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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tc077
威爾斯親王 | 2021-2-12 06:36:14

本篇最後由 ptc077 於 2021-2-19 07:37 編輯

第一卷:常迷

                第一章

  這世界如此冷漠,唯你我相擁取火。

           ***  ***  ***

  「孫越?站住!」放學的路上,剛好看到有個熟悉的人影,還想著最近找時
間堵他一回,沒想到這就送上門了。

  那小子非但沒有停下,反而加快了腳步,我連忙跟上,眼見距離越來越近,
他忽然拔腿就跑。

  「還敢跑!」我一個健步,不到百米就抓住后衣領把他按停,往邊上的草地
拖去。

  「還敢跑?這才兩個月不到,教訓就忘得干干淨淨了?」往地上一推,居高
臨下地看著他踉跄著摔倒,我不慌不忙地緩步上前,「聽說,你老毛病又犯了?」

  「沒,沒有……」

  然而慌亂的眼神還是出賣了他。

  「哦?可是我怎麽聽到了一些不好的話啊。」我歎了口氣,「是你自己說呢,
還是非得再教訓你一頓才肯老實交代?」

  「沒有!我沒說!不是我!」他的神情一下變得驚恐,本來都以爲升到初中
了,在這一瞬間又想起了曾經被我支配的恐懼。

  「還嘴硬!」我放下書包緊了緊拳頭就湊了上去,一邊往他身上招呼,一邊
還在教育他,「真以爲不盯著你我就什麽都不知道了?看來還是沒打夠,早跟你
說了犯錯了要認,挨打要立正,怎麽就記不住呢!」

  開始還不承認,但沒過多久他就開始求饒:「別打了!我說,我說,我不過
就發了兩句牢騷,別打了……」

  「原話可不是這樣的,當時怎麽說的,說來聽聽。」

  「終于擺脫那個賤種了……」他喏喏不敢大聲,我卻一清二楚,手上不由又
加重了幾分力道。

  「是你讓我說的!別!以后不敢了!」

  「什麽時候把你這毛病根治了,今天什麽時候停手!」

  終于,在他發誓般的求饒和保證中,再加上天也不早了,我結束了今天的教
育課程。

  「呼!」我舒了口氣直起身來,「今天就先放過你,最好別再有下次!」

  「不,不敢了……」

  「嗯……」教育成果還是不錯的,我拎起書包邊走邊整理衣服,順著小路慢
慢晃回了家。

  「媽,我回來了。」我盡量努起一個討好的表情。

  「回來了。」門開了,門里是一雙暗紅花面白底邊的女式平跟皮鞋,纖薄的
肉色淺襪,介于西裝與牛仔褲之間的深色貼身休閑長褲,潔白的襯衫,咖啡色的
小外套,清秀平淡的眉毛先是往兩邊微微一彎,似乎預示著她的好心情,然而。

  「你這又是怎麽了?」不出所料,還是叫她給瞧出來了。

  「這……我……」這次該用個什麽理由好呢?

  「周邊的流浪狗已經找人給捉了,草地邊上窨井蓋上禮拜檢查過也沒少,紅
綠燈修好以后也沒再發生交通事故,這次又是什麽原因?」

  糟糕!她好像會讀心術,我剛想的借口都沒了。她也不著急,黑白分明的杏
眼就這麽望著我,看我苦思冥想之后還能給出什麽回答。

  「那個……就是……」實在編不出來了,我想要不要干脆坦白從寬算了,
「我……」

  就在這時,一個大嗓門就從樓底下躥了上來,打斷了氣氛古怪的對峙。

  「阮晴!你出來!看你兒子把我家小越打成什麽樣了!」

  聽到這個聲音我又頭疼起來,是孫越他媽找上門來了。

  媽跟我來到樓下,就看到那個八婆一手拉著孫越,一手對著我家樓上指指點
點,豎四尺,橫也是四尺,大嗓門就跟個氣管漏氣的公鴨。

  「我兒子從小就被你兒子欺負,上小學的時候還是鄰居,都當小孩子打鬧,
這都上中學了,怎麽還沒完沒了了!」

  「也不知道是誰沒完沒了……」我小聲嘟囔一句。

  「看把我家小越打得!」她把孫越推到我媽跟前,揪著他的頭發把左邊臉亮
了出來,又灰又黑又紅,是給我摁在地上弄的,不過運氣不太好,草里有塊石頭,
幸好石頭不尖,不然就得破相了,不過也沒好到哪去,凹了一塊,被硌的,看起
來也是挺慘的。

  衣服比我髒多了,畢竟是我把他摁在地上錘了一頓,領口被我拽得張開沒法
合攏,褲子都磨破了,也是,兩個月沒動手了,有點手生,沒控制好分寸。

  看著孫越這慘相,媽只好回頭問我:「雷雷,到底怎麽回事?」

  我不敢說實話,也沒想說實話,一抬頭又狠狠盯著孫越,他也喏喏,小孩子
的事情就在小孩子之間解決,我打過他也不是一次兩次了,從小到大,他回家也
沒敢說真話,每次認錯倒快,不過要不了多久又死灰複燃,結果就是再被修理一
次。

  見孫越不說話,媽又問我一遍:「雷雷,你說!」

  畢竟把人家兒子打成這個樣,不給個交代實在過不去。

  「媽,他背后說人壞話……」我含糊回答,想要蒙混過關。

  「說什麽壞話了,就把人打這樣?阮晴,你兒子是流氓混混嗎,一言不合就
打人!從小就這樣,長大了還得了?沒人教就是沒人教!」

  媽深吸一口氣,拉著我的手突然一緊,我心中一窒,「媽~」

  「他說我是『賤種』……」盡管我盡量小聲,但對峙的雙方還是都聽到了。

  孫越膽小地往后躲,他媽也不再那麽理直氣壯,卻猶在那里色厲內荏:「那
也不能打人啊……」只是聲音越來越小。

  我只顧盯著媽的反應,生怕會出現什麽超出我預料的情況,然而她反而平靜
地道:「小孩子不應該打架,也不應該罵人,我家兒子我會教育,但是麻煩熊姐
回去也多教育教育,免得跟人學壞了。」

  說完,也沒再給回話的機會,就拉著我上樓去了。

  熊八婆氣勢洶洶地來,被一陣明譏暗諷卻偏偏發作不得,氣急敗壞地拽著孫
越罵罵咧咧地回去了。

  樓上。

  媽坐在床邊,我站著,比她高了半個頭。

  她靜靜地坐在那,眼神明滅不定,不知道在想些什麽。

  我也愣愣地站在跟前,出神地望著她。

  清疏的眉頭和清澈的眼,從上往下望去平添一份柔弱可怜的意味,小巧挺拔
又秀氣的鼻梁下,是一張同樣小巧但不失圓潤豐厚的櫻唇,一張俏臉就能讓人想
到江南水鄉的溫婉。

  然而眼角的一滴淚痣,使得她高興時看起來柔情妩媚,不高興時又顯得楚楚
可怜,一颦一笑都是風情萬種。

  我知道我媽很漂亮,也很年輕,更重要的是,她看起來比她的實際年齡更小。
我13,剛進初中,她29,今天來的熊婆35,孩子一般大,但是兩個女人看起來完
全就不是一個年紀的,也不怪熊婆嫉妒。

  剛搬到巷子的時候,四下里無不在猜測她跟我的關系,一個年輕女孩跟一個
小男孩,每個月還有個大叔來送點東西,應該是姐弟跟父親吧?不過后來明白這
竟然是對母子,這麽年輕的單身媽媽?

  那時候她每天除了上午兩個小時、下午兩個小時去醫院幫一下忙,就完全在
家,做飯,送我上學,接放學,洗衣服,陪我睡,一顆心都拴在我身上,看到我
心情就格外好,沒人知道她整天都在樂什麽。

  直到我的個子慢慢長到一米四的時候,只到她胸口,每天上下學回家總愛在
她胸口蹭一蹭,因爲腦海里中並沒有這對乳房喂食的印象,總有種特殊的渴望。

  小時候會如乳燕投林般埋進她的懷里,輕輕蹭著,讓呼吸間都充滿她的味道,
她會「咯咯~」笑出聲,卻不會推開我,反而把我摟得更緊,像要完全揉進她的
胸口。

  我怔怔出神,沒注意到她已經抬起頭來,同樣在看著我的視線停留在她身上。

  從什麽時候起,我們疏遠了。

  貝齒輕咬櫻唇,她抬手撫向我的頭發。

  眼前有什麽東西掠過,我下意識偏了下頭。

  見我躲開,她輕輕歎了口氣,轉而拉住我的手,更靠近了一點。

  我還有些忐忑,以爲她要問我打架的事情。

  「對不起,雷雷……」

  欸?媽跟我說什麽對不起啊?該說對不起的是我才對吧!

  「對不起,媽……」我斟酌了一下用詞,「怪我,當時沒忍住,以后我盡量
不會打架了。」

  「媽不怪你,要不是因爲媽媽,你也不會跟他們打架,也不會從小到大沒什
麽朋友。」

  一幫煩人的家夥都被我打怕了,其他同學見到我打人的樣子,自然沒人願意
靠近。

  「一幫小屁孩而已,要什麽朋友,有媽就夠了。」

  「你不也是個小屁孩!到了新班級還是要跟老師同學處好關系才行。」

  「好的,媽。」雖然知道很大可能沒法做到,也沒想去做,但不妨礙現在答
應一下讓她省省心。

  「這麽髒,去把衣服換了洗個澡,媽媽就把菜做好了。」

  「嗯。」

  我用水沖一遍,打個肥皂,再沖一遍,擦干,沒幾分鍾就好了。

  出來看到媽還在做飯,系著圍裙,系帶在頸后腰后分別打了個結,帶子順著
腰、臀滑了一個弧垂在半空隨著動作一擺一擺,圍裙前面被高高撐起,從胸前到
小腹空了好大一塊。

  我慢慢走到她身后,雙手從小腹前的空檔處穿過環住她的細腰,鼻子頂在她
脖子上的圍裙系帶上,心中一片甯靜,「媽,你真好……」

  「雷雷,別鬧,癢……餓了吧,馬上就好了。」媽也沒回頭,也沒把我推開,
只是縮了縮潔白的脖頸。

  我知道媽媽怕癢,尤其是脖子。

  「啵!」我重重親了一口,引得她高高舉起了鍋鏟。

  「別鬧了,媽燒菜呢,該生氣了!」嘴里說著要生氣,最終卻是止不住「噗
嗤」一聲笑了出來。

  我知道她爲什麽這麽開心。並不止是因爲怕癢。

  我沒再鬧,轉身進了客廳,正對廚房,望著她,陷入了回憶之中。

           ***  ***  ***

  老舊的中巴內,只有車頂的小風扇有氣無力地轉動,盡量努力驅散煩躁的暑
氣,幸好沒有什麽太陽,並只是稍微有些悶熱。

  車開在顛簸的土路上,兩邊是奇形怪狀的樹林和草叢,有的長牙舞爪遮天蓋
日抬眼望不到頭,有的細如小臂卻被灰灰胧胧的藤蔓層層纏繞,藤蔓的另一頭垂
在地上向兩邊延伸,最終伸入野地不見。

  我抓緊唯一熟悉的媽媽的手臂,小心觀察著身邊的一切。

  未知的目的地,未知的旅途,陌生的風景,還有陌生的人,配合陰霾的天氣,
在這正值酷暑的八月反而有種陰冷的味道,車開在路上仿佛通往某個看不見的恐
怖存在。

  終于下了車,走過田埂上的小路,一路來到了樹林中,兩座墳茔孤零零的矗
立著。

  「雷雷,這是你爸。」她望著不到半人高的土堆,把帶著的東西一件一件拿
出來擺好,白花,黃紙,在土堆前點燃,「兒子十歲了,我帶他回來看看你。」

  「來,給爸爸磕頭。」

  她拉過大樹旁的我在跟前跪倒,我卻沒法將這個荒蕪的墳丘跟她口中那個頂
天立地的男人聯系到一起。

  拜過他,又拜了旁邊的那一座,她說這是爸爸的媽媽,我的奶奶,我並不了
解這個老人,沒有印象,卻沒有問,她也沒說。

  走出樹林,她把我帶到一片屋舍前。

  「雷雷乖,在這等一下媽媽,媽媽很快就回來。」說著,從包里拿出一塊糖,
「糖吃完了,媽媽就回來了。」

  我不明所以地望著她,接過了她手中的糖。

  她摸摸我的頭,「雷雷最聽話了。媽媽很快就回來。」

  我攥著手,看她轉身。千層鞋底走過家鄉的石子路,青色的、藍色的、褐色
的大的小的石頭在滾動,她慢慢走進這幅沒有燦爛風光的田園畫里。

  我就這樣站在路旁靜靜地等著,偶爾也想剝開糖紙,最終還是沒有。其實我
並不喜歡吃甜食,只是偶爾見她從包里拿出一兩顆。

  我無聊地找著天上的云彩,可惜一片都沒找到,只是看到不遠處升起了一縷
縷炊煙。

  好像有點餓了,剝開紙,把糖塞進了嘴里。這種菠蘿味的糖相比于甜,其實
更酸。

  田野里陸陸續續顯現了人影,對于路邊這個干淨的小孩,一看就是從城里來
的,鄉下的小孩一個比一個皮,就算是新衣服玩瘋起來也是顧不上的。

  其實小孩都是一樣的,干淨只是因爲沒有瘋玩的小夥伴。

  最先的人只是好奇與詫異,隨著炊煙漸濃,歸家的人多了起來,他們開始指
指點點,大致在討論我是誰家的孩子。

  終于有人問我:「小孩兒,你哪的人?你家大人呢?」

  「我媽就快回來了。」我指指她過去的那片屋子。

  「誰家啊?」

  「這兩年沒見過那邊……」

  「是不是阮老三家的?她閨女前些年不是回來過,說生了娃了嗎?還抱回來
一回。」

  是不是女的這方面記憶力都這麽好?尤其是年紀大的?

  「抱回來第二天大軍他媽就走了,也是個可怜的女人……」

  「還不是那個喪門星害的,大軍那麽大個,也不是說沒就沒了?說是犧牲,
指不定怎麽就被克死的……」

  「那不是還有個兒子?」有男人不服。

  「呸!黃矮子,我看你就是瞅人家漂亮,也不怕沒命去享!」頓了頓,聲音
反而小了下來,頗有趁著這天陰沈的味道偷說些什麽的架勢,「帶個兒子回來第
二天就把大軍老娘送走,說不定當年大軍他爸出的意外也是因爲……」

  「而且,兒子是不是大軍的還不一定呢……」

  一群人打了個寒顫,但那女的卻越說越來勁了。

  「不信是不是?看她那臉嬌滴滴的,嘴一挑,眼一眯,是個男的魂都給勾了
去,整個一狐狸精,這麽好的資本還能用來干什麽?反正這些年熟人是一個都沒
見過她在做什麽!」

  他們說的我一句都聽不懂,但隱隱感覺與我有莫大關系,因爲議論是從我指
向那邊開始的。

  「你也沒見著就敢這麽說?」一個怒氣沖沖的聲音闖了進來。

  「誰啊……」「媽……」

  「謝大嘴,你男人在外面偷人有本事你去罵他啊?在這起哄起個一身勁,背
后亂說話也不怕遭報應!」

  姓謝的被戳到了痛腳,旁邊的人好像被提醒了似的,打量她的目光里充斥著
幸災樂禍,好像再說:「原來這邊還有一個啊!」

  「我哪能跟你比啊,阮晴,最不要臉的應該是你吧?長著一張狐狸精的臉到
處勾搭男人,明知道自己天煞孤星還到處害人,怎麽,被雷軍抛棄了就開始報複
了?不知道你是有多毒,現在他們一家死絕了你是不是得意得很?哦,忘了這邊
還有個兒子,隨了大軍的姓,但是不是他的種還不一定呢,說不定啊,就是城里
哪個老男人的野種呢!該不會是跟郭建忠舊情複燃又勾搭在一塊給雷軍帶了綠帽
子,然后雷軍和他老娘被你活活氣死的吧?」

  謝大嘴著一番話噴的是酣暢淋漓,宛如大勝歸來,圍觀的則是目瞪狗呆。

  我媽氣極反笑,反而拉著我掉頭就走。

  「謝大嘴,我看你早就失心瘋了,懶得跟你一個瘋婆子動氣。」然后她又換
了一副勸誡的語氣,「勸你們啊,少跟這個瘋婆子打交道,多說兩句話就不知道
她背地里給編排成什麽樣,最后鬧得全家不得安甯,找罪受嗎?」

  見我媽頭也不回地離開,謝大嘴氣急敗壞口不擇言:「阮晴,你個狐狸精,
掃把星,喪門星,誰對你好誰不得好死,你兒子也遲早被你害死!」

  「我命賤自有天收,你死了肯定下拔舌地獄。」她說完再也不回話,拉著我
沈默著趕路。

  我回頭看了一眼,謝大嘴還在那跳腳鼓噪,周邊已經散開趕著回家吃飯的人
群,以及跟在人群后踱步的土狗,在低氣壓下一切都顯得毫無生氣。

  「餓了吧?」

  我搖搖頭,雖然確實有點餓,但我知道這時候不應該再讓她操心。而且這時
候她笑得很別扭。

  「到家了就做飯。」

  一路上我們都沒再說話。

  回了家,她還是強打精神做了兩個菜,其中有我喜歡的西紅柿炒雞蛋,因爲
她做的這道菜,會把西紅柿去蒂、去皮,吃起來不會影響酸甜軟濡的口感。

  飯桌上,我扒了半碗飯,見她碗里的飯沒少幾口,心不在焉的樣子跟我上學
時被同學欺負了回到家后越想越氣時一個樣,我試探著問她:「媽,是不是有人
欺負你了?」

  「嗯……啊?」

  「是不是因爲她說你壞話?」

  「算是吧。」她想了想還是點了點頭。

  「媽,放心吧,我會保護好你,不會再讓人說你壞話了。」

  我的這句話終于讓她雨過天晴,「雷雷真是長大了,那以后媽媽就靠你來保
護了。」

  「好!」

  …………

  「雷宇,這筆真好看,借我用用呗,試試什麽感覺?」

  往常我通常不理睬他們,實在被煩得很了,最終還是會妥協。

  「別這麽小氣嘛,你媽經常給你買好東西,她那麽漂亮,還那麽有錢,真是
羨慕你啊,哈哈哈……」

  昨天才萌生的想法觸電般湧上我的腦海,腦子里只有一個念頭:「別說了!
阻止他!」

  怎麽辦?

  看著他的嘴還在那一張一合,我下意識就推了過去,閉嘴吧!

  我並不憤怒,只是沖動,讓他閉嘴就夠了。

  在班級里打架,很嚴重,嚴重到找家長。

  媽先是道歉,向老師、同學和同學家長,然后問我爲什麽打架。

  班主任問的時候我沒說,她問的時候我也沒說。

  最后,她只有不斷道歉並保證回管好我,才告一段落。

  回家的路上,「雷雷,現在告訴媽媽,爲什麽要打架?」

  「因爲他們借我東西,還說壞話。」

  「什麽壞話?」

  「記不得了。」

  「那你怎麽知道是壞話呢?」

  「我感覺他們說話的樣子跟昨天姓謝的那個女人好像。」

  「那爲什麽不找老師?不跟媽媽說?」

  「我不想讓你難過,而且說過要保護媽媽的!」

  到嘴邊的話被咽了下去,半晌才對我說:「以后不可以再打架了。」

  「我知道了。」

  我沒答應她以后不打架,因爲我說過,我要保護她,但是又不能被她知道,
也不能讓老師和同學知道。

  學校里,我努力扮演一個乖孩子,對他們不搭理、不去聽、不回應,但是我
沒法不記住,放學后我會一件一件找回來。

  疼歸疼,但是聽到「對不起」和「再也不敢了」就覺得一切都值了,臨了還
不忘威脅一句,「就說是玩鬧,要是敢告狀,我就把你做的壞事都說出來!」

  他們那一群,成績也是糟糕得可以,整日里就偷雞摸狗,所以我一點都不擔
心,瘦弱的優等生去欺負個高的差生?他們會信誰呢?

  打架被我掩飾成了玩鬧,性格看起來更加「開朗」,成績一直處在上游,成
了「別人家的孩子」,暗里卻笨拙而堅定守護著剛剛綻放的萌芽。

           ***  ***  ***

  「怎麽了?」

  「啊?」被打斷回憶,我一時沒反應過來。

  媽以爲我還在糾結剛才的事,反而用她的「阮」言「阮」語安慰我:「媽已
經說了不怪你了,真的不怪你,反而還要感謝兒子在保護媽媽,媽很感動,我家
雷雷真的長大了。」

  人如其名,阮晴的性格又「軟」又樂觀,對于我,或許是因爲不完整的家,
她總是給我雙倍的溫柔,甚至早已經溢出。

  「長大了也是你兒子啊。」每當她擺出這幅「老母慈祥」的樣子,雖然她一
點都不老,反而很年輕,還是感覺渾身上下都莫名的舒坦。

  「是啊。」她笑到眯起了眼睛,發出了滿意的歎息,還沒吃飯就讓人感覺吃
飽了一樣滿足,「能保護媽媽的兒子呢!」

  眼波流轉,她用手支起下巴面:「媽今天很高興,兒子想要什麽獎勵呢?」

  「啊啊啊?保護媽媽不是兒子應該做的嗎?你沒生氣就好。」

  「但是媽被兒子感動到了,想給兒子獎勵怎麽辦呢?再不快點可能就沒了哦?」

  我確信看到一抹光從她的眼角漏了出來,一下就把我晃得失明。

  這語氣,這神態,讓我一下就沈溺其中,脫口說出了心里話:「媽,我能再
好好抱抱你嗎?」

  「這有什麽不可以的,這麽簡單的要求嗎?」

  「不是,是小時候那種……」我的眼睛從平視慢慢往下,「自從我長大了,
媽你就從來沒抱過我了。」

  本來她還有點緊張,畢竟我也快跟她一般高了,但是聽到我的話卻忍不住有
些激動起來,快步走到我跟前,有些急促地抱住了我。

  我靠在她的胸前,想起小時候的樣子,但終究已經長高了不少,沒敢再動,
只是聞著她身上的味道。

  「我知道,因爲兒子長大了,不能再像小孩子一樣了。」

  「雷雷,對不起,媽也不想這樣……」

  「那以后……」

  「你永遠都是媽的好兒子……」

  我想我知道她的意思了。

  我仰頭湊到她優美的鵝頸上又是「啵」的一聲。

  「癢……」她把我抱得更緊了。

  突然感到有點難受,沈甸甸的雙份「母愛」壓得我險些喘不過氣。

  「媽,你……」

  「怎麽了?」她松手臂看著我一臉疑惑。

  我卻不太好意思:「媽你壓到我了……」

  她一開始沒反應過來,然后瞬間紅了臉說不出話。

  爲了化解尴尬我只得硬著頭皮解釋:「媽,對不起,我……」

  「吃飯!」她輕輕推開我回到桌對面,若無其事地夾起了菜。

  「哦。」雖然不是很懂,但也明白那個地方對女性應該是很重要的吧?

