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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erjiann
王子 | 2011-11-3 16:46:54

本篇最後由 nike 於 2017-8-31 16:28 編輯

本帖最後由 herjiann 於 2011-11-14 12:15 編輯

第一集  古剎血影
楔子

    五年前某日……

    暗紅色的血液在土石間流淌滲透,奇形怪狀的屍體碎塊散落在方圓數里的石林中,色彩斑斕,給這千百年來

少有人跡的荒涼之地,帶上了妖異的綴飾。

    在林立的石柱中,有極不相稱的人聲嘈雜……

    「沒有找到?」

    「上當了!瞞天過海之後,還有虛實相生,必定是被另一撥人帶了去!」

    「快追!說不定還來得及!無論如何,這寶貝也不能落在羅老妖的手裡!」

    說話的人們破空飛去後很長時間,在一個狹小石縫的陰影中,忽地有了變化。

    一個古怪的扁平狀物體,從石縫中探出來,然後猛一膨脹,便恢復成一個正常的人形,而他的手中,則捏著

一塊奇特的多稜晶石,在月光的照耀下,發出瑰麗多姿的光芒。

    人影將晶石舉起來,看著半透明的體表下,那古色古香的符號:「東南林海、妖雷古剎、霧、難道……」

    他的臉在晶石略呈圓弧的滑面上扭曲了,這讓他狂喜的神情越發光怪陸離。

    他緊握著這從天而降的寶貝,忍了好久,終於狂笑出聲:「好寶貝,好寶貝!能讓散修盟會出動兩位執議,

能讓羅老妖欲得而不能,一定是好寶貝。妙,妙得很!」

    笑聲在亂石中迴盪散射,又高拋入雲。天空中,一位纖小秀麗的少女打了個呵欠。

    「現在的修士都這麼蠢嗎?還是我那個便宜師弟更有趣些,嗯,明天就給他送個美人兒過去……只是,青姨

啊,這種無聊的事,還要多久才結束?」

    一身青袍的冰冷女修淡淡應聲:「你最清楚,何必問我?」

    「那……唉,就等到羅老妖他們上鉤再說吧!這裡留給你,我走嘍!」

    少女拍拍座下的「大黑狗」,歡呼一聲,騰雲駕霧,瞬間遠去了。

    石林中的人影也似乎聽到了什麼聲息,四處張望了一下,也鑽入了亂石之中,很快不見了蹤影。

   

第一章 逃命

    東南林海。

    黃昏時分,無邊無際的大森林中,已是天光昏暗。

    一個灰衣道人喘著粗氣,在繁密的枝葉間隙中狂奔。

    奇形怪狀的枝葉亂影,就像是惡鬼伸出的臂膀,怪笑著阻擋他的去路,又在巨大的衝力前粉碎斷裂,留下一

路刺眼的痕跡。

    速度不慢,只是這痕跡也太顯眼了些,就算是剛懂事的孩子,也能順著一路追蹤過來,更不必說後面那幾位

大名鼎鼎的修士。

    再跑了三五里路,灰衣道人已經聽到了後方破空而來的尖嘯。

    他怪叫一聲,身體一個翻滾,本來橫衝直撞的身體,霎時柔化到不可思議的地步,就在幾無縫隙的枝葉之間

,鬼魅般穿了過去。後方巨力襲來,橫在中間的兩棵巨木轟然粉碎,他的身形卻借了這一把力,去勢更疾。

    「真是其奸似鬼!」

    追襲之人嘿然一聲,身形躡空直上,鷹隼般的眼神一掃,確定了灰衣道人的去路。不用他多說,兩翼同伴便

包抄而上。

    不一會兒的工夫,氣勁交擊的轟鳴便再一次響起,只是仍如這邊一般,倏起忽落,只是剎那間,便再次斷絕



    高空這人眉頭一皺,向著那方趕去。

    剛到氣爆聲響起的上空,便有一個修士罵罵咧咧地飛上來,肩頭衣物粉碎,皮膚上則烙了一個血紅的指痕。

    「四哥,這小子的『血神劫指』有了兩三分火候了!一時大意……」

    高空這人搖了搖頭,不讓同伴再說下去。只將目光定在傷痕上,眉頭稍皺又開:「指力前凝後松,顯然他身

上傷勢未癒,跑不了多遠!接著追!冥王宗的招牌不能砸在咱們十八冥將手裡,我宋元敕還丟不起這人!」

    同伴大聲相應,兩人復又投身到已漸起水霧的樹叢中,轉眼間就不見了蹤影。

    「宋元敕?第四冥將?」

    灰袍道人伏在一處樹根上,身形縮成一團,灰色衣袍與霧氣結合得天衣無縫,加上上空的兩位冥將沒想到他

會有這麼大的膽子,這才給他瞞過。

    只是,瞞得了一時,卻瞞不過一世,不把這些吊靴鬼解決掉,他無論如何,是沒法在這茫茫林海中存活下來

的。

    「該死,還是在修煉時太過張揚,引人側目。否則十三血坑修畢,化血煉法大成,怎麼說也要有血散人一兩

成的功夫,又怎麼會像現在這樣,如過街老鼠般被人趕得東躲西藏?」

    他自怨自艾了一會,又想到:「但如果能進入那處所在,通玄界又有何人能找得到我?到那時,期以百年,

修煉大成,迸退之間,天下誰能阻我?」

    正是因為這個念頭,他才會在這殺機四伏的叢林中支撐下去。只是,隨著日子的推移,圖謀他身上寶貝的修

士會越來越多,再這麼下去,他還能掙紮多久?

    太陽下山了,當期盼已久的暮色籠罩整個森林,灰袍道人長出一口氣,身形如鼠走蛇遊,藉著樹木的陰影,

往某個方向行去。

    由於顧忌著四處的追兵,他速度極慢,直到半個時辰之後,口鼻間才透入那熟悉的水氣味道。

    前方視界豁然開朗,重重林木之後,竟是一個廣達數十里的大湖,此時水霧漸消,月光灑遍整個湖面。灰袍

道人便像是一條碩大的草魚,從湖岸邊哧溜溜地滑進水裡,打一個擺子便不見了。

    一口氣遊到湖心一處小沙洲,他才將腦袋伸出水面,且隱在沙洲形成的陰影中,目光閃動,看向對岸那一片

與林木岩石截然不同的陰影。

    「妖雷古剎,我真的能從那裡面得到想要的嗎?」

    面對那可望而不可及的目標,他短暫的失神,但很快就被從天而降的警兆驚醒過來。他雖然有所覺,只是卻

已失去了做出反應的時間,只能僵直著身子,將兩人落在沙洲上的聲響聽了個真切。

    最近的那人,距他不超過十步!

    對方應該只是到這兒來落腳,並沒有發現他。這也虧他體質特殊,五行中與水最為契合,水遁修習也最為精

純,在這水氣瀰漫的大湖上,天生便有一層防護,可是這也維持不了多久。

    沙洲上傳來說話的聲響,說話的那人,灰袍道人還有些印象,知道是十八冥將排名第十五位的元爍,嗓門是

出了名的尖銳,聽他說話的語氣,另外那人應該也是冥將之一。

    元爍道:「小小的一個孤魂野鬼,出動了七位冥將不說,便連元難也要過來,他若來了,我們十八冥將的臉

面往哪兒擱?」

    另一個冥將的聲音顯得頗為厚實:「他畢竟是大尊,而且我們迄今為止,辦事不力也是真的,誰又能想到,

那個蕭重子,竟然這麼個難纏法!」

    能讓眼高於頂的冥將如此評價,灰袍道人,也就是冥將口中的蕭重子聽了,也頗有些自得。只是聽到元難的

名字,他心頭便是一縮:「元難?『附鬼靈尊』?」

    這個在通玄界大名鼎鼎的名號,讓他背上生寒。

    冥王宗的成名高手最為人所熟知的有三個「集合」,其一便是此時正和他捉迷藏的十八冥將;其二則是以合

擊之術名震天下的七冥星使;最後,便是個人戰力出眾的五大靈尊!

    而元難位列五靈尊之首,可說是僅在宗主無盡冥主之下的第二號人物,是通玄界最強勢的真人境修士之一。

    他何德何能,竟然要元難親自出馬?若果元難親至,他又該怎麼應付?

    正沒個主意的時候,只聽元爍又道:「那個消息確實嗎?別讓我們抓住那小子,卻發現是被人耍了,那我們

在這裡耗掉的精力,又該怎麼算?」

    另一冥將回應道:「只這個消息,便值得空耗精力,何況是經宗主確認過的?這一點不需我們操心。倒是這

消息之後,魅魔宗……咦?你有……」

    下一刻,元爍澎湃的真息爆發,卻又無聲無息,在湖面上一掃而過,懾人心魄的呼嘯聲方起又落。

    十尺之外,蕭重子渾身僵直,腦子裡一片空白。而這個時候,元爍下半截話才響起:「……有沒有聽到什麼

聲音?」

    元爍先出手,後說話,手段實在陰毒得很。只是待呼嘯聲過去,蕭重子很奇怪地發現,自己竟然還是安然無

恙,緊接著,他便聽到沙洲上兩人同時「呸」了一聲,罵這裡特有的飛翼毒蛇如何煩人。

    他暗中籲出一口長氣,心情大起大落之下,雖然浸泡在水中,依然覺得冷汗涔涔,差點兒就虛脫過去。

    被這麼一打岔,沙洲上兩人的話題自然不會再繼續下去,又說了兩旬閒話,另一個冥將說是要去對岸布控,

首先離開。

    蕭重子眼角的餘光看到那人飛得遠了,先鬆一口氣,但他的心情卻不可避免地因為一句「魅魔宗」而沈重起

來。

    「消息果然還是從魅魔宗傳出來的,只是怎麼又扯上了冥王宗,還有,說不定連散修盟會也……我該怎麼辦

?」

    他心中不免有些悔意。當年一時貪心,拿了那塊「雲霧石」,一舉得罪了兩大勢力,五年來卻沒有從上面得

到哪怕是一絲好處,反而要擔驚受怕,東躲西藏。

    魅魔宗是什麼?自從嗜鬼宗從幽魂噬影宗裡分割出去,魅魔宗就是當之無愧的第一邪宗,宗主羅老妖也穩居

邪道第一宗師之位達千年之久!這樣的宗門,被他得罪了。

    散修盟會是什麼?自六十年前成立之日起,這個看似鬆散的盟會組織,便成為通玄界最耀眼的勢力群體。

    玉散人、妖風、青鸞、鯤鵬王……一連串頂級宗師、大妖魔的名號,便足以讓任何人為之仰視。

    即使其內耗嚴重,但想想百獸宗吧,這五千年來,第一個被除名的宗門,便證明了散修盟會的可怕。而這個

勢力,也被他得罪了!

    現在想想,他所謂的「理想」確實相當美好,但當路途上橫著這兩座高山之時,實現的過程也就相當相當漫

長,漫長到讓他絕望的地步!

    他心中惶惶,心思也就不在沙洲上了。一段恍惚之後,等他想到不遠處還有個近在咫尺的大敵時,卻忽地發

現沙洲上聲息俱無,也不知道元爍是走了,還是仍然停在上面。

    這種難以確定的事情最是折磨人,蕭重子又等了一會兒,只覺得全身上下僵硬酸痛,便連體內未癒的傷勢,

也有復發的跡象,越是這樣,他越不敢動上哪怕是一根髮絲,只能就這麼浸在水中,等著老天爺的發落。

    偏就在這時,遠方人影閃動,剛剛離去的那名冥將不知怎地又飛了回來,轉眼間就上了沙洲,奇道:「元爍

,你怎麼不……」

    話說了半截,便戛然而止,隨之而起的,便是一聲低低的悶哼。

    蕭重子離得近,便感覺到有一絲隱晦之至的元氣波動,稍現又隱。沙洲上沈重淩亂的腳步聲忽起,然後又是

一聲低啞的嘶叫,在廣闊的湖面上飄了不多遠,便寂然不見。

    下一刻,蕭重子眼前一暗,一個人影忽地摔下,幾乎是擦著他的臉鑽下水去。這樣的突來變故,讓蕭重子緊

繃的心弦剎那間斷裂,他大叫一聲,一指點出,正是已有了數分火候的血神劫指。

    妖異的力量像捅破一張薄紙,穿過前方的肉體,再從那人背後透出去,所經之處,血液沸騰,而這變故便像

是瘟疫一般,瞬間蔓延到全身。

    只這一瞬間,那人身上血液便憑空蒸發了十之七八,再加上由此抽取的大量元氣,任是何等樣人,也是死得

透了。

    只是,便在那人死去的時候,蕭重子看得真切,對方的衣飾,分明就是……冥將?

    他不敢相信這麼容易就殺了一位冥將,只是還沒等他想明白,頭頂上的土石驀然洞穿,尖銳的寒意抵在他頭

皮上。

    與之同時,一個聲音清晰地傳入他耳中——

    「好手段,哪位?」

    聲音中透出些從容沈靜的味道,頗有威勢,但更重要的是,頭頂上是一把可以讓他瞬間死去的利器,時時刻

刻透出可以凍結他腦漿的冰寒。

    在這種情形下,由不得他不回答,他乾嚥了口唾沫,澀聲應道:「蕭重子!」

    頭頂上靜了一靜,之後那聲音才又悠悠傳了下來:「蕭重子?我聽說過你的名頭,傳說你為了修煉一門邪功

,在這東南林海內,捕殺落單的修士,作為修煉的鼎爐……是不是這樣?」

    蕭重子心中一動,從上頭這人的語氣中,聽不出他對自己有什麼圖謀,也沒有那些衛道士慣用的口吻,再聯

想之前陰森詭譎的刺殺,恐怕此人也是同道中人。這樣,說不定還有機會。

    想到這裡,他爽快地認了:「不錯,正是如此!」

    「是嗎?你這人惡名不小,修為卻是一般,到這裡來『除魔衛道』的,都是為掙些名氣,積點兒功德的小輩

。怎麼會有讓冥王宗出動一名靈尊,七個冥將,到此大動干戈……嘿,由冥王宗替天行道,豈不滑稽?」

    蕭重子聞言心中一冷,這才知道對方心思細膩得很,不是可以輕易唬弄的人物。他窒了窒,才回應道:「這

個……我也不知!」

    「哈,好得很!」那人話中聽不出喜怒,越是這樣,蕭重子心中越是冰冷。只覺得頭頂上那柄利器,隨時都

有可能刺下來,將他滿腔的希望憧憬,一起穿透。

    頭皮上一陣疼痛,他再不敢虛言應付,大叫一聲:「且慢……我說!他們是衝著我手裡的秘籍而來!」

    「秘籍?就是你修煉的邪功?冥王宗七鬼攝海破也算是一等一的法訣,他要你這玩意兒有什麼用?」

    蕭重子乾笑一聲道:「我那秘籍,乃是《血神子》!」

    上面靜了一靜,才聽到那人驚道:「血神子?血散人的《血神子》?你怎會有?」

    上面那人的表現讓蕭重子心中隱然有些得意,但隨即就是滿腔疑懼。

    可箭在弦上,不得不發,他只能接著說下去,但小心之下,已自降一輩:「晚輩早年偶然得了幾頁《血神子

》殘篇,修煉之後,欲罷不能,便著力在此界收集各斷章殘稿,幾百年來,僥倖多得了幾頁,這才認真修煉……



    他這話倒是有八九成真實,《血神子》雖為魔道最頂尖的無上法訣,但千萬年來,卻沒有一個穩定的傳承脈

絡,其中多有傳抄轉載,有頗多斷章殘篇流傳於世。

    直到血散人橫空出世,以高超手段和絕頂才情,將《血神子》發揚光大,更獨創「血魔化心大法」,入真一

宗師之列,才算是定了「血神正宗」。

    但那些抄本斷章也並未就此斷絕,若一個修士真花上數百年的時光收集整理,十成十不敢說,有個三五成倒

也可能,只是其中真假混雜,能不能修出成就來,便要另說了。

    上面那人聽了他的解釋,只「嗯」了一聲,也不知是信還是不信,蕭重子心中忐忑,就算浸在冰冷的水中,

額頭上也滿是汗珠。

    對他的窘態,上面那人有如目見,嘿然道:「當我像冥王宗那麼沒品?就算是《血神子》全本在此,我也不

會多瞧一眼,何況是你那東拼西湊的玩意兒!」

    但願你真是這麼想的!蕭重子腹誹一聲,緊張的心思卻也略鬆了一些。哪知上面那人忽又說了一聲:「不對

!」

    蕭重子心頭重重一跳,怔了一下方道:「哪裡不對?」

    上面那人冷然道:「嘿,當我沒聽到他們說話嗎?無盡冥主確是貪慾無盡,只是羅老妖心思淵深,自有丘壑

,也算是此界一等一的宗師人物。

    「我雖自負,也自知暫不如他。連我都看不入眼的東西,他又怎會在意?你,還有什麼話說?」

    蕭重子心中真如冰窟一樣,但他知道,與《血神子》之事相比,現在這事更是要命百倍。之前可以求個僥倖

,但這事,卻沒有半分僥倖可言。若是說出來,他必定是個死字。

    因此,即便是他心中懼到極處,也只能一口咬定:「這個晚輩實在不知!」

    他也知道這話沒有任何意義,頓了頓,又苦苦求道:「前輩明鑒,晚輩區區一個散修,除了這一部《血神子

》殘篇,便再無長物,又怎知羅老妖是圖得什麼?

    「如果前輩有意,大可將這殘篇拿去,便當是晚輩的孝敬,只求前輩看我向道之心尚在,饒我一命,日後如

有所成,必合身以報!」

    話到後來,已略有哽咽,上面那人又是一陣沈默,蕭重子感覺有門兒,正要再求,忽聽上面那人問了一聲:

「你在哪兒修煉?」

    蕭重子脫口道:「妖雷古剎!」

    出口便有些後悔,但這時已顧不得那麼多了。

    他爽快的回答顯然令上面那人頗為滿意,對方嘿然笑道:「嗯,能讓無盡冥主臉上難看,也算值了!算了,

你去吧!我倒想看看,幾百年後,這世間能不能多一個血散人!」

    蕭重子如蒙大赦,口中呼道:「晚輩當面謁尊顏,以謝前輩不殺之恩!」

    那人哈哈一笑道:「不用!你只要幫我一個忙……咦,這冥將是你殺的吧,果然是《血神子》,看這傷勢,

血神劫指也有了兩三分的火候!」

    蕭重子這才看到,剛剛被他一指戳死的冥將屍身已浮上水面,由於血液大半蒸發,屍體倒似縮了水,乾癟難

看。

    他不知那人是什麼想法,只能含糊應聲,接著耳邊便響起一聲斥喝:「上來!」

    頭上利器應聲縮了回去,他心頭一震,不知那人為何出爾反爾,卻不敢怠慢,應了一聲後,馭氣翻了上去。

    腳還沒沾地,忽有一陣勁風撲面而來。

    「不好,老王八要翻臉!」

    蕭重子本能地有了這般想法,他心中驚懼,但也要垂死掙紮一番,對方勢頭太猛,他來不及看,只是估摸準

了來勢,大叫一聲,一指向那處點出,正是血神劫指。

    一指正中目標!

    在蕭重子難以置信的目光下,元爍僵硬的面部表情沒有任何變化,身體向後拋飛,重重摔在沙洲邊緣,接著

滑落水中。即使是他身上血液活性已消,被這霸道的指力擊中,仍然給蒸發了四五成,身體也很快乾癟下去。

    「中計!」

    蕭重子收回手去,猛地衝前,低頭看元爍的屍身,找了一遍,也只發現他留下的指痕。

    血神劫指力量霸道,中指處肌體粉碎如糜,便是之前有什麼傷口,這一下子也給遮掩過去。他恨恨咬牙,擡

起頭四面張望,卻哪能看到半個人影?

    便在此時,湖對岸呼嘯聲起,元氣波動劇烈。蕭重子怒罵一聲,知道自己給那人背了黑鍋,但他也沒機會去

解釋,便在對岸人影出現之前,縱身一躍,跳入湖中,轉眼間不見了蹤影。

    「這人就是蕭重子啊,倒也有趣,有點兒我當年的味道!」

    百丈高的天空中,一個人影躡虛而立,道袍飄飄,仙風道骨,宛若有道全真。

    他目光注視湖面上漸起的紛亂,微微一笑:「話中不盡不實,有趣的東西倒是不少。不過,麻煩更多!小妖

精找我來,莫不是要看我的笑話吧!」

    正思忖間,遠方元氣波動襲擾過來,他眉頭皺起,身形一轉,整個身體像是沒入了夜空之中,再無半點兒蹤

跡。稍差半分,遠方天際青白光流閃過,劃過夜空,直撲湖面。

    「元難老鬼來得好快!現在正面相對,我還不是他的對手……嗯,但願這一個月裡,別再來這些煩人的傢夥

了!」

    他目光轉向湖對岸那面不屬於天然的陰影,繼而想到了蕭重子說出此地時,微妙的態度變化:「妖雷古剎,

對了,小妖精所說的會面地點,也是這裡!」

    他勾起唇角,正要移過去,心中忽地一動,目光偏移,恰看到湖面上一點微光亮起,卻在瞬間漲滿了整個視

界。

    道人先是驚訝,隨即又嘿然冷笑:「好個元難!還是小看他了!」

    冷笑聲中,他也不作勢,斜披在背後的長劍,鏘然聲中彈出鞘外,帶起一溜青光,在身前一繞。道人這才握

住劍柄,口發清嘯,劍氣森然,如竹影交錯,層層疊疊。

    撲面而來的真息狂飆,便像是撞入了幽深的竹林裡,在一陣「唰唰」的風嘯聲中,漸漸消減,直至於無。

    湖面上傳來了極淡的驚咦聲,又很快轉變成一聲森森冷笑:「青煙竹影百疊障,是明心劍宗何人在此?」

    道人知道說話之人,便應該是元難了,雖說此人輩分、修為樣樣在他之上,但身為正道宗門的精英弟子,在

面對這些邪魔之時,也是要講些骨氣的。

    他微微一笑,不卑不亢地回應——

    「明心劍宗門下,『靈竹』李珣,見過元難大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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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erjiann
王子 | 2011-11-3 16:47:36

第二章 古剎

    來人正是李珣。

    時光如水,倏乎即逝,此時此刻,在通玄界摸爬滾打了七十餘年的他,已不是當年青澀的毛頭小子,即使是

面對包括元難在內的七位高手,也依然從容視之。

    畢竟,他現在也積累了一份屬於他的聲望——「靈竹」李珣,在通玄界的年輕一代中,可說是最出類拔萃的

幾人之一。

    無論是萬里追殺作惡多端的「氓山老怪」,又或獨鬥為惡一方的千年殭屍王,還有以一人之力,力抗無心宗

十二『心魔』等等事跡,都為他的形象塗抹上一層層亮麗的光彩。

    也正因如此,此時湖面上,才會因為他的回應,而蕩起一波漣漪。

    站在湖心沙洲上的元難皺起了眉頭:「『靈竹』李珣?就是用三年時間,困殺『天鷹妖王』,號稱正道十宗

三代弟子中,禁法第一的那個?」

    元難是個頗為醜陋的中年男子,塌鼻長臉,雙目細長,右頰處還有一道扭曲如蛇的黑色長疤,五官都有些微

微走形,只是身姿頎長,挺拔有力,也算是別有一番威勢。

    他雖然位高權重,但對通玄界近年來如日中天的後起之秀,還是有些印象的。他瞥了一眼宋元敕,也得到了

肯定的響應。

    宋元敕在宗門中的地位被元難穩壓一頭,說話行事自然要小心,他瞧著元難的臉色,在確認了李珣的身份之

後,又謹慎地補充道:「最近我宗在這裡行事高調,引來不少閒人,這『靈竹』或許是其中之一……」

    元難微微點頭,他也聽出來了,宋元敕話中的意思,是不願與這個近來如日中天的修士結怨。

    但他一向自負,對這個也不看重,仰天一笑,聲音無視數百丈的距離,在李珣耳邊響起:「原來是明心劍宗

的後起之秀。好極了,給我個解釋。你到這東南林海來,為了什麼?」

    這話絕不客氣,但卻非常符合元難的身份。若論輩分,他是李珣的師祖一級,冥王宗與明心劍宗又是一正一

邪,數萬年來不知有多少恩怨摩擦,如果他客客氣氣地問話,反倒是奇也怪哉。

    天空中的李珣也明白這個道理,聞言微笑道:「追蹤一個對頭,恰好路過,驚擾諸位,抱歉!」

    「對頭?哪個?」

    李珣忍住心中的荒謬感,淡然道:「老對頭了,幽魂噬影宗大姓弟子,百鬼道人便是!」

    他這邊說得輕描淡寫,下面冥王宗諸人卻是一陣嘩然。

    「幽魂百鬼?」

    並不是說這個名號比「明心靈竹」還要響亮,而是冥王宗與此人之間的仇恨,便是傾盡三江五湖之水,也難

以洗淨。此時便連元難也把持不住大尊的威嚴,醜陋的臉上青黑之氣交錯,殺氣森森。

    這也由不得他不怒,近二十年來,冥王宗與幽魂噬影宗關係緊張,為了幾塊鬼靈死地,幾乎是連年衝突,大

致是各有勝負。

    但唯有這百鬼道人留給冥王宗的,只有洗不盡的恥辱與仇恨。

    最近,也是最典型的例子——

    七年前,百鬼單槍匹馬潛入冥王宗剛佔據的一塊鬼靈死地,以絕高的禁法修為,設下「通幽鬼路」,竟在無

聲無息間,將七冥星使之二打成廢人,需精密合擊的七冥星陣,也立時土崩瓦解。

    自從當年鍾隱「一劍破七冥「之後,冥王宗還從沒有吃過這種大虧,元難又如何不惱?只是

    「小子安敢欺我!」元難森然回應:「那百鬼被北地我宗九冥將追殺,自身難保,又怎麼出現在這東南林海

?」

    「九冥將?」李珣不介意刮一下元難的面子:「還請大尊節哀順變,就我所知,百鬼一個月前突圍,九冥將

合擊之時,有四人遭難。也多虧貴宗合圍,我才能及時跟上來……」

    此言一出,湖面上就連「嘩然」的力氣也失去了,即使是在百丈高空,李珣也能感覺到,元難驚怒如狂的眼

神盯視上來,幾乎已把他當成是殺人兇手,極欲碎屍萬段。

    從本質而言,元難的遷怒是正中目標。

    但他終究不知道其中的關竅,而且他也算是前輩高人,即便是明知李珣頗有幸災樂禍的心思,也不能失態。

    在一陣狂怒之後,元難硬生生壓下心中殺意,森然道:「多謝告知……既然是路過,也好。這幾日,我宗在

此有事解決,不歡迎其它宗門插手,你自去吧。若百鬼那廝真在附近,自有我宗與他了結!」

    他說得不好聽,李珣的回應也很痛快:「我不會打擾貴宗行事,但我的行蹤也不需要貴宗置喙。就此告辭,

請了!」

    不待元難發怒,他冷冷一笑,拂袖而去。

    廣闊無邊的東南林海。

    粗可合抱的參天巨木,結成綿延數十萬里的原始森林,成千上萬的水流暗河縱橫其間,奇花異草,珍禽異獸

不可計數,是修道人經常光顧的福地。

    李珣要去的妖雷古剎,便是坐落在這林海深處,千多年前,這裡也是個頗有名氣的地方。

    一代妖僧雷音曾落腳在此,收幾個弟子,煉煉邪法,日子也算快意,但後來卻惹怒了鄰居——無量海上的無

量天宗,一夜之間,基業便給連根拔起,這妖雷古剎,也就成了廢墟。

    「果然是廢墟啊!」李珣站在這座破敗大廟的正門前,看著陰森森洞開的門戶,啞然失笑:「當年無量天宗

必定是從這裡破門而入,好端端的一個紅銅大門,給砸成了什麼樣子!」

    林海中空氣潮濕,古剎又依著一處大湖修建,數百年沒有人跡,台階上的青苔已厚厚一層,便是門後躺倒的

銅門殘片,也都給腐蝕得差不多了。

    李珣腳不沾地,輕飄飄跨門而入。

    古剎五進院落,殿字樓台以百計,中大佛殿十餘間,若在人間,也算是大手筆了,但在通玄界,也就是個僅

可容身的小廟吧。

    「嗯,不但小,氣味兒也怪!」李珣鼻頭聳動,這裡除了濃重的陰潮之氣外,還有股淡淡的血腥氣。順著氣

味,李珣不去正殿,在前庭側方一處佛堂內,找到了氣味生發之源。

    佛堂中供奉的佛像早給打得粉碎,供案之下,地面下陷成一個一丈方圓的坑穴,不知多深,坑中血肉狼藉,

濃濁的血液正微微鼓漲翻滾,彷彿這地下有柴火燃燒,而這裡便是一鍋將開的血肉羹。

    他皺皺眉,自殿外折了一根樹枝探了探底:「一尺三分三……」隨即腳步不停,又到另一邊的佛堂去。

    不出他所料,那邊也有一處這樣的坑穴,徑長、深度相仿,只是其中卻是一汪黃水,上面飄著一些殘肢斷臂



    李珣在古剎中轉了一圈,六個大殿、四個佛堂、兩座鐘樓,還有後庭,共十三個坑穴,其中正殿坑穴徑三丈

,尚未有血汙,其餘十二處,除了最先到的那個佛堂,其餘各處,都是一坑黃水。

    查探完畢,李珣站在一處還算清爽的偏殿中,皺眉思忖。

    「十三血坑……果然『化血煉法』。」

    旁人不知也就罷了,他又怎能不知,這十三血坑可不是簡簡單單挖個坑就行的。為了修煉『燃血元息』,十

三血坑需以地火為基,以精妙禁法聯結元氣,使精純元息在十三坑內互通往來,方有奇效,而這裡就這樣挖了幾

個坑,便成嗎?但事實擺在眼前,李珣也不能不信。

    想了想,他手上掐個了靈訣,正要施放,心中忽地一動,目光偏移,向旁邊陰影中一掃,沈聲喝道:「誰?



    「李真人,是我!」

    這是一個普普通通的響應,然而,開口的人卻絕不普通。

    隨著話音,一個纖細的人影裊裊婷婷走出來,向這邊微微一福。

    李珣先是一驚,但很快就定下心來,老老實實回了一禮:「原來是羽夫人,先前孟浪了,莫怪!」

    頓了頓,他又謹慎地道:「此處說話,無礙嗎?」

    「真人放心,不礙的!」出來的女修微微一笑,一時間,昏暗的大殿內也似被這女修傾城艷色所驚,猛然一

亮。

    李珣不是不沾葷腥的貓,對眼前女修的艷色,自然也頗為心動,但要命的是,他對這女修知根知底,以致根

本動不了歪念頭。

    眼前這女修,正是北極夜摩之天的主人、散修盟會十大執議之首、通玄界三散人之一的玉散人……的侍女。

也就是以宮、商、角、征、羽為名的「妙化五侍」中,排名最末的羽侍。

    說是侍女,其實便是侍妾的身份。因此,李珣才尊稱她一聲「夫人」。

    若僅僅是這樣,也就罷了,可李珣記得清楚明白,此女在被玉散人收為侍妾之前,還有一個身份——陰散人

的親妹妹,秦婉如的娘親。

    見過二女後,誰也不會否認其中有微妙的血脈聯繫。除卻依稀有些相似的五官輪廓外,這對母女花的神韻也

頗為相似,兩人都是那種柔弱到骨子裡,也嫵媚到骨子裡的尤物。

    只不過,秦婉如在柔弱中,總有一股欲挫而不能的堅韌,使男子總無法真正的征服她;而羽侍則是柔弱之下

,更有一番似水的溫順,柔至極處,足以化去一切的剛硬——至少表面上如此。

    李珣不介意對方是玉散人的侍妾,當然也不在乎已經成為傀儡的陰散人,然而他畢竟與秦婉如有肌膚之親,

在這種情形下,面對羽侍,即使對方全不知情,他心中也是有幾分尷尬,自然也就少往那裡去想。

    羽侍當然不知道李珣心中轉的是什麼念頭,但她在這幾十年間,與李珣也打了不止一次的交道,知道這個外

表看上去光風霽月,一派仙風道骨的修士,心底是何等狠辣陰沈。

    雖說這些年來,此人一向乖覺,但她仍不敢大意,柔柔一笑道:「勞煩李真人到此相助,妾身感激。只是,

真人似乎來晚了些?」

    「啊,路上碰到了一個對頭,耽擱了些時間。」李珣漫不經心地找了個理由,然後便將話題轉移到他所疑惑

的事情上去:「師姐要我做事,我沒意見,只是今日此事,總覺得沒有來由,羽夫人可願為我解惑?」

    「沒來由?」

    「不錯,區區一個蕭重子,似乎不值得我們大動干戈,除非,他身上還有……」

    「李真人!」羽侍忽地開口打斷他的話,柔媚的面孔上並沒有不滿之色,但她輕柔的語氣中,卻有著令李珣

不得不重視的意味。

    「無憂小姐吩咐下來的事,恕我不能說得太多。而且我也在想,真人只要將小姐拜託的事情做好,也就足夠

了!」

    李珣微一咧嘴,似乎在笑,但眼中寒芒閃爍,分明是另一種味道。他盯著羽侍的俏臉,最終還是點了點頭:

「這個自然。」

    羽侍溫和一笑道:「如此,我便回去覆命了。東南林海這邊,還要多請真人費心!」

    李珣略一皺眉,道:「怎的,羽夫人要走?難道師姐將這邊的事情,全撂在我身上了?」

    「真人言重了。以真人之能,這種事情,不過是舉手之勞吧!」

    李珣抽了抽嘴角,也不說話,只是拿眼看她。

    羽侍並不與他對視,淺淺一笑,微垂下頭去,柔聲道:「是了,無憂小姐還留了一句話給真人:若是果真為

難,或者那蕭重子自己找死,也不用管他,只要不要讓人知道便成!」

    「嗯?」李珣這一次是真的吃驚了,他腦子裡霎時轉過了千百個念頭,似乎找到了點頭緒,卻又看不真切。

但有一點卻是很肯定的——

    散修盟會剛忍了十年,又要出招了嗎?

    羽侍離開後很長時間,李珣都在考慮這個問題,只是信息畢竟太少,總看不分明。但他也算是拿得起,放得

下的人物,不再多想,將注意力轉移到眼前的事情上來。

    「若真如羽侍所說,此事反倒容易了。只要暗將蕭重子殺死,再毀屍滅跡,不就成了?」

    李珣嘿然冷笑,他當然知道,這種念頭想想可以,真做出來,那小妖精必不與他罷休,他還是按部就班地做

下去為好……咦,剛剛他想什麼來著?

    目光掃過陰森森的大殿,李珣想了想,身形倏然逝去。

    距妖雷古剎約五十里的一處密林中。

    夜色早已深了,在這無邊林海之中,蟬聲輕唱,群蛙低鳴,李珣目光不受黑暗的限制,在四面一掃,確認布

下的禁制沒有疏漏,這才掐動靈訣,學自鍾隱的「骨絡通心」之術,徐徐展開。

    鍾隱為他量身訂做的秘法果然不凡。

    在法訣牽引下,他體內氣機流變,寄魂轉生之術不發而自生,剎那間質氣轉換,本來絲絲縷縷流動的玄門真

息,「蓬」地一聲脹開,化為滔滔陰火,在膻中脈輪處一個脹縮,又歸於深寂。

    變動的不只是真息質性,包括肌肉、骨骼、氣脈,都在這一轉化中,生出微妙玄奧的變化。

    本來線條柔和,溫文爾雅的面容,只因為幾道肌肉的移位變化,又抽去血色,便完全變成了另外一個人,除

了同樣英俊之外,面目神態總有些說不出的陰冷詭譎。

    將兩張臉擺在一起,怕是找[16K--小說網,手機站wap。16k。cn]不出半點兒相似的地方。

    這面目的變化卻不全是「骨絡通心「之功了,而是在參合「無顏甲」的易容法訣後,結合「骨絡通心」之術

,由內而外進行的筋骨輪廓大變化。

    經過六十餘年不斷改進,恐怕就是最熟悉他的人,也無法看出端倪。

    李珣摸了摸臉頰,確認無誤後,這才滿意一笑,在臉上牽動起數道詭譎的條紋來。

    他輕咳一聲,身側空氣微一波動,一道纖纖身影無聲無息地現身出來,伸出美玉般潔淨的手掌,掌心處放著

一個漆黑如墨的手環,黑白分明,分外惹眼。

    李珣自顧自地拿下玉辟邪、風翎針等飾物,披散了頭髮,又解下外袍,這才從那玉掌中拿了手環,套在左腕

處。

    那纖纖身影先接了諸般寶物,又無聲無息地移到他身後,手指靈活挽動,很快幫他結了個與之前稍異的道髻

,再服侍他換上一身早已準備好的玄青金襟道袍,束以玉帶。

    至此,世上便少了一位明心劍宗的後起之秀,多一名幽魂噬影宗的大姓弟子。

    深沈的夜色便是最好的掩護,隨著纖影再度沒入虛空,李珣長身而起,開口喚道:「幽一!「

    一個雄壯的身影跨空顯現,站在李珣身側。他全身都罩在一個寬大的黑袍之下,便是面部空處,也有一層若

隱若現的黑氣繚繞,遮擋住他的面目,只能看到他那雙赤芒流轉,蘊含著無窮殺意的眼神。

    李珣輕撫腕上的七鬼環,輕聲道:「你到湖邊古剎裡去看看,發現了什麼,回來給我說!」

    幽一默然點頭,雄壯的身形倏然飛起,很快消沒在虛空中。

    李珣稍一計算召喚傀儡所需的元氣,想了一想,又喚道:「幽二!」

    先前沒入虛空的纖細人影再度出現,她同樣是罩在一身連帽的黑袍之下,只有那雙清亮如水,又淩厲如刀的

眼神為人所見。

    即使已與傀儡相處了六十餘年,李珣也不想直視她的眼睛,他輕聲道:「摘了帽子吧!」

    幽二並無絲毫猶豫,拂去風帽,露出其中傾城之姿。

    甲子光陰,沒有在她身上留下哪怕是一絲痕跡,雖說缺乏血色,但也正因為如此,肌膚幾如玉石一般,清冷

光潤,沒有半點兒瑕疵。美得……就像一座玉製的雕像!

    李珣的手指自她臉頰上滑過,感受到其細嫩觸感的同時,也收穫了沁入血脈的冰冷。幽二的面目沒有任何變

化,李珣看得分明,皺眉道:「笑一個給我看!」

    幽二聞言看了他一眼,啟唇一笑,固然是艷色殊勝,然而,在李珣眼中,卻總是缺了一層縱情恣意,偏又能

內斂幽藏的嫵媚風流,與當年那一位,差得實在太遠!

    李珣歎了一口氣,他並不是閒著沒事耍著玩兒,而是由那羽侍,他忽然想到了秦婉如。

    六十年來,秦婉如一直和他保持著聯繫,除了所謂的《陰符經》,還有李王句所猜測的其它一些東西——比

如情報、打手之類。

    當然,這件事是「彼此彼此」,秦婉如想憑借對他底細的瞭解,搾取油水。李珣又何嘗不想利用幽二,在秦

婉如身上得利?然而令李珣苦惱的是,兩個幽玄傀儡的靈智復生過程,遠比他預料中複雜得多!

    無論是幽一還是幽二,此時單純以智力論,絕不比任何人差,尤其是戰鬥智慧,幾乎已經恢復到了以前的水

平。此外,他們的「生前記憶」,也已恢復得七七八八。

    只是靈智之關竅,實在不是這麼簡單。或許兩傀儡已是記憶復甦,也已經有了「由此推彼,見微知著」的思

維方式。

    然而這只是「應該做」,而不是「我要做」,也就是說,兩個傀儡此刻萌生的靈智中,仍缺了一個核心的「

本我」!

    或許這是最安全、最保險的傀儡模式,但李珣不想這樣。

    無論私心所欲,又或權威典籍上,像幽一、幽二這樣,以真一之身被煉化的幽玄傀儡,應該是「欲其所為,

為亦為,不為亦為」,也就是說,傀儡是有自己的原則判斷的,然而在「禦者」的控制下,又會無條件的服從。

    這才是傀儡之術的最高境界,李珣雖不至於浮躁到要在六七十年間,將此法推向至高層次,可是像現在這種

模樣,對上秦婉如,真的沒問題嗎?

    「兩個月後的摩蒼山之會,不好辦哪!」

    李珣歎了一口氣,這個時候,幽一回來了。

    李珣放幽一出去,目的也在於「鍛煉」,現在看來,幽一做得還不錯。

    幽一用渾厚的嗓音道:「……十三血坑已用了十一個,已快要功行圓滿,但正殿主穴的『材料』沒有弄到,

應該是被意外中斷,還有,這十三坑的佈局……」頓了頓,才道:「或許是先天地火竅穴!」

    這是傀儡少有的人性化語氣,可算是意外之喜,相比之下,話中的意思,反倒不這麼重要了。

    李珣心中一動,讚了一聲道:「很好,說下去!」

    此時幽一的眼神確實非常人性化,他掃過李珣的面孔,沈沈發聲:「血坑之下,必有地火,這佈局總體還成

,細節粗糙,水平一般,不過地火精純得過分,應不是後天引來,而是先天便有。

    「這人只是因勢佈局,才有這般效果……這血坑下的玩意兒,比這血坑本身,要更有趣兒一些!」

    初始時話音還有些生澀,但越說越流利,到最後總結時,甚至已有幾分當年血散人的風範!

    李珣心頭一震,緊盯著他的眼神,光芒流轉中,似乎已多了幾分靈動之意,心中喜悅,知道這熟悉的場面,

讓幽一的神識與記憶進一步融合,靈識復生的程度,更進一步。

    不過,幽一的話也確實提醒了他:「先天火竅?這就怪了,林海水氣充沛,地上地下,河道縱橫,這十三個

地火竅穴能先天存在於此,又沒有絲毫痕跡,若說沒有什麼封禁,才真是鬼都不信……」

    可封禁在哪兒?問題貌似更複雜了!

