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jackyarmani
公爵 | 2009-12-20 00:50:26

作者:烽火戲諸侯
書名:陳二狗的妖孽人生


【內容簡介】
一個農村刁民的逆天人生。
前一步,英雄,退一步,奸雄,於是,陳二狗貌似很荒誕地前前後後進進退退,像個應該挨千刀的妖孽。

「妖孽」的非官方解釋:愛之者欲其永生,恨之者欲其萬死,然後愛他的人一個個得到了幸福和性福,恨他的人一個個氣到吐血或者一夜白髮,這就是妖孽。
ps1:此地怨氣沖天,必有妖孽出現。
ps2:沒啥大野心,就是完本《陳二狗》,完成一次大內總管的逆襲。再就是帶著你們這群可愛可敬的妖孽們,在起點打下一片大大的天下。



第001章 二狗

    小興安嶺完達山原始森林末梢,這一直是個驢跡罕至的地方,今天卻有一支車隊挾帶著一股彪悍氣焰碾過,五輛越野車,散發著肆無忌憚的意味,兩輛上海牌照的悍馬,一輛JEEP牧馬人,一輛東風猛士,最後一輛是應該早就停產的北京212,看得出來這群吃飽了撐著跑到大東北邊境的“驢友”都挺金貴。

    雖然道路崎嶇,所幸不是雪天,車隊最後停在一個注定不會出現在任何一張地圖上的村莊,村子大概六七十戶人的規模,領頭的那輛東風猛士走下個身材魁梧的青年,乍一看會給人四肢發達頭腦簡單的印象,可有心人如果懂點那張“沈K3”開頭的車牌的含義,興許就會覺得這個神情些微膚淺的家夥沒表面看起來那麼簡單,車中副駕駛席窩著一個滿臉倦容的女孩,僅出一張臉蛋,便足以讓她成為各色男人夢寐以求的尤物,可惜那份略厚的妝容帶來幾分脂粉氣替她貼上騷媚的標簽。

    悍馬和牧馬人走下三個青年,一眼就看得出是南方人,身形都算勻稱,一身標準越野裝束,偶爾出的腕表或者手機都令人咂舌,這群開著高檔越野車滿中國亂跑的年輕人未必都是富家公子,但絕對不會是窮人。

    北京吉普212跳下一個女人,戴著頂鴨舌帽,遮住半張臉,何況還有副算不得輕盈的黑框眼鏡,手中拿著照相機,厚實迷彩服也有意無意掩藏住她的身材曲線,她身後跟著一個約莫30歲的男人,剃著一個干淨利落的平頭,陽剛而矯健,安靜到木訥,一聲不吭跟著她來到村子的外沿,望著她拿起照片拍攝一幅牆壁宣傳語。

    “楊少,她到底何方神聖?”開那輛牧馬人的南方青年好奇問道,車隊中總共就兩個女性,而且其中一個還是名花有主,這個青年在自己地盤上過慣了每天晚上有美女暖被的日子,自然不得不把視線投向那位一路上只顧著拍照的年輕女人,如果不是礙于這一行人中每個人背景都不簡單,憋著一肚子邪火的他早就有霸王硬上弓的沖動。

    “其實我也不太清楚,挺莫名其妙她就參與進來,我看她不像惹事的貨,就懶得追究了,靈峰,你要真看上這妞,我倒是可以幫你查查她的確切底細,我們這個***說大可大說小可小的。”

    眯起眼楮叉腰欣賞這村子風景的高大青年笑了笑,卻沒有轉頭看身旁的同伴,這個笑容讓他那張沒有深度的臉龐頓時深刻起來,“再就是千萬別喊我楊少,大少公子什麼的在我們這不流行,我不知道你們那邊是怎麼個習慣,起碼我不太適應,再說我一個在地方部隊混吃等死的小公務員也確實稱不上這個名號,聽著就像你在寒磣我,所以以後還是直接叫我名字吧,順耳。”

    “中。”矮了將近半個頭的南方青年學著東北方言的語調輕笑道,說心里話他也不喜歡喊身旁的同齡人“楊少”,總覺著不僅身高矮了一截,捎帶著尊嚴都矮了一截。他瞥了眼在遠處拍攝的年輕女人,出個玩味笑意,本能降低聲調道︰“沒追她的意思,就想玩玩,你看成不成。”

    “有啥成不成,女人嘛,不就是讓我們玩的。”

    這位開著黑龍江省軍區軍車來邊境的公子哥拍了拍同伴的肩膀道,一臉不以為然,估摸著是個極端的大男子主義。他微微低頭看著從上海遠道而來的“朋友”,然後瞥了眼那輛看樣子和悍馬沒大區別的東風猛士,里面名義上是他女朋友的女孩剛好伸了個懶腰,曲線畢,他出個遠算不上正派的笑意,輕聲道︰“你要不嫌髒,回到哈爾濱,那小妞你也帶回去玩幾天,反正是個只認錢的娘們。”

    兩人相視一笑,似乎很對胃口。

    村子很小,屬于那類小到芝麻綠豆大事情都可以迅速傳遍整個村莊的渺小,對這個通電沒多久的村子大部分成員來說,拖拉機已經是他們想象力的極致,今天一口氣氣勢洶洶殺到村口的這五輛鋼鐵猛獸無疑是一種視覺上的巨大沖擊,不僅是衣衫破舊一身髒兮兮的孩子趴到籬笆或者土牆後狠狠瞪大眼楮,幾乎所有村民都站在遠處帶著敬畏和艷羨嘖嘖稱奇,兩個稍大膽的小孩躡手躡腳想要去觸踫一下這些個龐然大物,被一個開悍馬的青年瞪了一眼,立即一溜煙逃竄到離村子很遠的一座山頭才罷休,似乎那個干淨到不像樣的城里人比能撲倒老黃牛的豹子都要危險,渾身透著嬌氣的女孩剛從東風猛士走下來,看到這個滑稽舉止後笑得花枝招展,讓一群這輩子只在幾張稀罕年畫上見識過“天仙美女”的村漢眼珠子都差點掉到地上。

    幾個青年聚在一起似乎在商量事情,而那些淳樸村民便在遠處凝視,眼神簡單到甚至不夾雜嫉妒。

    從這個世界走到那個世界,需要幾代人的攀爬掙紮?

    樸素的鴨舌帽,性別模糊的軍靴,掩去眼神的黑框眼鏡,女人似乎跟那群青年不是一個***的人。

    燈籠,籬笆,在大城市早就絕跡的老版拖拉機,甚至是某個站在遠處朝她咧嘴大笑的純真孩子,都成為這個女人視覺上的收藏品,她沈默著將這些事物納入眼底收入相機,最後她沿著一條小路走入這座位于山坡上的村子,僅就房屋而言,這里的土房顯然沒法子跟她去過的一些江南古鎮媲美,停停走走,她來到一塊平整空地,竟然看到一支籃球架,雖然制作簡陋,但還是讓她吃了一驚,這里畢竟是中國最偏遠的角落,她輕輕一笑,望向平地上的兩個似乎有點不太尋常的村民。

    一高一矮,而且氣質迥異,也許是因為整個村子淳樸到近乎蒼白的緣故,或者是那個大個子憨傻癡呆的模樣,讓她覺得籃球架下的稍矮村民有點詭異,熟悉攝影的她深諳這種落差,所以她忍不住多瞧了那家夥一眼,二十四五歲的樣子,一米七五左右,在北方人堆中很希拉平常的身高,但有一張很蒼白的南方人臉孔,但即使放低她那堪稱苛刻的審美觀點幾個等級,他也擠不進英俊行列,其實如果把他放到城市人海,哪怕是以記憶力卓越著稱的她也很難產生清晰印象,可這樣一個人,站在中國幾乎最東北端的偏僻村落,捧著一個縫縫補補的籃球,傻乎乎眼楮一下不眨地盯著她,終于讓她出一個久違的燦爛笑容,她抓拍下這一個有趣的畫面,很有成就感。

    然後她直接轉身就走。

    對于這個旅行袋中始終放著一本《雙城記》和一本《權力意志》的女人來說,一見鐘情啊,緣分啊,這些玩意都是可以忽略不計的小東西,癩蛤蟆都眼巴巴等著不計較外貌的天鵝降落,可哪里知道到了這個境界的天鵝基本上都對所有蛤蟆甚至是天鵝不感興趣了。

    ————————

    “富貴,漂亮不?”稍矮的年輕男人終于眨了眨眼楮,等到女人走遠,出一口潔白的牙齒微笑,他歪著腦袋望向站在不遠處的傻大個,一個身高目測一下起碼將近兩米的魁梧家夥,這樣一個大家夥就算在東北也有鶴立雞群的感覺,只可惜一臉萬年不變的憨笑,破壞殆盡了他原本天生具備的威嚴和壓迫感。

    傻大個沒有說話,咧開嘴,同樣異常潔白的牙齒,嘴角的弧度更大,笑起來真的挺傻。

    “不準笑!”捧著籃球的家夥輕輕沈下臉道。

    傻大個立即收斂笑容,一本正經,卻依然讓人覺得可笑。

    把籃球拋給傻大個,膚色與整個村落格格不入的年輕男人促狹笑道︰“富貴,要不給你娶個這樣的媳婦?”

    有一個很具有鄉土氣息名字的傻大個又笑了,無藥可救的意思。

    這次稍矮青年卻沒有制止,只是無可奈何地接過回拋過來的籃球,來了個相當蹩腳的三步上籃,球沒進。

    一個光腳的孩子氣喘籲籲跑到空地,對這個球致以鄙視神情,叉著腰老氣橫秋用方言說道︰“二狗,村頭來了很多你以前跟我們說的‘汽車’,李瘸子村長正和那些人說話呢,你不去瞧瞧?有個人可漂亮了,看到她後李瘸子走路都不瘸了。”

    俯身撿起籃球,被稱作“二狗”的他笑問道︰“那到底有多漂亮?”

    琢磨了半天,小屁孩憋紅了臉道︰“畫上的神仙一樣!”

    他笑道︰“要不我們打個賭,要是那個神仙一樣漂亮的人跟我說話,你就把你家那瓶藥酒偷偷倒給我兩杯,怎麼樣?”

    “不賭。”

    “孬。”

    “賭就賭!”

    年輕人似乎已經可以聞到那藥酒的芬芳,拋開酒不說,四品葉的純正野參,加上最上等的鹿茸“雪片”,還有一些說不出名頭的珍貴山藥,這樣的藥酒根本就是可遇不可求的仙釀,他閉上眼楮,蹲下來坐在籃球上,笑了笑,望向村頭方向,嘀咕道︰“一件守株待兔的好事啊,祖墳冒青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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jackyarmani
公爵 | 2009-12-20 00:51:02

第002章 刁民

    所謂祖墳,對陳二狗來說,無非就是一個六里地外小土堆一樣的丘冢,里面埋著一個瘋癲的老頭,說句沒心沒肺的實話,陳二狗對那個模糊印象中只會酗酒發瘋的老人並沒有半點好感,雖然每年上墳的時候得恭恭敬敬喊他一聲爺爺。這座祖墳也著實沒冒過青煙,從小到大陳二狗既沒有挖到過六品葉的野參,也沒在小興安嶺山脈中捕獲到讓他幾個月吃穿不愁的獵物,甚至作為張家寨唯一一名高中生好不容易熬到高考也在情理之中的落榜,至于這次是否真的祖墳冒青煙,陳二狗也不敢抱有過多期待。

    在家中藏有一瓶好藥酒的小屁孩瞠目結舌中,那群非富即貴的年輕驢友在村長李瘸子的帶領下來到空地,找到“守株待兔”的陳二狗,這不是什麼未卜先知的本領,作為張家寨唯一熟悉普通話的村民,陳二狗當然猜得到這些富人會有用得到他的地方。

    就在陳二狗打算粗略自我介紹一下的時候,對他怨念頗深的李瘸子立即搶先用那拗口別扭的普通話道︰“他叫陳二狗。”

    似乎生怕解釋不清楚,他說“二”的時候立即伸出兩根粗壯漆黑指甲滿是黑垢的手指,說到“狗”的時候立即吹了聲口哨把附近他家那頭癩皮狗阿黃叫了過來,惹來圍觀村民一陣亂哄哄大笑,幾個從南部城市來的青年毫不掩飾他們的打趣眼神,只有那個把玩著相機的女人輕微皺了皺眉頭,不知道是因為反感眾人的起哄,還是這麼快就第二次見面,等到她看到當事人一副無所謂的鎮定模樣,這才輕輕松開眉頭,低頭繼續伺候那只陳二狗注定認不出牌子的相機。

    領頭模樣的高大青年好小根本就懶得拿陳二狗的名字做文章,直截了當問道︰“陳二狗,你們村子有會打獵的人嗎?”

    面對這群似乎可以用錢砸死自己的富家子弟,陳二狗也沒有發怵,微微思索,用一口還算標準的口音問道︰“要獵山跳 子野雞之類的,還是?”

    高大青年那張表情單調到近乎面無表情的臉龐浮現一抹譏諷笑意,卻也不說話,只是朝身旁那群同伴聳聳肩,似乎這是個很幼稚的問題,他身旁那個村民眼中神仙一樣的女孩更是笑得花枝亂顫,讓人一飽眼福,陳二狗臉色微變,他身後那個幫他拎著籃球的傻大個有意無意向前踏出一步,這個微小細節遠不如女孩的搖曳風姿吸引眼球,但與此同時一直站在角落、悶不吭聲的平頭男人卻也踏出一步,看似漫不經心站到戴鴨舌帽女人身側45度角的位置。

    一個應該是來自上海的青年語氣滿是譏嘲,笑道︰“要打那些小玩意,水河長白山狩獵場有成堆的,我們何必來這窮鄉僻壤的鬼地方,听說這塊區域有超過600斤的大野豬,這才趕過來,如果能踫到黑熊豹子,那是更好。”

    那個尋思著要對照相女人下手的青年斜瞥著陳二狗說道︰“錢不是問題,別說馬鹿野豬,就是東北虎,我們也照樣能打。”

    陳二狗問道︰“不會出事?”

    隱隱不悅的青年冷笑道︰“出了天大的事情我們也能幫你頂著,別廢話,喊幾個認識路的家伙,我們進山。”

    陳二狗把想說的話咽回去,這群大城市來的幼崽子,他本意是擔心真要撞上了黑瞎子或者上四百斤的野豬,這群身體嬌貴的城里人會嚇得尿褲子,暗地里用方言罵了聲滾犢子,也懶得解釋,把身後的傻大個拎小雞一樣牽出來,道︰“要進山,有他就夠了。”

    正在查看手機信號的高大青年抬頭瞧了眼笑得很像個白痴的傻大個,皺眉道︰“他?”

    陳二狗轉頭看著憨笑的大個子,道︰“不準笑。”

    傻大個立即閉上嘴巴,神情肅穆的模樣,卻更具滑稽效果,一個開牧馬人越野車的青年好像是看到了最幽默的事情,望著陳二狗和傻大個,肆無忌憚捧腹笑道︰“你們真是一對絕配,應該去找趙本山拜師。”

    陳二狗撓撓頭,看似真誠道︰“他不是傻子,這點我們村傻子張蛋都看得出來。”

    不等他對面的人慍怒,陳二狗朝某個蹲在平地邊上像老鼠一樣啃肉干的邋遢男人問道︰“張蛋,你說富貴傻不傻?”

    那邋遢到令眾多城里人作嘔的中年男人使勁搖頭,然後死死盯著那個擺弄手指的女孩,流了一地口水,也許對這個真正的傻子來說,永遠不會懂秀色可餐四個字的含義,但也會本能覺得那水靈娘們會比手中的發臭肉干更加香噴噴。

    不給這幫子有錢人發飆的時間,陳二狗已經像個皮條客一樣斤斤計較算起來,滔滔不絕道︰“進山一天1000塊錢,打到山跳,哦,也就是兔子加50, 子狐狸加100,野豬加300,如果是上四百斤的另外算錢,打到黑瞎子的話,起碼500,如果是東北虎,呃,那就你們打你們的,我什麼都沒有看到,不算錢。”

    對某些個依稀听明白大意的村民來說,一個個腹誹咒罵這個二狗的貪財,1000塊錢對張家寨來說,意義巨大到一個絕非城市青年能想象的地步,形象點說就是半個媳婦的價格,所以用獅子大開口來形容陳二狗的“漫天要價”也不過分,只不過村民淳樸護短,也不會真去揭穿陳二狗的不仗義,陳二狗這犢子雖然出了名的不做人,但起碼幾次跟外村的糾紛中都出了大力氣,要不是這對陳家兩兄弟,張家寨沒現在的安穩日子。

    “就這樣算。”

    高大青年很有領袖風範,一句話就干脆利落敲定了陳二狗的價格,一兩千的開銷興許還不如他一次夜生活的零頭,沒必要�@攏 爬戀霉 獗是 欠袢媚歉鏊禱安輝趺此扯哪昵崤├裾嫉攪舜蟊鬩耍 涫嫡賬此嫡嬉 蘢駁醬笠爸 蛘吆諦埽  煌蚨疾皇俏侍猓 韻牖氐**說自己親手獵殺了一頭黑瞎子那是如何的引人矚目?

    那個眼楮水盈盈能勾魂的嫵媚女孩從頭到尾只是輕描淡寫瞥了眼土里土氣的陳二狗,便再沒有看第二眼的欲望,一身補丁刺眼的破敗棉襖,在她的世界中補丁這東西就只能出現在影視作品中,她很小鳥依人地半依偎在男朋友身邊,小心翼翼檢查著涂滿色彩斑斕指甲油的美甲,8歲到80歲之間的村民如出一轍的驚艷眼神讓她很是受用。

    陳二狗悄悄松了口氣,道︰“什麼時候進山?”

    那青年擺著一張撲克臉道︰“現在,我們回車里拿上裝備就立即進山,有問題?”

    陳二狗微微眯著眼楮,笑道︰“沒。”

    瞧瞧這笑容,貌似諂媚,卻硬是讓人覺著不舒坦。把玩好相機的女人給一個缺少兩顆大門牙的小孩照了張咧嘴大笑的近照後,剛好捕捉到有趣一幕——叫陳二狗的家伙狠狠盯了幾眼車隊里幾乎暗中把所有雄性成員勾引個遍的妖精的挺翹屁股,眼中除了男人都該有的那種含義,竟還有點略微不一樣的玩味,她自嘲道︰“還真是窮山惡水出刁民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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jackyarmani
公爵 | 2009-12-20 00:51:23

第003章 弓獵

    陳二狗也很好奇這群有錢犢子會拿什麼稀罕裝備進山,他覺得獵槍可能性最大,尋思著見識一下土銃的升級版獵槍的風采,他對這個世界外部最大的了解來源就是那所破敗高中里的圖書館,大致知道如今狩獵在國內開始流行起來,他听說那個水河長白山獵場每年就招待不少花錢買新鮮的蹩腳獵客。

    他滿懷期待雙手插進袖子跟在屁股眾人後面來到村頭,大吃一驚,不得了,這幾輛大家伙雖然是第一次見到,陳二狗也能清晰感受它們的霸氣,順帶著他還發現其中有兩輛的車牌不太尋常,一張“沈K3”開頭,一張“沈Y7”,紅色字頭,其余黑色,很干淨干脆的等線字體,彎曲處呈圓弧,讓陳二狗很荒謬地想到了《紅與黑》。

    雖然他這只地地道道的井底之蛙絕對不明白那個“沈K3”意味著出自黑龍江省軍區,但也大致猜出這輛車的主人不簡單,他下意識多瞧了那個不肯把相機放下的女人,她好像跟那根木頭都坐那輛“沈Y7”,收回視線,再看到從各自車上搬下裝備的公子哥們,陳二狗愣了一下,喃喃道︰“弓?”

    狩獵有槍獵弓獵之分,當然還有更加野性***的刀獵,在陳二狗看來槍獵就像用捕魚,弓獵就是魚竿釣魚,兩者都需要講技巧,但無疑後者更具挑戰性。陳二狗可一點都不覺得和這群生手進山玩弓是一件很愜意的事情,進山狩獵不是旅游看風景,天曉得什麼時候會跑出一兩頭餓慌了的大畜生,陳二狗有點目瞪口呆地望著這群躍躍欲試的城里人,敢情這幫喜歡燒錢玩心跳的犢子是真當自己是神箭手了?

    弓,復雜到繁密的地步,充滿金屬氣息,與陳二狗自家的土制弓截然不同,更加冰冷,光看那些箭矢就讓人覺著血腥,一架架仿佛都在對陳二狗呲牙咧嘴,總之是一些很新穎的弓,起碼陳二狗以前從沒有見識過,雖然在大山里廝混蹦跳了將近二十年,他還是不怎麼喜歡弓,但富貴喜歡,打心眼喜歡,就跟自己喜歡外面的世界一樣,所以陳二狗覺得這次要真賺了錢就弄把那樣的玩意,送給富貴,他不知道其實他賺的錢是肯定買不起那樣的弓箭的。

    傻大個回家換了身衣服,背著一張巨弓和布囊大步來到村頭,遞給陳二狗一把獵刀和一雙質地奇特的皮靴,陳二狗換上鞋子後把原先的解放鞋放進布囊,朝那群忙著分工的有錢人喊道︰“可以動身了。”

    出乎陳二狗意料傻大個對那些冷兵器技術極致的弓箭貌似不怎麼感興趣,只是淺淺瞥了一眼,就轉頭繼續對納悶的陳二狗傻笑。

    倒是那些個城里人見到這位將近兩米高的魁梧漢子,背負一張極具視覺沖擊的巨大牛角弓,一身遮掩不住的爆炸性肌肉,怎麼看都比健身房做教練的家伙們更加狂野正宗,這個時候眾人才覺得這個傻子其實忽略掉那傻笑,還有些許陽剛美的存在,尤其是那張大到離譜的巨弓,著實讓眾人覺得自己手中的復合弓或者反曲弓有點像玩具的微妙挫敗感。

    一行人浩浩蕩蕩進山。

    傻大個帶路,陳二狗殿後,他屁股後面還跟著一條不太起眼的土狗,很親昵地游蕩在陳二狗周圍。

    興許是傻大個步伐太大太急促的緣故,走了一個鐘頭左右女孩便喊累,陳二狗沒反對,馬上就要真正進入山林,休息一下沒大礙,看到那個嬌貴的美女大小姐就要把她那渾圓豐滿的屁股坐到一個樹樁上去,陳二狗立即阻止,喊道︰“別坐!”

    嚇了一跳的漂亮女孩狠狠瞪著眼前這個土包子,其他人也都瞧向陳二狗,肇事者皺了皺眉,道︰“這是山里的規矩。”

    那群人雖然不太理解所謂的“規矩”,但也沒有為難陳二狗,漂亮女孩有男朋友哄著也嬌笑著消了氣。陳二狗蹲在地上,摸著那只土狗的腦袋,眼神溫暖,土狗一身漆黑,有點像狼,毛皮 亮,美中不足的是它身上傷痕繁雜猙獰,這狗雖然骨架子不大,但偶爾會流出一股子彪悍,只不過面對陳二狗,這只疤痕累累的黑狗只顧著搖尾巴。傻大個就站在附近,笑呵呵望著這一人一狗。

     嚓。

    閃光點亮起,陳二狗和他的這只狗親昵畫面被定格。依舊捧著相機的女人站在陳二狗身前,語氣平淡,問道︰“你進山前一個人念念有詞也是規矩?”

    陳二狗點點頭,瞥了眼那個樹墩子,解釋道︰“老一輩的人都說那是山把頭的枕頭,不能坐。”

    女人輕聲問道︰“你信?”

