐心愛的人明明是雷利覺,一年前,皇姐回宮後雖然什麼也不肯說,但皇上和臣妾不是早就從秦將軍那裡瞭解真相了嗎?雖然我們表面上,還是裝作什麼也不知道……」向紫桑輕輕歎了口氣,「那天在御花園裡的情景皇上也看到了,皇姐她……」

  「那又如何?那個雷利覺不是清楚明白地拒絕了?」龍御天完全不以為然。

  「可是臣妾覺得,他們之間並不是完全無轉圜的餘地,雷利覺前日在殿裡,對於皇姐的安危也是非常關心的,一說到那個逆賊李瀚可能會對皇姐不利,他就異常緊張……」

  「在殿上?」龍御天傭懶地挑起他一邊劍眉,「朕記得,那是朕與他之間的密談,皇后如何得知的?」

  「臣妾在後殿午睡,只是無意間聽到的……」向紫桑臉頰一紅。

  龍御天的雙眸裡閃過一抹精光。「他是個草莽,難道還能配得上朕如此尊貴的皇姐不成?」

  「皇上!」向紫桑悄然推了下他的胸膛,微噘起嘴,「英雄不問出處,平定北方叛亂,還多虧他在大軍攻城時,幫助秦將軍排兵佈陣,又以一己之力衝進城去說服叛軍官兵投降,這才能減少傷亡,而且,他不是已經決定讓燕雲寨接收朝廷的招安,不再做山賊了嗎?」

  「朕當然知道他是個人才。」龍御天淡然一笑,「不過,是他自己不敢娶皇家公主,朕還能怎麼辦?下旨逼婚?那豈不是讓皇家顏面盡失?」

  「但是也不必這麼著急把皇姐下嫁給宇文大人啊,對了……宇文大人是個文弱書生,如果李瀚找上門來,他怎麼保護皇姐?」向紫桑顯然不同意丈夫的做法。

  「李瀚?他早就下地獄去找他那些亂臣賊子的朋友和親戚們了,不可能對任何人構成威脅。」龍御天好整以暇的眨著星眸。「一個月前,朕就收到他身染惡疾不治身亡的密報。不過朕一不小心將這個消息封鎖了起來,還故意放出風聲說李瀚正趕來璘陽城。」

  「什麼……既然如此……」向紫桑猛地坐直身體,愕然瞪著他,「皇上為何還要召見雷利覺,商討追剿李瀚的方法呢?」

  「這個嘛……皇后難道想不到原因?」他一臉唯恐天下不亂的神情,引來妻子的怒瞪。

  「皇上!」向紫桑雙唇微抿後立刻瞭然於胸,她無奈的輕輕搖頭,「現在的狀況還不夠混亂嗎?還要亂上加亂的話……」

  龍御天摟緊愛妻的纖腰,肆意的笑容裡帶著幾許戲謔,俊朗的眉眼間掠過深不可測的光芒。「朕已經出招了,現在就看看他們要如何接招,是不是很有趣?」

  向紫桑投給他不置可否的目光,倒也不再那麼憂慮。

  只是啊,這皇家的情路,為何總是這般坎坷呢?

第十章

  「皇上,請撤回聖旨!」齊若馨怒氣沖沖的跑進龍御天的寢殿流金殿,不顧門外侍衛的阻攔,逕自往裡走去。

  「參見公主。」流金殿內不見皇座上的龍御天,殿內卻站著二名臣子,見到她後,立即行禮。

  「宇文大人……你怎麼會在這裡?」齊若馨的臉色猝然一變,「皇上呢?」

  「皇上讓微臣帶著雷侍衛四處走動一下,熟悉熟悉宮裡的環境,再到流金殿來覆命,不過,眼下皇上不在殿內,故劉公公命我們在此等候皇上。」宇文浩一臉閒暇,指了指在他身邊一身禁軍都尉服裝,低頭不語的男子。

  「新來的侍衛?」齊若馨這才投以關注的目光,「為何要你這個御吏大夫帶他熟悉環境?禁軍統領魏濤呢?」

  「皇上的心思微臣怎麼會知曉?」宇文浩輕輕搖頭,「雷侍衛日後是公主的貼身侍衛,如若不能早日抓到李瀚那個逆賊,唯恐公主身有危險,所以……」

  「雷利覺,你在這裡幹什麼?」齊若馨對於他的話置若罔聞,一雙杏眸落在沉默男子臉上後,就再也無法移動了。

  「公主……屬下現在是新任的禁軍都尉。」雷利覺揚起凌厲眉峰,冷靜的望向她。

  「我是問你!你不回燕雲寨了嗎?你不是要去負擔整個燕雲寨的生計嗎?那你留在這個皇宮裡,擔任這個職位又有什麼意義?」她跨近他一步,神情中充滿傲慢與詰問。

  「有消息稱李瀚及其餘黨,已經潛進了璘陽城,屬下是為了他而留下。」雷利覺的目光不為所動。

  齊若馨惱怒的咬緊下唇,「你可真是個有情有義的好兄弟!」

  她的視線倏地轉向站在一旁,一臉疑問的宇文浩。「宇文大人,請你迴避一下好嗎?我有些話要單獨和雷侍衛說。」

  「可是,皇上讓微臣等他回來……」

  齊若馨瞪圓杏眸,「你別急,我也有話要和你說,那個聖旨到底是怎麼回事?你也同意皇上的旨意?」

  宇文浩心裡一驚,看來識時務者為俊傑,他立即微笑著頷首。

  「皇上的旨意微臣只能贊同……公主殿下,微臣先行告退。」在她怒目瞪視下,他趕緊退出殿外。

  齊若馨的目光繼續一瞬不瞬的落向雷利覺。

  「就算為了抓住李瀚,你也不必來做禁軍侍衛,更不用做我的貼身侍衛。」

  「朝廷的不斷追殺已經讓李瀚元氣大傷,身邊的爪牙也所剩無幾,如今他窮途末路,肯定要做殊死一搏,他來璘陽城的目的昭然若揭,必是想與公主同歸於盡,所以……」雷利覺緊抿了下雙唇。