    「古剎禁制隱而不露,若不是十三血坑,也未必能讓人看出端倪。這布禁之人,手段之高明,恐怕要在我之

上,只是不知這是『峰迴路轉』、『天星散數』又或者『大巧不言』了!」

    他所想的三門手法,分別是回玄宗、星磯劍宗、不言宗的招牌禁法。

    在李珣看來,整個通玄界,能讓他甘拜下風的手法,只可能出自這三大禁法宗門。他坐在樹下,隨手折了一

根樹枝,在地上比比劃劃,古剎佈局,已盡在他心中。

    十三血坑的方位佈置,他恐怕比那個半調子的修煉者要更熟一些。他又在剛剛飛出之時,將周圍地勢盡收眼

底,現在要做的,就是將自己當成那布禁之人,看如果是他來佈置,會是如何做法。

    各宗法門雖然不同,但依托的都是這浩渺大道,諸法相通,李珣也有自信使他的方寨與當年那位高人彷彿。

    隨著進度的深入,他對這古剎的封禁,是愈來愈感興趣了。

    「十三火竅為主幹,又匯聚林海水脈,水火相濟,不露半點兒端倪,被這樣的封禁鎖住的,又會是怎樣的寶

貝呢?」

    相比之下,那個什麼蕭重子,真的不算什麼了。

    或許這才能解釋得通,冥王宗、散修盟會、甚至還有魅魔宗,會紆尊降貴,到此一遊的詭異吧。

    在李珣為古剎封禁大動腦筋的時候,古剎周邊的大湖上,元難臉色難看,肌肉抽搐,更是醜惡了十分:「區

區一個蕭重子,如何能夠殺掉元爍、元樟?而且,手段還是這麼乾淨利落?」

    宋元敕從元爍屍身前站起,臉上也不好看,只是他面目端正,看上去便比元難沈靜許多。事實上,他也確實

是冥王宗的智囊型人物,比脾氣略有些暴躁的元難,要更沈得住氣。

    「致死傷勢確為『血神劫指』,奇經斷絕,血氣兩虧,這是沒錯的。只是……」

    宋元敕稍一沈吟,才道:「我與蕭重子打過照面,以他的修為,只元爍一人,在不輕敵的情況,便足以讓他

死上十次,像這樣乾脆利落地同時解決掉兩人,元氣波動也低弱至無,就常理而言,絕無可能!」

    元難瞥了他一眼,森然道:「可眼下他們卻死了!」

    宋元敕知道他的性情,並不在意,只是歎了口氣道:「是啊,正因為如此,才不合情理……大尊,有沒有可

能是什麼人在背後干擾?」

    元難目光掃過,宋元敕知道他心中在想什麼,沈靜地道:「這不是為我等的失敗找借口,而是這幾日裡,追

殺蕭重子時,每每在關鍵時候,意外層出不窮。

    「像是某些異獸的干擾、痕跡消失,甚至還有幾個散修『無意間』衝撞過來……看似巧合,但若連在一起,

恐怕也不是這麼簡單!」

    元難皺眉,他雖有些剛愎自用,但對身為宗門智囊的宋元敕還是比較看重的,且宋元敕一說,他也想起一件

事來。

    「難道此間事機不秘?你這麼一說,我也想到了,今日途中,我看到朱勾宗那幫子雜碎在周邊閒蕩,還以為

只是過路的,現在卻說不準了……」

    「朱勾宗?他們潛匿暗殺之道,可是天下獨步!難道……」

    「正是如此,當然,也有可能是百鬼那廝!這樣,我們抓緊搜索那個蕭重子,另外,我立刻傳信宗門,請調

至少兩位尊者支持。還有,讓北地元隆等人回援,靈竹所言,未必屬實,還要查證……」

    說是查證,但在場的人都明白,以靈竹的身份,說話斷無虛言之理,這麼一說,也不過盡盡人事而已。

    氣氛頗有些壓抑,除了元難,場中都是十八冥將中人,他們雖不能橫行天下,但畢竟也算是少有敵手,驕橫

慣了,曾幾何時,他們競成了被人痛宰的對象?幾個月下來,十八冥將,競去了三分之一!

    宋元敕心中也不好受,但畢竟想得周全,他微一皺眉,聲音忽又壓低了少許:「大尊,為了此事,讓宗門精

銳盡數到此,怕是不太穩重!為何不讓『他們』……」

    「噤聲!」元難細眼中寒芒閃過,刺得宋元敕一個激靈,但很快,元難便控制住情緒,醜臉上甚至比之前更

要幽深十倍。

    「讓他們來,我們還能得著什麼?玄海那邊本就是他們主導,這次蕭重子的消息又是他們透露的,他們處處

佔著主動,若我們不能預先撈些好處,就等著盟約之後,送脖子上去給他們宰嗎?」

    宋元敕當然明白這個道理,可是他更清楚,此時的東南林海,恐怕已不是元難所設想的這麼簡單,派來的後

援未必能起到什麼作用,反而要祈求,不要到時候賠了夫人又折兵便好了。

    他暗歎一聲,又聽元難道:「妖雷古剎也是個要緊所在,就派……」

    「大尊!」宋元敕在一邊打斷了元難的發話,此時他也顧不上這是否無禮,只是強撐著笑容道:「大尊豈不

聞虛則實之,實則虛之……」

    說了半截,他的眼神便掃過沙洲上兩具屍身。

    元難立時明白了他的言外之意,同樣地掃了一眼,醜險上陰鬱下來,良久才道了一聲「好」,不再說派人看

守之事,叫人攜兩個冥將的屍身,向湖對岸退走。

    只是他們卻不知,正有一對幽深的眸光看著他們退去。

   

引言 使用道具
herjiann
王子 | 2011-11-3 16:48:27

第三章 亂局

    「實則虛之?嘿,宋老四果真是自作聰明!」水面之下,一個腦袋冒了上來。便像剛剛的蕭重子一般,隱藏

在了沙洲的陰影下,寒幽幽的目光掃過對岸的陰影。

    「眼見大魚從手邊溜走,哼,不過,這古剎中果然有古怪!」

    人影瞇起眼睛考慮:「只是更古怪的,卻是那個傢夥,他究竟是用什麼法子,先殺元爍,再逼死元樟,最後

還天衣無縫地嫁禍的?可惜潛得太深,沒看到那人的形貌……

    「貌似不知此間的關節,又對冥將痛下殺手,還有靈竹所說……難道是百鬼?這就有趣兒了。

    「還有更有趣的,宋老四所說的『他們』是誰?盟約?冥王宗與誰結了盟?」人影感覺到自己似乎抓到了一

條很重要的脈絡,這脈絡牽扯到的秘密,恐怕比眼前這古剎中所隱藏的,要重要得多。

    將諸多信息在心中權衡一下,他決定先到妖雷古剎去看看,他通過秘法聯繫了同門,將這個消息發過去。在

同門回應之前,他小小翼翼地潛上岸,然後一頭撲進了暗沈無邊的叢林。

    妖雷古剎並不大,以人影的神速,走馬觀花地一逛,不過花了小半刻鐘。

    將古剎佈局記在心中,他也不留戀,迅速出寺,在距古剎五十步左右的叢林邊緣,找了一棵大樹的樹冠,竄

了上去,身形與繁密的枝葉融為一體,莫說人眼看過來,便是棲身在枝葉間的鳥兒,也沒有感到異樣。

    這時,同門傳來回應,讓他在古剎周圍蹲點,剛剛那些消息,自有他們去查探。這法子其實不怎麼聰明,可

是他們卻沒有冥王宗那麼詳細的情報,也只好將就了。

    他略一觀察周圍的形勢,決定把潛伏地點就設在這棵樹上。

    這裡離寺廟太近,本不是留守的好地方,不過,正是因為不安全,所以沒有人會到這裡來,省了許多麻煩,

而他對自己的潛形匿跡之術,則有絕對的自信。

    他以宗門秘法,將呼吸調整到一個特殊的頻段,全身毛孔都與外界形成一個極微妙的循環,使自己和這棵大

樹形如一體,神智也進入一個似睡非睡,似醒非醒的狀態。

    日昇月落,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在這段時間裡,古剎保持著一個很詭異的平靜,沒有人進出。樹上的人影

保持著高度的耐心,就這樣過了整整十五個時辰。

    在隔日的淩晨時分,外界的刺激使他從這個玄妙的狀態中清醒過來,但他的身形、乃至呼吸卻沒有絲毫變化

。他的眼睛已完全閉上,但方圓十餘里範圍內的一切變化,又都具現在他心中,鉅細靡遺。

    此時正值天地間最黑暗的那一刻,寺廟簷角的陰影幾不可察地晃動一下,然後便又恢復到正常狀態。

    這樣的變化已不是肉眼所能觀察到的,然而卻瞞不過樹上人的心眼。他可以「看到」,那邊正是一道虛幻不

實的影子,倏忽間沒入了牆頭之內。

    「噬影大法!」樹上人心中一跳,首先印證了他之前的一個想法。

    這使他精神大振,估摸著距離已經差不多了,他也離開潛伏了一天一夜的樹冠,藉著大樹投出的陰影,一直

延伸到古剎的簷角下,便如剛剛進入的那人一樣,潛了進去,且身法圓融自然,似乎更在其人之上。

    他小心翼翼地控制著自己的身形,與先進去的那人保持在一個若即若離的距離上。

    如此,他既能感應到對方的位置,也能保證自己不被發覺。

    只是他也無法感知對方的具體行為。

    正殿、鼓樓、佛堂……黑影似乎在古剎中無目的地閒逛,但若仔細分析,他行進的路線,似乎則存在著某種

玄妙。

    樹上人心中越發地驚訝,因為隨著對方的步伐進度,古剎附近範圍內的天地元氣,竟發生著某種極細微的變

化,如果不是身處其中,又集中精神,也未必能感覺出來。

    「難道他可以破解古剎中的秘密?對了,明心靈竹、幽魂百鬼,可都是行家能手啊!」

    樹上人想到那「黑影」在通玄界的名聲,感覺自己很可能中了大彩,他心中興奮,但腦子卻越發地冷靜。

    他開始記憶對方行走的路線,估摸著重點,同時還要小心不要被發覺。這非常辛苦,但他認為,這還是值得

的。

    終於,前面的黑影停了下來,在第四進的一座偏殿中,久久沒有動彈。

    可是古剎中的天地元氣流動,卻漸漸地明晰起來。

    關鍵的時候到了!

    感受著氣機的牽扯變動,他覺得自己應該通知同門了,可是他猶豫了一下,決定還是再等會兒。

    此時正是關鍵時候,整個古剎內的氣機變動都十分微妙,若在此時通知同門,牽動氣機,說不定會有什麼意

外的變化。

    他開始小心翼翼地接近。

    天地元氣的流動已到觸膚可察的地步,但是波動的範圍卻在逐步縮減。

    他不自覺地開始加快了腳步,他現在和偏殿的距離大約只有二百步左右。接下來是一百步、五十步、三十步

……

    他將宗門匿蹤秘法發揮到了極致,在樓殿草木陰影中,無聲無息地潛過去。在這個距離上,他甚至可以感覺

到那人略顯粗重的呼吸。

    他在等氣機穩定的那一刻,當機關全部破解乾淨,他便會第一時間通知同門,然後衝進去。

    為了更有效地做到這一點,他開始對自己的站位進行微調,無聲無息地走了兩步,心中忽地有些怪異。這附

近的元氣流動,似乎在某個節點上,發生了細微的停滯,而那個節點……

    低低的笑聲在他身後響起,聲音雖然壓得很低,但充沛的中氣卻讓周圍的空氣也隨之顫動,隆隆有聲。

    他猛地轉過身來——這是一個本能但愚蠢的行為,但背後暴起的強壓,宛如一隻陰森凶厲的野獸,讓他沒有

膽子用後背來面對。

    這是最直接,也最致命的影響!

    翻身的剎那,他的瞳孔中映入了一雙赤紅如血的眸子。

    便在此時,周圍的氣機變動忽地停止了,一直持續不斷的元氣變化,也戛然而止,再沒有了後文。

    樹上人敏感地發現了這一變化,可是他很快就發現,這是他做的第二件蠢事!

    無意義的分心使他保命的遁法遲了一線才發動,雖然整個身體霎時化做一片虛緲不實的空氣,但右肋下仍被

拳勁及體,鐵杵般的拳鋒撕開了他的皮肉,更讓他的血氣整個沸騰起來。

    一口鮮血噴出,他的身影從虛空中閃現,卻已經踉踉蹌蹌。

    剛剛這一擊,讓他全身的血脈扭曲斷裂不知多少,但相比之下,這一擊背後的信息,更有力一些。他瞳孔中

滿是恐懼:「血魔化心大法,是血魔化心大法!」

    這絕不是蕭重子半調子的「血神劫指」,而是攻伐血氣,吸魂蝕魄的絕頂魔功!

    而這也正是血魔化心大法最出名的質性。擊得實了,甚至可讓人全身血液瞬間蒸發,他心神受震,修為又差

了一截,兩下交攻,就這眨眼間,他至少損了百年修為。

    即使是這樣,對方也沒給他半點喘息的機會,大片的空氣在噴薄而出的巨力下呻吟,虛空中似乎張開了無數

陰森森的大口,濃郁的血腥煙氣從中噴發出來,結成一片血幕,將他包裹在其中。

    樹上人發出一聲嘶叫,他蜷著身子,硬生生地從血幕中衝了出來,空氣中響起了刺耳的裂帛聲,無數血煙粘

在他身上,瞬間將他裸露的皮膚蝕去一層,露出鮮紅的血肉。

    所有的神經血管在這種強蝕下,都開始了劇烈的抽搐,這讓他精妙的遁法,變成了一個笑話。

    他受創纍纍的身子,在古怪的顫動中失去了平衡,一頭撞在不過兩丈高的院牆上。

    沈悶的撞聲方起,尖銳的破空嘯音便將他撕得支離破碎。

    樹上人身體劇顫,後背上已開了一個直透前胸的孔洞,出奇的沒有半點血液流出來。

    他再度嘶嘯一聲,也不知從哪來的力氣,硬生生地撞破了院牆,跌跌撞撞沒入了黑暗中。

    然而,他的神智不可避免的昏沈下去,胸前背後的創口提醒他,他隨時都有可能倒斃在地。

    便在這個時候,同門熟悉的嘯音從百里之外響起,又以絕高的速度迫近。

    這時候,奇跡般的,那個惡魔沒有追上來!

    他撫住胸前的創口,想用嘯音招呼同門,然而,聲音還在喉嚨裡盤旋,一隻纖長的手掌輕印在他後背上,送

入一絲沁入臟腑的寒意,也讓即將出口的嘯音瞬間凍結。

    纖手一擊,透進的真息沒有任何可供分辨的質性,只是恰到好處的擊斷了供應他生機的一切氣脈聯結,他喉

嚨裡發出「呵呵」的怪聲,身子開始了最後的抽搐。

    也就在他的身子漸漸停頓的時候,至少有五個以上的身影越過古剎的院牆,撲了進來。

    稍後數息,一道尖厲長嘯沖天而起,突起的嘯音將數百里方圓的林海盡數驚動起來,無數宿鳥驚飛,遮天蔽

日。

    偌大的林海就在這場紛亂中,迎接新一天的到來。

    元難在嘯音響起的第一時間,便帶著五大冥將向著古剎這邊趕來,雖然他甚至還不知道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然而,在距離古剎不過七八里的地方,他看到了古剎上空厲嘯飛過的人影。

    在這一剎那,他便看到了好幾張熟悉又忌憚的面孔,臉色變得無比難看:「朱勾九殺,究竟來了幾個?」

    宋元敕腦子更清楚一些,他臉色凝重,低聲道:「大尊,看他們的模樣,似乎是吃了虧,難道說,寺廟裡面

,還有硬手?」

    「蕭重子?」元難提起了這個名字,但又很快否定,那個半調子的貨色,在那些殺胚眼前,怕是走不出十步



    他決定追上去看看。但那些難得現身出來的殺手,卻好像在瞬間冷靜了下來,中斷了嘯音,又很快地斂去了

形跡。以元難的修為,也無法捕捉到他們移動的軌跡。

    正奇怪的時候,一個突兀的聲音響起,這是自遙遠天際傳過來的劍氣呼嘯,從這大氣規律性的震盪中,元難

感覺到了一個極熟悉,但又極使他不快的氣息。

    他偏過頭去,正好看到被晨曦染紅的天空中,十幾道排空直進的劍光。

    他一眼便看到了所有劍光前端,那個熟悉到極致的面孔。

    他睜大了眼睛,口齒間含糊地罵一了聲,即便隔著十餘里的距離,與那位面目方正威稜的修士目光交撞,都

看到了彼此眼中毫不掩飾的殺機。

    「這所謂的『機密』之事,究竟還有多少人知道?」宋元敕心中長歎一聲,表面上卻是沈穩喝道:「有敵,

就位!」

    李珣從距古剎二十餘里的地方露出頭時,妖雷古剎方向,厲嘯的餘音還未散去。

    他臉上陰沈冰冷,看不出就在不久之前,他才剛剛斬殺了一個通玄界出名的殺手。

    也許這會讓一個初出道的修士一夜成名,但對李珣來說,卻沒有什麼價值。

    事實上,在那人潛入寺中盯上他,而他又毫無所覺的那一刻起,李珣這兩天的辛苦便都付諸東流。

    「遁天刺都來做斥候,那朱勾九殺來了幾個?」李珣已經猜出了死者的身份:「虛昧空遁果然名不虛傳,只

是,今天過後,那『雙刀四刃三小勾』的名號,又該怎麼改法?」

    他森然一笑,兩個幽玄傀儡的真實戰力,隨著其靈智復生的程度愈見加深,也逐漸地解放出來。

    遁天刺身處「四刃」之列,在通玄界,也是最精英的修士之一,卻在兩個傀儡的突襲之下,死得乾脆利落。

    照這種趨勢下去,再過上一二十年,在出其不意之下,通玄界又有幾個人能擋他一擊?

    用這種想法沖淡了鬱悶的心情,他準備考慮一個新的計劃,然而這個時候,劍嘯聲遙遙傳來,他吃了一驚,

循聲望去,正好看到不遠處的天空中那一排劍光。

    李珣目光敏銳,一掃劍光前端,當頭一人的面容讓他睜大了眼!

    「惕無咎?天行健宗?」

    李珣有理由吃驚。

    因為他看到的,正是天行健宗三大座師之一的「干元先生」惕無咎,是地位僅在宗主大衍先生之下的絕代高

手。

    傳聞其修為甚至已超出大衍先生,成為天行健宗第一人,是近百年來最有可能登上真一宗師的人選之一。

    李珣在五年前,以明心劍宗後起之秀的身份,與他打了個照面,因為當年所作所為的關係,對他頗為留心,

印象也十分深刻。

    不過,事情的關鍵並不在這裡,天行健宗第一高手前來此地,總不是採藥賞花,拜訪朋友的吧!

    天行健宗劍光飛掠的速度極快,也就是一閃念的工夫,便超出李珣的視野,向南方飛去了。

    而那邊,正是妖雷古剎!

    李珣心中咒罵了一聲,知道事情又複雜了。

    正想著如何應對,林海上空的大氣又一次震動起來,且是一波連續不斷的尖銳爆響,在聲音傳過來數息之後

,爆震生成的狂飆餘波,才碾了過來,李珣周圍的枝葉也嘩嘩作響,聲勢驚人。

    雖然僅是餘波,但風中傳來的信息殘片,卻是豐富多彩。

    在剛剛那一連串爆震中,至少有二十人參與,這些人澎湃的真息撞擊、牽動的氣機變化、以及掀動的一波波

元氣狂潮,在這廣闊的空間中生出了無窮無盡的變化,即使只見其一角,也讓人心血浮動。

    李珣蒼白的臉上閃過了一絲紅暈,以他此刻的修為見識,已足以從這龐雜的信息流中,分辨出最重要的那一

點——兩個至少屬真人級的高手,已經交上了手。

    一方真息至大至剛,浩瀚磅礡,無疑是剛過去的惕無咎;另一個真息質性偏狹淩厲,轉折中又晦暗深沈,看

起來很像「七鬼攝海破」,想來就是冥王宗的元難靈尊了。

    擡頭看向天空,果然,目光極致遠處,天空的顏色好像深了許多,一波又一波有形無形的狂飆勁氣,正以某

個點為中心,向四面八方奔流開去。

    「果然是正邪之間,勢不兩立,一言不和就要動手。」

    這樣精彩的比鬥,卻是通玄界少見,他不自主地腳下使力,向那邊趕去。

    二十里不到的距離,可說是瞬息即至,然而當李珣趕到戰場附近的時候,以元難為首的冥王宗高手群,竟然

退卻了!

    惕無咎和元難遙遙相對,壓住陣腳,冥王宗門人很快就消失在繁密的林海之中。

    若說元難打不過惕無咎,李珣倒也相信。

    干元先生一身浩然正氣,至大至剛,又天生辟一切邪法妖術。元難這邪宗大佬雖然了得,但對上惕無咎,他

十成本事,能剩下七成便已不錯,加上修為本就有一線之差,兩下相合,情形便更是不堪。

    不過,要敗也不會敗得這麼快吧!如果覺得在古剎秘密未揭開之前,與惕無咎拚命不值得,那一開始就不要

動手啊!兩宗法訣多有生剋,正面放對,倒不如隱在暗處,伺機下手更劃算一些。

    這是李珣的想法,可是元難此時倒好像是心有靈犀一般,很快就為此事做了個明證。

    就在元難緩緩退卻,眼見就要沒入叢林之中時,一個身影突兀地自半空中現身出來,轟雷掣電般飛掠而下。

    目標卻不是惕無咎,而是在他數百丈外的弟子群。

    這或許就是所謂的「劃算之舉」了。

    可天行健宗也不是傻瓜,稍一震動,便有一位功力不弱的修士迎上。

    然而出乎意料的,這從天而降的身影竟一分二,詭譎之至地繞過修士,去勢不減。

    不待下面諸人反應過來,其中一個人影一化為二,另一個則一化為三,共計五個人影扯開一個弧形,再一交

錯,當即將天行健宗本來穩固的陣型扯得一亂。

    李珣偏頭一瞧,也輕咦了一聲:「分身遁?」

    這個極粗淺的遁法,說是幻術也不為過,難得冥王宗能逆行此法,將五個人凝為一體,再驀然分散,不說技

巧如何,單這分巧思,便值得一讚。

    只是……

    「以冥將之尊,做這種手段,還真需要勇氣啊!」

    來者正是冥王宗的五冥將,五人均是介於元嬰、真人之間的水平,修為深厚自不待言。

    他們的做法也很明顯,就是要扯開天行健宗的防禦,擊其最虛弱處。準備給天行健宗一個下馬威。

    計劃的前半段做得很成功,五冥將的交叉換位,讓追蹤他們的修士看花了眼,失措間至少露出了三個可供滲

入的縫隙,五冥將中某人發出一聲尖嘯,當即三名冥將急掠而下。

    有些反應快的修士飛速回援,然而三名冥將似分實合,回援的修士擋得住一個、兩個,卻再也擋不住第三個



    最後一名冥將身法詭異,硬生生地從兩方迸發的氣流中穿過去,目標已鎖定一位身披紫衣,看上去嬌貴柔美

的女修。

    「只有她最面生,應該是剛下山歷練的小鬼吧!」

    腦中轉著這個念頭,他的目光掃過這女修身邊兩個同伴。

    兩人在通玄界名氣頗響,正是天行健宗三代弟子裡『四君子』中的竹君子和松君子,兩人手下不弱,若在平

日正面放對,恐怕也要費一番工夫,但冥將有自信在兩人形成夾擊之勢前,將那女修擊殺當場。

    想到這嬌艷如花的美人兒在他手下四分五裂,他心中忍不住便興奮起來。

    然而,出乎他預料的是,見他衝殺過來,兩君子竟極有默契地同時退了一步,將那女修完全暴露在他面前。

    這絕不正常的表現讓冥將心中警報驟響,然而,遲了!

    「鏘」然一聲震鳴,女修胸肋處以特殊方法佩帶的短劍自動彈出,兩隻纖細的手指輕拈劍柄,紫氣騰空!

    冥將看著這把長僅一尺的短劍,在女修掌指間靈巧輕盈地轉動,又是吃驚又是好笑——這還是以雄渾勁健著

稱的天行健宗嗎?

    下一刻,冥將就為自己這一次愚蠢的分神付出代價,他看到女修首次用五指齊握劍柄,緊接著,他身邊的空

氣便猛然一滯,好像一張大網猛力收縮,堅韌細密的網線勒得他遍體疼痛。

    然後他便看到了直指他眉心的劍尖,尺長的劍身上彷彿流動著紫色的火焰,彷彿千尋高峽下奔騰的激流,走

雲連風,浩浩蕩蕩,卻沒有一絲溢漏在外,局縮於狹小的劍身內,隆隆震鳴。

    冥將生出了強烈的危機感,他厲嘯一聲,再不顧身上的疼痛,扭轉身體,向側方閃去。

    可是他的嘯聲裡,忽地便插入了女修悅耳的低吟。

    聽來悅耳,可下一刻,冥將頭頂便打了一個霹靂,劇烈的震波使他心神激盪,他本能地回頭,卻看到一點紫

星破空而來。

    「哧哧」的聲響,聽起來像是燒紅的烙鐵放入了冰水中去,其中還夾雜著一聲低啞的慘哼。

    冥將數百年的經驗發揮了作用,要命的時候,他悍然伸手,用血肉之軀硬擋那一看便知道是罕見神兵的短劍



    劍刃如破朽木,透掌而入。

    冥將再發出一聲慘嘶,卻激起了狂性,五指猛力內扣,同時以秘法化劇痛為刺激,功力瞬間暴增兩成,若女

修經驗不足,以為斷其一掌便可得勝,等著她的,便是冥將致命一擊。

    可是,真的會經驗不足嗎?

    冥將方纔蓄力,便感覺到掌心創口處,短劍鋒刃竟活潑地跳動起來,吹毛斷髮的利刃視周圍皮肉筋骨如無物

,就如在虛空中舞動一般,輕描淡寫地劃了一個完美的圓!

    隨著劍刃的轉動,數以百計的氣機被收攏起來,牽動著元氣,猛力一絞!空氣中登時炸開了一團血霧,無數

肉沫骨渣才崩濺出去,便被同時噴發出來的紫色火焰憑空蒸發,再沒有半點兒痕跡。

    任是誰看到自己的手掌連帶小臂給絞碎至渣,也沒法保持一貫的心情!

    冥將並不例外,在血霧噴發的剎那,他整個人都傻了,所以,他也不會看到,在血霧擋著他視線的時候,那

紫衣女修,身形一轉,從虛空中消失,再出現時,已是冥將背後。

    左右上下同時傳來示警的喝聲,但不等他反應過來,灼熱的劍刃已自他頸後輕輕抹過。

    溫度高至極處,反而成為刺骨的冰寒,這絲寒意破開肌膚、血管、脊柱、氣管、再裂喉而出,剎那間封住了

他的所有生機。

   

引言 使用道具
herjiann
王子 | 2011-11-3 16:48:57

第四章 顰兒

    在這一連串令人眼花撩亂的變化之後,林海上突然陷入了一波極詭異的靜默之中。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那位正收劍入鞘的女修身上,尤其是冥王宗的諸人,他們甚至連吃驚都忘記了,眼中

只是一片茫然。

    看著那女修從容平靜,毫無波動的俏臉,李珣抿起了嘴唇,盡力保持臉上的平靜,但他放大又收縮的瞳孔內

,分明還殘留著震驚。

    原因無他,只因為這個女修,他好像是認識的!

    「紫衣紫劍,又是天行健宗的,難道是她?」李珣遙看著天空中那似熟悉又陌生的身影,一時間竟是呆了。

    六十年時光的沖刷,足以讓李珣忘記許多事。

    然而,在他心中,仍有一道已經面目模糊的倩影,偶爾翻動漣漪。

    之所以仍能記著,是因為他親自將那本來嬌美可愛至乎天真的女修,抹去尊嚴,賦予她淒愴、迷離、至乎絕

望。

    顧顰兒,那個可憐犧牲品,嵩京一事後,便再無消息的「受害人」——

    他看著眼下這位冷靜決斷、漠視血腥的女修,一時間對不上號去。

    李珣心中疑惑,可現在卻不是發呆的時候,那個冥將的死讓冥王宗丟盡了臉面,可是,他們也沒有因此而失

去理智,失去同伴的四位冥將同時向紫衣女修投去了怨毒的目光,卻不戀戰,而是向四面八方散射而去。

    四周響起了幾聲唯恐天下不亂者的嘲笑聲,這應該是一些跟在周邊湊熱鬧的散修,他們不知道事情的前因後

果,但並不妨礙他們用這件事來取樂。這聲音在空曠處,顯得分外刺耳。

    李珣隱在一株巨樹下,透過層層枝葉,觀察天空中的人影。

    最吸引他目光的,還是那紫衣女修。

    不知是不是因為打量的時間太長,數里之外,那女修驀然回首,朝這個方向看來。

    李珣心頭一跳,閉上眼睛,稍後一些,臉上便是一熱,顯然是她的目光掃了過來。

    只從這一點兒,李珣便知道,這位女修的修為確實了得,甚至已接近了自己的層次。

    看起來,是顧顰兒的可能性越來越小了。

    然而,不知怎麼搞的,遙遙看著女修模糊的輪廓,他心中有一種強烈的預感,漸漸脫離理智的束縛。

    便在此時,他耳中就灌入了惕無咎低沈純正的嗓音。

    這聲音也不甚高,卻讓方圓數百里的空氣一起震盪,使人覺得聲音宛在耳邊,清晰自然。

    「《血神子》為魔道損人利己之法,修習此法者,為天下正道共擊之!天行健宗不才,必不使其落入邪人之

手!」

    這種古板僵化的言辭在他座下弟子斬殺一位冥將之後說來,便顯得鏗鏘有力,有金鐵之聲。

    元難的聲音也遙遙傳來:「好威風,好神氣!不過,干元先生這話要在韋不凡耳邊說說,那才真的有趣!」

    這話聽起來是冷嘲熱諷,但卻要擡出血散人這尊「大神」來撐場面,顯然他心中並不像表面上這麼強硬。

    李珣對元難心中的想法洞若觀火,無聲一笑,不過……

    「怎麼是《血神子》?」

    惕無咎的話聽起來很重,可在李珣這已算是半個知情者的耳中,便有些不著邊際。

    無論是從冥王宗的佈置、朱勾宗的行徑來看,這兩個宗門都明白所謂的《血神子》不過是一個名頭,真正有

價值的東西,還在在古剎穩秘的封禁之後。可惕無咎這話意是……

    「難道他們不知道這《血神子》後面,還有『機關』?」

    李珣感覺很有可能。如果是這樣,天行健宗的態度,便有值得利用的地方……怎麼?

    突如其來的刺激讓他腦後忽生寒意。這一個危險的反應,甚至比兩個傀儡的示警更快了一線。

    完全沒有經過大腦思考,他一個折身,撞向了身側的大樹,而下一刻,他卻從樹的另一側現身出來。

    稍早一些,一隻手插進了樹幹裡,堅韌的樹幹霎時失去了一切水分,枯乾、腐朽、風化、倒塌。

    飛揚的塵灰讓李珣瞇起了眼睛,一時間看不清來者的面容。容不得他分辨清楚,塵灰未散,對方下一波攻擊

便接踵而來,銳利的風壓讓他覺得臉上似乎有無數小刀在刮。

    他尖嘯一聲,無底冥環內外陰火蒸騰,咕嚕嚕的彷彿是煙雲催生,碰然外爍。在他這個層次,幽明陰火已是

隨意賦形,變化萬端,陰火前端方與對方真息一觸,便自生變化,透過對方真息的縫隙,嗡然發嘯。

    體外塵灰當即被催成無形,雙方修為都已超出身體的局限,與外界元氣共生共鳴,真息相接,大氣中便是一

聲爆震,不知多少氣機脫離原位,攪動天地元氣,生成無數亂流。

    只這一下,數里之外天行健宗的修士便齊齊生出感應,一起向這邊望來。

    李珣卻沒有心思去想這個。

    眼前這個對手的殺氣有如實質,讓他根本喘不過氣來。

    兩人的身形先是向外一分,繼而彷彿是被一隻無形的大手扯著,猛地被吸在了一起。

    身形交錯的剎那,李珣至少躲過了十七記足以裂肢斷臂的手刀,但也終於證實了來人的身份。

    同時,他也明白了對方的來意。

    出於某種原因,對方並未擎出那把凶名卓著的妖刀,但僅僅是以掌代刀,他也能使出殺滅六道,凶厲絕情的

味道來。

    狂風暴雨般的刀勢,硬是將李珣的身體壓縮了一圈兒,佔盡上風。

    「如果他使出仗以成名的『蝕神一丈紅』,那又會是怎樣的威煞?」

    李珣連擋帶躲,應付過對方這波攻勢後,又是尖嘯一聲,幽明陰火便如同穿峽長風,捲動火焰,倏然掃過,

將對方擋了一擋,繼而大喝道:「蝕神刀!你敢陰我!」

    回應李珣的,是一記更為狠辣的手刀。

    李珣連換了三個位置,才勉強躲過,但他嘴上不停,怒喝道:「誰要你來殺我?」

    只有他自己明白,這話純粹放屁。

    不過,聽在對方耳中,卻又是另一種味道。

    也就在說完這些話後,對方刀勢一緩,冷然開口:「半刻鐘前,你在哪裡?」

    李珣暗叫來了,臉上則恰到好處地皺起了眉頭:「不是生意?審犯人嗎?堂堂九殺首席……在搞什麼鬼?」

    一問一答之後,兩人的距離稍微拉開了些,手上略緩,李珣也終於可以稍微打量一下這傳聞中最冷酷霸烈的

劊子手——朱勾宗「雙刀四刃三小勾」中,殺人數、成功率均排第一的「蝕神刀」!

    此人一身灰袍,面容冷肅,還留了兩撇頗為濃密的八字鬍,看上去貌似中年。

    最讓李珣印象深刻的,是他那一雙灰暗森冷的眼眸,乍一看去,便像是看到一個全無生氣的墳場,裡面卻拘

禁了無數慘嘶悲嚎的怨靈。

    這除了某種特殊法門的作用外,大概與他滿手的血腥冤魂也不無關係。

    聽了李珣的話,他眉頭也是微皺,但是眼眸中神采依然如故,且跟著又是一記手刀斬下。

    掌鋒過處,空氣中都傳來了焦糊味兒。

    李珣只當這一擊與前面無異,然而才一伸手便知要糟。

    這一記手刀不知使了什麼手法,李珣只覺得週身氣機竟在這一刀之下,盡數崩斷,本來如臂使指的幽明陰火

,也不由一窒。雖然這感覺稍縱即逝,卻足夠他吃上大虧!

    李珣眼睜睜地看著對方凶厲無雙的手刀切過自己胸口,雖然他以自己精純無比的真息,硬生生將胸口肌肉、

骨骼向內縮了半寸,卻仍被對方指尖掃到。

    想到剛剛瞬間枯死化灰的大樹,李珣只覺得毛骨悚然。

    幸好他這幾十年來身經百戰,經驗已是相當豐富,對胸口傷處看也不看,一手催動陰火,逼退蝕神刀,另一

隻手自胸前一抹,竟是硬生生將胸口傷處的皮肉撕下,傷口深可見骨。

    「隨我來,暫不殺你!」

    蝕神刀口中說著,卻又是一記手刀斬下。

    「殺你娘親!」

    李珣從牙縫中擠出這聲罵,本就蒼白的臉色,此時更是白得透明。

    但傷處卻激發了他的狂性,直面對方再度劈來的手刀,他厲嘯一聲,竟也是一記手刀迎上。

    口上只說不殺,但蝕神刀絕不介意先斬他一臂。

    手刀去勢不減,在一聲如金鐵交鳴般的聲響中,雙方掌刃撞在一起。

    便在這一刻,蝕神刀長年不變的灰眸中,閃過一絲訝色。

    這絕不是李珣的手臂!

    漆黑的長袖碎裂化灰,露出其中雪白如玉的手臂,在漸漸清朗的天光下,瑩潔得彷彿要發出光來。

    可以蝕化萬物的「千魔蝕神法」,沒有在上面留下哪怕是半絲痕跡。

    而此刻,他眼前又是一花,在這手臂之「內」——他只能這麼形容,好像就是兩條手臂重叠在一起,突然有

一隻彈了出來,勢如雷霆,但最終卻如拂拭塵灰般,輕粘在他胸口。

    他心口一悶,將李珣報復性的一掌照單全收。

    李珣的掌力並不雄渾,然而在貼到他胸口的時,陰火吞吐,瞬息之間,至少更叠了近三百種變化,極盡牽引

撕扯之能事。

    任他護體真息如何強勁,在這樣高頻變化中,也被扯得支離破碎。

    這時,李珣手掌似按非按,似起非起,滔滔陰火在掌心處周流不悖,轉眼間生成一個無底黑洞,瘋狂吸蝕他

肌體的生機,恨不能將他的內臟也吸出去。

    他悶哼一聲,千魔蝕神法全力運轉,與幽冥陰火碰撞連連,總算在內臟遭受更大傷害之前,震了開了李珣的

手。

    李珣卻是料到了這一變化,他藉著這股震力,身形急退,路線筆直,雖不知有多少樹木擋道,但他全部無視

,身體似乎成為一道幻影,穿枝過葉,如若無物。

    蝕神刀並沒有追上去,受了李珣一擊,他也不好受。唇邊八字鬍微微一動,從嗓子眼裡吐出了三個音節。

    「影傀儡?」

    這聲音無視距離的限制,一直傳到李珣的耳朵裡。

    李珣去勢不減,臉上則現出苦笑,他知道這世上沒有永遠的秘密,也不會把所有的人都當成傻瓜,但被人當

面指出來,感覺還是不怎麼好。

    當然,他也沒有忘記給自己再打上一層掩護:「蝕神之賜,在下必定銘記在心,容圖後報!」

    咬牙切齒說出最後四個字,換氣時卻咳了一口鮮血出來。他手上迅速給胸口抹了一層生肌靈藥,身形則越退

越遠,漸漸脫離了蝕神刀的神念鎖定。

    然而,麻煩還遠沒有結束。

    剛剛與蝕神刀交手,雖是兔起鶻落,開始、結束都是無比突然,但激盪的元氣便如同黑夜中的燈塔,足以讓

方圓百里之內的修士清晰地感知,冥王宗、天行健宗的修士當然也不例外。

    在這種微妙的局勢下,誰不生出好奇心?

    李珣便感覺到,至少有十餘道氣息,正銜尾追來。

    蝕神刀沒有追擊,恐怕與這個也脫不了關係

    李珣花了好一番工夫,一路狂奔三百餘里,其間禦劍、遁法、提縱之術並用,才將尾巴全都甩掉。

    也就在此時,他全速縱掠的身形倏止,臉上一白,又是一口鮮血噴了出來。

    三百里的距離並不長,但為了擺脫追蹤,他卻花費了比正常狀態多出百倍的精力。此時身上的傷勢已不允許

他再狂奔下去。

    胸前巴掌大小的的傷口才結了一層薄膜,透過這層膜,他甚至可以看見慘白的骨頭,還有更裡面微微蠕動的

內臟。

    在這種情形下,他幾乎沒有了再戰的可能。

    若是再碰強敵,大概也只有幽玄傀儡可用了。

    東南林海叢林密佈,隨便一處地方,便是藏身的好去處。

    李珣也不挑揀,就近找了一處密林,便一頭鑽進去,準備再抹點兒藥。

    然而,禦劍破空的元氣震盪便如同附骨之蛆,稍停了一息,又急速迫近。李珣心中大罵,卻已沒力再跑,只

好屏住氣息,向上看去。

    入目的身影,讓他吃了一驚。

    顧顰兒?不,應該是那位疑似顧顰兒的女修。

    李珣對她幾個照面便斬殺一名冥將的手段印象深刻,再加上她一身醒目的紫色裙裝,想不認出來也有些難度



    此時見她禦劍而行,繞體劍光則淡薄至無,顯然其功力十分精純,是個勁敵。

    衝我來的?這是李珣的第一個念頭。

    不過,就算如此,他也不懼,這女修雖然頗有實力,但在兩個傀儡手下,大概十息的時間也撐不到。

    女修劍光神速,十餘里的距離,瞬息即至,卻沒有停留,而是一掠而過。

    「過路的?」李珣鬆了口氣之餘,倒很佩服她的膽氣——剛殺了一名冥將,便在冥王宗人潛伏的林海中獨行

,真不知惕無咎怎麼會放心的!

    雖說心中對她的身份還有些疑問,但此時免除了麻煩,李珣也鬆了一口氣,暫不多想,準備調理傷勢。

    只是剛打開藥瓶,幽二忽傳警訊。

    李珣本能地用手指蓋住瓶口,擋住藥香散溢,幾乎就在同時,身後氣機生變,破空之聲雖然細微,但卻瞞不

過李珣的耳朵。

    他猛地扭頭,臉上卻又一呆。

    透過林隙的細碎光片灑落在草地上,也灑落在身後那位紫裙女修的身上。反射的微光映著她的臉龐,使清麗

柔美的輪廓,越發地眩目起來。

    不過,讓他感到奇怪的是,這女修一反剛才三劍了結冥將的凜凜雌威,俏臉神情微妙,且低垂眼瞼,長長的

睫毛擋住了眸中的神采。

    李珣只感覺到她似乎在打量自己的傷口,然後,他耳中就聽到這樣一個聲音:「你受傷了!」

    聲音柔和動聽,卻讓李珣為之一震。

    聽到這絕不正常的柔語關懷,之前心中不敢證實的想法迅速地翻湧上來,他脫口道:「顧顰兒?」

    「你還記得我?」

    女修亦是驚喜擡頭,也不管給李珣造成多大的震驚,玉一般潔淨的臉頰上,竟抹上了一層淡淡的紅暈。

    而這時候,李珣則差點兒沒叫出來!