  偷瞧對面一眼,發現她臉上的紅暈還沒褪去。果然沒法當做沒發生過。

  「看什麽?吃飯!」明明都沒正臉對我,怎麽能發現我在看她的。

  看來不轉移一下話題,剛那事兒是翻不過去了。

  「媽,跟你商量一下,以后我放學能不能回來遲一點。」

  「爲什麽?」

  「學校要成立田徑隊,我要是入選了下午放學后要參加訓練。」

  她想了想,問出了所有家長都會擔心的問題:「會不會耽誤學習?」

  「媽你放心吧,現在學的東西都挺簡單的,而且中考有體育項目,要是再拿
獎了說不定還能加分,而且大部分高中都招體育特長生,再說還能鍛煉身體,沒
問題的!」

  這幾條我反複想了一個月,從開學一個月學校出通知的時候就打算說服她了。

  她想了一想,實在找不出反對的理由,再看我信誓旦旦的樣子,終于點頭同
意。

  「但是不能太晚了知道嗎?」

  「最遲一個小時,媽你放心吧。」

  「嗯,好。」

  其實我只說了一半,田徑隊里其實有一個小組教的是散打,由于人數不多干
脆就合並到田徑隊里統一管理,平時訓練大都跟田徑隊一起,只是每晚放學后會
做一些特定鍛煉,周末教導專業內容。

  我的打算就是進散打隊,怕她不同意就沒全說,鍛煉身體可以,但是學校怎
麽能教學生打架呢?

  第一周的訓練于我而言格外的輕松,一方面是初一的學生還在發育當中,強
度和要求並不高,另一方面好歹也是在小學里練過的,追著人攆一路已成了家常
便飯。

  可能這一屆學員里我比較突出,老師把去哪個項目的選擇權利交給了我,我
毫不猶豫地選擇了散打。

  分配結束,我意外發現散打的隊伍里竟然有一個女生,而且還是跟我一個班
的。叫周婷婷,跟我差不多高,長相英氣,扎著馬尾辮,純白的短袖和黑色運動
褲,鞋子也是白色帶點粉,第一眼看上去感覺挺清爽的女孩。

  我和她並不熟,我和所有女生都不熟。

  盡管已經過去了半個學期,能跟我說上話的人也是寥寥無幾,相比其他男生
已經到了開始對異性懵懂的階段,我卻毫無這方面的想法,畢竟有媽媽就夠了。
她總能回答我千奇百怪的問題,在我喊她的時候及時地回應我,除了我上課的時
候她總是在家,讓我處于她的視線當中,不懂的她會教,犯錯了也會溫柔地包容,
還總跟我打鬧。

  小時候每次把我逗到生氣,我都會抓著她的耳朵,或者捏著她的鼻子和臉頰,
直到她再把我哄笑。

  她最愛的就是當我要抱她時跟我繞圈讓我夠不著,我一開始停下她就會張開
手靠近狀作要抱我,等我迎上去她又會跑開,幾次三番我就會賭氣坐下或者委屈
到哭,這時候她才將我摟緊懷里輕聲安慰:「雷雷別生氣了,媽媽跟你玩呢,不
生氣了好不好?」每次都會生氣,但又不爭氣地原諒她。

  類似幼稚的游戲經常重複,但母子間卻樂此不疲。

  解散前老師宣布下一周平時照常訓練,周六下午到學校操場集合。

  第二周,老師先是示范了一個側踢的動作,然后讓我們每天鍛煉結束后練習
側壓腿和下腰,兩兩相對練習。

  由于是同班,周婷婷自然找我做搭檔。兩手搭在對方肩膀,雙腿叉立,上半
身筆直,彎腰前傾,等看到她的馬尾時,我的腰已經彎不下去了,不得不說,女
生的身體柔韌性就是好。

  周婷婷抬起頭,和我面面相對,一邊用力下壓搭在我肩膀上的手,一邊故作
輕松地說:「繼續往下壓呀,這就不行了嗎?」

  男人怎麽能說不行?雖然不理解這句話什麽意思,但是莫名感到尊嚴受到了
挑釁。

  我沒吭聲,緊盯著身下的草地,全身心地努力下壓身體。

  壓完身體做了一遍舒展動作,今天的訓練就結束了,我扶著后腰走回了家。

  「媽,我回來了。」

  「回來了,怎麽了這是?」她被我龇牙咧嘴的表情弄的一頓。

  「沒事,訓練的時候弄的,就跟拉韌帶一樣,就第一次會疼,后面習慣就好
了。」

  「那晚上媽給你揉揉。」

  「謝謝媽。」

  睡覺前,我趴在床上,讓她冰涼的一雙小手按在了我的后腰,指尖傳來的觸
感並不十分光滑,帶著些許的粗糙,是爲了照顧我才這樣的嗎?

  她手上傳來的力道並不輕,而且還帶有節奏。手指和手掌傳來的觸感和令肌
肉放松的手法讓我舒服得直哼哼。

  「舒服……媽你真好……」

  她只是笑笑沒說話。

  過了一會兒,我都快要睡著了,感覺一只手從后腰順著脊背撫摸著我的頭臉。

  「好困,媽,今晚能不能跟你一起睡啊?」我抓住她在我頭發上反複摩挲的
手,迷迷糊糊地問道。

  她的手慢慢抽走,我緩緩恢複一絲清醒。我真是什麽都敢說,多大人了還要
跟媽睡,真是……

  她應該回房睡了吧,好困……

  迷蒙之間我感覺一副柔軟的軀體從面前包圍了我,撲面而來呼吸的香氣表明
了她的身份。

  「媽,你來啦?」語氣帶著一絲驚喜和不確定,我覺得自己在做夢。

  「嗯,睡吧。」

  「嗯。」我習慣性地往前靠,想要像小時候一樣把自己整個塞進她的懷里,
磨蹭她的脖頸,感受她的呼吸安然入睡,卻沒想到我已能環住她的整個腰身,而
她下巴與胸脯間的小窩也不再容得下我逐漸長開的面龐,扭了好久也沒找到記憶
中熟悉的感覺,直到她把我按在胸口,聞到令人心安的香味我才沈沈睡去。

  第二天醒來時身旁已沒了人影,但是旁邊的枕頭和被子都有被人睡過的痕迹,
告訴我昨晚不是做夢。

  開門卻看到對面的房門開了,她也剛換好衣服出來。

  依然是純黑的平跟女式皮鞋和肉色淺襪,一身淺紫色過膝束腰連衣裙,頭發
清爽地扎在腦后,露出一段纖細雪白的脖頸。這時候如果配一串項鏈會更好看,
但她從來不帶任何首飾,包括戒指、手鏈、項鏈、耳環之類的,扎頭發用的也是
簡單的挂飾,不染指甲也不留長,頭發從不披散。

  「媽,昨晚……」

  「昨晚你睡覺不老實,拱來拱去的,小時候可不這樣。」

  「啊?」對于媽昨晚上床以后的事情我是真記不得了,「媽,對不起……」

  「早知道就不帶你睡了。」她笑著嗔怪我一句,白了我一眼后去換鞋上班了,
「媽上班了,你快點洗漱,早飯想吃什麽自己買,上學別遲到了。」

  「我知道了。」

  放學后,操場上。

  「雷宇,你腰沒事吧?昨天走的時候看你不太好的樣子。」

  還不是拜你所賜?

  我也就心里想想,雖然我沒什麽朋友,但不代表什麽都不懂,又不是仇人,
當然不會說這話噎人。

  「沒事。謝謝關心。」竟然被她看到了,有點丟臉。不過當時確實很疼啊。

  「不用謝,畢竟也有我的原因……」說著竟有點不好意思,「班上的女生其
實一直都有在討論你到底是個什麽樣的人。」或許是爲了表達歉意,她主動挑起
了話題。

  「哦?」

  「她們都覺得你是那種十分驕傲對誰都不屑一顧的性格。」

  「爲什麽這麽說?」或許是因爲她那一身干淨利落的打扮風格像極了阮晴,
我並不焦躁于與她聊天。

  「平時你都不怎麽跟人說話,回答的時候也就幾個字而已,而且你長得比較
高,有時候看人的眼神讓人有點害怕……」

  「有嗎?」

  「就像有人要搶你東西一樣。」

  「哦,其實沒有啦。」我罕見地解釋了一句,然而這事兒是真的。

  「還有……」

  「還有?」我的表現就這麽差勁嗎?雖然我不太跟人打交道,但不代表就不
在意個人形象啊!

  她被我嚇了一跳,急忙道:「不是你,是黎峰說的,他說你對熟人其實蠻好
的,基本上有求必應。」

  「哪,哪有……」當面被人這麽誇贊還是有點不好意思的。

  「他說你經常借他抄作業,出去玩的時候幫他出謀劃策,甚至還幫他打過架。」

  「那實在是他太煩了,作業不給他能煩死人,而且那小子品味不太行,玩游
戲基本只看宣傳片,再說同班同學被外校的欺負怎麽可能不幫忙?」這混蛋,這
種事都拿出來炫耀,被老師知道任何一個都會出事的啊!

  學校往西的大路上有另外一座初中,不過招的都是成績不太好學生和學費低
的農民工子女,具體什麽情況也沒了解過,不過聽說里面的學生良莠不齊,風氣
很不好,所以有不少同學回家都會繞路,黎峰家離我家不遠,他老爸有礦,穿戴
用的自然貴氣,開學從那邊走被勒索,按我的脾氣肯定不會妥協,那個人知道我
們是附近那所初中的,見反抗激烈也不想把事情弄大,所以都沒動手就罵罵咧咧
離開了。

  「這樣啊,那也很好啊。」

  是指我跟黎峰關系嗎?那肯定比普通同學更好。

  「來,下腰,今天再好好練練。」我沒再回話,開始認真訓練。

  「好!」

  今天才第二天,當然沒那麽快適應,雖然不會像昨天那樣痛不欲生,但腰酸
背痛還是免不了的。

  回到家,想讓她再幫我按按,畢竟挺舒服的,但是又怕她不高興,都說了我
睡覺不老實,一時間左右爲難。

  「怎麽了?」她見我這幅糾結的樣子,主動問我。

  「媽,那個……今晚能不能再給我按按?」

  臉皮和享受,我最終還是選擇了后者,兒子在媽面前還要什麽臉?

  她松了一口氣,道:「還以爲什麽事呢,這有什麽不好說的?」

  「你早上不是說不帶我睡了嗎?」

  「給你按就一定要帶你睡嗎?還是說……」

  欸?對啊!明明是兩件事啊?

  「其實兒子想跟媽睡,但是又不好意思說?」她朝我得意地笑著,仿佛在嘲
笑早已看出我笨拙的計倆。

  我震驚了,自己都沒發現,難道我真是這麽想的?

  不是,只是昨晚記得按完以后就睡一塊兒了,其他什麽都不記得,自然而然
兩件事就變成了一件事。這時候還能怎麽解釋?說我不想嗎?

  那我還是不解釋了,不要臉就不要臉吧。

  「媽……」

  「好了,吃完快去洗澡。」

  我知道她同意了,雖然忍住了沒有發出歡呼,但還是不由自主加快了吃飯的
速度。

  「我吃完了!」我擱下碗就風風火火沖進了浴室。

  洗完澡出來,見她還在收拾桌子,我趕緊過去幫忙:「媽,我來洗碗,我來。」

  「急什麽,真是的。」她實在不明白這麽簡單的事怎麽能讓我高興成這樣。

  「嘿嘿……」我只是報以傻笑。

  等她推開房門我早已在床上趴好,聽到門把手轉動的聲音我就像到點的鬧鍾
回頭喊道:「媽!」

  「一天到晚一驚一乍的~」

  話音沒落,我一個挺身拽下了短袖,露出了精瘦結實的胳膊和后背,惹得她
在我背上「pia」地拍了一巴掌。

  「沒個正形!」她笑罵一聲,接著按了起來。

  昨晚身上實在難受得緊只顧著自己放松,沒注意到過幾分鍾她就已經微微喘
息,心里有些過意不去,我翻身躺在床上望著她:「媽,其實今天不是很累就不
用繼續按了。」

  她本來全神貫注地按壓,沒想到我的翻身讓她一下按在我的胸腹,我怕癢的
很,尤其是腰肋,一下子就抓住她的手停止她繼續按下去,笑道:「癢!」

  她沒想到我的反應那麽大,掙了一下卻掙不開,反而被捏得更緊了:「好了,
放開~」

  放松下來我才發現按在我肚子上的雙手手心溫度出奇得高,忍不住把手覆蓋
在她的手背往下揉動了兩下,一種溫暖的感覺直擊心房,讓我想要把手拉到眼前
來。

  正在這時溫暖卻被抽走了,我抬眼望去,迎面而來的卻是一片暈紅的臉頰和
嗔怪的眼神:「都這麽大了還鬧……」說完就急匆匆出去了。

  房門關上的時候我不禁懊惱起來,怎麽就管不住這手呢?唉,睡吧。

  正在我胡思亂想的時候門又開了,沒開燈,只看到一道曼妙的人影帶著熟悉
的香味躺到了身旁。

  「媽,你……」

  我還沒開口就被打斷:「別說話了,睡吧。」

  「嗯。」我心不在焉地應了一聲,卻沒了睡意,暗暗打量起她來。

  皎潔的月光透過紗窗照射在她的小腿,往上越來越暗,到了上半身已只能看
到身體模糊的輪廓,但依然能看到她側身時起伏的曲線,平時都沒發現她的身材
竟然這麽好,即使是生了我腰身也沒有變形。

  正當腦海里的想法開始不著邊際時,感覺有人在摸索我的耳朵和眉毛,我抬
起手蓋在她的手背,把臉龐湊到她的手心。

  「媽~」我喊了一聲,卻沒什麽想說的,就只是想喊一聲她。

  「唉……」她微不可聞地歎了一口氣,吹到我的臉上有些發癢。

  我在她手心蹭了蹭,又喊了一聲:「媽~」

  「已經長這麽大了啊!」她的語氣充滿了溺愛,手掌在我臉上摩挲著,「小
的時候臉還沒有巴掌大,晚上睡覺非要在媽身上爬來爬去,直到累了才睡覺,不
陪你就鬧,一眨眼都過了這麽久了……」

  「再大都是你兒子。」

  「等到你念完書了,能自己養活自己了,到時候媽也老了,你就一個人過,
偶爾來看看媽就好了。」

  「誰說的,媽永遠也不會老,而且我一輩子都跟你住一塊!」

  「哪有人不老的……」

  「這個還真有!」我信誓旦旦地說。

  「誰啊?」

  「仙女!」看她就要生氣,我連忙補上一句:「還有媽!」

  「你……」盡管已經努力裝作生氣的樣子,但輕笑聲還是出賣了她的好心情,
「哪有人不老的!」

  「你生我都已經13年了,不是一點都沒變老,還越來越漂亮了,小學時候同
學都羨慕我媽這麽年輕好看。」

  「但是再過十年二十年呢……」

  「你就是老了也好看!」

  「行了,人沒多大就這麽貧……」

  「我說的是事實嘛~」

  「好了,明天還要上學,睡覺了。」

  「嗯。」我習慣性地抵在她的肩膀,熟悉的香味和柔軟與溫熱的觸感襲來,
心中無比安甯。

  「媽,我一輩子都跟你在一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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威爾斯親王 | 2021-2-12 06:53:42

第二章

  第二天來到班級,黎峰又早早到了,看他長得文質彬彬還戴著眼鏡,其實一
天到晚除了學習什麽都感興趣,來這麽早都是爲了補作業,拿我的補。

  「老大……」一看到我他就挂著谄媚的笑容迎上來,目的不言而喻。

  自從上次幫他打發了那個不良學生,他就喊我老大,之前揍完人被喊習慣了
也就懶得讓他改口,沒想到這厮反以爲榮,每次有求于我喊得那叫一個「真情流
露」,實在受不了,還真就沒見過他這麽狗腿的人,不過在別人面前他表現得完
全就是另一個樣子,讓我懷疑他是不是從小人格分裂。

  我把作業掏出來,但是沒放到他手上,問道:「我聽說你在班上說我壞話?」

  「周婷婷,她說女生之間傳出來的最開始就是你說的,還說我生人勿進?」

  「冤枉啊,我在她們面前都是在贊美老大見義勇爲、古道熱腸的光輝形象,
哪有什麽壞話!」

  「行吧,要是被我知道了看我怎麽修理你!」

  「哪能呢,你可是我老大呢!」黎峰笑嘻嘻地接過我手里的作業,知道我也
沒真生氣,「以后還要多多仰仗老大呢!」

  班上的同學越來越多,他突然湊到我跟前,賤兮兮地小聲說道:「老大,明
天下午早點來我家,有好東西孝敬您!」

  「什麽東西?」這家夥的新奇玩意確實是蠻多的。

  「不能說,明天早點來就行了。」說完就趕緊去補作業了。

  放學訓練結束,解散前老師提醒我們明天周六下午到學校操場集合,正式開
始散打的第一課。

  回家我率先吃完飯去洗澡,然后自然而然地收拾起來,等到清潔完媽也剛要
準備進屋睡覺,就看到她走到我房門跟前。

  「媽,你……」我以爲她走錯屋了。

  「怎麽了?」他已經推開房門一只腳邁了進去,側過身子問我。

  「沒,沒什麽。」我擦擦手也進了屋。

  一夜無話,我睡得格外得好,難得周末能睡個懶覺,直到9點才起,媽已經
去醫院了。

  做了兩個小時作業,看了下時間,差不多該回來了吧,就聽樓下大門傳來閉
合的聲音。每天中午她都會回家給我做飯,已經持續了13年。

  吃完飯說下午要去學校,她只是叮囑我路上小心、早點回家,我就出門了,
當然不是直接去學校,而是去黎峰家。

  他家在一座高檔小區里,開門的就是黎峰的母親柳阿姨,他爸經常談業務不
在家。柳阿姨全名叫柳馨怡,是個極其溫和的女人,比我略微高些,留著微卷垂
肩的長發,臉上畫著淡妝,看到我以后先是從眉眼散發出笑意,然后擴散到嘴角,
透著水光的桃花眼向兩邊下彎,性感的粉唇微微翹起,伸手把我迎了進去,柔軟
的小手因爲透明感的美甲更顯嫩白。

  「小宇來啦!」因爲我的「見義勇爲」,柳阿姨對我十分感激,再加上我學
習好又喜歡運動,她總是催促黎峰跟我待在一起向我多學學,別整天宅在家不務
正業,擺弄他那些奇奇怪怪的玩具。

  「柳阿姨好,我來找黎峰。」柳阿姨這麽熱情每次都讓我有些拘謹,那件事
第二天黎峰就跟我說他媽執意要我去他家吃飯,柳阿姨在家忙了一個上午做了一
桌子菜。

  「這麽客氣做什麽,不是讓你喊馨姨了,還叫阿姨這麽生分,真是……小峰,
同學來了還不出來!」

  「不用了,我自己進去就好了。」我連忙換上拖鞋往黎峰的房間走去。

  「這孩子,整天就待在房間里也不出來……有事就喊馨姨。」

  「好的,馨姨。」

  剛到門口房門就開了,黎峰趕忙拉著我進去就把門關上:「老大,來!」

  「搞什麽,在自己家還跟做賊一樣……」我一邊說一邊放下書包。

  「好東西!」他從書包里掏出了一本用劣質紙張印刷的書,書的封面一下就
吸引了我的注意力,因爲上面畫著一個彩色的裸體女人,姿勢是平躺著的,雙手
從兩邊抱住自己的膝彎向大大張開,露出了黑漆漆的旺盛陰毛,封面上還寫著幾
個字《**淫*》。

  從沒接觸過這東西的我頓時受到了莫大的沖擊,咽了口唾沫濕潤一下發干的
喉嚨,艱難地把目光移向黎峰,緊張地問道:「這,這是什麽?」

  「好東西啊,老大!你不會沒看過吧?」黎峰臉上挂著極其猥瑣的笑容,讓
我想起了逃學威龍里的那句台詞,「猥瑣!極其猥瑣!」

  「沒看過怎麽了?」

  「那天看到老大那麽厲害,以爲你什麽都懂呢……」

  「正常哪個學生看過這個啊!」我緊張得四處亂看,故意不看向那本書。

  「那給老大你帶著回家好好看看!」他不待我回應就拉開我的包把書塞進去。

  我想要拒絕卻說不出話來,想要阻止,手腳卻失去了反應。

  「放心吧,只要小心點不會那麽容易被發現的。」

  「我先走了,下午還要去訓練……」我不敢再待下去,逃也似地轉身開門,
卻在過道里碰上了馨姨,不由自主想起了剛才封面上的女人,腦海里立刻就用馨
姨代替了。

  「剛來就要走啊?」馨姨的問話叫醒了我。

  「啊?哦,我馬上要去學校參加訓練。」我正心虛得厲害,根本不敢直視她
的眼睛,結果視線向下的過程中,無意看到了她因爲穿著睡裙而露出的一抹雪白
的溝壑和一截嫩生生的小腿,急忙說了聲「馨姨再見」就離開了。

  我緩緩下樓,一邊平複劇烈的心跳,一邊卻再次幻想,馨姨如果做出那個動
作,豐挺的乳房,豐腴的大腿,雪白的肥臀,大開的腿間黝黑的陰毛,不知道里
面是什麽樣的……

  我甩手給了自己一巴掌,雷宇,你他媽想什麽呢,馨姨對你那麽好你竟然這
麽想,簡直畜牲都不如!