  「那又與你何干?」她昂起小巧的下巴,咄咄逼人的瞪著他,「在這央華宮內有那麼多的高手相巫蠱師保護我,何況李瀚也未必再能勝我!我看你不是為了保護我,而是因為我是李瀚的目標,你才能一下子就抓住他是不是?」

  「公主如若這樣認為,屬下無話可說。」他斂下眉宇,神情肅穆。

  他極度冷靜的態度,再一次掀起她內心的憤怒與悲傷,暴躁的情緒更是不斷升溫,腦袋裡彷彿有無數把巨大的錘子在敲打,讓她只想和他大吵一架。

  「雷利覺,你真是個很小氣的男人,如果你還對一年前的那個夜晚耿耿於懷,那你就罵我打我指責我呀!是我犯的錯,我願意承擔,就算你從此不再原諒我,我也無話可說……可是,你裝作一副無所謂的冷漠表情又是為了什麼?好像我們之間什麼也沒有發生過,好像我們只是陌生人!」她極力克制自己的情緒,卻依舊越說越激昂。

  「我沒有責怪過你,又怎麼原諒你?」他還是那樣冷靜的表情,只是深邃的眼眸變得更加漆黑難測。

  她驀地一怔,高漲的怒火也瞬間被一股心痛所代替,「那……那你現在的態度不是更讓我生氣嗎?沒有責怪我,卻只會拒絕我……」

  「公主,其實你明白的。」他雙眉微微蹙緊,深邃的眼裡射出一抹隱忍的光芒,掠過她秀雅的臉蛋。

  齊若馨回視著他的目光,肩膀頹喪地放下,陣陣痙攣掠過心臟。

  「是的,我明白,但就算我明白,我還是不能接受,不能理解,就因為我的公主身份嗎?可是……在我接受你的時候,我就知道你是燕雲寨的少當家,而我是龍溪國的平陽公主了!」她定定然望著他。

  「所以一開始,就不應該……」

  「但我還是接受了自己的心!因為我喜歡的是你,而不是你的身份!」她清澈澄淨的目光落在他堅毅的臉龐上,一瞬不瞬。「而你呢?就因為我是個公主,所以你就退縮了,你說過的那些話就全都不算數了嗎?」

  她清澈的眼神和她大膽的話語映照出的,只有他的退縮和膽怯,雷利覺無言的回視著她,她清亮的目光幾乎讓他不敢直視。

  「不管我齊若馨到底是不是公主,難道我不是你所認識的那個女子?一年前我犯過一個致命的錯誤,就是因為我在意了你的身份,而讓我終生悔恨,其實不論你是不是宋紹波的結拜兄弟,你都是我所愛著的那個男子……」

  「事情並不是這麼簡單!」雷利覺鎮定的表情裡掠過僵硬的痛苦,「娶了你,我就不再是雷利覺,而是公主的駙馬,公主,你看看你身處的環境,你再想想我身處的環境!我們是二個世界的人,我沒有這樣的自信,可以讓你保持現在的快樂和幸福,可以讓你過得更好更美滿。」

  「說穿了,你就是個懦夫!我現在聽懂你的話了,你要當雷利覺,不要當公主的駙馬,我的身份帶給你壓力,所以你就只會逃避!說什麼是為了我好,其實是為了你的自尊和傲氣,你覺得低我一等,你不想要一個高高在上的妻子……」她不明白自己為什麼要哭,她明明應該鄙視他,應該嘲笑他的。

  「是的,你說的沒錯。」一抹沉痛從他緊繃的臉頰上掠過,他凝視的視線也充滿了挫敗,「我是個懦夫,而且自私自利!我根本配不上你,你願意為了我放棄一切,可是我卻害怕你所放棄的東西太過沉重,我根本負擔不起!」她深深地看穿了他,也讓他越發的自我厭棄。

  但是,他卻不會改變自己的心意,即便眼前的她是他一生的夢想又如何?不能因為她喜歡他,他就不顧一切的將她拽進他的世界裡,他不能因為自己的私慾,而去摧毀她的生活,剝奪她原本擁有的富貴榮華!他也不想因為她的身份,而得到任何的庇蔭。

  「我看不起你!」她傷心欲絕地朝他喊道,無法遏制的眼淚刷刷地落下,「我不知道自己為什麼還要為你這樣的男人哭,我不知道為什麼還要傷心難過,我不知道我為什麼還要喜歡你……你不是我認識的雷利覺了,我認識的雷利覺不會這麼沒有自信,也不會這麼畏畏縮縮,更不會這麼瞻前顧後,膽小如鼠!」

  她的每句指責都是最鋒利的武器插進他的身體裡,令他遍體鱗傷,五臟俱碎。

  不過,這不就是他所希望的嗎?

  讓她蔑視他,讓她看不起他,讓她痛恨他……這樣,她才能完全把他忘記,而回到她自己的世界。

  「也許,你根本不曾真的認識他,畢竟,你們在一起的時間太短。」他用僵硬的目光注視著她,「還好你現在認清了他,所以更應該明白,他半點也配上你,根本不值得你對他如此傾心。」

  「你說的沒錯,我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愛上你這樣的膽小鬼!」她從頭髮上拔下一支髮簪——那是他送給她的禮物,即使回宮之後,她都一直戴在頭上,可是現在,她將髮簪用力仍在地上,「你說的對,我今天終於看清楚你了,所以我應該慶幸沒有繼續上你的當!如果我嫁給你,才是我這輩子最大的不幸與悲哀!」

  「是的。」他咬緊牙根,忍耐住身體裡劇烈的疼痛。

  「還好我馬上就要嫁人了,你大概不知道呀,剛才那個宇文大人,他就是我未來的夫君,我的皇帝弟弟已經下旨將我許配給他,不日就要舉行大婚典禮了,知道公主出嫁是多麼隆重的事嗎?」

  齊若馨擦乾了眼角的淚水,一臉不屑地斜睨著他,「你不是要當我的貼身侍衛嗎?那你就留下來吧,順便也能看看我的身份到底有多尊貴,的確是你一輩子也無法給予和匹配得上的。」