    「你怎會認出我!」

    要知他這時是百鬼道人的打扮,面目神情可是全然不同,這女修是怎麼辦到的?

    顧顰兒眸光裡閃過動人的光輝,正想說話,天空中卻響起了清亮高亢的劍嘯聲。數十里外,正有兩道劍光飛

射而來。

    看元氣的震動方式,好像也是天行健宗的。李珣皺起了眉頭,卻聽到又聽到顧顰兒柔和悅耳的聲音:「你安

心養傷,他們我來應付!」

    李珣瞳孔一縮,嘴唇微啟,最終卻什麼都沒有說,只點了點頭,施展土遁,鑽入了地面。

    耳邊則響起顧顰兒的告別語。

    「若你有時間,來找我吧!」

    黑暗迅速籠罩了茂密的林海,經過了數日的喧鬧後,妖雷古剎周圍,進入了一個表面上相對安靜的氛圍。

    天行健宗的舉動,證實了他們對古剎中的秘密確不知情,他們的注意力並不在古剎之中,而是以古剎為中心

,向四面八方擴展,目的恐怕就是那個潛逃無蹤的蕭重子,以及他所掌握的《血神子》殘本了。

    「真單純啊!」李珣遙遙觀望,嘴裡還不鹹不淡地品評一下。

    當然,他也知道,天行健宗會做出這種「蠢事」,恐怕和當日稍後冥王宗與朱勾宗在妖雷古剎內的一場「火

並」脫不了干係。

    在那場「火並中」,妖雷古剎差不多真要「作古」了。

    古剎主體五進院落給毀了四進,主殿偏殿、鐘樓、佛堂倒塌不計其數,什麼血池、地火,都給打得面目全非

,且給埋入了瓦礫之下,保證再看不出什麼來!

    李珣打死也不相信兩邪宗有了什麼協議,不過,他卻深信雙方之間的默契——我得不到的東西,又怎能讓其

它人得到?

    就這樣,天行健宗的注意力暫時被引到了那個散修的身上。

    失去了瞭解古剎機關的機會,冥王宗和朱勾宗也跟著湊趣,大張旗鼓「追拿」蕭重子。

    再加上一些對事態似明非明,純屬湊熱鬧、撿便宜的散修,以妖雷古剎為中心,上萬里範圍的林海,成為了

一個官兵抓強盜的遊樂場。

    不過蕭重子的表現,確實出乎李珣的意料。

    兩天來,那小子也不知藏到了哪裡去,竟然讓三宗人馬處處撲空,手段也是高明得很。

    自然,也就讓三宗的高人修士越發地忙碌了。

    就在這種氛圍下,李珣到達了妖雷古剎的周邊。

    他坐在一棵大樹上,雙手抱胸,護住仍未痊癒的胸口,目光閃動,卻沒有一定的焦距。

    當年他放顧顰兒活路,其中固然有憐惜之意,但更多的也是對自己的「鎖心術」有信心。

    鎖心術是《幽冥錄》上的精妙心法,他藉顧顰兒心神受創之機,在其心神創口處,下了極重的心理暗示及禁

制,使她忘記自己的存在。

    由於是趁虛而入,與傷處渾然一體,無計可除。

    然而,他忽略了奇跡發生的概率。

    他不需知道顧顰兒如何擺脫那植入內心深處的創傷,他只需明白,此時的顧顰兒,已不是當年那個由他揉捏

的玩偶,是一個必須重視的變量。

    可是……

    「來找我吧!」

    這是兩天前顧顰兒對他說的話。

    溫言軟語,像是在求告情郎,而不是對一位曾經玷汙她、羞辱她的兇手。李珣可不可以這樣認為,這位已與

當年判若兩人的女修,卻仍保持著與當年臨別時,一般無二的神思呢?

    想到前日相見時,顧顰兒那不同尋常的神情,任是李珣的修養如何了得,心中也不由泛起男子獨有的自得之

意,可是更多的,還是難以理解的困惑。

    此外,他隱約覺得,這種情形,倒是在哪兒見過!

    便在此時,他心中一動,等了兩個時辰,目標終於還是出現了。他身形一動,非但不前迎,反而飛速後退,

一路避過三個宗門的諸多眼線,揚長去了。

    他相信,顧顰兒應該已經感覺到他的氣息。就像是兩天前那樣——李珣到現在也沒有弄明白,當時顧顰兒是

如何識破他的匿蹤秘法,以直線追來的。

    他停在距古剎七十餘里的一處河岸上。這裡,有幾十株樹齡達上千年的巨木跨河生長,枝葉交錯,遮天蔽日

,將流經的河水也擋在了這天然的枝葉隧道之下。

    幽靜冷僻,正是私會的好地方。

    更重要的是,他已在此地布下了層層禁制,又有兩個傀儡在暗中潛伏,足以應付一切突發狀況。

    當然,這也僅僅是為了預防萬一罷了。

    憑直覺,李珣並不認為,顧顰兒會對他不利。

    等了約小半刻鐘,李珣耳中傳來了細細的枝葉摩擦聲,不知為什麼,他心中竟然有一種莫名的緊張,似乎在

期待著什麼,又在抗拒著什麼。便在這種心情下,他看到了夜色中裊裊行來的紫衣女修。

    顧顰兒!李珣心中低叫一聲,濃濁的黑暗對他來說沒有任何影響,看著行來的倩影,他眼眸中閃過驚艷之色



    前日時間倉促,來不及細看,今日細細看來,卻是忍不住為之驚歎。

    時間對修士而言,幾乎沒有意義。然而,歲月的沈澱卻總會將一些特殊的元素沁入到人的靈魂之中。

    六十年前的顧顰兒已是個極出色的美人兒,而在六十年後的今天,她的美麗則發生了一個質的進化。

    這並不是指她此時的氣質變得有多麼沈靜,李珣認為,有了那樣經歷的女子,只要不瘋掉,天真、浮躁的沈

澱就是必然的。

    精緻的臉蛋兒,精美的衣飾已不是重點,如今的顧顰兒,已經脫出這皮囊的限制,只是眉目間少許的變化,

便將她靈魂處驚心動魄的美麗展現出來。

    最讓李珣心動的,是她看似清明凝定的眸光下,那一絲絲迷離若失的情調,她分明是在看著你,但又會讓你

覺得,她的神念,已飄蕩到另外一個世界中去。

    那她留給你的是什麼?也許只有與這黑暗同在的虛無吧。

    這是能讓天下男子為之氣沮,又最能振奮起征服欲的眼睛。

    就在這一刻,李珣把顧顰兒歸類為他所見過最美麗的女子類別中去。也在這時,他發現自己看顧顰兒的時間

,似乎太長了些。

    顧顰兒快要走到他身前時,他才回過神來。

    他站在禁制之內,顧顰兒看不到他,但也不知她用了什麼法子,竟然可以感應到他的存在,一雙妙目,直直

看來,雖無焦聚,但顯然已經發現了他的位置。

    李珣眉頭一皺,身形移位,繞行到顧顰兒身後,這也瞞不過她,不過,她正想回頭,玉頸上已被一隻手臂環

箍鎖住,手臂上肌肉線條柔和,看似沒有加力,卻足以在瞬間斷絕她的呼吸。

    她很聰明,身姿挺直,目視前方,再沒有回頭的意向。李珣將整個身子都貼在她後背上,使兩人之間沒有一

絲距離。

    在肌體的輕輕摩擦中,李珣聽到她的呼吸略有些紊亂,卻沒有抗拒。

    李珣心中微有些期待,但更多的還是疑惑。

    在此之前,他對自己應該用什麼姿態來面對,很費了一番腦筋,但現在看來,眼前的場景卻是相當的熟悉。

    為了證實他心中的推斷,他有意地加重了摩擦,然後將下巴點在她肩膀上,臉貼著臉,感受著她柔嫩光滑的

肌膚,不由輕讚了一聲。

    二人耳鬢廝磨,那酥麻的觸感,差點兒讓李珣忘記了說話,也在這時他才想起,他大概有兩三年的時間沒有

碰女人了。

    這一念頭才生起,他便起了反應。

    與他肌體相接的顧顰兒,幾乎立刻就感覺到了這一變化,李珣可以感到,她身上先是一僵,然後又漸漸地軟

了。

    就在這種要命時候,李珣啞聲開口:「你在想什麼?是我當年沒把你操夠嗎?」

    這粗俗的話卻是直指本心,他可以看到,顧顰兒的反應比之前更激烈一些。她好像要用點頭或搖頭來表示,

可是李珣的胳膊箍著她的脖頸,讓她沒法動彈。她的呼吸更亂了。

    她垂在身側的雙手先是緊緊握起,然後又盡力張開,李珣可以感覺到,她正死死地咬住牙關,卻仍有一絲低

吟從唇縫間逸出來。然後,李珣覺得腿上一緊,下襟竟被顧顰兒反手抓住,再不鬆開。

    看著顧顰兒臉上紅雲蔓延,李珣如何不知她心中所想。

    可是他仍在壓抑著心中的衝動,在顧顰兒耳珠處低低說了幾個字:「開口、說話!」

    顧顰兒終於輕啟朱唇,但首先發出來的,卻是一聲柔媚到極處的呻吟,李珣靈敏的鼻子甚至嗅到了她身上驀

然流溢出來的香膩氣息,在週身繚繞不散。

    李珣也覺得口乾舌燥,忍不住在她圓潤的耳珠上輕啜了一下,顧顰兒嬌軀劇顫,本能地想過偏過頭去,卻被

李珣用牙齒輕輕咬住。

    她低「啊」了一聲,身子已繃緊到了極處,偏偏就在這時,李珣冰冷的嗓音又響了起來。

    這次更加簡潔:「說!」

    顧顰兒身體的顫抖越發地劇烈,便在這時,李珣感覺到一絲水氣的氤氳,他偏轉目光,正好到看到顧顰兒眼

角處,一絲墜下的水珠。

    李珣期待的響應,也在此時在他耳邊低回:「我不知道!」

    這才合理!

    李珣幽光閃爍的眼睛,穿透了顧顰兒紊亂的心緒,看到她心中被再度翻起的血淋淋傷口,以及傷口之下,已

經被腐蝕透了的心臟。

    猛然間,他明白了顧顰兒擺脫「廢人」命運的緣由。

    如果她不可能從深淵中爬出來,那麼,就一直墮落下去吧。在深淵底部,是另外一個世界。

    李珣抹去了心頭最後一絲猶疑,即使他仍不清楚,顧顰兒為什麼會對他「情有獨鍾」,但現在他已有絕對的

自信,將這位實力今非昔比的女修,牢牢地控制在手裡,成為一枚重要的籌碼。

    他心情大佳,自然不用再壓抑快要爆發的慾望,那只一直按在顧顰兒腎門要害的手,終於開始移動,就像是

當年在宮廷中時,挑開了女修的上襟,指尖接觸到她細滑柔韌至不可思議的腰身。

    顧顰兒喉間一聲長吟,充溢著真息,擁有著無窮力量的身體,卻像是沒有了骨頭,在小幅度的扭動中,彷彿

要化到身後男子身上去,在低回的喘息聲中,任人擺佈。

   

引言 使用道具
herjiann
王子 | 2011-11-3 16:50:13

第五章 蝶舞

    顧顰兒赤裸裸的身體微微顫抖,軟軟地抵在樹幹上,如果不是李珣仍環在她脖頸上的手臂,恐怕她就要順著

樹幹軟倒下去。

    就算她修為精湛,但在背後男子一波又一波絕大的抽吸之力下,她體內六氣不由自主地輪轉,在吸攝大量天

地元氣之時,將更多的精純元氣,輸入到身後男子體內。

    這個過程中,她不可避免地經歷了至少二十次以上的肉慾高潮,此時早已疲不能興,真元也有所虧損,男子

之前還能令她發狂的動作,現在帶來的,也只有痛楚而已。

    然而,她很開心。

    心中的迷茫已經完全消褪了,宗門親人們關懷痛惜的眼神、同門無微不至的關照、自小熟記的森嚴的門規,

在連續不斷的情慾衝擊之下,在身後男子無意識的呢喃中,都被沖刷得乾乾淨淨。

    現在她心中,只有背後這位似熟悉,又陌生,卻充滿了她最刻骨銘心記憶的男子。

    她因為這男子的氣息而找到了自己,但因為時光的消磨,男子的氣息也越來越遠,越來越淡。

    她只有在一遍又一遍徒勞的妄想中,才能捕捉到這一絲絲的印象,然後又一遍又一遍地將這隨時可能消散的

痕跡鐫刻在心底。

    她每天都要這麼做,將這氣息的痕跡一次又一次地翻起來、刻下去,直到她永遠不會忘記為止。

    也多虧了這樣,所以她才能奇跡般地,在林海這片氣息繁雜的地方,找到了獨有的氣息,並一直追蹤,終於

一償多年相思之苦。

    而現在,她做夢都在企盼的氣息,就粘連在她肌體的每一個部位,濃郁得令她無法呼吸,這樣的幸福恐怕也

只有在夢中才會擁有吧。

    相比之下,肉體上小小的痛楚又算得了什麼?

    背後的男子終於盡了興,從她體內退了出來,她可以感覺到,男子的氣脈運轉,已擺脫了陰毒真息的困擾,

更因剛攝入的大量元氣,而進入到一個高峰狀態。

    讓她十分開心的是,雖然男子已不再需要她的元氣,但兩人赤裸裸的身體,仍然在一個極其親密的狀態下,

讓兩人的氣息交融,難分彼此。

    而男子輕輕地在她脖頸上嚙咬,細微的痛楚,則讓她在現實與夢境中來回倒換,顛倒迷離。

    便在此時,男子在她耳邊低語:「你是怎麼確定我的位置的?」

    她紅潮湧湧的臉頰上,溫度似乎又升高了些,她有些遲疑,是不是要將自己在漫長時光中的堅持說出來——

這可是有些炫耀的意味兒呢!

    不過,男子的要求讓她無法拒絕,她稍微一頓,將其中的緣由盡量輕描淡寫地說了出來。

    在一個非常小的時段裡,男子的呼吸停頓了一下,如果不是顧顰兒全副心思都放在他身上,恐怕也要忽略過

去。

    雖然男子很快恢復正常,但這已經足夠了。

    顧顰兒用臉頰輕輕地摩擦男子的胳膊,想保持一些矜持,最終仍然忍不住開心地笑了起來。

    這個時候,男子的嗓音裡,也多了些從未有過的味道,依然是唇邊低語,之前可以讓她整個身體都興奮起來

,而這次,則使她心中蕩起一層融融暖意。

    男子說的是:「往這邊看!」

    她聽話地扭過臉去,下一刻,兩人的唇舌相接,顧顰兒幸福得幾乎要昏過去,這是她與男子相識以來,男子

第一次用這種方式,來詮釋兩人的關係。

    她無限渴望這一刻永遠持續下去。

    然而,這一吻持續了甚至不超過半息時間,男子唇瓣的溫度忽地急速地跌落下去,與之同時,也鬆開了一直

箍在她脖頸上的手臂。

    顧顰兒怔了怔,但在看到男子眼中閃閃的寒芒之後,她便明白了過來。

    緊接著,他們頭頂便有一個清爽柔和的嗓音笑了一聲,同時還帶輕微但節奏分明的鼓掌聲。

    「幽魂噬影宗的後起之秀,與天行健宗的女修在野外苟合,這種事情說出去,誰信?」

    李珣赤裸的後背上,浸出了一層細密的冷汗。

    他雖然沈迷在顧顰兒嬌美的肉體上,警戒心已下降到了一個極危險的水平。然而,幽一、幽二卻全都在啊!

    即使是這樣,也一直到此人接近此地約五十步的時候,兩個傀儡才發出警訊!

    而等到李珣反應過來的時候,來人已經飄浮在他的頭頂,視繁密枝葉、諸般禁制如無物,直直地看下來,將

裡面的旖旎景色盡收眼底。

    便是不論此人的修為深淺如何,只是這驚人的速度及潛形之術,便讓李珣心中生寒。

    而且,這悅耳卻有些中性的嗓音,他好像在哪兒聽過?

    稍稍鎮定心神,他也不急著穿衣,而是站直了身子,冷冷地斜睨向上,看究竟是哪路神仙。

    首先入目的是一雙淺藍綢面的小巧繡鞋,鞋底彷彿從不沾地般潔淨。而這只是夜風拂動起裙袂時,李珣的驚

鴻一瞥。

    很快的,這對極秀美的纖足便被擋在水藍色的裙袂下。

    李珣視線朝上,掃過裙上輕綴的幾顆明珠,還有做工精細的蝶形花紋,臉上肌肉微微一縮。

    然後,他眼中看到的,便只有層層藍紗織就的長袖,對方的面目,就被擋在這紗袖後面,又藉著黑暗的掩護

,隱隱綽綽,看不分明。

    但這樣,已經足夠了。

    李珣眼角肌肉抽搐兩下,森然說出了來人的名字:「水蝶蘭!」

    「逆水勾」水蝶蘭!

    朱勾宗九位王牌殺手之中,最神秘莫測的那一位!她身兼落羽、朱勾兩宗之長,獨創的逆影遁法,穩居宇內

遁術三甲之列,也使她成為世上最陰魂不散的殺手。

    李珣非常明白水蝶蘭到此的緣由,不過相比較之下,他更在意這不以真面目示人的女修,在很久以前,與他

結下的梁子。

    是的,他至今還清楚地記得,六十年前,剛剛擁有兩位幽玄傀儡,正志得意滿的他,被眼前這位女修玩弄於

股掌之間,便連他結識不久的異類朋友「貓兒」也她擄去,至今生死不知。

    那是一次對李珣自信心的重挫,由此造成的心靈上的裂隙,他用了很長時間,才彌補過來。

    在這六十年間,他也想過報復,可是,想追蹤一位遁法無雙的殺手,無疑是一個不可能完成的任務。

    而今天,老天爺開了個玩笑,將李珣期盼的目標送到眼前。同時,又給了他最糟糕的背景——遭遇戰,沒有

任何準備的遭遇戰!

    李珣根本不去想穿衣服的事情,他已將全副心神集中到對方身上,此時經過對顧顰兒的採補,他正處在最巔

峰的狀態,兩個幽玄傀儡也已暗中待命,隨時可以發出雷霆般的攻勢。

    他的目光似乎穿透了層層紗袖,死盯著水蝶蘭模糊的臉,冷然一笑道:「水仙子,又見面了!」

    「又?」水蝶蘭獨特的中性嗓音裡,充滿了困惑:「百鬼道人是吧,雖說我也在找你,但,我們以前見過嗎

?」

    李珣淩厲的氣勢當即為之一窒,便在這時,對方咯咯一笑,身形卻已消失不見。

    下一刻,李珣側方一道尖銳的真息刺來,同時他耳中又傳來了對方那特殊卻動聽的嗓音。

    只是這時,聲音中多了一份少女式的嬌媚和淘氣。

    「記得哩,當初咱們不是用血吻交換了一對天識輪嗎?」

    李珣勉力避過這堪比利劍的真息,嘴上則森然一笑:「水仙子好記性!小子當初承蒙仙子照顧,這幾年可是

想念得很!」

    說話間,體內陰火,以無底冥環為中心,流轉蒸騰,質性越發晦暗難測。他一掌拍出,周圍空氣登時燥熱了

數十倍!

    這一掌之威,像是將地獄深處的鬼火引到世間,即便此地常年陰濕,水氣充沛,仍抵不過這股火氣,近處的

枝葉當即枯萎乾裂,有的甚至火光一閃,燃燒了起來。

    細微的火光一閃一滅,在黑暗中分外耀眼。

    在這無處不在的炎勁催發下,大氣的波動異乎導常,水蝶蘭下一步的遁法也就使不出去。

    輕咦了一聲後,她身影乍現又隱,這一次是……頭上!

    李珣正想變招應對,心中卻是一動,手上緩了半拍,與之同時,他耳鼓中灌入一聲鏗鏘的劍鳴。

    紫芒打閃,似乎已不堪撻伐、軟在一旁的顧顰兒,赤裸的嬌軀彈射而起,手上紫陽神劍氣芒攢射,便在將出

未出之時,劍意圓轉,哧哧劍芒,竟攢成一顆紫芒內斂的光珠,破空飛出。

    「元陽珠?」

    水蝶蘭和李珣心中同時驚歎。

    一個陰氣充盈的女修,竟然可以使出純陽劍氣的高段法門,這其中除了功力深湛之外,必定還有外人想不明

白的特殊法訣。

    而這元陽珠的威力,則應十分可觀。

    李珣驚歎過後,又是一喜,能有這樣的助力,對他來說自然是有百利而無一害。

    元陽珠速度看似不出奇,卻正卡在水蝶蘭遁法行動的關竅處,務必使她避無可避。面對這樣的一擊,水蝶蘭

紗袖微折,一根纖細手指點出,正中元陽珠核心處。

    顧顰兒嬌軀一震,真息流轉,握著紫陽神劍,在虛空中畫了一圈又一圈小巧而完美的同心圓。

    同心圓越畫越小,最終凝為一點,顧顰兒的身軀也被盈滿的真息托著,緩緩上升。

    但這個時候,神劍已經止不住地顫抖起來。

    李珣看不清水蝶蘭的表情,但是對方從容柔和的肢體動作,卻顯示出她仍綽有餘裕。李珣眼神獰厲之色一閃

,便要再發動一波攻勢,可是陰火升降之時,卻聽水蝶蘭道了一聲:「且住!」

    話音方落,她手方縮又彈,元陽珠就在這一縮一彈之間,扯偏了顧顰兒的氣機聯結,斜斜飛出,擊在一棵粗

有數人環抱的大樹上,火光爆閃,熾白的光線肆無忌憚地揮發出來。

    在這黑暗的環境,幾乎就等於是一顆爆炸的太陽!

    等人們的目光適應過來時,那棵大樹早被燒得連灰都找不到了。

    在李珣布在周圍的禁制也因此被激發,千百道細密的氣機聚攏起來,元氣一個膨脹,彷彿是一張撐開的黑幕

,竟將這劇烈的光影效果盡數擋住,使數里之外,人們便無法看到這邊的變化。

    李珣終於還是定住了身形。

    不是他真的聽了水蝶蘭的話,而是對方在擊飛元陽珠的同時,嬌軀一個微妙至極的擺動,竟然在方寸之間,

生出了空蕩蕩的虛無之感,更扯動氣機,差點兒讓李珣撲跌出去。

    李珣不得不停下!

    那邊,顧顰兒在被李珣採補之後,又使出「元陽珠」這樣強力法門,顯然已非常吃力。

    此時她就站在一根橫生出來的樹枝上,黑暗也無法擋住在場諸人的視線,李珣便看得很清楚,她赤裸的肌膚

上水光隱隱,偶爾連接成珠,順著光滑的肌膚,滾動而下。

    修長的玉腿內側,方才**留下的體液也緩緩滴下,更讓人注目於她最隱私的部位。

    這足以讓世間大部分女子羞憤至死的光景,顧顰兒卻是一臉沈靜,只若不覺。

    這不是騷媚入骨的放蕩,而是冷靜專注後的坦然。

    李珣發現,相比於剛剛那任人擺佈的「鼎爐」,他好像更欣賞這持劍對敵的女修士。

    這或許也正是她與當年在嵩京時,最大的不同。

    被水蝶蘭挫去銳氣於先,又因顧顰兒分神於後,李珣覺得自己已很難再提起氣勢來。

    他深吸了一口氣,就坡下驢地道:「水仙子又有什麼話說?」

    「也沒什麼啊,只是想道個歉罷了!」

    在輕描淡寫的語句中,水蝶蘭就這麼放下了一直遮擋住她面容的紗袖。

    李珣的瞳孔微有些放大,說實在的,他頗為驚訝。

    這不像是一位殺手的臉,潔淨白皙的臉上,清麗之氣撲面而來,或許輪廓稍顯剛強,沖淡了些女性的艷色,

然而眉目彎彎,又顯溫靜和煦。

    偏偏是她總是微笑的唇上又抹了一層淡淡的冰藍唇彩,和她略有些陽剛氣的輪廓相沖和,在溫婉中顯剛強,

在平和中有叛逆,使人一見難忘。

    她也許是李珣記憶中,最沒有架子的高手修士,至少表面上是這樣,她粲然一笑,點頭道:「我先動的手,

是我不對!」

    或許是冰藍的唇彩太顯眼的緣故,李珣一時間有些反應不及。而在那恣意的笑容之後,又見她慢慢歸攏微有

些淩亂的紗袖,顯出閒逸輕鬆的姿態來,唇瓣間吐出來的,也是這種味道。

    「可是我也只是想看一看,像你這樣做派的男人,究竟有多麼厲害!」

    「嗯?」

    水蝶蘭目光向上一瞥,自顧顰兒赤裸的身軀上一掃而過,臉上似笑非笑,甚至還有些調皮的味道。

    「我是說,像她這樣的女弟子,必是天行健宗著力培養的對象,你能將她整治得服服貼貼,也是花了不少心

力吧!」

    這話聽著像恭維,不過李珣卻聽出了其中隱隱約約的威脅之意來。

    李珣知道,面對威脅最好的辦法就是無視,他微微一笑,道:「水仙子勞動玉趾,仙駕前來,就是為這個?

前兩天,貴宗的蝕神首席,可不是這麼說的!」

    「哪有,這種事情我們可管不著。只是前兩天我們那邊死了人,這個,卻是不得不追究的。」

    李珣早料到她會這麼說,臉上的表情做得是天衣無縫,皺眉道:「死人?誰?」

    「賀參!」

    李珣怔了一下,才想到這可能就是那「遁天刺」的本名。

    他正想依計劃露出震驚之情,忽又心中一動,忙把怔色延續下去:「賀參?」

    明眸掃過,水蝶蘭臉上笑意盈然:「哦,我倒忘了,你不知道他的名字的,不過,他的綽號倒很有名:遁天

刺……想到了?」

    李珣心中大罵,這時才露出震驚之色,並且很快「收斂」下去,眉頭卻是皺得更深了。

    感覺著水蝶蘭味道差不多足夠了,他唇角才勾出一絲嘲弄之意來:「殺人者,人恆殺之,這些事情,大家都

懂!嗯……你們不會認為,是我宰了他吧!」

    「現在這東南林海中,以你的實力,勉強能算上一個!不過,放心,嫌疑不是太大!」

    李珣臉上微露諷意,隨即又平靜無波。

    看著他的表情,水蝶蘭眉眼彎曲成了彩虹般的弧度,看上去更像一位親切愛笑的少女:「你可不要怪我!我

被他們從萬里之外叫來,也是老大不情願呢!而且,我也沒把你怎樣,不就戳了你一下嗎?你這樣一個大老爺,

應該不會記仇吧!」

    李珣哈地一聲笑,脫口道:「說得好聽!那讓我戳你一下試試?」

    出口忽覺得味道不對,他這時才想到,自己現在全身上下,不著寸縷,這情景搭配這言辭,下作卑劣的成分

倒是更多一些。

    水蝶蘭不是顧顰兒,她又怎能受得了?

    不出他所料,此言一出,水蝶蘭眸光一冷,二人間的氣氛立時又緊繃起來。

    但不等她發難,李珣心中忽有所感。

    比他更早一線,水蝶蘭已生出感應。

    兩人的反應也僅僅是一線之差,便在水蝶蘭身形甫動之時,李珣手掌切出,並不求傷人,但迸發的氣流,卻

足以讓水蝶蘭稍滯一下。

    樹上的顧顰兒也如斯響應,紫陽神劍劃出一個短弧,劍氣哧哧作響,緊隨李珣之後,將水蝶蘭的勢頭阻了一

阻。

    水蝶蘭眸光森然掃過。

    也就是這一滯的工夫,數里之外,那經過的人影早鴻飛冥冥,脫出了二人的感應範圍。

    雖只是瞬間的感應,可李珣已能肯定,剛剛那人,正是蕭重子。

    緊隨其後的十多股頗強大的氣息,印證了他的推斷。

    藏了五天之後,蕭重子終於還是在三宗人馬的逼迫下現形了,可以想像,在元難、惕無咎、蝕神刀這樣的高

手追擊下,他的結局會怎樣。

    遠處熱鬧非凡,而這邊禁制之內的三人,卻像是結成了另一個小天地,自有一番暗流湧動。

    李珣腦中念頭百轉,眼下突發的局勢是他最不希望看到的。

    與林無憂的一月之約,才過了五天,如果這時蕭重子被擒、被殺,他的臉面往哪兒擱?

    可是,對面的水蝶蘭……

    李珣都已經做好了應變的準備,然而,也就是這麼一轉眼的工夫,水蝶蘭又恢復了慣常的笑靨。

    她忽略掉李珣不友善的反應,笑吟吟地道:「賠我吧!」

    「賠你?賠什麼?」

    「在裝糊塗吧!我不信你沒看出來,我到這裡來,可不是專門捉姦來著!本來我想在那蕭重子前面設伏,堵

著他的去路,現在被你這麼一耽擱,那麼一筆寶藏,說不定就要打水漂了!」

    「寶藏?」李珣目光一閃,對這個詞彙相當地感興趣。

    「是啊,好像是哪個飛昇的高人『故府』所在,其中有不少上等法器、丹訣、靈藥……你竟然不知道嗎?」

    「啊,確實不太清楚!」

    「以前不清楚,現在不就成了?好了,賠我吧!」

    「水仙子小嘴兒一開,這寶藏就從天而來,哈,這可是件好買賣!」李珣露出些痞氣,嘴上寸步不讓:「水

仙子難道沒看見,我在這兒的時間比你更長,誰耽擱了誰,恐怕還要商榷一二!」

    兩人說話的工夫,外界的聲息早去得遠了,小天地中,又恢復了平靜,兩人知道失去良機,眸光也就更冷了

三分。

    便在這時,水蝶蘭忽地展顏一笑,眸光流轉,在四面一看:「哦,禁制布得不錯,想來傳說中,百鬼道人禁

法修為,在年輕一代中,僅次於『靈竹』李珣,這也是有出處的!」

    李珣一時間為之啼笑皆非,但面子上還要有表現,他悶哼一聲,恰到好處地表現出自己的不滿。

    「只可惜,你孤身前來,後面有靈竹追殺,元難視你為仇寇,而因為她……」水蝶蘭的目光在顧顰兒身上一

轉,淺淺一笑。

    「惕無咎恐怕也不會放過你。勢單力孤,想要佔到便宜,可不容易呢!你難道就沒想過找個伴兒?」

    李珣輕抽了一口涼氣,嘿然道:「你的消息倒是靈通!」

    水蝶蘭微笑道:「只是巧合吧。當日賀參適逢其會,就藏在比蕭重子深了七八尺的湖水中!」

    李珣為之恍然,他也終於明白,破禁之時,他的行蹤為什麼會暴露了。必定是賀參從蕭重子那裡感覺到妖雷

古剎的重要性,故而加強了對那裡的監視……

    他想到這個就來氣,更不可能給水蝶蘭好臉色看,森然道:「水仙子似乎可以說明白點兒!」

    「這意思明白得很,你看,我們兩個相互牽制,互有顧忌,到頭來誰也撈不到好處。但只要同心協力……」

    「同心協力?」

    李珣很想笑,一個「強盜」一本正經地和「保鏢」合作,共同對付「事主」,這豈不是天大的笑話?再退一

萬步講,就算是兩人合作,誰來保證他們之間的默契還有……

    信譽?

    「我們?」李珣著力加重讀音,表達他對水蝶蘭不合情理的言語的疑惑:「你那些同門呢?」

    水蝶蘭卻是一臉的理所當然:「多者少得,少者多得,這是最簡單的道理!」

    看她的神情,李珣猛然想起,眼前這位看上去極好脾氣的女修,可是這百多年裡,天底下最出名的「叛徒」



    當年叛出落羽宗,將追殺她的「二十四翎」一口氣殺了三分之二,又重創宗門王牌殺手「血羽」,最後揚長

而去,那個時候,可沒有念半點兒香火情分!

    難道她故態復萌,想獨吞蕭重子身上的秘密,順便叛宗來玩兒?

    李珣心中忽又一動,如果真是如此,倒不是沒有可資利用的機會!他心中念頭飛轉,語氣也變得有些鬆動:

「要說寶貝分配,你自己去幹更好,幹嘛還要找人?」

    「我對禁法陣訣一竅不通!」水蝶蘭看起來很坦白,只是朱勾宗也算是機關大宗,她話中的真實程度,頗值

得商榷。

    李珣笑了一笑,還未說話,便見她的笑容越發燦爛。

    「而且,還有一條,這便是我與你合作的關鍵處——你有這麼多把柄被我捏著,多好!」

    李珣聽得一陣胸悶。

    不過,他也感覺到了,水蝶蘭這人性情是有些怪異,但似乎不像他所見到的陰散人之流,老謀深算。

    或許是因為水蝶蘭那雙愛笑的明眸中,從來就沒有過高手的矜持色彩吧,李珣就覺得,她對待人事的態度,

頗有些遊戲人間的味道,任何人、物在她眼中,都是遊戲甚至是玩弄的對象。

    這種人做事沒有什麼特定的目的,但從某種意義上說,她比那些野心勃勃的傢夥,要更可怕一些。

    「不要總往糟糕的方面想!」水蝶蘭打亂了他的思路,嘻嘻一笑:「我們合作,萬一碰到了那個追殺你的『

靈竹』,我還能幫你解決麻煩呢!不收酬金,如何?」

    李珣哭笑不得。

    而這時,水蝶蘭直接拍板道:「好了,我們就此達成協議……」

    李珣睜大眼睛,剛說了一聲「喂」,便見她做出個噤聲的手勢:「沒時間了!」

    想到此刻已被逼上絕路的蕭重子,李珣皺了皺眉。他現在確實沒有時間去浪費了。萬一蕭重子被人抓了、殺

了,水蝶蘭最多是什麼也得不到,而他,恐怕就要把自己的臉面給丟盡了!

    他暗歎一聲,再不開口。

    「好極,走了!」

    笑語中,水蝶身形閃沒不見,天知道她脫離了箝制之後,還能不能保持前議。李珣不敢怠慢,匆忙間吩咐了

顧顰兒一聲,也朝著那個方向追了過去。

    這一追蹤便是一夜,蕭重子那廝果然是有幾分手段的,藉著東南林海的複雜地勢,竟然能牽著數十個赫赫有

名的修士,在這叢林中團團轉。使他們數次撲空,臉面喪盡。

    李珣對這種場面是樂見其成了,以至於還有閒心來想事情。

    眼下最重要的,還是蕭重子的問題。

    要在元難、惕無咎這種高手的眼皮底下,保住他的小命,其難度,大概與挑戰鍾隱相差無幾。

    那麼……林無憂讓羽侍傳的話,是不是就是在這種時候起作用的?

    正思忖間,前面水蝶蘭忽然開口道:「你和蕭重子打過交道,覺得這個人如何?」

    李珣速度稍提,與她飛了個並肩,微笑道:「是個狡獪多智的。」

    水蝶蘭嘻嘻一笑道:「有你狡獪嗎?」

    這話中倒有幾分朋友式的調侃之意,態度非常微妙。李珣瞥了她一眼,只是笑了笑,沒有說話。

    水蝶蘭則順勢說了下去:「我想要他手上的《血神子》,這個可以算在所得之物的分配中!」

    「《血神子》?」李珣坐擁寶山,對那殘篇實在沒有半點兒興趣。

    以己推人,他對水蝶蘭的熱心也就越發好奇,他問道:「仙子自創逆影遁法,已是天下無雙,《血神子》雖

好,卻未必貼合實際,強行修煉了,又有什麼用處?」

    水蝶蘭眼中奇光閃過,旋又笑道:「你不覺得,將天下奇功秘法,全都收在手裡,那感覺也不錯嗎?」

    李珣啞然,他也知道,通玄界有不少像水蝶蘭這樣的人,在漫長的生命歷程中,已找不到最終的目標,而是

致力於一些「玩物喪志」的小玩意兒,以打發時間。

    不過,像水蝶蘭這樣,以各宗法訣為收集對象的人,他還是第一次見到。

    不要說當初她叛出落羽宗,就是為了這個目的吧!

    以此為由頭,兩人正想著深入討論一下,十餘里之外,元氣忽然激盪起來,他一震之下,看向了水蝶蘭,正

好水蝶蘭也看過來。

    兩人目光交擊,都明白了對方心中所想。

    「蕭重子!」

   

引言 使用道具
herjiann
王子 | 2011-11-3 16:55:33

第六章 談香

    第五冥將李元晞,是這次妖雷古剎之行中,地位僅次於元難和宋元敕的第三號人物,修為精深,也是他首先

發現了在地下暗河中潛行的蕭重子。

    在追蹤之時,更是一馬當先,以不俗的遁法,緊追在蕭重子身後,保持著不超過三十里的距離。

    蕭重子這廝修為未必怎樣,但潛形遁術卻是相當精純,且又對妖雷古剎周圍的地形瞭如指掌,每次李元晞覺

得快要追上的時候,對方總能使出古怪的招數,再拉開距離。

    幾次更叠之後,李元晞還能勉強跟上,但諸同門最近的一個也給拉到了五十里外,離他最近的,反而是朱勾

宗的某人。

    他和那人接觸了兩次,換了幾招,雖然對方身形詭秘,又蒙面示人,但他已猜出,對方應是朱勾宗四刃之一

的「牽魂索」。

    也只有這傢夥,才有這見不得人的打扮。

    前方蕭重子的氣息又淡了一些,李元晞心中警覺,他還記得,上次被這傢夥跑掉時,似乎也出現過這種情形

,這次若再上當,那真是沒臉見人了。

    然而,就在他集中注意力,全力捕捉前方氣息的時候,「牽魂索」那熟悉的味道又接近了。

    只一分神的工夫,蕭重子便又把距離拉遠了些。李元晞心中怒罵,卻已不能再去追蹤,側邊林木中綠影一閃

,一根長籐恍如毒蛇般穿刺過來。

    李元晞低喝一聲,澎湃真息在胸中激盪而起,透過氣脈迸發出去時,卻化雄渾為凶悍淩厲,在懾人魂魄的尖

嘯聲中,他一指按在長籐前端。

    長籐在剎那間繃得筆直,卻是絲毫無損,二十丈外,一株合抱粗的高樹卻是炸得粉身碎骨。

    飛濺的碎末中,一個人影彈射而出,在繁茂的枝葉間幾個轉折,便有七八道靈蛇般的氣機探了過來,收束天

地元氣,發出劈劈啪啪的聲響。

    蕭重子的氣息便在此刻消失得一乾二淨。

    李元晞甚至顧不上生氣,真息全力催發,一個大旋身,如刀刃般的真息飛旋而出,將那七八道靈蛇氣機擋了

一擋,他的身形便沖天飛起,向著蕭重子氣息消失的地方急追。

    牽魂索的攻擊戛然而止,似乎也感覺到了蕭重子那邊的變故。

    今天李元晞的運氣特別好,才飛出十餘里,便又隱隱約約地感覺到了蕭重子的氣息。

    他不敢怠慢,感覺著已將氣機鎖定在蕭重子身上,他眼角迸發喜意,繼而便飛隼般穿林而入。

    然而,他剛剛穿入林中,背後又是勁力及體。甚至連攻擊的媒介都沒變,還是那麼一根剛從樹上扯下來的綠

籐。

    李元晞大怒,心中一邊罵「牽魂索」的十八代祖宗,一邊反手一掌又斬在樹籐前端。

    只是才一接觸,他便狂叫不好,樹籐上纏繞的氣機,竟然在與他掌沿相接的剎那,魔術般的消失不見。樹籐

當即崩散成灰,然而一道尖銳淩厲十倍的真息,已從另一側趁虛而入。

    虧得他功力精深,旦夕之間,氣脈轉換,身形移位,氣勁擦身而過,與護體真息發生激烈的摩擦,最終甚至

破體而入,傷了他的筋脈。

    他疼得身上一抽,以至於背上都有些余痛……

    背上?

    他的瞳孔猛然擴張,甚至連大叫「不好」的時間都沒有,心中瞬間掐了一段靈訣,肌肉也在此時驀然收緊。

    「冥靈妖身?」

    一道極具特色的聲音響起,他一時間甚至沒分辨出說話人是男是女。

    而下一刻,一記重逾千鈞的手掌拍在他頂門處,他厲嘯一聲,七竅同時濺血,妖靈跨空挾帶而來的異力,卻

是越發地凝實。

    他悍然出手反擊!

    然而,就在他手掌剛剛擡起的時候,頂門、脖頸、背心、肋側、耳門同時劇痛,或指、或掌、或拳、或肘擊

、或膝撞,五道毀滅性的真息,像是刺穿一張薄紙般,破體而入,在他胸口聚合,碰然炸響。

    任入體的妖靈異力如何強盛,在這壓倒性的真息洪流之下,也被沖得七零八落,他嘔出一口夾著內臟碎塊的

血糊,伸手在虛空胡亂地抓動,他已經明白,此時出手的絕不會是「牽魂索」。

    然而他又不明白,通玄界什麼時候出現了這樣修為同等可怕,默契又近乎恐怖的修士,又為什麼會對他下這

種殺手?

    他永遠也不會想明白了。

    一記絕命的掌印輕擊在他額頭上,抹去了他最後一點神識。

    他的身體還在空中,強大的、連續爆震的壓力便撕碎了每一寸肌肉、骨骼,落地時,他已沒了半點人形。

    水蝶蘭嬌軀冉冉上升,在一根橫伸出來的樹枝上輕點,速度再增一分,轉眼間便和李珣飛了個並肩。

    「第七、第十、加上這個第五冥將,我已經殺了三個了。」水蝶蘭輕輕地扳下三根手指,又看著李珣,眼眸

中頗有些不滿:「你呢?只對付宋元敕一個,還被他跑掉!哼,本來還想讓那醜鬼變成孤家寡人的!」

    李珣只是微笑道:「現在也差不多了!」

    也活該冥王宗倒黴,七位冥將,前幾日已被他殺了兩個、被顧顰兒宰了一個,今天偏又撞上水蝶蘭這個絕頂

殺手,一次陰損到極致的突襲,砍瓜切菜般放倒了三個。

    要不是李珣出於某種考慮,手下放水,便是那個宋元敕再狡猾十倍,今日也難逃一死。

    兩人趁勢追擊,一舉擊殺脫離了大部隊的李元晞,此刻,冥王宗在東南林海的戰力,已被清除了大半,只剩

元難與宋元敕兩人,實不足慮。

    只是不知,那個一向護短的無盡冥主,看到派內精英折了小半,又會是怎樣的想法。

    相對於考慮無盡冥主日後如何大發雷霆,興風作浪,李珣反倒是對水蝶蘭在這段時間內的表現更在意些。

    他似是找到了水蝶蘭的真正實力……之一角!