    “信。”

    陳二狗毫不含糊道,仿佛身後長了眼楮,道︰“不準笑。”

    這讓原本咧開嘴的傻大個立即閉上嘴巴。陳二狗發出一聲咻,那只黑狗立即無比矯健地飛奔出去,瞬間消失于森林密處,他緩緩起身,看著女人道︰“我知道你跟富貴一樣,都不信這個,也對,都是無神論者,唯物論者,信這個太封建落伍了。”

    女人把相機放好,輕笑道︰“其實用科學的方法能解釋你這個‘規矩’,樹墩子根部在地下,這就使得一些瘴氣會從樹樁的木紋滲透蒸發出來,人要是坐久了,身體難免會因為潮氣浸透而生病。”

    陳二狗愣了片刻,道︰“你研究過這個?”

    她搖頭道︰“我不研究這個,只是剛看到,剛想到。”

    心中有點感慨的陳二狗撓撓頭,道︰“你一定讀本科大學吧?”

    她莞爾一笑,仿佛听到一個挺逗的冷笑話,也沒有解釋,只是點點頭算作認可,她第二次比較認真地打量起這個有些小智慧的“刁民”,難道在他的世界中聰明的定義就是本科大學生?她嘆了口氣,抬頭打量著白樺林頂端風景,自言自語道︰“這是最好的時代,這也是最壞的時代。”

    陳二狗即使听到了也理所當然的听不懂,因為那是最純正的老式英語腔調,他這樣一個英語口語幾乎為零的家伙如果不是被英語拖累恐怕也不至于考不進3本,雖然3本和專科對他來說意義都一樣,他高中時代那個口語糟糕透頂的英語老師恐怕自己都考不出四級,帶出來學生成績可想而知。

    突然她問道︰“問一個不太禮貌的問題,你為什麼叫二狗?”

    陳二狗自嘲道︰“本名不好叫,加上家里剛好有兩條狗,村里人就起了這個綽號,最開始也不適應,听著听著習慣也就無所謂了。”

    女人略微愕然,顯然有點無法接受這個與她來說無傷大雅的事實,她突然瞧見陳二狗腳上那雙皮靴,道︰“這是不是鞋?”

    陳二狗真沒想到這位小姐還知道鞋,這女人怎麼好像啥都知道一點的意思,女人太聰明了不好,突然眼神一黯,似乎勾起了些回憶,輕輕做了個深呼吸,點頭道︰“是鞋,是媽親手縫制的,用的是牛屁股和脊骨處的皮,雜糅進草後穿起來防寒防潮,舒服堅實,一張大牛皮也就做四無雙的樣子,對我們來說是頂寶貝的東西了。”

    她笑道︰“是很寶貝。”

    陳二狗笑了笑,把她的認可當作了一種可有可無的應酬。他笑得有點靦腆而矜持,這是他的老毛病,一面對女孩就緊張,更別說漂亮又有錢的城市大小姐,現在他手心就已經滲出不少汗水,不過好在他的表演天賦還馬馬虎虎,緊張被隱藏得比較好,但他不知道自己緊握微顫的拳頭早就悄悄收入這個女人的縝密視野。

    女人微笑問道︰“那你另外一只狗呢?”

    陳二狗猶豫了一下,淡然道︰“死了。”

    她呆滯片刻,輕聲道︰“對不起。”

    陳二狗盯著她,仿佛瞧見了一頭五六百斤的大野豬,偏偏這野豬還如花似玉,這讓女人破天荒地有些不自在,下意識推了下鏡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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jackyarmani
公爵 | 2009-12-20 00:51:52

第004章 猛人

    這支窮富階級涇渭分明的狩獵隊伍繼續深入山脈腹地,一路上倒是撞到了幾只撞到槍口上的野雞,陳二狗對這幫公子哥的箭術實在不敢恭維,見到芝麻綠豆大的獵物後就興奮得跟瞧見了不共戴天的殺父仇人,一驚一咋外加嘶吼嚎叫,讓陳二狗哭笑不得,就這水平也敢來弓獵600斤的野豬?說實話就算是陳二狗在這條山脈撲騰了十幾年撐死了也只見過一頭500斤出頭的野豬,500斤的野豬是一個怎樣的概念?只吃過豬肉沒見過豬跑的城里人當然沒個參照物,這樣的野豬完全就跟一輛小型推土機一樣,直沖過來別說一個人,就是一堆人也能給拱翻,600斤的野豬王?陳二狗冷笑,那些充滿現代化氣息的精密弓箭恐怕撐到極限、在射中要害的前提下也未必能當場射死,何況陳二狗還很質疑這群公子哥的臂力。

    雖然射術不堪入目,但好歹勝在人多,還算繳獲了幾只戰利品,其中包括兩只千瘡百孔一樣血肉模糊的野雞,還有一只頭顱被洞穿的野兔和一只運氣不佳的松鼠,這只出來覓食的松鼠被發現後在枝椏間逃竄了許久,稱得上箭雨中求生存,最後被明顯射歪的一箭歪打正著,得知這些箭矢一根就需要幾十塊錢後陳二狗都替他們心疼。

    一路下來,陳二狗也大致了解這支隊伍的組成,領頭的高大青年是黑龍江人本省人,叫楊凱澤,他女朋友被稱作微微,兩個上海人分別叫周靈峰和孫桂堂,一胖一瘦搭配著挺有視覺效果,還有個來自杭州,斯斯文文,清瘦得有點書卷氣,似乎是浙大的高材生,這著實讓陳二狗好生仰慕了一番。

    喜歡拍照的女人一直游離于這個***之外,話語極少,陳二狗也摸不清她的脾氣,她身後那根木頭一樣的男人更是一路沉默,就打獵來說陳二狗算半個行家,看得出那個膚色古銅色的健碩男人對叢林並不陌生。

    傻大個沒有動那張氣勢驚人的牛角巨弓,這也免去那群公子哥的尷尬,陳二狗知道富貴要出手其余的人就沒那個自尊臉皮繼續玩樂下去了,這不是他特意關照富貴的,富貴本來就不是傻子,這點小事根本就不需要他提醒。

    “赤丙,你見過600多斤的野豬?”女人顯然不曾嘗試過野外狩獵,雖然不像前面那個漂亮女孩那般叫苦撒嬌不迭,卻也走得艱辛,不過這都僅限于她的步伐,神情依舊平淡如一杯白水。現在的她也沒了照相的閑情逸致,能跟上眾人腳步就已經不易,她朝時刻陪在她身邊的“木頭”拋出個問題。

    “見過。好像是613斤,一個人根本扛不動。”

    木頭終于開口,“不過那是八九年前的事情了,是在湖北神農架。”

    真是不說則已,一說便是語不驚人死不休。

    就尾隨在他們身後的陳二狗大大驚訝了一下,這樣塊頭的野豬王,四五只普通獵犬沖上去根本就不夠它啃,頭狗撲上去極有可能就是瞬間被獠牙刺殺的下場,陳二狗不是沒有見過這樣的場面。女人嘖嘖稱奇,道︰“有這麼個說法,一豬二熊三老虎,最厲害的是野豬,其次是黑瞎子,最後才是老虎,記得爺爺說過松樹林里的野豬最可怕,因為常在會分泌一種黏稠松油的松樹上蹭癢,在地上打滾沾上泥土後就跟穿了盔甲一樣,槍都可能打不透,我沒說錯吧,赤丙?”

    那根木頭點頭道︰“沒有。”

    陳二狗摸了摸下巴,開始真正好奇這個聰明女人的來頭。

    她沉默片刻後突然問道︰“這麼一頭野豬王,怎麼殺死的?”

    陳二狗眼中木頭一樣的男人平靜吐出兩個字,“手刃。”

    她繼續沉默,有著出乎陳二狗想象的定力。

    陳二狗情不自禁咽了一口口水,伸脖子望了眼在前面領路的富貴,琢磨著啥時候那個傻大個也能有這通天一般的大能耐,一人得道雞犬升天的事情誰不想,陳二狗覺得這世上估摸著也就富貴那傻瓜沒這想法,有些時候他覺得別人說富貴傻還真不冤枉他。

    突然遠處傳來一連串黑狗的叫聲,渾厚而凝重,中氣十足。

    大獵物!

    陳二狗和傻大個幾乎是同時臉色微變,既有興奮也有擔憂,沒這群礙事的有錢人,這種掙大錢的機會他一定會掰命也要抓住,但有這批家伙在場,萬一鬧出個斷胳膊少腿的事故,陳二狗就是傾家蕩產也賠不起啊,野豬什麼的畜生哪管你是富翁的兒子或者是大官的兒子,直接戳死再說,到時候陳二狗就算把整座山脈的野豬崽子都殺光頂屁用,這樣一思量,陳二狗箭步前沖,叢林中矯健穿梭,讓那個女人小小刮目相看了一次。

    將近兩米的個子,再勻稱雄健的體魄也難免給人臃腫笨重的感覺,但傻大個富貴哪怕是手持巨弓也像是一頭靈活的豹子,第一時間便竄了出去,偏偏還悄無聲息,宛如一只行走于黑夜的野貓,他和陳二狗一前一後速度趕往黑狗出聲的地方。

    密林中,一豬一狗怒目對峙,那只跟尋常土狗沒啥兩樣的黑狗身軀微弓,眼神如狼。

    這是一頭堪稱巨大的野豬,兩顆獠牙碩大鋒銳,低聲嘶吼,雖然說一只狗不足以對它造成生命危險,但面對這樣赤裸裸的挑釁,一根筋的它終究不會無視。傻大個貓在一根松樹後面,恰好是逆風向,手中已經握有一根弓箭,松樹林中光線並不通徹,暗黃色的古樸牛角弓格外出彩,能做成這樣的巨弓可想而知那對牛角的稀罕。

    陳二狗來到他身後蹲下驚嘆道︰“好家伙,該有450斤吧,真不知道是倒霉還是幸運,偏偏在今天踫上。富貴,你有沒有把握,後面可還有一群繡花枕頭,要是沒把握我就讓‘黑豺’把這頭畜生引走,沒必要為了五六百塊錢冒大風險。”

    傻大個笑了笑,騰出手伸出三根指頭。

    陳二狗皺了皺眉頭道︰“你確定三根箭就夠了?”

    傻大個點點頭,一張笑臉格外憨厚,但眼神卻有種常人不可理解的野性,如果善于捕捉細節的那個女人看到,一定會說這絕對不是一個傻子能有的眼神。

    陳二狗一咬牙道,“那我和‘黑豺’做誘餌,你看準機會。”

    傻大個搖搖頭,轉頭,看了眼後方,那是那群公子哥千金小姐的方向。陳二狗懂他的意思,富貴要把那群人做誘餌,嘆口氣,道︰“富貴,人家的命比我們的值錢。你既然有把握,就讓我來,再說你要萬一失手,我也不至于沒活命的機會,這不還有黑豺在我身邊嗎?死不了。”

    傻大個笑容依舊,也仍然倔強地搖搖頭。

    看到那伙估摸著是第一次見到野豬的年輕紈褲已經差不多趕到,陳二狗根本沒想要去說服這頭 牛的欲望,直接就沖了出去,中指放在嘴邊吹了一記尖銳口哨,原本與大野豬糾纏的黑狗立即後撤跑向陳二狗,一人一狗狂奔起來,無比默契。

    幾乎是同一時間,傻大個也行動起來,曲臂,拉弓,瞄準,一系列動作竟然沒有絲毫凝滯,渾然天成,似乎根本早就預料到了陳二狗的舉動。

    此刻這對兄弟之外的所有人剛好能瞧見傻大個的背影,只見一個魁梧身影,粗壯手臂拉開一張巨型角弓,赫然如滿月,肆意張揚著一種也許可以稱之為與生俱來的狂野氣息,光線朦朧間,雄偉如一尊戰爭神祗。

    目瞪口呆。

    這樣一張巨型牛角弓,要拉成這個恐怖幅度,需要多少恐怖的臂力?遠處在射箭俱樂部燻陶了一段時間的公子哥都極其崇拜那些傳說中能拉開80、90磅復合弓的強人,至于拉開一百幾十磅的存在,對這群業余玩家來說根本就是傳說中的人物,基本上到了這個級別和境界就可以去單挑北極熊或者北美棕熊了,見到這一幕,別說是他們,就連那個見識過六百多斤野豬的沉默男人都霎時間瞳孔收縮。

     !

    第一箭破空而出,其尖銳洞穿力讓那群胡亂射中幾只小玩意便無限膨脹的年輕人甚至來不及嫉妒汗顏,只感受到一種最純粹的窒息,他們很難想象被這一箭射中的獵物會是怎樣的下場。

    嗷!一聲淒厲慘叫立即傳來。

    第二根異常粗長的弓箭已經夾在兩指之間,巨弓再次被瞬間拉出一個第二次見到依舊震懾人心的弧度,弓和人隨著獵物的飛奔也平行移動起來,不到兩秒鐘,立即爆射出去,這一次獵物的嚎叫愈發淒慘,仿佛可以響徹整座森林,飛鳥陣陣,毛骨悚然。

    不等這嘶吼余音消失,第三根長箭便再度電光火石間急射出去,這一次眾人甚至能听到箭矢捅穿獵物身體的聲音,而它的再次嘶吼也有了種絕望氣息,放下那張堪稱中國傳統弓巔峰的牛角弓,傻大個轉身,笑容燦爛,憨厚傻氣,沒有半點城府的模樣。

    一群人在無言的震撼中趕到現場,一頭肥壯到令人發指的野豬側倒在地上,三根長箭無一例外插在身上,一根在腿部,第二根在頸部,第三根則直接從耳部洞穿了它的整顆腦袋,這一箭無疑才是真正的致命傷。

    在黑龍江土生土長的高干子弟楊凱澤膽戰心驚瞧了眼傻大個,嘀咕道︰“大猩猩?”

    就讀于浙大的杭州斯文富家公子蹲下來觀察那頭戰利品,拔了半天愣是拔不出那第三根箭,滿是感慨,驚嘆道︰“整一個怪物啊!”

    花容失色的漂亮女孩躲在眾人身後,偷偷瞟了眼倒在血泊中尚且抽搐的巨大野豬,醞釀了許久,終于顫聲道︰“變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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jackyarmani
公爵 | 2009-12-20 00:52:19

第005章 狗男女

    過程是驚心動魄的,結果是很無趣的,那就是陳二狗按照這群二世祖的要求把那對獠牙卸下來給他們做紀念,然後一幫人用手機在那里輪個的擺姿勢和那頭嗚咽了半天還不肯死去的野豬照相,主角傻大個反而成為最悠閑的一個人,同樣還是那副笑哈哈的彌勒姿態,只是這一刻瞧在某些人眼中就有種人類看動物上竄下跳後發笑的高深含義。

    “這豬留給你們,額外給你一千塊,怎麼樣?”楊凱澤和他女人合影後豪爽道,雖然說沒有親身參與這場捕獵,但光看到這頭戰利品就足夠讓他們興奮好一陣子,他們根本就不貪這堆豬肉,本來就是圖個樂子。

    好不容易拆下那對獠牙的陳二狗雙手鮮血淋灕,點點頭,兩千塊到手,值了。

    楊凱澤接過獠牙,用掉整整一包餐巾紙才小心翼翼收起它們。陳二狗走到一棵樹底下干脆一屁股坐在地上,靠著樹干仰視著天空大口喘氣,這種事情果然不是人干的,被一頭將近五百斤的畜生追著跑,想想就充滿黑色幽默,如果不是富貴第一箭及時射中腿部減緩其速度,那麼不管這畜生最終下場如何,陳二狗今天都得從身上留點東西在這里,至于是腿還是胳膊就不好說了。

    傻大個坐在他身邊把牛角弓放到一旁,陪著陳二狗一起靠著樹干,沉默不語,也沒從他笑容中瞧出半點完成這項壯舉後該有的得意驕橫,他只是輕輕揉著右臂,看來這連續三次拉滿弓造成了些許的後遺癥。

    陳二狗甚至沒有對他噓寒問暖的意思,只是閉上眼楮,保持那個仰視天空的姿勢,輕微哼起了小調,一曲《唱臉譜》,京劇味十足,字正腔圓,還真有那麼點意思,一旁的傻大個似乎很享受,閉上眼楮搖晃著腦袋,嘴角抿起,憨傻依舊,與剛才那個“挽雕弓如滿月”的英武形象簡直就是判若兩人。

    最喜歡拍照的女人這一次卻沒有掏出相機,她來到樹旁,輕聲道︰“以前知道賺錢不容易,但沒能體會到會這麼難。”

    “兩千啊!”

    陳二狗睜開眼楮,眼巴巴望著天空,像是一只注定一輩子只能呆在這片樹木地下的青蛙,笑容沒有自嘲,也沒有悲哀,干淨的像是這片松樹林,輕聲感嘆道︰“對我來說不少了。”

    她蹲下來,突然朝著天空比劃了一個手勢,架構成一個長方形,笑道︰“陳二狗,你看,你現在只能看到這麼大的天空,所以你能做到知足,但如果有一天你走出這片土地,看到更多,你還會滿足兩千塊錢嗎?”

    陳二狗轉頭看了眼這個有點莫名其妙的女人,看來有錢漂亮又聰明的女人都有傷春悲秋的潛質,很干脆利落地給出答案︰“當然不會。”

    “我喜歡該老實的時候就老實的聰明人。”女人很不淑女地發聲大笑,雖然不夠矜持,還有點神經質的嫌疑,卻異常清脆動听,類似這里大雪初融時細水長流的聲音,所以陳二狗覺得很舒服,這廝的雖然審美觀談不上苛刻,無非就是身材將就一點臉蛋將就一點聲音將就一點腦子將就一點氣質將就一點,但這麼多將就加在一起,就直接導致了本身屁點資本都沒有的陳二狗處男到現在,雖然瞧不清身邊這個女人的容貌,但陳二狗覺得她八成挺正點,可他的聯想也就點到為止,不奢望進一步發生點什麼,按照陳二狗的思維,既然是個什麼都沒有窮光蛋,如果再沒有點自知之明,豈不真成了李瘸子那樣的犢子?

    那根一動不動站在附近的木頭看著她歡笑的模樣,神情復雜,有訝異有安慰,還有對陳二狗的些許認可,雖然只有一丁點兒。他更多的興趣都放到了傻大個身上,他不是那群懂點弓箭皮毛的愣頭青,拉滿那張牛角弓的意義有多大,恐怕只有他這個內行清楚,他瞥了眼低頭擦拭長弓的傻大個,心中感慨,是塊少見的好料啊。

    隨後這群二世祖又打到一些無關痛癢的小動物,前期巨大的勝利很快讓他們失去前進的興趣,于是提出返回村莊,陳二狗自然沒意見,讓富貴留在樹林看著那頭野豬,他準備先把他們送回去後再回來和富貴一起把這頭畜生折騰回家。

    一路上極有個性的女人再沒有跟陳二狗說話,只是和那根木頭嘀咕些什麼,因為那頭野豬的緣故,公子哥們看陳二狗的眼神都緩和許多,相安無事地回到村子,一大幫對著越野車東摸西踫的孩子立即鳥獸散,楊凱澤甩給陳二狗25張百元大鈔,還說以後有時間會再來,看著陳二狗仔仔細細數了兩遍錢再放進懷里的模樣,又惹來他們一陣竊笑。

    夕陽西下,給滄桑如老嫗村子蒙上一層昏黃的垂暮外衣,越野車一輛輛轟鳴發動,令整個村子內跟主人一樣沒見過世面的雞鴨貓狗一起蹦跳起來,陳二狗凝望著那輛掛“沈Y7”牌照的吉普緩緩開啟,眼神純澈。

    摸了摸貼著胸口的2500塊錢,陳二狗不等這支車隊完全離開視野,毅然轉身走向深山。

    他沒啥大文化,但也知道站在這里看一百年,也進不了那個***。

    陳二狗邊走邊酸溜溜想,以後等大爺有錢了,買車的時候連模特一起買了,然後我還不用他們,直接一股腦送給路邊的乞丐。

    ————————

    周靈峰開著那輛上海牌照的悍馬,還沉浸在那頭野豬帶來的巨大震懾中,手機鈴聲突然打斷他的遐想,是楊凱澤,接起手機,戴好耳塞,對方的笑聲透著花花公子式的意味,跟周靈峰直接切入正題道︰“靈峰,你不打算試探下那妞?”

    周靈峰透過後視鏡看了眼那輛同樣是軍車的北京212,笑道︰“這不沒機會嘛。”

    手機那頭大笑道︰“你小子,估計等你到了哈爾濱就更不會對那妞做什麼了,到時候還不是想要什麼樣的女人就什麼樣的,呼之即來揮之即去啊。”

    周靈峰聳聳肩道︰“都回程了,既然還沒到被荷爾蒙沖昏下半身的地步,就不對她下手了,看她這些天的表現,我看指不定是個女同或者性冷淡,雖然看得出這妞身材肯定不錯,但我還不至于淪落到沒漂亮女人睡的地步嘛。再說了,我可听說這種北京212好像是部隊里訓練時團以下作戰干部坐的玩意,我最怕這種干部子弟,綠豆一樣大的官,粘上了卻有一大堆麻煩和後遺癥,我想想還是算了。”

    楊凱澤放低聲音,輕笑道︰“靈峰,你不了解軍隊,更不清楚我們東北部隊,你知道‘沈Y7’意味著什麼嗎?你可能只知道我們沈陽軍區實力僅遜于北京軍區排全國第二,或者知道北京軍區有個被稱作‘萬歲軍’的第38軍,但你肯定不知道我們沈陽軍區的‘常勝軍’第39集團軍,它可不比38軍弱多少,那輛北京212車上掛的牌照就是39軍,我感覺那個司機身手不錯,應該不是普通的偵察兵出身,估計這個妞沒你想象那麼簡單,到時候我拿到資料,人家要真是父輩是將軍級別的紅色子弟,你可別後悔。”

    周靈峰明顯猶豫起來,這種事情大概就是過了這個村就沒了那個店,可一想到那張冷冰冰的臉龐,他還真有點沒來由的發怵。

    楊凱澤煽風點火道︰“寧可錯殺一千不可錯放一個啊。”

    周靈峰釋然,放肆大笑道︰“有道理,等回到哈爾濱我就動手,花點心思,我就不信拿不下這妞,她就是性冷淡我也能調教成蕩婦。”

    楊凱澤附和大笑,掛掉電話後,卻是一張周靈峰斷然猜想不出的鄙夷臉色,還有濃郁的陰謀眼神,這絕不是一個狐朋狗友該有的友善神情,這位出自黑龍江省軍區某位準將之後的公子哥陰冷笑道︰“不讓你在我地盤上捅出點不大不小的簍子,你怎麼知道我這個朋友的可貴。”

    忙著照鏡子打理妝容的漂亮女孩嬌滴滴道︰“凱澤,你真打算把我也往他懷里推?”

    楊凱澤根本不去看她那張表演性質的哀怨表情,道︰“我只是給你個賺錢的機會,釣到那個上海佬,就等于你拿到手了LV,拿到手了香奈兒,你要真有本事嫁入這戶準豪門,就一輩子不用風吹日曬了,剛好給我省了一筆分手費,這種你好我也好的事情,你不願意?”