  雷利覺猛地瞪大他深刻的眼眸,稜角分明的臉上掠過驚異與專注,一股寒氣從腳底竄上胸口,差一點讓他站立不穩。

  「那我……屬下應該恭喜公主了。」半晌,他才擠出這樣一句話。

  齊若馨的身體肩膀抽搐了下,怒意從她眼底飄過,「本公主要去準備嫁妝了,你隨意。」投給他輕蔑的一瞥,她昂起頭,傲慢地轉身。

  捏緊了雙拳,制止住自己身體的戰慄,齊若馨姿態優雅的走向殿門。

  原本,她是想要拒絕那門婚事的,但是現在,對於她來說,不管嫁給誰,都是一樣的結果了,她又何必再在意?反正她愛的那個人已經消失在這個世間,再也不會出現在她眼前了……在她轉身後,雷利覺走到被她丟棄的髮簪前,髮簪上的珠花已經散落一地,但他還是彎腰將髮簪撿起,牢牢地握在手心裡。

  髮簪尖銳的尾端插進了他的手心,鮮血開始淌出,而他卻渾然未覺。

  她要嫁人了……蹙緊的濃眉間浮現出殺氣騰騰,那是對他自己的殺氣,想要完全毀滅自己的怒火。

  如果連自己心愛的女人都蔑視自己了,那麼他雷利覺又還有什麼自信與驕傲可言?

  如果連自己心愛的女人都無法保有,他還算什麼男子漢大丈夫,他還想要什麼樣的尊嚴?

  說到底,他為的就只有自己,而真的有考慮到她的幸福嗎?他不敢接受她,還不是忌憚她的身份會讓他遭人非議,會讓人以為他依靠妻子的關係,而令他自尊心受損。

  所以,她做出了最正確的決定,他這樣的男人真的不配讓她托付終身!

  流金殿的後殿裡,站在帷幔後注視著他的龍御天,反而讓這對相愛的男女越走越遠了?

  今日便是平陽長公主齊若馨出嫁的日子。

  說起這位長公主,真是巾幗不讓鬚眉,不止擁有美貌與智慧,還擁有勇氣與膽識,不但精通巫蠱之術,還十分憂國憂民,因此受到了大家的愛戴與擁護,她要出嫁了,自然是舉國慶賀的大日子。

  齊若馨是長公主,也是龍御天唯一的同胞姐姐,故此她的婚禮更是盛大隆重。

  公主出嫁前,首先要在三神殿內舉行盛大的祈神儀,所有皇親國戚以及朝廷重臣都受邀列位參加。

  此時,齊若馨正在三神池內淨身更衣,穿上吉服,三神殿內,大小祭司正率領著龍溪國八十八個卜祝巫蠱師,圍繞著三神祭壇念祝文。

  祝文結束後,便是等待公主出現,接受君王與三神的祝福。

  「雷愛卿,朕有沒有告訴過你,朕的這位皇姐,曾經獨自一人離宮在外生活五年,苦修各類巫蠱之術,住在終年冰天雪地的聖靈山上?」龍御天坐在龍椅上,突然看向站在他身後,擔任守衛任務的雷利覺。

  「屬下不知。」雷利覺面容緊繃地搖頭。

  「為了龍溪國,為了天下蒼生,她曾經被培養成靈玄聖女,若國家遇到危機,聖女必須犧牲自己的生命而保護君主與社稷,朕對這位皇姐虧欠很多,也知道她內心曾經十分孤寂,但朕的這位皇姐卻並沒有責怪過命運,反而非常的樂觀開朗,也非常堅強勇敢。」龍御天不理睬儀式的進行,表情冷漠的說道,「雷愛卿,你覺得朕說得對嗎?」

  「是,皇上,公主她……的確非常與眾不同。」雷利覺用力擰緊濃眉,「屬下不知她還有過這樣的經歷。」

  「你不知道的事情還有很多。」龍御天的嘴角撇過一抹淡淡的笑意,「就去年平定北方叛亂來說,她就瞞著朕親赴戰場協助平亂,攻佔洛安城那一役,她也曾利用隱身術,一路保護那位入城談判的俠士,噢,對了,雷愛卿當時也在洛安城,有見到公主嗎?」

  雷利覺的表情在剎那間被石化,「屬下……不知公主竟然會……」他的目光利若閃電地望向三神池入口處那扇緊閉的大門。

  她竟暗中保護他進入洛安城,難怪當時李瀚手下的邪蠱師們一個也不曾出現,讓他可以順利地招降了宋紹波手下幾位大將。

  「朕這位皇姐只是不喜歡招搖搶功,所以他人不知也就罷了。」龍御天帶著若有所思的愜意目光掃過他的臉,「秦愛卿,你是平亂大軍的主帥,想必應該還有許多朕所不知的公主軼事可以告訴雷愛卿。」他將目光望向站在下首的秦帥,對他揮了揮手。

  秦帥立即來到龍御天身邊,帶著幾分為難的表情看著雷利覺。

  龍御天看似隨意的笑容裡,浮現出一抹凌厲的光芒,「平定北方叛亂,雷侍衛也是功臣之一,比起朕來,他更應該知道那些不為人知的細部內容。」

  接收到了他命令的眼神,秦帥的表情剎那間有一些尷尬。「臣遵旨。」

  「對了,朕想起來那個受到公主保護的俠士……應該就是雷侍衛。」龍御天的眼裡掠過一抹趣味,「秦愛卿,先說那件事,就是雷侍衛身中蠱毒之後,發生了什麼,趁著公主還在更衣,趕緊說給理應知情的雷侍衛知道。」

  秦帥實在無法明白聖意究竟為何,但他還是不敢有半點隱瞞地看向雷利覺,低聲說道:「那夜雷侍衛身中蠱毒後,公主她……因為一些緣由無法為雷侍衛解蠱,那時情況危急,雷侍衛又吐血不止,已然暈厥,公主她……竟舉起匕首刺向自己的心臟……還好微臣及時趕到,用梅花鏢打飛了公主手裡的匕首。」秦帥略顯不安的瞥了眼龍御天,後者正一臉津津有味地傾聽他的敘述,「之後微臣拉開公主,又用真氣護住雷侍衛的命脈,公主這才為雷侍衛解了蠱咒,化險為夷。」秦帥低下頭,不敢再看向雷利覺的眼。

  他真是無法瞭解聖意,為何到了今時今日,在這樣的場合需要他說出這些話呢?