    第五冥將李元晞,恰好是李珣曾經交過手的。

    李珣知道,自己的真實水平,比李元晞是要強一些,但自己動手,大概要在百招以外,才能分出勝負。

    可是在水蝶蘭手中,李元晞竟然沒有撐過兩息的時間。

    就算是他們偷襲,又有他在一邊發出指勁干擾,可是水蝶蘭在那瞬間急風驟雨般的攻擊,妖異詭譎的速度,

竟好像有著分身一般!

    這是脫出了李珣認識範圍的強大。水蝶蘭究竟有多強?李珣覺得自己應該重新估計一下了。

    水蝶蘭對李珣的眼神似乎並無所覺,她的注意力全放在了前方蛇行鼠竄的蕭重子身上:「果然狡獪,但今日

他是逃不掉了!」

    李珣聽她說話,眉頭輕皺,旋又鬆開,然後他苦笑了起來:「你的同門不是已經追上去了嗎?你準備和他搶

功?」

    水蝶蘭回給他一個非常坦然的笑容,在這笑容裡,李珣看到了答案。

    只是,在水蝶蘭還來不及將答案落實的時候,叢林中傳出了一聲怪叫。

    趁二人截殺李元晞之時,衝到最前面的牽魂索,像是被一根長棍攔腰抽中,蜷曲著身子反彈回來,一路上撞

倒不知多少棵大樹,又在地上滑行了幾十丈,這才止住去勢,但一時間是爬不起來了。

    兩人同時怔住,水蝶蘭的反應更快一線,眸光驀地陰冷下來,向著數里外的天空中一掃。

    李珣見機的快,身形像一隻靈猴,穿枝過葉,瞬間轉移到另一棵樹上,接著三兩下挪移,拉開了與水蝶蘭的

距離。

    他剛剛隱去身形,三里之外,惕無咎頎長的身形跨空而現。威稜嚴正的目光也投射過來,如虛空中竄動的金

蛇閃電,不受任何干擾,緊盯在水蝶蘭臉上。

    隨著惕無咎的現身,這場追逐戰的水平倏乎間便上了整整一個檔次。

    水蝶蘭低哼一聲,纖長的身軀像是陷入了一層迷霧中,虛無縹緲,找不到實處。

    從這一刻起,她與惕無咎便開始隔空交戰,一時間倒看不出誰更強些。

    李珣耳中也傳入了水蝶蘭的低語。

    「蕭重子!」

    李珣點頭示意明白,身形一轉,便向那邊飛射過去。此時他卻在心中偷笑,先前放走宋元敕的一招,顯然已

有了效果。

    本來在互相牽制的元難、惕無咎等真人級高手,聞訊而來,正好再將水蝶蘭捲進去,看眼下的局勢,效果還

算不錯。

    藉著水蝶蘭給他擋出的空檔,李珣速度提至極限,逐步縮短與前方目標的距離。蕭重子好像真的受傷了,李

珣可以感覺得出來,對方的速度下降得很快,與最初時不可同日而語。

    「難道要放出傀儡攪局?」李珣心中暗忖:「只要讓他暫時消失一段時間,我便有機會讓他永遠消失,這樣

或許更穩妥些……怎麼?」

    斜刺裡一道寒意掠過,李珣身形急停,也就在這時,他發現自己遺忘了一件事:惕無咎來了,元難在哪裡?

    隨著他心中瘋狂響起的警報聲,繁茂的枝葉驀地向同一個方向狂擺,李珣的耳中像是掀起了大潮隆隆碾過的

巨響,而這聲響中,還有著幾聲尖銳如鬼哭般的嘶鳴。

    七鬼攝海破!

    李珣直接面對冥王宗無上秘法!

    對冥王宗的諸般法門,李珣有著豐富的應對經驗。然而,他今天遇到的,卻是冥王宗屈指可數的頂尖修士之

一、元難靈尊!

    冥王宗位於一個叫七鬼角的群島上,宗門四面臨海,周圍暗礁密佈,巨浪狂潮起落之間,在暗礁周圍,生成

無數令人望而生畏的暗流漩渦。

    又因冥王宗精擅驅妖攝鬼之道,群島周圍,千萬年來,不知給投入了多少凶魂厲鬼,海浪起嘯之時,萬鬼齊

哭,遮天蔽日。

    這也正是「七鬼攝海破」名稱的由來。

    元難與惕無咎交戰時,李珣尚未趕到,無法直接體驗對方手上的威煞。

    而此時面對這七鬼攝海破,他覺得自己的心臟都要被這奇異的呼嘯聲揪出體外,陰火流轉也多了許多窒澀,

似乎有一股異力,要從他全身毛孔中滲透進來,將他的魂魄擠出體外。

    李珣沒有任何遲疑,使陰火護住靈竅,凝神後退。

    按照他的想法,元難的目標是蕭重子,很好,讓出去便是!只是他一時間忘記了,在冥王宗人眼中,百鬼道

人,是個什麼樣的角色。

    也就是在一進一退的空檔,元難目光打閃,盯在了李珣臉上:「百鬼?」

    李珣終於想到哪裡不對。

    尤其是他還記得,被他廢去的兩個七冥星使中,似乎還有一個與元難有些親戚關係。再後悔都已來不及了,

只聽元難厲嘯一聲,大氣中海嘯鬼泣之聲,猛增十倍。

    在李珣還是「靈竹」之時,也曾受了元難一擊,但那時一方面距離尚遠,另一方面在未辨明身份之前,畢竟

也有保留。

    但此刻情況卻是截然不同,元難含怒(16 K小說網,電腦站www.16 k.cn)一擊,再無留手,精純的妖冥元力就

如同濤濤海浪,層層叠叠,霎時便累積了三千重!

    這樣高密度、高純度、高強度的真息在大氣中方一透出,里許方圓的空間,便發出一聲瀕臨崩潰的呻吟,肉

眼可見的大氣波紋一掃而過,所過之處,以百計的大樹連倒塌都來不及,便在空間中崩散解體。

    李珣同樣呻吟了一聲,然而他卻不會像那些大樹一般等著完蛋!

    體內無底冥環,幾乎在危機發生的瞬間,便打開了一個通往九幽地域的小小門戶。

    一點最精純的九幽地氣,恍若一滴緩緩沁出的水珠,從那門戶中溢出來,然後滴進了無底冥環深處。

    在無底冥環內外流轉纏繞的陰火,彷彿是被澆上了一桶油,轟然聲中,充溢到全身的每一個角落。

    李珣手上結了一個妖異的印訣,一點灰白色的氣芒,就從他親密貼合的兩根食指指端,緩緩亮起。

    以千計的晦暗氣機,在狂躁的元氣風暴中,依然堅定地纏繞過來,隨著氣芒的閃爍,集合了越來越多的天地

元氣,哧哧作響。

    氣芒牽扯的元氣越多,對妖冥元力的干擾也就越大。也就是一眨眼的工夫,兩方氣機衝突,竟然在近乎不可

能情形下,張開一個僅有一尺方圓的真空地帶。

    李珣身形猛縮,四肢圓抱,身軀在轉眼間,竟像是變成了一個圓溜溜的肉球,在剛剛形成的真空中急速滾動

起來。

    精純的幽明陰火密佈體外,牽扯著越來越多的元氣,在規整的妖冥元力衝擊下,盡可能地撇去致命的強壓,

維護著李珣的小命。

    「七鬼攝海破」,威力便全在一個「破」字上。

    最具殺傷力的爆發過去,元氣震盪的餘波,也不可能對李珣再造成什麼致命傷害。

    李珣長笑一聲,身形舒展,順著依然強勁的風壓,向後飄退。

    只是當他的身形沒入倖存的叢林邊緣後,笑音忽地便啞了。

    元難罵了一聲,對李珣安然退走仍心有不甘,但聽李珣笑聲啞掉,顯然傷勢不輕,權衡之下,心中也好過了

些,轉身便向蕭重子逃走的方向追去。

    哪知道他身形方動,數里之外,水蝶蘭嬌笑一聲,旋展她飛行絕跡的本事,說退就退,竟是乾脆利落地退出

了戰鬥,將惕無咎晾在了那裡。

    無論是元難,還是惕無咎,都沒有想到這種變化,四目交投,兩人眼中立時就射出了不共戴天的火光來。

    自然,蕭重子也就沒人去追了。

    李珣趴在一處河水邊上,連吐帶嘔,至少吐了七八口鮮血,臉色也越發地蒼白下去。

    七鬼攝海破的殺傷力,第一在爆發,第二就是在攝魂。李珣沒被爆發的衝擊撕碎,卻也無法抵擋佔據絕對優

勢的妖冥元力入侵。

    妖冥元力除了不俗的肉體殺傷外,對人的魂魄也有撼動、損毀之用。

    李珣被元力滲入體內,雖然護住了靈竅,但在狂暴的衝擊下,還是魂魄受震,一時間暈眩噁心等症狀持續不

退,氣機混亂,牽動著體內陰火自相攻伐,難受極了。

    幸好,他「幽玄影身」的功法已經大成,兩個傀儡知道主子身體虛弱,便將自身精純的元氣源源不斷地送來

,一人兩傀儡真息質性雖截然不同,但有「幽玄印」為介質,可謂水乳交融。

    李珣再吐了幾口瘀血,總算將傷勢穩定下來,恢復了自保之力。

    擦去唇角血漬,李珣心中卻是出奇的平靜。戰敗的感覺當然不爽,但他並不妄自菲薄。

    論修為的渾厚精純,他與元難這種成名上千年的老怪物,畢竟還有些差距,但這不是關鍵。關鍵問題在於,

他所用的幽明陰火,與元難醜鬼的「七鬼攝海破」,同屬邪派陰氣秘法,強上一分,便壓過一頭,沒什麼道理好

講。

    如果他能用「靈犀訣」這玄門正宗法訣,輔以「青煙竹影」劍訣,雙方的差距,也不會是這一邊倒的情況!

    「下次有機會,給這醜鬼一個狠的!」

    剛記下了新仇,那邊人影閃動,水蝶蘭已現身出來。見面便嗔道:「都怪你,若不是你放走了宋元敕,哪會

有這多麼麻煩!」

    對水蝶蘭的指責,李珣早有防備,他極無奈地攤手道:「這是力不能及……」

    「少出力,就少分!如果啟了寶,你二我八!」

    李珣啞然失笑,原來這才是水蝶蘭的目的。

    就目前而言,李珣是沒有心思與她計較這個的,不過表面上當然還要做做樣子,他將一塊卵石踢進河裡,斬

釘截鐵地道:「不可能!若是要破禁,你不能出力,又該怎麼算?」

    卵石入水,激起了一片浪花,那邊水蝶蘭正要反駁,忽見到李珣眼睛直勾勾地看著水面,那神情……

    這是東南林海隨處可見的大河支流,在森林中如網般交錯密佈,最後統一匯入將林海中分兩半的瀾滄江。

    看著李珣若有所思的樣子,水蝶蘭也好奇地向河水中瞅了一眼,一望之下,她心中忽地想到了什麼,但想法

並不成熟。

    這時候,李珣揮出一記手刀,遙空將河水斬成兩半:「水遁!」

    這一個彷彿離題萬里的詞彙,卻讓水蝶蘭恍然大悟:「蕭重子是藉著水遁逃走的!不過,地表雖然也是河流

密佈,但不論是普及性還是安全性,最好的藏身地點……」

    「地下暗河!」李珣眼眸中光芒閃動,但他的想法與水蝶蘭還有些差別。

    「從古剎中火竅的分佈來看,東南林海是少有的水火相濟之地,在古剎設禁,看似是封禁什麼東西,但其中

恐怕也有促進水火同流之用。那麼,只將目光放在古剎一處,目光未免就有些短淺了!」

    這點兒想法,李珣當然不會對水蝶蘭講,事實上,剛剛他忘形之下脫口,已經讓他很是懊惱。

    此時他只是就事論事地道:「沒有人比蕭重子更熟悉地下暗河的佈局,他躲在裡面,沒有人能抓住他。可是

,他卻不知死活的冒頭現身,其中應該也有些緣由才對!」

    「這也正常!」水蝶蘭的見識比李珣高上不止一籌,聞言便道:「《血神子》為魔道頂尖的寶典,初入魔時

嗜殺好虐,又愛尋求刺激,非到一定程度,不可超脫。

    「那人修到一半兒便被迫中止,反噬之下,恐怕更加難受,現在大概在尋求哪個目標,聊作發洩吧!」

    「是這樣嗎?」李珣雖然有全本的《血神子》,可是出於各種緣由,並沒有深入修煉下去,對這個也不太瞭

解,但想想血散人當年的凶名,這理由倒也說得過去。

    他腦子轉得極快,很快便又想到一個關鍵。

    「滿林子都是能一根手指掐死他的高手,這傢夥應該憋得很難受吧!如果能找一個餌……」

    他目光掃向水蝶蘭,但又很快將這個荒唐的念頭打了下去。

    先不說這與他的目的背道而馳,便是真要動手抓人,他也不認為水蝶蘭能擁有和秦婉如相媲美的演技,若是

弄巧成拙便糟了……呃,水蝶蘭這是什麼表情?

    「怎麼了?」

    「那邊有人在叫!」水蝶蘭敏銳的感官派上了用場,她用下巴點了點那個方向:「是個女人!當然,不是你

那個小相好兒。」

    對水蝶蘭微帶些善意的調侃,李珣一時還不怎麼在意,只是順口開了個玩笑:「或許是蕭重子忍不住了……



    他話音戛然而止,因為在這一刻,那邊大氣中傳過來細微而真實的波動,便如一根燒紅的尖針,戳在他的神

經上。

    波動中帶著血的腥氣!

    「燃血元息!」

    李珣對這一波動實在是再熟悉不過,而此時幽一還在他身邊,那麼那邊的就是……蕭重子?

    水蝶蘭的反應比他還要更快一步,這波動方一傳來,她便破空掠去,李珣起步時,她早就沒了影子。

    由於李珣身上傷勢沒好,腳下也不快,當他趕到事發地的時候,卻只看到水蝶蘭一個人站在那裡,盯著一邊

的大樹,目光冷峻。

    一見便知,她並沒有抓到人。

    周圍是一片頗清爽的草地,此時上面卻有腳踏的痕跡,順著水蝶蘭的目光看去,十步外的大樹上,被某種奇

特的指力蝕開了一個小口,樹汁猶在滴下。

    李珣湊近了一看,心中便是一奇,這可不像是被燃血元息擊中的模樣啊。但他當然不能這麼說,只是很正常

地問了一句:「是他嗎?」

    水蝶蘭掃了他一眼,眸光中的冰寒迅速地消解下去,最後又露出笑容:「你那主意還真不錯,恐怕那個被沖

昏腦子的傢夥,上鉤了!只可惜,拋鉤的不是你我!」

    李珣瞳孔驀然收縮,這事情還是出了紕漏!他一時間也不知是什麼感受。只是順口問道:「誰?」

    「只能說,是個女人!有女兒家的香味兒。」水蝶蘭想從那小孔中找出些端倪,可是對方顯然也不是省油的

燈,並沒有留下太過明顯的證據。

    李珣壓下心中的紛亂,也湊過去看:「小孔周圍樹皮碎裂如糜,卻又大致保持原狀,質性霸道,偏偏在表面

頗具陰柔之氣。使出來的又是女人……通玄界中,這樣的女修不多吧!」

    「總有七八十人的!」水蝶蘭回答得漫不經心,只是眼眸中寒光閃爍,顯出她心中絕不是毫無定見。

    兩人都在觀察這個小孔,身子便湊得很近,李珣這麼偏頭打量,雙方更吐息可聞。

    近距離觀察,李珣發現,水蝶蘭的輪廓雖有些男兒氣,但是皮膚肌理細膩,晶瑩剔透,十分耐看。且現在眸

光凜冽,與剛強的輪廓結合得天衣無縫,又是另一種冷艷的美態。

    如果能將這樣的美人壓在身下……

    水蝶蘭對他的目光也有所覺,回眸掃了他一眼,眸光冷冽,卻又瞬間回春,她笑道:「沒辦法,我們追下去

看看吧!」

    李珣知道自己一時不慎,被她生出戒心。然而二人間的戒心也不缺這一點,所以他只當什麼事都沒發生過,

點頭道:「自然要追下去,不過在這兒耽擱了不少時間,怕是有些麻煩!」

    水蝶蘭唇角輕勾出一個優美的弧度:「無妨,只要對方身上攜了香粉,天底下便沒有人可以逃脫我的追蹤!



    李珣倒是很少聽到水蝶蘭用這麼絕對的語氣說話,而且,話中的味道還這麼古怪。

    難道水蝶蘭在殺手之外,還兼職脂粉匠?

    水蝶蘭確實沒說大話,僅僅半個時辰之後,他們便發現了蕭重子的蹤跡,進而找到了他。

    然而,令兩人無語的是,此時的蕭重子,已經是個死得不能再死的死人!

    李珣抿著嘴唇,目光陰冷,緊盯著屍身一動不動。

    事實上,將這具連眼睛都幹成一層皮膜的屍體,辨識出生前的身份,還真是一件困難的事情。

    想他與蕭重子見面時,那廝雖功力低微,但也是頗有心計之輩。哪知這才過了五日,便死成這副模樣!

    而且,還順帶著猛抽了他一記耳光!

    想到林無憂那將至的嘲笑,李珣想殺人!

    水蝶蘭用腳尖輕輕捅了一下乾屍的大腿,李珣聽到了其中細碎的摩擦聲,然後,整條大腿,便化成了一堆殘

灰,裡面還滾落出幾顆細碎的骨渣,也就是剛剛聲音的來源。

    李珣覺得,自己這幾十年來皺眉的次數,都沒有今天多。

    以他的見識,自然一眼看出,這蕭重子乃是脫陽而亡,而且,是被極陰毒的採補之術,硬生生抽乾了所有的

元氣,以至於肉體崩壞。

    如果兩人再來晚一步,恐怕他的身體便已風化而去,再留不下一絲痕跡。

    如此霸道的採補之術,想來想去,通玄界也獨此一家。身邊水蝶蘭輕吟道:「吞陽蝕元,奼陰刮骨!」

    李珣從齒縫中擠出了一個名字:「極樂宗。」

    極樂宗,這可是一個響噹噹的名字!

    它可以使正道中人臉紅之後,咬牙切齒,也能讓邪道之士戒慎之餘,心嚮往之。採補秘法、極樂仙丹、甚至

妖蠱之術,都是通玄界獨步。

    水蝶蘭所說的吞陽、奼陰,便是極樂宗兩位極有名氣的女修,號稱「極樂雙劫」,都是以採補之道聞名。

    水蝶蘭既然這麼說,顯然有了證據,李珣也就順著她的思路詢問:「是吞陽劫姝,還是奼陰劫女?」

    水蝶蘭越在這種時候,越是沈靜,她悠悠地道:「剛剛樹上的指力、此時採補之法,都是如此霸道,自然是

『刮骨抽髓』的奼陰了!她性子陰狠,又精通藥性,蕭重子在她手上,自然活不下去。」

    「刮骨抽髓極樂篇,奼陰劫女果然了得!」李珣目光閃動,卻是想起了往事。奼陰劫女他沒有見過,不過,

與她齊名的吞陽劫姝,卻算是一位「故人」。

    當年為了搶奪一株仙草,兩人發生衝突,李珣層層佈局,將吞陽重創。

    然而吞陽也是了得,危局之下,竟還能以自己的身體設局,李珣自負有陰散人嫡傳的採補之術,大意之下,

差點兒便和今天的蕭重子一般,給吸**干。

    多虧有幽二這位陰陽採補的宗師援手,才勉強脫身,吞陽也趁機逃逸。

    自從那一件事後,李珣對極樂宗的採補之道,可說是慎之又慎,做足了防備。

    然而,他至今也非常清楚的記得,吞陽煙視媚行的風姿,以及在他身下婉轉低吟的美態。甚至便連精關鬆動

時那快美的感覺,也在恐懼之餘,使他品味再三。

    「……走遠。喂,你在聽嗎?」

    水蝶蘭的輕嗔之音響在他耳邊,李珣「啊」了一聲,總算發現自己失神了。

    此時他身上已有些反應,轉眼看水蝶蘭的時候,眼神便也不怎麼穩重。

    女人對這些事情總是特別敏感的,再加上心中亦有戒心,水蝶蘭打量他幾眼,便想到這個關節。她唇角閃過

一絲冷哂,也不損他面子,只是將前面的話又說了一遍:

    「便是蕭重子再不濟,恐懼之時,也該多撐那麼一會兒。奼陰此人我也見過,頗以折磨人為樂,又不知我們

在後面追索,此時還不會走遠。此外……」

    她的眸光掃過周圍的環境,這是一處頗為偏僻的山谷,綠草茵茵,偶有矮樹,頗養眼。草地上仍有一些淩亂

的壓痕,顯然蕭重子臨死前,確實是「享受」了一番。

    水蝶蘭的目光在草地上一掃,後又折了根草葉在手中,笑意微微:「我先前還擔心蕭重子太過硬氣,但此時

看來,死得果真是乾乾淨淨,什麼秘密都沒留下來!」

    李珣這個時候才控制住情緒,聞言奇道:「這怎麼說?」

    「草上有『迷意顛香』的味道,在交合之際,以特殊法訣催動,便可控人心神。

    「此迷香極為珍貴,極樂宗每年能產出三五兩,便已不錯,效用也是驚人,傳言非真人以上,不能辟除。奼

陰已下了血本,以蕭重子的修為,又怎能抵擋得住,自然什麼秘密都留不下!」

    李珣心中念頭風車般轉動。此時,林無憂那句「不要讓人知道」幾乎佔據了他的整個腦海。現在的事態還沒

有到不可收拾的地步,如果他能夠及時封堵秘密的話!現在看水蝶蘭的模樣,似乎還有戲?

    他疑問的目光比任何話都要有效,水蝶蘭扔下草葉,淺笑道:「教你一個乖,她們駐地在就在七十里外!共

十人,除了奼陰之外,還有四女五男。只是她們是到這裡來打前站的,大概宗主銷魂妃子會在四個時辰內趕到,

那時會帶來多少人,便真不清楚了。」

    李珣連驚訝的力氣都失去了,他怎麼也不明白,為什麼水蝶蘭會有這麼詳細的情報。看她之前的模樣,可是

真不知道奼陰劫女的事情,怎麼現在又瞭如指掌了?

    難道她有一條極隱密的信息管道?

    水蝶蘭看著李珣難以置信的目光,輕描淡寫地道:「我說過,那些胭脂水粉的味道,可是重得很,你聞不到

嗎?」

    七十里外的香粉味兒?李珣乾笑兩聲,便是她有能嗅到七十里外香粉味兒的靈鼻吧,她又是怎麼得出這個結

論的?

    水蝶蘭耍了他一記,心情似乎不錯,難得長篇大論地為他解釋:

    「其實也很簡單,極樂宗裡,不論男女,都佩帶香料,還有一些迷香藥丸之類,最容易分辨。低輩弟子中,

男修一般帶『龍犀香』,女修則抹『流光蝶香』。此兩種香粉,都有催情之用。」

    「而像是奼陰這樣的成名女修,以艷色知名,卻精通內媚之術,多數時候,便用『碧蘿籐香』,以清氣收斂

媚俗之色,也更有效果。

    「而除了這三種香,她們還點了一爐『升仙竅』,這卻是銷魂妃子最喜歡的香氣,平日都在她駐留處點燃…

…」

    李珣又不明白了:「那怎麼會說她是四個時辰後才到?」

    「因為這香只點了一個時辰!『升仙竅』是極珍稀的異香,初點燃時和其它香料並無不同,但隨時間加長,

層層香氣叠加,便是此界絕無僅有的奇絕美幻。

    「銷魂妃子素來嬌貴,『升仙竅』香氣累積在五個時辰以下,她是不屑一顧的。她的做派,弟子又怎麼不知

呢?」

    李珣終於恍然,但這時更大的疑問也橫亙在他心頭:「這個消息可稱是冷僻之至,極樂宗的弟子知道這個並

不奇怪,怎麼水蝶蘭也是如數家珍?難道說在以前,她也在極樂宗幹過?」

    他知道水蝶蘭不可能回答他這個問題,也就按下不表。不過,出於好奇心,他又多問了一句閒話:「這『升

仙竅』的香氣累積多少,才算最佳?」

    水蝶蘭不假思索地答道:「三十六年,周天之數,芳香輪轉,升仙可期!」

    李珣暗自咋舌,但他也在此時看到,水蝶蘭臉上,一閃而逝的嚮往之情。顯然,那累積了三十六年的「升仙

竅」,她也是沒有聞過的。

    也在這個時候,李珣忽地想到了一件事,通玄界中人都知道的,銷魂妃子另外還有一個綽號,叫「鏡緣妃子

」,雖是一些好事之徒擅自加上,也沒有人敢當面叫她,不過,那個綽號,可是建立在百分百的事實之上。

    看水蝶蘭這麼個熟悉法,難道說……

    腦中翻蕩起來的景致讓李珣口乾舌燥,但也正因為如此,他忽地有了一個絕妙的想法,腦中思路瞬間百轉,

確認這個方法可行,他哈地一笑,拍手道:「好極,奼陰我要了!」

   

引言 使用道具
herjiann
王子 | 2011-11-3 16:56:45

第七章 聞音

    水蝶蘭微一揚眉,笑意盈盈的眸光在他身子上下一轉,饒有興致地道:「你要奼陰?」

    心中越發覺得計策可行,李珣便從容笑道:「都說吞陽妖冶,奼陰嫵媚,小子是聞名已久。前些年,和吞陽

也打過交道,確實別有滋味。現在難得有了機會,能再見識奼陰的風采……」

    雖然話只說了半截,但說得露骨之至,水蝶蘭怎會聽不明白。這位女殺手先是一怔,繼而眸光中光芒閃爍,

也不知在想些什麼,最後,竟然又露出與平日無二的笑容,倒讓李珣有些捉摸不透。

    李珣在她面前說這種事情,其實已有挑逗之意,為的也是試探她的底線。初時見她還有些怒意,但很快又平

復如常,顯然這話還沒有擊在要害。

    李珣有些失望,嘴上則又道:「只可惜,奼陰的『刮骨抽髓極樂篇』卻非好應付的。小子現在有傷在身,心

有餘而力不足,所以想請仙子幫忙。」

    「幫你什麼?幫忙按著她的手腳?」

    水蝶蘭說的比李珣露骨十倍,便在李珣尷尬之時,她冰藍色的唇瓣便彎成了一個妖異的弧度:「我憑什麼幫

你?」

    李珣微微一笑:「寶物,我讓你一成!」

    水蝶蘭眸光一轉,既而便極爽快地道:「好!這樣,我九成,你一成!」

    李珣翻了個白眼:「錯,你六,我四!」

    「八二!」

    「七三!」

    「成了!」水蝶蘭拍板,旋又燦然一笑道:「只是,我也要看看你的手段!不管奼陰從簫重子那裡得到什麼

,你都要一絲不差地再從她那裡掏出來!」

    李珣清楚得很,這協議成得越快,將來撕破臉的機率便越大,但他也不在乎,只撫掌笑道:「小子敢不盡力

而為?只是要麻煩仙子在旁看護……」

    水蝶蘭瞥了他一眼,淺淺一笑:「不必擔心,保證有你的風流快活。」

    最後四字,她語氣宛然便是風流放逸的味道,聽得李珣心中一癢,但更多的還是得意。

    不費吹灰之力,便找來這麼個大幫手來幫他滅口,這生意卻是穩賺了。

    他嘿然一笑,袍袂翻捲,一陣風拂過,將地上蕭重子的殘屍化成一團飛灰,湮滅不見。

    果然如水蝶蘭所言,極樂宗的駐地就在七十餘里外,一處三面環山的溪谷之中。

    兩人在一處山頂上站著,俯視谷底,見有一條清溪自谷中流過,溪邊草色青青,地勢平坦,頗是一個好去處

。距溪邊不遠處,已搭了五六頂精緻的帳篷,其中又以中間那略呈粉紅色的半透明香帳為最。

    溪邊有四個男女身穿小衣,潑水嬉笑玩耍,帳篷內則隱有喘息呻吟之聲,極樂宗的做派,李珣算是見識到了



    不過就算在這麼一個距離上,李珣也沒有聞到有什麼特殊的香氣。只是在那粉紅香帳裡,似乎看到微微火光

閃爍,或許那便是燃香的香爐吧。

    水蝶蘭妙目流轉,在諸頂帳篷之間一轉,眉頭微微皺起:「左邊第二頂,應該就是奼陰所居之處。我們運氣

不錯,那邊剛燃著『千里訊香』,想必是她準備和同門聯繫……

    「如此看來,她所作所為,銷魂妃子並不知曉,這便是我們的機會!你絆住那九人,不要讓他們搗亂!我去

掐滅『千里訊香』……就當是給咱們百鬼道長,多騰出些時間來吧!」

    在嘲弄的語氣中,水蝶蘭身形便像是化進了空氣中,一閃不見,李珣卻還能勉強感覺出她飛行的軌跡。

    按照她的吩咐,李珣很快就定下計劃,幾乎是追著水蝶蘭的背影,飛掠而下。可他剛飛了小半路程,驚呼、

氣爆聲便在那帳篷中響了起來。

    這便是兩人速度的差距嗎?

    李珣按下這雜念,發出一聲呼嘯,如巨鷹般俯衝下去,溪邊兩對男女正被氣爆聲嚇了一跳,便見到李珣從他

們頭頂飛過。他們又呆了一下,這才懂得衝上前去。

    李珣一路趕到那頂帳篷外面,還沒有停穩,織成帳篷的珍貴布料便再也頂不住四濺的元氣亂流,碰然聲中,

炸得四分五裂。李珣閃開兩步,看著兩道人影沖天飛起,在空中交纏在一處。

    他嘿然一笑,在幽魂噬影宗祭煉的「鬼鴉」飛劍化為一道黑沈沈的霧氣,在虛空中一繞,連穿了兩頂帳篷,

將隱在後面的一個男修逼了出來。

    隨即便是屈指連彈,溪邊四人、帳篷中四人,同時吃了他一記鬼靈火,雖然並沒有什麼傷害,卻成功地吸引

了他們的注意力。

    李珣冷笑一聲,禦劍飛起,向空中打鬥之地衝去。

    地上極樂宗的男女哪知道他心裡算盤,還以為他要去連手攻擊奼陰,齊齊怒喝一聲,各施手段,或飛起,或

遙空攻擊,都衝著李珣打來。一時間卻忘了,現在最需要幫助的,是奼陰!

    李珣有傷在身,才擋了兩波攻擊,便汗流浹背,九名極樂宗弟子無論哪個,修為比他都差了許多,但他們勝

在默契深厚,又精擅合擊之術,遠近相輔,十分難纏。李珣又不能躲開,境地頗為尷尬。

    便在這時,他頭上一聲輕笑,接著便是溫香軟玉抱滿懷,定睛一看,卻是個活色生香的大美人兒,只是不知

受了什麼禁制,一雙明眸如貓幾般瞇著,睜不開來,身上亦是綿軟無力,卻愈顯嬌柔。

    李珣立時便知道,這便是那奼陰劫女了。

    水蝶蘭果然深不可測,出手不過十幾息的工夫,便將一個功力精湛的修士手到擒來,其修為真是可畏可怖。

    懷中美人兒勉力睜眼看他,見了他的面容,明顯便是一驚。李珣立時便知,此女是認識他的,莫不是從吞陽

那邊得來的消息?

    美人兒似是想開口說話,卻是沒有半點幾力氣,最後只落得嬌喘連連,更因為呼吸而帶動軀體微微顫動,在

李珣懷中微微廝磨,不由讓李珣想到不久之後要幹的事情,一時間心火狂升,低頭就親下了去。

    美人口舌被封,更是咿咿晤晤地說不出話來,她的身體不安地扭動,結髻的秀髮在這動作中脫出了束縛,披

散開來,束髮的九羽屏釵也順著柔順的髮絲滑落下去,落入下方的溪水中。

    美人任人宰割的模樣,讓李珣胸口漲得厲害,已開始上下其手,將她一身頗為精緻的碧袖統紗石榴裙弄得淩

亂不堪,差點兒就要在這裡真個銷魂。

    正在這時,谷中連聲慘叫,硬是把李珣從情慾橫流的狀態下扯了出來。

    李珣腦中一清,再看奼陰,臉上雙眸緊閉,睫毛微微顫動,眉目間並沒有什麼明顯的情緒,卻讓人感覺到她

恐懼、緊張、絕望,更生出將她盡握在掌中的感覺。

    李珣此時心中卻是出奇的清明,他在奼陰晶瑩的耳珠邊上輕讚了一聲:「好手段!」

    奼陰身子一緊,旋即如泥人般軟了下去。

    李珣已經盡復平日狀態,他冷然一笑,低頭看向谷中,卻見那九名極樂宗弟子,已是躺倒一地。乍一看去,

是全數斃命,但李珣看得分明,五名男子是死得透了,但四名女修僅僅是昏迷而已。

    他眉頭一皺,落了下去。

    水蝶蘭剛從溪邊洗了手回來,見李珣神情,便笑道:「怎麼,這奼陰不合你的意?」

    「怎會!」李珣低頭在奼陰脖頸間大力吸了一口香氣,臉上微露陶醉之色:「清涼淡遠,馨香如絲。這便是

碧蘿籐香了,還要多謝水仙子,今天承情,他日必有報答!只是我倒是沒想過……」

    他頓了頓,才笑道:「原來憐香惜玉的事情,女人們也干的。」

    水蝶蘭掃過地上昏迷的四名女修,微微一笑道:「銷魂妃子嫌男愛女是出了名的,就是對弟子也不例外。殺

了幾個男的,未必會怎樣,但若連女弟子也不放過,以後便真的有些麻煩。當然,若我們事後滅口……」

    李珣聞言還不怎的,懷中美人兒卻是輕輕一顫,口中低吟一聲,睜不開的眼睛裡,竟是有了點點水光。

    李珣稍一沈吟,便明白了水蝶蘭的意思,他同樣微笑道:「這也只是舉手之勞吧,只是你就這麼說出來,讓

我怎麼問話?」

    聽他這言語,即便懷中奼陰身姿無力,肌體亦是瞬間繃緊,然後又如水般軟化下去,眼眸中已儘是乞憐之意



    越是這樣,李珣便越拿得住,只是用手在她胸口撚了撚,收穫了一聲滲入骨髓的輕吟。

    水蝶蘭沒有再說什麼,她掃過奼陰的俏臉,笑吟吟地道:「她雖然被我鎖住氣竅,全身乏力,但媚術卻是封

不住的,十成之中,總還能使出一兩成吧,而且,極樂蠱術,天下無雙……」

    話未說完,她忽地當空一招,水藍色的紗袖在空中劃出一道極靚麗的軌跡,從李珣肩後一拂而過。

    李珣眉頭一皺,手上忽然加力,懷中的奼陰立時便是一聲痛呼,呼聲中,她身上骨頭喀喀作響,差點幾便被

李珣折成兩段。李珣低頭看了他一眼,又讚了一聲。

    「真是好手段!」

    這時,水蝶蘭舉起手來,拇、食二指之間,卻拈著一道如蠶絲般纖細的東西,若不是李珣眼力驚人,還未必

能看得清楚。

    這時,她才說了下半句;「……你也不要太過忘形。」

    李詢心中凜然生戒,臉上卻半點兒不露,反而大笑道:「看來,和水仙子做這筆買賣,實在大賺!多謝,多

謝!」

    水蝶蘭沒好氣地瞥了他一眼,做個手勢讓他等會幾,自己則在倒地的極樂宗弟子身上搜出了幾包香粉,然後

,便大大方方地調製起來,又用真息之火烘焙,轉眼功成。

    「喏,將這香料放入香鼎中,包管多麼厲害的蠱蟲,兩個時辰之內,都要睡過去!」

    李珣的眸光自懷中美人兒臉上一掃而過,清楚地看到她臉上那掩飾不住的疑惑與震驚。由此可見,水蝶蘭手

上香料的的作用,已無庸置疑了。

    不過……這女人懂得也太多了吧!

    李珣按下心中的疑問,問了一句;「香鼎在哪兒?」

    水蝶蘭笑吟吟地一指:「何必再找,難道你不想見識一下銷魂妃子的『九靈繡風桃花帳』的滋味?『升仙竅

』點燃雖然僅是一個多時辰,但比尋常香料,強上何止百倍?」

    李珣聞言立時心動,當下謝了一聲,抱著奼陰向粉紅帳邊大步走去。這時他感覺到,奼陰的身子已不可自抑

地顫抖起來。

    後面水蝶蘭「咕」地一聲笑,笑聲中,別有一番奇妙滋味。

    李珣掀帳而入,在這瞬間,撲面而來的靈動香氣,便從他的口鼻中、甚至是全身上下每一個毛孔中滲透進來

,活潑潑地跳動,甚至使他因妖冥元力而生成的傷勢,在瞬間便減緩了許多。

    「這便是升仙竅嗎?果然不錯!」

    李珣讚了一聲,環目一掃,見帳中的佈置並不多,顯得空蕩蕩的。顯然是因為主人還沒有入住,一些擺設都

還沒有運來。

    但就是這少數的幾件,卻都奢華到不可思議的地步。

    看著這裡的擺設,李珣彷彿見到了一位雍容華貴的美貌**,愜意地支肘側臥在坐榻上,在裊裊靈香中尋夢的

情景。

    他心中一熱,竟對素昧平生的銷魂妃子,產生了幾分期待。

    不過,現在最重要的還是手中的奼陰劫女吧。

    李珣微微一笑,先將水蝶蘭調配的香料送入香鼎,看著一股淡綠的煙氣自其中噴出,又很快淡化,沁入滿帳

的香氣中去。

    「氣煞人香,果然是氣煞人香!」

    奼陰在他懷中喃喃低語,只是氣力不濟,話音也模糊得很,若不是李珣耳尖,也聽不真切。

    「氣煞人香?」李珣心中一動,將嘴唇貼在她圓潤的小耳處,輕聲道;「告訴我,這玩意兒很稀奇嗎?」

    或許是因為吃夠了苦頭,奼陰現在倒是聽話得很,雖然說話還有些吃力,但她仍老老實實地回答道:「並不

稀奇,只是懂得配這香的,都是蠱術到了一定層級,可以調動『萬生靈火』,才能烘焙出來……」

    「哦……很好!」又知道了一層水蝶蘭的底牌,李珣心情大快,手上便顯得溫柔許多;衝著奼陰一笑,便輕

輕地扶她站在地毯上。

    只是這遍體酥軟的美人,現在連獨自站立的力氣都沒有,低吟一聲,便要跌倒。

    李珣想趁勢將她摟到懷中,卻不防這美人兒竟還勉力支起手臂,擋了一下。這樣,她便不可避免地倒在地上

,朱鳥絲絨地毯表現出自己的價值,無聲消去了奼陰摔下的力量。

    奼陰側伏在地上,想支肘坐起,卻又再次摔倒,而這也耗盡了她最後一絲力氣,讓她只能在地上細細喘息。

動人的曲線就在這一起一伏間,達到了最完美的動態和諧。

    李珣居高臨下,看著這發乎天然的一幕,五臟六腑似乎都要噴出火焰。

    奼陰眼前忽地飄過一件外袍,她嬌軀一震,擡起頭來,正好看到李珣正撕下自己的中衣,露出赤裸胸膛,因

氣虛而紅艷的嬌靨瞬間變得蒼白起來。

    她稍一瑟縮,然後就低「啊」了一聲,此時她的裙袂已被掀起,修長的雙腿剛被男子分開,架在腰上,她不

知哪兒來的力氣,腰身猛地一掙,嬌呼道;「百鬼道長,饒我一命!」

    她稍顯沙啞的嗓音顫動著進入李詢的耳朵,非但沒有讓李珣放過她,反而使男人的眼睛在剎那間變得血紅。

    李珣臉上露出一個笑容,接著,他便撕去了奼陰下體最後一片遮羞物。奼陰再一次悲嗚起來,李珣卻不為所

動,他知道這或許是奼陰高妙媚術的一部分,但是他又怕什麼?

    主宰者的豪情主宰了他的神智,他接著奼陰的語氣,大笑道:「道爺不會讓你就這麼死掉,放心!」

    言罷,劍及履至。

    奼陰再一次從高高拍起的大潮中摔落下來,她的肉體已開始不由自主地抽搐,這讓她漸漸低回的嗓音也具備

了一種奇特的韻律。

    淚水、汗水,甚至還有嬌嫩的皮膚破裂後,滲出的血水,所有的體液揉在一起,發出了特有的銷魂氣味。

    在李珣手掌的撥弄下,她又換了一種體位,這也讓她明白,下一次的折磨馬上就要到來、她用全無力氣的雙

手,徒勞地蓋住李珣的手背,早已哭腫了的眼睛,乞饒式地看著李珣饒有興味兒的臉,死命地搖頭。

    「百鬼道長,饒了我吧!我日後必定好好服侍你,今天……今天確實不成了!」

    「怎麼會呢!」李珣輕鬆撥開她的手,微笑道:「奼陰仙子至今尚是關元穩固,一身修為,只怕沒損上半分

。現在說不成,豈不是把我當傻子耍?」

    言罷,他又是一挺,劇烈的震盪從奼陰下腹處直搗上來,她蒼白的臉上露出絕望之色,開始緩緩地搖頭,汗

水浸濕的秀髮貼在額頭上,只是幾根髮絲隨之輕輕擺動。

    李珣察顏觀色,知道終於鬆動了她的關元要害,又是一聲長笑,陰陽術法運轉,絕大的抽吸之力猛烈迸發。

    奼陰的嬌軀猛然間繃緊,修長的玉腿更是繃得幾如一條直線,尖筍般的腳趾死命內扣,然後,從她檀口中,

迸發出一聲尖銳如拋針般的長吟。

    這一刻,她陰關大開,死命維護的寶貴真元如同開閘洪水,噴湧而出。

    在奼陰絕望的嘶鳴聲中,李珣只覺得自己身上的傷勢正飛速地好轉,體內陰火蒸騰,像是貪得無厭的巨獸,

大口吞吃著從天上掉下的美食。

    這種主宰一切,又無比享受的感覺實在是太美妙了。

    李珣似乎忘記了自己答應了要饒奼陰一命,他低吼一聲,進行了第二波的抽吸。

    尖銳的嘶叫聲再一次地低啞下去,然後偶爾再高上來、低下去,便如同一首抑揚頓挫的曲子,恰到好處地撓

在李珣的癢處。

    他縱聲長笑,只覺得一世之快意,莫過於此!