  來到樓下,我不再胡思亂想,頂著大太陽趕往學校。

  兩點集合,到學校已經一點五十了,我急忙趕到操場,剛才的事早就丟在腦
后了。

  我是最后一個到的,老師看了看表,見人齊了,就開始了熱身運動,慢跑一
圈,再做舒展運動,雖然運動量不大,但天氣太熱了,每個人都已汗流浃背。

  「在正式上課之前需要跟同學們說明一點,我們這個小組學習的是散打,盡
管經過多次簡化和改革讓這項運動普及開來,能在學校進行教學,但這不代表是
完全安全的。首先,體育運動大多都有一些危險性,一定要在老師的指導下進行,
其次,散打這個項目本身就帶有強烈的對抗性,受傷將會是經常發生的事,我們
需要盡量避免受傷和將受傷程度控制在一定范圍內。如果哪位同學覺得自己不太
合適或者擔心這方面的問題可以及時選擇退出。」

  幾個學生相互看了幾眼,發現唯一一個女生都沒有表態,也紛紛不動。

  老師停頓了一會,見我們無人退出,便繼續說道:「如果有問題可以隨時向
老師反映。好了,現在開始正式上課。」

  「首先向同學們簡單介紹一下散打。散打一般是在暴力對抗中利用踢、打、
摔等攻防技法制服對方的格斗項目,目的在于一擊制敵,並沒有固定的形式套路。
散打創立之初是爲了自己在受到他人侵害時保護自己的人身安全,隨著現代社會
犯罪率越來越低,散打更多作爲競賽項目和強身健體的體育運動,但是在某些意
外情況下依然可以發揮它的作用。希望同學們學習了以后千萬不要依仗它來好勇
斗狠甚至行凶犯罪。」

  我感覺自己如虎添翼,以后再碰到亂嚼舌根的就不用擔心打不過了,我這應
該算是保護人身安全,不算好勇斗狠吧。

  接下來,老師開始講授散打的專業知識以及訓練動作和方法,直到將近五點,
今天的課程才結束。

  「第一周還只是動作訓練,從下一周開始就會加入對抗練習,即使在老師的
指導下也可能會受傷,有問題的同學可以及時跟我說。好了,解散!」

  回到家立刻沖了個澡,然后回到房間躺了下來。一時無聊,拿過書包,突然
想起黎峰塞進去的那本書,一瞬間心髒又劇烈跳動起來。

  看?不看?腦海里還在做著思想斗爭的時候,手卻無意識地拉開了書包。

  再次看到封面,我不禁口干舌燥,翻開書頁,開頭沒過多少就開始了淫穢不
堪的描寫,一些粗俗的字眼投射在了眼中,占據了大腦,更刺激的是書中的人物
竟然是母親和兒子!這樣的禁忌關系劇烈地沖擊著我傳統的觀念。

  直到樓下的關門聲把我驚醒,媽媽回來了!我慌忙地拉開抽屜,把書放到了
最下面,回過神來才發現自己緊張過度了。

  平複了一下心情,把那些亂七八糟的內容從腦子里全都甩出去,我打開房門,
看到她剛上樓換鞋,彎腰的動作勾勒出一道優美的曲線。

  「媽,喝水。」我拿出杯子給她倒了一杯涼開。

  「嗯。」她笑著接過水杯,喝了好幾口才舒心地吐出一口氣,把杯子放下,
「謝謝兒子。」

  「嘿嘿,這算什麽……」

  「今天可真熱,得開空調了。你的房間沒空調,晚上來媽房里睡吧。」

  「好,好!」我忙不叠點頭應著。

  晚上隨便吃了點,她就洗澡去了,而我來到她的房間打開空調。隨著機器開
始工作,房內溫度很快降了下來。

  我正躺在床上享受著夏日里難得的涼爽,房門被推開了,她一手順著頭發一
邊關上門。烏黑柔亮的秀發披在肩上,圓潤的下巴下面露出了一對精致的鎖骨,
腰肢纖細,身姿高挑挺拔,雙腿修長,哪有一點生過孩子而且兒子都已經上初中
的樣子?

  「怎麽一直盯著媽看?」她低頭掃了一眼身上也沒什麽奇怪的地方啊。

  「因爲媽漂亮呗,嘿嘿……」

  「你還小,知道什麽叫漂亮嗎就敢說?」

  「媽這樣的就是!而且我不小了!」像是要證明什麽,我急切地從床上一骨
碌爬起來站到她面前,額頭貼得很近,拿手比劃了一下,「看,我馬上就要超過
你了。」

  此時的我比她還矮了一些,只得微微抬著頭望著她的眼睛說話,溫熱香甜的
呼吸噴在我的口鼻間,讓我感覺有些怪異,忍不住往后退了一步。

  她卻一把摟住我的肩膀,笑著說道:「好像是長高了不少嘛……」

  「媽,跟你商量個事。」

  「什麽?」

  「以后能不能別叫我小名了?」

  「怎麽就不讓叫了呢?」

  「我這不是長大了嘛,不是小孩子了。」

  「是是是,還要跟媽睡,兒子是長大了哦?」

  一句話戳到了我的軟肋,我卻無法反駁,只得往床上一趴,耍起了無賴:
「我不管,反正不許再喊小名了。」

  「雷雷?」她喊我,我卻沒回應她,又喊了幾遍,見我故意裝作沒聽到的樣
子,只得改了稱呼。

  「好好好,小宇?雷宇?兒子?」

  見目的已經達到,我這才「嗯」了一聲。

  「那媽媽也跟你商量一個事。」

  從小到大,任何事情都是她拿的主意,還沒有過這種商量的情況。

  她的語氣有些猶豫,分了好幾次才斷斷續續說完:「媽明天要出差……可能
有一段時間不在家……有點擔心……」

  「擔心什麽?」

  「一直以來都是媽在照顧你,就怕你一個人過不好,而且時間可能有點久……」

  「有多久?」

  「大概,兩三個月吧。」

  「媽你放心吧,我能把自己照顧好的。」

  「嗯,早上不要遲到,按時吃飯,不要回家太晚,注意安全,講究衛生,要
用錢就用,不夠了找你婧姨,但是別亂花錢,還有最重要的,學習可不能落下了……


  就這樣聽著她絮絮叨叨了半夜,直到倦意襲來扛不住了才沈沈睡去。

  第二天是周末,醒來時已天光大亮,想起昨晚她跟我說的話,我不禁有點茫
然,這就要一個人生活了?

  來到客廳,發現桌子上留著一張紙,滿滿當當的都是注意事項,忐忑的心情
略微平複。而且也就兩三個月而已,

  看了會書,時間就來到了十一點,往常這個時候都在等她下班回家做飯,今
天該怎麽處理呢。

  沒法拿定主意,換鞋下樓晃蕩一圈,不知不覺又到了黎峰家小區門口,閑著
也是閑著,上去看看這小子平時都怎麽打發時間。

  「小宇來啦?」開門的還是馨姨。

  「老大,你怎麽來了?」另一側,黎峰打開房門探出了個腦袋,對我的到來
感到詫異。

  「我媽出差了,一個人在家不知道干點什麽,就出來走走。」

  「還沒吃飯吧?那正好,留下來吃頓飯吧。」馨姨一邊說著一邊把我拉進屋
里,「你先跟小峰玩會,馬上就好。」

  「這……」

  「對啊,老大,干脆你以后吃飯都來我家算了。」

  「是啊,外面的東西還不一定干淨,以后跟小峰一起過來吧。」

  「會不會給阿姨添麻煩啊?」

  「這有什麽,平時阿姨一個人在家也得照顧小峰,哪有什麽麻煩的,人多反
而更熱鬧一點。」

  「那這段時間就打擾了。」

  「好了,你們先去玩吧。」

  打開黎峰房門,只見地板上擺滿了各式各樣的零件,看得我眼花缭亂。

  「這是什麽東西?」

  「單兵裝甲模型。」他扶了扶眼鏡,一邊對照說明書,一邊還在擺弄零件。

  對這些我實在提不起興趣,只好在他房間里隨意逛了起來,看到書桌旁的櫃
子里放著幾張碟片。

  「古惑仔?」

  出于好奇,我打開播放起來,越看越入迷,連馨姨喊吃飯都沒聽到。

  「原來老大喜歡看這種類型的?下午我找找,貌似還有更不錯的,好像叫什
麽《熱血高校》。」

  吃完飯,我繼續看電影,黎峰仍專心致志地組裝模型,兩人都沈浸在各自的
世界里。

  「終于搞定了!」他站起來伸了個懶腰,摘掉眼鏡,揉了揉發昏的眼睛。

  循著他的聲音,我看到地板上矗立著一個膝蓋那麽高的人形機甲模型,正好
電影也快放完了,抬頭看了一下窗外,不知不覺太陽已經下山,天色慢慢黑了下
來。

  這麽快?我匆匆告別,回家把作業檢查了一遍,畢竟明天還要上課。

  第二天一大早就醒了,被餓醒的,昨晚光顧著回家,忘了晚飯,肚子已經響
了起來。急忙洗漱下樓,狼吞虎咽了一番才好受不少。

  就這樣,白天上課,中午和晚上都在黎峰家里解決,而且通常都是做完作業
才回家,連帶著把他的成績也提高了不少,馨姨更是樂得我常去做客。

  只是每晚回到家中,只有自己一個人,孤零零的更顯得空曠。晾好換洗的衣
服,我像往常一樣,睡在她的房間,即使不用開空調,也改不了這樣的習慣。

  期中考試剛過,學校準備組織一次秋游,時間就定在這周末,爲期兩天一夜,
反正家里沒人,我自然報名參加了。

  由于是學校組織的大規模的旅游活動,安全注意事項繁瑣的很,一個會直開
到天黑才放學,我聽的是頭昏腦漲,也懶得記,本來就沒大玩一場的心思,權當
出去透透氣,

  因爲要準備東西,我沒去馨姨那邊,徑直回了家,隨便沖了個涼就往床上一
躺,想了想也沒什麽好帶的,明天早起再說吧。

  我抬手抓住一旁的枕頭,習慣性地想要摟著枕頭睡覺,卻沒扯動,反而引起
了一聲驚呼。

  「唔……」

  我嚇了一大跳,彈簧一般蹦到地下開了燈。

  「媽?你回來了?」

  「兒子……」她睡眼迷蒙地喚了我一聲。

  「媽你不是說要兩三個月嗎?」

  「稍微加快了一點速度,就提前回來了。」

  她的聲音有氣無力,這時我才發現,她整個人都瘦了一圈,渾身上下都彌漫
著一副病態,嘴唇也失去了血色,面容異樣的蒼白,就像瀕臨枯萎的花朵。

  這回我受到的驚嚇絲毫不比剛才弱。

  「媽,媽你,怎麽了?」話說出口,才發現每個字都在顫抖。

  我一下慌了神,從小到大,她就像是一把傘,把我遮掩得絲毫不漏,現在這
把傘一拿開,突然發現我竟無處可躲。

  「媽沒事,多休息幾天就好了。」

  「媽,我們去醫院好不好?」

  「我剛從你婧姨那兒回來,真的沒事。」

  聽到她這樣說,我總算放心了些,從小到大,我家受過婧姨不少照顧。

  然而看到她這個樣子,我還是有些放心不下,關上燈,我爬上床輕輕摟住她,
就像她常對我做的那樣,入手卻不似往常,才知她現在單薄得可怜。

  「媽,繼續睡吧。」

  「嗯……」

  她迷迷糊糊地睡了過去,我卻絲毫睡意都沒有。

  她真的是去出差嗎?正常的出差能把人累成這個樣子?從兩三個月到一個月,
如何會這麽簡單?可是我卻什麽都做不了……

  第二天早上是被手機來電吵醒的.

  「喂?」

  「請問你是雷宇的家長嗎?」

  「是的,你是?」

  「我是他的班主任,學校今天組織秋游,雷宇同學已經快遲到了。」

  糟糕,竟然把這事忘了,然而看著面前瘦弱的人,我再也不想別的事了。

  我小聲對她說:「媽,把電話給我。」

  接過電話,我對班主任道歉:「班主任對不起,家里突然有事,這次沒法去
了,祝同學們玩得開心。」

  「啊?是嗎?」

  她一聽這話就急了,連忙奪過手機:「喂?班主任,不是……」

  我知道她想說什麽,無非是要我出去好好玩一趟,但現在我哪有這個心情?

  我堅定地望著她的眼睛,讓她知道今天我是死活都不會離開家門的。

  見我這麽堅持,她只好改變了口風。

  「不好意思,家里實在有事走不開,祝你們玩得開心。」

  「那好吧,再見。」

  「再見。」

  挂斷電話,她沒好氣地抱怨我:「這下你滿意了?」

  我瞬間就急了,一股怨念在心底滋生,還不都是因爲你,我爲什麽這麽做你
會不知道?

  我也不回話就下床去了,直到在鏡子前刷牙,才發覺她靠在浴室門邊,靜靜
地看著我。

  「乖兒子,別生氣了好不好?」

  本來氣憤于她不領我的一片好心,然而看到她可怜兮兮地表情和宛如偷著蜂
蜜的賊笑時,才明白她又在逗我。

  于是我更生氣了。

  自己怎麽那麽笨。

  我生著自己的悶氣只顧低頭洗臉,忽然發覺腰間的衣擺被輕輕拽了兩下,然
后一根手指在我的腰眼上戳了戳。

  「干嘛?」

  「別生氣了,媽看到寶貝兒子太高興了,忍不住就逗了一下嘛……知道你是
爲我好的……」

  「沒生你氣。」

  「真沒?」

  「真沒。」

  「那干嘛還繃著個臉?」

  「我在想這兩天做什麽菜給你補補。」

  「鍋鏟都沒拿過還做菜?」

  「你等著瞧好了!」說完我就準備出門去買菜,走到門口突然想起家里這位
還是「病號」,又再三叮囑:「你在家好好待著不要亂動,有什麽事等我到家再
說,我買完菜很快就回來。」末了還不忘補上一句,「在家乖乖等我回來!」

  然后逃也似地出了門。

  「沒大沒小的……」

  走了不過七八分鍾就是一片菜市場,雖然沒真正做過菜,但是之前一個月去
馨姨家的時候也有過打下手的經曆,想著她面色蒼白,給她補補血應該沒問題吧?

  不一會,我提著一只烏雞、一捆菠菜和一節蓮藕回家進了廚房。蔬菜倒是好
處理,可是這只雞,我拿著刀左對右對就是不知從哪下手。

  「我來吧。」她把兩只雞膀和雞爪並到一起,讓我一手一對將之頭朝下拎著,
然后拿過一只碗放于地下正對雞頸,拔掉脖子上的幾縷雞毛,刀鋒「嗤」地一下
抹過,待血流盡,放在水池中,開水褪毛,切開清洗,一氣呵成。

  我呆呆站在一旁只有看著的份,完全插不上手,不由有些氣餒,就這水平還
想照顧人呢,不餓死自己就算不錯了。

  見我手足無措有些消沈的樣子,她沒有直接安慰我,而是站在一旁指導我第
一次掌勺。

  再從冰箱里拿出西紅柿雞蛋添了一道菜,這一桌我足足忙活了一個多小時。

  菠菜,蓮藕,西紅柿,烏雞,她看著這一桌子菜臉色有些怪異,幾次欲言又
止,終是忍不住問道:「怎麽挑的這幾個菜?」

  「我這不是尋思著給你補補血嘛。」

  「我又不是……」

  「不是什麽?這幾個菜不是補血的嗎?」我一臉疑惑,明明問過好幾個商販,
不會弄錯了吧?

  「沒什麽,嘗嘗吧。」

  第一筷子下去,雖然沒什麽怪味,但絕算不上好吃,不過可能是自己親手做
的緣故吧,總覺得有加分項。

  吃飽喝足,她的臉頰終于能看見一絲紅暈,一雙大大的杏眼也不再無神,反
而像是蒙著一層水霧,透著喝醉酒似的慵懶。

  折騰了一上午也把我累得夠嗆,不僅手忙腳亂,還極其耗費心神,昨晚胡思
亂想睡得又晚,這會終于有些頂不住了。

  對視一眼,竟有些不約而同、心領神會的默契在里面,顧不得把桌子收拾干
淨,隨意洗了把臉倒床就睡著了。

  一覺醒來,發現窗外透著橘黃色的光,樓房和樹木的影子被拉得老長,看了
一眼鬧鍾,已經五點多了,剛想起身,就感覺有一絲不妥,下身一片濕漉漉的,
該不會是尿床了吧?

  偷偷瞧了一眼睡在身邊的人,發現沒有要醒來的樣子,我蹑手蹑腳地下床去
了浴室。

  卻沒發現我前腳出門,她就睜開了眼,嘴角噙著笑意和淡淡的羞意喃喃自語
道:「臭小子,真的長大了呢……」

  浴室里,脫下的褲子里黏糊糊一片,我忙不叠塞進水里泡著,好好洗了個澡
才出來,看到她正在收拾桌子,我趕忙過去搶下她手里的活計,責怪道:「都讓
你好好待著,別亂動,有事叫我就行了。」

  「好好好,這可是你說的哦?」

  「當然了,隨叫隨到!」我拍著胸口打著包票。

  經過一番大掃除,不僅清掃了灰塵,還收拾出許多不用了的物件,那些還能
用的,比如穿小了的衣服,就寄到貧困地區,沒用了的就直接扔掉。

  「哈!」看著煥然一新的家,盡管累得直不起腰,但胸中充滿了成就感。

  「小宇,今晚我們出去吃吧。」出門扔垃圾的時候她突然提議道。

  「爲什麽?」

  「爲了慶祝媽媽回家,也爲了感謝兒子照顧了我一天!」

  「那去吃火鍋怎麽樣?」我指了指那邊街角的大招牌,「看他們宣傳的好像
有一種滋補養顔的,去試試?」

  「好!」

  火鍋是牛骨清湯,底料里放了大量的枸杞、當歸、紅棗等,跟一般重油重辣
的不同。

  「味道好淡啊,怎麽不要辣的啊……」吃到一半,她就開始碎碎念,望著剩
下的食材逐漸失去了胃口。

  我翻了翻白眼:「等你什麽時候恢複了,陪你好好吃一頓。」

  我並不知道,這句話日后讓我吃了多大的苦頭。

  「媽媽去弄點辣醬行不行?就一點點,不然吃不下去啦……」

  知道她又是在扮可怜,可我還是不爭氣地妥協了:「就一點點,不能多啊。」

  「知道了。」沒過一會她就興高采烈地拿著一個小碟回來,碟子里就盛了一
點點辣椒,「就這麽點,可以吧?」

  「嗯……」確實少得很。

  她把辣椒混在醬料里,又開始大快朵頤起來,看她吃得這麽歡,我不由好奇
起來,什麽辣椒這麽神奇?

  我悄悄靠過去,趁她不注意,握住她的手,一口咬住她的筷子,把本該送到
她嘴里的食物搶了過來。

  一瞬間,我的眼淚就流了下來,感官都失去了效應,只覺得一股火焰從舌頭
燒到了腦子,這時候唯一的念頭就是找水救火。

  一把抓起面前的杯子灌進嘴里,盡管味道有點怪,但還是勉強恢複了一點理
智。

  我紅著眼睛問她:「這就是你說的一點點?」

  「一、一點點吧……」現在這個情況她著實是沒理,但仍然強辯道,「你不
是都同意了嘛?」

  「但是我怎麽感覺你這完全就是把我當成個笨蛋啊!」

  見軟的不行,她氣勢一變:「你姜然敢凶我?你是我兒子,我是你媽,你凶
我!」

  一句話把我駁得啞口無言,面對這種無賴手段,我只有心不甘情不願地退避
三舍。

  一頓飯已經吃得七七八八,再加上現在這個情況,頓時都沒了胃口。

  回家的路上,見我悶悶不樂的樣子,也明知自己理虧,她只好對我故技重施。

  「好了啦,媽知道錯了,乖兒子就原諒我這次好不好?」

  我雖然心里早已釋懷,但面上還是不動聲色,不然每次她一來這招我就服軟,
豈不是很沒有面子?

  「兒子你是不知道啊,出差的日子里媽是吃也吃不好,睡也睡不好,難得提
前回來了,因爲太高興了所以有點過分,下次一定聽你的,好不好嘛?」

  見她說得可怜,又想起她剛回來時的那副樣子,心里瞬間就原諒了她。

  「你什麽都知道還跟我犟……」

  「當媽的被兒子教訓不要面子的啊!」

  「行吧,你是我媽,你說得對。」

  剛走出飯店,天空就響起了驚雷,瓢潑大雨傾瀉而下,她的身子一顫。以前
每當打雷的夜晚,她都會用手捂住我的耳朵,我便也學著她的樣子捂住她的耳朵,
這樣她的身子便不會顫抖得那麽厲害。而且我則從沒害怕過打雷。

  急忙逃回家里,擦干身子換了衣服,我們兩人就躺在床上有一搭沒一搭地聊
著。

  由于下午睡足了,都精神十足,面對母子倆第一次分別如此之久,顯然各自
都抱有充分的好奇心。

  習慣性輕輕摟住她的肩膀,感受到了明顯的瘦削,盡管昨晚就已經知道了,
但還是忍不住心疼起來:「媽,這次出差你到底干嘛了啊,把自己搞成這個樣子,
知不知道昨天晚上我都快嚇死了。」

  「說了你也不懂,其實我就是想早點回來,不然也不會這樣,而且你就放心
吧,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我都說了能照顧好自己了,你還擔心。」

  「這不是頭一回嘛,下次一定好好的,好不好?」

  「什麽?還有下次!」我的聲音提高了八度,一次就搞成人不人鬼不鬼的樣
子,再來一次命還要不要了?

  「媽答應你,一定會照顧好自己,這樣行了吧?」

  我知道這是大人的事,暫時我肯定沒法改變任何事情,只能曲線救國:「下
次什麽時候?」

  「至少等你上大學了吧。」

  我盤算了一下,到了高中差不多就能弄部手機,最遲上了大學也肯定會有,
到時候就不至于兩眼一抹黑什麽都不知道了。

  「好吧,不過到時候媽你要是出差了要經常聯系啊。」

  她猶豫了一下,但還是答應下來:「沒問題。」話題一轉,「一直都是你在
問我,媽離開的這一個月留給你的飯錢怎麽都沒怎麽少?」

  于是我把怎麽跟黎峰認識、又經常去他家吃飯的大致經過簡單介紹了一遍。

  「那明天要不要去你同學家感謝一下啊?」

  我想了想:「嗯,雖然馨姨人很好不會計較這些,但還是應該去一下。」

  「有多好?」

  「什麽有多好?」她冷不丁問了一句,我都沒轉過來。

  「就是你說的馨姨。」

  我仔細回憶了一下,渾然沒發現身邊的人情緒已經開始不對。

  「怎麽說呢,就是人很溫柔說話輕輕的,又年輕又漂亮,還會做菜,每次去
馨姨家對我都很好,就是感覺黎峰跟她母子關系好像不太好的樣子。」

  「真的那麽好嗎?」她幽幽問了一句。

  我這才感覺不對,轉頭看了一眼,她的表情看不真切,卻聞到一股淡淡的酒
氣。

  腦子開竅了一般,我突然好像明白了她此時的心情。兒子當著媽媽的面,贊
歎同學的母親更有母性,而自己卻成了兒子的拖累,不管是誰心里都不好受吧。

  「當然了。」我頓了一下,才說出下半句話,「再好也沒媽你好。」

  「你才是對我最好的人!」

  沈默了一會,我的肚子突然翻了天。

  糟糕!一定是因爲那口辣椒!