  此時此刻,雷利覺彷彿遭遇五雷轟頂般的巨大打擊,也彷彿突然被截斷了呼吸一般,整個人木立在當下,一動不動。

  她為了救他,不惜犧牲自己的性命!

  她為了保護他,一直跟在他身後進入了洛安城!

  她可以為他付出全部,完全將生死置之度外!

  就算誤會他背叛了她,誤會他對她毫無感情而只是在利用她——她也還是在最危機的時刻,選擇犧牲自己,也要拯救他!

  而他做了什麼呢?面對她深情的告白,他也只是漠然的拒絕,一再的傷害她,一再的讓她痛苦,不理睬她的聲聲呼喚。

  他怎麼能夠什麼也不曾為她做到過,還自以為是的認為他是為了愛她,才狠心的拒絕她呢?他根本不懂什麼是愛,而她才是那麼無悔付出的人!

  雷利覺那雙深邃如海的眼眸裡,散發出了熱烈如火深沉如海的凌厲光芒,彷彿想要將眼前的一切都燃燒殆盡。

  禮官在那一刻朗聲宣告:「平陽公主駕到。」

  霎時,那扇緊閉的宮門緩緩打開,女官們灑下無數鮮花鋪就一條花毯,花毯的那一頭,身穿一身大紅錦繡吉服的齊若馨,在女官們的引導下,邁開輕盈的步伐向著神殿走來。

  「婚姻大事雖然是由父母做主,但在民間一直都有搶婚的傳統,即使父母定下了婚約,如若女子有心儀的男子,便可讓其在成親當日來搶婚,只可惜,朕久居深宮,可真是從未見過真正的搶婚啊……」龍御天語出驚人,神情卻是完全的坦然自若,「皇后,前日你給朕看的古代典冊中,關於搶婚的民間習俗是怎麼說的?」

  坐在鳳椅上的向紫桑嫣然一笑道:「皇上,搶婚的習俗雖然古來有之,但是卻並不是那麼容易就能成功,據臣妾知道,搶婚者需在婚禮當天,懇求新娘家人給他機會搶婚,期間不論對方如何刁難侮辱,都必須承受,得到首肯後,還可能要經歷一番嚴苛的磨難與考驗——隨時都有可能遭遇生命危險,而且,各地的風俗不盡相同,接受的考驗與磨難的程度也各有不同,總體而言,都是一些幾乎不可能完成的任務。」

  「畢竟是要推翻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親事,不付出一些代價怎麼行?看來這要搶婚的男子,的確需要很大的勇氣,不然搶婚不成,說不定還落得個殘疾,如若喪命就更不值了。」龍御天同皇后交換了心照不宣的注視後,繼續若無其事的說道。

  身穿吉服,頭戴鳳冠的齊若馨走入神殿,向著三神祭壇走去,祭壇上供奉著天神、月神和山神,此三神是龍溪國的守護神,保佑龍溪國國力昌盛,天下太平。

  一見到盛裝打扮的齊若馨,雷利覺原本人定般僵硬的身體驀地震動了一下,雙拳也在身側用力握緊到發出「咯咯」作響的聲音。

  「難怪古語有云:難得有情郎。」向紫桑頗為感慨的歎息,「試問在這世間,有多少人真的願意為了虛無縹緲的愛情,放下自尊接受磨難,甚至還可能會付出生命?」

  皇后的話如芒刺般扎進雷利覺的脊背,也震醒了他一直混沌不堪的心靈!如果有人願意為了他而付出生命,他還在那裡在意什麼身份地位,豈不是太過可笑?