    驀地,奼陰發出了一聲遠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高亢的嘶叫,就像是天鵝垂死時的嗚叫,在這桃花帳內的狹小

空間內往來激盪。

    在這叫聲中,李珣也獲得了遠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強烈的快感,他四肢百骸同時發生了激烈的顫抖,牽動著

經脈氣機,轟然鳴響。

    下一刻,奼陰修長的雙腿猛力回收,圈在李珣的虎腰上,她的雙臂亦如水蛇般纏繞向李珣的脖子,口中的嘶

叫聲則在一個特定的節奏下,猛地再拔了一個音階!

    看起來,像是這對男女同時達到了肉慾的高潮,無數潛隱多時的氣機嗡然彈動,而下一刻,奼陰的叫聲戛然

而止!

    李珣一記手刀,輕輕切在奼陰的喉嚨上,剎那擠住了氣管,高亢的聲波餘勢不衰,猛地反噬到奼陰柔弱的軀

體上,李珣就在這一刻收回了手刀,又很快化為鐵鉗,扣住了那細嫩的脖子。

    奼陰明眸中終於射出了貨真價實的恐懼,她唇角方動,絲絲的血漬便從中溢了出來。面對這種情形,李珣卡

在她喉嚨上的手掌,依然如鐵鉗一般,沒有絲毫鬆動。

    恐懼之餘,她也實在是想不明白,剛才不是還好好的嗎?眼見這百鬼道人就要墮入甕中,怎麼突然就醒了過

來?

    奼陰當然不知道,李珣此時背上已經出了密密的一層冷汗。並不是他沒有中招,只是奼陰剛剛使出來的手段

,對李珣來說,簡直就是一根燒紅了的鋼針,直插入腦門。

    妙化四神曲,這竟是妙化四神曲。

    李珣沒法不敏感!

    自當年他從坐忘峰上一躍而下,他將一半的生命都投入到對妙化宗、玉散人、妖風等人的研究中去。

    而妙化宗穿心、化形、惑神、玄機四大神技,作為唯一錄入典籍的宗門秘法,更是他著力研究破解的對象。

    尤其可笑的是,古音等人並不知道,李珣已將她們的秘謀全聽在耳中,還將他視為一個可以輕易操縱的棋子

,六十年來,時常給他些好處。

    在這種情形下,他要想探得妙化宗秘訣的些許皮毛,並不是難事。

    現在李珣對妙化宗法門的敏感程度,絕不比他存身的兩個宗門遜色太多。雖然他不知道奼陰為何能使出這種

秘法,且與媚術融合得天衣無縫,但是,就在這一刻,他真正掌握了奼陰的生死。

    李珣仍伏在奼陰身上,兩人的肉體也保持著最親密的狀態,然而奼陰的軀體卻因為窒息、恐懼而繃緊得像一

張弓,她甚至聽到了自己骨頭喀喀崩裂的聲響。

    也在這時候,李珣臉上忽地現出一絲笑容,笑容中,他低聲開口。

    「惑神曲?」

    奼陰瞳孔微縮,只這個表情,便說明他猜對了。

    李珣已經完全恢復到初入帳時的隨意從容,他輕讚了一聲:「極樂篇搭配惑神曲,你們很能想啊!只是我就

不明白了,堂堂妙化宗四神曲,怎麼就成了你們極樂宗的法門?」

    說著,他稍微鬆開了手,給奼陰說話的機會。

    此時,美人兒臉上因高潮而現出的紅暈已盡數消褪,臉色蒼白得近乎透明,卻仍透露出一種病態的美感。

    只是她卻倔強地抿起了嘴唇,一言不發,瞧她的樣子,誰會相信,她剛剛還在男子身下婉轉呻吟,哭泣求饒



    李珣看著她生動的表情,又笑了起來,笑聲中,李珣再次伏下身去。

    兩人肉體貼合,這一次李珣已事先透入真息,將剛才奼陰使用的一處隱密之至的脈輪封得嚴嚴實實,還嫌不

足,又伸手在她嬌軀上遊移不停,藉著剛才的思路,果然又找到了一處。

    兩處宗門秘設的氣脈被封,奼陰臉上終於露出絕望之色,這次,也比剛入帳時,要真實得太多了。

    李珣哈哈一笑,這次再使出採補法門,便是真的有效果了。雖然不同於剛剛在媚術形成的幻境中那樣一瀉千

里,但汩汩然如溪水投注,卻是貨真價實,妙用無窮。

    奼陰美目翻白,如雪肌膚開始了不由自主的抽搐,像她這樣以採補為生的女修,為了使採補的異種真息與身

體完美契合,二者的氣機聯結自然更加密切,也因此對真息的依賴性也就越高。

    李珣每采去一絲真元,便是抽去她一線生機,直至陰精喪盡,一命嗚呼。

    此時根本不用做戲,她眼眸中已是滿滿的乞求之色,幾次想開口說話,只是李珣一抽一吸間,恨不能撼得她

魂魄離位,三寶盡失,她又哪幾來的開口求饒的機會?

    李珣不是沒看到她的表情,只是他現在借其元陰療傷,正在緊要關頭,哪有精力管她?

    這毫不顧惜的採補持續了整整一刻鐘的時間,縱然是細水長流,也讓奼陰暈厥了三五次。

    最後一次睜開眼時,便連一根指頭也擡不起來了。

    李珣看著她暈紅的臉頰,暗讚極樂宗心法獨異。若是尋常女修,被這樣採補,臉上容光早失,卻怎會像奼陰

這般,越發地嬌艷起來?

    兩人目光對上,奼陰也終於找到了說話的機會,她方一張口,眼角處便滾下淚來:「道長您慈悲,饒我……

妾身、奴婢將來必和身以報!」

    「奼陰仙子的順水人情做得好啊!道爺現在在幹什麼?」

    「那……道長問話,奴婢知無不言!」

    「聰明!能知道進退,那當然是最好不過。只是,被你騙了幾次,就道爺想來,這話裡終究還是有些水分的

。」李珣輕拍她的臉蛋兒,笑道:「稍待,讓道爺將這水分擠出來!」

    說著,不待奼陰求饒,他的手掌靈蛇般輕繞過美人玉頸,在頸椎上某個節點處輕輕一捏,再鬆開手時,便看

到奼陰臉上血色盡數褪下,然後,從她玉足以上,便開始了一波難以抑止的顫慄。

    「在你回答道爺的問題之前,先體會一下某些可能會出現的結果吧!」

    微笑著說完這一句,李珣逕自閉上眼睛,開始進一步溫養自己的傷情。

    當李珣再度給予奼陰說話的機會時,奼陰剛一開口,便忍不住痛哭失聲,她總算明白了,此時壓在他身上的

男子,原來就是一隻披著人皮的惡魔,否則,他又怎麼會擁有這麼可怕的整治人的手段?

    李珣很理解奼陰現在的心情。任何一個受了「蓮花八密」的人,大概都是這副模樣。或許奼陰也該慶幸,眼

下壓在她身上的,只是粗通枝節的百鬼,而不是那位縱橫八極的陰散人。

    他一邊注目其因痛哭而輕顫的豐乳,一邊細細品味這種主宰人心的美妙滋味兒。

    便在奼陰心中情緒將洩未洩之時,李珣恰到好處地插進來,主導了她的思維:「給我說說,這惑神曲怎麼落

到你手裡的?」

    奼陰被迫停止了哭泣,只是不斷地抽噎,但她甚至不敢多等那麼一會幾,一旦確定了自己可以說話,便斷斷

續續地開口。

    「這惑神曲,不是妾身獨有,是宗主用『勾魂蝕元神術』,與古音換回來的!」

    「換?」李珣哈地一聲笑:「古音是傻子,還是銷魂妃子是白癡?這宗門秘技也能換嗎?」

    聽李珣這麼惡言惡語,奼陰連頭也不敢擡,輕聲細語道:「道長明察,要來是不可能,可是那古音拿出讓宗

主心動的條件——她陪了宗主三夜!」

    「什麼!」李詢失聲一叫,很快便發覺失態,忙閉上口,卻「咕」地一聲,嚥下了一口唾沫,不知為什麼,

他的嗓子有些啞了:「說清楚些!」

    「那已是四九天劫之前的事了。」奼陰此時氣息平順了很多,且話也開了頭,下面的就再也遮擋不住。

    「那是距四九天劫還有十四年的時候,當時宗主已將度天劫的諸般事物都準備好,整日裡無所事事,只是和

我們幾個要好的姐妹取樂。可是十一月初十……那天是吞陽的『連絞絲』煉成的日子,我不會記錯。那天,古音

忽然以個人身份發來請柬,請宗主到北地『迷琅連湖』一會。

    「道長應該清楚宗主的脾性,當年她曾發下誓願,一定要和這世上最了不起的女修共參極樂,而古音恐怕就

是最適合的那人了!

    「以前宗主曾花了百多年的時間,意圖親近,卻沒有半點兒進展,這次古音卻主動相邀,宗主自然是極高興

的。

    「宗主說『古音外柔內剛,性子其實高傲得很,絕不會有這反覆之舉,這次想必是遇到了絕大的難事,這倒

是我得償所願的機會』。所以,宗主接了請柬便去了。直到十二月初一才回來。

    「宗主回來時,容光煥發,十分得意。但當我們幾個姐妹試探時,宗主卻只是感歎道:『值得了!連湖三夜

,今世再無第二次!』

    「而且,轉臉便招五毒、七秀、十三英並我們二劫,說出已將宗門『勾魂蝕元神術』換給妙化宗一事。又將

這『惑神篇』交給我們修習。然後,宗主便自入祖師堂,在身上釘下十枚『附魔蝕欲針』自殘,以求祖師原諒!



    李珣聽得微微動容。

    「附魔蝕欲針」的名頭他也聽說過,傳說此針入體,便釘住元神,每日以三界魔欲煉化,使中針之人,慾望

膨脹,又永不得滿足,最終慾望蔽心,狂亂而死。

    銷魂妃子為向祖師交代,竟然一次釘下十枚,且不論結果如何,只是這膽氣擔當,就當得起這一宗之主!

    奼陰臉上則微露恐懼之色,顯然是想起了當時的情形。

    「宗主煉化十枚附魔針,花去太多精力,四九天劫時,險些被外魔奪舍,元氣大傷,若非羅摩什宗主以『盤

心鎖扣』見贈,宗主恐熬不過去了。

    「就是這樣,宗主偶爾談及『迷琅連湖』之事,也都是意興飛揚,從無悔意。只是她卻從未向奴婢們說過那

三日夜的細節……」

    李珣聽得明白,這銷魂妃子在「迷琅連湖」,必然是得償所願,與古音虛凰假風,顛倒乾坤,所以才有「值

得了」的歎詞。

    說實在的,拋去那個附魔針不說,若古音要以陪宿三日為代價,換他手中任何一個修道法門,倒也真值得李

珣好好考慮一下。

    其實這種念頭在六十年中並不少見,每一次他都用最惡毒的詛咒、最卑劣的場景,來滿足這一狂想。

    但像現在這樣真實、貼近的,還是第一次。李珣覺得自己的慾望又有擡頭,而最快感覺到的,便是身下的奼

陰。

    雖然這妖女已被李珣整得怕了,但為了不受到更多的苦頭,她還是強顏歡笑,用一身媚功來舒緩李珣的慾望

。她也是慾海老手了,如何不知道李珣突發情慾的緣由?

    她蠕動身子,膩聲道:「奴婢也見過古音,看她面相,便知她是最講究、最瞧不起人的,只是誰能想到,她

還有這麼一招?迷琅三夜,琴韻銷魂,卻不知,天底下還有誰能抵擋得住?道長,您呢?」

    言罷,她又吃吃地笑了起來,這時,她話中已頗些放肆,只是李珣暫時顧不得了。

    奼陰一邊低笑呻吟,一邊以貝齒輕嚙他肩頭,便在李珣越來越較重的衝擊下,**一聲,在李珣耳邊呢喃道:

「可惜,就算道長能一償所願,也吃不著頭啖湯了……嘻,那沾著古音落紅的銀白織綿外袍和『溫玉角先生』,

可是宗主最寶貝的收藏呢!」

    李珣驀地睜大了眼睛,很快的,在喉嚨湧動出的「呵呵」濁音中,也在奼陰如釋重負的尖聲呻吟中,兩人軟

作一團,肢體交纏,再起不能。

    「值得了!」

    李珣迷迷糊糊地似乎聽到銷魂妃子回味無窮的歎息,這歎息聲忽遠忽近,扯著他的心緒,翻騰不休。

    是的,他心裡很不舒服,可是,他又能從這裡得出前所未有的刺激來。

    只是,為何在高潮過後,他心中殘留的,便只是一波接一波的寒氣呢?

    古音文秀無雙的俏臉忽隱忽現,然後在某一刻,李珣腦中忽地閃過了一道閃光,而亮光帶來的,則是越發刺

骨的寒流。

    「是了,以古音的性情,她會用自己的貞節去換什麼?僅僅是『勾魂蝕元神術』?不,不對!她一定還會用

這個法門去幹點兒什麼!而且,是干一個比勾魂蝕元神術、甚至是比她的貞節還要重要十倍、百倍的事情!」

    可是,那又是什麼呢?

    奼陰像一頭討主子歡喜的貓兒,蜷縮在他懷裡,依依晤晤,媚態橫生,只是這先前還讓他慾火狂燃的嫵媚,

眼下卻再無法對他有任何影響,他面色轉冷,手指輕貼在奼陰頸側,氣芒在指氣微微伸縮,寒意逼人。

    看著奼陰漸轉蒼白的臉蛋兒,他滿意一笑,道:「說吧,為什麼到這裡來!」

   

引言 使用道具
herjiann
王子 | 2011-11-3 17:01:58

第一集  古剎血影  第八章  反目


    李珣猛然掀開帳幕,大步而出,遙遙看到水蝶蘭坐在溪邊,便重重地哼了一聲,氣沖沖地走了過去。

    水蝶蘭聞聲回頭,見他神情,為之展顏一笑,然後她就看到了李珣手上拿的兩樣東西,雙眸一下子亮了起來。

    「喏,《血神子》殘篇,雲霧石!」

    將兩樣寶貝在水蝶蘭眼前一晃,不出他所料,水蝶蘭眸中精光一閃,臉上笑容不變,卻伸手便奪。

    「慢著!」

    他斥喝一聲,音如雷鳴,但對水蝶蘭來說,這沒有絲毫作用。他也知道這一點,所以喝聲之前,鬼鴉劍在鞘中鏘然鳴響,而水蝶蘭手掌伸出時,烏黑的劍刃也出鞘半尺,橫在身前。

    手與劍相隔僅有數分距離,雪白的肌膚與烏黑的劍刃形成鮮明的對比,無論是水蝶蘭又或是李珣,眸光中都是寒光凜冽,氣氛漸漸地緊繃起來。

    「怎麼,要出爾反爾?」

    「哪裡,比不上水仙子這『難得糊塗』。」李珣露齒一笑,雪白的牙齒亦顯得鋒利尖銳。

    「剛剛我訊問時,水仙子應該也聽到了,哈,好一個大寶藏,我這才知道咱們一本正經討論分配的東西,恐怕是很難切割了……水蝶蘭,你很好!」

    「切割?哦,你是說……霧隱軒?」

    聽到水蝶蘭口中吐出這三個字,李珣哈哈一笑,眸光中卻殊無半點兒暖意:「是啊,霧隱軒,好地方啊!哼,你瞞得我好苦!這是我預先知曉,若我不知,待到了地頭上,水仙子又準備如何算計於我?」

    「這個……」水蝶蘭似是窒了一下,但在李珣咄咄逼人的壓力下,她忽又微露笑靨:「既然是要算計你,現在怎麼能說出來?」

    這回答妙得很!這下一窒的就變成了李珣。面對水蝶蘭出奇坦白的言辭,他發現自己再拐彎抹角也沒什麼意思,嘿然冷笑中,他道:「既然如此,我們的合作何必再進行下去?」

    「怎麼不能?」水蝶蘭伸手指著自己的鼻尖,淺淺一笑:「你忘了嗎?」

    忘了什麼?李珣還沒回神,便見她聳肩道:「別忘了,你可有把柄在我手裡呢!」

    頓了頓,她扳著手指逐一數了下去:「你看,你的小相好,這是天行健宗;冥將,就是冥王宗;奼陰,當然就是極樂宗了。如果還不夠的話,嗯,把賀參栽在你頭上,效果更好些?

    「嘖,看啊,東南林海現在的四大宗門,你全都得罪了,你怎麼辦呢?逃走嗎?大概你跑不過我;或者藏起來?那,我就為他們當一個小探子好了,看看能不能嗅出你的味道……咦?你的臉色怎麼這麼難看?」

    李珣此時可說是眼界大開!

    這輩子,他碰過不少的高手,也曾與陰散人、冥火閻羅這樣心機深沈的人物交往過,自認為屬於見多識廣一流。

    但他卻從來沒見過像水蝶蘭這樣,身份地位非同凡響,修為又深不可測,卻沒有哪怕是一點兒高手風度的人物!

    她的言辭非常坦白,這和林無憂那小妖精有點兒像。可是,林無憂藉著天真無邪的外殼,隱藏表相之下的層層陰謀。而水蝶蘭,卻是藉著坦白,盡情地揮發其對他那刻在骨子裡的輕蔑!

    雖然將她說的話裝飾一下,意思也不會變,甚至效果更強一些,但李珣懷疑,她是不是刻意這樣,想用這樣的言辭,衝垮他的忍耐限度,再從自己失控的醜態中,獲得樂趣。

    好,好得很!

    李珣將牙齒咬得咯吱作響,臉上更是青了又紅,紅了又白,一副隨時都有可能衝上去與人拚命的架式。然而,在他心裡,一聲又一聲森森的冷笑,迴盪往復。

    這可是你自己尋死,怪不得別人!

    水蝶蘭現在非常開心。她用昂揚至乎期待的眼神,看著對面百鬼的臉上神情變化。

    看得出來,因為她直截了當的話,百鬼有些發暈,他抿起了嘴,這樣,可以暫時讓他微有些哆嗦的嘴唇安靜下來。

    不管怎麼說,百鬼這小子還是很精明的,一陣狂怒之後,他竟然能強壓下怒火,一語道中關鍵:「封禁!你別忘了,還有封禁,沒有我,你怎麼去『獨吞』那修道人夢寐以求的仙府洞天?」

    「這是個聰明人的說法!」水蝶蘭很滿意這樣的回答,她點了點頭,微笑著在對方的傷口上再灑了一把鹽:「所以,在你打開封禁之前,我會盡量不讓你死的!」

    百鬼無言,但眼中的凶光,卻是恨不能將她千刀萬剮。水蝶蘭則以一貫的微笑相對。她並不在乎百鬼心中在想什麼,因為她有絕對的實力將這個內心深處桀騖不馴的男子,永遠地壓制下來。

    就像一次又一次地折斷幼鷹的翅膀,讓它記著自己的主人那樣!

    看到百鬼煩躁、怨毒的眼神,水蝶蘭充滿了得到新玩具的快感,心情亦是大佳。她感到,現在與百鬼之間的這場戲,好像已要到**了。

    只是,這個心中頗有丘壑的男子,會有什麼手段來做最後的掙紮呢?

    那可是直接關係到他的結局,而這其中的樂趣,比她原先所期待的寶物,也不遑多讓,所以,她無比興奮地期待著。

    當然,在此之前,為了不讓事態不可收拾,她還是要給些甜棗才是。所以,她像是從來沒有說過剛剛那些話一般,輕巧地轉移了話題。

    「好像,你對古音很感興趣?」

    看得出來,百鬼明顯一怔,接著,神情便警覺起來,偏偏又故作漫不經心地道:「獵奇而已……」

    「可是你對妙化四神曲,倒是熟悉得很!」想到她剛剛聽到的種種聲息,再聯想到昨日初見面時,李珣對她的仇恨表情,水蝶蘭越發覺得這是個好話題。

    她看著百鬼的神情,忽地恍然道:「看來你知道那個血吻的下落了!」

    此話一出,她便知道自己的判斷失誤,百鬼臉上的驚訝,絕不可能是裝出來的。但她也看得出,百鬼對這件事很是上心:「你是說『貓兒』?與古音有關?」

    「啊,你不知道嗎?」水蝶蘭微笑了起來:「我可以告訴你這消息,不過,我很希望我們的合作能夠繼續下去……」

    看到百鬼臉上的不屑,她又不慌不忙地補充道:「當然,還有寶藏的分配,你難道會認為,十餘代『霧隱軒』之主,沒有一些上好的收藏?」

    百鬼又是一怔,雖說仍維持著面部的冷淡,但他顯然已經動心了。

    事實就是這樣,以他一人之力,絕無可能在眾強環伺之下,奪取這幾近無價的「寶貝」,而與水蝶蘭的合作,則是在危險中,最有可能取得成果的選擇,以純粹理智的目光來看,這是絕配!

    現在唯一阻礙他的,就是剛剛被水蝶蘭挫傷的自尊。

    作為始作俑者,水蝶蘭自然非常清楚,所以,她微微一笑,用一貫的坦白說道:「合作,只是有可能得利;不合作,你什麼也得不了!想一想,也許,我只要『霧隱軒』就滿足了呢?這樣吧,得了寶藏,我要霧隱軒,及其中藏寶的一半,其餘歸你!」

    百鬼遲疑了一下,咬牙道:「霧隱軒歸你,寶藏歸我!」

    「你六我四!」

    「二八!」

    「也罷,成交!」

    水蝶蘭笑吟吟地伸出手去,要立誓為證。百鬼也不伸手,只是冷笑。

    水蝶蘭的見狀也不尷尬,只是將手掌放平道:「愣什麼啊,雲霧石歸你保管可以,《血神子》給我!」

    百鬼遲疑了一下,最終還是將那本絹冊拍在她手中,「啪」的一聲響,倒是清脆得很。

    水蝶蘭這才滿意地道:「這樣,我們走吧,順便,我把那只血吻的事情告訴你!哎?你不覺得,漏了什麼事情?」

    百鬼皺了皺眉,待看到水蝶蘭目光所指,才恍然道:「奼陰啊,就這樣吧,她應該知道自己要做什麼!」

    「你就這麼相信你的手段?」水蝶蘭眸光在粉紅帳上一掃而過,她覺得,一提到奼陰,百鬼剛剛被打壓到底的心情,忽地復甦了不少。

    出於某種惡趣味,她想再將百鬼的氣焰打下去:「奼陰可不是你那個小相好兒,你能讓她服服貼貼地幫你辦事?」

    她的音量比尋常時要高一些。百鬼卻沒有阻止的意思,只是嘿然冷笑道:「聰明人就不會做蠢事,擅自行動,得寶而復失是一宗;委身投敵,洩漏機密又是一宗。

    「還有,剛剛與她切磋,她還背了幾段法訣與我,相當有用,哈,這又是一宗!我饒她性命,又給她機會抹消這三宗罪過,她怎麼也要有點兒感恩之心吧,何必與我為難呢?」

    他同樣沒有壓低音量,顯示出他強大的自信。水蝶蘭自然感覺到了,嘖嘖兩聲,也就不再說話。

    以她的眼神,自是看出來了,李珣入帳前,其實是殺機滿溢,但出帳後,雖然神智清醒,但卻殺意全消。

    其中玄妙之處,委實難以言傳。

    所謂美人鄉是英雄塚,用在此處,固然有些牽強,但水蝶蘭仍然要暗讚一聲:「水就下以全身,這極樂宗的媚術,已幾近乎道了!」

    當然,她不會將觀察所得告訴百鬼。除了不願多事以外,她也覺得,百鬼所說,未必沒有道理。退一萬步講,便是奼陰真在算計又如何?能給百鬼這小子找點兒麻煩,她也樂見其成啊。

    至於會不會將她也波及進去,這個,卻不在她的考慮範圍之內了。

    在兩人遠去數十里外後,一個雄壯的身影跨空而出,現身在溪邊。他低頭看著谷中的斑斑血跡,赤紅的眼眸中,似乎在考慮著什麼。

    隨後,他大步走到一具死屍身邊,手指輕勾,一點已經干凝的血液落在指尖上,卻又在瞬間之後,再度化成鮮紅的液滴。

    他將這滴血液點在了自己的胸口,魔術般的,那小小的一滴血液,便如同是永無止境的血池,將一波又一波血紅,滲入到外袍的每一個角落。

    轉眼間,他一身漆黑如墨的長袍,變成如血般顏色。

    拂下礙事的風帽,露出粗豪的面孔,他的眼眸在谷中各帳篷間一掃,血光暴閃,旋又收斂乾淨。下一刻,沖天飛起,轉眼間不見了蹤跡。

    便在這人影閃掠不見之後不久,粉紅帳口微掀,奼陰赤裸著身子走了出來,她先是細細檢視五名男弟子的致命傷處,良久方籲出一口長氣。

    「還好,沒用什麼獨門的手法,省了毀屍滅跡的麻煩!只是,這贓要栽誰身上才好?」

    她一邊思忖著一連串通玄界以採補嗜殺聞名的邪魔名號,一邊攬起四名昏迷中的女弟子,送入帳中。下一刻,帳中便響起聲聲嬌吟,只是很快的,嬌吟聲就變成了死難者絕望的悲號。

    在漸漸昏暗下去的天色中滑翔,腳下便是無邊無際的林海,即使天色灰暗,但下方那寬廣無邊的深綠,依然使人驚心動魄。李珣瞇起眼睛,深色的道袍微微鼓脹,像張開的蝙蝠翅膀,無聲無息地拍動。

    身邊,水蝶蘭沒有任何動作,身體便如同浮空的精靈,駕禦著夜風,也似乎和整個夜色融為一體。

    兩人的修為高下從這裡便可看出些端倪。

    李珣雖已擺脫「禦器」的限制,可以以肉身駕禦天地元氣,躡空禦虛,但還有些生澀,元氣流動有跡可尋。而水蝶蘭早已將駕禦元氣視為呼吸般自然。開口說話時,也是氣滾如珠,沒有半分窒礙。

    「當年,古音以一枚『琅琊古玉』及一顆『造化金丹』,向『魅魔宗』、『百獸宗』提出要一隻成精血吻的意向,只是條件太過苛刻,兩宗均無法達到,只好向通玄界提出懸紅。」

    魅魔宗以吸攝妖靈血氣聞名於世,百獸宗則以豢養各種妖獸靈怪為戰力。他們大概是此界最精通捕捉、豢養妖怪、靈獸的宗門了。

    這二宗無法達到的標準,可想而知,是多麼的苛刻。

    偏偏「貓兒」曾是血散人看中的寶貝,且又吞下了一條「赤兵鬼鏈」,想來即使是在同類之中,也是不同凡響,也正因為這樣,才遭了災。

    水蝶蘭當然明白李珣的心思,只是看著李珣頗難看的的臉色,她仍坦然道:「我適逢其會,見你那寵物還算合適,便拿過去試試。是由古音親自驗收,我問了一句,她說是禮物,後來我聽說,那是玉散人納棲霞入房時,古音送給棲霞女兒的。」

    李珣皺起了眉頭,依稀間他記得,好像在哪一次,林無憂對他說起過這「禮物」的事,但具體的內容卻忘記了。而且這幾十年,他和林無憂見面的次數也不少,卻是從來沒見過「貓兒」的蹤影啊!

    此外,李珣倒覺得水蝶蘭對妖風的稱呼倒很別緻,一般來說,通玄界中人,要麼便是不客氣地直稱「妖風」,要麼便是客客氣氣地稱她為「棲霞元君」或「元君」。

    最多像林閣那樣,叫她「風凰兒」。

    水蝶蘭的稱呼顯然不屬於任何一類。

    當然,這些都不是重點,倒是提起魅魔宗,他想起在妖雷古剎旁邊的大湖上,兩個死去的冥將所說的話。

    「魅魔宗……看蕭重子的反應,似乎有些聯繫。對了,剛剛奼陰也說過,羅老妖還贈給銷魂妃子一個『盤心鎖扣』來著。」

    雜七雜八的東西想了一串,李珣腦子裡也有些亂了,他搖了搖道:「什麼魅魔宗,百獸宗就先算了,嘿,再說,現在還有百獸宗嗎?」

    是啊,眼下通玄界,是再沒有百獸宗的名號了。

    二十年前,這個以馴養靈獸出名的宗門,因殺了幾個散修,惹怒了散修盟會,又因宗主獅駝王嘴上不積德,說了幾旬「散修盟會是個屁」、「X爆妖風那小娼婦」之類的話,一夜之間,上萬散修妖魔,在妖風、鯤鵬老妖等五位執議的帶領下,圍攻「玄靈洞」,硬生生將百獸宗宗門轟成廢墟!百獸宗宗門護法靈獸死傷十之八九,宗門法器毀於一旦。

    這是通玄界歷史上,少有的宗門滅絕慘案,也因此受到了通玄界所有宗門的一致討伐。

    只是,百獸宗理虧在先,散修盟會也沒有真幹出滅人滿門的事兒來。諸宗門不可能過分緊逼,最終只能是不了了之。即便如此,其餘波也震盪了十餘年之久,成為這六七十年裡,影響最大的事件。

    此役之後,散修盟會已一躍成為通玄界最強勢的「勢力」,只是沒有宗門法統,不足以設祖稱宗罷了。

    李珣心中頗有感懷,但很快,他臉上便是一僵。

    百獸宗、魅魔宗、天行健宗、極樂宗、冥王宗……這些個看起來不相統屬的宗門,固然正邪有別,可是,他們中間卻好像有一股極隱密聯繫,若隱若現。

    現在冥王宗、天行健宗、極樂宗先後抵達,魅魔宗則若隱若現,各宗精英齊聚東南林海。現在看來,林無憂那「一月之約」……

    剛想出點兒頭緒,旁邊水蝶蘭嗔了一聲:「喂,小心點兒!」

    李珣聞言警覺,只是稍落後水蝶蘭一步,身形如蝙蝠般抹過虛空,鑽入了無邊林海之中,恰好避過了一道修士警戒的氣機。

    古剎廢墟已近在眼前,不過,要想到裡面破解禁制,恐怕已非易事。各宗門追捕蕭重子,忙活了一天,一無所獲,此時都集結在這廢墟周圍。

    天行健宗延續了正道宗門一貫的作風,光明正大地在古剎廢墟上駐留下來,以之將自己放在了明處。朱勾宗習慣性地隱入了黑暗的角落,而已成為散兵遊勇的元難和宋元敕,咬牙切齒地在周圍潛伏。

    這些李珣兩人雖未目見,但微妙的氣機反應卻是瞞不了人。

    他們三方彼此牽制,又恰在不同的層面互有補充,無意間在廢墟周圍布下了一個密密的大網,要想無聲無息地闖進去,恐怕連水蝶蘭都未必能成!

    水蝶蘭眼神如燭火幽光,在黑暗中忽閃忽滅。

    李珣知道,這是她在以某種秘法,探查周圍的環境。不過,很不幸,數息之後,她有些憤憤然地停了下來,顯然是沒有找到進去的通路。

    「哼,噬影大法也是一等一的精妙遁術,怎麼你就練不出個模樣來?」

    水蝶蘭這一聲好沒來由,李珣怔了怔才明白,這是她嫌自己遁術一般,成了拖累。若是以前,他可能就這麼含混過去,但現在兩人差不多已經撕破了臉,他也就不再顧忌什麼,只是冷笑。

    「道爺修的是傀儡術,精的是禁法,若是連遁術都能練出個模樣來,現在就是一宗之主!娘的,你遁法精妙,去破解那禁制試試?」

    話說到此處,兩人都是殺機凜冽,最終還是水蝶蘭讓了一步,她轉過目光,一笑道:「那你拿出個好主意給我看!」

    李珣見好就收,稍一沈吟,正待說話,心中忽生感應。那熟悉的氣機像是刮過叢林的夜風,在枝葉純正自然的微響聲中,一掠而過。他忙垂下眼瞼,不讓水蝶蘭看到自己眼中的喜意。

    水蝶蘭的感應比他還早一線,她的面色瞬間冷峻下來,目光掃視周圍,緊接著便長身而起。李珣被嚇了一跳,要知這裡幾乎每隔數息,便有一波修士的偵測氣機掃過,水蝶蘭的做法,幾乎和大聲喊叫沒有什麼差別。

    「你幹什麼!」

    水蝶蘭瞥了他一眼,冰藍色的唇瓣微微一撇。這表情剛烙在李珣眼中,她的身形便像是一團霧氣,一眨眼便融入周圍叢林漸起的水霧中去。

    李珣呆了一呆,然後跳起身來,拔腳猛追。

    其實也就是移了兩三里路,即便是在叢林中,這也就是喘一口氣的時間。但就是在這樣短暫的時間中,已經有人血濺三尺。

    水蝶蘭藏身在大樹的陰影下,目光冷厲,在她身前五尺處,一個修士喝醉了酒般撞了上來,但才邁了兩步,便一頭栽倒在水蝶蘭腳跟前,背後殷出血漬。

    離得更遠些,另一個修士倒伏地上,早死得透了。

    李珣在水蝶蘭身後看到這情形,驚道:「誰幹的?」

    這是明知故問,因為在前方約二十尺處,一片衣袂在樹木後一轉,雖轉瞬即逝,然而那血紅的顏色,卻是如此刺眼。更不用提隨之而來的,那一聲令人心神震盪的低哼。

    李珣臉上現出震驚之色:「他是誰!」

    水蝶蘭臉上冷厲的神情漸漸消融,最終又撇了撇嘴,在似不屑,又似滿不在乎的表情中,答非所問。

    「我知道賀參死在誰手上了!」

    在李珣又驚又奇的目光下,她擡擡下巴道:「說吧,說說你那所謂的好主意!抓緊時間,否則……否則就去祈禱,看老天爺肯不肯留你小命!」

    說話間,她的目光又折向那已無人跡的叢林,更遠處,終於察覺不對的修士們,正迅速地向這邊集結。

    剛剛平靜下來的叢林,再一次地喧鬧起來。
引言 使用道具
herjiann
王子 | 2011-11-3 17:03:57

第二集  蠱姻血緣  第一章  殺局


    夜隼穿過枝葉,靈巧地在黑暗中穿梭,渾然不知因為牠的無意之舉,讓兩名修士的偵測氣機發生偏移,錯開了一個小小的角度,也因此引發了連鎖反應。

    方圓三五里的範圍內,七八個修士猛然間發覺,原來他們周圍還有同類的存在,立時產生小小的混亂。

    數以千計的氣機在黑暗中交錯碰撞,漸漸又生成了各自的領域,最終復歸於平靜。

    但這變化造成的影響,繼而引起另一波範圍更大的震盪。像一場拙劣的啞劇,明明是嚴肅的主題,現在卻只能看出滑稽。

    這就是水蝶蘭眼中的叢林。

    到了她這個層次,很難再有什麼東西可以瞞過她的感應─除了像血散人那樣,已是一代宗師的可怕人物。

    在水蝶蘭眼中,血散人就像是一團迷濛的灰霧,融入了這叢林之中,看似身在局中,偏又超脫於外。

    「不論是取寶之前或之後,想必是擺脫不掉這傢夥了!」

    她雖然不懼,卻仍不免有些頭痛。而眼下,那個狡猾的百鬼,則似乎要挑戰她的耐心─這傢夥的獸慾還要多長時間才能發洩乾淨?

    她開始後悔同意百鬼所謂的「好主意」了。

    其實,百鬼的主意雖不能算好,但也是中規中矩,他準備讓顧顰兒在周邊做出發現蕭重子的姿態,引這邊的修士前去,兩人再趁虛而入,破解封禁,最好能無聲無息地進入那霧隱軒中,取寶佔地,輕鬆容易。

    只是,引其它人容易,引血散人難。

    只要還有血散人在此,就算所有人都引到千里之外,也沒什麼意義。

    因為有這個變量存在,百鬼已經把計劃實施的時間一拖再拖,如今,已是第五天。

    五天來,百鬼與他那個相好,差不多是一日一會,雖然百鬼一口咬定這是在揣摩計劃,但這小子幾乎是天天與那小相好昏天黑地,難道這就是他揣摩的方式?

    寶貴的時間已經過去了五天。五天是什麼概念?這足以讓原本在數十萬里外的人移到這片叢林中!

    雖說到現在為止,這裡還沒有出現另一個讓人頭痛的傢夥,可是她卻已經嗅到了異樣的味道─五天前就已到達的極樂宗,在數百里外按兵不動,銷魂妃子總不是到這邊來看戲的吧!

    這裡距古剎廢墟僅五十餘里,仍是諸宗修士神念時常觸及之地,敢在這種環境下「辦事」,水蝶蘭還是極佩服的。

    此刻,她光明正大地躍上了一棵大樹,也不怕百鬼發現,逕直找了一個比較好的視角,開始現場觀摩。

    看得出來,百鬼的手法很是粗暴,顧顰兒又不是奼陰。才一會兒的工夫,便昏死過去,卻被百鬼毫不憐惜地催醒,再加鞭撻。

    直到百鬼擡起了臉,偶然與她目光交接,四目相對之時,水蝶蘭終於明白了他的想法。

    她知道,這男子找到了暫時擺脫屈辱的方式─用最卑劣的想法,汙損她、羞辱她、作賤她!

    但是這沒什麼。

    這麼漫長的日子過去,她看透了人心中最齷齪的一面。雖然從本質上說,自己的本性也好不到哪裡去,但她仍可以肯定,這樣的男子,不論他的天資怎樣優秀,卻將永遠沈迷在眼前五彩繽紛的欲流中,起起伏伏。

    也就是說,對她沒有威脅。所以,她不在乎!

    轉過這些念頭的空檔,百鬼又換了個姿勢,躺在地上。顧顰兒則赤裸著身子,在他身上扭動。

    百鬼的目光便越過顧顰兒肩頭,看著這邊。

    看著百鬼漸漸失去理智的眼神,水蝶蘭心中有著奇妙的滿足感。將這樣自負聰明的傢夥玩弄於股掌之上,恐怕是這世上,除了繽紛動人的香料之外,最讓她沈迷的愛好了吧。

    現在她是不是要考慮製造一個大落差,讓百鬼從妄想中重重地跌落下來呢?

    想到這裡,她送過去一個笑容。

    百鬼的眼神先是迷離,既而錯愕,然後則是……

    恐懼!

    恐懼?

    水蝶蘭一怔便醒,也顯出她超絕常人的反應。在感覺到異樣的一剎那,她逆影遁法全力展開,身體便彷彿可以脫離影子的附形,瞬息橫移。

    也就是剛剛讓出了一個身位,撲鼻的血腥氣擦著她的肩頭,轟雷般擊下!

    護體真息劇烈震盪,但也僅此而已。

    「不是對我!」

    這卻已是她第二個念頭了。

    但此時,她全力橫移之後,再想二度發力,無論如何也要有一個間隔,即使這間隔僅僅是千萬分之一個瞬間,但畢竟還是遲了半步!

    此時她全身上下,也只有目光不受任何限制,投向樹下似乎已被驚呆的百鬼。那個傢夥看起來也沒想到,堂堂的血散人竟然會拿他做目標,而且此時他被顧顰兒壓在身下,更是沒法脫身。

    水蝶蘭眸光一閃:「該死,難道是韋不凡知我不懂得禁法,所以……」

    這個時候,顧顰兒發出一聲尖叫,叫聲中,她的身體被硬生生轟離了百鬼的身體,向上彈飛,恰好擋在百鬼和血散人之間。

    「好!」水蝶蘭讚了一聲,真息終於調整過來,身形一折,也向著百鬼那邊飛射過去。

    只是她速度快,血散人的反應更是驚人,粗大的手掌在顧顰兒背上一抹,這嬌嫩的軀體便轉了一個方向,竟朝著水蝶蘭那邊撞去,且速度更增十倍!

    水蝶蘭眼神一冷,側身讓了過去,飆射的勢頭也因此為之一頓。

    她並不在意顧顰兒的性命,但是只要一看顧顰兒變得通紅的皮膚,便知道血散人在其身上動了手腳。誰曉得沾上之後,會有什麼後果?

    這麼一緩,她便再也跟不上節奏,只能眼睜睜地看著血散人伸出巨靈大掌,抓向百鬼胸前。

    便在這時候,百鬼猛地擡掌,嗔目大喝道:「咄!」

    看他模樣,竟然想拚死反擊。水蝶蘭暗罵一聲「不知死活」,但也略盡人事,向那邊飛撲過去。只是距那邊還有二十尺的距離,雙方手掌已經撞在一塊兒。

    水蝶蘭似乎已看到了百鬼七竅濺血的慘狀,秀眉一蹙,身形倏然間停在半空。

    但下一刻,她覺得自己或許是眼花了,竟有一雙瑩白如玉的手掌,從百鬼的掌中「透」出來,在百鬼與血散人手掌相接的剎那,插入了兩掌之間。

    以百鬼躺倒之地為中心,七八丈方圓的土地,在剎那間化做沼地般的爛泥灘,範圍之內的所有草木,也在瞬間枯萎崩坍。

    而這一切都在無聲無息中發生。

    百鬼大口地吐出鮮血,但他的身體卻飛快地融入更下方的土層中。

    地面上,血散人臉上露出了極其古怪的神情,同時,他龐大的身軀在半空中一震,旋又一個翻滾,拉開了一段距離,這才停了下來。

    「影傀儡?」水蝶蘭幾乎立刻想到了傳說中,百鬼道人的保命法寶。

    先前她還以為,這有些誇大,但現在看來,一個能擋住血散人一擊的傀儡,說是寶貝,絕不為過。

    可問題在於,影傀儡能擋得住血散人一擊,還能不能擋住第二擊?