    女孩在他臉上親了一口,笑容如花,嬌媚道︰“願意。”

    寡情的男人和勢利的女人,這樣的狗男女往往能有一段從頭到尾的蜜月期。

    一語中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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jackyarmani
公爵 | 2009-12-20 00:52:42

第006章 抉擇

    陳二狗是在半路上踫到富貴的,這個大個子做了個擔架模樣的玩意拖著那頭野豬,松木擔架上還有一只野雞和兩只山跳,沒有箭傷,應該都是富貴前天放下的幾個套子的功勞,兩個人拖著野豬回到村子的時候惹來所有村民前來觀看,野豬能長到這個體型殊為不易,進入村子幾個眼饞的村民試探著跟傻子富貴開玩笑說能不能用一毛錢換走山跳,富貴憨笑著點點頭,野雞和山跳很快就被人屁顛屁顛拎走,留下富貴手中三枚一毛錢的硬幣,陳二狗緊繃著臉,卻也懶得理睬,張家寨最喜歡無聊的時候跟富貴玩一個一毛錢和一塊錢的游戲,兩樣讓富貴挑,結果挑了十幾年,這個傻瓜一直挑一毛錢。

    回到家,所謂家,就是一幢土房,位于村子的最後面,這幢房子是富貴親手做起來的,燈光昏黃,這個時候還不算晚,恐怕整個村子只有這一家開著燈,畢竟電費對張家寨來說是一筆挺奢侈的開銷,但只要兄弟兩人進山,天稍微昏暗這里便會亮燈,所以站在村子老遠外就能一眼看到這棟房子。

    一個中年女人站在門口,安詳,就像那盞燈,雖然不亮,卻很讓人溫暖,她身材矮小,有著一張農村婦女都神似的滄桑臉龐,皺紋如白樺林的斑駁樹皮,記錄著春夏秋冬的寒暖,這樣一個真實年齡四十多歲的女人進入城市是會被認作五十多歲的。

    陳二狗笑道︰“媽,這豬賣了我就給你買頭小牛犢。”

    傻大個看到母親,笑得合不攏嘴,卻也沒說好,手腳麻利地拿出獵刀和一塊大砧板伺候起這頭能給自己家庭帶來不少額外收入的畜生,進了屋子,陳二狗把那2500塊錢拿出來遞給母親,後者小心翼翼收下,卻沒有太多尋常婦人獲得橫財後的竊喜,這恐怕是她唯一讓人覺著與周邊喜歡嚼舌頭貪小便宜的女人不一樣的地方,她望著這個兒子,整理了一下他被枝條扯亂的衣袖,輕聲道︰“二狗,媽幫你把這錢留著,你什麼時候想要出去走走,再拿出來給你。”

    陳二狗稍微打理了一下,洗了把臉,道︰“這錢存著給富貴討媳婦,我出去的時候不用帶錢,有車費就成,餓不死我。等我在外面安穩下來,再寄錢回來,富貴的媳婦不能像村子里別家那樣馬馬虎虎,我非得給他討個全村最漂亮的婆娘。”

    她開心笑了,皺紋便從眼角蔓延到整張臉龐,無法掩飾,她也從沒想到要去掩飾,對于一個從沒用過面油更別說是化妝品的女人來說,她是不會每天對著鏡子感慨歲月無情的。她摸了摸陳二狗的腦袋,笑起來的時候眼楮會眯在一起,但總會透出一點與眾不同的信息,這一點跟她兒子如出一轍,道︰“要漂亮干什麼,人好比什麼都好,富貴不在乎這個。”

    陳二狗撇撇嘴道︰“我在乎。”

    陳二狗和母親在炕上吃飯,大致收拾完那畜生的傻大個老習慣一個人拿著碗蹲在門口扒飯,很大口大口那種,跟餓死鬼投胎一樣,他母親每次說到“富貴吃慢點”,這個大個子就會傻乎乎轉頭出干淨笑臉,腮幫鼓鼓塞滿了飯菜,這個時候陳二狗就會拉下臉說“不準笑”,然後這家伙便很听話地繃住臉轉頭繼續對付碗中油水並不足的飯菜。

    中年女人看著這對兒子,會心一笑,整個村子說他們一個不做人一個傻子,可在她眼中他們無疑是最優秀的,給陳二狗碗里夾了一塊肥油大炖肉,然後夾著剩下最後一塊稍小的,朝蹲在門口的富貴笑道︰“來,拿去。”

    大個子端著碗興匆匆跑來接過肉,小心翼翼擺到碗中,笑開了花,陳二狗白了他一眼,剛想要把自己碗里的肥肉也夾給富貴,被母親打了一下筷子,道︰“這是給你的,富貴有他自己的肉。”

    陳二狗無可奈何地作罷,富貴則笑得更歡,歡天喜地回去蹲大門啃肉,這大個子吃肉是低頭噘著嘴巴貼著肥肉,然後猛然一吸,滑溜溜的肉便一下子滑進嘴中,滿嘴油膩,然後就飛快扒飯,趁著這股油葷一口氣解決掉大半碗飯,然後陶地拍拍肚子,似乎對他來說這塊比陳二狗碗里那塊小了一半的 子肉就是天底下最美味的東西。

    “熊樣。”最見不得富貴這個姿勢的陳二狗忍不住笑罵道。

    女人笑了,很自然而然地用手輕輕掩住,其實就算不遮掩,她也有一口潔白牙齒,一點都不像張家寨其他滿嘴腥黃的村民,其實如果仔細觀察這個最普通最地道的東北村婦,就會發現她原來指甲修剪整齊,說話語速平緩,神情溫吞輕柔,寵辱不驚這讓文人騷客都艷羨不已的四個字,似乎在這個農村女人身上不溫不火地燻陶出來。

    門外黑狗一陣吼叫,陳二狗神情微變,黑豺不會隨便對著村民亂吠,吃完飯的大個子富貴放下碗後出門,不久帶著個出乎意料的人物出現在陳二狗視野,那個人站在門口不急著進門,先是打量了一番房內的布置,然後對著中年女人很禮貌地微笑道︰“阿姨,您好。”

    “你好。”陳二狗母親回應道,不是特別標準的普通話,但要比張家寨村民好上幾倍。不過瞧得出見到這麼個陌生人,她有點緊張,說到底她只是個一輩子面朝黃土背朝天的農民,不是什麼世外高人,第一次听到“阿姨”這個別扭稱呼,她堵得慌。

    “你?”陳二狗納悶道。

    雖然鴨舌帽已經摘掉,但那副黑框眼鏡和一身迷彩服讓陳二狗認出這個喜歡照相的女人,那一支狩獵隊伍中也就數她讓陳二狗有點好感,只是他不覺得自己屬于那種能夠讓女人一眼就看上的類型,這種踩到狗屎的好事從來找不上他陳二狗,他的腦子不笨,顧不得欣賞她那張臉蛋的精致輪廓,拉下臉道︰“是看上富貴那張弓了吧,不賣。給多少錢都不賣!”

    “真不賣?”年輕女人笑道。

    陳二狗搖搖頭。

    “我出兩萬。”她柔聲道,永遠那副古井不波的姿態,讓人總覺得她居高臨下。

    “那我考慮下,這得問富貴。”陳二狗見風使舵改變立場的速度簡直達到驚人的速度,那張臭臉立即如沐春風般。

    年輕女人身邊的傻大個只顧著嘻嘻哈哈,反正家里大主意都是給二狗拍板,他從不插手,再說他這個兄弟是村子里出了名的狡猾角色,每次從他這里佔去的便宜都能加倍討還回來,比如這次那個笑話富貴一輩子討不到媳婦的張牛剩估摸著就得少兩杯藥酒,要是哪天村里有些見不得人的勾當例如誰在玉米地里偷誰的老婆傳出來,十有八九是挨千刀的二狗子散播的。

    陳二狗母親偷偷捏了他一把,壓低聲音道︰“這弓不能賣。”

    “我沒那麼多錢,而且事實上我也不是來買弓的。”女人笑道,她走進門,剃平頭的木頭男守在門口,她望向陳二狗母親,也不藏著掖著,直接道︰“阿姨,我來是想問一下,你們家富貴有沒有參軍的意圖。只要他有這個想法,不管有什麼困難,我都能幫他解決。”

    一人參軍,全家光榮。

    這便是村頭某道牆壁上的老舊宣傳語,只可惜偌大個村子也只有陳二狗知道它的意思,這個被全村男女老少咒罵的家伙告訴他們那是“團結力量,多生多育”。參軍,富貴,陳二狗腦子急轉,他盯著那張白皙的臉蛋,不像是開玩笑,否則大半夜跑山溝里來跟他扯淡不是腦子被驢踢傻了就是被門板夾扁了,可富貴不是那對野豬獠牙,別人甩出一疊錢就可以說交出去就交出去,傻大個只顧著樂和,母親則盯著他等著他拿主意,陳二狗下意識摸了摸刮不干淨的胡渣下巴,一時半會似乎沒說話的意思。

    年輕女人也不著急,她應該是個定力很好的角色,永遠不急不躁,讓人看不出內心的真實心思,她也不見外地觀察屋子內充滿東北農村風情的裝飾,簡單,樸素,寒磣,烙滿了貧窮的痕跡,但很干淨,不邋遢。最後她留意到一張泛黃的老舊照片,存放于鏡框,端端正正擺在角落木桌中央。

    “我不去。”

    傻大個給出答案,似乎不想讓陳二狗為難。

    年輕女人的視線從照片轉移到大個子身上,這是她第一次听到他說話,她原先還以為他是個啞巴。

    “這事我說了算。”陳二狗皺眉,朝年輕女人道︰“我們出去說。”

    陳二狗從牆上拿下一根有些年數的旱煙煙管,帶上土煙草來到門外,蹲在一個隆起的土堆上,咂巴咂巴抽起旱煙,像個世故的老頭。年輕女人望著他的背影,有點荒謬的錯覺,確實很難把一個高中學歷的男人與抽旱煙的蒼老形象重合,兩人沉默許久,被楊凱澤認作非普通偵察兵出身的木訥男人一語不發,站在這對身世學識相差不止十萬八千里的男女身後,他雖然沒有富貴的塊頭,但連陳二狗這種外行都知道這家伙惹不起,為啥?因為會咬人的狗都是從來不叫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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jackyarmani
公爵 | 2009-12-20 00:53:08

第007章 哥

    黑狗蹲在陳二狗身邊,溫順如小貓,這只狗攆過野豬,追過豹子,也咬過黑瞎子,下嘴比狼還狠,惟獨見著陳二狗沒半點凶悍氣焰,村子里都說這是三十年前那只守山狗跟母狼產下的崽子後代,陳二狗抽著旱煙,吞雲吐霧,煙霧繚繞把那小土堆襯托得像《西游記》中必有妖孽出現的險地。

    “去。”陳二狗重重吸了一口,然後狠狠吐出,沉聲道。

    年輕女人松了口氣,道︰“如果你是擔心他參軍了會對家庭造成經濟負擔,沒有必要,因為有不錯的津貼,既然我敢提出來要人,就肯定不會隨便把他放到一般的地方性部隊混日子,那叫暴殄天物。”

    “你叫什麼名字,什麼背景,會讓富貴去哪個軍區那支部隊?你的聯系方式是什麼?出了事情我怎麼能在第一時間找到你?”陳二狗一口氣說道,斤斤計較得像個菜市場討價還價的小媳婦。年輕女人顯然有點無法適應這種交流方式,太唐突,太冒昧,對她來說不得不算件新鮮事,她不動聲色地盯著陳二狗,像是盯著那頭將近500斤的野豬。

    但她身旁的司機卻緊緊皺起眉頭,他是個軍人,不欣賞這個叫陳二狗的這種表達方式,扭捏,不夠爽快,這根本就是一件對這個貧苦家庭百利而無一害的事情,倒成了像他們在放低身架有求于人。

    “我懂你的意思了,確實不容易。”

    她像是想到了問題的癥結所在,深深望了眼陳二狗的背影,那個完全談不上深邃或者健碩的背影,只有一點點小人物掙扎時候牽扯出來的無奈,她承諾道︰“我不算什麼你心中猜測的高干子弟,父親只是名中級軍官,母親下崗待業,但我會把富貴帶到沈陽軍區,第39軍的第116機步師,讓他接受最好的訓練。說到底我是個軍人後代,樂于見到一個優秀軍人的脫穎而出,所以這不是施舍,不需要你回報。”

    “這個恩,我會報。”

    陳二狗站起身,說這句話的嗓音不大,他凝視著眼前這個還不知道姓名的女人,從她眼中看不出半點城府,這是一件怪事,記得上高中的時候有個鄉長的兒子,說話行事總透著股陰陽怪氣,陳二狗把那種氣質理解為城府。

    她嘆了口氣,望著那張倔強的臉龐,道︰“我今天住村子里,明天我就帶人走。”

    說完,她便和沉默寡言的男人離開。

    陳二狗繼續蹲下,抽著旱煙,這桿煙是他爺爺留下唯一有那麼點用處的玩意,記得母親以前說過那個老頭有幾本線訂版老書,不過死的時候按照老人的叮囑一把燒了,陳二狗從沒見過奶奶,父親也沒有,母親也從不說這個,陳二狗從幾個村里的老不死嘴中得知個大概,他父親是個不爭氣的上門女婿,還順帶著個糟老頭,生下他後就拍拍屁股跑了,跟電視里某些個上山下鄉的知情一個德行,這樣的卑賤人生是不值得去揣測的,陳二狗說不恨是自欺欺人,小時候他曾摔過那個鏡框,那一次,是堅強的母親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在他面前流淚,眼眶微微泛紅的陳二狗歪頭吐了一口痰,朝天罵道︰“狗娘養的老天爺。”

    “媽听到會不高興的,別罵老天爺,爺爺也是這麼說的。”

    傻大個不知道什麼時候來到陳二狗身旁,蹲在他身邊,傻笑著,二十多年如一日。

    “我就罵,咋的,有本事打雷劈我啊。”陳二狗耍賴道。

    大個子嘆了口氣,出奇地沉默起來。

    “說定了,你明天走。”陳二狗開口打破沉默。

    傻大個搖搖頭。

    陳二狗猛然站起身,涌起一股苦澀怒意,大聲罵道︰“你個傻犢子,不走?不走你能干什麼?你要一輩子窩在這里被人當作傻子?!就對著那群真正的蠢驢笑?每天對著巴掌大一樣的村子?”看著默不作聲也不憨笑的富貴,陳二狗卻是越發憤怒,“你腦子比我好,打獵比我好,揍人比我狠,身體比我好,你丫什麼都比我好,憑什麼要什麼都把好東西讓給我?!書讓我讀,好衣服讓我穿,同一張牛皮做成的鞋,憑什麼我穿脊骨處的你卻是尾巴根的?連吃肉都是我吃大塊的,媽偏心,我做兒子的,不好說,也不敢說,你就不能放個響屁?好,現在讓你出去,你又不肯,你到底是怎麼想的?!”

    傻大個擠出一個笑臉,輕聲道︰“媽身子不好,我出去,你就走不開。”

    陳二狗氣得臉色發青,一把丟下煙桿,道︰“你就不知道替你自己想一次?!你就非得讓我虧欠你一輩子?”

    大個子富貴小跑去撿起煙桿,捧在懷里,繼續蹲著,不去看陳二狗那張幾乎猙獰的臉龐,許久緩緩道︰“你不欠我,誰都可以欠我,就你不欠我。二狗子,爺爺走了,我不護著你和媽,誰來做這事?這事做著我每天睡覺都香,啃大蔥都香,心安。”

    陳二狗蹲下來,咬著嘴唇。

    “二狗子,誰說你沒我這木頭疙瘩聰明,爺爺早說過你將來肯定比我有出息,所有人都覺得爺爺他老人家生前每天都燻燻,可我知道他其實比誰都清醒,你那個時候還小,有些事情看不透,所以你別怨恨他老人家,他是真惦念著你。”傻大個富貴輕聲道,撫摸著那根老人揣了一輩子的煙槍,嘴角帶著笑意,只是這種笑,這個村子里的人注定一輩子都看不到。他那個一毛錢和一塊錢的游戲玩了十幾年,所有人都覺得他傻,那些人何曾想到這個傻子只是在逗著他們年復一年去玩一個很弱智的游戲呢,一般人都覺得容不得陳家被外人佔一絲便宜的陳二狗是個狠人,但這個從不言語的傻子,似乎要更狠。

    陳二狗印象中,他該叫爺爺的人是個喜歡邊喝酒邊哼京劇的糟老頭,他以前總听不懂,等可以听懂了,也沒機會再听了。

    大個子凝視著手中的煙桿,呢喃道︰“爺爺他不讓我說,媽也不讓說,但我覺得該讓你知道,你知道爺爺最後一年是躺在床上熬過去的,死于大年初一,那一年爺爺有多痛,你還小,不清楚,他身上幾乎已經沒肉了,翻個身都會冒冷汗,知道為什麼要熬到初一嗎,因為爺爺說他81歲死的話下輩子自己會很好過,但對子孫不利,所以他硬是撐到了大年初一,死的時候是82歲,他葬的地方也是他自己選的,我跟著他老人家走遍了大山,最後才選到那塊土坡,二狗子,知道嗎,那風水根本就是把入葬的人來生往死煞里推,卻恰好對你有福,這都是爺爺生前算好了的。記得爺爺站在那里,喝了口酒對我說,‘富貴,浮生這孩子不會怨我把地方選遠了吧,他是個不喜歡麻煩的孩子,身體也弱,踫上清明這種風寒時節,走遠路不好’。”

    陳二狗,陳浮生,分明是兩個極端。

    村子里的人哪知道陳家老人對浮生兩個字寄予的意義,他們只覺得二狗叫著順口听著舒服罷了。

    這個讓村子里不少人恨到牙癢癢的混賬二狗子蹲著,把頭埋進膝蓋,讓人看不清表情。

    其實比誰聰明的傻子富貴把煙槍輕輕放到陳二狗身邊,起身,看到一直站在不遠處的那個年輕女人,咧開嘴笑了笑,然後走進屋子。

    她望著那個土堆上微微顫抖的背影,眼神迷離。

    然後她听到了知道一輩子都無法遺忘的聲音,這是一段她從未听聞的京劇腔調,帶著哽咽和顫抖,從一個男人嘴中唱出︰“天安門紫禁城,永樂大鐘,千古鳴。十三陵大前門,香山紅透,楓葉林……”

    哀而不傷,月灑昆侖。

    她熟悉京劇,知道這是花旦唱腔,她不是沒見識過男人能把女聲唱得爐火純青,但都當不得“絕唱”兩個字。

    拿起煙桿起身,再轉身,原本應該稱作陳浮生的陳二狗仿佛沒有看到這個女人,擦肩而過。她沒有說話,只是跟著這個神情肅穆到近乎古板的男人,她知道他要去哪里,從小到大她就是個習慣被視作聰明絕頂的女人。

    她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跟著,她告訴自己,只是想看看那個老人家的墳墓到底有多遠而已。

    ——————————

    傻子富貴留下,陳二狗走出去。

    這似乎就是這對兄弟的命運。

    陳二狗背著布囊,里面塞滿了母親幫他準備的東西,有腌肉有棉衣有剛縫制好的布鞋,還有那包陳二狗暫時不知道的2500塊錢,送到村頭,陳二狗母親沒有多說話,只是拉著他的手不肯放,傻大個穿著身破舊大棉襖站在一旁呵呵傻笑,陳二狗瞥了眼拖拉機,今天他就是要先坐上它到四十里外的小鎮,再轉車到一座小城市,然後還需要坐四個多鐘頭的長途車去哈爾濱,村里有個八桿子打不著的親戚在那里等他,最後一起去上海打工,說到底無非就是抓個可有可無的壯丁,這種所謂的親戚就算把陳二狗賣去做鴨都有可能。

    年輕女人重新戴上鴨舌帽,她留給陳二狗一張紙條,上面寫了個號碼,讓他有事情就打給她。

    這輛北京吉普212率先揚塵而去,陳二狗坐上拖拉機,閉目養神。拖拉機啟動後慢騰騰沿著崎嶇道路爬行起來,等到陳二狗睜開眼楮,卻發現富貴和那頭黑狗一直在遠處跟著他們跑,他猛然站起身,望著那對身影,看著富貴那張再熟悉不過的粗獷臉龐,笑容燦爛到恨不得讓世界上所有人都以為他是個傻子。

    陳二狗扯開嗓音吼道︰“不準笑!”

    傻子富貴果真不笑了,終于停下追逐的步伐,跟著跑了將近二十分鐘的他彎下腰大口喘氣,那只黑狗同樣瞪大眼楮,遙望著主人。

    從小到大一直喊“富貴富貴”的陳二狗重新坐下,抹了把眼眶,輕聲道︰“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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jackyarmani
公爵 | 2009-12-20 00:53:41

第008章 狼狽

    陳二狗沒見過世面,以前到過最大的地方就是讀高中時的鄉鎮,兩三萬人口的規模,那個時候陳二狗僅僅是覺著張家寨真小,等到他到了哈爾濱,才知道那個鄉鎮的渺小。在火車站找著沒什麼好臉色給他看的老鄉,心疼著掏出錢買了去上海的車票,坐上車,望著窗外川流不息的旅客逐漸從視野消失,陳二狗才恍然發現哈爾濱已經離他而去,他根本就來不及回味這座城市的氣息,上海,對陳二狗來說就是書上那幾段蒼白的描述,經濟,繁華,時尚,這些詞匯都無比抽象,像歷史書上那幅他看了無數遍怎麼看都沒看出花樣的《向日葵》。

    “到了大城市,別隨地吐痰,要罰錢的。”老鄉隨便提醒了一句便沉沉睡去,懷里死死抱著那只地攤上買來的廉價尼龍袋。

    對面坐著一個很瘦小的男人,拿著一章皺巴巴的彩色《三江晚報》,起先遮住他大半邊臉,一只眼楮鬼鬼祟祟打量周圍旅客,等到確定沒有異常才把那小半張很老態的臉龐縮到報紙後面,陳二狗看到那份報紙上大篇幅在講述一個兩元錢中500萬大獎的幸運兒的狗屎故事,也是倔強性格使然,苦了二十多年的陳二狗從沒想過靠中彩票改變生活,一來是他不信他有這個運氣,二來是心疼那兩塊錢,最後也許就是內心那點僅剩的可笑而迂腐的書生意氣,陳二狗學著老鄉緊緊摟住裝有全部家當的布囊,漫無目的地盯著那雙緊攥著報紙的手,他記得爺爺小時候總喜歡握著他的手說些現在都不明白的詞匯術語,晦澀玄奧,不知道如今陳二狗的信天地鬼神是不是就那麼燻陶出來的。

    陳二狗望著窗外,右手下意識撫摸著一根系在左手腕的紅繩,這場外出讓他想起當年考上高中,只是那次的結果情理之中意料之內地讓他灰溜溜回到張家寨,不知道這次會不會重蹈覆轍,想到這里,陳二狗虛空寫了一遍“重蹈覆轍”這四個字,還好,沒忘記,也不知道自己這麼點墨水能不能算小半個屁大的讀書人?

    車廂內都是跟他老鄉差不多形色的打工者,因為不是高峰期,有個坐位不算難,天色昏暗起來,大城市附近的天空似乎特別高,高到讓人看不到星星,張家寨的夜晚仿佛觸手可及璀璨星空,陳二狗揉了揉略微疲倦的臉,朝玻璃窗戶吐出一口氣,自言自語道︰“城市這麼大人那麼多,要爬得比別人高,得多難?比高考時的英語听力測試部分難多了吧?”