  此刻,齊若馨已走到祭壇上,從大祭司的手裡接過祈福用的焚香,準備行叩拜之禮。

  「這樣看來,搶婚的確很有難度……」龍御天表情遺憾地看向妻子。

  這時,原本站在龍御天身後的雷利覺,卻突然大步走到龍座前,筆直地跪下請旨:「皇上,屬下雷利覺願接受磨難,請皇上恩准!」

  「雷愛卿,你這是?」龍御天語氣錯愕,但眼裡卻飄過得意之光。

  「屬下要娶平陽公主為妻。」眼前的雷利覺目光如鷹,神情凜然,深刻的五官輪廓上都被一層硬朗之氣所籠罩,「懇請皇上恩准。」

  「你這是……想搶婚?」龍御天狀似驚訝地從龍座上一躍而起,「雷利覺,你是在告訴朕,你要阻止平陽公主下嫁宇文浩,而要朕把公主嫁與你不成?」

  他話音剛落,殿內皇親國戚文武百官全都倒抽一口冷氣,屏息凝神。

  手拿焚香的齊若馨也跟著踉蹌了一下,香灰落在她的裙裾上也渾然未覺。

  一股不屈的氣息從雷利覺的身體裡散發出來,他義無反顧的揚起眉,直視著龍座上的男子。

  「回稟皇上,屬下正是此意,屬下懇請皇上與公主給屬下機會,讓屬下向皇上還有公主證明,不論等待著屬下的是怎樣殘酷的考驗,屬下絕不會退縮,也絕不放棄所求。」

  「雷利覺,你好大的膽子。」龍御天俊逸無瑕的臉上掠過興味盎然,知不知道你要搶的是平陽公主,我龍溪國的長公主?」

  「屬下要娶的也唯有平陽公主一人。」雷利覺斬釘截鐵的回答,「今生今世,哪怕是來生來世,生生世世,屬下也只娶平陽公主為妻!」

  龍御天將他興味十足的目光掃向站在祭壇上,雙肩顫抖,臉色發白的齊若馨。

  「朕可以給你這個機會,但你必須想清楚,要娶朕的姐姐,就必須要朕收回成命,這樣的話,要經受的磨難必然會是尋常的百倍千倍,你未必有這個命成功。」

  「屬下明白!」他完全不為所動。

  「在接受朕給你的磨難之前,你必須親自獲得公主的首肯,如若她也願意嫁給你,朕便依照習俗准你所奏。」龍御天笑著將目光望向齊若馨。

  神壇前,齊若馨將手裡的焚香恭敬地插入香爐中,這才緩緩轉過身,用她充滿不信與驚疑的目光望向龍座上龍御天,以及跪在殿上的雷利覺。

  「大祭司,若有人搶婚的話,可否先讓祭祀中斷?還是需朕親自向三神謝罪,之後才能封壇?」龍御天帶著王者之氣走下龍座。

  「皇上,搶婚既是我龍溪國的習俗,三神自會諒解,不必皇上親自謝罪,由屬下代勞即可。」大祭司恭敬回答。

  「既然如此,今日的祭把與婚禮就先行中斷,眾愛卿同朕一起到偏殿去休息一會,這裡就留給這個膽大包天的雷利覺。」龍御天回首看向挺直背脊的雷利覺,戲謔一笑。

  雷利覺的目光,早已落在神情凝肅的平陽公主身上。

  「朕給你一炷香的時間,如若你無法打動公主讓她下嫁與你,朕就以大不敬的罪名將你趕出宮中,從此以後不得進入璘陽城,自然的,婚事也照舊進行。」

  「謝皇上……」

  「不必謝朕,朕只聽公主的答案。」說完,龍御天挑眉看向齊若馨。

  「皇上,不需一炷香的時間,我現在就可以給出答案。」齊若馨突然間帶著憤怒,大步走下祭壇,秀雅絕倫的面容上有著決絕的光芒,「我不可能答應。」

  「這樣啊……雷愛卿,你先平身吧,公主的話,你也聽見了,朕可幫不了你什麼……」龍御天無奈的搖頭,站在原地,沉思不語。

  「皇上,不論公主現在說什麼,懇請皇上都不會收回給屬下的那一炷香。」雷利覺目光鎮定,神情緊繃。「所以,屬下還是有那一炷香的時間。」

  「沒錯,沒錯。」龍御天無奈地點頭,「公主你看……」

  「雷利覺,你到底想要怎樣!」早已怒不可遏的齊若馨衝到雷利覺面前,不顧眾人驚愕到掉下下巴的目光,與龍御天那完全奸計得逞的得意表情,厲聲呵斥他。「一個月前,你對我親口說了些什麼,難道你都忘了嗎?還是你到宮裡以後發現,娶了公主就真的可以讓你飛黃騰達,得享榮華了?」

  「我說過什麼,我都沒有忘。」雷利覺抬起眉宇,坦蕩的目光緊迫的掃過她蒼白憤然的面容。

  「我記得許久以前,有一個頂天立地的男子說過,如果他連自己的感情都不敢面對,還算什麼男子漢?他怎麼給你承諾,怎麼給你幸福,怎麼能愛你保護你一生一世呢?他還說過,不管現在還是未來,他的心永遠都不會變。」

  「可是站在我面前的,根本不是什麼頂天立地的男子漢了!」她對他嗤之以鼻的冷哼,「容本公主提醒你,他也還說過,今生今世,他都不會娶一個公主!」

  「那不是他說的,而是一個膽小懦弱甚至還自卑可憐的男人說的。」直視著她鄙夷的目光,他坦然而充滿堅定意志。

  「什麼意思?」她怔愣了剎那,猛咬嘴唇,「雷利覺,不管過去和現在,那些話都是從你口中說出來的!你現在這樣……難道說,你真的被這華麗的宮廷所迷惑,也開始貪圖榮華富貴了嗎?」

  「過去的雷利覺敢作敢當,是條漢子!現在的雷利覺唯唯諾諾,瞻前顧後,還怎麼當得起大丈夫呢?」他執著的目光輕柔掃過她充滿憤慨的臉,「他討厭那樣的自己,也終於看清了自己的怯懦與自私有多麼的討厭!所以,他想要重新找回過去的自己,也想要請求你再給他一次機會!」

  高傲地昂起下巴,她帶著與生俱來的傲慢凝視著他。

  「現在,站在你面前的是過去的雷利覺,也是現在的雷利覺,因為不管過去與現在,他要做的,其實只有一件事!」他挺直背脊,大膽而專注地望著她。

  看著他深邃眼眸裡那抹熟悉的堅毅,那樣強大的力量,那樣明亮的光芒……齊若馨情不自禁地顫抖了一下。

  「我要娶一個名叫齊若馨的女子,不管她的身份是什麼,不管她現在有多厭惡我,看不起我,我都必須請求她嫁給我,我曾經做過懦夫,也曾經做過逃兵,但是現在我終於恢復了我的神智,終於知道因為我的愚蠢和那該死的自尊心,我差一點失去產比生命還要珍貴的她!」雷利覺堅毅的目光裡浮現出深刻的沉痛。

  她可以接受他嗎?不,不行,過去一個月的痛苦回憶,他說過的那些話語……

  「我們之間發生了太多的事,我曾經辜負過你,但你也讓我傷心欲絕了。」齊若馨後退一步,她清澈的雙眸裡有著麻木與死心,「現在的你為何要娶我?你說過的那些無情的話還歷歷在耳,難道現在我就不是公主了嗎?」

  「你就是齊若馨。」他目光真摯的望進她哀傷的眼裡,「是那個即使懷疑我是叛黨逆賊甚至利用了你,還依舊為了救我,願意犧牲生命,不顧危險的女子,我那些渺小的自尊與驕傲,和你對我的愛相比,根本不值一提,還好現在還來得及,來得及向你表達我的後悔與自責,來得及請求你的諒解。」

  「那根本是我一時衝動,我才不會為了你而犧牲我自己!」她一口否認,眼裡固執的光芒卻漸漸減弱,「還有,你不必請求我,因為我不會再給你機會了!」

  「因為我把你傷得太重了嗎?」雷利覺緊握了一下拳頭後,倏地放開,毅然伸出一手,堅定的握住她不住痙攣的纖細手腕,「我知道解釋也好,自我辯解也好,都無法消除我這段日子帶給你的悲傷,是我害你不斷流淚,是我讓你心碎,是我沒有實現對你的承諾,所以我應該遭受最嚴厲的處罰,你就給我這個機會,讓你發洩你的恨意,讓你懲治我對我們感情的背叛。」