    這個念頭剛一閃過,血散人目光掃過,與她對了一眼。水蝶蘭眉頭微皺,屈指輕彈,氣芒耀目,正好打在血散人揮出的暗勁之上。雙方交擊之處,土石迸裂,空氣中又是一聲沈重無比的悶爆。

    百鬼大叫一聲,從氣勁交擊之處翻了上來,面目上當真是七竅流血,慘不堪言。

    水蝶蘭神念一直鎖定在百鬼身上,知道他施展土遁之術,遁向自己這邊,此時見了,也不奇怪。

    只是,雙方距離雖是跨步可及,但血散人在後面追得也不慢啊!

    百鬼此時早沒有了桀驁不馴的模樣,迸裂的眼眶裡全是喜悅與恐懼混雜的光芒,他伸出手,踉踉蹌蹌地邁了一步,向這邊求救。

    水蝶蘭身形前移,兩根指頭輕拈住百鬼的指尖,向後一扯,也不管百鬼指骨脫臼的痛呼,順勢一個旋身,將他甩向身後。

    血散人還是比她慢了半步,不得不直接面對水蝶蘭那超出速度極限的殺招。

    雙方人影一觸即分,血散人勝在雄渾,水蝶蘭贏在神速。血散人為了讓過她犀利的手刀,退了一步,而水蝶蘭則要卸去巨大的氣壓,身形平平後移。

    這一刻,她與血散人的目光再次交擊。

    不知為什麼,她忽然覺得十分不妥,但在倉促間,又哪能想明白?她本能地再度提升護體真息的強度,但就在將升未升之際,腰脊處忽生出一線冰寒。

    直到這一刻,她與血散人交手生出的氣爆嘶嘯聲才響徹耳邊,也正是這一連氣爆及所造成的元氣震盪,遮去了她小半靈識,讓她的反應再慢一步。

    冰冷的感覺從腰脊進入,斜斜向上,穿過脊椎,一路撕裂不知多少內臟、竅穴,方從她肋下透了出來。

    她驚訝地低下頭,看著那烏黑黯沈的劍鋒,忽地想到,這樣的寶劍,她在哪兒見過的。

    「鬼鴉劍……百鬼!」

    她霎時間明白了許多事,也因此她厲聲尖嘯,怒極之下,根本不顧體內撕裂的內臟,真息轟然爆發。

    百鬼怪叫一聲,竟然又使出昨日應對元難的手段,雙臂交錯臉前,又肢體蜷曲,週身幽明陰火起伏跌宕,自生出一圈精妙的消融之力,也能擋住小半。

    只是水蝶蘭爆發的氣浪層層叠叠,又鋒銳無匹,他擋得住一波兩波,卻擋不住三波四波,一連串肌肉撕裂聲後,他渾身濺血,一灘爛泥般倒在地上,不知死活。

    見百鬼這般模樣,水蝶蘭胸中郁氣也稍微消解。但這時前方血散人獰笑一聲,血紅的袍袖猛一交錯,生出一股巨大的吸力,恰在她真息爆發的間歇干擾過來。

    她身子一晃,牽動體內傷勢,直疼得她花容失色。

    有生以來,她一貫是讓人吃虧受難,自己何曾受過這般苦楚?

    疼痛讓她心中更恨,但她也明白,以她現在的狀態,與血散人正面交鋒,唯死而已。她忍痛啟動遁法,硬生生破開血散人的吸力,彈射到半空中。

    血散人嘿然一笑,便藉著她扯動的氣機變化,身形一展,追躡而上。

    血散人近身搏殺之能,通玄界無人不曉,水蝶蘭自然不敢讓他近身。

    她吸一口氣,硬生生固定住貫穿她身體的長劍,同時施展精妙法門,身形在剎那間移位四十餘次,妙至毫巔地自血散人如影隨形的氣機鎖定中脫身出來。

    然而,這也並非毫無代價,在這短短一瞬,她與血散人同時牽動氣機,雖未有實質交鋒,但彼此卻以虛空元氣為介質,互相影響,大行干擾之能,攪亂彼此氣血運行。

    血散人神完氣足,還不怎樣,水蝶蘭卻是受創在先,一輪比拚下來,氣息便為之一亂。

    雖然脫出箝制,但一時間也無法趁勢拉開距離。

    血散人當然不會錯漏這個機會,他大袖一捲,黑暗的天空中,似乎捲起了一片血光,虛空中更是佈滿了刺鼻的血腥氣。他自出手後首度大笑道:「水仙子,留下吧!」

    處在這漫天的血霧之下,水蝶蘭覺得自己的身體已有些僵滯,但她的速度依然驚人,隨著連續的飄忽走位,她的絕對速度已經上升到一個不可思議的地步。

    她也用這種方式來積蓄衝破血障的力量─雖然按現在的形式來看,可能性並不大。

    血散人已經掌控住絕對的主動。

    他不再像最初時那樣,追著水蝶蘭滿天跑,而是立在虛空中之中,像一隻血色的八爪怪物,用有形無形的觸手,統禦著方圓里許範圍內的元氣流變,再次織出一張細密妖異的大網,將水蝶蘭罩在其中。

    「難道今天真的要……用那一招嗎?」

    水蝶蘭貝齒緊咬下唇,正猶豫間,耳邊忽地灌入一聲尖銳的嘶叫聲。她心中一動,在百忙中回眸看去,恰見到顧顰兒披亂著頭髮,跪在已是出氣多、入氣少的百鬼身前,向她這邊看來。

    一雙明媚的眼睛,已完全變成了血紅色。

    下一刻,她手上已握住紫陽神劍,禦劍破空而至!

    水蝶蘭不驚反喜:「天助我也!」

    不遠處,血散人大罵一聲:「敗事的娘兒們!」

    「嗡」然聲中,血散人辛苦織就的血障大網,便如熱湯沃雪,撕破了一個大洞,顧顰兒一滯又進,身劍合一,氣芒橫空,向著水蝶蘭直殺過來。

    血散人怒嘯一聲,手上氣芒哧哧作響,剎那間將破開的大洞縫合了七七八八。

    然而,顧顰兒本身便是一個要命的干擾源。

    她一身充沛的浩然正氣,恰好是血魔化心大法的剋星,任血散人如何能耐,在短時間內,也無法再度恢復到那天衣無縫的狀態。

    水蝶蘭眼眸中光芒閃亮,她緊盯著顧顰兒一往無前的劍勢,眼見烈陽般的劍芒已欺近她的胸口,這才微微一笑,身形彷彿被劍芒催化,如輕煙般四散開去。

    血散人怒嘯聲再起,五指箕張,然後又猛然收縮,只是裂開的縫隙卻不可能再恢復如初。水蝶蘭的身體像一道虛幻不實的煙霧,從那狹小的縫隙出逸出去,甚至還有閒回頭看一看血散人此時的表情。

    血紅的眼珠與她目光一對,躁怒的神采忽如一層浮塵,微風掃過,便再無影蹤,唇角處甚至還顯出一絲笑容。

    「中計了!」

    水蝶蘭心中霎時間冰寒一片!

    比她心中更冷的,是外界本還湧動不息的空氣。

    僅僅是一轉眼的工夫,她就像是一頭撞進了深幽難測的萬載冰窟,淒厲的寒風呼嘯而過,凍結一切。

    水蝶蘭驚愕的眸光中,映入了一個纖長的人影。此人黑袍罩體,全身上下都好像籠罩在一層迷離的黑霧中,然而那雙犀利冰冷的眼眸,卻是什麼都遮掩不住的。

    這人就站在水蝶蘭的必經之途上,伸出一隻手。雖是一身黑袍,但這隻手卻比高山上經年不化的冰雪還要純淨無瑕。

    在黑暗的天色下,美得耀眼,卻又放射出冰凝氣血的殺機。

    「影傀儡?它不是……百鬼,你狠!」水蝶蘭立時恍悟,剛剛百鬼寧死也不用影傀儡擋災的用意。

    也就是這麼一怔神的工夫,對方的指尖已幾乎要探及她的胸口要害。

    電光石火間,水蝶蘭已有決斷。

    她黑寶石般的瞳孔,忽然轉換為美麗至妖異的冰藍色。長劍撕開的創口再一次迸裂,又在充盈的氣血運轉下,灑出漫天血霧,但她的身形,卻在絲毫沒有減速的前提下,以一個不可思議的動作,折向飆射。

    纖細的手指擦過她的心口,雖然僅是沾到了衣物,但足以凝血透髓的寒意,仍然透體而入,轉眼間讓她的皮膚結上一層薄薄的冰霜。

    水蝶蘭氣血逆行,登時咳出血來,但血漬方一出口,便凝成了片片血冰,顯出透體的寒意,是何等霸道。

    只是剎那間的接觸,她就明白,眼前這人,分明就是一個絕不比血散人稍差半分的宗師人物!

    她是誰?

    心中雖有疑問,代價也是十足,但此時水蝶蘭眼前已是海闊天空。內臟破裂沒什麼,寒氣內侵也沒什麼,只要她能逃過此劫,花上幾年的工夫,便又能恢復如初,到那時候,她會讓這些人好看!

    咬牙忍疼,她的速度竟然在極限之上再度攀升。後方追來的血散人與神秘黑袍已是神速,但她竟然在千分之一息的時間內,硬生生地與他們拉開了七八尺的距離,直直地竄入星空之中。

    然後……然後她撞上一張網,一張無形無色,偏又柔韌無比的大網!

    這張網不是實物,而是由四方充沛的天地元氣,經由複雜的氣機牽引,密密交織,早已橫亙在此。

    意外之下,她的身形不可避免地頓了一頓,也就是這一頓的空檔,周圍以萬計的氣機在元氣震盪的嗡嗡聲中,瞬間換位,再生變化─又是一張大網織就。

    水蝶蘭的去勢已經是萬物辟易,不可阻擋,但周圍的天地元氣卻在玄妙的氣機牽引下,散而復聚、聚而復散,層層叠叠,一連生成近千層氣網,逐步消磨,生生地將水蝶蘭的勢頭消去三分!

    任水蝶蘭對禁法如何無知,也能明白這種手段,是何等的驚人。

    她也終於想明白,交手以來,元氣震盪就算不是驚天動地,也該綿延七八里路。然而這麼長時間,數十里之外的修士們竟然毫無所覺。那必定是受禁制所限。

    眼下,怕只是禁制的另一種變化吧。

    「可是,這禁制是什麼時候布下的?」

    就是這麼一緩的工夫,她背上一痛,又一波冰寒的真息透體而入,差點兒把她的脊髓凍成冰塊。

    吃痛之下,也由不得她多想,只能以再度加重體內傷勢為代價,搏命般催發潛力,在一串刺耳的尖嘯聲中,衝破一切束縛,猛地竄出百尺之外。

    雖然後背又吃了一掌,但還是值得的!

    眼前是真正的海闊天空!

    血散人和那神秘黑袍的身形越來越遠,她這時再回過臉來,卻看到原先林地上軟癱如泥的百鬼,正搖搖晃晃地站起,投向這邊的目光,是滿滿的不可思議。

    看到這種眼神,水蝶蘭快意地大笑起來,笑聲之後,她厲聲叫道:「韋不凡,我誓不與你罷休!百……呃!」

    那個「鬼」字還沒吐出來,封在她臟腑之中的霸道寒氣,與後來透入的寒氣相激,忽地再度爆發,她一口鮮血噴出,這一次卻是當空霧化,在空中哧哧作響,化煙飛逝。

    這一剎那,寒熱互換,陰陽倒置。寒氣消退,熱毒又生,她臟腑中似是火山噴發,熱毒如同滾滾熔岩,轟然噴發。

    出奇不意之下,她五臟六腑在這天地顛倒的大震盪中齊齊破裂,元氣紛亂如麻,轉眼間衝垮了她原本行之有序的氣脈輪轉。

    她睜大眼睛,想再度發力,一時間卻哪還辦得到,百尺距離,後方兩個大敵轉眼即至,她就連向下掉落的空檔都沒有,血散人已經以雷霆萬鈞之勢,飛臨她的上空。

    她勉力架起手來,但全無力氣,只一接觸,強絕的壓力便使她的臂骨在「喀嚓」的怪聲中斷折。

    這還沒有完,那個神秘的黑袍人已經無聲無息地貼在她身後,纖指掃過,將她體內十餘處重要的經絡一割而斷,同時又以重手法毀了她四五處重要的竅穴,真息透骨入髓,狠辣之處,令人膽寒。

    她張了張嘴,喉嚨裡溢出來的已全是血沫,漸漸散亂的視線中,血散人冷冷一笑;身後,女性身體柔和的觸感傳來……

    她被抱在那神秘黑袍人的懷中,向著遠方遁去。

    女修?難道是……

    她腦中閃過了一個人影,之後,她暗歎一聲,終抵不住全身的重創,昏絕過去。

    水蝶蘭被新一波的疼痛驚醒過來,只覺得四肢百骸無一不痛,而插入腹中的長劍也沒有拔出來,隨著呼吸,一點點地磨挫她的傷處。

    她輕吸一口涼氣,想運氣封住痛覺,但全身上下卻沒有一點兒力氣可用,此時的她,恐怕還不如一個凡人。

    她怎麼會落到這種地步的?

    昏迷前的種種影像潮水般湧入她的腦海,迴旋再三,她才發現,她早已經墜入一個巨大的陷阱中。

    且不說之前那近乎完美的迷惑性表演,便是從背後一劍之後,對方的步步算計,便絕不是臨時性的發揮,而是早有預謀和推演的細緻計劃。

    從血散人到顧顰兒、從顧顰兒到那神秘黑袍、到禁法佈置、再到最後那突然陰陽轉化的致命一擊─這其中,最驚人的不是這把握她心思變化的步步連環,而是在此基礎上,可以完美施行的精密細節計算。

    從顧顰兒的「干擾」開始,對方分明已經給她設定了一條預備好的「逃生之路」,而她則像一條咬餌上勾的魚兒,傻傻地撞上去,走得一分不偏,一毫不差!

    想到這裡,她心潮湧動,又咳了一口鮮血出來,身體越發虛弱,差點兒又暈厥過去。

    便在此時,她感覺到目光投射過來。一轉眼,她看到了身邊仍罩在黑袍下的神秘人,兩人目光相對,昏迷前的感應也再度復甦,她蒼白的臉上強露出一個諷刺的笑容,低聲道:「陰重華,是妳嗎?」

    她試探性的話語沒有得到響應,那神秘黑袍人只是微微偏了偏頭,保持沈默。水蝶蘭不由有些遲疑,她記憶中的那位,可不會是現在這種表現啊。

    口鼻間的氣味以及光線的折射讓她明白,這是一處還算寬敞的山洞,在東南林海,這樣的地方不知有多少,實是殺人滅跡的好地方。

    說到殺人滅跡,她以前也做過不少,但像這樣「被做」的,還是有生以來的第一次。

    她還來不及品味由此生出的陌生感覺,眼前光線一暗,兩個人影並排走了進來,遮住了外界微弱的天光。

    山洞中陷入了純粹的黑暗,但很快的,柔和的珠光便照徹了每一個角落。百鬼舉起一顆拳頭大小的明珠,將它嵌在巖壁上。

    然後,陰慘慘的目光便掃射過來,極放肆地在她身上轉圈兒。

    水蝶蘭瞇起眼睛,看著百鬼在珠光下顯得異樣蒼白的臉。就是這個被她認為用一根手指能拈死的小蟲子,將她騙了個結結實實,直接導致她成了現在這個模樣。

    她咳了一聲,終於決定無視百鬼的目光,只是對著血散人道:「百多年不見,韋魔頭和陰美人兒竟也能精誠合作,我這才知天下之大,無奇不有!」

    血散人與那神秘黑袍人保持著奇特的沈默,一邊的百鬼卻低低地笑出聲來。

    水蝶蘭微感疑惑,不知這小子如何有這麼大的膽子,敢在兩散人面前這般模樣?

    而接下來,百鬼的動作更是讓她吃驚,就在兩散人眼皮底下,百鬼走過來,伸手撫上了她的臉頰,輕輕摩挲,直至撫上她的眼眶。然後,猛地撐開了她的眼皮。

    「真是藍色?」

    在百鬼疑惑的話音中,水蝶蘭罵了一聲「混帳」。百鬼卻也不惱,一笑間,低下頭來,和她幾乎是臉貼著臉,兩人口鼻氣息相接,她幾乎要被百鬼那帶著濃鬱血腥味兒的氣息熏昏過去。

    急切之下,她又叫道:「韋不凡!陰重華!你們……」

    她的話音忽然斷絕,原因是百鬼用嘴巴蓋在了她的唇瓣上,口舌相接,她自然半個字也吐不出來。百鬼鬆開了撐她眼皮的手,但很快便將這隻手轉移到她身上諸多敏感處。

    這種情勢下,水蝶蘭當然生不出半點兒快感,她一邊強撐著身子掙紮,一邊睜大眼睛,怎麼也想不明白,怎麼會這樣的?

    如果現在沒有旁人,她只是落在了百鬼的手裡,出現這種場面,她心中也有準備。只是現在山洞中,還有血散人、陰散人,這兩個眼高於頂的傢夥,怎麼會容許百鬼這小蟲子在他們眼前放肆?

    這個疑問一直持續到百鬼的強吻結束,她妖異的藍唇上,已給咬出了點點血痕,百鬼這才心滿意足地擡起臉來,回頭問了一聲:「眼眸變色增功,這是什麼法訣?」

    看著百鬼大大咧咧的模樣,水蝶蘭的明眸更是睜得大無可大,天底下能與兩散人這麼說話的,恐怕不超過五指之數。

    百鬼,他憑什麼?

    而接下來,兩散人的響應,則更是讓她的心臟都要停止跳動。

    血散人搖頭道:「咱家沒聽說過。」

    而那位疑似陰散人的黑袍人也道:「有些宗門的易形之術裡,是有改變眼眸顏色、神采的法門,但卻沒有一門是在眼眸變色之後功力激增的。不過,如果這是她眼睛的本來顏色的話……」

    此言其實已接近水蝶蘭身上秘密的關鍵,但與兩散人說話時的語氣相比,反倒不算什麼了。

    以血散人的桀驁,以陰散人的深沈,怎麼會對一個小蟲子用這種口氣?就像,就像……

    「啪」的一聲響,百鬼以拳擊掌,讚道:「有理,這一點我卻沒想到。」

    他目光再次掃過,水蝶蘭此時已不知該擺出什麼表情,只能木然以對。

    百鬼在她臉上來回掃視,半晌才道:「這樣也挺好看,幹嘛要費勁兒遮掩起來?」

    說著,水蝶蘭胸前一疼,又被百鬼捏了一把,也正是因為這疼痛,她心中忽地生出一點兒頭緒,六十多年前那段震驚通玄界的公案,流過她腦際。

    她有些散亂的目光掃過正洋洋得意的百鬼,只覺得眼前這情形,像極了一出光怪陸離的滑稽戲,以至於她差點兒就這麼大笑出來。此時,她臉上也止不住地露出恍然之色。

    百鬼陰慘慘的臉龐又湊了過來,眼中火光繚繞,唇齒間擠出話來:「妳想到了什麼?」

    水蝶蘭當然不會告訴他,只是轉過眼眸,默然無語。

    百鬼昂然大笑,一把撕下外袍,露出被她辣手撕裂的皮膚,僅是胸前,便有十幾道長有半尺、深可見骨的傷口,諸傷口雖都結痂,但仍隱隱冒出血水。

    撕下衣袍的時候,有不少傷口也再度破開,但百鬼連眉頭都不皺一下,只是嘿然笑道:「不說,容易!待會兒妳一定會求我讓妳說!」

    聽這說話的語氣,再聯想到不久前,他在奼陰身上的種種手段,任水蝶蘭如何堅強,也禁不住背脊生涼。

    下一刻,百鬼動手,一把扯掉水蝶蘭大片裙裾,露出其下被星藍細紗褲包裹的修長玉腿,其中心意,不問可知。

    水蝶蘭雙唇顫抖,努力伸手推拒,但她雙臂骨折,除了換來一波劇痛之外,便再無作用。

    百鬼輕鬆推開了她的手,一隻手已扣在她胸前,將撕未撕之際,水蝶蘭發出一聲尖銳的嘶叫,然後……

    昏了過去。
引言 使用道具
herjiann
王子 | 2011-11-3 17:04:25

第二集  蠱姻血緣  第二章  化蝶


    「怎會?」

    李珣看著地上的美人兒,一時間沒有反應過來。

    水蝶蘭此時雙眸緊閉,面色慘白,鼻息低微,正是標準的昏迷之象。

    按常理來說,一位女性面對之前的情形,驚懼昏迷也說得過去,可是,眼前這位是誰?她是最近數百年來,通玄界最出色的女殺手,最高調的叛徒,是位列通玄界最頂尖層次的真人級高手!

    這樣的女修,給嚇昏了?

    李珣一時間只覺得哭笑不得,他本就不是好色如命的人,雖說水蝶蘭容貌出色,卻也沒到讓他慾火如燃的地步。

    李珣這麼惡形惡狀,主要還是想將這個女人狠狠地折辱一番,卻不想是這麼一個結果,本來湧動的心火,也在此刻欲振乏力。

    聳聳肩,他拍了一下水蝶蘭的臉蛋兒,心中沈吟。

    不管怎麼說,他這五天的佈置總算見了成效,這古里古怪的女修也算是一舉成擒,不枉他藉「野合」之機,五日中,一點一滴布下的複雜禁制。

    解決了水蝶蘭,李珣便等於是去了一個大枷鎖,許多不敢放在明面上的手段,此時大可使來。

    他也想得明白,霧隱軒的誘惑力實在太大,且不論其中所謂的「法寶丹訣」,單說有了這一「絕地」開闢洞府,除了有利修為精進之外,更等於是給自己留了一處無人可破的避難所。

    鍾隱已去,天底下又有誰人可像他一般,在「六大絕地」之所在來去自如的?

    所以,霧隱軒他勢在必得!

    先前的計劃馬上就要施行。幽一扮蕭重子或許是浪費了些,但肯定沒有人能分出真偽─至少從功法上來說是如此。而他再以幽二護法,藉著上次的經驗,破禁亦是易如反掌。

    只是注意力再轉回水蝶蘭身上,李珣又覺得迷惑起來。

    這女人是怎麼一回事?一身修為倒似深不見底,若不是這次重重設陷,只怕還拿不住她。

    就算逆影遁法天下獨步,也不能這麼強法!這分明就是藏拙之意,可看她,明明不是那種甘於寂寞之輩……

    他是越想越不對勁,在通玄界生活了六七十年,天下高人雖不能說是盡入心中,但總也有個大概的輪廓。什麼人該在什麼位置,有著什麼本事,也都是有定論的。

    可在最近幾天,眼前這女修卻在不停地刷新李珣心中的指標。按她如今的表現,李珣覺得她甚至可以和兩個傀儡比比高低,也就是說,她可能是「三散人」、妖鳳那一級數的人物!

    等等,妖鳳!

    李珣猛然間像是抓到了什麼頭緒,在水蝶蘭臉上摩挲的手掌也是一停。

    他又將注意力放回到水蝶蘭身上,雖說此時他心中色心消退,但看到水蝶蘭包裹在紗褲中,在珠光下愈顯迷離瑩潔的修長玉腿,仍禁不住嚥了一口唾沫。

    但同時,他看到了散落在一邊的破碎裙袂,上面栩栩如生的蝶紋,又為他開啟了一道思路。

    妖鳳……水蝶蘭……蝶……

    真實的答案與他只隔了一層窗紙,便在他要去戳破的時候,激烈的警訊從他心中、也從兩個傀儡那裡回饋回來。

    突生的變故讓李珣也怔了一怔,異樣的感覺讓他不由自主地低下頭去,下一刻,他眼前血肉橫飛!

    任何人看到自己完好的手臂,在瞬間化為了一團肉糜時,也沒法子保持冷靜。

    當視覺和劇痛同時回饋大腦,一聲慘嘶之後,李珣猛地直起身子,又向後絆倒,重重地摔在地上。

    驚變的同時,幽一幽二同時出手,不大的山洞像是被捲進了巨大的漩渦裡,暴烈的元氣向中心擠壓,卻沒有一絲一毫散溢出來。

    漩渦中心,正是突然醒來的水蝶蘭。

    然而這匯聚兩位宗師之力的一擊,卻是莫名其妙地打在了空處,只將嵌在巖壁上的明珠捲了下來,砸成碎末。

    山洞立時陷入了濃濁的黑暗中。

    但黑暗不過存在了眨眼的工夫,下一刻,李珣眼前,便現出一對如虛似幻的蹁躚薄翼,輕輕扇動。

    柔和的藍光將漆黑空間削薄至無,卻仍一波波地揮發出來,隨著那薄翼上斑駁花紋的線路,流動往復,瑰麗無邊。

    與之同時,李珣口鼻間沁入一絲直入心脾的芬芳,讓人險些忘了這是在汙濁紛亂的山洞裡,而不是在百花爭艷的花叢中。

    李珣半躺半坐,目瞪口呆地看著這一切的發生,直至他耳中貫入了一聲低喝:「化蝶歸夢法……」

    幽二的呼聲未盡,李珣眼前猛然一亮,藍色的光芒在剎那間提升了無數個層級,在那一刻,李珣認為有一千萬個太陽在他眼前爆炸,強光刺入他脆弱的瞳孔。

    他慘叫一聲,向後翻滾。

    在神智狂亂的空檔,冰冷的觸感擦著他的脖子掠了過去,若不是幽二及時趕到,以巧勁卸開這一擊,李珣此時大概已是身首分離,死在當場。

    驚魂甫定,他甚至來不及檢查一下自己眼睛的傷勢,便嘶叫一聲:「殺了她!」

    回應他的,是又一波突起的暴風。

    和兩個傀儡之前所生成的不一樣,這一波暴風,將風的質性發揮得淋漓盡致,堪稱無孔不入。

    李珣現在目不視物,只感覺到週身一麻,便不知有多少記重擊落在他身上,腦袋一昏,便又給打了出去。

    在地上翻滾時,他本能地用手撐地,但就在手指碰到地面的剎那,他呆住了。

    這隻手,這隻手……

    耳中傳來了傀儡的悶哼聲,聽得他心中生寒,難道兩個傀儡夾擊,也無法穩住局勢嗎?

    餘勁未消,李珣又在地上打了兩個滾,週身疼痛之餘,又覺得滿嘴發苦。

    他真不明白,若真是一著不慎,被人翻盤也就罷了,可水蝶蘭明明是十多處脈穴被毀,雙臂骨折,她又怎麼恢復過來的?

    而自己的手臂、眼睛,又是怎麼回事?

    山洞中氣勁交擊之聲不絕於耳,李珣雖看不到,但也覺得兩個傀儡在這種情形下,顧忌到他的存在,似乎有些施展不開。

    他咬了咬牙,忍痛站起來,扶著巖壁,想退出洞外,然而腳下剛一發力,卻是詭異的一個交叉,當即又摔倒在地上。

    這又是怎麼一回事?

    李珣掙紮著想爬起來,卻發現手腳似乎已不是自己的,平日裡最普通不過的一個撐地動作,想做出來時,只感覺到手腳的**。積聚在體內的力量,卻不知到了哪裡去?

    此時此刻,李珣便像是墜入了一場醒不過來的噩夢中,明明神智清醒,卻無法控制自己的行為,荒謬又迷離。

    他想到了幽二那一聲低喝!

    「化蝶歸夢?」

    水蝶蘭?蝶?妖鳳?

    他的思路自發地逆推回去,從那雙在藍光中輕輕扇動的美麗薄翅,到裙袂上栩栩如生的蝶紋,還有前幾日奼陰所說的,精通「蠱術」的人方可擁有的「萬靈火」……

    這一切的一切,都統合在水蝶蘭完全超出想像的強大實力之下,向他昭示了一個極其荒唐的答案!

    「該死的,妳是百……」

    李珣叫聲未歇,兩個傀儡同時發出一聲低哼,緊接著勁風拂體,只見一片迷離的光影,緊接著,一條滑膩的手臂回扣在他脖子上,將他勒得站了起來。

    與之同時,他身上幾個重要脈穴齊齊一麻,這一回,他一身力量當真給卸了個乾淨。

    兩個傀儡旋風般撲了過來,卻不是伸出援手,而是齊齊擋住了山洞的出口。

    水蝶蘭因為要制著李珣,慢了一步,去路已經被斷。兩傀儡也不冒進,只是拿陰森的眼睛直看過來,倒省了大家一番唇舌。

    後面傳過來一聲低哼。李珣眼睛看不見,耳朵卻越發地靈敏,他聽出這哼聲中,結氣不順,顯然水蝶蘭內腑的傷勢,依然沈重。這讓李珣的心思再一次活動起來。

    雖是落入敵手,他卻並不驚慌,只是試探地問了一聲:「幻術?」

    水蝶蘭沒有回答,李珣估算著,她應該是抓緊時間調理體內的傷情,沒時間也沒這個心情搭話。

    越是這樣,李珣越是肯定了自己的猜測。他不管水蝶蘭如何反應,低聲道:「妳這幻術手段,比一斗米教那些神棍們可要強得多了。這倒讓我想起一個人來!」

    背後毫無反應,因此李珣心中已有定論,他逕自一笑,改口道:「哦,錯了,不能說是人,她乃是此界百萬妖魔中最頂尖的幾位之一,位列天下七妖之中的「百幻蝶仙」,水仙子可還記得麼?」

    在一陣靜寂之後,水蝶蘭低笑出聲:「既然你能猜到,何必繞圈子。不錯,我正是百幻蝶!」

    「真的是……」

    即使心中已有定見,但聽到她這麼爽快的承認,李珣心中還是重重地一顫!此時他反倒有點兒不太相信了。

    然而,除了天下七妖這種級數的妖魔,誰又能在被兩散人禁錮之後,還能脫身反制的?

    他歎了口氣,又搖頭道:「果真如此,那我這次輸得不冤!」

    這句話倒是發自真心。他的重重設計,固然是精密無隙,但比當年血魘破魂殺劫陣如何?自然是遠遠不如!

    當年有那種級數的陣勢,也是兩散人連手,都讓青鸞最終遠遁,那麼,他又如何能困得住與青鸞同級數的百幻妖蝶?

    接著,他又苦笑起來:「只是我想不明白,妳堂堂一代妖魔,怎麼會投身到落羽、朱勾這樣的宗門裡?好玩嗎?」

    「彼此彼此,你明明有天底下最頂尖的兩個傀儡做後盾,還要這麼藏頭露尾,行事詭詐,不是天生的嗜好,又怎會有這樣的興致?」

    李珣苦苦一笑,繼而便換了個稱呼:「蝶仙子這是在窩囊我了!傀儡再頂尖,頂個屁用!現在這場面,總不是我這行事詭詐之徒,炮製出來的吧?」

    「這倒也是!如果這次真的是韋不凡、陰重華主事,我此刻便絕沒有翻身的機會……嘖,這身皮囊真是礙事!」

    一人一妖便在這黑暗中,如同朋友般開始聊天,但大家心中各自明白,這只是大家在激烈運動之後的短暫喘息。沒到生死分明的時候,又有誰敢打包票,自己就是最後的勝利者呢?

    兩個傀儡自李珣受制的那一刻起,便沒有再開口。一方面,是因為沒有李珣的指令,另一方面,它們也將全副的心力,都投入到與水蝶蘭精微玄奧的氣機比拚中。

    沒有人、鬼、妖、魔可以同時抵擋兩散人的壓力,即使是並非最佳狀態的兩散人,也不行!

    細密的氣機勾連變動,牽扯著巨量的天地元氣,幾乎要將這小小的山洞塞爆,可以說其中的一人一妖兩傀儡,隨時都有可能被埋在山體裡面。

    李珣現在就要千方百計地分散水蝶蘭的注意力,以使兩個傀儡找到機會,一擊而定。

    當然,水蝶蘭也要爭取時間,恢復元氣。

    「你那禁制好生厲害,是怎麼布下的?」

    「連續五天,天天與那相好的辦事,每次布下一點兒,倒也足夠了!」

    「哦,那你今天是有意來找麻煩的,火候控制得倒是不錯!」

    「哪裡,倒是水仙子藏得好深!千算萬算,也算不到百幻妖蝶身上去!我怎麼也弄不明白,妳身上這傷勢……」

    「蠶蛹化蝶之術罷了,不值方家一哂。」水蝶蘭笑聲中,氣息倒是更穩定了些。

    「我才真的想不通呢,雖說我們都沒想著合作到底,但怎麼說,翻臉也該在取寶之後吧。若我們二人真能同心協力,這古剎之寶,豈不是手到擒來?」

    「是啊,真可惜!只是若以兵家之法論,如此出手,方能出其不意。另外,我也是無奈之舉,誰讓妳知道了蕭重子的死訊呢!」

    水蝶蘭輕「哦」了一聲,顯示出對李珣此言的興趣。但與之同時,她與兩個傀儡之間氣機互拼,也到了關鍵處,山洞內的元氣終於無法繼續斂藏下去,隆隆的震鳴聲在四面的洞壁深處迴盪。

    李珣的聲音卻一點兒沒變,在悶雷般的元氣爆震聲中,顯得低弱非常:「其實我到這裡來,並非是為了奪寶,而是受人之托,要保著蕭重子的小命!」

    他說出這話後,水蝶蘭並沒有什麼響應,李珣也不在意,又補充道:「她還說了,若不能保,便秘密地殺了,不讓其它人知道!所以……」

    水蝶蘭打斷了他的話,問道:「誰讓你做的?」

    李珣唇角輕勾,道:「是……」

    他的聲音忽地低落下去,在隆隆的爆震聲中,越發地低不可聞,水蝶蘭不免要分心傾聽。

    便在此刻,兩大傀儡氣勢猛漲,以萬計的細密氣機牽動元氣,在這個狹小的山洞內猛然膨脹,四周的巖壁立時給刮去了厚厚的一層。

    山洞內的空氣幾乎整個被排空,旋即便有實質般的元氣注入,崩裂了大片的巖壁,碎石飛濺,又很快被元氣的漩流絞成碎末。

    水蝶蘭悶哼一聲,已被這突來的一擊牽動了舊傷。但她卻顧不得壓制傷勢,而是手臂發力,便要將使壞的李珣扼殺當場。

    可是在此刻,李珣的身體卻像是沒了骨頭,在她力道將發未發的時候,泥鰍般脫出了她的掌握。

    水蝶蘭猛吃了一驚,她不明白李珣為什麼在受制之後,還能有這般身段。正是這麼一驚,李珣又搶出一步,距離更遠了些。

    山洞內氣流咆哮,震波所及,整個山體都微微地震動起來。兩大傀儡一起搶出,一個接應李珣,另一個直逼水蝶蘭。

    「奸詐!」水蝶蘭低斥一聲,語氣中卻不見半點兒急切之狀。

    事實也正是如此,李珣這一手算得上狡猾,時機掌握更是半點兒不差。

    然而,他卻忽略了一個要命的問題─百幻妖蝶和普通的修士,可不是一樣的呀!

    心意一動,便有一股沈沈的波動,無視狂暴的元氣漩流,揮發出去。此時「血散人」已經攻到了她身前,「陰散人」距離李珣也不過就是一臂的距離。

    水蝶蘭淺淺一笑,清叱道:「乾坤倒置,轉!」

    山洞中的元氣第二次爆發,便在迸發的亂流中,水蝶蘭無視「血散人」近在咫尺的手掌,身形前移。

    說也奇怪,「血散人」的手臂竟然沒理由地猛然上擡,轟碎了洞頂,水蝶蘭輕鬆抹過,直飛巖洞之外。

    半途中,她看到陰散人與李珣詭異地交錯而過,李珣臉上甚至還露出一臉的狂喜。她嘻嘻一笑,輕鬆出洞,然後轉過身來,好整以暇地看著李珣直直撞進她懷中。

    她的手臂再次纏上了李珣的脖頸,看著李珣從狂喜的巔峰一路跌落,那精彩的神情變化,讓她心懷大暢,只覺得之前所受的苦楚也值得了。

    她對著百鬼燦然一笑道:「別來無恙?」

    李珣被她的手臂勒得幾乎喘不過氣來,臉上神情扭曲,怪異極了。

    水蝶蘭略鬆箝制,李珣這才能緩過氣來,扭頭看她燦爛的笑靨,苦笑道:「佩服。水仙子這幻術也就罷了,真正讓我敬佩的是……妳帶著這麼一個累贅,還能飛得起來?」

    看著李珣猛然間猙獰可怖的臉孔,水蝶蘭一震之下,想也不想,便要發力,但這次與上回幾乎毫無二致,也是在她力道將發未發之際,腰腹處劇痛透體,她甚至聽到了自己的腸子被絞斷的聲音。

    手上一軟,她睜大眼睛,眼睜睜地看著李珣再度滑出她的臂鎖,施施然轉過身來,手上握著的,正是那漆黑的鬼鴉劍尖。

    兩人目光相對,水蝶蘭腦中忽地閃過一道亮光,震驚之下,她失聲叫了起來:「你的眼睛……」

    「啊,我的眼睛很正常!」

    李珣微微地笑著,手上發力猛握,鋒利的劍刃撕開了他的手心,血流如注。而血液又被劍身迅速吸引,一絲都沒有外溢。

    下一刻,在鏗然的震鳴聲中,鬼鴉劍被震成了十七八截,而大部分的碎片,都留在了水蝶蘭體內。

    水蝶蘭低哼一聲,纖細的身形再也支撐不住,軟軟倒地。劍身的碎片倒在其次,真正致命的,是劍身碎裂的剎那,從其中遊逸出來,令她背脊生寒的氣息。

    她從牙縫中擠出了兩個字:「血魘!」

    「好見識!」李珣撫掌一讚:「這劍中血魘已植入了三十餘年,水仙子還是第一個消受的,也算是有緣!」

    這次輪到水蝶蘭苦笑了,在她分辨出入侵體內異物的時候,便已經絕望了。但她仍有事不明,若不明白其中緣故,她死不瞑目。

    「你受制於我,怎麼還能脫身?」

    「呵,雖然本人沒有仙子的「化蝶」之法,不過讓奼陰背的那幾段口訣,也不是只能拿來唬人的。這「秘司藏元」之法,雖然有些女兒氣,但總歸有用不是?」

    「你的眼睛……」

    聽水蝶蘭問起此事,李珣更是開心:「水仙子幻術天下獨步,這我是信的,只可惜,我身上還有這麼一件寶貝!」

    他從懷中拿出一顆黑黝黝的圓珠,在水蝶蘭眼前一晃,笑吟吟地道:「水仙子難道不記得當年北海蓮聚時……」

    「虹影珠!」水蝶蘭的反應依然迅速,她看著李珣手中的寶珠,眼神十分複雜,繼而,她搖頭苦笑:「你知道的事情倒不少……」

    李珣微微一笑,不再多說。坦白的說,水蝶蘭之前的「大逆轉」是真把他嚇怕了。

    此時雖有血魘在她體內攪亂氣血運行,本身就是十分厲害的禁制,但為了保險起見,他還是招呼兩個傀儡過來,要給水蝶蘭再下封禁。

    水蝶蘭再沒有什麼掙紮的跡象,直至兩個傀儡來到近前,即將出手時,她才低歎一口氣:「可惜……」

    「嗯?」李珣從兩個傀儡肩後看過來,不明白水蝶蘭此話何意。

    水蝶蘭回了他一個淡淡的笑容。

    這本來極尋常的微笑,在此刻,卻又顯得如此詭異,李珣瞳孔一縮,耳中則貫入這麼一句話─「可惜,一知半解!」

    李珣如何不知出了差錯,他又叫了一聲「殺了她」,便向幽一背後躲去。

    照理說,在幽一雄偉的身軀之後,應該是比較安全了,可是李珣心中卻驀地升起了不妥之意,似乎有哪個關節漏掉了。

    還沒等他想個明白,小腹處猛然一痛,灼熱的真息猛灌入體,緊接著他便騰雲駕霧般飛了起來,好死不死地撞在身後的山壁上,碎石紛飛,回饋入腦的疼痛差點兒就把他擊昏過去。

    但這疼痛與體內血氣迅速蒸發的苦楚比起來,實在算不上一回事。

    這感覺,分明就是……

    血魔化心大法!

    李珣心神激盪,咳出了一口鮮血。

    自收伏血散人之後,從來都是他用燃血元息折磨別人,他又何曾想過,有一天,他會親身嘗到這種滋味?

    「幽一反了?」

    李珣模糊的視線中,幽一正回頭看來,血眸中卻是一片茫然,看來以他此刻的靈智,還不明白,為什麼會打中自己的主子。

    看到這神情,李珣又是一口鮮血噴出來。

    「幻術!」

    不錯,正是水蝶蘭的幻術。

    當年天芷上人贈給李珣的虹影珠,固然可以破解幻術,但也只能保著李珣一人而已,兩大傀儡卻不在被保護之列。

    水蝶蘭正是抓著這個破綻,一擊功成!

    李珣心中悔恨,其實以兩傀儡此時的靈智,本不至於這麼容易中招,只是它們自成為傀儡之後,從來沒有和擅長幻術的對手過招,缺乏應對的經驗。

    若有下次……

    還能有下次嗎?