    附近突然熱鬧起來,原來是一個人說自己拿到了可口可樂大獎拉環,三萬塊,但急需要錢,想換五千塊現金,然後他周圍幾個人就幫著起哄,一個個恨不得以身相許般眼巴巴望著那個拉環,陳二狗欣賞著這群人的精彩表演,嘖嘖稱奇,他不信這個,因為他覺得事出異常必有妖,他在張家寨忽悠別人的時候就著實下了番功夫去練習肢體尤其是臉部變化,可以說這些年就是一部張家寨村民與賤人陳二狗斗智斗勇的戰爭史,所以他出門前就告誡自己一旦額外的好事突如其來,必須謹慎再謹慎,這樣類似的叮囑母親也說過,她雖然一輩子沒走出過張家寨,但小小一個村子就讓她感受人心險惡和叵測的辛酸,當然怕這個小兒子出門在外吃虧。

    “糊弄人的把戲,沒什麼看頭,十輛車上四輛都在玩這套。”被吵醒的老鄉不耐煩道,翻個身繼續睡覺,嘴里念叨著什麼不中听的髒話。

    “假的?”陳二狗輕聲問道,欣賞著那幫人里應外合交相呼應的姿態,就跟看電視一樣,這個時候陳二狗突然覺得不管這次出門能不能賺到錢,光是看一看這花花世界光怪陸離的場面就挺值得。

    “這花樣也就能騙騙你這種第一次出來的書呆子,書讀多有啥子用,還不是得跟著我去打工。到了上海跟著我多看這點學著點,現在大學生都不值幾個錢,別說你一個高中文憑的。”小學都沒畢業的遠房親戚冷嘲熱諷道,其實這人當初出來打工光是路上就被人騙了兩次,只不過在外面廝混了幾年,在陳二狗面前還是想充回明白人的。

    陳二狗雖然沒有富貴那對種待外人的詭異脾氣,沒達到這個哥為人處世的妖孽境界,但還至于為了這種酸溜溜的狗眼看人低惱怒,第一次出門在外陳二狗也確實需要依仗著這個村子里在外面混得最風光的親戚,能忍不是壞事,繼續觀察那伙騙子的言行舉止,卻突然斜眼余光發現那個讀報紙讀了大半個鐘頭的矮小男人在注視自己,陳二狗不得不警惕這個長得頗賊眉鼠眼的家伙是不是對他有所企圖,表面不動聲色,等待著這人的下一步動作,以不變應萬變是他和張家寨眾多刁民長期斗爭中積累總結出來的寶貴經驗。

    那個長相嚴格超出年齡界線的男人使勁盯著陳二狗,最後干脆丟開那張作為掩飾的報紙,赤裸裸,就跟看見了株野人參一般。

    很快連陳二狗老鄉都察覺到這個陌生人的奇異眼神,他瞧瞧陳二狗,這狗崽子一副他再熟悉不過的裝傻德行,再看看這個怎麼看都不像正經農民的家伙,長得跟三條腿的驢犢子,這兩個人坐在一起讓他很不舒服,總覺著不安全。

    陳二狗就不說話,打死不開口,僵持了十五六分鐘,等到身為旁觀者的老鄉再度無聊睡去,對面那個人終于憋不住,一出口就是滿是感慨︰“兄弟,你不簡單啊。”

    “怎麼說?”陳二狗一副受寵若驚的神情,演技絲毫不遜色于那批唱雙簧的“群眾演員”,陳二狗不需要照鏡子都知道自己現在有著一張最淳樸農村見到大把錢的竊喜和忐忑,他在那個自稱不是高干子弟的女人面前不敢施展這方面天賦,不意味著對付不了一個江湖騙子。

    “《金剛經》說‘相由心生’,我恰好懂點面相,出門相識便是緣分,在這里不妨給你說一說,兄弟,你要是信我,我就說,要是不信,我就不開這個口。”他一本正經道,那張很顯老的臉龐掛滿真誠。

    “信。”陳二狗點點頭道,《金剛經》?听過書名,至于里面到底有啥內容,文學修養寒磣的很的陳二狗是完全一竅不通,他對江湖上的三教九流還是存有一點敬畏之心的,雖然半桶水的多,但每個行業中難免有一兩個稱得上“大家”的角色,只不過陳二狗是信這個風水堪輿,信的不是眼前這個人。

    “正統面相大體而言,無非就是講究個三停五官十二宮,說來簡單,但要真進了這個門檻,就知道這里面的門道玄乎著,我呢運氣還算不錯,跟著村子里一個老頭學了幾年,只不過他死得早,我沒學全,就學了看‘監察官’‘上停’和‘兄弟宮’以及‘奴僕宮’。所以看眼、看眉是我的長項。”這個人侃侃而談道,眉飛色舞,唾沫四濺。

    “那你給我看看。”陳二狗笑道,這麼一大串術語听得他迷迷糊糊,雖然信這個,但他從不去觸踫,這一點跟富貴截然不同,後者不敢說風水大家,也從不在別人面前談論這個,卻從爺爺那里繼承了不少稀奇古怪的觀點。

    “如果看一個人尖嘴猴腮,就說他是小人相,或者見一個人耳大貼肉就說他福祿非凡,這些人肯定是外行,根本就沒進那個門,你說一個人站在門外能看到里面什麼東西,兄弟,是不是這個理?”他見陳二狗點頭,心滿意足地繼續道︰“兄弟,說實話,那些門外漢要看到你張臉,肯定要扯些什麼你耳掀外注定一世貧賤,或者你眉眼狹長心思緊窄不會長壽,然後騙你花錢消災,放心,我不是那種人。”

    陳二狗忍住笑意,繼續保持嚴肅神情,做個虔誠的聆听者。

    那人突然壓低嗓音,神秘兮兮道︰“我之所以說你不簡單,是因為你的眼眉宮格極其不俗,分開來看並不出眾,但押在一起,就很了不得。按照師傅教給我的,你這分明是紫薇相,當然這紫薇中斗數有很多,你具體屬于哪一種我不便說,這東西不能點透,說透了我要折壽的。對了,你知道紫薇什麼意思嗎?”

    陳二狗搖搖頭,他是真不懂。

    他信誓旦旦道︰“曹操知道吧,就跟你一樣,是這個眼眉。我師傅那份圖譜上有詳細記載,我記得很清楚,他還跟我說,近代還有個人也差不多。”

    “誰?”陳二狗問道。

    “林彪。”那人悄悄道。

    陳二狗使勁忍住笑意,憋得好辛苦,不得不轉頭咳嗽了幾下來轉移這股幾乎要一股腦沖出來的情緒。其實這個家伙要是扯別的方面還好,偏偏關于富貴以前無意中說到過陳二狗的眼眉,是瑕疵,絕非什麼亂七八糟的紫薇,更和曹操林彪扯不上半點關系,不知道是不是自己都被自己的牛皮吹到汗顏,那人的臉色輕微漲紅,如果不是肌膚黝黑的緣故,早就紅透整張臉,像個關公。陳二狗很上道地去布囊搜索,一副非要拿錢感激這位伯樂的意思,還不忘說︰“這次出門媽說我一定會遇到貴人,我看肯定是你,我身上帶的錢不多,就一千多,你別嫌少。”

    那人眼楮頓時一亮,臉部肌肉微微抽搐起來,那叫一個激動。

    最終陳二狗搗鼓了半天,卻只掏出一張五毛錢的紙幣,畢恭畢敬的模樣遞給那個目瞪口呆的家伙,道︰“零錢就這麼多,真對不住了。”

    狼和狽就這樣在一個很冷的笑話中相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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jackyarmani
公爵 | 2009-12-20 00:54:01

第009章 耍流氓

    陳二狗不笨,要不是高考被英語拖累好歹也能混所不太入流的大學本科,但自認為跟富貴比起來差了不止一個境界,高中時代帶著負罪感悄悄讀了幾本金庸古龍的武俠小說,重劍無鋒,大智若愚,這八個字,無疑是陳二狗心目中的極致,他覺得這八個字離自己要多遙遠有多遙遠,富貴倒是離得不遠,本以為外面的人都見過大世面,卻很快就踫到眼前這麼個活寶。

    陳二狗看著他整張臉抽搐得厲害,最終還是伸手去接過那五毛錢,這個人歸根到底還是與那群折騰有獎拉環騙局的家伙一樣,靠著小聰明混飯吃,話說回來,真要有大智慧也不至于做這種事。

    “整日打鷹,卻被鷹啄瞎了眼。”那家伙拿著五毛錢嘀咕道,他身材矮小,頭發稀疏偏偏還要梳一個中分的漢奸頭,穿的比陳二狗稍微不鄉土一些,可看著就屬于那種急于想要擺脫農民身份卻擺脫不了的不倫不類,讓人看著尷尬。

    “蚊子肉也是肉啊。”耳朵不是一般靈敏的陳二狗看似漫不經心感慨道,那臉色神情,根本就不是一個書本上不遺余力描繪的淳樸農民該有的奸詐,看來女人那個窮山惡水出刁民套在陳二狗身上不冤枉人。

    “兄弟,哪里人?”吃了個悶虧的瘦弱男人很自然而然地把這件糗事忽略不計,跟陳二狗套近乎起來。

    陳二狗隨便說了個山腳旮旯的小村子。

    且不說這個人品性如何,在接下來的交談中都讓陳二狗感慨他廣闊知識面,比如越野車悍馬是美國大兵的玩意,現在有錢的城里人開始在俱樂部玩反曲或者復合弓,再就是一頭500來斤的野豬按照獵場行情絕對可以賣個4000塊錢,這些都讓陳二狗唏噓,這犢子不止會侃些玄乎的風水盜墓,甚至對打獵也不是外行,知道不在順風打黑瞎子,確實讓陳二狗刮目相看,這人說是來自黑龍江畔的一個村子,叫王虎剩,听到虎這個字眼,再看一看他的體魄,陳二狗就想發笑,兩人一路上基本上就是王虎剩天女散花一樣胡侃,陳二狗始終听著,時不時附和一下,讓他繼續充滿成就感地噴射口水,從哈爾濱到上海,王虎剩就把肚子里的貨差不多一股腦都掏給了陳二狗。

    到了上海,下了火車第一只腳踏上這塊土地,陳二狗望著人頭攢動的車站,並沒有生出要站在這座城市最高點的野心和壯志,只是默默說,好好活著,努力賺錢,給富貴娶個媳婦,再把媽接到這座中國最富饒的城市過日子。

    王虎剩死皮賴臉跟陳二狗老鄉要了個地址,然後消失于人海,他這樣的人,在將近3000萬的龐大城市中,無異于一粒活著無人注視死了也沒人在意的微小灰塵,陳二狗頗感慨地望著那道因為營養不良而格外瘦弱的背影,嘆了口氣。

    出了車站,就是擠公交車,步伐矯健跑位飄忽的老鄉是過來人,很快半個身子成功塞進擁堵的汽車,見第一次擠公交車的陳二狗抱著布囊扭扭捏捏站在下面不肯上來,不禁操一口東北方言罵道︰“你個犢子,讀書腦子進水了,上海這麼大個地方,走丟了你自己要飯回老家去。”

    陳二狗一咬牙,掰命殺入人流,最終成功上車,交了錢後抱著布囊踮著腳尖站在人群中,發現附近幾個乘客都對他呲牙咧嘴或者橫眉冷對,陳二狗好歹讀過十二年書,是張家寨的頭號文化人,知道自己這副打扮緊貼著人家確實不會有好臉色看,想要裝作若無其事地望著窗外風景,卻發現擠在過道中央的他根本瞧不見這大上海的繁華,只好收回視線盡量含蓄地打量周圍的乘客,除了老鄉大半部分都是陳二狗這樣的外來務工者,不過偏偏他身邊有幾個穿戴都很像城里人,在車上王虎剩說過上海人眼中所有外地人都是鄉下人,起先撐死了就在鄉鎮那所破爛高中呆了三年的陳二狗沒辦法體會這話的意思,但听著這幾個乘客陰陽怪氣的眼神和念叨,陳二狗就來氣,他其實是個不大不小賤民,像面對坐北京吉普212那樣一言一行充滿平等的女人,陳二狗會矜持,會帶有處男該有的靦腆,以及些許農民的自卑,但踫上一些個擺譜的主,陳二狗刁民的天性就會不由自主冒出來,所以這家伙針對過兒時罵他雜種的那幫小犢子,針對整個想要佔陳家便宜的張家寨,針對高中時代那些對他翻白眼穿小鞋的鄉鎮犢子,陳二狗從不管自己受不受傷。

    就像此刻,陳二狗從布囊里掏出一大塊燻肉,肆無忌憚地啃咬,有個屁的紳士風度,整一個神農架跑出來的野人,別說城里人,就算是地道地東北人也會感慨這犢子還真敢把公眾場合當自家炕上,陳二狗還特意扭擺了一下他的身子,似乎想要騰挪出一個舒適空間,這樣無可避免地與周圍乘客進行身體上的摩擦,恰好他身後有位挺水靈的女孩,穿戴算不上時尚品味,但對這一車人來說也是個垂涎三尺的尤物,一張還算精致的臉蛋在上海這種時尚都市來說並不出眾,但勝在身材曼妙,過了四十歲的男人大多對屁股和胸部的欲望要遠遠大于臉部,所以從她上車後連司機叔叔都不停瞄啊瞄,恨不得把眼珠子都放到她胸部乳溝間,

    但是並不知情的陳二狗只顧著扭啊扭啊,歡快得像扭秧歌一樣,他非要氣死那群不待見他的城里人乘客,等到他大大咧咧啃完那塊肉,屁股也扭酸了,終于肯停下來的時候,發現氛圍有點詭異,不少視線都射向他身後,艱難轉頭,陳二狗瞧見一張通紅粉嫩的臉龐,羞憤中交織著錯愕,似乎有點不敢相信有人會在公交車上如此明目張膽地如此下流,這已經不簡單是咸豬手那麼低級,而是赤裸裸的猥褻啊,她使勁望著這張近在咫尺的臉孔,蒼白到略微病態,輪廓普通,五官拼湊到一起後也只能說干淨,和他一身裝束不太吻合,她欲言又止,泫然欲泣,當得楚楚可憐四個字。

    “阿花,我們哪一站下車?”陳二狗一臉正氣,絲毫沒有應該在萬眾唾棄中認錯的覺悟,反而環視一周,中氣十足地瞪大眼楮吼道︰“沒看過大老爺們跟媳婦親密?”

    說話間,陳二狗轉過身,似乎迫于這個流氓突然爆發出來的凶悍氣勢,下意識後退了一下,加上陳二狗刻意後仰與她保持距離,使得這個女孩身邊破天荒空出一圈,雖然很多人都在可惜一朵鮮花插在陳二狗這坨牛糞上,但起碼不再抱著情色眼光看待和遐想兩人方才的表演,幾個原本想對她變相揩油的雄性牲口也都悄悄把手縮回去。

    饒是如此,女孩在汽車到站的時候還是飛快下車,陳二狗確定這肯定不是她要下的站,他還不忘對著她的背影喊道︰“阿花,到了爸媽那里跟他們說我買點煙酒再過去。”陳二狗那個老鄉目瞪口呆,他在張家寨沒少吃過陳二狗的算計陷害,看到這個犢子一進城就敢干出這種他呆了好幾年都不敢想的事情,既有嫉妒也有崇拜,心道不愧是張家寨出來的犢子,就是比別的村子多一條腿。

    陳二狗摸了摸屁股,閉上眼楮,嘴角勾起個充滿邪惡的弧度,暗自陶道︰“舒服。”

    中途換車,擠車,然後再換車,等到終于坐上最後一輛車,老鄉告訴他再過大半個鐘頭就到目的地,擦了把汗的陳二狗沒有說話,前面那個香艷插曲並沒有讓他產生過多的興奮,等到他終于能在後排一個位置坐下,想要好好看一看這座共和國驕子夜景的時候,陳二狗下意識把那張寫有一個號碼的紙條拿出來,折成一架紙飛機,放在手心,他望向窗外,抬頭望向人生中第一次看到實景的摩天大樓,喃喃道︰“我需要這樣仰視一輩子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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jackyarmani
公爵 | 2009-12-20 00:54:28

第010章 野心

    上海像一塊早年那種五毛錢的雪糕,不等陳二狗咂巴咂巴幾口就融化干淨,根本沒嘗出味道,陳二狗剛正襟危坐進入狀態準備好好瞧瞧這座大城市的繁華夜景,卻听見老鄉的嚷嚷讓他下車,他猛一回神,發現這一段路確實跟哈爾濱郊區沒啥兩樣,清一色矮房,電線桿錯亂,路旁多半是大排檔一樣的小飯店,或者門口站著幾個化妝得像妖精的女人的粉紅色氛圍發廊,這個時候這只土鱉才醒悟這座居高臨下的城市中也有些地方離他並不算太遙遠,踮起腳跟使勁張望,有些東西還是看得到的。

    作為張家寨最有出息最有見識的成功典範,陳二狗這位老鄉其實就做著一家東北飯館的打雜,一個打雜的介紹的工作自然還是打雜,而且還是最髒最累的那種,但對于陳二狗來說有個落腳的地,不愁一日三餐,已經差不多要對這個橫豎都看不順眼的老鄉感恩戴德一次。

    住,和老鄉窩在一個老舊群租房的二樓,最小的房間,十二個平米,擺下一張床再就沒多少空閑的余地;吃,小飯館剩菜剩飯,偶爾心情不錯的吝嗇老板會拉上陳二狗和老鄉吃上一頓帶點葷的伙食;至于干活,菜市場買菜,給炒菜師傅打下手,給客人遞飯端茶送水,加上打掃飯店,陳二狗簡直就是全方位勞作,何況那個滿身肥肉的老板娘還時不時挑逗一下陳二狗,順便讓這個小服務員干些接送她寶貝兒子的事情,甚至她上初三的女兒學業上的事情也直接一股腦丟給才高中畢業的陳二狗,暗示她女兒的初中畢業成績將直接與他每個月本就少得可憐的鈔票掛鉤,遇到吃霸王餐的事情,還得把瘦胳膊細腿的陳二狗拉出來鎮一下場子,一個月下來連陳二狗的老鄉都覺著心酸,不過老鄉一想到以前累死累活得像條死狗的自己到如今竟然能抽空去光顧一下幾條街外的發廊,立即就把這種感覺丟進臭水溝。

    東方明珠塔,黃浦江,這是陳二狗沒來上海前最想去的地方,不過一個月拼死拼活省吃儉用下來,拿到手第一筆工資,七張大鈔,把其中五張放到那個2500塊錢中去一起存入了銀行,再把剩下兩張交給老鄉當作房租,兩手空空的陳二狗覺得應該可以下一個月再去看那塔和江。

    第二個月辛勤勞作後拿到手八張大鈔,其中一張是老板娘看陳二狗把她那個兒子伺候得不錯,大發慈悲地偷偷多塞了張,結果這一百塊錢在陳二狗剪了頭發買了些日常用品後就所剩不多,加上給一位挺照顧他的鄰居大爺買了些廉價水果,陳二狗再度兩手空空,他不得不告訴自己下個月再去看那塔和江。

    其實,陳二狗不知道這座城市中太多外來務工和淘金者從頭到尾都沒有機會去看那座塔和那條江。

    事實上,接下來半年,陳二狗就一直在那個狹小的***里忙碌,而且這只蒼蠅似乎漸漸忘記了這件事情,畢竟從這里的城鄉結合部到黃浦江,陳二狗算過光來回公交車費就需要17塊錢,太奢侈。

    冬末,天氣逐漸回暖,度過一個人生中第一個沒有看到大雪的冬天,終于馬馬虎虎適應了點城市節奏的陳二狗偷空和鄰居姓孫的老大爺下起了象棋,興許是從小數學就湊合的緣故,孫大爺說陳二狗挺有悟性,不過陳二狗反正是沒贏過這位老人,今天,陳二狗終于僥幸看到了一絲勝利的曙光,卻依然被老人不急不緩黃雀在後地將了一軍,看著陳二狗憋屈的神情,滿頭銀發的老人那張刻板示人的滄桑臉龐出一抹笑意,這種笑容像夕陽,永遠不會刺眼,輕聲道︰“二狗,你得抓緊點,說好了你哪天贏我就能找到媳婦,再不用點心可就懸了。”

    陳二狗擺放起棋子,笑道︰“不急,有的是機會。”

    老人坐在藤椅上,輕輕搖晃,眯起眼楮,道︰“你是可以慢慢來,就怕我這個老不死的不爭氣,哪天一口氣上不來,你的媳婦可就跑嘍。”

    陳二狗無言以對,他其實很想知道老人都是怎麼對待死亡這件人生第一等大事的,但他覺得不管怎樣能像孫大爺這樣豁達的應該不會多見,听這條街上的老居民說這位孫大爺以前也曾風光過,至于有多風光那些人沒說,估計也說不清楚,但老人願意說話的時候總會說些離這條街離這個***遙不可及的事情。

    現在是吃飯的時間,沒有業余棋友在旁觀戰,只有一個端著飯碗的小屁孩,虎頭虎腦,只顧著扒飯,然後就是安靜看著陳二狗擺棋、酣戰、然後理所當然的落敗,陳二狗懶得理會這只兔崽子,這娃是飯店老板的心肝,叫李晟,天曉得小學文化的老板怎麼從新華詞典里找出這麼個生僻的字眼,小孩剛上小學3年紀,年紀小,說話做事卻是極有“大將風範”,不知天高地厚地整天就知道給陳二狗惹麻煩,不是在學校調戲漂亮女同學,就是在馬路上跟收保護費的高年級痞子斗毆,讓陳二狗每天做些擦屁股的事情,半年下來,這一大一小誰都瞧誰不順眼,不過這崽子倒是跟著陳二狗學會了端碗滿街亂跑的壞習慣。

    小屁孩扒完飯,斜瞥了眼陳二狗,滿臉不屑地小聲嘀咕道︰“這狗犢子能娶到個屁媳婦。”

    不等陳二狗發飆,小屁孩已經站起身跑開,還不忘回頭對陳二狗扭了扭屁股。

    街頭一個年輕女孩等著李晟,臉蛋清秀,達不到讓人驚艷的程度,亭亭玉立,稍微有點眼力的男人都瞧得出這妮子的身材熟了後會相當不錯,雖然不是校花級別的姿色,但也足夠把那群路邊花枝招展的發廊女比下去狠狠一大截,她叫李唯,是李晟的親姐姐,很難想象這麼個水靈的閨女是干瘦老板和肥壯老板娘的產品,這幾條街上的人都打趣說這妮八成是撿來的富家千金,每次听到這個笑話老板娘都會扭擺那驚世駭俗的臀部拍著胸脯說“老娘年輕的時候就這俏模樣”。

    陳二狗喜歡李唯,他這只癩蛤蟆從不否認這點,李唯這孩子文靜秀氣,溫柔體貼,雖然成績平平,沒陳二狗高中時代幾個女同學那般讓人仰視的學習天賦,但陳二狗覺得女孩子本來就不需要太聰明,要是比男人聰明出幾條馬路那麼遠,男人累女人自己也累,起碼陳二狗不會去打聰明女人的主意,不過貌似就算他有了這個心思去搖旗吶喊,估摸那些天之嬌女也瞧不見這只蹦跳的小蛤蟆。

    這位從生活作息到一言一行近乎刻板的老人好像在這個東北年輕農民面前不怎麼吝嗇笑容,他微笑道︰“那孩子不錯,不過不適合你。”

    陳二狗正尋思著來次劍走偏鋒的開局,道︰“孫大爺,適不適合是其次的,關鍵是人家根本看不上我,一切白搭。”

    孫大爺拇指和食指夾著一顆棋子“帥”,安靜等待陳二狗的開局,道︰“急什麼,事在人為。”

    陳二狗沒有說話,在張家寨長大的農民懂得的最大道理一般都是別做白日夢,陳二狗印象中富貴總喜歡說些爺爺說過的話給自己听,以前他總裝作听不見,如今細細思量,越來越覺得晦澀,陳二狗大致記得一句︰土地下埋有尸骨,還葬有野心。

    野心?

    陳二狗現在深埋于胸的野心就是脫下李唯這個城里女孩的衣服。

    孫大爺看似漫不經心地瞥了眼喜歡默默做事絕不像其他人那般夸夸其談的年輕人,那雙看了七十多年沉浮的眼楮透著笑意,像是在看年輕時的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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jackyarmani
公爵 | 2009-12-20 00:54:58

第011章 單挑

    《碟中諜3》之所以當時無法在中國同步上映就是因為丑化上海,所謂丑化,無非就是將上海這座中國窗口城市一些與其身份不符的寒酸場景拍攝出來,當然這個是李唯告訴陳二狗的,而陳二狗如今生活的***就在此行列,生活其中,若不是偶爾幾輛豪華轎車帶著趾高氣昂穿梭,一定讓陳二狗覺得這是老家東北黑龍江的某個城鎮。

    陳二狗趴在二樓窗口,偷偷瞥了眼埋頭學習的李唯,他有點擔心某天李唯也會坐進那些四個輪子的奢侈品,旁邊坐著只肥頭大耳的豬頭大款。搖搖頭,陳二狗拋開這個讓人泄氣的想法,靠著窗戶明目張膽打量起眼前這位老板的黃花閨女,興許是由于有一半北方人的種,李唯的身架不像一般南方女孩那般嬌弱,高挑,但也有女人夢寐以求的略微縴細,不失肉感,再過兩三年,估計就出落得足夠動人了,陳二狗的語文很蒼白,數以百計的應試作文就沒一次拿過高分,他自認為是因為所有的語感都跑到了女人身上,所以這麼瞄著李唯想著小美人幾年後的風情,讓他很想干些作詩或者朗誦什麼的,哪怕知道做出來後會讓自己都一身雞皮疙瘩。

    突然發現這小妮子正在和自己對視,陳二狗訕訕一笑,有點尷尬,趕緊掩飾道︰“有不懂的地方?”