  我急忙下床想要上廁所,衣服卻被輕輕拽住了,她嘟囔了一句我沒聽清,掙
脫開心急火燎地沖了出去。

  等到我終于好受一點,回到房里,發現她已經睡著了,走近了卻聽見她還在
夢呓,把耳朵湊過去,隱約聽到她邊哭邊說:「不要走……對不起……別走……」

  看著她睫毛微微顫動,伸手摸了一下枕頭,竟然是濕的。

  我從沒見過她如此無助的模樣,即使剛搬過來青黃不接的時候都沒有過,卻
沒想到她會在今天卸下心防。

  「好了,媽,我沒走,別怕。」本來以她的圍度我是無法輕易環抱的,可我
的手卻在她的后背相遇了。

  我呆呆地盯著窗沿,閃電時不時劃過視網膜,感受著懷里的嬌軀隨著雷聲一
下一下地顫動,心中不禁思緒萬千。

  媽,你到底有多少秘密啊……

  第二天一早,外面已經風平浪靜,又是陽光萬里的好天氣,要不是路邊吹斷
的樹枝樹叶和路上的濕痕,根本看不出昨晚那場狂風驟雨。

  昨晚我直到半夜實在熬不住了才沈沈睡去,醒來時她已經做好了早餐,荷包
蛋和牛奶,再拆開兩袋面包。我們對昨晚的事都只字不提,不知她是真不記得了
還是不好意思說。

  簡單收拾了一下,便準備去馨姨那兒登門道謝,但總不好空著手去,想起黎
峰家境的富裕,一般的東西肯定也不缺,一時間兩個人爲禮物發起了愁。

  忽然,「我知道帶什麽了!」她轉身上樓,拎著一個小份的禮品盒,上面都
不是中文,也不像是英文。

  「媽,這是什麽?」

  「算是化妝品或者保健品吧,你馨姨肯定會喜歡這個的。」

  真的嗎?我在心里緩緩打了個問號。

  她跟著我來到馨姨家門口,敲門,過了好一會,才見馨姨穿著稍顯淩亂的衣
服開門,顯然是剛換上的。

  「是小宇啊?你們學校不是組織秋游去了嗎?」她勉強努起一個微笑,才把
目光轉向我身后,「這位是?」她實在摸不準阮晴的年齡與跟我之間的關系。

  「您好,我是雷宇的媽媽,我叫阮晴,之前一個月出差了,這次特地來感謝
之前你對我家小宇的照顧,給您添麻煩了。初次見面,這是一份比較特殊的化妝
品,效果挺不錯的,也不是什麽貴重東西,聊表心意。」

  「沒什麽,小宇這孩子我也挺喜歡的,不僅幫過我家小峰,還能帶著小峰一
起學習,成績提高了不少,歡迎還來不及呢,哪有什麽麻煩的。」

  馨姨接過禮盒,把我們迎進家中,倒了兩杯水,三句兩句話題便從我轉移到
了化妝品上。聽她們說的我實在不感興趣,也聽不懂,便安安靜靜坐在那里細細
打量起來。

  今天的馨姨狀態有些不對勁,雖然還是挺熱情的,但始終有種提不起勁的感
覺,像是病了一樣。

  剛好她們的話題說到這里。

  「阮妹,學校不是組織秋游嗎,怎麽小宇沒去?」

  「唉,說起來都是因爲我,前天晚上回來的時候身子有些不舒服,這孩子就
死活不走,非要留在家照顧我,還要自己做菜給我吃,結果買了只雞都殺不好,
還得我親自出手才行。自己都還要人操心呢,就擔心起大人來了……」

  「還是之前跟馨姨學的兩手……」我小聲補充著。

  聽著她似是自責實則帶著炫耀的語氣,在馨姨面前我實在不好拆穿她,昨晚
也不知道是誰要死要活哭著鼻子不給人走呢。

  「是嗎……」馨姨的臉上明顯劃過一片落寞。

  終于能跟話題沾上邊了,我急忙問道:「馨姨你今天氣色不太好,是不是因
爲昨晚的天氣?」

  「是啊,柳姐,你是不是感冒了?」

  「感覺頭有些昏昏沈沈的,應該是感冒了。」

  不愧是一直在醫院工作的人,一眼就看出了問題所在。

  「家里有醫藥包嗎,柳姐,實不相瞞我一直在市軍醫院工作,大病瞧不了,
感冒發燒還是能看一看的,我給你配點藥,兩天就能全好了。」

  「是嗎,那太感謝了。」

  「沒什麽,這也是趕巧了。」

  馨姨把藥箱拿出來,媽熟練地從其中抽出幾種,叮囑了一下用法和用量,便
欲起身告辭,卻忽然想到什麽:「柳姐,你身子不舒服就不要做飯了,中午做好
了我讓小宇給你送過來吧。」

  「那怎麽好意思麻煩呢……」

  我急忙表態:「不麻煩不麻煩,之前馨姨就像自家長輩一樣照顧我,離得也
不遠,完全沒問題。」

  「是啊,柳姐你就別再推辭了。」

  「那好吧。」一個人至終拗不過我們母子兩人,馨姨只好接受。

  離開小區,媽歎了口氣:「真的是挺好的人啊,怎麽過得也這麽苦呢。」

  「媽,你說什麽?」我完全聽不懂她歎的哪門子氣。

  「沒什麽,我們買菜去,到時候給你馨姨也做一份。」

  昨晚還一副質問我的樣子,這麽快就姐妹相稱了。

  回到家,她一進廚房就沒我什麽事了,最后,給馨姨端了一小碟西紅柿炒雞
蛋用來開胃,一碟菠菜,一碗烏雞白蘿卜湯,還有一份專門爲馨姨熬的瘦肉粥。

  「趕緊送去吧,媽等你回來吃飯。」

  我應了一聲就出門了。

  剛敲門,很快就開了,開門的馨姨額頭鬓絲有些散亂,我看見沙發上有一件
外套,馨姨應該一直是靠在沙發上休息的。

  「馨姨,你剛剛就在沙發上睡覺嗎?」

  「我怕在屋里睡得太沈聽不到敲門聲……」她小聲解釋著。

  我也不好說什麽,把飯盒打開,一樣一樣給端了出來,我指著烏雞湯對馨姨
說:「昨天買的就是這只雞,結果還是我媽給殺的。」

  我手舞足蹈地給她展現了當時的鏡頭,爲這沈悶的氣氛增添一絲生氣。

  「啊?」馨姨有些驚訝,雖然之前聽我媽說過,但跟我活靈活現地表述感覺
完全不一樣。

  「那你媽媽可比我厲害多了……」

  說完,馨姨好像就沈浸在了某個回憶中,氣氛也隨著馨姨一句話又回落了下
來。

  「馨姨,那我先回家吃飯了,過會我再來收拾。」尴尬中我只得先開溜。

  「哦?對不起……小宇你趕快回去吧。」

  回家吃飯的時候,媽跟我說:「過會我跟你一起去吧。」

  「哦。」我心不在焉地回著,想的卻是爲什麽身邊的人都有不爲人知的一面
呢?樂觀的媽媽有著無助的往事,溫和熱情的馨姨有著寂寞孤單的心事,其他人
呢?我自己呢?越想越沒答案。

  吃完飯趕到馨姨家,媽給馨姨又看了一下,吃過藥和午飯,氣色明顯好了不
少,收拾完便告辭了。

  回到家中,我一直在思索著答案,顯得興致不高,落在她的眼里卻成了另外
一個意思。

  「媽,你說人生病的時候是不是都會變得怪怪的,像另一個人一樣?哪一個
才是真實的呢?」

  往常都會回答我稀奇古怪的問題,這次她卻沒有出聲,抬頭才發現她正幽怨
地盯著我。

  「媽,又怎麽了?」

  「還不是某人見一個忘一個,昨天還說要照顧媽,結果今天你馨姨一生病就
什麽都忘了,哼,沒良心的!」

  這算什麽?