    幽一這一記豹尾腳實是沒有半分留手,若不是傀儡與控制者之間有極微妙的氣機聯繫,在觸體的剎那,同源而異的真息瞬間對沖,消去了一部分威力,李珣現在恐怕已是一具乾屍。

    即使如此,他也覺得渾身滾燙,氣血流轉完全失衡,每一刻都有一部分血液憑空蒸發,帶走巨量元氣。

    一眨眼的工夫,就讓他墜入到無法恢復的虛弱中去。

    「混帳,混帳……」

    李珣趴在地上,喉嚨裡呼出的氣息都像是帶著火星,幽玄影身雖然也在發揮作用,但急切之下,又能有什麼效果?

    幽一總算還沒有笨到家,它飛奔過來,將他體內的燃血元息吸攝出去,李珣這才好過了一些。

    這時,前方傳來一聲慘哼,李珣擡眼看去,恰好見到水蝶蘭在地上狼狽地翻了一個身,花容慘淡,哪還有半分一代妖魔的風姿?

    但她還是沒死。不用說,必然是她再用幻術迷惑了幽二,才避過一劫。

    只是,若是她想憑著這一招逃得命去,便也太看不起幽玄傀儡的靈智了。

    連續吃了兩次虧之後,傀儡驚人的戰鬥本能,已經聯繫到它之前的記憶,從中擷取相應的應對方式,這一變化,則同步地回饋到李珣的靈識中。

    李珣一陣嗆咳之後,第三次發令:「殺了她!」

    話音方出,一陣詭異的波動忽然從小腹處直貫上來,將他話語尾音割斷。

    幽二對他的指令毫不猶豫地執行,踏前一掌擊下。水蝶蘭眼睜睜地看著那纖白手掌印擊下,擋住了整片天空。

    她心中慘然,空有著一身奇功秘技,卻被逼得沒有半點兒回氣的機會。

    這樣死了,她不甘心!

    這個念頭一閃而逝,冰冷的寒氣已經透腦而入,狂暴地攫取她的一切生機,她的神智也迅速地模糊下去。

    偏在此時,耳邊響起了一聲走了樣的怪叫。

    時間剎那間定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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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erjiann
王子 | 2011-11-3 17:04:57

第二集  蠱姻血緣  第三章  伏殺


    「我沒死嗎?」

    寒氣莫名其妙地消去了,水蝶蘭腦中疼痛依舊,但生機確實延續了下來。她努力地調整好焦距,當模糊的視線恢復正常時,她看到的,是在枝葉遮掩下,深邃無盡的夜空。

    那彌蓋天地的手掌……不見了!

    她轉動眼珠,一眼便掃到了正倚在巖壁上,面目僵滯的百鬼道人。而在其身邊,哪還有兩個傀儡的蹤影?

    李珣捂著小腹,臉色青白交錯,十分難看。他剛剛才發現,幽一那一腳,可不只是傷到他的身體而已。

    「天冥化陰珠?怎麼會傷到天冥化陰珠?」

    這顆為他收服兩散人、立下汗馬功勞的寶珠,早在六十餘年前,便被他以特殊的煉器之法收入體內。

    一方面是為了以幽玄影身之法,提取精純死氣,進行修補重煉,另一方面,也是更重要的,便是將它作為召喚兩大傀儡的中樞,以盡量延長傀儡在此界的停留時間。

    六十年來,成果斐然,非但天冥化陰珠被修補得七七八八,而且因與他的身體日夜接觸,氣機聯結越發緊密,隱然間已有人器合一的趨勢。

    如果真能達到這一水平,那麼他的修為無疑就會上升到一個新的層次,這樣,擺脫修為的限制,使傀儡「駐形長存,與天地並生」,也將成為可能。

    偏偏就在這個時候,幽一一記毫無保留的重腿,將這美好的前景打得粉碎!

    作為召喚傀儡的中樞,傀儡與控制者之前的氣機反衝,不可能不影響天冥化陰珠,也正是因為寶珠的中樞作用,灌入李珣體內的大部分力量,都被這寶珠消受。

    李珣能保住性命,與此也大有關係。

    然而,血散人全力一擊,又是什麼成色?任天冥化陰珠是何等的神異,在這一擊之下,雖未當場完蛋,也到了碎裂的邊緣,情況比當年收服兩散人之後,還要糟糕十倍!

    在這種情形下,兩個傀儡哪還能駐形常在?早在寶珠行將崩潰之前,自發地沒入虛空,一時半會兒,是回不來了!

    等到李珣將這其中的枝節想明白,水蝶蘭也已經從死亡的威懾下回魂。兩人的目光對在一處,驚訝、仇恨、還有些許的尷尬,林林總總加在一起,那感覺相當的奇妙。

    兩人都是一呆,最終還是李珣先反應過來。他看到水蝶蘭仍軟在地上,暫時不去管以後的事情,低吼一聲,強撐著站了起來,振作精神,向水蝶蘭那邊衝了過去。

    雖然傷勢被幽一解決了大半,但元氣消耗過多而造成的眩暈仍困擾著他,全身乏力,跑起路來也搖搖擺擺,不過是十幾步的距離,竟然連打了兩個趔趄,差點兒摔倒在地。

    水蝶蘭看著他踉踉蹌蹌地接近,臉上亦是蒼白如雪。

    十幾個尖銳的鐵片仍停留在她肚子裡,而且那侵入體內的血魘,並沒有因為幽一的離去而消失,仍是逐分逐毫地發揮出噬人精血的可怖威力,將她體內攪得一團糟。這種情形下,讓她拿什麼去抵抗?

    「再給我一點兒時間……十息,只十息!」

    在水蝶蘭的祈禱中,李珣終於還是衝到近前,不用廢話,也沒力氣廢話了,他藉著衝勢,又是一聲提氣的低吼,提掌擊下!

    「啪」地一聲響,李珣一掌擊在水蝶蘭額頭上,但更早一步,他的小腹被一腳踹中,衝力與拒力合在一處,登時引發舊傷,讓他嗆出滿口血沫,手上自然也就消了力。

    然而那一腳的力道雖猛,卻是後繼無力,李珣身子一弓,又是踉蹌一下,反往前撲,重重地摔在了水蝶蘭身上。

    這一壓卻又引發了水蝶蘭的傷勢,十幾個鐵片在肚子裡翻攪,可說是最實際的肝腸寸斷!水蝶蘭何曾吃過這種苦頭?她慘叫一聲,只疼得眼前發黑,恨不能就此昏厥過去。

    李珣發了狠性,伸手便去扼她的脖子,水蝶蘭則在掙紮著猛搗李珣的下肋。可憐二人氣息不接,便如同下界尋常無賴一般,扭打在一起。

    兩人肢體貼合,對彼此身上的感應便敏感許多。只要有一方氣脈甫動,另一方必定加以破壞,如是再三,一時間僵持不下。

    只是肢體糾纏,在地上翻來覆去,不知滾了多少圈。已是氣喘籲籲,身體幾乎到了崩潰的邊緣。

    眼見這種無賴式的打法要無休無止地持續下去,變故再生。

    「轟!」

    一聲巨響,自數十里外轟傳而至,在漸漸大亮的天色中,便如白日驚雷一般,突如其來,撼人心魄。

    兩人身體一震,同時停下,朝著音波傳來的方向看去。

    那邊稍有些偏離妖雷古剎,但距離不遠。

    不過,震波的發源處正迅速地移動,每一個位移,便有七八里遠,數十處源頭不同的元氣震盪彼此交錯,聲勢驚人。

    兩人此時氣虛體弱,感應不如以前敏銳,但這元氣震盪得實在,兩人也就是一怔的工夫,便先後明白過來。

    「浩然正氣、七鬼攝海破!是惕無咎和元難!」

    「他們打起來了!」

    這一波震盪來得好快,初感應時還在數十里外,幾次位移,便距二人不足十里。此時的震盪餘波已如實質一般,自林中枝葉間刮過,有如鋼刀般鋒銳,觸膚生痛。

    兩人同時想到,以現今的境況、以他們此時的狀態,莫說是元難、惕無咎,就算是一個剛入門修士,也能輕而易舉地將二人制伏。

    他們可沒忘記,元難、惕無咎之後,還有冥王宗、天行健宗的修士啊!

    幾乎在同一時間,兩人用盡最後一點兒力氣,想在對方走神的空檔,一擊功成。理所當然的,這樣的打算又落了空。

    「暫且停手!」

    「罷戰!」

    大家都是聰明人,見事不為可為,又同時開口。這樣的默契可不一般,即使是在心中恨對方入骨,也不由相視一笑。

    只是各自眼中寒光凜冽,沒有半分的暖意。

    沒有人再去節外生枝,都是極配合地鬆開彼此糾纏的肢體,拉開了一小段距離。

    就是這麼一點兒緩和的時間,李珣感覺著體內氣機又有了復甦的跡象,兩個傀儡雖然暫時無法召喚,但幽玄影身之功,卻是不打半點兒折扣,也就是三五息的工夫,李珣便有了一擊之力。

    他目光掃過水蝶蘭,雙方修為上差距明顯,但水蝶蘭內傷嚴重,又有血魘箝制,恢復速度應不會強過他。

    可是百幻蝶妖是何等的名頭,這些橫行世間數萬年之久的妖魔,哪個沒有幾手保命絕技?若是翻臉,變數太多,當是智者所不為。

    此時頭頂上元氣震盪越發地劇烈,天空中已能夠見到元難二人的身影。李珣與水蝶蘭目光相對,心中有著各自的計較。

    最後還是李珣先開口:「不可讓別人做了漁翁!十二個時辰之內,不可動手,但也不可分開,如何?」

    水蝶蘭面色蒼白,冰藍的眼眸卻依然頗具神采,她單手扶地,低低一笑:「好……」

    話音未落,眼角處人影一閃,兩人同時扭頭,恰看到了一張頗為熟悉,但此時卻最不願意看到的臉!

    二人同時叫了一聲苦,相隔數十丈,宋元敕那張端正的俊臉,先是驚訝、狂喜,最後,便在仇恨的支配下,扭曲了。

    「走!」

    沒有任何的遲疑,兩人毫不吝嗇剛剛恢復的一點兒力氣,彈起身來,向叢林深處狂奔。

    宋元敕本來還有些猶豫,但見此狀,如何還不明白?他大喜之下,禦氣直追。

    李珣與水蝶蘭的身形乍合又分,朝著兩個不同的方向逃逸。宋元敕搭眼一掃,便做出了決定,也不猶豫,身形一轉,便鎖定了李珣,速度再增,轉眼間便拉近了兩人的距離。

    相距尚有七八丈遠,宋元敕已遙空發力,真息有如狂飆巨浪,層叠相加,轟然壓下。

    強壓未至,李珣便有些喘不過氣來,倉促間回頭一瞥,只見真息狂潮所過之處,百木摧折,被正鋒掃過,便是草木化灰,狂暴中更有十二分的陰毒。

    心中咒罵一聲,李珣還是不敢背身迎上這一擊,他身體懸空,在空中滴溜溜地打了一個轉兒,在狂潮到來之時,反向前迎了過去。

    撲面而來的狂風刮得臉面生疼,李珣臉色微白,被勁風一激,他的傷勢也有了復發的傾向。

    但動作畢竟還是做出來了,幽明陰火一次漲縮,有效地推開了風中呼嘯的妖冥元力,在一連串細密的元氣碰撞中,他的身形斜斜地插向側方的密林中。

    宋元敕對真息的操控能力還是值得稱道的,雖然李珣出乎意料地抹過了正面的衝擊波,但仍沒有超出他的應變範圍。

    他沈喝一聲,剎那間氣血轉換,看似一往無前的狂飆巨浪,便像是撞上了一個巨礁群,猛然倒捲側翻,不帶一絲停滯地轉移了方向,再次直撲上前。

    這一系列轉換有如行雲流水,順暢之至,即使李珣全無心情,面對這一手,也要讚歎一聲。

    不過,和宋元敕精純的控制力一樣,自己的謀算也是綽有餘裕。

    在呼嘯的狂風捲來之前,他身子一縮,沒入了大地。

    「土遁?」

    看著十餘株巨樹被妖冥元力憑空化灰,宋元敕卻是得意不起來。他目光森冷,身形猛然前移,憑著已經鎖定的氣機,追了上去。

    天空中悶雷陣陣,元難與惕無咎的大戰正是方興未艾,相比之下,叢林中的這場追逐戰在氣勢上遠遠不及,但卻更加的緊張、刺激。

    「百鬼,你跑不掉的!」

    宋元敕仍然保持著冷靜,他一邊追蹤,一邊用盡一切辦法來攪亂對手的心智。

    百鬼道人無疑是個狡猾的對手,但他現在受了傷,心情必然是處在一個相對紊亂的狀態。如果能讓他更加的恐懼或者浮躁,無疑會省去自己很多力氣。

    一人在天上,一人在地下,轉眼間就穿越了十多里的叢林。

    似乎在配合他們的節奏,高空中氣爆聲越來越密集,連續的聲波叠加,震耳欲聾,下方的叢林也隨之簌簌作響。

    宋元敕看得清楚,百鬼道人畢竟還是受了重傷,激烈的動作已經成了極重的負擔。

    在以遁法狂奔了十里之後,他的氣機猛地一窒,宋元敕抓住這個上佳的機會,低嘯一聲,身形如鷹隼般掠下,一記重掌,拍在地面上。

    緊接著身形彈起、落下,將之前那個動作瞬間重複了七遍。

    妖冥元力透土而入,剎那間摧毀了方圓數十丈內的一切生機。

    在如此的壓力下,百鬼終於藏身不住,在嘶叫聲中,彈射上來,在死亡的催逼下,悍不畏死地迎上。

    宋元敕眼神一獰:「去死!」

    天空轟雷炸響,震得連地面都搖晃了起來,百鬼似也被震了一下,身形一滯,竟然向側方逃竄,勇氣全消。

    只是在氣機牽引之下,宋元敕勢頭猛漲,七鬼攝海破威能全開,在萬鬼齊哭的嚎叫聲中,手掌一偏,虛空印去。

    「噗」的一聲悶響,宋元敕以為是百鬼化灰的異響,但下一刻,後腦冰寒突入,剎那間破壞了他大腦內的一切神經聯接。

    與之同時,前胸一記虛若無力的掌印拍在他胸口,滔滔陰火瞬間錯移百變,剎那間撕開了他的護體真息,將他五臟六腑燒成了焦炭。

    至此,多災多難的十八冥將,再少一人!

    「廢物就是廢物!」

    水蝶蘭微笑著落在一根橫生出來的枝葉上,居高臨下看了過來,正是她似分實合,無聲無息地回援,以幻術迷惑宋元敕後,最終再施以致命的一擊。

    李珣抱拳一禮,讚道:「多謝相助,水仙子好身手!」

    這話裡倒是誠意十足。李珣對眼前這位百幻妖蝶的幻術,實在是佩服得五體投地,非但是全無先兆,施展時且能因勢賦形,隨意百變,令人防不勝防。

    宋元敕是何等的精明,卻被水蝶蘭因勢利導,生生地改變了出掌的方向,也因此空門大開,送了性命。

    他喘了一口氣,又道:「雖然在仙子眼中,他不過是廢柴,但這樣的廢柴再來一兩個,我們的情況怕是不妙。仙子有何對策?」

    「像這次一般,齊心協力便是了!」

    李珣乾笑一聲道:「是啊,是啊!」

    話雖這麼說,兩人眼中閃爍的,依然是沒有半分信任的冷芒。

    便在此刻,一波遠比之前任何一次更劇烈的氣爆聲,火山般噴發出來,瞬間跨越了數里的距離,從兩人這邊一掃而過。

    大氣的波動便如同海嘯般狂暴,無數生長千百年的大樹,在暴亂的狂流中被連根拔起,又在空中被撕得支離破碎。

    一時不慎,李珣給掃成了滾地葫蘆。水蝶蘭則稍好些,在大樹傾頹的剎那,翻身跳下,但落地也是一個踉蹌。

    這般的狼狽姿態互入眼中,雙方也只有苦笑。

    李珣一臉的不解道:「他們這是怎麼了,現在還不到生死相搏的時候吧!」

    一邊水蝶蘭展現出她豐富的閱歷,輕描淡寫地道:「惕無咎有個入室弟子,被元難煉製成辟難冥鬼像。惕無咎找元難報仇,將元難那張本來還能入目的臉,打成了現在這副模樣……」

    「哦,瞭解!」

    李珣應了一聲,又擡起頭來,去看空中的比鬥。

    此時他想起了自己在幾日前的分析,再舉目看場中局勢,不由有些得意。場中情形,與他的分析差相彷彿。果然是惕無咎以浩然正氣之威,步步緊逼,元難正逐步落入下風,被動應對。

    交手時間不久,元難那張醜臉上,已是紅了又青、青了又白,不知變了多少種顏色。

    但如果認為那是他惱羞成怒,心存輕視,便真要危險了。李珣知道,其實這是他在轉換多種行氣法門,希望以詭異多變來影響惕無咎的感覺,再以狠辣手段,一舉翻盤。

    李珣自問若他對上惕無咎,撇去修為差距、除卻明心法訣、也不用兩個傀儡,單以《幽冥錄》上的法訣相對,也只能如此了。

    不過,以惕無咎的識見經驗,會給元難這個機會嗎?李珣對此持懷疑態度。

    元難此時已利用多種手段,逐步拉開與惕無咎的距離。

    只是惕無咎舉手投足間,真力彌滿,雖隔數里,也不能稍挫其鋒。偏偏在真息轉換之間,圓融自如,不管元難怎樣詭秘求變,他都能以浩蕩之勢,迫元難正面相對。

    兩人轉瞬之間,又硬碰了兩記,元難青白的臉色變得一片血紅。

    再看惕無咎,方正的臉孔上神情平淡,雙眸卻稜然有神,一身灰衫長袍彷彿可以自己呼吸般,一漲一縮,隨真息流動而變化,起伏有序,顯然行有餘力。

    李珣瞇起了眼睛,雖說惕無咎並沒有針對他,可浩然正氣對他這種邪功修煉者來說,幾乎就等於三伏天的太陽,毒辣刺眼,更讓人心浮氣躁,連傷勢的恢復都受到影響,真不知道元難是怎麼撐下來的。

    正想著,元難便口發尖嘯,血紅的臉色刷的一下變成雪白,狹長的眼縫裡,更是閃過不正常的青光。

    嘯音凝而不散,如實質般和瀰漫大氣中的浩然正氣對拚一記。

    這一次卻沒有聲音,但李珣耳鼓內卻是一痛,顯然這一次撞擊的威力,實在非同小可。

    嘯聲中,元難挺拔的身形竟猛縮了兩寸,軀幹則粗壯了一圈,與之相應的,他身體附近的空間竟猛地塌陷了下去,彷彿在這虛空中開出個大洞一般!

    「哦?這次附體的又是哪方妖魂?」

    李珣雙眸中寒光一閃,已認出這正是冥王宗鎮宗大法之一的冥靈妖身,乃是以特殊法門,破空攝取異間妖靈附體,瞬間增長修為的奇異法門。與幽冥氣的「跨空引氣」之術相較,倒有異曲同工之妙。

    前日那個第五冥將李元晞也用過這一招,但卻被水蝶蘭瞬間斬殺,根本沒得到發揮的機會,便含恨死去。

    相比之下,元難則是將這門法訣的威勢,盡數地展現出來。

    隨著週遭空氣的扭曲,冥靈妖身之法,已然功成。

    元難與惕無咎之間的差距,通過這一法門,已差不多抹平。

    雖隔著里許距離,卻直接無視,因妖靈附身而粗漲近一倍的手指,發力一屈,雙手交錯中,結了一個印訣,剎那間至少扯動了近三千條氣機,變動交叉,嗡然巨震。

    惕無咎微皺一下眉頭,在虛空中踏出一步,身形卻沒有道理地跨越了至少五十步的距離,移到了側方。

    尖銳的裂帛聲在他耳邊響起,他略一偏頭,身形卻猛地震了一下,本來規律起伏的長衫停滯了一下,肩頭衣物裂開了一道細縫。

    「幽無刀芒?」

    這法門李珣倒沒見過,只是亂猜。

    惕無咎臉上愈顯凝重,他看著正轉移方向的元難,略一思索,稍一振袖,露出一雙除潔淨外,再無特殊之處的手掌。

    兩人目光交集,在此瞬間,本來狂飆亂流肆虐的天空,竟出奇地安靜下來,元難拆了印訣,兩隻拳頭握緊,膨脹的皮肉吱吱作響,彷彿有些什麼巨大的力量要從裡面衝出來一樣。

    李珣趁機掃了一眼水蝶蘭,見她也如自己一般,擡頭觀望,似乎並不急於恢復體內的傷勢。

    但李珣卻看得清楚,她腳下土地,已經落了七八個殘劍碎片,顯然是被她以絕頂玄功從體內逼出來的。

    當然,這一過程絕不輕鬆,看她臉色便知,蒼白得近乎透明,彷彿隨時都要暈厥一般。

    她還有精力去觀望?

    李珣正奇怪的時候,忽見她的鼻翼輕動了兩下,似乎是嗅到了什麼。李珣已見識過她妖異的嗅覺,心中也是一動。

    水蝶蘭感受到他的目光,轉過臉來,神情凝重,開口便是:「糟糕了!」

    「嗯?」

    李珣正想詢問,口鼻間卻忽地一悶,呼吸都有些不順暢了。

    他的身體立時生出反應,自發地調整為內呼吸的狀態,但外界的壓力卻像是瞬間提升了數百倍,週身的空氣已被強壓擠迫得有如實質,彷彿現在所立之處,不是叢林,而是數百丈深的深海一般!

    樹木、岩石、飛禽走獸,無論死物活物,在這驟然攀升的強壓下,均不可避免地產生了劇烈的變形。

    樹木粉碎,岩石崩裂,而諸多飛禽走獸乾脆就被擠成了一堆血泥!

    李珣吐出一口血痰,感覺到自己剛剛穩定下來的傷勢,又有了復發的跡象,甚至更加嚴重。

    「叮叮」的金鐵撞擊聲響起,卻是水蝶蘭一口氣逼出了體內殘存的殘劍碎片,這劇烈的疼痛讓她把下唇咬出了血。

    李珣看她,她也回看過來:「這次,我們若不齊心協力,怕是真要完蛋了!」

    話音方落,天空中惕無咎與元難已瞬間拉近到不及十尺的距離,惕無咎大袖揮灑,元難則是簡單粗暴地一拳轟出。

    拳袖交擊,半空中像是猛打了一個霹靂,濃密至令人恐懼的元氣,在雙方交擊的狹小空間內,猛然迸發。

    最初還有一聲沈沈的悶爆,但很快這爆響聲便如同翻上了天梯,一路拔高,直至尖銳至極限,再崩然斷絕!

    李珣只覺得腦袋一悶,差點兒又是一跤跌倒,而此刻,天空的元氣狂飆已經倒捲而下,其勢之猛,便如同一個落地雷,讓方圓數百里的地面,都隨之嗡嗡震鳴。

    一擊之後,元難便如同一個胖胖的陀螺,在原地急速地打轉,消卸去這驚天動力的反噬之力。

    而惕無咎也不輕鬆,他飛退數十丈,一雙大袖如波浪般舞動,亦如元難般消卸力道,看上去從容灑脫,倒比元難那邊要賞心悅目得多。

    然而,就連地上的李珣,也從中察覺出強烈的妖異氣味兒來。

    之後的變化,像是一場突來的啞劇,所有的變故,都在畫面的急速變動中完成,並深深刻入觀者的腦海中去。

    最先,是一抹極淡的、扭曲的影子橫過數千尺寬的天空,倏閃倏滅,像一個憑空出現的魔鬼,無聲無息地貼在了惕無咎的後背上。

    而直到這時,惕無咎似乎才反應過來,只是還來不及回頭,他方正威嚴的面孔,便在劇烈的痛楚下扭曲了。

    他的儒衫像是氣球般迅速地膨脹起來,將那個鬼影彈開,但隨之他面部七竅同時濺血,形象可怖之至。

    而他的肢體,則在剎那間猛地萎縮了一圈!

    便在人們還在被這變化驚得呆住的時候,惕無咎立身之處,又炸開了一蓬灰濛濛的塵霧,瞬間將他包裹了進去。

    雖然這只是短短一瞬,但當澎湃的浩然正氣吹開塵霧之時,惕無咎烏亮的頭髮,已整個地變成了灰白色,暴露在外的肌膚,更在轉瞬間失去了光澤。

    四五道劍光飛騰起來─這是在周圍觀戰的天行健宗的弟子,他們似乎是想維護惕無咎的性命。

    然而,隨之同時飛起的,還有一道青灰的劍光,有如生�銅鐵的顏色。

    整個天空都瀰漫起古怪的銅�味兒,青灰色的劍芒閃了閃,然後漫天的劍光,便如同下了一陣小型的流星雨,一發地墜落下去。

    這個時候,一直在轉陀螺的元難直直地衝了上去,惕無咎已然失神的目光微微一閃,雙手緩緩地擡起,然而手掌剛移至小腹,元難的重拳已轟上了他的胸口,前胸入,後背出!

    惕無咎淒厲的長嘯聲,打碎了這片詭異的變化流程。

    嘯聲中,他緩慢擡起的手掌猛地增速,就在元難抽出手來的剎那,猛印在對方的胸膛上。

    一聲悶爆之後,元難的胸口呈現目光可見的大片凹陷,同樣是七竅流血,向後飛退。

    直到這個時候,地面上目瞪口呆的李珣才驚醒過來,剎時間,天地間一切聲息盡數回流,嘶叫聲、爆裂聲、狂笑聲、劍嘯聲交會一處,交叉錯落,從中產生的爆炸性的信息,猛然貫入了他的大腦中。

    「謀殺!」

    這是李珣第一個念頭,緊接著,他便迅速分辨出了那種種異景之下,隱藏的信息:「天魔魅影、天人五衰、勾魂殘劍……

    老天爺,魅魔宗、毒隱宗、天妖劍宗,怎麼就和冥王宗合流了呢?」

    天空中嘯音忽然斷絕,李珣回神看時,正好見到最初時被震開的鬼影去而復還,又貼上了惕無咎已殘破的身軀。

    只一下,惕無咎高偉的身形,便又縮了一圈!

    「搜精噬血,果然是魅魔宗!」

    李珣知道,這是魅魔宗的修士在搜刮惕無咎的精血以自肥,在這種情形下,李珣也只能說一句:「惕無咎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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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erjiann
王子 | 2011-11-3 17:05:31

第二集  蠱姻血緣  第四章  水火


    有誰能想到到,正道宗門中,威名赫赫的「干元先生」,竟然會是這種下場?

    不過,有四位修為絕不遜色於他的真人級高手,不顧身份的夾擊並偷襲,以有心算無心,這種結果,也不是不能接受。

    正想著,那處忽又傳來鏗鏘的劍鳴聲,李珣心中一震,視界上忽地便烙上一線刺目的紫芒。

    還沒等他回神,半空中,純陽劍氣縱橫交錯,成百上千的氣芒凝成一團刺目的劍芒球,劃空而至,正中……惕無咎面門!

    「顧顰兒!」

    李珣驚訝的呼聲未落,水蝶蘭便猛地擊掌道:「好計較!」

    兩人離得遠,看不清惕無咎臉上會是一種怎樣的表情。

    但下一刻,天空中光芒大放,惕無咎的身體便像是被內燃的烈火卷噬,轉眼間化為一團灰燼。

    這樣一位真人級的修士,化體成灰,所燃放的元氣何其驚人?附在他身上的鬼影發出一聲如猿啼般的驚嘯,身形再度被彈開。

    有人退便有人進,鬼影被彈開的瞬間,人影閃動,從不同的方向,向惕無咎燃身處電射而來。

    顧顰兒在惕無咎化灰之處止住身形,紫陽神劍橫空一震,千百劍氣便如陽光般四面揮灑,無所不至。

    任四面迫近的人影如何了得,在這樣鋒銳無匹的劍氣下,也要窒上一窒。

    就在這一窒的空檔,惕無咎化灰處,一道清氣沖天飛起,化為一條跨空長虹,向西北方飛射而去。

    與之同時,顧顰兒尖嘯一聲,真息貫注之下,紫陽神劍便如同燃燒了一般,化為一把紫紅色的火炬,在虛空中狂舞。

    先是劈剝的空氣爆裂微響,緊接著,以顧顰兒為中心,方圓十里的大氣溫度猛然拔高了好幾個層次,最終轟然起爆,深紫色的火光從虛空開裂的縫隙中噴發出來,席捲天地。

    十里叢林,立成火海。

    「紅蓮劫!原來你小相好修的是這種法訣,怪不得以陰柔之體,催發至陽之氣……不過,她可是拚命了!」

    水蝶蘭這話中頗有些幸災樂禍的味道,李珣卻沒時間理她,眼睛直勾勾地看著天空,心情複雜微妙得很。

    不出任何人的預料,如此剛猛的絕技,不可能持續太長時間,尤其那些被顧顰兒強行壓制的傢夥,每一個都是惕無咎那種級數的,不需要太過認真,只是本能地真息反震,便能讓那個不自量力的小姑娘吃盡苦頭。

    轉眼間,火雲崩散,但也就是這轉眼的工夫,清光已消失得無影無蹤,恍若從未出現過。

    李珣看得明白,這是顧顰兒用類似於玄門的兵解之術,幫助惕無咎擺脫了神形俱滅的可怕結局。

    那一閃而逝的青光,應該是惕無咎的元神之類了。

    虛空中三個人影同時現身,李珣在遠方遙遙一望,忍不住輕抽一口涼氣:「飛天猿魔、腐骨童子、齊勿生!他們……」

    在這一刻,李珣想到的,卻是與此間情形完全不相干的問題。

    那是五日前,未解問題的延續。

    他當時還對林無憂「保」蕭重子的做法感到無法理解,現在,卻是再明白不過。

    調虎離山!這是調虎離山!

    最簡單的計策,卻因為極貴重的餌食,而達成了相當不俗的效果。毫無疑問,散修盟會在沈寂了十年之後,再一次拿出了大手筆。

    看看在場的宗門:天妖劍宗、魅魔宗、毒隱宗、冥王宗,這些宗門的勢力範圍,均是在西北、西南一帶,由北至南,幾乎佔據了通玄界西部的三分之二。

    眼下,這些宗門的二號、三號人物都已經駕臨,而此時,只是林無憂所謂「一月之約」的三分之一的時間不到。

    可想而知,如果此間局勢混亂,一時不得解脫,各宗恐怕還要再次調派人手增援。若是散修盟會藉此機會,從「無回境」

    殺出,一路向南,以他們強大的實力,又有誰能阻擋?

    只是,這麼做,有什麼意義?搶佔地盤當山大王嗎?為了這個,與整個通玄界為敵?是玉散人瘋了,還是這個世道瘋了?

    說實話,如果李珣力所能及,他倒很願意幫上一把,看看散修盟會此計劃的結局如何。

    只可惜,現在一切要以保護自己的性命為前提,所謂的「一月之約」,權當放屁好了!

    「你那小相好完了!」

    水蝶蘭神情凝重,本來幸災樂禍的語氣也淡了許多。

    眼下這三個傢夥,若在她全盛時期,便是一起上她也不懼,然而以她現在的狀態,其中任何一人,只要動動手指頭,她便抵擋不住。

    「趁他們的注意力沒有轉過來,快走!」

    水蝶蘭招呼了一聲,卻看到李珣依然望向天空,與平日的反應大異。她怔了一下,繼而便笑道:「怎麼,不忍心了?」

    李珣終於回過頭來,冷冷一笑,也不多說,轉身便走。

    水蝶蘭低低一笑,正要跟上,忽又一停:「等一下……」

    李珣聞聲回頭,眼角處卻忽地一亮。一道粉紅的光霧在昏暗的天空中迅速地擴散開來,分外耀眼。

    光霧所至之處,三個真人級的修士都有些忌憚,不約而同地後退了些許。便在這一退之間,一個身影穿行而入,倏乎間便悄然無聲地欺到了顧顰兒近前。

    顧顰兒舉劍便刺,但此時她已是強弩之末,過手只一合,紫陽神劍便給卸了下來。

    那身影紗袖一拂,夜空便似開了朵淡粉色的小花,在這妖異的氣芒襯托之下,顧顰兒身子一軟,直墜下去,被那人輕鬆摟在懷中,卻已是人事不知。

    「她是……」

    「銷魂妃子!你那小相好運氣不錯,近來怕是想死都難!」

    「好,還有極樂宗!」

    一語之後,李珣臉上陰沈如水,水蝶蘭咯咯一笑,越發地開心起來,扯著他向後退去。

    但很快的,水蝶蘭便笑不出來了。

    天空中,那最先偷襲惕無咎的魅魔宗大佬,飛天猿魔,以他尖銳刺耳的嗓音轟然傳聲:「魅魔宗、天妖劍宗、毒隱宗、冥王宗、極樂宗五宗弟子聽令,妖雷古剎方圓千里,有擅入者驅逐,有反抗者立誅!」

    稍頓了頓,他又繼續發嘯:「蕭重子,你若現在將「雲霧石」交上,我等可以以五宗信譽,保你不死,並使你任擇一宗,修習無上法門。若半個時辰後,你仍心存僥倖,那麼一旦落入我等之手,必讓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音波透天入地,無所不至,而在數里之外,李珣與水蝶蘭的臉色,更變得無比僵冷。

    尖銳的聲波刺得人耳膜生疼,但更要命的是,隨著飛天猿魔的呼嘯,周圍密林中,升起了上百處不俗的氣機反應,顯然是這五宗弟子所在。

    李珣他們週遭不過兩三里之地,便有了十餘處!

    「地下!」

    李珣當機立斷,反扯著水蝶蘭,施展土遁之術,撞入了地下。

    水蝶蘭本還有些奇怪,但當她嗅到地下那濃郁的水氣,便知道李珣打的是什麼算盤。

    「哦,要學蕭重子那死鬼遊暗河?」水蝶蘭輕嗤一聲:「你可沒有他那股子熟悉勁兒,瞎逛嗎?」

    話音未落,兩人便撞入了土層之下奔湧的暗河中。

    地下河的水流量出奇的大,兩人被水流一衝,剎那間便去了數百尺遠。

    偏在這時,李珣又低叫一聲:「這邊!」

    隨著他的呼聲,兩人踩著水,在密如蛛網的河道中轉了三四個彎。此時,腳下的暗流顯然已平緩許多,水蝶蘭目光瞥過去,在這沒有天光的地方,以她的眼力,也只能見到李珣大概的輪廓。

    「耶,你挺懂嘛!」

    「嗯,懂一些!」

    李珣輕描淡寫地說話,但這其中的原因,卻不是這麼平淡了。

    自從他悟到這東南林海「水火相濟」的大勢之後,便依照妖雷古剎的封禁佈局,推演其中的種種變化。

    幾日來見縫插針,總是略有所得。

    水蝶蘭所說的「瞎逛」,可真是冤枉他了。

    不過李珣暫時還不想讓水蝶蘭知道此事,應付過去後,他很快轉移了話題:「也怪了,我在這邊東躲西藏,是孤立無援。

    水仙子明明還有同門,怎麼還和我一樣狼狽?」

    水蝶蘭輕笑一聲:「同門?嘻,我的人緣可不太好呢!這種樣子回去,一定會吃大虧!還有,你也聽到那飛天猴兒的話了,你覺得蝕神他們,還能在這叢林中待下去嗎?」

    「這倒是……」李珣隨口應了一聲,旋又困惑道:「只是,他們是怎麼攪和在一起的?」

    這個「他們」,自然是指魅魔宗等。

    「結盟唄!賀參死前倒是探得了這個消息……」水蝶蘭三言兩語將所知的情報一說,李珣也為之恍然。

    「羅老妖真是大手筆!這五宗結盟,實力可說是空前強大,足以同散修盟會相抗衡,而不落下風!」

    李珣也想起來,當年散修盟會成立之時,正是這幾個宗門先後表態支持。看來在那個時候,他們之間便有了相當密切的聯繫了。

    只是,聯想到林無憂那小妖精的算計,李珣覺得,散修盟會與這五宗聯盟之間的關係,大概已經走出蜜月期了吧……

    這些個念頭在他腦中稍一打轉,便沈了底。

    他沒時間去推演時局,畢竟現在最重要的,便是在這危機四伏的環境中活下去!而為了活下去,又怎能不解決「同伴」之間波詭雲譎的微妙關係呢?

    想到這裡,他又回頭看了一眼。漆黑不見五指的地下,並不能阻擋他的夜眼,當然水蝶蘭亦如此。

    兩人目光相對,看到的依然是深深的戒備,還有隱藏得更深的層層殺機。

    「這樣下去不行!」

    毫無疑問,大家都是聰明人。

    但聰明人的問題就出在這裡,一方面,他們知道什麼時候應該同心協力,一致對外抗敵;但另一方面,他們也從來不會放過可以致對方死命的良機。

    其中甚至沒有可以緩解的餘地!

    只因為他們實在知道了太多對方的隱秘,一旦各自分飛,毫無疑問,就將成為對方最可怕的威脅。

    這是一個死結!

    李珣心中忽地一動,前幾日他留在古剎中的感應機關被激發了。也正是因為這個,他忽然想到了一個主意。心中一轉,他便轉臉道:「他們在破解古剎封禁!」

    水蝶蘭明顯驚了一下,不過,她很聰明地沒問「你怎麼知道」這類的蠢話,而是問出一個最實際的問題:「還要多長時間?」

    「天知道?不過,若是與我的修為差不多,又從頭推演……約二十個時辰吧!」李珣按照自己的標準估計了一下,末了又補充一句:「他們所知比我詳實許多,時間恐怕要再減上一些……呃,等一下!」

    李珣揮手止住水蝶蘭即將開口的話音,閉目細細感應。

    毫無疑問,他們現在與妖雷古剎的直線距離並不太遠,否則氣機的變動不會如此清晰。

    「最糟糕的那種情況!」李珣嘿然一笑:「高手!」

    水蝶蘭又瞥了他一眼,奇道:「你好像並不怎麼在意?」

    「有嗎?」李珣嘴上說著,心中卻知道自己的態度已經引起了水蝶蘭的疑心。

    不過他心中自有計較,也不多說,一笑之後,又引著水蝶蘭在河道中轉了幾圈。

    兩人不太走運,可能是蕭重子的慣用伎倆被看穿,五宗聯盟的修士倒有小半學他們鑽了下來。

    任李珣如何熟悉水道分佈,也不免打了幾場遭遇戰,這才體現出二人合作的好處。即使都是有傷在身,但二人配合有如天成,在黑暗中此進彼退,硬是衝開了一個缺口,鑽入一條湍急的激流中。

    在李珣的示意下,二人屏住氣息,順水飄流,中間再轉過兩個彎道,不過半炷香的工夫,出口在望。

    激湍的水流將兩人衝出狹小的河道,只不過外面卻不是空氣,而是冰冷的湖水。

    雖然不見天光,但這裡的水清澈極了,以至於連魚兒都少見。而且,這處水域顯然也是頗深的,在突然出現的巨大水壓下,兩人同時噴出一口鮮血。

    周圍的湖水中很快浮起了道道血線,又在水流的作用下或分或散,兩人的血液就在這種情形下交織在一起,那感覺是說不出的奇妙。

    水蝶蘭眸光微變,再一揮袖,這漂流的血絲便盡數收起。

    李珣一眼掃過,暗讚這女妖謹慎過人。如此,已將後方追兵所能捕捉的信息降到了最低限度。

    只可惜,水蝶蘭卻不領情,她目光掃過周圍的環境,皺眉傳音道:「這是什麼鬼地方?」

    她這麼說也是有緣由的,湖水雖然清澈,但入目的景致卻不是太美好。尤其是湖底那一片極寬廣的礁石群,烏黑錯雜,便如同千百隻異獸伏在水下,攪亂了本來平緩移動的水流。

    「這可是藏身修養的好地方!」李珣咧嘴一笑道:「妳看這湖底地勢,如此錯綜複雜,如果我們藏身其中,稍微佈置一下,有誰能發現我們的蹤跡?」

    水蝶蘭聞言略有些心動。

    在黑暗的湖底,這一片礁石群一眼看不到邊,若施以胎息之術,別說藏兩個人,便是上百個,也綽綽有餘。

    只是,百鬼能有這麼好的心思?

    「看起來,你對這裡很熟悉……」

    「是啊。這是我很久以前就想好的退路,如今拿出來,與水仙子共享。正如仙子所說,此刻的局勢,只有我們齊心協力,才有可為。只是先前多有冒犯,這便等於是在下的賠禮吧。」

    水蝶蘭神情微妙,顯然還有顧忌。

    李珣則正色道:「這是我所能想到的最隱秘之處,若仙子還不相信,所謂「齊心協力」又從何談起?」

    他話中之意,水蝶蘭自然清楚明白。

    其實,也就在他努力說服之際,水蝶蘭已用神念將湖底掃瞄了一遍,確認其中並沒有什麼異樣的氣機波動,又想到自己的諸多手段,終於還是點頭同意。

    「好……不過,男女授受不親,離我遠些!」

    李珣被這個理由逗笑,卻極大方地道:「這麼寬敞的地方,沒問題!」

    飛天猿魔蹲在一處焦枯的大樹上,猴眼翻動,掃視周圍。看上去是將周圍環境盡入眼中,其實他卻沒有放上半點兒的心思。

    他的心思完全都放在了數十丈外,那片枝葉掩映下,粉紅帳內。黑暗的天色下,那粉帳燭影實在是勾人得緊!

    看著這樣旖旎的景致,猿魔的心情是近些年來少有的放鬆。

    這次以五宗聯盟雷霆萬鈞的手段,實在成功之至。

    以實力論,干元先生的修為在東南林海眾修士中,當是首屈一指,然而,在陰狠的佈置之下,仍然飲恨身亡;就算他保住了靈識,能以秘法轉世重修,那也是數百年後的事了。

    有惕無咎作為前車之鑒,先前還準備搶些邊角料的朱勾宗,很明智地全線退出。剩下那些還抱持著僥倖心理的小貓三兩隻,看來也成不了什麼氣候。

    可想而知,那蕭重子必然也是手到擒來,他五年前的失誤,也就可以藉此而彌補過來。

    現在,正是放鬆之時啊!