    李唯笑著搖搖頭,繼續低頭看書,下意識旋轉著手中的圓珠筆,畫出一個接一個的弧線。

    其實以陳二狗的水準教李唯還能對付,如果不算英語,也許這位張家寨的頭號公害在上海也能考所人模狗樣的重點中學,而陳二狗預測李唯卯足了勁加上運氣不錯頂多也就重點線上下徘徊,所以李唯平時請教一些數學和自然都能得到滿意的答案,這個年紀的妮子還算單純,對學習強勢一點的男生會比較有好感,于是讓陳二狗撿了個漏子,加上樣子也沒他老鄉那麼寒磣,李唯對于這位家里低價請來的苦工肯定沒啥不良印象。

    “癩蛤蟆想吃天鵝肉,狗犢子想泡李唯姐。”李晟這小兔崽子在門口蹦蹦跳跳,這句話已經是他的口頭禪,這屁孩讀書一點不上進,但精得很,跟他那個老娘一樣能把某件事情摳到一毫一厘,一眼就瞧出了陳二狗的險惡用心。

    陳二狗無可奈何,只能偷偷賞給這崽子一個殺人的眼神,再面對李唯卻是一張真誠的臉龐,這種伎倆不高明,但勝在表演者的技巧爐火純青,李唯沒進入社會打磨幾年的閱歷根本沒法子看透,她只是瞪了眼亂說話的弟弟作勢要打,嚇跑李晟後她俏臉微紅,早戀對于一個純潔的小女生來說無異于一頭披著件花哨外衣的洪水猛獸,嚇人卻格外誘人,她低下頭,發現那些數學公式在腦海中很神奇地拼湊成一個姓名,陳二狗,她忍不住掩嘴一笑,抬頭望向這位讓父母都挑不出一丁點兒毛病的年輕男人,問道︰“這個名字誰給你取的?”

    “別人,像張勝利這類人。”陳二狗很不想就這個問題再多做解釋,那個老鄉幾乎見到一個人就能牽扯出“陳二狗”這三個字,大有恨不得全上海都知道陳二狗這個名字的架勢,陳二狗現在懶得跟他計較,他以後有的是陰損法子來治這位老鄉。

    “你不生氣?”李唯圓珠筆抵著下巴,瞪大水潤眸子望向陳二狗,似乎有點替他不值,在心思單純的妮子心目中,陳二狗的份量顯然要比沒文化不說關鍵是沒素質的張勝利來得重,如果是陳二狗盯著她瞧,她也許會靦腆嬌羞著尋思擺出一個更可愛的姿勢,但如果是張勝利這類貨,小妮子可沒好臉色。

    “生氣,當然生氣。”

    陳二狗笑道︰“我又不是那種思想境界很高的人,被人罵了自然就想要罵回去,被人打了更想著打回去。只不過有一次打架沒干過對方,被放倒了後在床上了躺了個把月,我當時躺在床上就想君子報仇十年不晚,我這種小人物不說十年,好歹也要能等個一年半載吧。”

    李唯笑笑,沒有說話,她不過只是個暫時只受過學校五講四美燻陶的好孩子,陳二狗這番話淺白是淺白,但對她來說還是難以理解了點。陳二狗也不試圖去讓她深刻接觸他那個城市眼中的荒誕人生,兩個村子的全部男人扛著大棒獵刀甚至是土銃交纏在一起械斗,陳二狗在這里呆了一段時間後想想也覺著確實荒謬滑稽,一個兩千多塊錢買來的媳婦用鐵鎖禁錮在陰暗潮濕的小房子,只是作為一家兄弟父子四人發泄獸欲的工具,這種事情听入她的耳朵,估計會直接嚇傻吧,事實上那所土房就在陳二狗家不遠,陳二狗是眼睜睜看著那個女人被活活逼瘋的,陳二狗沒救她,因為那戶人是唯一肯替他爺爺下葬時扛棺材的村民,而且陳二狗也沒那個本事救她,巴掌大的村子,一點風吹草動就會驚動所有人。

    “二狗,想听我對你的看法嗎?”李唯歪著腦袋,她經常穿一身中規中矩的校服,不至于暴什麼,這也是老板娘敢把這頭東北旮旯頭溜出來的牲口放進這“閨房”的重要原因,再者估計就是她認定了陳二狗屬于有賊心沒賊膽的小孬種。

    陳二狗咧開嘴笑了笑,很讓人費解,他來上海之前就沒用過牙膏牙刷,牙齒卻潔白到可以直接拉去做廣告的地步。

    “不想听?那我不說了。”李唯嘟著嘴巴,有點不開心,心想這個家伙真不開竅。

    陳二狗愣是保持傻笑兮兮的狀態,越來越像傻大個富貴。

    果然,李唯自己敗下陣來,恢復笑臉,輕聲道︰“二狗,我覺得吧其實你要是稍微打扮一下,不比別人差。”

    套著一身從地攤夜市挑來的廉價服飾、穿著雙回力鞋的陳二狗拿起一本數學練習題,道︰“我又不是女人,打扮什麼。倒是你,打扮一下,情書就會塞滿抽屜了。”

    “我情書都是直接丟掉的。”李唯羞澀道。

    陳二狗很協調地保持沉默,其實他知道有封情書她沒有丟,倒不是陳二狗有偷窺欲,而是李晟那兔崽子喜歡做這種勾當,每個想接近他姐的牲口他都要審查一番,情書禮物之類的玩意一律很難逃過他的法眼,那封情書就是翻箱倒櫃倒騰出來的,還硬是讓陳二狗念了一遍,說是要學學看怎麼騙美眉,奈何文筆著實不佳,連小學三年級的李晟都極為鄙視,這兔崽子一直以來就最喜歡讓追求他姐的牲口些替他扁人,一怒之下他便暗地里讓另外一個暗戀李唯的典型壞學生痛扁了一頓寫情書的家伙,可憐那位成績優秀樣子也很能讓小女生犯花痴的校草級人物遭受了一場無妄之災,至于李唯和他之間有沒有結果,陳二狗沒有多想,再說他啥都沒有的一個外來民工,難道還想包養一個水嫩小妮子不成?

    “二狗,滾下來幫忙!”

    這是老板娘在樓下的河東獅吼,半條街都听得到。

    陳二狗有時會很邪惡地假想瘦弱老板和臃腫老板娘做那事情的時候會不會床板吱吱作響、她情不自禁發出的嗓音會不會嚇到街坊鄰居?只可惜這是件很難考證的事情,陳二狗壞笑著下樓,迎接他的卻是一幅劍拔弩張的畫面。

    吃霸王餐的狠貨,陳二狗在這家飯店踫到過兩三次,真正鬧到動手的只有一次,瘦弱的老板每次都是躲在櫃台後面做縮頭烏龜,可見不是每個東北男人都是那麼爺們,至于平常在陳二狗張勝利這兩位員工面前嗓音都快比得上國家領導人的老板娘則只會做點助威的事情,上陣動粗的事情最終都得陳二狗一個人干。

    今天這次顯然更不可收拾,兩桌七八號人,用一口江西口音的普通話罵人,敲菜盤子砸碗的罵娘,高矮胖瘦都有,但都透著一股悍氣,論斗毆,陳二狗好歹也是究竟戰場的過來人,分得清尋常扶不上牆的小痞子跟這群人的區別,他敢肯定這批人中不少都放過血,不管是放別人的血還是被人放過,這樣的流氓都會比一般的小混混來得難纏,而且在這一帶看著听著也算大致了解些情況,東北和江西兩個區域的外來務工是兩個最團結的幫派,談不上組織嚴密,但絕對能夠一呼百應,這群人的行事準則就是只要自己人被打立即不分青紅皂白操家伙轟上去,道理?打完後誰贏了道理就是誰的。

    陳二狗來到老板娘身邊,瞥了眼早溜到廚房只探出一個腦袋的老板,要怪就怪這個老板娶了個上海娘們,而且還是個妻管嚴,加上沒半點東北人的豪爽可言,一直被這一塊的東北爺們視作恥辱,真出了事情誰願意來管,搞到最後就成了現在這個陳二狗一人單挑七八號人的悲壯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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jackyarmani
公爵 | 2009-12-20 00:55:20

第012章 群架

    什麼叫青出于藍而勝于藍?那就是瘦竹竿一樣的老板礙于良心還會對慷慨成仁的陳二狗報以幾縷愧疚眼神,而他的兒子則老早端著個碗坐在樓梯口看戲,就差沒端根板凳帶些瓜子請他姐姐一起來看陳二狗怎麼壯烈犧牲。

    陳二狗用張家寨的話說就是這狠犢子要死早就死了撐過18歲就再難死了,生出這狠犢子老子的瘋癲老人曾笑著說那是禍害遺千年。張勝利窩在角落頭,沒從張家寨出來混之前他也參與過幾場大規模群毆,純粹論能打,方圓百里內傻子富貴稱第二沒人敢說第一,但要說打起來誰他媽最不是個東西,絕對是看起來病秧子不像個農村爺們的陳二狗。

    陳二狗望向其中一位最像頭目的精瘦漢子,道︰“大哥,我們這小本生意,大家都是出門在外混口飯吃,知道賺錢不容易。”頓了一下,陳二狗仔細觀察這個手臂上紋有一條漆黑猛虎的頭目,笑道︰“這頓飯我請,就當交個朋友,以後還請大哥們多關照。”

    恨不得天下大亂的李晟撇了撇嘴,不屑一顧的樣子。

    老板娘愣了一下,似乎腦袋有點轉不過來,她是個斤斤計較于每分錢的婦人,只知道收錢,從不想花錢。她印象中陳二狗是個省錢到摳門的年輕人,不像是那種可以隨便請人吃飯的冤大頭,她躡手躡腳退到廚房門口,把疑惑告訴她男人,小飯店老板悄聲道︰“真打起來,可能二狗他事後光醫藥費就得花好幾百,還不如請這個客,也就一百來塊錢,還落下一個人情,否則就算你肯墊付醫藥費,他躺上十天半個月,工資還不照樣扣掉,還惹來一身痛,你說值不值?”

    老板娘點點頭,心想這黑龍江犢子倒也有點小聰明,既有東北人的膽量,也不缺心眼,而且小伙子看著還挺順眼,她琢磨著是不是給他加點工資。只是事情發展的趨勢顯然沒有朝皆大歡喜的局面發展,那些個江西人根本就不買賬,紋身粗糙的頭子一只腳踩在凳子上,陰森森笑道︰“你算個狗屁玩意,也敢跟我談朋友?”

    陳二狗傻呵呵笑了笑,撓了撓頭,這模樣讓遠處的張勝利覺得是被傻大個富貴給附了體。

    小屁孩李晟罵道︰“孬種!”

    得寸進尺的地痞頭目上前幾步,對著陳二狗張狂大笑道︰“你叫二狗?你是不是有個哥叫大狗?然後你老子叫公狗?你老媽叫……”

    對于這幫子江西人來說這只是打鬧前最正常不過的嘴皮功夫,比這更骯髒更下流的話有一大籮筐,只是不等他說出最後一個詞匯,所有人都被眼前的事實震懾,幾分鐘還在裝孫子、幾秒鐘前還跟一傻帽一樣憨笑的消瘦男人竟然一個箭步沖上前,拿起桌旁一只空碗砸在老大的嘴巴上,硬生生磕下好幾顆牙齒,血流了一嘴,沒回過神便又被這頭看似不吭聲的凶狗一記撩陰腿直接放倒在地上,周圍一幫小弟剛要轟上去圍毆這個膽大包天的王八蛋,卻看到這個原本不起眼的狠貨將一個菜盤砸成兩半,也許鋒利遠不如匕首,但足夠刺透一個人的肌膚,他一腳踹中想要掙扎著起身的可憐老大臉部,本就觸目驚心的血液更是濺射開來,讓人駭然,這一系列閃電動作中一直臉色陰狠的某位小人物竟然浮現一抹笑意,格外詭異,他兩手分別持有半塊菜盤,道︰“有本事就今天捅死我,要不然今天我可能只能放倒你們三四個,但接下來我會一個一個慢慢陪你們玩。”

    李晟張大嘴巴忘記了啃那塊火腿肉,喃喃道︰“神經病。”

    听到動靜來到弟弟身旁的李唯瞪大那雙澄澈漂亮的眼楮,捂住嘴巴,在這條街上長大的孩子沒幾個沒有見過斗毆場面,只是規模大小不同而已,但像陳二狗這樣單挑一群人還把話說得霸氣十足的肯定稀罕,李唯看著那幅血流滿地的十八禁畫面,膽戰心驚,再看陳二狗那越來越燦爛的神經質笑臉,李唯第一次真正仰視這個被整天父母壓榨的北方男人。

    出來混,在己方人多勢眾的情況下被對方一句話唬住,說出去在道上是抬不起頭做人的,所以雖然那幫江西人心底被陳二狗那股狠勁震了一下,但稍許猶豫後還是沖了上去,他們還真沒見識過一個人挑翻六號人的猛人。

    陳二狗表面悍勇,可心底卻無比苦澀,擒賊先擒王是做到了,奈何自己不是富貴那種魁梧彪悍的爺們體型,否則估計就真鎮住這幫江西佬了,說實話他一直很敬佩江西人的抱團,這樣出門在外不容易被當地人欺負,但真要單獨面對這批殺紅了眼的牲口,陳二狗著實恨死了這種團結,下意識看了一下空蕩蕩左邊,陳二狗一咬牙,反正撩翻一個是保本,干倒兩個是賺了,這樣一來陳二狗那骨子從小和富貴一起打架的狠勁就洶涌起來,眼神也像那頭守山狗後代的黑狗,透著森寒,沖入人群,雖然沒訓練過,但陳二狗打架很聰明,知道如何用最小的代價換取最大的回報,一輪下來,陳二狗鼻青臉腫但好歹能站著,地上卻又躺了一個,哭爹喊娘的好不淒慘,陳二狗吐出一口血水,裂開嘴笑道︰“繼續。”

    李晟下意識嚼著所剩不多的火腿肉,沒心沒肺地笑道︰“可比我們學校那批高年級混混干架帶勁多了。”

    李唯的良心顯然要遠遠多過這個弟弟,手心出汗的她眼巴巴望向一身血跡的陳二狗,她印象中這個層面的打架斗毆都是些影視作品中的鏡頭,無非就是亂拳踢腹或者糾纏扭打,哪里像今天這樣時不時出血的,而且還跟泉涌一樣,看著陳二狗浴血奮戰的姿態,李唯發現自己的世界跟他的世界真的遙遠了點,她確實瞧出了陳二狗的悍勇,但她只不過是個有點虛榮心喜歡點風花雪月的普通女孩,所以她絕不是那種能夠跑下樓沖進***護住陳二狗的那種女人。

    李晟這狗崽子幸災樂禍道︰“姐,要不讓二狗做姐夫算了。這樣我就是學校里的一號人物了,瞧誰不順眼就讓二狗咬誰去。”

    李唯賞給他一個板栗。

    張勝利僅剩的義氣讓他頭腦發熱地溜出這家東北飯店,跟附近一家修車的東北人打了聲招呼,那四個魁梧大漢二話不說立即操起家伙跟著張勝利跑去小飯店,還有一個則去另外喊人。

    等他們到飯店,看到陳二狗剛掙扎著站起來,一身是血,他身邊躺下了三個,這大山里走出來的狠犢子雖然看起來淒慘,但讓人覺著再干倒一個不是問題,張勝利雖然私底下瞧這位張家寨最不遭人待見的年輕人也很不舒服,但看到這一幕他還是想說陳二狗的確是個喝額古納河水長大的大老爺們。

    很快飯店涌進一幫東北人,本來沒理的那批江西人踫上這情景只能作罷,可似乎這批人來頭不簡單,非但不善罷甘休,反而也打電話喊人,不到十分鐘飯店外就齊刷刷奔來六七輛面包車,二十多號人殺氣騰騰地沖進飯店,兩幫人對峙起來,一觸即發。

    雙方幫手越來越多,先是飯店擠不下,然後是飯店門口的大街擁堵,東北幫和江西幫幾個在這塊區域混得不錯的大混混也都趕到,雙方摔椅子砸盤子破口大罵,肇事者陳二狗則直接被忽略,陳二狗顯然沒想到會一發不可收拾,接過張勝利的毛巾擦了擦尚且溫熱的血跡,猶豫了一下,悄悄上樓找到李唯,遞給她一張布滿折痕的紙條,盡量和藹地擠出一個和善笑容,柔聲道︰“幫我打這個電話,把事情實話實說就是了。”

    李唯猶豫著,似乎不知道該不該接這張不起眼的紙條。

    這也許僅僅是她的一個趨利避害的簡單本能,但這個小動作,卻讓陳二狗那張一直不曾黯然的笑臉浮現一抹哀傷。

    李唯剛想要說話,李晟已經接過紙條爽快道︰“二狗,我幫你打,你記住,你欠我一個人情!”

    陳二狗點點頭,轉身下樓。

    望著他的背影,李唯欲言又止,那一刻,她突然心一緊,覺得有些東西已經從她手中溜走了,而且再來沒辦法找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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jackyarmani
公爵 | 2009-12-20 00:55:39

第013章 來頭

    陳二狗那個從小就被瘋癲爺爺塞滿藥材的肚子里好歹也裝了十幾年墨水,知道做男人要瀟灑,要豪放,所以他坐拖拉機離開張家寨的時候也曾想過揮一揮手就將那張寫有號碼的紙條扔掉,坐火車來上海的時候也尋思著是不是折成紙飛機丟向窗外,可到最後他還是小心翼翼把它當寶貝一樣藏在懷里,歸根到底,他陳二狗只不過是個沒文化沒靠山的窮酸農民,在張家寨那點足夠他滋潤放肆的狡詐興許到了上海就會被打擊得支離破碎,隨後的事實證明他不丟掉那個號碼是對的。

    這樣的聚眾鬧事很快惹來警察的重點關照,幾個大混混一溜煙跑路了,一些腿腳麻利的小嘍羅撤退的時候還不忘朝對手踹上幾腳,只有陳二狗和六七個被打趴下的倒霉蛋留在當場,陳二狗不是逃不掉,是不能逃,他不能丟掉這份工作,人生地不熟的他想要短時間再找一份不亞于讓他去考上上海復旦。

    和那些混混一起被拽進警車,陳二狗听著刺耳警笛聲,瞥了眼氣勢洶洶橫眉瞪眼的警察以及垂頭喪氣的頹喪地痞,第一次戴上手銬的陳二狗自己也很奇怪為什麼會沒有半點焦躁,他一點都不後悔今天的所作所為,他不否認直接往死里干翻那個紋身是一頭黑虎的江西佬是個極其沖動的錯誤,但對于陳二狗這類喜歡鑽牛角尖的人來說真做錯了事情也不會認錯,而且最關鍵的是那個直接躺擔架送醫院的紋身大漢恰巧觸犯了陳二狗的最大忌諱,罵誰都可以,就是不能罵他哥和媽,陳二狗面無表情地坐在警車中,心中最惦記著的卻是那張差不多快有六千塊錢的存折。

    腦海中浮現出蹲在門口的老板那一臉彷徨忐忑神情,還有老板娘收拾殘局時的嚎啕大哭,以及小妮子李唯那雙恍惚的水靈眸子,陳二狗下意識撫摸著系在手腕上的那根縴細紅繩,不理會對面警察看神經病一樣的眼神,用方言自顧自嘀嘀咕咕。

    李晟在街邊電話亭打完電話後回到二樓樓梯口,端起飯碗繼續消滅飯菜,仿佛這場給家庭帶來不小損失的災難只是一場鬧劇,坐在樓梯上,狠狠扒了兩口飯,看到姐姐正看著自己,他學著老板娘的招牌性動作挑了挑眉頭,道︰“是個女人,比你漂亮。”

    “你沒見過的人怎麼知道漂亮?”李唯皺眉道。

    “我就是知道。”李晟沒好氣道,在這個小兔崽子自己看來論談情說愛他要比陳二狗強上一百倍,雖然一直看不慣這東北佬打他姐主意,但一比較,李晟覺得那麼多蒼蠅中還真就這黑龍江來的狗犢子最中意。

    李唯坐在弟弟身邊,托著腮幫,怔怔出神。

    “姐,你不夠義氣。”忙著扒飯的李晟含糊道。

    李唯沒有反駁,她只是個年年拿三好學生獎狀的普通女孩,義氣這個詞匯對她來說太陌生,她沒覺得自己做錯,但覺得有點不妥,僅此而已。她想象著那個號碼主人的樣貌,漂亮?陳二狗能認識到漂亮的女人嗎?

    做好蹲局子心理準備的陳二狗剛下車,就覺著氣氛不對勁,照道理說尋釁斗毆這種事情沒鬧出人命也沒搞到殘廢的地步,有必要派出所大小領導都出來迎接嗎?所長和指導員模樣的人物神情緊張地一排站在派出所門口,興師動眾的怎麼感覺像是偵破了重大毒品交易案,不僅是陳二狗費解,幾名民警也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其中身穿筆挺制服最有官相的中年人環視一遍,最後看向陳二狗,試探性問道︰“請問你是不是陳二狗?”

    陳二狗自認是徹頭徹尾的良民,以前看到校長鄉長這類大官都忐忑的緊,來到上海見到第一位大官,而且還是位一身正氣的警察大叔,能不緊張嗎,一見這位大人物發話,陳二狗立即畢恭畢敬應聲道︰“我就是,我就是。”

    本來如臨大敵的派出所頭子一見陳二狗這副小人物姿態,愈發納悶,只是臉上卻沒表出來,主動上前幾步,握住陳二狗的手,笑道︰“陳二狗同志,事情的經過我們已經調查清楚了,你可以回去了,只要有空交給我們一份事故報告就行。”

    迷迷糊糊的陳二狗不確定地問道︰“我可以回去了?”

    肩章亮閃閃晃人眼楮的所長笑道︰“當然,你要是有急事,我們可以派車送你去。”

    陳二狗很沒風度地落荒而逃,怎麼看都像是個沒見過世面的鄉下人或者是做賊心虛的刁民。

    所長根本不理睬那些莫名其妙的民警和與陳二狗一同抓進來的小地痞,望向陳二狗的背影,抽起一根煙,七塊錢一包的紅雙喜,上海人喜歡稱它“小中華”,派出所指導員示意所有人都散去,他來到一把手身旁,疑惑問道︰“怎麼回事?”

    所長苦笑道︰“我自己都不知道哪門子的事情,剛才接到兩個電話,你猜猜看是誰打來的。”

    指導員對這類事情並不陌生,托關系找後面請求開一面嘛,這種事情隔三岔五就上演一次,不過這個派出所廟小,一般沒機會逮到大菩薩,所以打電話進來的都是些芝麻綠豆大的官,頭疼的指導員笑道︰“難道是你丈母娘家的人?”

    所長緩緩吐出個煙圈笑罵道︰“你又不是不知道我的脾氣,要是我自家的人,早給我拖進去拿皮鞭抽了。”

    指導員皺了皺眉,小聲道︰“來頭大?”