  我哭笑不得地解釋道:「我一直在想的是馨姨生病以后跟平時的表現完全不
一樣,到底是什麽原因,還有昨晚上你……」

  話語戛然而止,因爲她已經張牙舞爪地朝我撲了過來:「不許說!昨晚什麽
都沒有!」

  我急忙逃回房里,拿起枕頭抵擋她的攻擊:「對對對!昨晚什麽都沒有!什
麽都沒發生!」

  鬧了好一陣她才停了下來,狐疑地望著我:「真的什麽都沒有?」

  「真的什麽都沒有!」我一臉的信誓旦旦,終于讓她消停下來。

  我趁機溜到門邊,換好鞋才補了一句:「昨晚只不過是某人哭鼻子了而已……」

  我轉身飛奔下樓,樓上傳出了一道震天的怒吼:「雷宇!有本事你就別回來,
不然看我怎麽收拾你!」

  「哈哈哈……」聽到這中氣十足的聲音我徹底放下心來。
引言 使用道具
ptc077
威爾斯親王 | 2021-2-16 05:26:17

第三章
離開家后本想再到馨姨那兒去看看,但想到剛剛才離開,而且這時候她應該正在休息就沒去打擾了。左右無事,看看時辰,黎峰他們應該快回學校了,便一路向學校晃蕩而去。
果不其然,剛到校門口,便看見幾輛客車停在那里,老師們正在維持秩序,學生們一個個興高采烈地討論著。
“老大,這邊!”正在尋找班上的人,黎峰的聲音就傳了過來,我循聲望去,看見黎峰和周婷婷一齊向我走來。
“玩得怎麽樣?”
“還行吧,不過要說最精彩的,還屬周女俠勇退強敵的光輝事迹!”都沒插上話,黎峰就把事情的來龍去脈竹筒倒豆子一般通通說了一遍。
原來在昨晚,即使學校三令五申安排好房間后所有學生不得私自外出,還是有兩個男生和三個女生忍不住第一次離家的好奇結伴出了酒店,其中一個就是跟周婷婷分到一間房的。
由于大部分學生都沒配手機,又不能外出,就只能串串門聊聊天然后睡覺。周婷婷發現室友不在,就去別的房間問了一遍,發現同樣還有幾個人不在,感覺可能會出事,急忙找到老師,酒店里果然沒找到。
出了酒店沒過多久就在不遠處的一間游戲廳里發現了人影,當時的五個學生正被兩三個人逼在角落里,周婷婷急中生智,大喊一聲:“警察來了!”幾乎所有人都慌了神,剩下的也不想惹事上身,都隨大流急匆匆逃離了,一行人也得以順利返回酒店。
那群學生當然少不得一頓教育,周婷婷自然也被好好誇獎了一番,什麽心細如發、智勇雙全,就連巾帼須眉都出來了。
“可以呀,看不出來你這麽厲害!”我看了她一眼,驚訝地贊歎道。
“哪有,當時怕去喊老師來不及,就靈光一閃,哪有他們說的那樣……”
“那也很了不起了。”
“就是就是!”黎峰在一旁附和。
“對了!”聽到黎峰的聲音我才想起來馨姨還在生病,“黎峰,你趕快回家吧,馨姨生病了。”
“怎麽回事?”
“昨晚雨下得大,馨姨感冒了,不過已經吃了藥,應該沒什麽事,不過最好還是回去看一下吧。”
“嗯,那好吧。”
跟周婷婷道別以后我跟黎峰一道回去,家里靜悄悄的,馨姨應該正在臥室睡覺。
可能是關門聲驚醒了她,出來后見她氣色明顯好了不少,人也有了精神。
“媽,聽說你感冒了?現在怎麽樣?”
“吃過藥,睡了一會,已經好多了。”馨姨輕輕笑著,恢複了往日的雍容,“這次出去玩得怎麽樣?”
黎峰把這兩天的見聞仔細描繪了一遍,尤其是周婷婷的事迹,我跟馨姨都聽得津津有味。
直至告一段落才發現時間不早了,差點忘了家里還有一位“病人”要照顧。
回到家里靜悄悄的,看見陽台上不僅晾著衣服,還有一只枕頭曬在陽光下,推開臥室,她果然又在睡覺。
仿佛受到了感染,我又感覺困意上頭,這幾天作息真是不規律,得盡快調整過來才行。
想是這麽想,但身子還是自覺地爬上了床,把她的枕頭往我這邊拽了拽,卻不小心把她弄醒了。
“回來啦?”她睡眼朦胧地嘟囔著。
“嗯……”我漫不經心地回了一聲,閉著眼睛在她身邊躺下,靠在她的枕頭上緩緩眯了過去。
我是被一陣晃動給搖醒的,這時候天還沒黑,感覺有個人正騎在我身上捏著我的臉左右使勁擺動,我被弄得實在困意全無,無奈道:“媽,又怎麽了啊?”
“怎麽了?還敢問怎麽了?這兩天我忍你很久了,早就想好好教訓你一頓,沒大沒小,看我怎麽收拾你!”
這兩天確實有點得意忘形,但也沒想到她恢複過來第一件事竟然是要教訓我,好漢不知眼前虧,我只能先服軟。
“媽,我錯了,以后再也不敢了!”
“不行,這次非得給你漲漲記性才行!”她得理不饒人,雙手仍然在我臉上亂揉。
“再來抹(我)又(就)還手了!”
“小兔崽子,還敢還手?”她的氣勢愈發囂張起來。
“啊!”忍無可忍,我大喊一聲反抗起來,伸手在她腰間亂捏,她跟我一樣怕癢。
“啊!哈哈哈……”她非但毫不收斂,反而有樣學樣,撓起我的癢來。
十三歲的小身板自然抗衡不了一個成年人,盡管是一個女人,最終我只有束手待斃的份。
“媽……哈哈……我錯了……哈……真的錯了……”我笑得上氣不接下氣,眼淚都流了出來,“你就……饒了我吧……”
“現在知道……媽的厲害了吧……看你……以后還敢不敢了……”她也不好受,身體才剛好,一番大戰也累得夠嗆,慢慢從我身上滑了下來,軟倒在一旁大口喘氣。
我心疼不過,因爲往常她有多厲害我可是知道的,從井里一口氣拎個七八桶水、背我走個幾里地氣都不帶亂的。
“媽,這次回來暫時就不要去上班了吧?”
“暫時不去了,過完年再去。”
“那就好。”
“好什麽?”
“好好休息,把以前少掉的肉統統養回來。”
“瞎說,就要瘦一點才好。”
“可你這瘦得都不健康了,還是以前好。”
“算你有良心。”
我環過她的雙臂,才繼續說道:“還是以前好,抱起來舒服多了。”
“又開始沒大沒小了?”她掙扎起來,卻發現雙手被我死死困住施展不開,怕她咬我,我又把臉埋進她的脖頸間。
見實在拿我沒辦法,她漸漸不再動作。
“都給你氣糊塗了,禮物還沒給你。”
“什麽?還有禮物?”
我輕輕松開臂膀,她從桌上的包里掏出一個巴掌大的玻璃瓶遞給我:“每周一粒,包你健健康康不生病。”
“這什麽啊?”
見她信誓旦旦的樣子,我還是有些猶豫。
“媽還能害你不成?”
行吧,你是我媽,都聽你的。剛準備接過,她又把手收了回去。
“每個禮拜天晚上再用,吃完就睡覺,我還得看著才行。”
“好了,知道了。”一個禮物還搞得這麽麻煩。
“明天還要上課,去複習一下吧。”
“好。”
又是新的一周,周圍對剛過去的新奇的旅游活動頗有些意猶未盡,課里行間依然議論不絕。
“老大,這次真是太可惜了,本來計劃跟你弄點有意思的事呢,哪想到事到臨頭你竟然不來了。”
“對不起啊,實在有事走不開。”
“沒什麽,我也就隨口說說,反正以后機會多著呢。”
看著迎面走來的周婷婷,這貨又管不住他那嘴,開始口花花起來:“周女俠,晚上又要跟我老大加練,是不是早就立志以后要當個除暴安良的一代大俠,哦不,現在應該是人民警察?”
“要死啊,什麽女俠大俠的?不過算你說對了,等大學畢業我就去當警察,要是你做了什麽違法犯罪的事情,看我不把你給抓起來!”
“周警官饒命!你就放了我這一回吧,以后再也不敢了!”
“哼!”
“噗嗤!”
我倆都被這小子的搞怪逗得忍俊不禁。
“行了,你快回去吧,順便和馨姨說一聲,以后做飯就別再算上我的那一份了。”
黎峰幽怨地看了我一眼:“自從你不來我家,我媽做的菜都下降了好幾個檔次,之前一個月我都胖了好幾斤,感覺都是爲你做的一樣,我倆到底誰是我媽兒子啊。”
“行了,別貧了,走你的吧。”
完成了一天的訓練,竟然感覺餓得厲害,回到家發現桌上已經擺了好幾個菜,對比只有兩個人,顯得頗爲豐盛。
“媽,這幾天是什麽好日子啊,天天這麽豐盛?”
“吃的時候一個勁說好,不拿筷子就不認了?天天做這麽多也不知道都被哪個小沒良心的吃完的!”她端著兩碗滿滿當當米飯從廚房走出來,還著重強調了最后“小沒良心”幾個字。
自然知道她是在說我的,這時候只能裝傻:“嘿嘿,也不知最近怎麽了,就是感覺餓得厲害,再說了,也沒見你吃得比我少多少……”
女人啊,絕對不能說她吃得多,這和說她胖沒什麽兩樣。
她一聽就炸毛了:“還不是你!一個勁的要我多吃,把什麽少掉的補回來?也不看看誰能跟你比,到最后我碗里不是至少有一半都進你肚子里了?”
我也不和她大聲爭辯,畢竟前車之鑒就在不久之前,只得小聲埋怨:“你還好意思說,哪有當媽的天天給兒子吃剩飯……”
“怎麽,不樂意了?”
我連忙討好:“哪有哪有,那半碗比我這一碗香得多了,我高興還來不及呢,榮幸之至,榮幸之至,當你兒子可是天大的福分……”
見我越說越誇張,越說越離譜,她忍不住笑著用筷子在我頭上敲了一下,阻止了我連綿不絕的馬屁。
“行了,以后不會了。”
“別,千萬別,以后啊,您就多盛點,吃不完不要緊,反正不還有我呢嘛,可千萬不能餓著。”
“行行行,都聽你的。”
不用上班,她就在家研究食譜,每天想著法換食材和做法,感覺夥食費的開銷快成了難題。
也虧得她這麽投入,最明顯的效果就是我肉眼可見的發育和她的面色愈發紅潤起來,身軀也像往日般充滿彈性與光澤。有時她興致來了還讓我試試手,順帶提升一下我的廚藝,用她的話說,就是什麽時候等我手藝過關了,家務做飯就全都交給我了。
此刻,我們漫步繁華街頭,在一年最重要之際到來前夕挑選著合適的貢品。
“兒子,那個!看那個!好不好看?”
我向她手指的方向望去,隔著透明的櫥窗站立著一個幾近人高的布偶。
又來了!
收回視線,我無奈地盯著她早已充滿沈醉與貪婪的眼神,斬釘截鐵地拒絕:“不可能!”
不知怎麽的,最近她悄悄覺醒了某種新的屬性——玩偶,大的那種,本來應該放她床上的,但是嫌麻煩居然放我那邊,讓我在屋里無處安身。盡管我一直睡她房就是了。
然而對于面前這個,我是一百萬個不同意,因爲這是個公主樣式的。
我實在難以想象一推開房門就看見自己房間宛如夢幻少女閨房的噩夢場景。
“媽,屋里都快放不下了。再說都這麽大人了,你這突然爆棚的少女心又是怎麽回事?你要買點化妝品什麽的我絕對支持啊!”
然而我的一番苦口婆心沒有起到絲毫作用,反而讓她找到了理由。
“兒子,你看媽不用化妝品不戴首飾,作爲女人還有什麽樂趣呢?難道連這最后一點也要徹底剝奪嗎?大過年的,給自己買件禮物都這麽難,我命好苦啊……”
我頓時頭痛不已。
你要是真想要就自己去買啊,買回去我還能給你扔了不成?什麽樂趣,我看你是專門在享受折磨兒子的樂趣吧!
本來就要同意了,沒想到我這稍稍一猶豫,卻意外換來她的又一個承諾。
“大不了也給你添一個禮物怎麽樣?”
“嗯?”可以可以,心里高興我卻沒有表現出來,反而“勉爲其難”地慢慢點點頭,“不過要保證這是最后一個!”
“好,媽答應你,最后一個!”
“還有,我的禮物現在還沒想好,等想到了再告訴你,不能反悔!”
“沒問題!”她興高采烈地一口答應下來,迫不及待地拉著我推開了“玩偶之家”的大門。
“歡迎光臨!”悅耳的歡迎聲還未落下,她早已飛奔向剛才中意的那個。
離得近了,我才得以仔細打量外形和顔色。從高達我肩膀的頭頂向下懸瀑著粉紅及肩的仿真頭發,黑亮的瞳孔幾乎占據了整個圓大的眼睛,童話風格的面龐雪白無瑕,搭配淡藍色連衣裙和水晶高跟鞋,夢幻得有些不真實。
我卻意外覺得阮晴如果走進童話里就是這個樣子。
“媽,你的眼光,真是絕了!”
“哼!”她眯著眼睛揚起下巴,顯然非常享受我真誠的追捧。
回家路上,東西當然是由我抱著,璀璨的煙火忽然閃耀升起。
“媽,快看,煙花!”
她回過頭,呆呆地凝視半空前仆后繼升空之后驟然絢爛一瞬的煙花,喃喃道:“真好看……”
我抱著它,余光中都是她被煙霞染紅的側臉,也喃喃驚歎:“是啊,媽真好看……”
一陣鈴音在煙花將盡之時想起,打斷了我們靜默的欣賞,她打開手機看見號碼,淺笑逐漸褪去,走到一旁小聲交談了幾句便挂斷,再轉身時已換上了更盛的笑容,我卻借著最后空中一縷乍亮瞧見她深紅的眼眶。
“媽,誰啊?”
“沒事。”雖然掩飾得很好,我卻依然能夠發現語氣里的故作輕松,“對了,兒子,想好要什麽禮物沒有?”
“還沒,回去了我再好好想想。”
“好,先回家!”
當最后一道清蒸鲈魚上桌,她拉著我:“許個新年願望吧!”
“我希望能陪媽一輩子。”
“想得倒美!剛出生就纏人,現在還要纏媽一輩子,哪有這麽好的事!”
“媽你不是說要給我禮物嗎?”
“要什麽?”
“我要媽陪我一輩子!”
“小無賴!”
“說好不能反悔的!而且就算耍無賴不也是跟媽學的?”
“現在這麽說,哼哼,長大了你可別后悔才對!”
“你放心,像媽這樣又漂亮,對我又好,我肯定不后悔,一輩子都不夠呢,下輩子,下下輩子還要纏著你!”
“下輩子我可不想再受罪……”
“那可沒辦法,我纏定你了……”
…………
窗外依舊漆黑一片,轟隆隆的炮仗就樓底下炸響,擾人清夢。
醒過來才發現她靜靜靠在床頭,不知道想些什麽。
“媽,醒這麽早?”
“啊?哦,沒多久,我在想今年要不要去你馨姨家拜個年。”
“可以啊,不過大年初一的,馨姨可能不在家。”
是啊,黎峰他爸總該回來過年,他們一家應該回老家了吧。
不知道是不是母子連心,她跟我想到了一塊,只覺原本清脆的鞭炮聲入耳時也變得沈悶。
“對不起……”
她話一出口我就打斷了她:“媽你說什麽呢?大過年的咱倆要開開心心的才對!”
“對!趕緊起來貼門對。”
拿著漿糊跟大紅紙,來到樓下,才發現滿地在一夜間鋪滿了雪花。
“下雪了啊!”
嶄新的門聯貼上,就連暗舊的鐵門都煥然一新。
她望了一眼這個喜氣洋洋的世界,歎道:“新年新氣象!”
我轉身問她:“媽,你有什麽新年願望啊?”
“只要你能健健康康長大,順順利利過完這一生,媽就心滿意足了。”
“這有什麽難的?現在不就是嗎?”
“是嗎?”她恍惚地凝視著我,不知不覺,我隱隱快要超過她了。
“你看,我比你都高了。”
“哪有?”
“那是你穿著高跟鞋啦,不然我肯定已經比你高了!”
“女人的高跟鞋也是身高的一部分!”
“哪有你這麽算的!”長這麽大我從來沒聽過這種說法。
“我說的!不對嗎?”
眼見只要我敢說一個“不”字她就敢動手的架勢,我頓時把話咽了下去,轉而無比贊同:“對對對!媽說的都對!”
“哼!”意思是“算你小子識相”。
“起得這麽早,突然不知道今天做什麽好……”我感歎道。
“兒子,媽跟你說個事。”她突然有些猶豫。
“啥呀?”
“今天媽可能陪不了你了,有事出去一趟。”
“媽你去哪?”我不由好奇起來,大年初一的能有什麽事?
“回去一趟……”
語氣含糊,我卻恍然大悟,那里啊,雖然于我而言並沒有什麽感情,但對她還是很重要的。
“那我陪你一起吧。”
“不行!”
我奇怪地看著她:“這有什麽不行的?再說,你就把我一個人扔在這?”
“這……那就一起吧。”她低頭沈思良久才勉強同意。
換好衣服,她特地給我們圍上圍巾,遮住了鼻子,搭上了回去的客車,輾轉半天之后,來到了鎮上通往墓鄉的入口。
下車的瞬間,吆喝聲,車聲,雞鳴狗叫,大人的談笑,小孩的玩鬧,世界一下子活了起來。
“走吧。”她招呼我一聲,率先拐進岔路。
我依稀記得路並不遠,大概只有六七里。
關于這里的記憶早已模糊不清,小路的兩旁是枯黃的田野,一直延伸向更遠處,終被一片樹林阻隔視線。
此時的我被鄉間的景色吸引,只是跟在她身后趕路,她偶爾回頭看一眼便繼續前行,一路上都沒有說話,不知懷著怎樣的心情。
最終抵達了那個熟悉的地方,仿佛鏡頭重複,她轉過身拉住我:“兒子,在這等一會,媽很快就回來。”
我搖搖頭:“媽,一起吧。”
她想了想,還是沒有動,拿出手機打了個電話,那邊傳出了幾句男音,還伴隨著幾聲咳嗽。
電話挂斷,我們就站在原地等待,沒過多久,一個瘦弱的身影出現在道路的另一頭。
直到他快步走近,才看清這是一個年輕羸弱的男人,盡管裹著層層厚衣仍能看出身材的單薄,神色激動而蒼白,還不時咳嗽著。
他也發現了我們,來到近前,喊出了第一句話:“姐,你回來了……”語氣欣喜而又複雜。
“小平……”她伸手在他暗無光澤的頭發上摩挲了幾下,“對不起……”
“不是你的錯!在我心里,我從沒怪過你……”他擺擺手,“嗐!大過年的好不容易回來一趟,說這些干什麽!”
話題一轉,他望向我:“姐,這就是你跟軍哥的……”
她拉拉我:“小宇,這是你舅舅。”
盡管陌生,但我還是喊了一聲:“舅舅好!”
他高興地攥了攥手,在衣服上掏了幾下,才尴尬笑道:“小宇,舅舅出來急了點,也沒帶壓歲錢,真是啊……”
“不用不用,留著家里使。”她趕忙阻止。
“姐你要不回去看看吧?”
她看看我,終究還是歎了口氣:“算了,他……還好吧?”
“還是那樣子,就是煙抽得更厲害了,身子也不太行了……”他再次嘗試勸道:“就回去看一下吧,這麽多年了,雖然爸沒提過,但我知道他還是想著能看一看你的,當年的事情怎麽能怪你?”
她的眼眶一下就紅了,險些落下淚來,深吸了一口氣,微微平複心情才回應:“我就不過去了,有空多勸勸,少抽些煙,注意點身子……我們這就走了。”
他苦笑一聲,沒多說什麽,讓我們路上注意點便轉身回去了。
直到佝偻的身影消失,她才回過神來:“我們回家吧。”
轉身離去的時候我還在想:千里迢迢就爲了說這幾句話嗎?
耳邊傳來一道微小的聲音:“呸!晦氣!”
我轉過頭,眼角瞥到當年那個嘴巴惡毒的姓謝的女人匆匆離去。
“怎麽了?”見我停下,媽疑惑地回頭。
我默默觀察了一下,在她臉上沒有發現任何異樣,若無其事地說道:“沒什麽,走吧。”
回到家里已經天黑了,橘黃的路燈下跑過一群歡快的孩童,笑聲如銀鈴般不斷回蕩,我們終于感覺活了過來。
“啊!”回屋往床上一癱,長長吐了口氣,什麽都懶得去想。
今天一天實在折騰,車上的人又多,路上的車也多,一路站著搖搖晃晃,進進停停,渾身說不出的疲憊。還有媽以前的事情,看他們諱莫如深的樣子,肯定不是什麽好事。
唉,這年過得,真是一言難盡……
“兒子,吃飯了?”房門打開,探進一只腦袋。
“來了!”
“媽,給馨姨打個電話,問問我們明天能不能去拜年?”飯桌上,爲了極力消除今天事情的影響,我努力尋找新的關注點,而且也確實想在這時候送上祝福。
“唔……可以……”說著,她放下筷子就跑到房間拿電話去了。
這麽急的嗎?我呆呆地看著她剩下的半碗,有種強烈的想要說些什麽的沖動,卻又不知從何說起。
后來接觸網絡我才知道,當時的那種欲望叫做吐槽。
我默默地扒著碗,過了一會她眉飛色舞地問道:“兒子,明早我們去你馨姨家拜年!你說我穿什麽衣服好看?”
真沒想到你是這樣的人!虧我還在擔心。
我已經無力回答她了,指指桌對面被她遺忘的碗筷,意思是先把正事做完再討論。
“行了行了,媽已經飽了,先回房挑衣服了。”
我也不動了,就這麽直勾勾地盯著她,直到她感覺到羞愧。
很好,看來她懂我的意思了,浪費糧食終究是不好的。
“那就拜托你了,兒子。”
拜托我什麽?看著我逐漸疑惑的表情,她毫無愧意地一笑:“你不是說過媽不管盛剩多少都沒關系,因爲有你嘛?那媽就先進去了……”說完,她頭也不回地閃人了。
突然感覺心好累,比白天還要疲憊,我接過她留下的攤子,直到涓滴不剩。
等到她出來時,我癱坐在原位不能動彈,平常都是七八分飽,今晚來次十分的,得緩一緩。
“兒子,你看這件行嗎?”
我費力地抬眼望去,看到她穿著一件棕色毛絨衛衣,連帶的帽子上面還翹著兩只熊耳朵,淺藍色的牛仔褲外罩著淡粉的短裙。
我盯著衛衣上的維尼熊緩緩進入沈思:記憶中維尼熊的臉沒這麽大吧?
“別發呆!給我看看怎麽樣!”對于我的態度她表示十分不滿。
“我說……嗝!”剛想表達身爲長輩如此打扮不太合適,卻好死不死打了個飽嗝。
勉強用水壓下去,卻早已困得快睜不開眼睛,匆匆抹了兩把臉,扶著牆摸索著倒在床上失去了知覺。
“拜年了!拜年了!兒子,起來了!”
陣陣魔音灌耳,我懷疑穿越到了惡魔祈禱的祭壇。渾渾噩噩地走出家門,直到寒風撲面,意識才瞬間歸位。
看著前面蹦蹦跳跳踩著雪的仙女熊,我終究還是沒忍住胸中名爲吐槽的欲望,開口勸道:“媽,你這打扮上門不合適吧?”
她一下跳了個圈轉過身來,原本就不小的眼睛被她睜得更大,嘴角噙著笑意故作疑惑道:“什麽不合適?”
明眸皓齒,顧盼生輝。
我的大腦忽然有些暈眩,不自覺地咽了口唾沫,結結巴巴地說道:“就是你這打扮,看著太嫩了,不像是我媽……”
“那像什麽?同學嗎?”她忽而嚴肅問道,“雷宇同學,請問今天第一次和女同學一起給長輩拜年是什麽感覺呢?”
“哈哈哈……”還沒等我回答她自己就先笑了起來。
攤上這樣不靠譜的媽,我能說我感覺很羞恥嗎?
被她笑了一路,即將敲門才努力收斂,但嘴角不時的抽動,證明她依然沒有恢複正常。
開門的瞬間,我深深拜了下去:“馨姨,新年快樂!”
“新年快樂!”
“小宇啊,新年快樂!快進來!”
“老大,新年快樂!晴姨,新年快樂!”
一陣熱鬧的寒暄后,毫無意外,她把剛才的“笑話”分享給了馨姨,然后她們的新年就更快樂了。
我回家的第一件事就是找地方處理我床上的那些大玩具,不然等到明天馨姨過來,我可就承包兩家接下來一年的笑點了。
“媽,還不把你的東西拿過去!”
“不行啊,讓人看到我好丟臉啊……”
“我……”疲憊又一次貫穿了身體,原來兒子還有這作用,我可真是大開眼界。
“沒事,等他們來了媽不會跟著一起笑的……”
讓兒子背黑鍋都能說得這麽理直氣壯,絕對是親媽!
“而且,我絕對不會跟馨姨說你每天晚上還要跟媽一起睡的……”
這不懷好意的語氣簡直就是赤裸裸的威脅!
我認命般停下繼續收拾房間的動作,生不逢時,遇媽不淑。
接下來的一天我都憂心忡忡,馨姨還好說,黎峰那個嘴上沒個把門的,要是給說出去了……
“唉,你知道嗎?咱們學校初一最厲害的那個雷宇,喜歡毛絨絨的大玩偶,晚上還要抱著睡覺……”
我簡直不敢想象那末日般的場景和到時候他們看我的眼神。
我躺在床上渾身上下抖了個激靈。
“好了,就幫媽這一次吧……等明天過去我給你一份特殊的獎勵……”
軟磨硬泡加上威逼利誘,我又一次拜倒在她娴熟的手段下,從頭到尾都毫無反抗之力,與其反抗最終注定失敗,不如坦然接受還能白賺獎勵。
我不禁爲我的機智感到慶幸和悲哀。
正月初三。
該來的終究來了,樓下傳來的敲門聲成了催命符,我步伐沈重地緩緩下去開門。
“乖兒子,你這一臉生無可戀的表情是怎麽回事?開心點,來,笑一個!”
也對,不能太消沈了,于是我換了個慷慨就義的表情。
“老大,你家感覺真好!”
“好什麽,不就這麽點大。”
“雖然小,但是很有家的感覺啊!另外,能不能讓小弟我膜拜一下老大你的寶室啊?”
我很想說不能,但這時她的視線剛好轉了過來,用眼神示意我帶黎峰進去看看,還不忘順帶威脅了我一下。
我視死如歸地慢慢打開了房門。
沒過多久,我和黎峰面無表情地出來了。
“喝杯水。”
“謝謝晴姨。”
她看著我倆毫無異樣的神色,臉上露出一絲疑惑,轉頭看向了我的房間。
眼尖的黎峰瞧見我媽的表現,好不容易暫時強迫自己忘記的景象又被提醒了一遍,“吭哧”一聲笑了出來,然后被水嗆得連連咳嗽。
“咳咳咳……咳……咳咳……”
“怎麽了?”大聲的咳嗽引來了另外三個人的注意。
“沒事,沒事,不小心嗆到了……”
此時,這里僅有的四個人面上的表情各不相同,黎峰在努力憋笑,我一臉有苦難言,媽一臉古怪,馨姨不明所以,氣氛說不上來的詭異。
直到送馨姨離開,我才終于解脫。想起在房里我惡狠狠地威脅黎峰不準說出去,否則絕交,作業什麽的他就別想了,他賭咒發誓會保守秘密我才放過他。再說,他應該能做到吧?
“謝謝兒子!”她給了我一個大大的擁抱,我輕輕拍了拍她的背,她看著我的眼睛保證,“明天跟媽去醫院,給你的獎勵一定包你喜歡!”
“嗯……”原本一直在擔心,沒太在意她口中的獎勵,現在被她數次強調提起,勾起了我的好奇心。
隔天我滿懷期待地跟著她來到市軍醫,一方面是給婧姨拜年,一方面可以好好見識她一直以來工作的地方,至于獎勵暫時反倒不那麽重要。
醫院從外面看起來除了大並沒有什麽特殊,甚至顯得有些舊,畢竟已經使用了十年之久,走進內里,才發現設置的保安室和站崗門衛實在有些密集且素質極高,各處秩序井然。
進入其中一棟並不高的辦公樓,現代化的自動感應門,先是面孔識別,然后是掌紋識別,我還得在門口登記,並且保安聯系婧姨確認過后才被允許進入。
獨立的辦公室,里面甚至還隔出一個衣帽間用來放衣服和休息,這待遇真的是讓我震驚了。她從里面拿出一個小盒子,遞給我:“看看喜不喜歡?”
拆開后竟然是一個亮藍色的mp3,巴掌手心大,一半是顯示屏,附帶充電器和耳機。
這東西我在黎峰家里見過,是當時最新潮的東西,整個學校擁有的學生屈指可數。
“媽……”我驚訝地看著她,太多的疑問讓我不知道先問哪個好。
“怎麽樣,說了包你滿意,喜歡吧?”自從來到工作的地方,她仿佛變得不一樣了,多了自信、大氣、干練、智慧……糅合在一起的氣質,很難用語言描述。
“喜歡!”我用力點了點頭,用加重的語氣表達我的心情。
她淡淡一笑:“里面已經下載好不少歌曲,你先自己熟悉一會,媽處理一點事情。”說著坐到辦公桌前熟練地打開電腦輸入密碼。
我坐在一旁擺弄著mp3,顯示屏亮的一瞬間顯現出歌名,我忙不叠戴好耳機開始我的初體驗,一時間辦公室里只有不斷點擊鼠標和敲擊鍵盤的聲音。
正沈浸在音樂世界中,感覺有人在揉我的頭發。
“媽,事情處理好了?”我摘下耳機。
她又狠狠抓了一把頭發,再用手指慢慢幫我梳好,最后捏了一下我的耳朵,笑吟吟地說道:“好了,就看看最近有什麽通知,平時偶爾也過來看看,沒什麽事。走吧,我們去見見你婧姨。”
婧姨的辦公室離得不遠,在最里面一間。
敲門。
“請進。”簡短有力不失女性溫柔的嗓音傳了出來。
婧姨留著干淨利落的短發,雖然眉眼間已多了縷縷淺紋,但烏黑的頭發和銳利的眼神提示她依然正值巅峰,淡綠色的制服嶄新筆直,正襟端坐,簡直就是成功女士的典范,而且媽也向我表露過婧姨也是她一直以來的榜樣。
“婧姐,新年好。”媽笑眯眯地打著招呼。
“婧姨,新年好!”面對這位于我家有恩又如此和藹令人親近尊敬的長輩,我恭敬地送上最真誠的祝福。
“小阮,你來啦?小宇,新年好!”婧姨放下手頭的文件,看清來人后對著我們粲然一笑,讓人頓覺如沐春風。
“幾年不見,都長成大小夥子了!當初生下來的時候只有瘦巴巴的一團,都怕你半路夭折,現在倒壯實得跟個小牛犢一樣。這一年一年過得可真快,不知不覺我們就要老了啊……”回憶起往事,婧姨和媽都發出無限的感慨。
“哪有哪有,婧姨精神著呢,祝您越活越年輕,永遠都不會老!”一番討巧的祝福逗得兩人開懷大笑。
離開之前,媽讓我先在走廊里等她,有事要跟婧姨談。關門的過程中,我依稀聽到幾句對話。
“婧姐,拜托你的事怎麽樣了?”
“小阮,你真的想好了?”
“我會找個合適的機會告訴他的,就算他真的不認了,也好過到時候……”
“東西就在這里,唉,真是苦了你了……”
我在門外靠著牆壁低頭研究我的新玩具,聽見把手轉動的聲音,門卻遲遲沒開,我好奇地側過身子盯著木門。
我伸出手正要推門,門開了,她右手拿著文件袋站在門后,回身朝婧姨道別。
“走吧。”她示意我跟上,然后徑直離開,留給我一個好看的背影。透過門縫,看到婧姨的目光依然落在媽手中的的文件上。
到底是什麽東西?看起來不像是工作上的事。我有些疑惑地抓抓頭,余光中卻發現她已經漸漸走遠,急忙追了上去。
“媽,等等我!”
“啊?”她頓了一下,轉身才發現我正在后面追趕。
“媽你走這麽快干什麽?”走到她身邊我小聲抱怨。
“哦,哦,沒什麽……”她含糊著回應,瞧了我一眼視線便落回到手中的文件袋上。
“媽你怎麽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盡管從她出差回來到過年這段時間逐漸容光煥發,可我擔心是不是還有什麽后遺症。
“沒,沒有,到點了,我們趕緊回家吃飯吧。”她抓住我的手,拉著我一路走在前頭往家趕。
盡管還有疑問,但我還是翻過手握住她的手心,沈默著快步跟上。
回到家中,她第一件事就是進屋把門關上,直到過了一會才打開房門,對我說道:“雷雷,媽跟你說件事。”
雖然奇怪于隔了這麽久她再次喊了我的小名,但今天她的狀態很不對,我無暇糾結這點小事。
進去后才發現窗簾已經被拉上了,只有床頭的花燈散發著昏暗的光,她正坐在床沿背對著我,手里的文件袋也消失無影。
我在她身邊坐下,發現她雙手緊緊捏在一起。我把它們緩緩分開放在手心,然后從背后輕輕摟住她的腰,靠在她的肩膀上,低聲問道:“媽,什麽事?怎麽今天自從醫院回來你就變得怪怪的?”
床頭燈光太暗,再加上她低著頭,從側面實在看不清她的表情。
“其實……媽……不是……”她終于開了口,卻說得極爲艱難。
“咻~”
“啪!”
“啪!”
這時窗外突然響起了密集的煙花炸裂的聲音,讓我的心神有那麽一小會的分散,沒注意到她后面的話或者是否說出了后續。
“媽,你剛才說什麽?”我坐直身子正面對著她。
她緊閉的雙眼用力睜開,死死地盯著我,深吸一口氣,忽然揚起一個燦爛的笑容,雙手掙脫我的手心,夾住我的臉不停揉捏,安慰道:“好啦,我是說其實媽不是生病了,只是這幾天有點累,別擔心了。”
雨過天晴般的表情讓我原本有些緊張的心理微微一松,可這前后的轉折未免太過刻意,我仍然想要得知她原本的想法。
“媽,你剛才到底想說什麽?”
“沒什麽,就是一件小事。”
“小事你搞得這麽嚴肅……”
她邊拉窗簾邊解釋道:“對大人來說只是小事,但對孩子來說可能是很重要的大事。”
今天在醫院見過她的工作狀態,我還真的沒法反駁我在她眼中還只是個孩子的事實。
“那到底是什麽?”繞了半天我差點就忘了原來的目的。
拉開窗簾,她就站在哪里,仿佛在欣賞窗外的景色。
“小事而已,到時候再告訴你。”
“好吧……”我的心中頓時充滿了怨念。
神神秘秘地叫人進來,猶猶豫豫半天,結果還不告訴我,我已經被她搞得快神經了。
“還說我一天到晚一驚一乍的,也不知道是不是遺傳……”見她不在身邊,我小聲碎碎念著,渾然沒看見她已經離開窗邊湊到了近前。
“遺傳什麽?”她努力用最溫柔最甜美的語氣引導著。
“遺傳……”就要繼續說下去的時候,我聞到一股熟悉的幽香,尋找來源時發現位置很近,心中忽然泛起一絲不妙的感覺,而且越來越強烈,在我抬頭看見她時到達了頂峰。
“當然是遺傳您的花容月貌、皮膚白皙、身高腿長、落落大方、溫柔體貼、待人善良、聰明可愛、活波開朗、花見花開,花見花開……”腦海里的成語已經都被我用了出來,實在接不下去了。
她正眯著眼睛聽著我的誇贊,發現我卡住了,催促道:“沒了?繼續說啊?”
“嘿……嘿嘿……”這個時候我只能選擇裝傻,企圖蒙混過關。
“很好,爲了獎勵你剛才對媽的贊美,我決定,今天給你的mp3由媽來替你保管,每次使用都得經過我的批準才行,而且用完了還得給我交回來。”然后用一種極度危險的語氣補充道,“千萬千萬不要試圖偷偷拿走或者用過藏起來不交哦,否則后果真的不好說,但肯定會讓你畢生難忘……”
我不自覺打了個哆嗦,這是她除了真正生氣之外最嚴重的警告,因爲迄今爲止,讓我畢生難忘的事情只有一件。
她從來不允許我食用學校門口旁邊小超市里賣的垃圾食品,也從來不會給我零花錢。那是三年級下學期十一月第一周周五中午,天氣很熱,看見小超市門口冰櫃里擺放的一瓶瓶汽水,我無比羨慕那些能買得起同學,盡管只要五毛一瓶。
回到家里發現地上桌腿邊正好躺著一個橙黃的硬幣,于是趁她洗碗的時候偷偷撿了起來。下午,在她送我到學校附近轉身離開后,見她的背影消失,我走了進去,接下來的幾分鍾是我當時感覺最幸福的時刻。
放學后,她向往常一樣接我回去,進家的第一時間就關上了房門和窗戶,坐在桌旁,用幾乎凍結的語氣喝道:“過來!”
我還沈浸在即將到來的兩天假期的喜悅中,聽到這聲音頓時慌了神。我不明所以地來到近前,被她又是一聲“跪下!”嚇得腦袋一片空白,雙腿一軟就跪了下去。
“媽~”我驚慌地望著她,希望她能給我一點提示。
但是她依然冷冷盯著我,宛如一座雕塑。
“媽!”我終于承受不住,崩潰般地哭了起來,“媽……”
“知道錯了嗎?”淚眼婆娑中我看見她低頭指引著我看向地上那枚硬幣曾經躺著的地方。
我終于明白我錯在了哪里。
在我嚎啕大哭著忏悔和保證中,她溫柔地將我擁進她的懷里,輕聲而堅定地告訴我做人的道理。
有些東西堅決不能碰。
想要別人的東西必須獲得同意,否則就是欺騙和傷害,哪怕是最愛你的人。
后來她告訴我,每一次送我上學,她轉身離開后都躲在我看不見的角落,只有親眼見到我走進學校的大門才會真正離開,發現的那一刻自然是無比的失望和憤怒。
但她絕不會在外人面前教訓我。教育只爲明理,而不是表演,同時也當作只有兩人知道的秘密,保護我幼小但不容忽視的自尊。
她沒有責怪我一句,更沒有動手打我一下,后來反而一直在安慰我,甚至還主動哄我把我逗笑,但卻讓我一輩子都能記住那些道理,更是給我留下了無法磨滅的陰影。
…………
“不會,肯定不會!”我連忙保證。
我無法將她溫和的模樣和內心的恐懼聯系到一起,但這絲毫不妨礙我對她充滿敬意,與某些時刻充滿懼意。
“很好,那,就從現在開始吧!”她笑眯眯地盯著我,兩只手從我兩邊口袋里伸進去,慢慢摸索著掏出了我剛拿到手的禮物。
而我卻絲毫不敢動彈,再可怜的眼神和表情都不能令她有一絲絲的遲疑和動容,反而讓她更加樂在其中。
“好了,出去吧,把門帶上!”她大手一揮,“雖然知道你不敢,但我還是要藏起來免得被你輕易找到!”
確實,一個人是否犯錯除了本身的堅守,也與外界的誘惑程度有關。
但我知道她根本只是單純地想看我吃癟的表情。她絕對沒想那麽多,也絕對地信任我。
我默默退了出去,任她盡情享受予取予求的快感和勝利的喜悅。
“咔嚓!”
仿佛舞台劇的暫停,我收起了逼真的演技和略顯浮誇的表情。對于mp3,我僅僅是感到新奇,並沒有多少興趣,被沒收也沒有什麽不舍與難過。
我更想知道的,是她未完的秘密。
“進來吧!”
聽到房內傳來聲音,我收回思緒,重新努起一個討好的表情推門而入。
“媽……”
引言 使用道具
ptc077
威爾斯親王 | 2021-2-19 07:37:59