  「你以為這麼輕描淡寫的幾句話,就可抹殺你那些無情的話語?還說什麼會保護我,會一輩子對我好,說什麼你的心永遠不會變……」她眼裡的恨意不斷的加深,然後心痛的淚水也隨著恨意宣洩出來。「我恨你,我真的很恨你,即使到死,這份恨意也不會隨之消失,所以我不要嫁給你,我不要我不要……」

  齊若馨想要掙脫他的掌握,但他卻帶著溫柔的力量將她握得牢牢的,用滿眼的深情目光定定鎖住她的淚眼。

  「對不起,可是……我不會放開你,差一點,我就因為自己的自私而失去你,我怎麼還能放開你?如果放開你,可以讓你更快樂,更幸福,我一定會放開。」

  「那你就放開……」

  「然而我卻知道,如果我現在放開了,留給我們彼此的,會是無盡的悔恨與痛苦,你的眼裡不會再有笑容,你的心裡也不會再有陽光。」

  「你怎麼如此自大?誰說我沒有你不行了?我要嫁的是朝廷重臣,是全龍溪國最聰明的人!可是你呢?你只是個草莽山賊,粗魯無禮,還很莫名其妙,心志不堅!我只要看到你,就不停的哭,不停的哭……你知道我有多討厭自己哭嗎?」

  她用手背擦去淚水,依舊想要掙脫他的束縛!

  「站在你面前的這個草莽山賊,他的確有許多缺點,有他的懦弱和自私,有他的愚蠢和自大,可是他還是要對你說,對於他而言,從來就只有一個人在心裡,從未有過任何的改變。」雷利覺手腕用力,逐漸拉近了二人的距離。

  她想要掙扎抗拒,可是他的眼睛,那雙可以吸進靈魂的眼睛……如過去一樣閃爍出奪人的光芒。

  他的確是她唯一的愛人,然而……她可以相信他嗎?他的反覆無常,和他那些在意身份地位的話語,還留在她的心底,不曾抹去。

  「謝謝你愛他,謝謝你不論他是怎樣的混蛋,卻還是願意把他擺在你的心裡,他真的不配得到你那麼高貴那麼深厚的愛,然而就算不配又如何?就算你是高高在上的公主,他是出身草莽的山賊又如何?重要的就是你愛他,而他也愛你,傾其一生都只會愛你一個。」

  齊若馨本來以為自己的心固若金湯,本來以為他的任何花言巧語都無法打動她了,他曾經將她傷得那麼深,那麼痛,她早在心裡發過誓,要恨他到底!

  可是,可是為何會動搖了呢?為什麼看著他深邃的雙眸,看著他堅毅的臉龐,看著他眼睛裡那抹讓她顫抖的專注……她就還是思緒模糊,神智開始不清了呢?

  「我心愛的公主,如果我無法來到你的世界,你也無法來到我的世界,又有什麼關係?我居然沒有早點想到……世界是人創造的,我們可以共同創造一個屬於我們的世界,那不就行了嗎?」他說得自信飛揚,斬釘截鐵。

  「可是你知道,已經破碎了的東西,又怎麼會癒合?如果有一天,你突然間又用什麼身份地位為借口,又再要離開我呢?」她從來就不是真正堅強的人,在她的心裡,有著她的孤寂和膽小,她高高在上,可也高處不勝寒。

  「我第一次在一個人的面前可以完全的做自己,不是龍溪國的平陽公主,也不是個厲害的巫蠱師,且不需要記住自己的身份,維持應有的儀態……然而,這些都被你一手摧毀了,你無時無刻不在提醒我,我是龍溪國的公主!」兩行清淚滑下眼眶,她哭出了內心的悲哀。

  「所以都是我的錯!」他平靜的聲音裡卻蘊含著深沉的情感。「你把那麼珍貴的心放在我的手中,我卻絲毫不知珍惜,我知道要你再度信任我,是多麼困難,但我不能因為困難,就不去爭取與嘗試。」

  她默默搖頭,依舊固執地閉緊雙唇。

  「你說破碎了的東西,不可能癒合了嗎?」一抹溫暖人心的笑意在他嘴角緩緩浮現,「有辦法的,所謂精誠所至,金石為開。我相信只要有心,沒有什麼不能癒合。」

  雷利覺一手牢牢握住她的手,攤開另一手的掌心在她面前。

  齊若馨情不自禁地望向他的手掌,然後倒抽一口冷氣。

  「我記得,我已經摔碎了它……」她顫抖的用手指輕撫過髮簪上嶄新的珠花。與她曾經佩戴過的那個一模一樣,「你買了個新的嗎?」這個珠花髮簪,與他曾經送給她,卻被她摔碎的那個一模一樣。

  「你知道嗎?原來珠花是用細繩將珍珠一顆顆串起來的,所以只要將散落一地的珍珠拾起來,再用細繩串好,它就會得到重生。」他小心翼翼的將珠花放在她的手心裡,眼角邊閃過一抹晶瑩的光芒。

  「你……你親手串好它的?」齊若馨帶著不可思議的目光,審視著他那張充滿誠懇與信心的臉龐。

  「當然,我還請了工匠幫忙,將珠花再固定到髮簪上。」他帶著笑意的眼裡也是一抹深情。「希望有一天,我會有機會將它再送給你,雖然那個時候,我還不知道自己會來搶婚,不過也許……在心底深處,我一直不曾忘記自己對你的承諾,不曾忘記一分一毫我對你的感情。」