    所長嘆了口氣,蹲下來,狠狠吸了一口煙,道︰“很大。說實話別說是這個陳二狗打傷了幾個渣滓我要放人,就算是他打死了誰我都得當場放人。”

    指導員倒吸一口冷氣,沉默不語。

    所長放低聲音道︰“兩個電話,一個來自上海警備區,一個來自上海武警總隊,一個屬于南京軍區,一個屬于武警總部,可兩個都是軍級部隊啊,不管打電話的人是什麼級別,你說我敢不放人嗎?”

    ————————

    陳二狗不懂什麼上海武警總隊,也沒听過上海警備區,整個張家寨最有出息的家伙還在那家東北風味小飯店打雜,可這樣一個山溝里的屁大角色卻讓隸屬于兩個系統的軍級部隊成員同時伸出橄欖枝,這其中牽扯到的環節和能量陳二狗猜不到也想象不出來,可他不笨,知道肯定是那個女人的本事,陳二狗破天荒打了一次出租車,不知道是不是極端的自卑讓他爆發出畸形的自尊,坐在出租車中,這個勞作于上海這座城市隨時可以被人碾死的小螞蟻在內心大聲告訴自己︰“陳二狗,好歹下次那有錢有權有勢的漂亮娘們來上海,你口袋里能有點小錢請人家吃頓好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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jackyarmani
公爵 | 2009-12-20 00:55:59

第014章 加薪

    出租車在東北小飯店門口停下,眾人看陳二狗的眼神就跟瞧國家領導人一樣,這摳門的東北犢子打的還不跟老百姓坐勞斯萊斯一樣驚世駭俗,所以一個個禮送這位剛剛從局子里溜出來的牛人進入飯店,猜測著啥時候再次被拎進去毒打一頓,在這群小市民看來沒身份沒背景連個暫居證都沒辦的陳二狗八成是路上偷跑出來拿行李跑路的。

    一直蹲在門口唉聲嘆氣的老板見到陳二狗就跟見到鬼一樣,愣了半分鐘後跑到櫃台錢盒掏出一大把錢塞給陳二狗,愧疚道︰“二狗子,這次是對不住你了,拿著這點錢你趕緊跑吧,先別急著回張家寨,等風頭過了再回來。”

    陳二狗多少還有點感動,感激他沒有在這個時候冷眼旁觀,富貴老早就說了讓他到了大城市遇到大難臨頭的事情別急著見義勇為,也盡量別做落井下石的陰損勾當,大可以只做些錦上添花的事情,對此陳二狗一直奉為圭臬,所以也沒不自量力地想要去給失學兒童出學費,撐死了就是給鄰居孫大爺買點不貴的水果,在陳二狗這輩子中富貴認人看事就沒出過錯,這也是陳二狗自認比不上富貴的地方之一。

    看著老板那張布滿愧疚和擔憂的中年臉龐,陳二狗把錢塞回去,笑道︰“老板,這錢你留著,我不是逃回來的,警察說了沒我的事。”

    “真的?”老板一臉狐疑。

    “要不然我能這麼站著不動跟你說話?”陳二狗哭笑不得道,這個負責每個月發七八張大鈔給他的老板的確不像東北人,小心謹慎,膽小怕事,不過沒壞心腸,對他和老鄉都算照顧,陳二狗這才願意做牛做馬一樣被使喚。

    張勝利本來還擔心會因為這件事情砸了飯碗,看到陳二狗威風八面地從他心目中的刀山火海回來,就跟娶了個城里人媳婦一樣興奮,在陳二狗身邊端茶送水的不停噓寒問暖,把這個一戰揚名幾條街的同村人伺候得像個大爺。

    老板本想詢問在派出所發生了什麼變故,最後被老板娘拉住,這件事情在接下來一段時間成為附近幾條街茶余飯後的最大談資,內容無非是陳二狗一人單挑一群江西佬的英勇或者安然無恙從派出所回來的詭秘,似乎一夜間這個東北小飯店的服務員形象頓時高大威猛了許多。

    偶爾還有些個來上海打工的東北妹子打著吃夜宵的幌子偷瞅陳二狗,雖然說大部分女人都失望發現這位敢一個人跟江西幫叫板的年輕男人不夠壯實也不夠英俊,但還是有一兩個眼光不是那麼高自身條件不是那麼好的女性對陳二狗委婉表達了愛慕,老板娘為了提高飯店收入不擇手段地對外宣傳陳二狗的英明神武玉樹臨風,讓沒見過陳二狗的外人覺得這娃簡直就是集威猛、帥氣和溫柔于一體的完美存在,加上有張勝利這鳥人因為那麼點虛榮心整天到晚一個勁在旁邊推波助瀾,生怕別人不知道這個陳二狗按輩分來算得喊他一聲叔叔。

    打理那一身傷痕用去了陳二狗整整一瓶正紅花油,雖然都不是傷筋動骨的大傷,但真要讓它們好到斷根也是件活罪,這個小雞肚腸的男人躺在地鋪上呲牙咧嘴,還惦念著那個女人為什麼打通關系的時候不說陳浮生而是陳二狗,難道說那神通廣大的妞早猜到了即使在上海外人也是喊自己二狗?在陳二狗心目中,李唯這種水靈的城里人女孩雖然明擺著高攀不上,但至少還敢心底產生點褻瀆念頭,到了那個女人身上,陳二狗就只有敬畏之心了。

    套上衣服,陳二狗去找孫大爺下棋。這個時候孫大爺基本上剛吃完飯,都會坐在門外的梧桐樹下的竹藤椅上,今天也不例外的老人看到陳二狗,讓陳二狗去他房間把象棋拿出來,再讓他把老花眼鏡也帶出來,孫大爺安靜望著跑進跑出的年輕人,神情安詳,等到陳二狗擺好棋子,老人卻沒有急著下棋,而是緩緩開口道︰“二狗子,我是看著你學象棋的,新手下棋大都喜歡下隨手棋,漫無目的,沒有效率可言,而且容易急吃死子,貪吃失勢,這些缺點在你身上都看不到,這很好,可你知道你有什麼致命的不足嗎?”

    陳二狗虛心聆听,不敢造次。

    老人拿起一枚“卒”,望著棋盤,道︰“在一小塊棋盤上的搏殺纏斗,你也許可以做到不讓分毫,甚至得利,即使我贏了,你讓能讓我殺敵一千自損八百,但就通盤而言,你也許與勝機擦肩而過,這點在象棋上突顯得並不清晰,假如是圍棋,你就會明白沒有大局觀支撐的局部獲利也許會遭遇屠大龍,可惜我不精通圍棋,不希望誤人子弟,你有機會一定要找個好師傅把你領進門。二狗子,你啊,初生牛犢不怕虎,經常子入險地,身處險境而不自知,背水一戰固然壯烈,可人的運氣哪有那麼好,次次都贏,這人生有些時候,輸了一次,就滿盤皆潰了。”

    半年相處下來,陳二狗知道孫大爺並不是個喜歡侃侃而談的老人,更不喜歡說些大道理,今天是第一次,看著這位年近八十的老人抬頭望向梧桐樹的蒼老模樣,陳二狗仿佛想起了小時候瘋癲爺爺終于不喝酒的情景,模糊記得那個時候的爺爺也喜歡抬頭看夕陽,陳二狗之所以時不時給孫大爺帶點水果或者幫老人打掃下房間一定意義上有對親爺爺懷有愧疚的緣故,听著孫大爺滿是感觸的言辭,陳二狗默默記于心中。

    李唯出現在梧桐樹下,柔聲道︰“二狗,我爸讓我喊你吃飯,他今天特地做了鍋包肉和豆角炖排骨。”

    陳二狗滿臉期待地笑問道︰“酸菜豬肉炖粉條有不?”

    李唯笑道︰“有,還有小雞炖蘑菇。”

    陳二狗抹了把口水,很鄉土很農民。

    孫大爺揮揮手示意陳二狗先去吃飯,老人望著陳二狗走路時的微微傴僂背影,這娃到現在還是改不了雙手插進袖口的習慣,光看背影,孫大爺再不以貌取人也不會每天花上一兩個鐘頭跟陳二狗下棋,老人眯起眼楮靠在藤椅上,手中握著兩顆核桃,這兩顆核桃摸久了的緣故,變得異常圓潤,老人瞥了眼李唯那看著長大的小妮子,輕聲笑道︰“有些牛糞還未必願意讓鮮花插吧。”

    來到小飯館,陳二狗看到喜歡把自己想象成楊貴妃的老板娘依舊是那副騷媚神情直勾勾望著自己,肆無忌憚,讓人毛骨悚然,今天親自下廚的老板系著圍裙剛把一盤東北餃子端上桌,張勝利坐在一邊陪著兔崽子李晟一起流口水,李唯選了個靠陳二狗的位置坐下,陳二狗沒急著坐下掃蕩這桌豐盛晚餐,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看著老板那賊笑和老板娘暗藏玄機的含情脈脈,這明擺著像鴻門宴,陳二狗問道︰“老板,你們是不是做了什麼對不住我的事情,想用一頓飯來補償我?”

    老板娘用那只可以用粗壯來形容的肥手托住下巴,學著影視女星做了個自我感覺最良好的嫵媚姿勢,道︰“二狗子,你沒這頓飯值錢,我們就是想把你賣了也得有人收不是?怕什麼,坐下來吃飯。”

    陳二狗笑道︰“不坐。”

    老板娘變臉一樣迅速收斂那張比猙獰還要讓人害怕的嫵媚神態,作河東獅吼狀道︰“不坐?”

    從沒把威武不能屈當回事的陳二狗立即一屁股坐下來,李唯撲哧一笑,老板也笑著去廚房拿些大蔥和佐料。

    老板娘很滿足這種權威帶來的快感,撩了一下劉海,順勢扭了一下頂著爆米花頭的肥碩腦袋,又恢復騷媚神情朝陳二狗害死人不償命地暗送秋波,把陳二狗的食欲足足降低了一大半。李晟和張勝利一見陳二狗坐下來就開始風卷殘雲,本來還想矜持一下的陳二狗見勢不妙,也懶得斯文含蓄,三個餓死鬼投胎的家伙展開了一場飯桌上的戰爭,老板本來還擔心飯菜做多了,看到這三個家伙的神勇狀態就知道這個擔心多余了。

    就在陳二狗和李晟就一盤小雞炖蘑菇大戰正酣的時候,老板娘清了清嗓音,笑道︰“我現在代表阿梅飯館高層領導宣布,鑒于陳二狗同志這半年來兢兢業業為飯館做出了卓越的貢獻,尤其是在上個星期在關鍵時刻挺身而出,面對惡勢力毫不退縮,向南匯街居民充分展現了阿梅飯館員工的高素質,特此,阿梅飯館一致決定給陳二狗同志每月加薪一百元,大家鼓掌!”

    陳二狗、李晟和張勝利嘴里手里都是戰利品,哪有功夫鼓掌,老板只顧著樂呵,只有李唯一個人輕輕拍掌,小妮子靠近陳二狗輕聲道︰“那是我寫的。”

    陳二狗艱難吞下一大口粉條豬肉,擠出個笑臉道︰“好文采。”

    “說點感言。”老板娘一招大力摧碑掌拍在陳二狗肩膀上,功力深厚,就差沒把可憐的陳二狗拍趴下。

    陳二狗差點沒把那口豬肉粉條吐出來,抹了把油膩的嘴角,站起來一本正經道︰“感謝南匯街所有父老鄉親的支持,感謝阿梅飯館所有領導對我的栽培,最後尤其感謝老板的這頓飯。”

    一頓飯吃得氛圍熱烈,跟一家人差不多。

    每一個城市都有相對的貧民區,上海也不例外,大多數夢想飛黃騰達的淘金者和飛上枝頭變鳳凰的麻雀都兩手空空,但支撐這些人繼續奮斗下去的無非就是類似這一桌的溫情,以及偶爾幾個幸運兒的脫穎而出。

    李唯看著陳二狗毫無心機毫無城府的吃相,悄悄松了口氣。

    因為受傷陳二狗可以在生意清淡的時候休息,吃完飯後他走出阿梅飯館,來到一個專門提供電話的小店,木板隔出一個個狹窄空間,來這里大多數都是像陳二狗這樣的外來務工者,站在門口猶豫了半天,陳二狗還是走進去坐下,掏出那張紙條撥了號碼。

    不管怎樣,人家幫了這麼個大忙,陳二狗想口頭上感謝一下,這是起碼的禮貌,做個農民不丟人,但不意味著做農民就可以忘了怎麼做人。心跳加速的陳二狗等了半天,發現沒人接听,掛下電話,陳二狗做了個深呼吸,緊張程度遠勝面對老板娘嫵媚風情的綻放,把紙條放好,手心滿是汗水。

    陳二狗剛走出沒多遠,老板就拉著電話喊道︰“喂,你的電話打過來了!”

    陳二狗嚇了一跳,跑回位置坐下,接過電話,一個有點陌生的清澈嗓音,他能肯定是那個女人,但電話里听著有些失真,第一次打電話的陳二狗握著話筒醞釀了半天也沒想出說個啥,對方等了半天,笑道︰“要謝我?”

    陳二狗點頭,終于說出第一個字,道︰“嗯。”

    陳二狗本以為那個人會很客氣地說不用謝之類的客套話,沒想到她再次讓陳二狗出乎意料了一次,“我沒欠別人人情的習慣,也不喜歡別人欠我,我現在在南京,剛好過兩天就要去上海,到時候你負責招待我好了。”

    陳二狗沉默許久。

    電話那頭的她疑惑道︰“怎麼,有問題?”

    陳二狗漲紅了臉,給出答案,道︰“沒錢。”

    安靜,安靜得讓陳二狗恨不得挖地洞鑽下去。

    終于,傳來一陣大笑聲,仿佛天籟,沒有嘲諷,只有由衷的愉悅,她的笑聲讓陳二狗墜入雲里霧里,听著這輩子最好听的聲音卻也不知不覺消弭了最初的緊張,陳二狗其實一想到她,就想到她的顯赫,智慧和漂亮,兩個人的世界天上天下的相差十萬八千里,陳二狗覺得招待她這樣的女人根本不是他做得到的,于是一本正經道︰“我真沒錢。”

    笑聲收斂,她說道︰“到了上海能請我吃東北餃子不?”

    陳二狗點頭道︰“這能。”

    她微笑道︰“這就成,我又不是你媳婦,不需要你安排住宿,只要你管吃,大不了你吃什麼我就吃什麼。”

    陳二狗略微心虛地輕聲道︰“我可真不跟你客氣,也確實沒錢客氣。”

    她說了兩個字就掛掉了電話,“刁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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jackyarmani
公爵 | 2009-12-20 00:56:20

第015章 真香

    李晟這兔崽子所在的小學離阿梅飯館不算太遠,十五六分鐘的路程,現在陳二狗習慣早晚各買一份最便宜的報紙,看完也不丟掉,看到有意思的信息就裁剪下來貼在一個本子上,因為她要來上海的緣故,陳二狗也開始掌握搜羅上海的相關信息,老板娘阿梅是地道的上海上只角居民,聊到上海侃侃而談,她眼中瞧不起的不光是外地人,還有上海下只角的居民,陳二狗也不清楚這份倨傲的憑據是什麼,孫大爺說起上海則要客觀公正許多,陳二狗從老人嘴中總能听到一些很拔高很抽象卻一語中的的術語和評價,陳二狗知道那叫做高屋建瓴,這不是每天看兩份小報紙就能積累出來的深厚底蘊,老人還從木箱中拿出基本上海志之類的書籍給陳二狗,說不用還。

    風雨無阻接送了李晟半年多,陳二狗一不小心就成了這所小學頗有知名度的人物,在一大堆歐巴桑或者老人中想不鶴立雞群都難,加上李晟沒少讓陳二狗做些擦屁股或者清理戰場的勾當,就連小王八羔子的漂亮班主任都把既不英俊瀟灑也沒權沒勢的陳二狗底細摸了個準,要知道被李晟弄哭了好幾回的班主任是這所學校公認的大美女,只可惜據說她的未婚夫是市教委副主任的公子,就連六七十歲的老校長見著她都得陪著笑臉,陳二狗這種外地的癩蛤蟆自然沒心思去張望覬覦這一類天鵝。

    陳二狗翻來覆去把那份報紙看了幾遍還沒等到李晟,估摸著八成這家伙又在學校角落的樹林跟某個高年級學生單挑解決問題,問題五花八門,可能是爭奪某個小美眉的護花權,也可能是純粹瞧著不順眼就約好干一架,陳二狗熟門熟路地穿過操場來到教學樓後面的偏僻樹林,果然發現了李晟的瘦弱到幾乎渺小的身影。

    李晟給人的感覺虎頭虎腦朝氣勃勃,但其實身子並不結實,在同齡人中也佔不到優勢,但他明顯繼承了老板娘不可理喻的蠻橫而非老板那種隱忍退縮的怯弱,骨子里滿是類似身為上只角居民後代的優越感,這麼個不知道天高地厚的小屁孩就是個刺頭,見誰蟄誰,所以一個星期兩天在打架兩天在寫檢討兩天在寫情書,剩下一天用來回家被他老子訓話,成績永遠墊底,老板娘寵溺著像個小皇帝,老板說話沒份量,美女班主任氣哭了好幾次,誰都沒轍,最後似乎也就只有陳二狗這個外人的話稍微能當回事。

    陳二狗沒急著插手,靠著一棵樹靜觀其變,李晟被一群高年級的男生圍在當中,推推攘攘,勢單力薄的李晟足足比這群人矮一個頭,卻有一張倔強的臉龐,在成年人的世界中這種沒有自知之明的倔強是致命的,在這里,不至于致命,但鐵定會換來一頓結結實實的飽揍,看著李晟無比囂張的痛罵叫囂,被那群人推攘的時候還不忘陰險刁鑽地踢出幾腳,陳二狗干脆蹲在樹下看熱鬧,幸災樂禍地自言自語道︰“比你老爹像個東北種。”

    當初陳二狗跟那幫江西佬互相放血的時候李晟大致也就這樣蹲著看戲,果真是不是冤家不聚頭,陳二狗看著李晟在樹林里邊逃邊下黑腳出黑拳,腦海中便想到前些年和富貴一起並肩作戰的場景,那才叫酣暢淋灕,嘴角不由自主勾起一抹大咧咧笑意,看到火大的小崽子竟然開始跟一個大個子學生正面扛上了,陳二狗撇了撇嘴輕聲罵道︰“李晟你個小憨貨,竹竿一樣的破身板玩個屁正面戰,真要玩也別現在啊,早學我一上來就一磚頭撂倒一個,看誰接下來敢跟你玩橫。”

    李晟終于看到陳二狗的猥瑣身影,叫罵道︰“狗犢子,還不來幫忙!”

    陳二狗很不仗義道︰“扯蛋,一邊涼快去,大爺沒空。”

    李晟邊跑邊罵道︰“**你大爺,等我收拾完這群龜兒子看我回家怎麼讓我老娘拾掇你,還有你這輩子都別想泡我姐,我回去就跟她說你丫有性病!”

    陳二狗吐了口水,無所謂道︰“愛說說去,我只管收尸。”

    那幫跑得上氣不接下氣的高年級的學生看到李晟竟然還有力氣跟人對罵,一個個火冒三丈,恨不得把這個不知死活的小混球給活埋了。

    陳二狗猛然轉頭,看到不遠處站著一個目瞪口呆的女人,二十六七的模樣,柔柔弱弱就像顆水里浸潤出來的水靈白菜,一身職業女性的裝扮,西裝,白襯衫,高跟鞋,很有修養的姿態,秀美鼻梁上架著一副看起來很精致的眼鏡,知性婉約,身高在南方算高挑,但身材比例很好,一張對于陳二狗來說無可挑剔的漂亮臉蛋,陳二狗的世界中也就只有弓獵隊伍中的那個嫵媚妖精能跟她相提並論。

    富貴就得娶這樣的媳婦。

    這就是陳二狗的第一時間浮現出來的念頭,隨後他就開始扳指頭算錢,這樣的美人別說兩萬,給二十萬她就肯去張家寨那鳥不拉屎的屁大地方做農民?陳二狗走出張家寨的第一大願望本就是掙錢給富貴討老婆,其次才是出來見一見世面,先別說娶,要養活這樣的女人就得花大把鈔票吧,陳二狗有點發愣,感慨做個飯館打雜的確實不是長久之計,這邊陳二狗忙著算計,那位瞠目結舌的美女愈發感到詭異,她那個世界里哪里見過這麼跟孩子相處的成年人,听到那句“我只管收尸”差點沒讓她嚇死。

    “關老師來了,撤!”

    一幫學生無意間見到了這個美女的身影,立即鳥獸散,原本忙著用一根樹枝橫掃千軍的李晟也終于發現最不願意見到的她,丟掉樹枝就準備閃人,卻被她喊住︰“李晟,你給我站住!”

    李晟哪里真會站住,跑得更歡,跟水滸里的神行太保一樣敏捷,眨眼楮就從陳二狗和她的視野消失,留下一對尷尬的男女。

    “班主任?”陳二狗試探性問道。

    年輕美女點點頭,也許是在陳二狗面前沒樹立起老師威信的緣故,有點沒底氣,而且陳二狗的神經質言行也讓她感到不可按照常理琢磨,未知總會讓人類好奇,繼而敬畏,所以不高大不威猛的陳二狗反而讓這個漂亮老師不敢小覷,當然她還有一些緊張,僻靜幽暗的小樹林,孤男寡女,面對一個口碑作風都不是很正常的東北男人,她渾身不自在,總覺得眼前這個家伙一笑一皺眉都極有深意。

    陳二狗不知道這位不敢高攀的城里人大美女陷入了一個不可自拔的怪圈,猛然起身。

    被嚇了一跳的她下意識後退一步,結果興許是磕到了障礙物的緣故,一個踉蹌後仰跌倒下去。

    陳二狗無動于衷地站在原處。

    她惱羞成怒,緊咬著嘴唇,狠狠瞪著這個脾氣古怪而且沒有一點紳士風度的男人,所幸身後草皮松軟,並沒有受傷。

    陳二狗略微歉意地平靜笑道︰“我要是沖過來抱住你,你可能就會覺得我是早有預謀,二話不說直接甩我一個耳光,然後跑出去,我甚至連解釋的機會都沒有,那樣一來你覺得受到了侮辱,我也冤枉,兩個人都尷尬,以後你看待李晟難免會戴有色眼鏡。”

    她欲言又止,想要反駁,卻發現仔細一想的確有這個可能性。

    陳二狗笑了笑,這個笑容不是因為他成功說服眼前這個還坐在地上的美女班主任,而是驚奇發現自己不再看到漂亮女人就發怵,這點估計地歸功于跟他通話的女人,因為那個她是陳二狗甚至不敢正視的存在,所以一直到現在陳二狗對她的印象都是一張模糊卻高傲的臉龐,可以說,那個她不用容貌就征服了當時的陳二狗,只是那時的陳二狗,只是一只只見過巴掌大天空的癩蛤蟆,現在的陳二狗,也許明天或者後天就會走狗屎運地跳出井底,畢竟上海是一座誕生過黃金榮和周正毅的城市,天堂和地獄也就一線之隔。

    “你是叫陳二狗吧?”急于擺脫尷尬的她開口道,在每個男人面前保持最優雅最淑女的姿態是她這類女性的最大宗旨,她盡量平穩呼吸,以最平靜淡泊的語氣詢問。

    陳二狗點點頭,跟她保持一定距離地主動走出樹林,這個細節為他贏得了一點難得的印象分,走出樹林的美女顯然鎮定了許多,與一個普通男性相處時的自信風采一點一點綻放出來,她自我介紹道︰“我叫關詩經,是李晟的語文老師兼班主任,很高興見到你。”

    陳二狗還沉浸在對美女不再心存忐忑的喜悅中,很自然而然地欣賞起這位美女老師,五官精致,的確南方女人的輪廓要精細一些,她就跟古典仕女圖中的角色,溫婉,即使動人到了一個程度,也不會刺傷追求者的眼楮,陳二狗的眼神有點肆無忌憚,再度讓關詩經對他好不容易有點起色的印象跌入谷底。

    陳二狗突然伸出手,一本正經道︰“關老師,很榮幸見到你。”、

    莫名其妙的關詩經下意識伸出手,跟他輕輕禮節性地握了握,看著他仿佛兩國領導人會晤的嚴肅神情,她有些哭笑不得。

    不過等到兩人稍微客套完畢看著陳二狗離去的背影,關詩經就笑不出來了,這個看上去一下子很柳下惠一下子又很猥褻的矛盾男人在沒走多遠的地方提起那只跟她握了一下的手,放在鼻子旁狠狠聞了一下,說了兩個令關詩經紅透整張俏臉的字,“真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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jackyarmani
公爵 | 2009-12-20 00:56:38

第016章 死了

    “群豬好打,孤豬難斗,這是大山里的規矩,一群豬其中一支跑就全都跑,只顧著朝一個方向躥,所以入秋的時候成群野豬禍害莊稼,最安全,但記住,背後不打熊,迎面不打豬。”

    “啥意思?”