第四章

  「嘶……哈哈……媽……快點……哦……」

  「忍住,還差一點。」她的手已經開始加快速度不斷揉弄,想要將效果最大
化。

  我緊緊攥住床單,全身繃緊,力量都集中到了那一小塊地方,拼了命地降低
大腦産生的刺激,但還是快到了崩潰的邊緣。

  「哼……好了沒……」盡管極力壓抑,但天生的敏感還是引發陣陣悶哼。

  「呼!好了。」就在我即將承受不住之際,她終于移開雙手,擰起瓶蓋。

  我如聞大赦,長長出了一口氣,才發現突然放松的身體已出了一層細汗。

  也不知怎麽回事,平時被其他人碰到都沒什麽感覺,但是只要被她的手一摸
,甚至只是靠近,神經就會向大腦發送麻癢的信號。

  「說吧,到底怎麽弄的,身上青了這麽一大塊。」

  我猶豫著考慮是否說出實話,但爲了避免引起更大的誤會,最終還是一五一
十地把訓練的事情告訴了她。

  「媽,這次只是意外。」

  說來也是倒黴,本來應該是男生和男生對練,結果別的幾個男生竟然根本練
不過周婷婷,沒辦法,只能交給我了。

  那小妞力氣沒多大,動作倒是又快又熟練,再加上身體的柔韌性,出招角度
刁鑽得很,要不是這大半年來我在體格上比她出色得多,才能一直勉強壓著她。
平時她鉚足了勁想要贏我一回,今天終于被她得手,不,得腳了。

  「不行!」果然,和我預想的結果一模一樣,被她一口否決了。

  深知以她的性格,出了這檔子事,暫時肯定沒辦法說服她。

  我們從沒有過這樣的分歧,通常都是她拿主意,有時也會詢問我的意見,最
后總能達成一致。然而這次,我理解她的擔心,卻也有不好說又不得不堅持下去
的理由。

  面對這突如其來的第一次家庭矛盾,房間一時陷入了沈默。

  「我去洗個手。」她放好藥瓶,率先出去。

  「唉。」相比于讓她擔驚受怕,那些小小的堅持又算得了什麽。

  想起剛剛不小心被她碰到傷口,掀起短袖,我的不以爲意就變成了她眼眶的
淚水,頓時明白了什麽是感同身受。

  心髒被狠狠攥住停止跳動,害怕得不敢呼吸,想伸手但又無法做到,仿佛只
要輕輕一動,就會有什麽碎裂開來。接著鼻腔發酸,直接排出一種叫做眼淚的液
體。忍無可忍,猝不及防。

  算了,以后再說吧。

  我出來時,她還在低頭洗手。

  「媽,我……」

  聽到聲音,她迅速抹了把臉,然后轉身問道,「怎麽了?」

  「我明天跟老師說吧,天這麽熱,我就不去了,曬黑了還不好看,再說每次
放假都布置這麽多作業……」我絮絮叨叨地找著理由。

  「想去就去吧。」

  「啊?」我懷疑聽錯了。

  「想去就去!」她沒好氣地推了我一把,沒想到正落在傷口上,頓時疼得我
龇牙咧嘴,「疼死你算了……」

  說是這麽說,小手還是爲我輕輕揉了揉。

  「不去了,不去了,我要是再這樣你不還得心疼死啊!」

  「好不容易碰到感興趣的總得讓你試試,再說,一看你就是不老實的,以后
……」

  「沒沒沒,我可乖得很,別人不惹我我還是很好說話的。」

  「別貧了,你是我兒子我還不清楚?記住一點,去可以,但是一定給我小心
點,別再……」

  別再什麽樣我清楚,我立馬發誓:「媽你放心,我保證這是最后一次了!」

  我和她第一次分歧就在相互理解中達成統一。

  「混蛋,今天你吃藥了啊!」周婷婷坐在地上,揉著發疼的四肢。

  我想了想,回道:「只能說,從今天開始,我要認真了。」

  「你的認真就是跟我硬碰硬嗎?老師教的那些你怎麽都不用?就仗著力氣大
欺負人,大老粗……」

  「整那些花里胡哨的陪你過家家?」

  「別給我找到機會,到時候看我怎麽揍你……」

  「那你這輩子是沒機會了。」

  …………

  「啊,舒服!」洗完澡習慣性只穿一條短褲,趴在床上吹冷風,一只手從頭
到腳給我捏了個遍。

  「轉過來,我檢查一下。」

  「都保證不會有事了,你就放一萬個心吧。」但還是聽話地翻了個身。

  她一只腿屈在床沿,一條腿斜支在地上,一手按在枕邊,一手在我身上滑動
,緊短的粉色薄衫被手臂帶起,露出一截纖細的腰肢和光滑的小腹,一對乳房絲
毫不受束縛,卻仿佛脫離地心引力般堅挺,隨著動作微微顫動。

  從側面望過去,胸前的飽滿,凹陷的柳腰,更襯托出結實渾圓的翹臀,熱褲
下細膩緊致的大腿,一切如少女般清新迷醉,又帶有成熟的韻味。

  「啊!」一道低聲的驚呼傳來。

  「怎麽了?」收回視線時,正對上她驚慌失措的眼神,轉而又帶上點點羞怒


  「看哪呢!」她急忙站直身體,拉扯了一下睡衣,瞥了一眼床尾急匆匆地離
開了臥室。

  等到門關上,我向下瞧去,才發現下身不知何時已撐起了帳篷。丟臉可丟大
了,我努力放空自己,好不容易才消停下去。

  過了一會兒她若無其事地推門而入,卻換了一套更長的睡衣。

  「兒子,媽跟你說點事。」

  「嗯。」我翻身坐了起來。

  「剛才那個,青春期……」

  「我知道,生物課上都有教過。」

  她頓時松了一口氣:「那就好,說明你長大了,要注意男女有別,就算是媽
媽……」她頓了一下,「所以晚上你得回自己屋去睡,空調的話媽媽會請人再裝
一個。」

  夜晚,沒有她的柔軟與芳香,總有些怅然若失,翻來覆去好幾遍,終究還是
翻身坐了起來,開門的一刹那,對面門縫里的燈光迅速熄滅。

  喝了杯水重新進屋,站在門口打量這個熟悉又陌生的房間,自從搬過來就沒
睡多少晚,這個床也一直用來放東西。

  放東西?從櫃子上抽出原本放在床上的東西,其中最好看的那個,還是在過
年時候買的。

  「質量還不錯。」我喜滋滋地把她放在一邊,再睡倒時感覺習慣了不少。

  「唉,以后不能去對面了,就叫你小阮吧。」

  「小阮,睡覺。」

  「唔……媽,早啊……」嘴里正塞著包子,她一臉倦意地出來。

  「嗯……」她閉著眼應了一聲,靠牆站了一會才睜開,看見我正在賣力對付
眼前的早飯,問了句,「精神不錯啊?昨晚睡得習慣?」

  「嗯……還不錯……」

  她突然罵了一句:「就知道吃,哼!」轉身就進了浴室,還關上了門。

  我被她這一通火發得是莫名其妙,包子也不吃了,呆坐在原位回憶從昨晚到
現在有沒有做錯的地方,可任我絞盡腦汁一分一秒地倒帶也沒發現不對。

  就在這時,仿佛浴室里的水聲竟然夾雜著哭聲,大清早的,怎麽怪事一件接
著一件。

  緩緩拉開玻璃門,發現她邊嗚咽還不斷抹著眼淚,可能是因爲水沒關,她也
沒聽到我開門的聲音。

  「媽,這好好的你哭什麽?是不是昨晚做噩夢了?」我按住她的雙肩,在她
耳邊低聲安慰。

  卻沒想到她順勢往后一靠歪在我的左肩,轉過半個身子,抬手捶我胸口:「
還不是你!怕你一個人不習慣,擔心到半夜睡不著,結果就你睡得好,就你習慣
!就你!就你!」

  我這簡直比窦娥還冤,睡個覺還睡出錯誤來了。頗爲無語地拉住她的拳頭,
另一只手扯下毛巾幫她擦干發絲,半摟半推連哄帶勸地把她送回臥室。

  「好好好,怪我,都怪我,你再睡會,起來就沒事了。」

  好不容易把她弄躺下,正要離開,她眼睛又睜開了。

  「兒子,你怎麽在這?」

  我試探著問道:「啊?媽你剛才?」

  「我才醒就看到你站在邊上,剛才怎麽了?」

  我只說她起床洗了個臉又繼續睡倒了,擔憂地問道:「媽你是不是昨晚沒睡
好啊?」

  「誰沒睡好?沒有你這小混蛋不知道多舒服。」

  你就口是心非吧,我也不揭穿:「那剛才?」

  「媽就是低血糖,當時有點暈,記不得了。」

  「哦,我買了包子,特意給你帶的辣海帶的。」

  「是嗎?」她興沖沖地叉上拖鞋,「今天這麽勤快?」

  「晨跑順手帶的,以后早飯就交給我吧。」

  …………

  「發什麽呆!」

  周婷婷一腳踢過來,我下意識地順手一撈,一把就推了出去。

  「哎呦!」回過神來才發現她跌坐在草地上,正罵罵咧咧地起身,「喂,你
今天到底怎麽了,從上課就在發呆?」

  自從分房睡已經有一段時間了,平時在家也不像從前那樣隨意,連帶著話都
少了,雖然沒有特別不適,但總感覺就像出門忘帶東西,沒法安心做事。

  「不好意思,最近不在狀態。你找別人練吧,我調整一下。」我歉意一笑,
順著跑道繞起圈來。

  心情煩躁的時候可以選擇運動,讓大腦沒時間想別的。

  「走了啊!」天色漸暗,操場上的人三三兩兩結伴離開。

  我奮力沖刺了兩圈,然后順勢躺在草地中央,讓缺氧的感覺慢慢過去。

  陣風吹來蒸發體表的汗液,我連忙爬起來,卻不想這麽快回家。

  「小宇嗎?真是好久沒來了呢!」開門的馨姨依然如往常般光彩照人。

  「馨姨好,我找黎峰。」

  房間里。

  「老大,你怎麽來了?」

  「最近有點煩。」

  「老大你狀態確實不大對,發生什麽了?」

  「關鍵是我也不知道啊……」我惆怅地歎了口氣。

  「……」

  憋了半天這小子來了一句:「老大,你是不是青春期到了,開始思春了啊?


  「滾你的,你才思春呢。」

  「我才不會,只有高達才是男人的浪漫!」

  「那你以后跟高達結婚吧!」

  這時傳來了敲門聲:「小峰、小宇,吃點火龍果吧?」

  「好,來了!」黎峰應了一聲便轉頭跟我說道,「老大你去吧,我剛吃過飯
吃不下。」

  敲門聲暫停,腳步聲遠去。

  「你跟馨姨平時都這樣嗎?」

  「哪樣?」

  「就……」真要我形容還說不清楚。

  「是啊,不然呢?」他奇怪地看著我,仿佛我問了個常識。

  「哦,沒什麽。」

  母子間就應該沒什麽共同話題,沒什麽多交流,也沒那麽親密無間才正常嗎


  不知不覺已下起了秋雨,越來越大,預示著炎暑不再,天氣漸寒,我趕緊抱
著書包往回趕,到家時已淋透了全身。

  「趕緊把衣服脫了!」

  她接過書包就把我往浴室趕,我卻拒絕道:「媽,沒事,我身體好著呢。」

  她無奈地看著我就這樣穿著濕衣服先是回房放下書包,再翻出換洗的衣服,
最后才走進浴室放起熱水。

  結果就是第二天我沒有按時起床、

  生理上的不適放大了內心深處的不安,迷糊中感覺到有人正捏起我的左手,
我下意識緊緊握住,觸感光滑柔軟,我下意識喊了聲:「媽!」

  原本隨之響起的驚慌失措的聲音戛然而止,轉而變成了捧腹大笑,等我睜開
眼才發現床邊站著位小護士正準備給我輸液。

  「小鬼頭,我可不是你媽,姐姐還沒男朋友呢!」

  對著人家大姑娘喊媽可真是把臉丟光了,我急忙把手松開:「姐姐對不起,
我……」

  「好了,不逗你了。你叫雷宇是吧?乖乖躺好,讓姐姐幫你把針扎進去。」

  「姐姐認識我?」

  她熟練地在我握拳的手背擦上酒精,扎入針管,解開手腕緊綁的橡皮管后,
一邊貼上白色膠帶,一邊回道:「你就是阮晴姐的兒子吧?」

  被她提到我才想起自己現在竟然躺在醫院里,只記得昨晚作業寫著寫著頭越
來越昏,轉身趴到床上就什麽都不記得了。

  「我這是怎麽了?」

  她站起來調整藥液的流速,嬌小的身體還需要費力伸著手才夠得著:「發燒
了呗,阮晴姐說你昨晚淋了雨,晚上降溫又沒蓋被子凍了一夜,把你背進來的時
候都在說胡話了。」

  我急忙問道:「我媽呢?」

  她低下頭笑嘻嘻地問道:「小弟弟,你跟阮晴姐關系這麽好嗎?不是說初中
生都很叛逆嗎?」

  我卻沒耐心回答她的問題,「好姐姐,求求你就告訴我吧!」

  「好啦,你媽在辦公室休息,還沒見過阮晴姐那麽慌張呢,哭得我都心疼。


  「心疼誰啊?」正在這時,「啪嗒」、「啪嗒」的聲音走了進來。

  「媽!」她總是有這樣的魔力,當她出現在門口時,所有的負面感受都離我
而去。

  「媽你不是在辦公室休息嗎?」

  「醒啦?餓不餓?」她笑嫣嫣地提起手中的塑料袋晃了晃,眼睛彎成了月牙
兒,「腦海里總有個小可怜在邊哭邊喊」媽媽別走!媽媽別走!「所以我就趕緊
過來了。」

  我老臉一紅,只能默不作聲地接過袋子。

  她轉頭問道:「小柔,你剛才說心疼誰啊?」

  「當然是心疼我們醫院最美的護士長啦!早上的時候哭得那叫一個梨花帶雨
、我見猶怜,把我們這一層的人心都哭碎了……」她雙手捧在胸口,嘴里模仿著
早上的情形,「來人啊,幫忙救救我兒子吧,嗚嗚嗚……求求來個人吧……」

  不過惟妙惟肖的哭聲很快就變成了求饒:「哈!阮晴姐,我再也不敢了!饒
了我吧!」見勢不妙,她一邊虛與委蛇,立刻閃身逃出了病房。

  「死丫頭,看我待會不把你嘴給撕了!」轉過身,「兒子別聽她們胡說,發
燒吊兩天水就好了,哪有那麽誇張。」

  這時候小柔姐突然從門外探出半個身子,孜孜不倦地調笑道:「就有那麽誇
張!剛剛還躲在辦公室里偷偷抹眼淚,小弟弟,你要是不信,你看你媽眼睛還腫
著在哦!」

  「封!雨!柔!」

  我下意識地看向她的眼睛,依然能看出比平時紅腫出一大塊,她急忙順手拿
起一個水杯轉過身去:「媽去給你倒杯水。」

  「媽!」背影在門口停住卻沒有回頭,我凝視著輕聲說著,「謝謝你!」

  原來我並沒有自己想象中那麽堅強。

  纖弱的肩頭微微顫動了一下,她抬起空著的左手整理過額前的劉海后,才側
過身子,回以一個燦爛的笑容。

  「傻孩子,跟媽還說什麽謝不謝的。」更加輕快的腳步聲逐漸遠去。

  回來后她走到窗邊,徹底拉開窗簾,頓時歡呼著感歎道:「兒子,快看,好
漂亮!」

  陽光穿透了陰云,一掃沈積整晚的陰霾,明媚的光線透過層層水霧,在對面
整片的玻璃牆上映照出一彎清晰的彩虹。

  我望向對面,余光中卻都是她不染一絲塵瑕的雙眸和直射內心深處的笑容。

  我情不自禁念道:「你站在窗邊看風景,看風景的人在看你。」

  「什麽?」她回過頭,有些疑惑地問我。

  面對這溫暖人心的目光,我用最誠摯的語氣說道:「彩虹……真美!」

  …………

  「對不起啊,兒子,這幾天工作有點忙,可能顧不上你了。」

  「放心,我能照顧好自己的。學校那邊?」

  「媽已經跟你班主任請了三天假,這幾天你就在家自習,作業老師會傳過來
。」

  「沒事,進度我早就自學超過好多了,不會落下的。」

  中午抽空回了趟家,把作業拿過來,就在她的辦公室里看書。

  「請進!」

  「護士長,這里需要您簽個字。」如她所說,下午從上班時間開始就不時有
人敲門。

  她接過文件掃視兩眼,飛快地簽好了自己的名字,字迹娟秀,不似醫院里慣
有的潦草。

  「阮晴姐,這就是你兒子嗎?這麽大啦!」偶爾也會碰到性格活潑的姑娘,
看起來年齡都不大,私下里和她關系很好的樣子,這些都是醫院新來剛畢業的實
習生,由她管著,封雨柔就是其中之一。

  「是啊,叫雷宇。」她總是笑吟吟地回答,顯得頗爲自豪。

  「阮晴姐,真看不出來!」

  「姐姐好。」

  「嗯,你好。阮晴姐,我走了。」

  時間悄悄地游走,忽快忽慢,我盯著她嬌俏的側臉,微噘的櫻唇還不時嘟囔
兩句,就過去了一下午。

  她抬頭看了眼時間,自言自語道:「該下班了。」

  稍微整理一下桌面,才想起我還在邊上,轉過來發現我雙眼發直目不轉睛。

  「在看什麽?」

  「嘿嘿……」我也不太明白自己在想什麽,可是只要看著她就可以樂出來,
我不知道該怎麽解釋,唯有傻笑。

  「傻樣……」

  秋雨后的夜晚清冷而肅殺,趕回家時已經有些遲了,晚風貪婪地在體表盤旋
,僅存的溫暖只在我與她相擁的手臂之間。

  「天涼了,該加衣服了。」

  「媽,對不起……」

  我沒有再像昨夜那樣逞強,轉而環住她的腰,下巴枕在她柔若無骨的肩膀上
,就這樣默默伫立良久。

  十四歲的我在身高上已經隱隱超過她,此時卻仍如幼小時依靠著,毫不掩飾
對她的依戀。

  她沒有開口,左手在我后腦緩緩順著,右手輕輕拍打著我的后背。

  「昨天看你那麽固執,真想狠狠教訓你一頓,可是又能怎麽樣呢?媽媽知道
你這小驢脾氣,不撞牆是肯定不會回頭的,干脆讓你吃吃苦頭,到時候再牽著你
就容易多了。只是沒想到晚上竟然凍了一夜,是媽不好,沒照顧好你。」