  「雷利覺,你這個膽小鬼!」她眼裡突然狂湧而出的淚水,模糊了她的視線。「知道嗎?如果你要搶婚的話,可是要經歷生死考驗的。」

  「這樣才公平,你為了我,經歷了生死的考驗,我作為男人,可不能再落於你的身後了!」他看著她顫抖手心裡的髮簪,輕柔低語。「我可以幫你把髮簪再次戴上了嗎?」

  「我不知道,我是不是應該答應你……」

  「那麼就先把髮簪留在你那裡。」雷利覺手腕一抖,輕而易舉卻又深情無比的將她整個拉進了他的懷抱。

  「現在,你不需要答應,等我向你證明了我的愛,你再讓我為你戴上,我已經做好準備,什麼生死考驗我都不怕,因為我擁有你的愛。」

  「自大狂!誰說愛你了……」雖然還是在掙扎,然而她的身體卻有了自己的意志,靠緊了他結實的身軀。

  「你這麼自說自話,實在是有夠討厭的。」眼淚不斷淌下,可是她原本晦暗的心卻在漸漸放晴。

  「那你就討厭我吧,恨我吧,我任憑處置,好不好?」擁緊了她纖細的身體,他溫柔的語氣也不禁有些哽咽。「只是,我再也不會讓你哭泣了,我用燕雲寨,用我師傅的名聲,用我的自尊與驕傲向你發誓。」

  「誰知道你的師傅是誰啊……」齊若馨伸出手去,回抱住他壯碩的身軀,「以為這樣我就會信任你嗎?從今往後,我絕對不會再相信你的任何一句話。」

  「你不必相信我,我會做給你看,用一輩子的時間。」雷利覺內心狂喜無比,更是充滿了感激與對她的滿滿愛意。

  差一點,他就真的失去她了……想到這裡,他就恨不得將她擁進自己的身體裡。

  「好吧,雷利覺,你剛才不是說要我懲罰你嗎?我想到了最好的懲罰方式,就是讓你用一輩子的時間,證明你對我的愛,如果你再敢欺負我分毫,我就判你大敬之罪,要你好看!」

  齊若馨投降了,向她自己心底對他那無法割捨的愛意投降。

  也許,這就是她的命運,誰讓她一貫頤指氣使,誰讓她一貫橫行霸道……才會栽在這個惡劣男人手裡。

  他們相抱的模樣嚇壞了一旁的皇親國戚,文武百官,神殿祭祀,宦官女官,宮女侍衛……全都瞪大雙眸,額冒冷汗,所謂非禮勿視,非禮勿聽,可是皇上不走,他們又怎麼能先走?

  但這樣的場面也真是前所未見,聞所未聞,哪朝哪代,會有這樣駭人聽聞的事發生?

  公主出嫁的祈福儀式,公主卻與另一個男子,在祭壇前忘乎所以的親密擁抱!

  這根本就是朝廷裡最大的災難……可是,他們那偉大的君主可並不是這樣想的,眨動他那雙邪肆詭譎的雙眸,看得津津有味,興致十足。

  「看來,公主答應了你的請求,那……」突然間,龍御天帶著壞心的笑容,打斷了情人間溫馨的場面。

  雷利覺和齊若馨暫時從他們的世界裡抬起頭,看向那個主導一切的男子。

  「剛才所說的生死考驗——」龍御天無辜的揚起層,「皇姐,朕想到一絕妙的點子,你看怎麼樣?」

  齊若馨抬眼掃過自己心愛的男子,巧笑著噘起嘴角,「但憑皇上做主。」讓她那麼傷心難過,當然還是需要一些懲罰的咯,她好歹也是皇家公主不是嗎?而且她相信,她的這個皇帝弟弟,絕對會以她的幸福為第一考量,不然她也不會答應假意嫁給宇文浩,再在神殿上試探雷利覺的心意。

  雖然,她當時並不是那麼的有自信,認為他一定會出來搶婚就是了……

  「不管是怎樣的生死考驗,屬下都甘願接受,請皇上下旨!」雷利覺灑脫地說出這句話,目光裡滿是自信與銳氣。

  那一刻,齊若馨彷彿看到了一年多前,她被困山谷時,那個讓她恨得牙癢癢的黑衣男子。

  雷利覺,他雖然渾身上下都是缺點,但也有過讓她心動的時刻啊!

  「雷利覺,在你有生之年,都要對平陽公主不離不棄,生死與共。」龍御天站在皇座上,朗聲說道,「這個考驗的期限是一生一世,直到你生命終結的那一刻,才算完結。」

  龍御天笑得得意洋洋,如此這般的生死考驗,也只有他這樣的英明君王才能想得出,雖然有點便宜雷利覺……不過,他似乎也有將情況搞得複雜與驚險的嫌疑。既隱瞞了李瀚的死訊,其實也沒必要一定要在如此隆重盛大的場合,試探雷利覺的真心……所以,就這麼便宜了這小子。誰讓他那個對任何男子都非常不屑的皇姐,偏偏就喜歡上了這小子呢?

尾聲

  洛安城外的官道上,一輛馬車正緩緩地行駛著,駕車的是個年輕男子,一身黑衣,頭戴斗笠,悠閒地哼著小曲。

  「相公,城門就要關了,你能不能加快速度?」車簾掀開後,一位英姿颯爽的美貌婦人,露出一臉不耐,看向正在駕車的男子。

  「娘子,就算城門關閉,又有何妨?」男子回頭對著妻子粲然一笑,斗笠下的一雙深邃的眼眸熠熠生輝。「上一次,我們不也是城門緊閉的時刻一起入城的?」

  「還提上一次?那也算一起?我跟你後面那麼久,你竟然都不曾發現我的存在!」這對年輕夫妻,竟是新婚不久的雷利覺與齊若馨,他們不在璘陽城裡享受榮華富貴,也不在燕雲寨裡過著愜意生活,跑來洛安城幹什麼?