    “豬腦子,我的意思是說打群架容易,擒賊先擒王拿下一個,剩下的多半就慌了,就是說讓你被圍毆的時候出手要快,別給他們機會,還有就是不要急著跟某人一對一死扛,狗急了會跳牆,再不起眼的孬貨都有激起狠勁的一剎那。”

    “這麼打算什麼英雄。”

    “得,不听是吧?那你趕緊選塊地,被人揍死了我好直接埋了你,然後給你立一塊碑,就說是某某英雄之墓?”

    “別,我按你說的做還不成。”

    很難想象,這是一個二十五六歲的男人對一個才小學三年級孩子闡述的大道理,這對活寶之間類似的對話已經進行了半年,幾乎每天李晟都要接受他的燻陶,學習成績依舊寒磣,但也在學校樹立起了一股很有東北爺們風範的彪悍威信,這一切當然都得歸功于刁民陳二狗。

    李晟背著一個空蕩蕩的書包,和陳二狗並排行走,歪頭望向這個比他還要陰險狡詐的大人,道︰“二狗,你說清楚是要我姐還是關老師,你可不能腳踏兩只船。”見陳二狗理財他,李晟那張還稚嫩的臉龐浮現出一個奸笑,晃了晃那只僅放有幾本漫畫書的輕巧書包,“我姐喜歡聰明斯文的類型,你不行,整一個鄉下人。再說就你這狗犢子加癩蛤蟆德行,怎麼讓關老師看上眼,我可是見過她的未婚夫,又高又帥,你在他面前就像一個賣豬肉的,根本沒得比。”

    陳二狗不屑道︰“就你那點道行想寒磣到我?再去你娘那里修煉個十年八年吧。”

    李晟撇了撇嘴,有點不甘心,卻無可奈何,因為基本上他比較能拿得出手的東西都是陳二狗這廝一言一行教給他的,再說這瘋子是敢一挑七江西佬的猛人,李晟這娃嘴上不說,心里還是很崇拜的。

    這崽子一直很奇怪為什麼陳二狗從不會對他嘮叨些好好學習天天向上,問道︰“二狗子,你跟我一樣不喜歡讀書?”

    陳二狗繼續看著那份翻爛了的報紙,道︰“跟你說了也不懂。”

    李晟把雙手放到腦後,望著天空,不知道是不是沾染了太多老板娘世故算計的成分,這個孩子有著超出同齡人的深沉和老道。回到阿梅飯館,陳二狗先打理了一下桌椅,替廚房師傅打了半個鐘頭下手,然後抽空給李唯補習數學,老板娘老早就放話了李唯要是能考上重點高中就嘉獎給陳二狗五個月的工資,其實陳二狗暗地里覺得這個老板娘即使放到某家大公司的一把手位置也一樣能做得如魚得水,最近陳二狗喜歡去一家廢紙收購站撿漏,一些舊雜志和書籍都被他論斤買回租房,對照一本經濟學書本上的觀點,陳二狗發現老板娘具備所有經營者的優秀潛質,這讓陳二狗像是發現了新大陸,開始暗中學習老板娘的經營手法,回到房子後還不忘做筆記進行提煉升華,爭取上升到理論高度。

    ————————

    孫大爺死了。

    毫無征兆,讓人措手不及。

    老人的去世算是壽終正寢,替老人辦理後事的是個沉默寡言的中年男人,黝黑,壯實,這個中年人的木訥很容易讓陳二狗想到那個曾經手刃過野豬王的那根木頭,這類男人似乎總不會是生活的主角,而是安靜站在某人的身後,不說話只做事。

    陳二狗听幾個上了年紀的老街坊說這個男人是孫老頭的義子,傳聞籍貫在東北的孫老頭的子女在三年大饑荒和文革中都沒有熬過來,可期間到底經歷了什麼,這群上海上只角的老居民也都說不出個子丑卯酉來,有人煞有其事說見過孫老頭有一堆的勛章,在抗美援朝和越南戰中都立過頭等功,更有玄乎的說他曾是彭德懷元帥的貼身警衛,做到了將軍可惜後來受到了牽連,陳二狗對這些沒有什麼感觸,他印象中這個教他下棋的老人只是個不苟言笑的智者,

    “鄧公三起三落,我算起勉強能說是兩起三落,當然,比起鄧公的功績,我一輩子這點榮譽坎坷根本就經不起推敲,虛活了八十年其實就明白一個道理,小人物也要活得有尊嚴,男人沒錢,沒女人,沒槍桿子,都是小事,但沒了尊嚴,路邊的狗都不會拿正眼看你。”

    “二狗子,年輕的時候,多做點錯事,越大越好,這樣等你老了遺憾越多,就越不想死,可以多吃幾頓飯,多喝幾兩酒。”

    “活著看到敵人一個個倒下,這就是人生最大的樂趣。”

    這是陳二狗最後一次和孫大爺下棋的時候老人有感而發,也是老人唯一一次在陳二狗這個年輕土包子面前提到一點關于他的往昔,只是不等陳二狗往深處想,贏了一盤棋的老人就說要去菜市場買點蔬菜,買個二三兩豬肉做個下酒菜,讓他在陳二狗心目中好不容易形成的世外高人形象頓時蕩然無存,下了半年多的象棋,最終從頭到尾陳二狗都沒贏過孫大爺一盤,這讓陳二狗有點擔心自己未來的媳婦。

    直到後來陳二狗看到花圈上寫著“孫藥眠”,這才知道老人的名字,他本想幫點忙,可瞧著那個男人冰冷刻板的臉孔,陳二狗最終打消了念頭,和孫老頭非親非故的,這種事情確實不好隨便插手。

    打理完孫大爺後事的中年男人離開之前找到陳二狗,把象棋和那對核桃交給陳二狗,說那是老人的意思。

    “參酒和蛇酒都是你泡的?”臨行前男人問道。

    陳二狗點點頭,來上海的時候帶了根四品葉的人參,陳二狗一直舍不得拿出來,後來看孫大爺身子骨不是特別好,加上喜歡喝酒,就干脆拿北京二鍋頭泡了一瓶參酒給老人,至于蛇酒里的那條銀環蛇則是他听說某個工地上見過一條碗口粗的大蛇,他特地去找了許久沒抓到大蛇,倒是逮到那條銀環蛇,也一起浸了酒送給孫老頭,這兩瓶酒花了陳二狗不少心思,光是中藥藥材就找了將近十七種,然後按照土方子浸泡,這參酒和蛇酒雖然賣不了大錢,但稱得上大補,做這些,陳二狗不圖什麼,潛意識他一直把這位老人當作嗜酒的瘋癲爺爺,能補償一點是一點。

    “味道中正,那參也是地道的長白山野參,你是東北人?”站在陳二狗房間門口的男人看似隨意瞥了一眼滿地廢舊的報紙書刊,神情古井不波,果然神態跟孫老頭就像是一個模子里刻出來的。

    “嗯,我是黑龍江人,額古納河邊上的一個小村子,不過這河小,估計你沒有听過。”陳二狗笑道,雖然沒傻大個富貴那般讓人覺著沒有半點心機,但的確透著實誠。

    “怪不得,你能算我干爹半個老鄉了。”

    穿著一身很像保安制服的中年男人終于出一個不那麼古板呆滯的和善神情,輕聲感慨道︰“我干爹從不受人恩惠,他就算腳瘸了爛了,走路的時候都不會讓人幫忙扶一下,他就是這個性子,一輩子沒改過。”

    陳二狗很費解這個陌生男人為什麼要說這番話,他也沒想法去深思,光是看著那副象棋就挺傷感。

    中年男人最後說了一句不著邊際的話︰“以後出了事情你就來內蒙古,說你認識孫滿弓。”

    陳二狗覺得這孫大爺的義子貌似看著老實巴交的,說這話的時候卻沒來由地讓人感受到一股牛逼烘烘,像每次親眼看到富貴這廝在大山里拉起那張巨大牛角弓的情景,都會讓人感到驚心動魄的落差。

    可心底陳二狗還是說我能出個屁事情,你丫的別咒我。

    陳二狗看著這個男人的背影,低頭再看著那對被老人日復一日年復一年把玩磨去稜角的核桃,嘆息道︰“死了?”

    一個男人生前要達到什麼高度的不可一世,才可以避免死于無名?如今的陳二狗不懂,他方才看著的那個背影興許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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jackyarmani
公爵 | 2009-12-20 00:57:29

第017章 大菩薩

    高中時代陳二狗有個同學是靠拐賣婦女起家的暴發戶的兒子,長得歪瓜冬棗,喜歡把頭發梳得跟老版《上海灘》里周潤發一樣油光發亮,這個喜歡拿錢買貞操的犢子三天兩頭在陳二狗這些窮苦孩子面前叫苦說被女人追求是件很痛苦的事情,當時陳二狗只想抽這個站著說話不腰疼的豬崽子幾個耳光,但現在仔細一想,的確不全是昧良心的狗屁假話。

    比如在阿梅飯館忙著端茶送水的陳二狗一想到那個體重幾乎能媲美老板娘的女人就頭疼,她此刻就坐在飯館角落的位置,點了份豬肉炖粉條,跟其她幾個瞎了眼看上陳二狗的女人不一樣,她不忙著勾搭陳二狗,每次來吃飯都很安分守己坐在角落,只是那赤裸裸的秋波跟老板娘相比有過之而無不及,關鍵是她暗拋媚眼的時候嘴里還塞滿了粉條或者豬肉,滿嘴流油,她就這樣一次又一次煎熬著可憐的陳二狗。

    每當這個時候李晟就很邪惡地假象陳二狗瘦弱身架被那肥豬壓倒在床板上翻來滾去的慘狀,所以這個心存不良的小惡人經常跑去給她灌輸一些錯誤的認知,直接誤導她認為陳二狗早就被她的容貌傾倒,唯恐天下不亂的小鬼還悄悄告訴這位艷名傳遍附近好幾條大街的仙女姐姐陳二狗為了她拒絕了他姐李唯。

    趁陳二狗進廚房端茶的時機,李晟跑到跟他老娘一個噸位的女人跟前,煽風點火地悄聲道︰“美女,你老坐著也不是回事啊,早跟你說了二狗子喜歡主動的女人,他害羞,你再害羞什麼時候才能神仙俠侶啊。”

    她一扭頭,做了個蘭花指,羞澀道︰“俺這樣看著二狗就夠了。”

    李晟強忍住罵人的沖動,承受這個動作帶來的巨大沖擊,臉部肌肉僵硬地艱難笑道︰“你夠了,可不代表他夠了啊,一個男人看著你這個如花似玉的大美女卻沒辦法下嘴,你說難不難受?我給你打個比方,你很餓的時候面前擺了一碗豬肉炖粉條,沒筷子吃不到,急不急?”

    從這番話中可以看出李晟這小王八羔子要是把心思用到學習上,別說倒數第一,就是順數第一都有可能。

    她輕聲扭捏道︰“俺用手抓著吃。”

    李晟轉過身,咬牙切齒,再轉頭,就是一張笑臉,繼續開導道︰“我的王語嫣大美女,干脆我給你個最直接最有效的辦法,約二狗去個人少的地,比如公園啊或者看小電影,就是兩個人一起看的小包廂,然後霸王硬上弓,把二狗推倒,他就是你的人了。”

    王語嫣。

    李晟眼前這位名字跟仙女一樣讓人遐想的女人確實是名副其實的艷名滿大街。

    李晟突然耳朵一痛,轉身看到陳二狗那張笑咪咪的臉龐,其中的陰沉也就只有他體會得出,領教過陳二狗陰損招數的李晟立即眼珠子急轉,想著法子脫身,不等他想出辦法陳二狗的兩根手指已經扭轉起來,傳來一陣疼痛的李晟急中生智道︰“媽,我想看書。”

    老板娘立即發話︰“給老娘滾上去,不許吵你姐,我呸,你個小赤佬要是肯看書我明天就去減肥。”

    如獲大赦的李晟拿了尚方寶劍,立即大搖大擺走上樓,不忘轉身朝陳二狗做了個鬼臉。

    陳二狗對胖女人並不歧視,就像老板娘每天在他面前晃著那一身一百七八十斤肉都沒讓他崩潰,可見陳二狗的承受能力還是極強的,但他實在沒法子把眼前這位仙女跟《天龍八部》那個王語嫣重疊在一起,一展開聯想就渾身不自在。

    陳二狗遞給一嘴油膩的王語嫣一疊紙巾,迅速撤退,他還真怕這妞萬一起了歹念非把自己按到在地,陳二狗沒半點把握反抗,他可不是富貴那個級數的大妖人,踫到這兩百斤肉也就只有被凌辱的份。

    肥妞深情凝視著陳二狗的背影,滿是不可理喻的愛慕。

    那疊紙巾她沒舍得擦拭嘴角的油漬,小心翼翼放進貼滿卡通人物的大紅色錢包。

    ——————

    老板娘阿梅最大的夢想是這家小飯館門口能停滿轎車,可惜老板是個沒理想沒野心的市井小民,理解不了,他能做的無非就是按照悍妻的要求盡力去搜羅一些所謂宮廷菜譜,只是他這個層面的老百姓哪能搞到真正從紫禁城那大房子流露出來的菜方子,所以阿梅飯館門口停著的永遠是自行車,檔次再高點就是電動車,只管收錢的老板娘阿梅在飯館除了數鈔票就是眼巴巴望著門口,指望有輛四個輪子的家伙停下來,這無疑是讓她最有成就感和認同感的事情,等啊等,等到李晟這心肝都知道在學校調戲小女孩都沒等到大人物來光顧,這讓老板娘很泄氣,比陳二狗對她的勾引無動于衷都要泄氣。

    希望就是這樣一個騷貨,等你真決定不鳥她的時候,她就會很犯賤地主動撩撥你一下,讓正準備清心寡欲的你再度欲火焚身。老板娘此刻就處于一個干柴烈火的狀態,因為她看到了兩輛豪華到她叫不出牌子的轎車在飯館門口停下,兩個穿著打扮跟電視劇年輕男主角一樣拉風的帥小伙走下車,這個時候老板娘突然冒出個古怪念頭,看著那兩張讓人不敢正視的驕傲臉蛋,她突然覺得還是有事沒事勾引下二狗子來得舒坦。

    老板一見到這樣的有錢人就心慌,充斥著窮人的自卑和小人物的敬畏,雖然不至于兩腿發顫,但詢問這兩位貴客點單的時候老板確實都沒敢正眼瞧人家,這副慫樣讓趴在櫃台欣賞風景的老板娘忍不住罵了聲熊包,陳二狗雖然以前見到美女就沒了張家寨頭號刁民風範,但見到雄性牲口還真不犯怵,按照他的詭異思維來說就是你陳大爺連五百斤的公野豬都見識過,還怕你不到兩百斤的小白臉不成,他觀察這兩個氣質類似那幫弓獵驢友的青年,用屁股想都知道這兩個公子哥非富即貴,至于有錢有勢到啥層次位面,手里最多只拿過兩三千鈔票的陳二狗根本懶得費這個腦筋。

    兩個有錢人沒在阿梅飯館做出任何戲劇性事情,只是點了兩份最簡單的東北水餃,這讓原本指望著出現某些緊張局面的老板娘很無聊,那場陳二狗大戰江西幫的鬧劇雖然砸壞不少鍋碗瓢盆,但之後沒少增加慕名而來的新顧客,今天要是鬧出什麼陳二狗大砸豪華車的風波,然後大搖大擺從派出所回來,估計阿梅飯館早奔小康了。

    老板娘懶洋洋道︰“二狗,沒事去給小唯補習功課去,她要是考不上重點我把你皮扒了。”

    陳二狗只能屈服于壓迫,誰讓他吃她的拿她的,老板娘除了讓他犧牲色相以身相許打死不能答應,其它的陳二狗大致都沒有反對的余地。

    老板娘不忘加了一句︰“要是她考上了,我可以考慮你三年後做小唯的男朋友預備團成員。”

    陳二狗郁悶得無以復加。

    坐在角落的兩個有錢人幾乎同一時間瞥了眼陳二狗,其中一個有點失望地搖搖頭,示意走人,付錢走出飯館後其中一個公子哥皺眉道︰“坤子,就這號人?屁大的事情值得你讓你在警備區特警團的舅舅打電話關照還不夠,還要讓上海武警總隊出面干涉?這樣你可就白白欠了錢榮道這草包一個人情,那王八蛋吃人從不吐骨頭的,圈子里就沒人願意跟他扯上關系,那小癟三根本不上道!”

    另一個青年不急著進車,靠著車頭,點燃一根小熊貓,吐出一個煙圈,不急不緩道︰“欠個人情沒什麼大不了的,以後一些上不了台面事情就需要那種不上道的家伙去辦,他要什麼我給就是了,女人?我不缺。錢?我還是不缺,他要真存了心獅子大開口把我當肥豬宰,看最後是他玩我還是我玩他。”

    他的同伴笑了笑,道︰“肯定是你吃了他。”

    抽煙的青年仰天望著阿梅飯館的招牌,道︰“這事情是方少火急火燎交待下來的,說不能出半點差池,我不敢馬虎,事情辦砸了,以後有的我小鞋穿,上海說大真不大,被方少瞧不順眼了,你覺得我怎麼混,人家老子比我老子足足高出兩級,不服不行啊。”

    同伴點點頭,一听到“方少”,頗有談虎色變的意思。

    隨手扔掉抽了才一小半的香煙,青年揉了揉太陽穴道︰“要不是我替這個不知道哪里跑來的過江龍頂著,那幫江西佬早殺過來好幾趟了,真是花錢消災啊。不管怎麼說,方少是聰明人,他不會忘記我幫的這個忙,我們就等著好事上門吧。”

    兩人很有默契地相視一笑。

    這個時候一個帶鴨舌帽的女人背著一只旅行包走入阿梅飯館,身材苗條,讓兩個花叢老手的公子哥都不禁下意識多瞧了幾眼,只不過這兩位在上海混得相當不錯的大少爺暫時沒這個心情沾花惹草,被稱作“坤子”的青年收回視線,喃喃自語道︰“請的動方少親自出面,肯定是尊大菩薩,就是不知道廬山真面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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jackyarmani
公爵 | 2009-12-20 00:58:44

第018章 我不累

    論氣勢,戴鴨舌帽、頂一副黑框眼鏡的女人顯然比不上剛才那兩個開豪華車的二世祖,只是打扮休閑的她一進門,自詡認人奇毒懂點面相卦數的老板娘便瞪大眼楮,大有一股腦想瞧出這妞前世今生的架勢,只是最後冒出一句︰“這身材,再配上我這臉蛋,就真沉魚落雁閉月羞花了。”

    女人僅僅是要了小份東北大拉皮,晶瑩剔透的粉條加上脆爽粉嫩的黃瓜絲,很討喜,只不過她似乎對蒜泥有點忌諱,老板娘很感興趣地看著這個女人細嚼慢咽,就跟看一副風景畫,她吃了十五分鐘,老板娘便看了足足十五分鐘,老板娘第一次看到有人將進食視作一場戰爭一般耐心對待,不溫不火,給人的感覺是在釣魚,往常來阿梅飯館吃飯的不是上班族就是打工妹,吃飯大都狼吞虎咽,老板娘懷疑給她一碗飯是不是會一顆一顆飯粒放進嘴巴,想起嘴巴,滿腦子情色思想的老板娘抹了一把口水,心想這小妞的那張小嘴還真誘人,不涂唇膏口紅就能這麼水嫩精致的是第一個,真不知道以後哪頭牲口能走運地享受這張小嘴的伺候,老板娘是過來人,她嘴巴上的驚人功夫可不僅僅限于白天的損人,這條街上粉紅發廊無數,老板硬是沒一次出軌,晚上的時候老板娘這張嘴功不可沒。

    終于欣賞完這個看不清容貌的女人進餐模樣,老板娘好歹也是八點檔肥皂劇的老江湖,淑女和貴婦的吃飯姿態也見識過,但想來想去還真覺得這個客人的吃飯是在做一門深奧學問,素來對漂亮顧客有賊心沒賊膽的老板站在遠處偷偷瞥著,不敢造次,喜歡對著漂亮顧客喊姐姐阿姨的李晟今天竟然破天荒沒上去揩油,只學陳二狗的姿勢蹲在樓梯口瞪大眼楮,連廚房師傅出來透口氣的時候都察覺到氣氛有點詭異。

    被一群人注視的女人拿起紙巾擦拭了嘴角,望向老板娘,道︰“飯錢從陳二狗工資里扣就是了。”

    老板娘愣了一下,尋思著這個挺不一樣的小娘子怎麼瞧都跟土包子陳二狗八竿子打不著,親戚?不可能,張勝利總吹噓說他就是張家寨最有出息的爺們,老板娘能想象張家寨那小旮旯的落後,二狗的相好?那更不可能,要是的話老板娘直接綁塊大石頭直接跳黃浦江,她心底並不看輕二狗子,但今天的陳二狗絕對沒這個資本和本事騙到這麼個與眾不同的小娘們,不想浪費腦細胞的老板娘干脆喊道︰“二狗,出來。”

    這一次老板娘沒有加上“滾”字,算是給陳二狗留足了面子。

    陳二狗見到這個女人,不知道為什麼竟然有種感慨唏噓的復雜情緒,小跑下樓,站在她身邊,笑道︰“到了?”

    她抬頭看向陳二狗,相貌沒變,裝扮稍微有點城里人的樣子,笑道︰“雖然這麼說有點不禮貌,但我還是想說你這個問題真的很多余。”

    陳二狗撓了撓頭,道︰“緊張。”

    她示意陳二狗坐在她對面,壓低聲音微笑道︰“在一個女人面前這麼緊張,還說出來,也不丟臉,我都替你害臊,你在張家寨面對那些公子哥大少爺的那份威風呢。”

    陳二狗坐下後咧開嘴道︰“那是我地盤,再標致的女人在我面前得瑟,我都搶了做壓寨夫人。”

    她靠著椅子,道︰“有進步,都敢跟我玩笑了,這城沒白進。”

    陳二狗望著這個一直想不起容顏的女人,他清晰記得這個女人與那個弓獵***從始至終保持著一個嚴謹的距離,似乎她的為人處事便是如此,喜歡冷眼旁觀,所以陳二狗一直認為她飄渺不定,哪怕坐在對面,也給人遙不可及的錯覺,高中時代幾個小二世祖那點城府在她面前便頓時蒼白幼稚起來,陷入遐想的陳二狗就這麼怔怔望著她,放肆卻沒有太多雜念,最終回過神,道︰“住哪里安排好了沒,上海就是住個地方太花錢,一平米就能買張家寨好幾棟新房子了。”

    她搖頭道︰“還沒,正愁找不到地,你有什麼意見?”