  在她頭發上蹭了蹭,臉頰相貼,宛如被一團果凍按摩。

  「媽你說什麽呢,明明是兒子什麽都不懂,偏偏自以爲是讓你傷心,還把自
己害病了讓你心疼,該說對不起的是我才對。」

  我握住她圓潤的肩頭,認真道:「我以后一定都聽你的!」

  「好了好了,再說下去今晚可要餓肚子了,來廚房幫忙吧。」

  「嗯……」她用包容輕而易舉地消弭了我的叛逆。

  醫院里人們往來穿梭,我靜靜等待第一瓶藥水即將流盡,讓昨天的小護士換
上第二瓶。

  「謝謝小柔姐!」

  「小弟弟真會說話!」

  這時候外面突然嘈雜起來。

  「怎麽了?」小柔姐手里拿著換下的空瓶出去看了一眼,進來時慌張地說道
,「阮晴姐跟人吵起來了!」

  「什麽!」著急的情況下也顧不得許多,我一把撕開手背的膠帶,拔出針管
就朝外走。

  趕到前台時剛好看到她面前的男人伸手欲要推她,我攥緊拳頭就要沖上去,
卻沒想到她抬手一拉一帶,另只手往前一送就讓那人踉跄倒退。

  「你……」等到男人站定話還沒出口,她卻先聲奪人。

  「想干嘛?在醫院還想打人嗎?說了醫院有規定,不能換就是不能換,這是
醫院不是你家,住不習慣就回去!小柔,過來給他辦出院手續!」

  「哦?哦!來了,護士長!」

  結果這時候那男人倒是認慫了:「我就是問問,也沒說要辦出院啊?不能換
就算了……」接著就灰溜溜地逃走了。

  「阮晴姐……」

  「嗯。」回過身才發現我還呆呆站在走廊,鮮血正從手背鼓起的靜脈里往外
流,滴落在地上染紅了一小塊潔白的瓷磚。

  紅與白的對比雖然看起來觸目驚心,但其實並沒有什麽大礙,擦干淨后插進
針管繼續輸液。

  「媽,剛才怎麽了?」

  「他家兒子騎車摔了胳膊,剛固定,沒多嚴重,個把禮拜就能動了,結果跑
過來非要換監護室去,底下的護士都解釋過了還不聽,真是麻煩。」

  「媽你好厲害啊,那幾招我都沒看清人就被你晃倒了。」

  「那當然,當時練得可辛苦了。教訓你可不是說著玩的,真把媽惹生氣了,
看我不狠狠揍你!」

  「嘿嘿,放心吧,以后一定都聽你的,不會讓你生氣。」

  「那樣最好!」貼好膠帶她重新站了起來,「媽先去忙了。」

  「嗯。」

  一下午的時間也不可能全用來看書,昨晚便央求她把mp3拿出來,自從買
回來都沒用過,因爲我少有在閑暇安靜下來的時候。

  「我想 托著腮看你的側臉

  也看見 風雪之后就是春天

  我想 看過晚霞 等雨天

  街轉角那邊 彩虹也浮現

  在我眼前」

  想起昨天的彩虹,再看著她比彩虹還要絢麗的姿容,竟覺得靜谧美麗得夢幻


  紙上筆尖停下,她伸手捏住我右臉,往左邊扯去:「一直盯著看什麽啊?還
傻笑個不停,真是受不了你!」

  「啊?啊?哪有!」我奮力和她的玉手糾纏著。

  「你戴著耳機沒聽到自己的聲音,簡直煩死人了,趕快出去!」

  「嘿嘿,我偏不!」聽她這麽說,我反而腆著一張臉湊得更近。

  「啊!快走!快走!小混蛋!小色狼!咯咯咯……」她的纖纖素手一只抵住
我的下巴,一只還不忘在我臉上亂揉,

  我雙手撐住桌面和椅背,死命突破她的防線。眼見即將失守,她立馬縮起弱
點,卻還是被我趁虛而入,在敏感的頸間連啃了好幾口。

  沒料到她將我一把擁住,在頭上輕輕拍了兩下:「好了,不鬧了,媽媽要工
作,你先出去自己逛逛吧。」

  笑也笑了,鬧也鬧了,我們之前的那點隔閡早已消失不見。

  我在她秀麗的青絲上親了一口:「早點下班,我在家等你。」

  「我先走了。」

  「路上小心點。」

  …………

  「馨姨好!」黎峰是我第一個也是目前唯一一個朋友,馨姨是除開阮晴和婧
姨外唯一親近的長輩,輕柔的聲音宛如和風細雨能輕易讓人沈醉。當時的我並不
懂,越缺少,就越渴望。

  「小宇啊,不上課嗎?」

  「昨天生病了,請過假了。」我不好意思地抓抓頭發,畢竟這事也算是我自
己自作自受,在大人眼里估計蠢得一塌糊塗。

  「要緊嗎?」她那略帶擔憂的溫柔正撓在我的癢處,讓我受用無比。

  「沒事沒事,沒看我現在都活蹦亂跳的,再說我媽不還在醫院呢嘛,早就好
了。」

  安靜的房子里一塵不染,漂浮著淡淡的清香,陽台上紫色的花瓣在陽光的鋪
灑之下閃耀著絢爛迷離的光彩。

  「馨姨,這花好美啊!」不安分的我總是對一切新奇的事物感興趣。

  「這是銀蓮花,這邊是紫丁香,可惜夏天都開過了,再看只能等明年了。」

  「馨姨你不上班嗎?不然哪來時間養花?」

  「馨姨不上班,平時就照看小峰,再就是給花澆澆水。」

  雖然不了解,但是看到那連成一片盡管不再開放但依然潛藏生機的花海,也
能明白馨姨定然費了不少精力。對比阮晴辦公室里的仙人球,真不知道是爲了防
輻射還是單純因爲好養活。

  隨著心結的打開,仿佛丟掉了包袱,我急于找人分享我歡快的心情。話題從
上午醫院的那場糾紛開始便一發不可收拾,直說到上學期身邊發生的各種趣事,
有我的,也有黎峰的,排解了兩人一下午本該獨處的時光。

  看著她的眼底再無一絲寂寞和憂傷,反而透露出期待和鼓勵,我巴不得讓這
歡欣的淺笑在她臉龐永不褪色,溫柔的人就該被世界溫柔相待。

  可故事總有說完的時候,等到我搜腸刮肚再無一言時,正對上一泓春水,乍
遇春風微瀾,無聲而靜谧,一切都已在不言中。

  我順勢給她戴上一只耳機,分享列表里尚未播放過的音樂,無所謂好不好聽
,只要此刻安心。

  鑰匙轉動,開門的聲音驚醒了我們。

  「我回來了。」

  「啊?」不知不覺黎峰都放學了,感覺都快睡了過去。

  「啊!」仿佛受到了驚嚇,馨姨茫然了兩秒才反應過來,自己竟然睡著了。

  「小峰回來了……」

  「嗯。」

  她尴尬地一笑卻換來一聲平淡的回應,沒再多說什麽,繞過沙發進了洗手間


  「老大你怎麽……」

  我不確定他是問我爲什麽沒去上課還是爲什麽出現在他家,簡短地解釋了一
下:「昨天發燒請了假,下午沒事出來走走。」

  他悄摸摸地把我拉進房里,一臉爲難地說道:「老大,求你件事。」

  「咱倆還說什麽求不求的,能幫我肯定幫,不能幫你也別怪我。」

  「就是你看啊,我媽不上班,平時也不怎麽出門,整天在家沒事也就擺弄些
花花草草,我爸長年也不怎麽回來……」

  「你到底想說什麽?」確實少見他這麽啰啰嗦嗦的樣子。

  「就是老大你能不能常來,讓我媽多開心開心?」

  「嗯?」我眉頭都擰在了一起,這話聽著要多怪就有多怪。

  「我也知道不太合適,但是我在家每次見到我媽就感覺特別別扭,總感覺少
了點什麽,可畢竟她養我這麽多年,我也是很感激的,總希望她能過得好一點,
可我跟她就是沒法好好說話。我這實在沒辦法了,老大你就幫幫我吧!」

  認識這麽久他就沒有這麽求人的時候,可這個要求著實讓我有些無語。不過
想想我每次過來馨姨都在家,平時肯定無聊得很,過來坐一會也不是什麽難事,
便順勢答應下來。

  「不過這樣也不是個事兒啊,馨姨的兒子是你又不是我,你還是多想想辦法
吧。」

  「行,謝謝老大!千萬別給我媽知道是我讓你來的!」看他這一口答應下來
的樣子就知道我后面的話他根本沒聽進去。

  天不早了,我也懶得說他,便直接出去了,沒想到馨姨正在沙發上發呆,手
中還拿著藍色的mp3。

  「馨姨,我走了。」

  「哦。」她依依不舍地把東西交給我,把我送到了門口。

  「馨姨,有什麽話就直說吧。」通過一直以來的接觸,我知道馨姨是個藏不
住事的人,看她一臉扭捏的樣子,手指都絞在了一起,就知道肯定有話要說。

  「啊!」她仿佛被嚇了一跳,在我換鞋的短短時間內竟然又發起了呆,她下
意識地連連擺手:「沒……沒事……」

  我哭笑不得地看著她,她這哪里有一點像是沒事的樣子,「我有話要說」都
寫在臉上了。

  我推開門邁出一只腳,引誘道:「再不說我可走了啊?」

  我沒問是什麽,而是要她直接說出來,果然,她脫口而出:「別走!我說!
」話一出口才發覺不合適,霎時間臉紅得都快滴出水來。

  我假裝沒看到,問道:「馨姨,怎麽了?」

  「小宇,你以后有空能不能多來坐坐……」聲音越來越小,到最后已聲若蚊
蚋,早已不敢抬頭看我,還好我耳力夠好聽清楚了。

  「沒問題!」本來就打算這麽做了,我一口答應下來。

  「真的嗎?」她驚喜地抬起頭,溫柔的眸子宛如一潭春水,清可見底。

  「別跟小峰說是馨姨叫你來的……」接著,卻又不好意思地補充起來。

  我真的找不到詞語來形容我此時此刻的心情,也找不到詞語形容這一家奇怪
的關系。

  「好的。」

  回家的路上我無聊地把玩著mp3,卻怎麽都開不開機,應該是沒電了。沒
電了還能聽一個下午,我可真是個奇葩,不對,還有馨姨也是。

  一路上胡思亂想著,到家就進房找充電器,她放東西從來不避著我,上次說
藏起來也是開玩笑而已。果不其然,在她的桌子抽屜里面找到了包裝盒,下面還
壓著那天帶回家的文件袋。

  我好奇地伸手拿起,想了一下又放回原位,沒有選擇拆開。

  「兒子!兒子?」

  「嗯?」好像聽到有人在喊我,摘下耳機,回頭就見到她一臉緊張地站在身
后。

  「媽你回來了?」

  「你打開抽屜了?」

  「哦,這東西沒電了,拿充電器充電。」我拿起盒子給她看。

  「其它東西沒動吧?」她緊緊盯著我的眼睛,一次都不眨。

  「沒啊?」我疑惑地望著她,「都是文件什麽的,我又看不懂。再說你又不
是不知道,我可從來不翻你的東西。」

  見她松了一口氣,卻仍然有些憂慮的樣子,以爲還是由于我的原因,我站起
身來認真地反思和保證:「媽,對不起,以后沒有你的允許,我再也不進你的房
間,也不碰任何東西!」

  恍如剛回過神,她抬起手腕壓住我的臉頰,手掌捏住我的耳朵,寬慰道:「
不用這麽嚴肅,媽媽在擔心工作上的事,mp3想聽直接過來拿就可以了。」

  「好。」

  晚上再進來放回mp3時,檔案袋已不見蹤影。

  每天的放學時間並不算遲,完成訓練后不合群的我除了回家並沒有別的選擇
,或者還可以去黎峰家里,只是每當三人碰面時,他們宛若平常,我卻忍得非常
辛苦,畢竟我熟知兩人的秘密卻還得賣力演出。

  偶爾聚在一起聊聊天,我們說,馨姨聽,沒有話題的時候,黎峰還是縮在房
間沈浸于他男人的浪漫里,而我與馨姨則默默分享著同一對耳機,直到阮晴要下
班了我才回去。

  我不習慣只有一個人的房子,只想要兩個人的家。

  …………

  「呦!你怎麽把頭發剪了?」

  「老師不是說最后一學期帶我們多參加比賽嘛,我想著短發更方便點,怎麽
,不好看嗎?」

  「還行,反正肯定不難看。」高挑勻稱的身材配上短發更顯英氣逼人,只不
過短發的女生確實少見。

  周婷婷下意識捋了捋耳邊的頭發,卻摸到了耳朵,才想起已經不是長發了。
她俏皮地自嘲了一聲,順勢問道:「想好上哪個高中了嗎?」

  這個我在剛上初三時就考慮過了:「八中。」

  「爲什麽啊?怎麽不去最好的市一中?」

  「市一中每年都從全國招尖子生,學科競賽拿得出手,別的方面就不行了,
也不怎麽招體育生,我實地考察了一下,市一中樓高密集,壓抑得很,進去了就
準備死讀書吧,我可不去。八中就不一樣了,開發區的校區新建了才兩年,設施
先進,地方開闊,資金和師資投入巨大,學費還低,重視體育,多元發展,學風
開放,簡直就是風水寶地。」

  小丫頭被我唬的一愣一愣的:「真的有那麽好?」

  「不信你找老師問問。」

  「那我回家跟我媽說說。」

  「老大,我也要去!」黎峰也不知道邊上偷聽多久了,見狀趕緊表態,「我
還怕上了高中就沒法繼續玩我的機甲了呢。」

  說起來我們三個也算是「臭味相投」。周婷婷立志當警察,學習純粹爲了應
付學曆,想不到這都快中考了她家長竟然還沒給她糾正過來;黎峰頭腦靈活,智
商不低,奈何他除了課本什麽都看,除了題目什麽都研究,就這樣排名還在中上


  至于我自己,用阮晴的原話說是,「德智體美勞全面發展,不是第一不要緊
,關鍵是要開開心心。」而且說實話,每天學習學到頭暈也不是我想要的。

  說是這麽說,可每次期末沒有一個不努力,哪怕是爲了家長會上多掙點面子
也要取個好成績才行。

  「喂,雷宇,放學來練練?」

  看著她躍躍欲試的興奮的表情,我實在不想拒絕,可身體狀況不允許。

  「過幾天吧,最近狀態不行。」

  她也沒多問,如果我有事都是直接說,不會找這樣的理由,我的腿這兩天確
實有點問題。

  說起來也是我自己作死,大年初一貼對聯,突然想起前年這時候跟阮晴比身
高沒比過,現在我已經接近一米八,她不穿上十幾公分的高跟鞋肯定沒我高,就
得意地沖她比劃,揚眉吐氣了一回。

  結果她拿出霸權主義,在家的時候她站著我就得坐著,搞得我現在還覺得雙
腿有些虛浮。這讓我明白她的強大是絕對的,是不以客觀事實爲轉移的。

  三天后,在我一只手握住周婷婷直擊過來的手腕輕而易舉地將她放倒,她明
白了隨著時間的發展,她和我之間體能上的差距越來越大。

  「我不服!你是不是吃激素長大的!」

  「沒辦法,天生的,承讓,承讓!」我毫不在意地轉身離開,看來這次打擊
能讓她消停不少時間。

  臨近中考每個人都會不由自主地緊張起來,哪怕本來不是也會被周圍的人感
染。我「忙碌」了大半個學期,參加了不少比賽,盡管沒用全力,那也是因爲成
績足夠脫穎而出,可以爲升學加上不輕的籌碼。

  「想好了?」

  「想好了!」

  「那就去八中!」聽了我闡述的理由,相信我是做了全面的考慮,也沒什麽
壞處,于是最終她也贊同了我的決定。

  「媽,謝謝你!」

  「不過八中離這里有點遠啊……」

  「不是能住校嗎,一個禮拜就能回來一次。」

  可她依然顯得興致不高的樣子,我以爲她還在擔心我的獨立生活能力,于是
寬慰她:「媽,你放心,我也不小了,一定能照顧好自己的。」

  我再三地安慰著,可效果並不是很理想,沒辦法,我只好使出絕招——話題
轉移大法。

  「媽,你說我暑假干什麽好?」其實我的中考成績很不錯,全校第二,不過
我不打算進所謂的「競賽班」之類的,一方面對學科知識競賽沒興趣,也不想讓
自己學得那麽累,在這一點上她完全尊重我的意見。

  她想了想,也覺得這個暑假荒廢了不好。

  仿佛突然想到了什麽,她伸出一只巧手搭在我的肩膀,媚眼如絲,吐氣如蘭
,另一只手撫在自己胸口的衣領上,發出誘人的低吟:「那……要不要來媽媽這
里啊?」

  盡管什麽都不懂,血氣方剛的我還是感到一陣酥麻從尾椎竄到天靈蓋,下意
識回答:「要!要……」

  「那明天就來醫院幫忙吧!」見目的達成,她順手在我鼻子上捏了一下,「
咯咯」笑著走開了。

  「啊!什麽?」我如夢初醒,毫不知情剛才答應了什麽。

  「暑假去醫院幫媽媽干活吧,答應了可不許反悔哦!」我挑起了話題,她輕
松竊取了果實。

  面對她時而如天使般的純良至善,又時而如魔女般靈動狡黠,我只好心甘情
願地任她揉捏。

  轉眼間過去了大半個暑假。

  「兒子,把文件送給你婧姨。」

  「兒子,去前台拿樣東西,報我的名字她們就知道了。」

  「兒子,去幫你小柔姐抬箱物資。」

  ……

  我不斷完成她下發的一項又一項指令,感覺自己不是來幫忙,而是變成了她
的私人奴隸。

  「兒子,幫媽媽倒杯水。」

  我面無表情地拿起水杯準備出去,卻被她拉住了手臂。

  「怎麽了,是累著了嗎?」

  「沒有。」這麽點小事怎麽可能會累到,只不過感覺有些枯燥而已。

  她眼珠一轉就猜了個八九不離十:「好不容易找到個跑腿的,省了好多時間
,今天早點下班,媽給你一個驚喜,好不好?乖,笑一個,謝謝兒子!」

  「哼……」盡管知道這只是她打出來的糖衣炮彈,但我還是甘之如饴地接下
,忍不住內心的喜悅輕笑出聲。隨即發現自己這樣的反應實在太不矜持,趕忙故
意板起臉,用埋怨的語氣說道,「真是拿你沒辦法!」

  可聰慧如她又怎麽會看不穿我的真實想法?

  她笑眯眯地看著我,添油加醋道:「兒子最好了!」

  最終,我還是招架不住她「厚顔無恥」的攻勢,壓抑不住內心的歡愉,使之
溢出到了臉上,輕揚嘴角,無奈地搖搖頭,轉身出了門。

  之后,她就找到了竅門,每次叫我跑腿時都會補上一句,諸如「兒子真好」
、「媽好高興」、「謝謝兒子」之類的,讓我任勞任怨還干勁十足,並且樂在其
中。

  「唔,快下班了,多虧了兒子幫忙,今天下班早,媽給你看個驚喜。」這一
點她還是能說到做到的,說是驚喜肯定不同凡響。

  她開始整理桌面準備離開,我也正在猜測驚喜到底會是什麽,門突然被推開
,小柔姐慌張說道:「阮晴姐,樓底下有病人家屬在鬧事!」

  這樣的事情每年都有,甚至暑假里就見過了好幾起,不過都在隨后趕到的醫
生和主任勸撫下平靜下來,再不濟也還有保安看場,跟本鬧不起來,我也就當做
生活里偶爾的調料。

  「下去看看。」

  趕路的過程中,小柔姐把大致情況說了一遍。

  看病的是兩個年輕人,其中一個因爲聚餐時又喝酒又不知道吃了什麽東西使
得身體不適,來醫院檢查發現只是過敏了,雖然外在的症狀表現有點嚇人,但實
際上完全沒什麽危險,甚至還來得及排隊挂號等待輸液。

  可是都是年輕人,又喝了點酒,還被過敏症狀嚇到了,根本聽不進去,非要
立刻進行急診,其他醫生都在忙著,只好過來向護士長求援。

  大致了解情況后,她走過去交涉,還不到兩句,卻沒料到對面說動手就動手
,被推了個猝不及防。

  「媽!」

  在男人姿態改變的第一時間,我的直覺就已經瘋狂示警,腎上腺素急劇增加
。我毫不猶豫地上前,一手攔住肩膀,一手從前摟住細腰,接住她后仰的嬌軀。

  「媽,你沒事吧?」

  她緊緊抓住我的胳膊,全身緊繃,待看清是我后,才驚魂未定地喘了口氣,
放松下來。

  「媽沒事。」

  她站定的過程中,我盯著她的面龐仔細看了兩遍,確認沒有一絲傷痕,才緩
緩松開了手。

  可隨之而來的后怕宛如遍布四周陰狠窺伺的毒蛇,胸腔里仍在劇烈跳動的心
髒提醒我,必須要做些什麽才能避免因心率過高而死掉或者瘋掉。

  只有發泄,是唯一的途徑。

  事實證明,人在沖動之下是沒有什麽理智的,他是,我亦是。

  不同的是,在遠超同齡人的同時,我依然苦苦打熬三年的健壯的體魄,以及
爲了避免像失去生命一樣的后果所能下定的決心。

  野獸的低吼在胸腔中炸開,我以最暴烈的姿態怒沖而去,可能是因爲用力過
猛,出拳的刹那感覺小臂的肌肉幾乎痙攣。

  及至眼前,他才剛剛來得及抬起手,指尖碰到我下巴的瞬間,雷霆萬鈞已砸
落面門。

  他倒下了。

  我卻忘記了停止。

  他蜷縮著承受我瘋狂的報複,勉力抬手護住頭臉。

  然而這只罪惡的手就是我的恐懼之源,我拉下他的手腕將之緊緊按住,高高
地舉起右臂,深吸一口氣,對準地上被反扭的手肘,嘴角咧起一個大大的、殘忍
的弧度,猛然下落。

  我要,徹底廢了它。

  …………

  「媽,對不起。」

  「唉。」她微不可查地歎了口氣,「雷宇,下次不要這麽沖動了。」

  當她直呼姓名時,情況往往很嚴肅。

  「媽,對不起,是我沖動了,當時看到他動手我就腦子一熱……」

  「還好停手了,不然會很麻煩。」

  想起剛才的那一瞬,在我迫不及待完成最后一擊時,一聲驚呼及時喚醒了我


  「兒子!」

  這是不會有除她以外的第二個人能對我喊出的稱呼。

  瞳孔猛然收縮,我忽然看清了周圍的情形,緊接著就被保安拉開。有了她的
證明,我才得以順利脫身,而一切后續都由她來處理。

  如果那一下真的落下……

  我從沒有全力出手過,卻沒想到第一次如此狂烈的燃燒會是這種情況,差點
釀成大禍。

  「媽,對不起……」我羞愧地低下頭,覺得當初她的反對或許是對的。

  她抬手輕撫我的嘴角,除了指腹的柔嫩觸感傳來,還有一絲絲刺痛,原來是
甫一交手時被指甲刮到了。

  「媽沒有怪你。兒子爲我挺身而出,媽很感動。」她用溫軟的手心輕輕捧起
我的下巴,直視我沮喪的眼睛,「兒子,謝謝你!」

  糯糯的嗓音直達心底,爲我注入了嶄新的活力。焦點重新聚集,分不清是在
問她還是再問我自己:「是嗎?」

  「當然,兒子是最棒的!」

  聞言,我咧嘴笑了起來。

  她溫柔地笑了一下,然后瞬間收斂:「但是媽不怪你就不代表你沒有錯!」

  「啊?」低落時她鼓勵我,得意時卻訓斥我,我沒想到她竟在這時候唱反調


  「你就那麽沖上去,傷到自己怎麽辦?」

  「我這不好好的嘛……」

  「萬一呢!萬一碰到拿刀的……」

  「怕什麽?誰敢碰你,我弄死他!」我惡狠狠地說道,接著我捋起袖子,攢
起頗顯規模的肌肉,「我這一身可不是白練的!」

  她罕見地臉紅了一下,啐了一聲,抬手輕錘我的胸口,我卻感覺不疼不癢。

  我順勢握住她的小拳頭,按在我厚實的胸膛,另一只手摟住她的肩后,低頭
對上她的眼睛,宛如發誓般吐出心聲:「媽,我一定會變得更強,死都不會再讓
人碰你一根毫毛!」

  「兒子……」她癡癡宛如夢呓,目光迷蒙而幽深,恍若穿越千年,小手緊緊
攥住我胸前的衣襟。

  清新的呼吸在頸間盤旋,盯著她俏麗沈醉的絕美容顔,我的腦海里突然蹦出
一個想法:就這樣保護她一輩子!