  「只怪娘子你的隱身術如此了得,也只怪當時我失魂落魄,思念著娘子,卻不知道思念之人,其實就在身邊。」雷利覺抬起斗笠,露出了他深刻剛毅的面容。

  「那時就算被你發現了又怎麼樣?你還不是會顧忌著我的公主身份,而離我遠遠的,如果不是你那麼迂腐的想法,我們也不會白白各自傷心了那麼久!」齊若馨嘟起嘴角。「想當時,我替你擋掉了多少巫蠱的攻擊,可是你卻渾然未覺。」兩年前攻佔洛安城一役,她瞞著雷利覺暗中保護他,直到戰事結束,才悄然離開。

  雷利覺拍了拍身邊的空位,示意她坐到身旁。

  「從今以後,再也不會離開你身邊半步。」他坦然接受她的指責,也坦然說出他的誓言。

  齊若馨笑容得意的來到他身旁。「怕李瀚會對我不利?還是堅持要為你那個結拜的叛賊哥哥報仇?說好了,這次如果真的找到李瀚那奸賊,一定要讓我和他好好的幹上一架!」

  「娘子,你好久不用巫蠱之術,確定沒有手生?」雷利覺一手握住韁繩,一手摟住她的肩膀,咧嘴一笑,「不過我恐怕這次要讓你失望了,我有沒有告訴你,一個月前我接到師傅的消息,說是李瀚這個大魔頭,在一年多前便身染一種惡疾,不治身亡了。」

  「什麼?那皇上怎麼會說,得到了李瀚在洛安出沒的消息?你幹嘛還同我一起偷溜出宮?」齊若馨的臉頰倏地一紅,卻還是乖乖地靠緊夫君的懷抱裡,但立刻又瞪大杏眸睨著他。「你師傅是誰,他的消息難道比朝廷的還可靠?如若李瀚已死,我那個皇帝弟弟為何還要通緝他?」

  「我師傅是無鬚子。」

  「無鬚子!就是曾經擔任過神殿大祭司,龍溪國最偉大的巫蠱師無鬚子?你怎麼會認識他的?我年幼時也是在宮裡向他學習的巫蠱術,但他後來雲遊四海退隱山林去了,就再也沒有得到過他半點消息……」她愕然地推開他的胸膛,「好啊,你竟然還藏著這麼大的秘密!雷利覺,你到底還有多少事沒有告訴我?」

  「你沒有問起過啊……」他一臉無辜地張大眼,再度伸手,不容她抗拒地拉進他的胸前,牢牢握住她的纖腰,「我以前闖蕩江湖時,偶然與他老人家相遇,他見我才智出眾,就開始教導我學習奇門排陣之法,不過,每次只有他找得到我,我卻從來不知去哪裡尋找他老人家。」

  「難怪你會布那些遠古失傳的陣法……」齊若馨不悅的擰緊眉,「他既然會那些遠古陣法,為何不教給我呢?居然教會了你這個山賊!」

  「看來我們真是天生的緣分。」雷利覺的眸子裡浮現出一抹溫柔。

  「你說他老人家是不是占卜出了我們未來的姻緣,才會刻意如此安排?你學巫蠱,我學奇門,讓我們雙劍合璧,懲奸除惡?」

  「占卜之術我其實也只是略懂皮毛,師傅說過,每個人的命運都由氣形成,而要識得這些氣,要看人與人之間的緣分,並不是每個人都能算得很準,不過,你這樣的說法,也有一定的道理。」抬起頭,她朝他嫣然一笑。

  「那麼,師傅既然有了李瀚的消息,你故意不告訴我和皇上,又是為了什麼?」齊若馨已經懶得和他生氣了,他愛隱瞞什麼都隨他去,反正早晚會對她坦白的不是嗎?

  「娘子,我說過不會再離開你半步,所以你去哪裡,我自然也跟去哪裡。」眼神裡掠過戲謔的光芒,他帶著深情的目光凝視著她,「況且洛安離燕雲寨也不遠。原本我們不就打算下月回燕雲寨,幫助大家興建新鎮的?早點先來洛安遊山玩水幾天,也不錯。」

  「你一日不戲弄我,你就一日不高興。」她故作憤怒地戳了下他的肩膀,語氣裡卻滿是甜蜜的感覺。「等我飛鴿傳書告訴皇上,讓他治你今欺君之罪,你看怎麼樣?」

  「你捨得嗎?」雷利覺完全有恃無恐。

  她大大的歎了口氣,斜睨向他的目光卻柔情似水,「真是的,我堂堂平陽公主,怎麼就被你這個山賊吃得死死的呢?」

  摟緊愛妻的肩膀,雷利覺的目光掃過她發間那支珠花髮簪。

  「因為我在你身上下了蠱,而你也在我身上下了蠱,所以我們永遠也不會分開。」

  眨動了一下她濃眉的睫毛,齊若馨帶著幸福的笑容抱住他的熊腰,「我愛你,我的山賊。」

  「我也愛你,我的公主。」他俯下頭去,想要親吻她的臉頰。

  「相公,皇上應該也知道李瀚的死訊了吧?師傅既然聯絡了你,應該也會聯絡我那個皇帝弟弟才對!」齊若馨推了下他的肩膀。

  「我看,皇上自然是已經得知消息了,不然他這次怎麼會不阻止我們出宮追捕李瀚?如非為了你的安危,一年前他也不會召我進宮……」一抹瞭然的精光從雷利覺的眼裡閃過,他佩服的不斷頷首。「原來如此!恐怕在那之前,皇上就已經得到消息了,但他故意隱瞞不發,而是給你我製造見面的機會。」

  齊若馨的身體僵硬了一下,又自然的靠緊他的懷中,微微打了個哈欠,「看來我們都被他戲弄了,相公,你覺得我的嫁妝是不是太少了一些?還有,我們在璘陽城的府邸正在興建,不如再多建幾座庭院在裡面,至於燕雲寨改建成燕雲鎮的話,需要的銀兩應該也是多多益善的……」

  「娘子,前幾項我都不反對,不過燕雲寨的事,說好了由我一手包辦,你不得插手。」雷利覺看著妻子一臉的古靈精怪,眸光裡充滿了寵愛之色。

  「好啦好啦,免得又有損你的男子漢自尊心嘛,我知道。」勾住他的脖子,她粲然一笑。

  看著妻子如此嬌媚的表情,雷利覺忍不住俯下身去,輕柔的吻住她的嘴角。

  齊若馨配合的抓住他的肩膀,讓淺吻漸漸轉變成了深吻。

  好在夜黑風高,官道上也四下無人,他們自是可以稍稍放肆一下。

  許久之後,雷利覺才戀戀不捨的鬆開懷裡佳人,雖然成親已經一年,然而他們之間卻永遠火花四濺,熱情滿滿。

  遠處的洛安城烽火閃爍,城牆巍峨。

  近處的官道上,一對有情人忘我地互相依偎。

  天際處,月光溫柔,群星閃耀。

  洛安城的夜晚,祥和寧靜,美好如斯。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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