    陳二狗笑道︰“我能有什麼意見,我來上海後就沒走出這幾條街,連上海明珠塔都沒見過,你問我等于白問。”

    一直看美女與牲口組成畫面的老板娘冷不丁冒出一句︰“孫大爺那房子空出來了,浴室廚房洗手間什麼都齊全,價格也實惠。”

    陳二狗嚇了一跳,瞪了眼老板娘,回頭對對面的女人解釋道︰“孫大爺剛去世。”

    她輕笑道︰“我是無神論者。”

    陳二狗有點為難,怎麼說眼前這個女人都不是那種適合住這種僅比棚戶區稍微好點地方的角色,蛤蟆可以在池塘住得很愜意,但不能奢望天鵝也在髒水池里吃喝拉撒睡,再說那樣的天鵝估計也不像天鵝了,陳二狗明知道吃不到這只天鵝,就很有私心地想刻意保持距離,維持她在心目中的崇高形象,她已經成為陳二狗新的標桿,他在這座城市奮斗的另一個理由。

    只可惜她並沒有讓陳二狗如願,說了個讓陳二狗瞠目結舌的理由,“我身上沒多少錢,必須精打細算。”

    陳二狗就納悶了,心想你一個開著軍用吉普去張家寨玩弓獵的妞再不濟也不用淪落到住貧民房的地步吧,想著想著于是陳二狗就想歪了,難道這妞是看上了本人尚且沒有被別人發現的一些優秀潛質,想借機來一出近水樓台先得月?陳二狗越想越歡,一張臉笑得跟狗尾巴花一樣爛漫。

    腦子好使到一個境界的女人一眼就瞧出了陳二狗的那點小雞肚腸花花心思,潑冷水道︰“我不拒絕你往那個方面假想,甚至你再深入點我都不反對,但事實是我的確需要省錢,因為進入每一個省份前我都會設定一個開銷上限,那次黑龍江是四千,這次上海是五千,多花一分錢對于我來說,就是策略和戰術上的雙重失誤。”

    看到陳二狗呆若木雞的表情,她莞爾一笑,道︰“嚇到了?其實這無非就是一場小游戲,我可能闡述的時候用了幾個你不是很適應的詞匯,簡單來說,這就是一個矩形目標方程……呃,好吧,我承認我又說了個讓你犯愣的詞匯,抱歉,純粹本能。”

    憋屈的陳二狗沒來由涌起一股大男子主義的氣概,道︰“住下!”

    把她跟老板娘都嚇了一跳。

    老板娘嫵媚兮兮地拋出一句極有深意的話︰“接下來幾天二狗你放假,薪水照算。”

    ————————

    租房殺價,折騰鍋碗瓢盆,搗鼓洗漱用品,還有一大堆亂七八糟的時候都是陳二狗幫著干,一天下來就沒空閑,陳二狗這廝除了臉皮厚,從小就有個習慣,喜歡把身邊每個細節掌控在自己力所能及的範圍,這是張家寨陳家人的最大傳統,這一點在陳二狗身上尤為突出,雖然力氣比不得富貴,但下套做陷阱的事情從不會比富貴遜色,坑人陰人的路子步驟更是一絲不苟,要不然張家寨也不會一致把他視作頭號心腹大患,女人站在窗口心滿意足地望著初具規模的房子,她對陳二狗的評價是“就小規模戰役而言,這家伙是個能夠把戰術執行到極致的瘋子”,其實細心人可以發現,陳二狗來阿梅飯館打下手的半年多日子,就沒出過一點差池漏洞。

    外人很難想象高中文憑的陳二狗很小就學會了識字書法,這歸功于那個嗜酒如命的瘋癲爺爺,老人曾經讓陳二狗和陳富貴一起抄寫過一本泛黃的繁體字老書,那一次,兩雙稚嫩的小手借著月光足足抄寫了大半個晚上,八千六百零九個字,陳二狗心目中的天才富貴錯了兩個,陳二狗自己卻一字不差。

    女人托著下巴沉思道︰“就是少兩個書櫃。”

    肩膀上掛這條毛巾的陳二狗擦了把汗,笑道︰“要書櫃干什麼,又不常住。”

    她反問道︰“你怎麼知道?”

    陳二狗納悶道︰“五千塊雖然不少,可沒工作要在上海住太久是不現實的,我怎麼看你都不是那種可以每餐大蔥青菜豆腐的人,估計十天半個月是極限了。”

    她摘下鴨舌帽,捋了捋那一頭足以讓在打理頭發上花費太多功夫的女人嫉妒到抓狂的漆黑長發,笑道︰“我就喜歡做些讓人出乎意料的事情。”

    這是陳二狗第一次大致看清她的廬山真面目,那是一張動人到讓人忽略容貌的臉蛋,很矛盾,卻十足撩撥,沒有陳二狗想象中那種讓普通男人自慚形穢的冷漠高傲,相反還有點類似暗香浮動的勾引,這類誘惑不張牙舞爪,甚至帶點疏遠感,但偏偏就是讓人欲罷不能,那副略顯知性沉悶的黑框眼鏡恰好消弭掉一絲稍顯過分的嫵媚,平添一份如江南煙雨的雅致,陳二狗哪里見過這樣的尤物,陳二狗確定她不是最漂亮的,但敢肯定她身上那股妖孽氣質是他這輩子都不會忘卻的,趕緊用毛巾擦了擦嘴巴,不知道是擦汗還是擦口水。

    她伸出手,微笑道︰“我叫曹蒹葭,曹操的曹,《詩經•國風》里的那篇蒹葭。”

    陳二狗握住她的手,點點頭。

    許久。

    很久。

    漫長。

    曹蒹葭終于開口說話,微笑道︰“陳二狗,你握著我的手已經六七分鐘了。”

    陳二狗一本正經道︰“再握會兒,你放心,俺不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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jackyarmani
公爵 | 2009-12-20 00:59:17

第019章 值了

    安頓好一切的陳二狗開門見山問道︰“曹蒹葭,你是高干子弟吧?”

    正準備洗臉的曹蒹葭摘下眼鏡,背對著陳二狗,看不清表情,語氣略微戲謔,道︰“高干?現在中國高干可不少,軍隊里師級、地方上的地區級和中央的司局級以上都馬虎稱得上,如果再跟有資格享受高級干部待遇的摻合到了一起,海了去,像那類知識技術干部手里沒權,哪怕是13級以上的官餃,可誰都指揮不動,在單位行政干部誰都不會把他當根蔥,回家了還得看老婆孩子臉色,這種高干憋屈。還有些則有實權,翻雲覆雨,一言九鼎,不過這類人在北京少,地方上多,比如上海一個區長,放在北京就是個芝麻官,可在這里就能風生水起。不過我可以給你個小標準,那就是死了後能上新聞聯播的正副省部級,勉強能認作是高干。”

    內容說了不少,可無形中卻把陳二狗的問題轉移了。

    陳二狗不是那種非要打破沙鍋問到底的傻瓜,也不深究,只是驚嘆道︰“這麼多門道。”

    曹蒹葭對著鏡子沾水拍了拍臉,笑道︰“哪一行沒個門道或者潛規則,做官嘛,就是規矩多,講輩分,講資歷,講人脈啊,還講座次,都不能亂,亂了就得重新洗牌,每次洗牌又都要花費很大的機會成本,所以一言一行一舉一動都得悠著點,例子就不舉了,可能光是一大串名字你听著就會頭暈。”

    陳二狗蹲在洗手間門口,感慨道︰“長見識了。”

    其實從陳二狗這個角度看去剛好能一覽無余曹蒹葭的曼妙背影,一條寬松牛仔褲,再寬松也能勾勒出她小蠻腰的縴細和臀部的誘人弧線,這是陳二狗第一次如此近距離地欣賞一個美女身材,而且這個美女平時還偏偏有著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艷氣質,讓陳二狗這頭牲口那個熱血***啊,終于體會到秀色可餐的旖旎含義。

    聰明如曹蒹葭當然早看透背後這個張家寨頭號刁民的脾性,卻不生氣,不以為意道︰“看夠了沒,看夠了就去幫我找兩輛自行車,便宜點的那種,能騎就行。”

    陳二狗發愣,問道︰“自行車?”

    曹蒹葭重新戴上眼鏡,轉頭俯視蹲門口的陳二狗,道︰“難道讓我用五千塊錢去買轎車不成?”

    陳二狗奸笑道︰“我還以為能沾點光坐幾次出租車呢。”

    曹蒹葭不禁莞爾,幾縷微濕的青絲柔順粘在她那精致的臉龐上,讓她那種仿佛與生俱來的驕傲收斂許多,多了點鄰家女人的親切,讓陳二狗竟然有點青梅竹馬的詭異錯覺,習慣了陳二狗這種眼神姿態的曹蒹葭笑道︰“我知道你精,不過勸你還是別想著佔我一丁點兒便宜,我是個斤斤計較到睚眥必報的小人,孔夫子說唯小人與女人難養,我兩個都佔了,所以別把我跟張家寨樸實老百姓同等對待。”

    陳二狗撇了撇嘴,極其不認同道︰“張家寨那幫子犢子要是淳樸,我明天就去跳東方明珠塔,跳黃浦江也行。”

    曹蒹葭不置可否,她走出洗手間躺在一張紫竹藤椅上,晃晃悠悠,這張椅子中年漢子孫滿弓按照孫老頭的吩咐也一並留給了陳二狗,陳二狗見這房子家具少得寒磣,加上他那巴掌大的合租房間也擺不下太多的物件,干脆把這張有些歲月的椅子送給了曹蒹葭,她閉上眼楮撫摸著扶手,光滑柔膩,手感宛如羊脂白玉,隨後抬起兩根縴細手指輕輕敲打,一副偷得浮生半日閑的愜意姿態。

    陳二狗這一次沒有香艷齷齪的念頭,因為孫老頭也喜歡這樣躺在椅子上哼一些他從未听過的黃梅小調。

    曹蒹葭閉目養神,輕聲道︰“二狗,孫大爺是個怎麼樣的人,我看你對他挺有感情的,能你這種沒心沒肺的家伙懷有敬意,我覺得不簡單。”

    陳二狗翻了個白眼,隨後頗為唏噓道︰“我象棋是老人教的,本來想怎麼都要贏他一盤,可老人沒給我這個機會,關于這一點,說實話我挺怨念他的,這樣的老人,怎麼可以就這樣死了呢。”

    曹蒹葭問道︰“你所說的兩個這樣,分別是怎樣?”

    陳二狗搖頭道︰“我說不上,孫大爺不是我可以評價得好的,沒那個資格,可能等我到了老人這個年紀,才敢斗膽說上幾句。”

    曹蒹葭喃喃道︰“蓋棺定論。”

    ————————

    陳二狗搞到兩輛二手自行車,估計八成是某個扒手的戰利品,陳二狗沒什麼公德心也沒泛濫的正義感,他反正覺著這兩輛車嶄新價格又便宜就搬回去,這錢當然得找曹蒹葭報銷,反正那個不管怎麼正襟危坐不苟言笑都像在媚惑眾生、彪悍到離譜的娘們早對陳二狗知根知底,所以陳二狗一開始就不打算腫臉充胖子,假如,僅僅是一種很渺茫的假設,這個娘們是他的媳婦,那陳二狗是願意賣血都讓她過好日子的。

    曹蒹葭沒問陳二狗這兩輛車的出處,以她的智商絕對猜得出,陳二狗慶幸這個女人不是個死板到固執的有錢人,富貴這種執拗到恐怖的人踫到一個就夠了,陳二狗不願意再踫到第二個。她買了份上海地圖,然後就拉著陳二狗這個背包扛袋的跟班騎向目的地,東方明珠。

    一路上她幾乎不說話,見著有趣的景物人事就停下來拍照,陳二狗就跟著她瞎轉悠,也不敢肯定會不會迷路搞得天黑沒見到明珠塔反而越來越遙遠,陳二狗自己是個方向感不強的路痴,只好把希望都寄托在曹蒹葭身上,不過看著她氣定神閑的樣子,陳二狗安心不少,再說跟在她身後還能欣賞她那兩條悠閑晃蕩的修長大腿,越看越有味道,老板娘這種過來人知道看這妞的誘人嘴巴,陳二狗雖然沒那境界,但總算還會欣賞那對黃金比例長腿帶來的香艷風情,富貴說娘們的屁股大能生兒子,陳二狗瞧著這妞就挺符合,她那包裹很嚴密的屁股蛋,沒的說,就差沒讓陳二狗餓虎撲羊。

    尤物。

    富貴總說娘們看透了就是一副比漢子體型稍小的骷髏架,經不起看,可今天陳二狗敢拍胸脯對富貴說曹蒹葭這種女人絕對夠味,如果能脫光了,就是一連看幾個晚上都不膩。

    曹蒹葭處事再八風不動思想再心如止水,也經不起這頭牲口赤裸裸盯著瞧一個多鐘頭,不得不跟他並排,這下可好,這家伙直接把視線轉移到她的胸脯,騎車的時候還不忘抹幾把口水,對她出幾個看似燦爛其實暗藏玄機的刁民式笑容。

    曹蒹葭笑眯眯道︰“好看不?”

    陳二狗點頭道︰“好看。”

    曹蒹葭眯起眼楮的時候,整張沒有瑕疵的漂亮臉蛋都漾著一種狐媚,像極了《封神榜》里那頭千年狐妖妲己,暗藏殺機道︰“哪里好看了。”

    陳二狗跟著富貴好的沒學,把裝傻扮憨倒是學了七分像,笑哈哈道︰“都好看。”

    曹蒹葭眨了下眼楮,嫵媚死人不償命,道︰“二狗,你說哪里好看,我就把那個部位給你多看幾眼。”

    陳二狗抱著一絲僥幸,下意識多瞧了眼曹蒹葭的胸部,這一看就徹底陷進去了,盯著那對這輩子還沒踫過的玩意猛瞧,曹蒹葭竟然不生氣,還果真很配合地彎了一下腰,把本就壯觀的部位凸顯得愈發驚人,陳二狗腦子一片空白,一個沒見過世面的處男哪里經得起這種誘惑,口水鼻血一塊泉涌。

    “二狗,看前面哦。”

     當。

    陳二狗連人帶車一起撞上一根巷弄旁的電線桿,因為車速不慢,陳二狗由于慣性在空中拋出一道優美的拋物線,華麗墜地。

    某位引發事故的禍水尤物卻自顧自笑得顛倒眾生。

    只是隨後那頭牲口卻說了句讓這位尤物有殺人念頭的話,坐地上的陳二狗一抹鼻血,聲音不大卻恰好能讓曹蒹葭听到,咧嘴笑道︰“好大,我一只手剛好能握住。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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jackyarmani
公爵 | 2009-12-20 00:59:37

第020章 曹家女人

    這一摔注定是陳二狗銘記一生的精彩片段,但一想到這也許是身旁驕傲尤物精彩生活中可有可無的小插曲,陳二狗就很胸悶,必定身居高位的她似乎從不輕視他這個小百姓,但不知道為什麼,以前整個張家寨唾棄他這個不爭氣的敗家子,高中時代不少人明著暗著都罵他是不知道天高地厚的癩蛤蟆牛糞,但那個時候的陳二狗都是倔強著尊嚴著,盡管尊嚴得很沒有底氣,但面對曹蒹葭,有一種發自肺腑的無力感,就像他在大山第一次單獨面對一頭覓食的黑瞎子。

    看著這個女人的一笑一顰一皺眉,陳二狗很恍惚,等他們終于來到黃浦江畔,望著曹蒹葭望向江心的身影,陳二狗才明白這種感覺的根源,差距。蝸居于一所破敗高中或者一個小小的張家寨,再自負的學生,再高大的村民,陳二狗稍微仰頭,都能看出他們的高度,可她呢,陳二狗趴在欄桿上,狠狠揉了揉臉,放開嗓子吼了一聲。

    曹蒹葭扶著自行車,看了眼陳二狗,笑道︰“咋了?”

    陳二狗舒了一口氣,道︰“想家了。”

    曹蒹葭收回視線,不理會周圍川流不息行人對他兩關系的揣測,望著黃浦江上的游輪,道︰“我每次出門從不想家。”

    陳二狗呵呵笑道︰“你確實不像是那種多愁善感的人,富貴也不喜歡傷春悲秋,他說那都是吃飽了撐著的人或者郁郁不得志的廢物喜歡干的事情,初听刺耳,現在看來起碼大半是對的。你和富貴都不是常人,你們的思想境界,玄乎。”

    曹蒹葭笑道︰“你就是正常人?沒看到你剛才吼得路人連帶著以為我都是瘋子了?”

    陳二狗沒有反駁,他知道在這個女人面前如果自己都瞧不起自己,那就真的無藥可救了。

    曹蒹葭指了指遠處的明珠塔,輕聲道︰“有人說上海這座城市每個人都想站到最高的地方看風景,商人,政客,甚至是拉皮條的也有這個野心,這跟北京很不一樣,北京不理解上海的斗志,上海也不懂北京的侯門似海。我看到有篇經濟報道說茅台是帝王心態,五糧液是諸侯心態,放到北京和上海身上也算契合。”

    陳二狗神情流出不為人知的黯然,茅台,五糧液,媽的這些玩意以後要一箱一箱運回張家寨,全堆在那座墳前,讓那個小時候他不曾喊過一聲爺爺的老人一次喝個夠。

    原來爬東方明珠塔要花錢,而且很貴,陳二狗一听坐到265米的地方要100塊到頂部甚至要150,有點猶豫,他不怎麼想讓曹蒹葭花這個錢,他自己身上也沒帶這麼多錢,曹蒹葭倒是沒有半點心疼的表情,直接掏出三張100面額的鈔票,陳二狗抽回一張還給曹蒹葭,跟售票員要了兩張去265米的觀光票。

    曹蒹葭笑道︰“替我省錢?”

    陳二狗仰天看著那座塔,沒有說話,嘴角緊緊抿起,那張本來充滿鄉土氣息的臉龐在城市燻陶半年多後依舊殘留有不少農村人的執拗,曹蒹葭望著這張臉,依稀記起張家寨那晚這個男人的倔強背影,倔強得孩子氣,卻偏偏堅毅得讓人不敢打擾。

    只是不給曹蒹葭哪怕一點點感慨的余地,陳二狗進入電梯看到那位漂亮電梯小姐後就立即暴本質,他那種眼神永遠跟色迷迷相差一兩點,但也絕非純粹對美好事物的欣賞,而表情就更無懈可擊了,完全像一位老黨員在翻閱《共產主義宣言》,一旁冷眼旁觀的曹蒹葭看著有趣,那個電梯小姐就有些許尷尬了,電梯就那麼大,這麼個大男人直勾勾盯著,談不上厭惡,可終歸不舒坦。

    等到265米,陳二狗這批人走出電梯,那位好歹見過不少富人政要的高挑電梯小姐悄悄松了口氣。

    曹蒹葭輕聲道︰“這麼看人不好。”

    陳二狗疑惑道︰“我不就這麼看你的。”

    曹蒹葭搖了搖頭,道︰“不一樣,我知道你的性格,已經把你在我的印象中定性,所以只要不做出太超出我承受範圍的事情,我基本上都能忍受。但與人接觸,尤其是陌生女性,她們不了解你,如果還有再見面的機會,你制造的第一印象會產生決定性的交往結果。”

    陳二狗笑容似乎有點牽強,道︰“我又不要她們做我媳婦,不圖什麼好印象。”

    曹蒹葭沒有再作解釋,因為她一直覺得當一件事情需要通過辯論或者爭吵來讓對方屈服時,這不代表對方的不可理喻,而是自己的無能,所以她從不試圖去說服誰或者刻意解釋什麼。來到玻璃窗口,曹蒹葭眺望遠方,道︰“二狗,你看看這黃浦江邊上的摩天大樓,金茂大廈,環球金融中心,哪一棟背後不是充斥著財團的勾心斗角,政府的騰挪博弈,我們所在的那塊小地方就像張家寨之于黑龍江,沒事的時候有機會就多走出來看一看,一個男人能站多少高,取決于他能看多少遠,你腦子不比別人差,憑什麼不能站在更高的位置?不說什麼站在萬人之上這種大話,你從黑龍江千里迢迢跑來上海,做個有車有房的人這點野心有嗎?”

    “近代至今上海幾次大輝煌中唱主角的都不是上海人本地人,上只角成為這座城市潛意識中首先遵守的心里準則和地脈規範,一個好的商人把握不住這種命脈,在上海玩房地產就是玩火自焚。二狗,如果你能快點積累出原始資本,我倒是可以給你一些信息,不管是炒股還是玩基金,哪怕是去類似金橋張江國際社區這個項目分一杯羹也能讓你脫穎而出,說到底,人脈和靠山賺取的都是信息不對稱下的信息,內參資料或者智囊團規劃這些東西,拿給有心人,就是送錢。但這必須有一定資本作前提,空手套白狼的事情,在改革初期吃得很香,現在越來越不靠譜了,我沒那個本事讓你干違法的事,但鑽點空子還是可以的。”

    環胸站在玻璃窗旁俯瞰商業圈的曹蒹葭有感而發,興許是太久沒有和人對話的緣故,她破天荒說了一大通自己都覺得不著邊際的言語。

    只是卻很煞風景地沒有半點回應。

    突然,轉頭的曹蒹葭發現陳二狗臉色蒼白得有點異常,而且額頭也有汗水,仔細觀察,這個男人竟然一身汗水,曹蒹葭皺眉道︰“你恐高?”

    陳二狗尷尬,僵硬地點點頭,艱難道︰“我也是上了電梯才發現。”

    曹蒹葭猶豫了一下,道︰“剛才我說了什麼,你听進去沒有?”

    陳二狗苦笑道︰“沒。”

    曹蒹葭眨了眨眼楮,似乎在確定這個恐高的男人是否在撒謊。

    “我們回去。”

    曹蒹葭堅定道。

    陳二狗目瞪口呆,才花了兩百塊上來,還沒看就走?這錢花得未免也太冤枉了吧,趕緊解釋道︰“沒事,你看你的,我跟在你後面就行。”

    曹蒹葭二話不說,轉身就走,陳二狗想拉她,卻沒敢伸手,只好心懷愧疚和感激跟著她走向電梯。

    同一部電梯,同一個漂亮小姐,她看到陳二狗這麼快返回不禁有點頭疼。

    對她一見鐘情的男人不少,大江南北貧窮富貴的都有,可用這麼個土老帽的法子表達那方面想法,實在不咋的,掛著一張職業性笑臉,她內心充滿了對陳二狗的腹誹。

    曹蒹葭輕柔打趣道︰“敢情你不是替我省錢,是怕到了這塔的頂樓站不穩啊?陳二狗啊陳二狗,有你的。”

    陳二狗那張本就略微沒有血色的臉龐愈發蒼白,額頭滿是汗水,緊握著拳頭,擠出個實在不怎麼鎮定好看的笑臉,道︰“沒,開始真不知道自己有恐高癥。”

    他再次望向那個穿著一身突顯身材的漂亮制服的電梯小姐,眼神如出一轍,只是這一次的殺傷力明顯弱了許多。

    曹蒹葭密不透風的心境像是被毫無征兆地撩撥了一下,她終于知道這個男人為什麼要像一頭沒有見過女人的牲口那般看電梯小姐,他無非是想把恐高轉移到她的身上,曹蒹葭微微低頭,看著陳二狗那緊緊攥起的雙手,嘆息著感慨,手心已經都是汗水了吧。其實她何嘗猜不出陳二狗起初選擇坐到265米的真實原因,這個不喜歡把自尊掛在嘴邊的東北男人是想下次請她坐到頂樓作為補償。

    她猛然想起自己記恨了二十年的爺爺,老人某次大發雷霆的時候曾經對她母親說過一句話,曹家的女人,可以看不起將軍的兒子,看不起省長的孫子,但哪怕是一個乞丐,只要是站著而不是跪著活著,只要你肯嫁,我就敢答應!

    “二狗。”

    “嗯?”

    曹蒹葭看著一頭霧水加冷汗的男人,出個能讓太陽從西邊出來的孩子氣笑臉,悄悄道︰“別看她,她沒我漂亮,看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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