  「阮晴姐,江院長叫你……」

  「哎呀,我什麽都沒看見!」說著,清脆的聲音就向外跑去。

  「啊!」

  「啊!」

  她急忙掙脫我的摟抱,從我的掌心抽出小手,對著門外喊道:「安小雅,回
來!」

  很快,門外走進一個微微有些圓臉的小姑娘,先是小心翼翼地抬頭瞧了我一
眼,然后苦著臉說道:「阮晴姐,是門沒關,我真的不是故意的……你放心,我
不會亂說的……」

  「安小雅,你腦子里都在想什麽亂七八糟的?這是我兒子!」雖然氣得直翻
白眼,但她還是不得不稍微解釋一句。

  「啊?」這次輪到安小雅驚訝了。

  她先是從上到下仔細打量了我一遍,雖然發育超前、身材健碩,但臉上仍能
看出未脫的稚氣,才將信將疑又問了一遍:「真的?」

  「愛信不信!」

  「說吧,江院長叫你來干什麽?」

  「江院長讓你下班前過去一下。」

  「好的,我知道了。」

  「那阮晴姐,我先走了。」

  「嗯。」

  「那個,安小雅是今年才來的,之前一直有任務在外,沒見過你,所以會誤
會……」

  「誤會什麽?」此時我還一直沈浸在她抽身而退的怅然若失里,聽到她的解
釋下意識問了一句。

  「就是誤會我……」她手足無措地想要解釋但又不好意思說清楚,抬眼看見
我疑惑的眼神,忽然生氣地轉過了身,「沒什麽!」

  這讓我更加疑惑了,怎麽還生上氣來了?

  收拾完東西她去了婧姨的辦公室,沒兩分鍾就出來了。

  「媽,什麽事?是不是跟我剛才打人有關系?」婧姨原名叫江婧,是這所醫
院的副院長,但底下的人一般都叫她江院長。

  雖然已經比她高了,但她還是習慣性地捏了捏我的臉:「放心好了,一切都
有媽來解決!」

  我無奈地捏住她的手背,她卻反手握住我的手心,喜氣洋洋地對我說:「兒
子,媽帶你看驚喜去!」說完,就拉著我往外走。

  路過前台的時候,正好看見封雨柔和安小雅湊在一起,叽叽喳喳地交換著彼
此最近的見聞。

  「小雅小雅,就在你剛剛回來之前,阮晴姐差點就被人打了!」

  「啊,不會吧?誰這麽可惡啊!」

  「阮晴姐被推了一把差點跌倒,幸好被她兒子扶住了,然后你是不知道啊,
她兒子就跟瘋了一樣,沖過去一拳就把那人打倒了,接著就是一頓暴打,就跟要
殺人一樣,把人打得都快不能動了。」

  「這麽厲害啊!」安小雅配合地發出一聲感歎。

  「這還不算,最后雷宇弟弟差點就把那人胳膊打斷,當時他拳頭都舉起來,
差點就砸下去了。」小柔姐說著還舉起小拳頭比劃了一下,「幸好被阮晴姐叫停
了,不然……」說到這里竟有些害怕得不敢繼續形容下去。

  「咦~好殘忍啊……不過……」安小雅也露出害怕的表情,不過很快就被興
奮代替,「不過要是要是有人肯爲我這麽做,那我可就幸福死了……」雙手還捧
在胸前一臉幻想。

  「呵呵呵……你就花癡吧你……」小柔姐拿食指戳了一下安小雅的腦門調笑
道。

  腦袋被頂得一歪,安小雅也仿佛想起了什麽有趣的話題,拉住小柔姐小聲說
道:「你猜我剛剛去阮晴姐辦公室看到了什麽?」

  「看到什麽?」

  「辦公室門沒關,我剛進去就看到……」她一手拉著小柔姐的手放到自己胸
前,一手摟住小柔姐的肩膀,微微低頭凝視著小柔姐的眼睛,深情地說道,「我
一定會變得更強,死都不會再讓人碰你一根毫毛!」

  小柔姐被她的認真的表情和深情的話語弄得一愣,兩秒后才反應過來,急忙
抽手:「要死啊你……」

  安小雅又學著阮晴的動作,一手攥著小柔姐的前襟,一手摟住她的纖腰,惟
妙惟肖地還原當時的情景:「當時阮晴姐就這麽慢慢靠上去,腳都踮起來了。我
還從來沒見過阮晴姐這麽小鳥依人的樣子呢,那雙大眼睛溫柔得都能溺死個人。


  我下意識看向阮晴,她的臉頰已經紅得快要滴出水來,見我看她,急忙逃命
般慌張地轉過頭去,不敢和我對視,我卻眼尖地瞧見她一路紅到了粉頸。

  「哎呀,要是阮晴姐能對我那麽靠上一靠,我做夢都能笑醒了……」沒想到
看起來柔柔弱弱的小柔姐竟然會産生這種奇怪的想法。

  「我還是想有個男生像小弟弟那樣厲害,肯爲我打架,說要一輩子保護我…
…」安小雅不知何時又陷入了某種幻想里,而且還越來越深,「就是不知道阮晴
姐會不會同意啊,也不知道小弟弟喜歡的是哪種類型的……」

  眼見越說越離譜,阮晴大喊一聲:「安!小!雅!」

  「啊!阮晴姐,我錯了……」

  「看我以后怎麽收拾你!」她忿忿地丟下一句狠話,又轉頭瞪了小柔姐一眼
,拉著我走出醫院。

  「啊,小柔,我完了……」

  「都怪你啦……」

  出了大門,她悶不吭聲只顧低頭走路,我只好輕輕拽了一下她:「媽?」

  她余怒未消地回頭瞪了我一眼:「干嘛?」

  你跟我生什麽氣啊?我哭笑不得地再次拽了一下她被我拉著的小手,重新喊
了一聲:「媽~」

  她才恍如驚醒,發覺自己的反應有些不妥。感覺到手還被我拉著在,她輕輕
掙了掙,我卻沒有放開。

  「媽,你別聽她們胡說,咱們這是母子情深,關系好著呢。」見沒有掙開,
她也就任由小手這麽在我手心里躺著,「再說,我就是要找女朋友也不會找像安
姐那樣的。」

  十六歲的我雖然不是什麽都懂,但也不像從前那樣天真。

  「你敢!」她下意識就急了,「你才剛剛高中,可千萬不能早戀!」

  「放心吧,就算是以后,我要娶老婆也得找跟你一樣的……」

  「瞎說,哪有……哪有找跟媽一樣的……」

  「不過我恐怕要單身一輩子了。」我又忽然沮喪起來。

  她疑惑地望著我:「爲什麽?我兒子這麽優秀……」

  「因爲媽已經是世界上最漂亮的人了,哪怕有長得稍微像你,有你一點點漂
亮程度的都沒有。」

  「哼……哼……」她這才明白我的失落是裝出來的,只是在逗她,卻又被我
的一番甜言蜜語捧得飄到了天上,心里膩得說不出話,只能舒服地發出滿足的哼
哼。

  我們打車來到城市開發區的一座高檔小區門口,然后走進其中一幢二層別墅
。別墅外牆是淡青色的,大門朝東,淺棕色,整體給人甯靜淡雅和明亮活潑的感
覺。

  我以爲這是在拜訪她的朋友或者上司什麽的,卻沒想到她竟從包里掏出一串
鑰匙直接打開了大門。

  「媽,這是……」

  她打斷了我的提問,拉著我的手,興奮地說道:「兒子,先帶你逛逛這里!


  門朝里開,入口是玄關,底下的櫃子用來放鞋,櫃子上方的木格還空著,再
往里是客廳,一個大橫沙發,一個餐桌和幾把椅子,一個小桌,一個書架,就沒
有別的家具了。客廳后面是盥洗室,擺放著一台洗衣機,也安裝了淋浴噴頭。

  另一邊的廚房設施倒是齊全的很,廚房隔壁是小衛生間,再隔壁是一個空蕩
蕩的儲物間,大概十個平方的方形。

  盡頭是通往二層的樓梯,上樓后中間是走廊,南側是一間大臥室,臥室靠里
、樓梯邊上是一間大浴室,最外層是盥洗室,中間是衛生間,最里面竟然安置了
一個大浴缸,幾乎可容兩人並排躺下。

  大臥室對面是兩間稍小相鄰的臥室,最東側是一個大陽台與兩側的臥室相連
,與臥室之間只隔著兩扇玻璃門,推開走廊盡頭的小門也能抵達陽台。

  床、桌、書櫃、衣櫃什麽的都已備好,其它生活用品和臥室里的電器還沒有
準備。

  「怎麽樣,漂亮吧?」

  「簡直完美……」我出神地歎息了一聲,看著她因爲興奮和跑來跑去而早已
變得紅撲撲的小臉,我忍住啃上一口的沖動問道:「媽,這房子是……」

  「兒子,這是我們的新家!明天我們就開始收拾東西準備搬家!」

  盡管已經有所猜測,但當她親口說出這個消息是,我還是有種做夢的不真實
感。

  「真的?」也難怪我無法相信,對比小時候那逼仄嘈雜的小巷,這里簡直就
是天堂,甚至給我一種,要是能在這里住上一天即使死去也沒有遺憾的感覺。

  「真的!兒子,高興嗎?」這一刻她的眼睛宛如鑽石星辰般閃耀著一種名爲
希望的光芒,然而我卻忽然有了流淚的沖動。

  這是多少人窮極一輩子也到不了的天堂,卻輕而易舉地出現在我眼前,我甚
至都不需要伸手就能得到。而一想到她背后爲此付出的辛酸和代價,淚水便再也
無法蓄住,瞬間傾瀉而出。

  她把所有一切最美好的統統留給了我,獨自忍受磨難和疼痛。這一刻,她相
比于我顯得瘦弱的身軀在我眼里是如此的偉岸和高大。

  見到我本該在這應該歡呼雀躍的時刻放肆哭泣,宛如幸福地得到了一切,又
如傷心地失去了所有,她疑惑之余仿佛若有所覺,不覺也紅了眼眶。

  她手忙腳亂地用手抹著我的眼淚,擔憂地問道:「怎麽了?好好的哭什麽?


  劇烈的情緒需要抒解,這一段爆發來得快去得也快,我抬起手背抹干眼睛,
摟住她的雙肩,一字一頓,仿佛要把它刻在身上,也刻在心上:「媽,這一輩子
,我都會努力愛你。」

  「媽相信,媽也愛你!」深紅的眼眶里,兩顆晶瑩的淚終于滴落,溶化在我
的胸膛。

  「噗嗤!好了,這麽高興的時候哭什麽!」被她清亮的笑容感染,我終于忍
不住揚起了嘴角,「怎麽樣,滿意嗎?」

  我連連點頭:「滿意!不能再滿意了!」

  看著這麽優秀的別墅,我忽然又擔心道:「這麽好的房子,花了不少錢吧?
咱家什麽時候這麽有錢了?」

  「放心吧,你媽我熬了十幾年的資曆,終于出頭了,這里其實是醫院分配的
,還屬于開發區沒發展起來,根本沒有外面賣得那麽貴,這就省了相當一部分了
。再加上我還有醫院的股份,雖然不參與管理,但每年光是分紅應該能有幾十萬
吧?加上這幾年的積蓄,等你上大學這里差不多就完全屬于咱們了。」

  她一筆一筆地算著帳,我卻聽得目瞪口呆,沒想到她在不知不覺中就攢下了
這麽大一份家業,真是厲害得沒邊了。

  我努力不去想從前的苦日子,伸出大拇指真誠地誇道:「媽,您可真是,這
個!」

  「那當然,你媽我厲害著呢!」她得意地一揚下巴,轉身甩了下馬尾,便率
先一顛一顛地下了樓。

  離開了別墅,在回家的路上心情終于平複下來,我靜下心來就想到了更多的
細節和問題。

  「媽,下午我打人那事到底怎麽處理啊?還有新房子離醫院那麽遠,你工作
怎麽辦?」

  「醫院的工作媽已經辭了。」

  「對不起,要不是我……」

  「別多想,媽早就不打算在醫院干了,辭職信都交上去一個多月了。」

  「啊?好好的工作怎麽說不干就不干了,不是挺好的嗎?」

  「好了,小啰嗦鬼,大人的事情你少摻和。你呢,就安安心心念書,其他的
事情媽來搞定,到時候你就知道了。」

  「好吧。」想了想,我現在依然屬于「孩子」的范疇,仍然需要依靠她才能
好好生活。但這只是暫時的,我一定會盡快長大,能夠給她依靠。

  到家時已接近九點,忙活了一整天,我們早就饑腸辘辘,于是相視一眼,默
契一笑,不約而同走向街口最常去的那家火鍋店。

  飯桌上,她竟然點了一瓶啤酒,慫恿我道:「來,兒子,試試?」

  端起杯子,她認真說道:「今天媽很高興,一是因爲咱家即將搬進新房子,
二是媽很感謝兒子你在醫院里爲我挺身而出,三也是提前慶祝你步入高中。來,
爲了更美好的明天干杯!」

  一番話把我說得心潮澎湃、激動不已,我從未見過她竟然還有這樣的一面,
我學著電影里的動作仰頭就喝了一大口。

  橙黃的啤酒入口略顯苦澀,還帶著氣泡,「嗝——」喝下去后打了個長長的
酒嗝,又覺得好像有一絲清香在口腔回蕩。

  她只淺酌了小半杯,大半瓶都是進的我的肚子里。盡管是第一次喝酒,我卻
沒有絲毫醉酒、頭暈的感覺,感覺除了淡淡的清香也沒什麽好喝的,真不知道爲
什麽有那麽多酒鬼。

  回家的路上還一切正常,可她從洗過澡出來就有些迷糊了,香腮的酡紅就一
直沒有消褪下去過,眼神發直,直到服侍她躺下后還不時發出嗤嗤的傻笑,念叨
著「媽好高興」、「今天真高興」之類的話,要是現在有手機我一定錄下來隔天
放給她看,到時候她的表情一定比現在還有趣。

  幸福來得快去得也快。

  半夜里我是被一個炸雷驚醒的,隨之而來的還有一聲淒慘的哭喊。我連滾帶
爬地闖進她的房間,就看見她全身縮成了一團,雙手像要抱著什麽卻抱了個空。

  我連忙拉開手臂將她抱在懷里,搖了搖她的腦袋,喚道:「媽!阮晴!醒醒
!」

  謝天謝地,她終于睜開了眼睛,帶著哭腔喊道:「兒子……」話一出口就是
一股酒氣。

  真是的,不能喝酒還非要喝,而且也不知道是什麽神奇體質,一口啤酒都能
醉到現在。

  「媽,沒事了,我在這,別怕!」

  不防此時又是一個清雷炸響,就連我都嚇了一跳,她更是嚇得直接哭了出來
:「哇啊……」

  「對不起……你別走……」

  「好好好,我不走,不走,我就在這,兒子就在這,別怕了……」

  「兒子?」哭聲變成了抽噎,「對不起……兒子,對不起……」

  你還有什麽能對不起我的呢?你已經把最好的都給了我,最好的物質,最美
的笑容,最多的愛,最美麗的年華……

  而我又能給你什麽呢?我單純善良的傻媽媽啊……

  趁著雷聲間隙,我迅速拿出抽屜里的mp3,調了個較大的音量給她帶上了
耳機,她終于慢慢平靜下來。不禁感歎我可真是機智。

  等到外面的天氣穩定下來、雷聲終于消失,我摘掉耳機放在一旁,而將她擁
在懷里的美妙感覺是如此的誘人,我終究難以抵擋,就這樣沈沈睡去。

  不用上班,不用上學,這一覺我們睡了個飽。

  「嗯……」輕吟一聲,等我醒來時,發現她依然緊閉著眼睛,可略微急促地
呼吸和不停顫動的睫毛出賣了她的狀態。

  「唔,媽平時睡覺的時候嘴唇是微微噘著的啊?今天怎麽……」

  話沒說完,她原本抿起的櫻唇竟然迅速噘起,緊盯著的我自然沒有漏掉這一
絲變化,越想越是可愛,終于忍不住哈哈大笑了起來。

  她不知道我笑什麽,睜開眼對上我戲谑的眼神才反應過來,頓時羞憤欲死,
拿頭撞我的胸口。

  看來昨晚加上今早讓她真的生氣了,我的胸口都被撞得生疼。我連忙伸手把
她的腦袋按住,不是我怕疼,是怕她一時沖動把自己腦袋撞暈了。

  她在我的懷里漸漸不再動彈,柔嫩的側臉壓在我的胸口,肌膚相貼厮磨,溫
熱的呼吸噴在皮膚表面,帶起陣陣酥麻。

  打雷天被我抓包也不是一次兩次了,再加上早上掩耳盜鈴的舉動讓她在我面
前實在硬氣不起來,只好用手在我后背輕輕捶了兩下,低聲地近乎哀求道:「兒
子,放開媽媽……」

  深知以她的性格千萬不能得罪得太狠,否則最后吃虧的一定會是自己,我重
新回到乖兒子模式,聽話地放開了她。

  掙脫后她瞧了我一眼,埋怨道:「多大人了,睡覺還不穿衣服……」

  我睡覺時習慣不穿上衣,有時候即使晚上穿了,半夜都會夢游般脫掉,第二
天早上起來都根本沒有印象,久而久之就養成了這樣的習慣。

  「嘿嘿……」我干笑兩聲迅速溜回了自己的房間。

  這時候她的狀態不太對,等她反應過來我可就慘了,現在最好抓緊時間溜之
大吉。

  果不其然,等我穿戴整齊出來時,她已恢複了往日智珠在握的模樣,見我出
來只是淡淡瞥了我一眼,不輕不重地「哼」了一聲鼻音便扭過頭去,只留給我一
個好看的背影。

  「媽,天氣預報說這幾天都有雷陣雨,您看我們是不是先收拾一下,等天晴
了搬家?」我厚著臉皮湊到她身后,對之前的事情一字不提。

  見我表現得如此識相,她決定暫時放過我,不置可否地「嗯」了一聲就算是
回應,卻也沒再故意跟我鬧別扭。

  夜晚,雷聲如約而至,此時屋子里燈火通明,我們都在打包除了這里最后暫
住幾天的必需品外的其它東西。我收拾著自己的衣服,她在浴室收拾女性用品。

  「兒子,到媽房里把衣櫃上的那個綠色收納箱拿來。」

  「好的!」

  她需要墊著椅子才能搬下來的箱子,我踮起腳尖也能夠到底部,往外一點點
挪了出來,箱子懸空近半后我雙手一托往外抽了下來,可隨之而來的還有一個影
子在我眼前劃過,掉落在地上發出「啪嗒」一聲。

  我抱著箱子低頭從側面看向腳面,是那個熟悉的牛皮紙檔案袋,不禁有些好
奇。當初她跟我說的是小事,可再怎麽也拖了兩三年了,到底是什麽呢?

  放下箱子撿起袋子,解開纏繞的白線,拿出了一個暗紅的本子,封面已泛舊
,印著暗金的字迹「收養登記證」。

  翻開后左側是年輕時候的她抱著一個嬰兒的黑白圖片,下面寫著「收養人:
阮晴,性別:女」「被收養人:雷宇,性別:男」的字樣,時間是我出生的那一
天,最后是市軍醫院的蓋章。

  紙張因上了年頭而發黃,但上面的字迹依然清晰可辨,但此時我卻突然覺得
上面的兩個名字無比遙遠,也根本無法思考「收養」的含義。

  看了一眼站立的房間,竟覺得我與這個世界格格不入。目光轉回手中的證件
,我機械地翻來覆去,數清了封皮上的每一個裂紋,讓兩個名字一遍又一遍掠過
眼睛,卻越看越陌生。

  腦海里不斷翻湧曾經的的場景,她笑眯眯抱著我的場景,她背著我趕路時轉
頭看我的場景,她拉著我低頭問話的場景,她捏著我的臉誇獎的場景,她摸著我
的頭安慰的場景,她在廚房忙碌我幫忙的場景,她被我摟在懷里安然入睡的場景
……

  可這時候每一幕場景都被刻上了印章,印章上寫著兩個字——收養。

  「兒子,怎麽這麽久還……」房門口的聲音戛然而止。

  「媽?」

  對上我失神的眼睛后,她死死盯住我手中的證件:「兒子,你……」

  「媽,這是什麽?」我僵硬地抬起頭,聲音空洞且茫然。

  她的嘴大大張開,卻突然用手死命捂住,沒有漏出一絲聲音,淚珠卻如斷線
般湧出。

  她絕望地閉上眼睛,深吸一口氣,微微昂起頭,再緩緩松開手,認命般地睜
開眼,顫抖著說出當年未完的話:「其實……媽不是……你的親生母親……」

  對上她宛如等待最后判決的眼神,我喃喃道:「不是親生的?」

  「轟隆隆……」

  恰在此時,悶雷在我們頭頂炸響,有什麽好像悄然碎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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