    暗中嚥了一口唾沫,帳中兩位美人,都可說是天香國色,尤其是她們還在幹那種勾當……

    他老袁不是不吃腥的的貓,心中自然也是癢癢的,只是,銷魂妃子他是不敢想了,那女人堪稱是第一宇內採補妙手,別說是他,就是宗主親至,恐怕也不敢輕易嘗試。

    不過,另外一個,他老袁吃不到頭啖湯,排隊等著總還成吧!現在五宗同盟,任銷魂妃子如何專橫,也不能霸著美人兒不放,總要給些面子的……傳說那女修可是曾被陰散人親自操練過的,想必功夫也是不錯!

    嘿嘿一笑,他瞇起眼睛,正要歇上一會兒,後方沈重的腳步聲響了起來,只聽這聲音,就知道是元難那個倒黴蛋。

    「袁老三!給我幾個人手!」

    不知怎麼回事兒,元難的嗓音有些失真。他回頭看去,見元難已呈青灰色的醜臉上,已扭曲得不成樣子。

    心中一奇,他翻身跳下樹來:「哎?怎麼了?」

    「元敕死了!」

    「死了?宋元敕?」猿魔的臉色一下子凝重起來。

    宋元敕這人他是知道,雖說修為差些,但為人謹慎,頗有智計,十分了得。這樣的人,竟然在無聲無息間被殺……

    「誰幹的?」

    「必是百鬼與水蝶蘭那對狗男女!」

    元難心中恨極,偏又重傷未癒,有心無力,只能恨恨道:「五日前就是他們連手偷襲,使元晞他們罹難。今日元敕內臟被幽明陰火燒燬,後腦致死處雖沒有什麼特殊法訣的痕跡,但看那狠辣的手法,出手者必是水蝶蘭無疑!」

    「百鬼?水蝶蘭?他們怎麼會攪到一塊兒去?水蝶蘭那女人性子怪得很,沒有人敢輕易招惹,百鬼那小子憑什麼?」

    他沈吟了一下,猴臉上的氣色也難看起來。

    「麻煩了!俺宗主曾說過,這水蝶蘭可說是天底下最厲害的女殺手,其「逆影遁法」,兼兩家之長,又似別有傳承,速度、詭變均當是首屈一指,如果她一門心思與咱們捉迷藏,偏又在關鍵時候給咱們來上一記,那麼,嘿……」

    他腦子轉得極快,立時就召來手下弟子,準備整合防衛手段。

    便在這時,有人回報說,水蝶蘭與百鬼正依托地下暗河,亡命逃竄。

    「亡命?逃竄?」

    這個荒唐的形容,讓飛天猿魔和元難的臉色都變得有些古怪。天底下最出色的女殺手,又怎麼會和這種字眼兒聯在一起?

    但這種消息雖不可盡信,也不可不信。

    飛天猿魔當機立斷:「正好這邊時辰差不多了,俺親自帶隊,叫上腐骨那老殺才,便是水蝶蘭玩什麼手段,咱也不懼她!」

    這邊話剛說完,天空忽地一暗─雖然黑夜中這種變化極不明顯,但兩人感應靈敏,都在第一時間感覺到了這種變化。

    他們仰頭看天,卻見天上月暗星稀,層層水霧正自叢林中蒸騰而上,漸漸彌蓋天地。

    「怎麼突然變熱了?」元難重傷在身,對外界的氣溫變化也就更加敏感。他在臉上抹了一把,已是薄薄的一層油汗。

    猿魔聳聳鼻子,猴臉皺起:「這不像是起霧,倒有點兒像蒸籠……娘的,怎麼回事?」

    話音方落,妖雷古剎方向便傳來了呼聲:「封禁破了!封禁破了!」

    兩人聞聲都是一怔,緊接著,猿魔便怪叫一聲,一頭撞進了愈來愈濃密的霧氣中,不見了蹤影。

    元難本能地想提氣跟上,卻引來了一陣逆氣的嗆咳,他心中大罵飛天猴兒不是東西,但也沒辦法,只能深一腳淺一腳地追了上去。

    猿魔三跳兩跳,便到了古剎廢墟之前,眼見便要踏入,他猛然止步,猴眼掃視,前方虛空中,已經被高溫蒸炙得扭曲起來,乍一看去,倒像是到了火山口上。

    詭異的是,這熱力凝而不散,一步之遙,便再沒有感覺,倒似有一堵無形的牆壁擋著似的。

    「先天火竅噴發了?」

    「正是如此。」一人從側面轉出來,接上話頭:「十三個地火竅穴已經全部打開,地脈融匯,水火相激,反應強烈得很,恐怕這片叢林,數日之後,便要成為那雲夢之澤了!」

    說話的人身材高瘦,一身氣息淩厲得很,背上斜披的長柄鐵劍極為醒目,正是天妖劍宗的「勾魂殘劍」齊勿生。

    他是天妖劍宗裡,僅在宗主七修尊者之下的第一號人物,生性高傲,又好戰嗜殺,向來不與人合群。先前在圍殺惕無咎之時,飛天猿魔、腐骨童子都參與偷襲,他卻僅只截殺了天行健宗援手的弟子,其個性之孤僻,體現無遺。

    而此時,他難得地多話,顯然心情著實不錯。

    猿魔怪笑一聲,還未說話,不遠處便又有笑聲悠悠而來:「真是難得,便連齊鐵劍也能有詩情畫意的興致,就憑著這一條,此次老天爺也要多眷顧我們一時片刻!」

    無論是猿魔還是腐骨,聽到這笑聲,臉上神情都略有訕訕。兩人扭過頭去,齊齊叫了一聲:「莫宗主!」

    來的正是五邪宗聯盟在東南林海的最高主事人,極樂宗宗主銷魂妃子。她本名姓莫,故而猿魔兩人如此稱呼她。

    身為以男女之事聞名遐邇的極樂宗宗主,銷魂妃子的名號,總是使人的念頭停留在那個方向。然而,單從外表上看,人們卻很難將她歸類於蕩婦淫娃之流。

    她上身為湖水綠的絲衣錯縷小褂,綴有同色飄帶,下為白色的綾羅金絲裙,腰際束以紋飾複雜的精巧玉帶,頭梳高髻,卻僅以一根碧玉釵綰住,一身打扮華貴端莊,沒有半點兒風流放蕩的味道。

    且她皮膚白嫩似玉,五官精巧,尤其是那雙顧盼神飛的眼眸,在她淡淡笑來之時,從容隨意,自有一番篤定端莊的上位之威。

    只是,人們也不會忽略,在她玉頰之上,那一團尚未消去的暈紅,令人止不住想起,剛剛在粉紅帳中的風流韻事。

    她步姿端莊,卻略顯慵懶,在身邊另一位嫵媚佳人的扶持下,長裙委地,拖邐前來,令兩個尚未吃著腥的老貓心中火苗熊熊,卻是干看不敢下嘴,越發地心癢難熬。

    身邊伸臂供她扶持的嫵媚佳人,則正是從剛從死亡在線掙紮回來的奼陰劫女。

    她雖然也是極出眾的美人兒,但還是缺乏那種一望就能使神思出竅的妖異特質。此時,便也只有淪為綠葉,映襯花容。

    銷魂妃子走到近前,展顏一笑:「地火之竅既開,下一個封禁所在,應該就能探出來了。只是不知烏吉大師推演得如何了?」

    話音未落,便有一人大笑著從蒸騰的熱氣中走出來。

    「莫宗主放心,此刻我已經有了十成把握,另一處封禁之地離此不遠,我們現在前去如何?」

    這人一身緇衣,頭上光光,像個和尚,但說話倒比猿魔他們更隨意些。

    銷魂妃子也不惱,只是微笑道:「那是自然,烏吉大師破解禁制,確實勞苦功高……咦,腐骨老兒,你做什麼?」

    銷魂妃子指的,是從烏吉和尚身後轉出來的腐骨童子。

    這腐骨雖號「童子」,外表也像個天真無害的道僮,但他修道時日卻早已超過千年,是毒隱宗最了得的「傳毒使」之一,其手段之狠辣,心腸之詭譎,在場的都有幾分忌憚。

    「借光,借光!」腐骨童子擡頭嘻嘻一笑,嗓音細細的,嫩白的臉上更一派天真,但只要人們一見到他配戴的抹額上,指尖大小的碧玉頭骨綴飾,恐怕就要心生寒意,避之唯恐不及了。

    就是在說話的空檔,那頭骨綴飾閃動出一抹冷冷的綠光。周圍誰不知這廝的德性,當下齊齊一驚,都向後退了半步。

    猿魔性急,開口便罵:「老孩兒,你沒事拿著毒物到處亂逛,作死啊!」

    腐骨卻也不惱,只是嘻嘻笑道:「抱歉抱歉,見獵心喜。難得有這麼精純的先天火竅,就地煉製了些新玩意兒,莫怪莫怪!」

    一邊說著,他一邊用指尖挑著一點兒紫紅色的粉末,放在鼻下,輕輕一嗅,嫩白的臉上立時顯出一酡紅暈,倒像是喝醉了酒一般:「好極好極,這藥性出來十成十……這火竅,我要了!」

    旁邊眾人看了更是心中發寒,能讓腐骨童子有如此「醉意」的毒物,說是能赤地千里也不為過。

    當下眾人更是小心翼翼,誰也不敢和他爭去。

    「若能成功入主霧隱軒,這處火竅送與你也無妨!」銷魂妃子開口將眾人的注意力轉移過來:「只是,這東南林海的局勢,殺了一個惕無咎,也未必被我們完全掌握,還要小心……」

    說著,她向元難臉上一瞥,別人還不怎的,但猿魔與元難心中都是一震,這才知道這女人就算是在帳中取樂,也沒有一刻漏聽了外界的變化。心中感覺,自然又有不同。

    腐骨童子不知其中變故,只是嘻嘻笑道:「只要守住了門戶,管他誰來!倒是那湖底禁制……和尚,沒有雲霧石,那禁制真是碰不得?」

    烏吉和尚搖頭道:「萬萬不能草率行事,禁法反制事小,若是毀了那處門戶,恐怕只有祖師重歸此界,才能開啟那「霧隱軒」了!」

    猿魔呲牙一笑:「當真可惱!若是蕭重子知趣,早早送上門來也好,可若他在外面繞圈兒,這段日子可怎麼熬過去?」

    「這有何難?」銷魂妃子淺淺一笑:「剛剛擒住的那位,雖說已非處子,但難得陰氣充盈,又是少有的「陰極陽生」之相。

    若諸位有興趣,閒來無事時,欣賞把玩,也聊供一樂。」

    猿魔、烏吉、腐骨等對視一眼,都是撫掌大笑,對這個順水人情,自然笑納。

    元難對此是可有可無,齊勿生則冷冷一哼,銷魂妃子瞥他一眼,又輕描淡寫地加上一筆:「若是哪個猴急的,不願排號,也可以選我座下秀女。只是那些粗魯毛躁的手段,可要認準了人才是。」

    在場的人自然明白,這話其實是對齊勿生這不知憐香惜玉的變態說的,這更是火上澆油,在眾人肆意的狂笑中,連齊勿生的冷臉,都有解凍的跡象。

    銷魂妃子知道其勢已成,便在奼陰耳邊吩咐了一句,奼陰略一點頭,自去桃花帳中,親自抱著顧顰兒出來。

    此時顧顰兒衣衫整潔,看不出剛剛在帳中發生了什麼。但越是這樣,在場的諸人便越是著意尋找那「事件」的蛛絲馬跡。

    在這種情況下,無論是她眼角殘存的淚痕、俏臉上未消的紅暈,又或是數根逸出髮髻的髮絲、領口細微的折痕,都能使人聯想到那銷魂入骨的情景。

    猿魔的呼吸已經有些粗重了。

    奼陰十分瞭解他的稟性,淺淺一笑,身子向他那邊湊近了一些,對猿魔來說,顧顰兒已觸手可及。

    這送上門來的尤物,猿魔又怎能忍得住,他怪笑一聲,伸出手去,然而奼陰嬌軀一轉,讓他的毛手差之毫釐地從顧顰兒臉前擦過,再度引發了一陣哄笑。

    顧顰兒身上受制,連根指頭也動彈不得,然而,面對這情景,她眸光中卻沒有半分波動,有的只是令人疑惑的迷離幽深,使人一見難忘。

    「這小娘兒們挺怪,不過,有意思!」

    猿魔的話幾乎代表了在場所有人的看法。
引言 使用道具
herjiann
王子 | 2011-11-3 17:06:02

第二集  蠱姻血緣  第五章  湖底


    感覺著遠處水蝶蘭已經潛心調理傷勢,李珣暗籲了一口氣,目光透過層層黑暗,打量周圍礁石的分佈。

    水蝶蘭同意在此養傷的緣由,便是此地並沒有什麼特異的氣機連接,乃是天然生成,沒有人動手腳。

    然而在李珣看來,這其中固然沒什麼人工佈置的氣機相連,但這看似錯雜分佈的礁石,以及這道道被湖水侵蝕的溝壑,其中的座落佈局,處處合節合拍,點與點之間,錯落掩映,分明就是一個了不起的封禁佈局。

    而有了在古剎破禁的經驗,他幾乎可以肯定,這是與妖雷古剎絕不相同,但又一脈相承的禁法手段。

    由此看來,他這幾日的細緻推演,並無錯漏。

    此處,才是進入霧隱軒的最關鍵所在。

    「以一線而相通表裡,這就是所謂古剎封禁的真面目!」李珣無聲一笑,笑容裡是無比的自信。

    「古剎那邊封住了火竅,此處便也相應地封住了門戶。一旦火竅打開,水火相濟,此處的封禁才會露出真容。嘿,佈陣那人真是了不起,這封禁利用天時地勢,綿延數百里,卻又做得如此隱密,當是宗師才有的一流水平!」

    若想破解禁制,並不容易,尤其是古剎那邊火竅不開,這裡便等於是大鎖給封住了鎖眼,無處下手。

    李珣並不打算做白工,也並不著急。因為,當他先一步到達這裡的剎那,他便有信心成為霧隱軒爭奪戰中最大的贏家。

    現在,只需要在其中做一些小小的變動……

    一切都在無聲無息中進行。

    由於封禁鎖定,氣機不生,這裡的變動便沒有絲毫可以感知糾正的憑借。

    不過李珣手下沒有半分猶豫,六十年的時光,早將他的禁法修為磨練到爐火純青的地步,而生於其中的周密與自信,更比他的修為還要來得珍貴難得。

    也就是小半刻的工夫,諸事已畢。

    雖然只是個小工程,但為了瞞過水蝶蘭,他也是費了好一番心力。然而,一待事畢,他卻不給自己留半點兒喘息的時間,立時盤膝坐下,心神又浸入體內生澀流轉的幽明陰火上去。

    時間寶貴,但他並沒有急於療傷,而是將精力放到了幽玄傀儡上去。

    此時天冥化陰珠遭受重創,已不可能通過這件異寶召喚傀儡,他只能另想辦法,也就是將驅動傀儡的中樞,由寶珠轉移到常規的「無底冥環」上來。

    「無底冥環」是幽魂噬影宗弟子一切根基生發之源,其作用便等於是玄門弟子結成的金丹、元嬰,是跨空引氣,歸化九幽的總樞紐。一切的法訣施為,都要從此中來。

    像李珣以「天冥化陰珠」為立法中樞,節省氣力,好聽點兒說是聰明,難聽點兒就是邪門歪道了!

    而此時,李珣無奈之下,轉回法門正途,雖然只是一轉念的事,但其中氣機變化牽引,卻是每一條都要重新熟悉、排定的。

    以李珣此時的修為,也不敢輕率行事,只能澄心靜意,細細體會。

    無底冥環先是逆行數周,絞合氣機,繼而又加速反轉,由此收攝陰火,打開了通玄九幽地域的門戶。

    精純至極的九幽地氣被提取了一絲出來,迅速地與外界氣機交融在一起,並以其特殊的質性,理所當然地成為了統攝一切氣機的核心。

    隨著它強大的引力,在另一個無以名道的空間中存在的幽玄傀儡,與之發生了反應,立時震盪虛空,生發共振。

    而這一點九幽地氣,也以一個奇妙的管道,種入傀儡體內,成為控制的前端。

    雖然並未真正召喚出傀儡來,但這也不過是個形式而已。李珣還是第一次完全憑藉著自己,控制幽玄傀儡。這一嘗試的成功,便等於在他勝利的天平上,放下一塊重重的砝碼。

    同時,這種體驗也很新鮮,他從中得到一些以前沒有過的經驗。

    更奇特的是,在無底冥環運轉的時候,他心竅處似乎也有響應,好像是藏在裡面的陰火珠起了共鳴。

    他正想細細體察一番,然而外界氣機震動,將他驚醒過來。睜開眼睛,恰看到水蝶蘭投射過來的極複雜的眼神。

    水蝶蘭此時距他不過十餘尺,這麼無聲無息地潛近,天知道有什麼打算?

    李珣心中戒備,手上卻不由撫上前胸。

    在那裡,正有一波又一波細微的震動。

    這是雲霧石產生反應了!

    產生變動的不只是雲霧石,就在他們周圍,這一大片礁石地帶,也發生了極細微,但又不容置疑的輕震。流轉其中的隱晦氣機,則漸漸由隱而顯,再也瞞不過人。

    水蝶蘭輕揚秀眉,嘖然一笑道:「好你個百鬼,又在搗什麼鬼?」

    火竅開了!

    李珣先下了這個判斷,同時也在臉上露出極自然的驚奇之意來。他捏捏胸口的衣物,皺了下眉頭,這才伸出入懷,拿出了雲霧石來。

    在水蝶蘭目光閃動之際,他猛地「啊」了一聲,叫道:「古剎封禁給破了!」

    話音未落,雲霧石上光芒驟起,土黃色的強光暴閃,在水光折射下,映得礁石水域一片光怪陸離。

    更重要的是,隨著強光出現,以千計的龐雜氣機,猛地向四面八方散射開去,即使是在水下,李珣也聽到了一聲滋滋的怪聲。

    剎時間,整個礁石群嗡然震動,這片水域便像是被蛟龍的尾巴猛拍了一記,水流急旋,又巨力震盪。

    便是李珣也沒有想到,火竅開啟之後,這邊封禁的變化竟然是如此劇烈。幸好,這一震盪只持續了很短的時間,礁石群很快又平靜下來。

    說是平靜也不太對,因為在一個玄妙的層次上,成千上萬的氣機正彼此交會作用,織成一張涵蓋整個湖底的大網,映出別樣生機。

    這礁石群倒似是活了一般!

    水蝶蘭在一剎那的驚訝之後,便瞬間做出決斷。

    以她的眼光,自然看出這其中的氣機變化,其實是以李珣手中的雲霧石為中心。

    她也不廢話,閃電伸出手去,便要將這塊奇石「拿」過來。

    兩人之間的距離有十餘尺之遙,任她速度如何快法,李珣也該有個反應的時間。

    然而奇怪的是,李珣竟然手腳不動,任水蝶蘭手指輕拈,將雲霧石拿去。最終也只是笑道:「水仙子莫要焦躁,在這禁法叢生之地,平心靜氣,方是自保之道!」

    他的言語中沒有半分火氣,這一手立時將繃緊的局面緩和下來。

    水蝶蘭瞥了他一眼,將雲霧石舉在眼前,打量了半晌,卻只是被其中竄動的氣機攪得眼花,半分奧妙也看不出。

    她畢竟聰慧,先前只是急切之下腦袋發熱,此時冷靜下來,立時就明白了李珣的心思。

    她揚眉道:「誰焦躁了?這鬼石頭我拿來也沒用處,只是好奇看看罷了,也沒什麼別的意思……倒是你的心思更鬼,我倒想知道,這裡究竟是什麼鬼地方?」

    她一句話中出現三個「鬼」字,顯然對眼下的局勢不滿之至。

    李珣胸有成竹,也不急著回答她,只是將手伸出,平攤開來。

    這手勢的意思再明白不過,水蝶蘭會意,眼珠一轉,也笑吟吟地將雲霧石放了上去。

    李珣拿回石頭,這才點頭道:「好叫仙子得知。這回,咱們是撞上大彩了!若我所想不錯,這裡可能便是通往霧隱軒的真正門戶。」

    「怎麼?」

    水蝶蘭這次是真的吃了一驚,可是李珣不給她反應過來的機會,緊接著便將自己原先的推斷模糊了幾處意思,搬了出來,當成是自己剛剛才想到的緣由,且說得一本正經,將自己的心機撇了個乾淨。

    對他這番說辭,水蝶自然不會全信,但這樣一筆唾手可得的巨大財富放在眼前,李珣之前怎麼想的,已經不是重點。

    她一邊暗中籌算,一邊聽李珣道:「這真是天助我等。我們有雲霧石在手,破解此處禁制,便是水到渠成,只是……」

    水蝶蘭毫不客氣地打斷了他的話:「你到底想說什麼?」

    「時間寶貴,水仙子要給我騰出些空檔!」李珣目光掃過礁石群,將眼底一抹得意藏得更深了些。

    此時他已在原本的封禁中加了些「佐料」進去,再加上此時已可以召喚傀儡前來助陣,只要給他三步的空間,他便有信心將水蝶蘭甩開,獨進霧隱軒。

    水蝶蘭盯著他的臉,還未說話,心中卻是一動。

    與之同時,李珣睜大眼睛,擡頭看向湖面,當他確認了發生什麼事之後,便從牙縫裡擠了一個字出來─「糟!」

    話音未落,他和水蝶蘭同時身形一縮,伏在了礁石的暗影之中,斂去了全身氣息。

    稍後,水外大氣震盪,轉眼之間,至少有十餘道氣息破水而入,偏又在入水的剎那,達成了由外放而內斂的轉化,只憑這一手,便不難知來人個個都是棘手的貨色。

    這還不算完,轉眼間這些人便都落到湖底,李珣感覺到了至少七八波偵測氣機在水域中掃過,彼此之間一個交錯,便很快地分出了負責區域,絕不衝突。

    且負責區域也不是固定的,而是此去彼來,互補有無,只看這一著,便知這都是老辣成精的人物。

    如此,也不必多看,來人的身份已是呼之欲出。

    李珣和水蝶蘭在發現異樣的第一時間便收斂了所有氣息,再加上這處水域複雜的氣機流變,影響了對方的感應,兩人這才暫時擺脫被人揪出來的慘況。

    然而,這畢竟也只是暫時的。

    這方圓十餘里的湖底已堪稱巨大,亂石交錯的礁石群也的確複雜,但這一切都建立在沒有引起人們注意的前提之下。

    倘若眼下這些修士真的發現了什麼,認真搜察起來,兩人必然無法倖免於難!

    或許,用「甕中捉鱉」來形容,更恰當些?

    李珣正苦笑自嘲之際,一個輕柔磁性的嗓音震動水波,在這略顯紛亂的空間中響起。

    「烏吉大師,此處氣機繁密複雜,極不穩定,卻是為何?」

    另一個聲音當即響應道:「雖然亂了些,但諸位應當知道,霧隱軒的封禁,取的便是同濟水火,表裡相通之術。古剎封禁既開,這邊有反應,也屬正常。」

    聽到這番言論,李珣心中便是一跳:「高手!」

    他立時便有了些悔意:「原來我還是小看了天下修士─我能看出來的,別人就看不出?自以為搶在所有人頭裡,到頭來,卻給人堵在了這裡!」

    他正想著,水蝶蘭在一側輕捅了他一下,示意他擡眼。

    這種情形下,倒也不怕這些高手有什麼反應,李珣瞇起眼睛,僅留一線縫隙,向那邊看去。

    果然是五大邪宗聯盟。

    飛天猿魔、腐骨童子、勾魂殘劍……連差不多成了廢人的元難,都在別人的扶持下來到此地。

    當然,最引人注目的,還是當頭那位絕代佳人。雖在水下,然裙袂拂動,與水波共舞,竟是飄逸如仙,怎麼也看不出半點兒有關於她「名聲」的味道來。

    李珣的目光在銷魂妃子身上停了一停,旋又移到後方奼陰那邊,確切的說,是移到奼陰扶持的顧顰兒身上。

    這麼一動,便死死地粘在了上面,半晌都沒動一下。

    水蝶蘭看他神情,低笑傳音道:「你那小相好的性命保住了不是?只可惜連站都站不住了……」難得她還有心情開玩笑。

    李珣猛然扭頭,水蝶蘭還以為他惱羞成怒,正考慮著是否還要再刺上幾句,卻見他臉上神情嚴肅,顯然不是計較剛剛的言辭:「這次是真的糟了!」

    水蝶蘭白了他一眼:「不必你提醒。」

    「我不是這個意思!」李珣搖頭道:「若是只來了銷魂妃子那幾個人,咱們未必沒有機會。只是,那烏吉和尚卻是個棘手的人物。」

    「烏吉和尚?」水蝶蘭不知李珣怎麼就從顧顰兒身上跳了開去,但還是向那邊掃了兩眼,見李珣所說的那人雖還算俊秀,卻一臉油滑,看不出厲害在哪裡。

    只聽李珣沈聲道:「此人的名聲我也聽過,為人或許不堪,但也是有著真才實學的。他出身不言宗,現在雖已叛宗而出,但在禁法上的造詣,當不在我之下!」

    水蝶蘭為之一怔:「不言宗?怪不得解禁這麼快!」

    李珣奇道:「什麼意思?」

    「你不知道嗎?霧隱軒上一代的主人,叫屈拙語,也就是不言宗上上代的宗主!」

    水蝶蘭說的很無辜,但李珣知道她又是故意隱瞞,只是現在他是顧不得生氣了。

    屈拙語的名號讓他很是吃了一驚。

    在他研究古剎封禁的時候,便覺得禁法高明,偏又能融入最平常不過的環境中,使人看不出端倪,與不言宗「大巧不言」

    的法門頗有相似。卻沒想到竟是一代宗主所建,當下心中態度又認真了幾分。

    不過他還有一事不明:「屈拙語既然是不言宗之主,為什麼不把這處洞府在宗門中傳承下去?」

    水蝶蘭回答得理直氣壯:「誰知道?好像那些得道飛昇的傢夥,想法總是和別人不一樣,什麼有緣啊、天意啊,哼,全都莫名其妙!」

    「這倒是……」響應的時候,李珣想到的則是鍾隱。

    但他很快就回過神來,道:「我本來還想以此處的封禁為依托,爭取些時間,但既然有這個烏吉,這個打算便不成了。雖說他沒有雲霧石,可找出開啟封禁的關鍵處,卻不用花太多心思。若他們搶先一步佔住,我們便再無機會。怎麼辦?」

    他難得示弱,將問題拋給水蝶蘭解決。只是水蝶蘭眼睛都不眨一下,又將皮球踢了回來:「我對禁法一竅不通,這是你的事情……要不,我出手,幫你宰了他?」

    這當然是開玩笑,李珣也是笑笑便罷。

    然而就在他們說話間,這一波人馬驀地四散開來,齊勿生和飛天猿魔穿出湖去,不知去了哪裡;腐骨童子則繞著湖底轉圈兒,也不知在打量著什麼;元難受傷,由一個極樂宗的女修扶持,到一邊休息打坐。

    這邊,銷魂妃子與烏吉並肩走入礁石群中,後面就是奼陰摟著顧顰兒,其餘幾個身份地位稍遜的弟子則零落地跟隨在側。

    看到這種情形,兩人眼前都為之一亮。

    水蝶蘭低笑一聲:「守株待兔?」

    「奼陰做得極好!」李珣同樣一笑,接著便與水蝶蘭目光相接,顯然對彼此的想法,瞭然於心。

    此時,兩人只需再稍做溝通、安排,便足以行事了。

    在這一點上,李珣並不客氣,湊在水蝶蘭的耳邊,悄聲道出自己的計劃。

    也許兩人都沒有發現,在這種情形下,他們之間的氣氛竟是出奇的融洽─不是那種為求合作而保持距離的客氣,而是發乎自然的契合。

    而這「融洽」也僅僅持續了短短的一瞬,兩人很快便發覺這種姿態實在不怎麼安全,也就自覺地調整過來。

    水蝶蘭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身形一閃,便自不見。

    李珣按著胸口的雲霧石,看那「很厲害」的烏吉和尚還在與美人低語談笑,也低笑了一聲,又將目光掃過奼陰扶持的顧顰兒。

    他掐動印訣,立時,黑暗中,一個身影跨空而出,與之同時,他眉頭輕皺。

    在召喚出幽一的剎那,無底冥環的運轉,便出現了一波從未有過的震盪,若非他這些年來修為越發精純,只那一下,便可能引動傷勢,當場出醜。

    還好,幽一還是順利地駐形成功,血紅的光芒一閃,又完美地隱入到礁石的陰影之下,無聲無息,真如鬼魅一般。

    奼陰已經要被自己的心事逼瘋了。

    自從與宗主會合所說的第一句謊話開始,她的罪行便像是滾雪球一樣,越滾越大,積至如今,已經足以讓她死上一百次。

    而更憋悶的是,她從一開始,便沒有了選擇的權利。

    想想她幹了什麼事吧:辦事不力還算是輕的,私授法訣、戕害同門、誤導情勢……

    看現在五宗聯盟遊山玩水般的調調,若他們知道,此時拿著雲霧石的,已不是那一隻手指便能捏死的蕭重子,而是普天之下最可怕的女殺手和近年來耀眼奪目的後起之秀,又會是怎樣的一種情況?

    毫無疑問,她就是在場人中最悲觀的那一個,看起來,連手邊那個美麗的俘虜,都比她來得從容。

    正因為如此,再加上元氣未復,她的反應比平日差了很多,便是有人扯她衣角,也要連扯兩下,她才反應過來。

    等等,扯衣角?

    奼陰回過頭來,看著一側半人高的礁石中,伸出的手臂,還有隨即出現的熟悉的臉,一時間險些嗆了口水進去。

    此時,在她前方二十步左右,是銷魂妃子;更遠一些,有腐骨童子在周邊遊弋;湖底四方,更有七八位可獨當一面的精銳弟子。

    便在這形勢下,百鬼道人幾乎是大搖大擺地現身出來,她沒有當場尖叫,已是很了不起。

    在這瞬間,奼陰不是沒想過翻臉動手,然而只看百鬼的笑臉,再思及日前所經歷的狠辣手段,奼陰才湧上來的衝動,便給打消了下去。

    她手指一顫,將顧顰兒制昏,又稍移了半步,將百鬼蜷縮的身體完全遮在了陰影下,然後急促傳音道:「你又想怎樣?」

    「聰明人!」李珣不介意多讚她一聲:「彼此合作,才是最好的解決之道。現在,幫我個忙吧……當然,任憑選擇!」

    奼陰苦苦一笑,選擇?她哪還有選擇的權利?

    然而,在百鬼三言兩語將事情說完之後,她反而有些不敢相信了。並不是事情如何難為,而是……這也太簡單了些,且好沒道理!

    她目光瞥向被扶持著的顧顰兒。這女修被她制昏,眉眼低垂,看不出什麼門道兒來,也正因為如此,她對百鬼莫測高深的算計更是凜然生畏。

    百鬼衝她一笑,身形在陰影中一折,便消失無蹤。

    縱然現在的情勢是防外不防內,但對百鬼這種來去自如的本事,她還是覺得心口發涼。她終於絕了最後一分「反制」的心思。

    這時,銷魂妃子和烏吉又已領先她三十步遠,她深吸了口氣,稍微加快步伐節奏,跟了上去,心中則在計算著位置的變化。

    前面的烏吉在礁石群中曲折來回了一大圈,開始將心神轉到正事兒上來,考慮著其間的氣機變化,與銷魂妃子的對話也少了。

    便在眾人踏入百鬼所說的位置之時,奼陰又吸了口氣,環目一掃,將顧顰兒放下,倚靠在礁石上,又設了一個簡單的禁法,擋住水流的侵襲,這才揮手,叫一個極樂宗的女弟子過來。

    前面銷魂妃子聽到聲息,回眸看時,奼陰正好露出一個淺淺的笑容來:「宗主,妳看此地如何?」

    銷魂妃子先是一怔,但看到周圍礁石的分佈,立時就明白過來,輕笑道:「確是個僻靜的地方……只是,不打擾烏吉大師嗎?」

    烏吉聽到銷魂妃子叫他名字,登時從繁瑣的氣機作用中回過神來,看到眼下情形,這花和尚如何不明白?立時便叫道:「不礙的,不礙的!這地方好,好的很!」

    嘴上說著,目光則繞著顧顰兒打轉,顯然是色心大起,想吃個頭啖湯了。

    他這心思能瞞得過誰來?銷魂妃子心中冷笑,面上則準備順水推舟,將這好處許出去:「烏吉大師說好,那就是沒錯了。

    且向來就是近水樓台先得月,烏吉大師……」

    話才說了一半兒,一聲巨響撼動水波,將她下半截話語堵回了肚子裡去。

    水波劇烈震盪,倒像是有了一場小地震,本來相對安靜的湖底登時大亂,眾人紛紛提氣,扭頭四顧。

    幾乎在同時,一個聲音大叫道:「蕭重子!」

    「蕭重子在哪兒?」

    銷魂妃子在此時展現出應有的氣度,在混亂將要不可收拾之際,一聲嬌喝,聲音雖不大,卻自生異力,震盪的水波便似是被一隻無形大手當空一撫,波紋不生。

    與之同時,一個人影從數十步外的礁石後面彈射起來,倏忽間就到眼前,速度極快。

    在他起身的剎那,掌心中黃芒一閃,在昏黑的湖底下,刺眼得很!

    銷魂妃子心頭一震:「雲霧石?」

    她來不及細思這蕭重子如何穿過重圍到達這裡,心中動念,身形由靜而動,撲了上去。

    人影的側後方,則是腐骨童子悶聲閃現,來了個前後夾擊。

    兩位真人級高手形成夾擊之勢,就常理而言,便是一個真一宗師在此,也要小心應對,然而那「蕭重子」也不知使了什麼手段,身形倏然虛化,竟然在前後澎湃的強壓縫隙中,像一個虛幻不實的影子,透了出去。

    兩人心頭齊齊泛出一絲古怪的感應,只覺得不對,卻又說不出不對在哪兒。

    這點兒感應很快便淹沒在對「雲霧石」的強烈慾望中,兩人對視一眼,身形錯開,各自劃了個半弧,再一次夾殺而上。

    便在此刻,人影手上一揚,黃芒再起,便如一顆逆向的流星,穿過水波,被甩到了與人影截然相反的方向。

    「雲霧石……這麼輕易離手?」

    銷魂妃子的古怪感應再度泛起,但這情形已不允許她多想,瞬間與腐骨童子交流一下眼神,她身形後移,速度猛地再提升了一個層次,竟然是後發先至,在黃芒尚未飛出百尺之外時,便將其抓在手中。

    入手的剎那,她便驚覺:「上當!」

    攤開手心,入目的哪是雲霧石,分明就是一塊再尋常不過的石塊兒,上面甚至還有些濕滑的藻衣未去,握在手上,別提有多麼難受!

    她目光一寒,將石塊震得粉碎,再擡頭看那人影,已被腐骨童子銜尾追上,毫不留情地在背後印了一掌。

    真息發處,水流激盪,然而,打空了!

    人影便像是一個虛幻的泡沫,憑空不見!

    「幻術!」銷魂妃子從牙縫裡擠出這個詞來,不但是幻術,而且是已臻至「虛實相生」之至境的幻術修為。

    她心中一跳,猛然回頭。但比她更早一線,遍佈湖底的礁石群嗡然震鳴,一道接一道的淡黃光芒從各個角落中射出來,交錯縱橫,更引發了巨量元氣,隆隆悶吼。

    銷魂妃子不由得瞇起了眼睛。如此震盪,已不是一聲喝叫就能止得住了。而且這強大的聲光效果,也足以淹沒一切其它的聲息。

    散射的光芒之後,便是又一波巨大的元氣衝擊,因為是在湖底,水流奔湧中,便如一堵巨牆,壓迫過來。

    翠袖一揮,水牆登時中分,銷魂妃子的身形沒有任何停滯,返身射向了礁石群中。

    若是尋常的元氣震盪也就罷了,畢竟還有個生發之源,可是此次震盪實是好生古怪,倒像是整個礁石群一起震動,至少數百處震盪源,讓人看得腦中暈眩。

    而一衝入礁石群中,成千上萬的氣機變動,更是複雜得讓人發瘋。

    不過,銷魂妃子畢竟是宗主級的修士,心機、修為都臻至上乘,在這種情形下,依然能夠保持冷靜。

    她知道自己不擅長禁法,也不胡亂下手,只是冷喝道:「烏吉!」

    烏吉的一腔色心早不知飛到了哪裡去,聽到銷魂妃子的喝聲,他額頭見汗,知道若不能盡快回復,事後被遷怒的後果便不堪設想。

    還好他畢竟有真本事,只頓了一頓,便生出感應。

    「這邊!」

    他大叫一聲,指了個方向,腐骨童子應聲而起,轉眼間襲至。

    那附近早有個魅魔宗的修士巡視,見眾人注意力齊刷刷送來,不由一呆。便在這個空檔,他背後一痛,大力貫體而入,使他身不由己地朝著腐骨童子急撞過去。

    只飛到半途,他的體內便是氣血蒸發,轉眼縮水了小半圈兒,幸好他修為不錯,背後那人功力也不深,這才保得一條命去。

    「燃血元息!」

    腐骨童子一聲低呼,施了個手法,將那修士擋下,也就此坐實了暗處那人的身份。

    當下銷魂妃子亦拔身而起,直迫過來;湖面之上,猿魔與齊勿生都得了消息,破水而入。

    四人連手,已足以令惕無咎那樣的高手瞬間飲恨,區區一個蕭重子,豈不是手到擒來?

    在所有人都認為大局已定的時候,礁石群中的封禁二度生變!

    紛亂的急流似是先定了一定,但隨著第一塊礁石炸裂,水下壓力瞬間提升了十倍!

    在強壓之下,礁石一塊接一塊地爆開,掀翻湖底,將巨量的泥沙捲入水流,把原本清澈的湖底染成了一片昏黃。

    每一塊礁石炸開,相伴的就是數以千計的氣機錯亂生變。

    這樣轉瞬數十萬次的氣機變動,別說是烏吉和尚,便是回玄、星璣、不言三宗宗主齊至,恐怕也算不過來。

    湖底大亂,所有人在第一時間想到的,都是運氣定住身形,抵抗外界驟生的高壓。

    那「蕭重子」跑到哪兒去,還有誰能注意呢?

    銷魂妃子嬌靨掩上一片鐵青顏色,她定住身形,轉目四顧,但在昏黃的湖水中,除了一個個模糊的人影,她還能看到什麼?

    正氣惱之際,一側腐骨童子低語聲傳來:「且運氣護體,瞧瞧咱的手段!」

    銷魂妃子聞聲一驚,立時提升護體真息的強度,那邊話音方落,昏黃的湖水中,便驀地閃現出數顆赤紅色的光點,外界怒嘯的水流,竟似沒有半點兒作用,任其緩緩飄落。

    這些光點漸漸密集起來,便如同一場赤紅的大雪,給紛亂的湖底塗抹上了另一層顏色。

    「赤雪亂?」

    便是銷魂妃子生平殺生無數,看到此景也要倒抽一口涼氣。

    這種無差別殺傷的毒物是出了名的難以化解,又在水下使出來,且不說效果如何,單只是事後順水流去的劇毒,便能讓方圓萬里內的億萬生靈死上十遍有餘!

    腐骨瘋了?就算四九重劫剛剛過去,他也不能這麼肆無忌憚啊!

    轉念間,這一波「赤雪」下去,湖底立成血沼,無數大大小小的血紅氣泡漲起、炸裂,反反覆覆。

    而這時候,銷魂妃子反又放下心來─腐骨童子畢竟不是笨蛋,這一手「控毒方寸間」的手法使得當真漂亮。

    猛烈的毒性非但沒有擴散,而且還最大限度地收縮在十里方圓的湖底,著力滲透,彼此作用之下,威力更強數倍。

    蕭重子那廝,在這霸道的劇毒之下,又豈能討得好去?

    而且,腐骨的目的也不僅僅如此。
引言 使用道具
herjiann
王子 | 2011-11-3 17:06:27

第二集  蠱姻血緣  第六章  誓蠱


    「赤雪亂?」

    李珣怔了怔,這種極出名的毒物,他還是有印象的。不過在這種情形下使出來,難道腐骨是氣火攻心,燒糊塗了?

    雖然湖底光線昏暗,但他仍能隱約看出,隨著毒性的滲透,湖底的土石正以飛快的速度染紅開來。

    那詭異的情景,令人看了心悸。

    他皺皺眉頭,還沒有想好如何應對,肘部忽被人猛扯了一把。

    他心中一驚,本能地反手回擊。

    「笨蛋!」

    在這一刻,水蝶蘭的輕嗔聲比任何招數都來得有效。他手上一停,被水蝶蘭扯得向一側移去。

    兩人身形方動,他剛剛立足之處,便「轟」的一聲響,聲波震動耳鼓,威勢驚人。

    「怎麼?」

    李珣還沒想明白對方是如何探知他立身所在,又是一道偏狹詭變的震波分水而至,極精確地捕捉兩人的位置,嘶嘶聲中,如毒蛇般伸縮纏絞,放射出的,卻是分金斷鐵的氣芒。

    只一剎那,兩人身旁的水域便被切成了千百塊,強壓擠迫水流,轉眼便辟出一方真空。

    水蝶蘭低哼一聲,手指顫動,同樣是透出連續不斷的震波,將四周強壓阻了一阻,旋又施展她最擅長的幻術,硬是將這一波攻擊引到了別處。

    同時她還要負責解惑:「不要用真息推拒,赤血亂專門滲透真息,直接腐蝕肉身。你用真息阻擋,一定會起反應的!」

    李珣恍然,旋又苦笑起來:「不用真息擋著,難道用肉身擋嗎?」

    「你是不是男人?中點兒毒怕什麼?」

    「妳這主意……好得很!」李珣笑得更苦,水蝶蘭說得輕巧,但她是誰?是縱橫世間萬年之久的絕代妖魔,又是一代蠱術宗師,她的體質,說是萬毒不侵,並不為過。

    而李珣雖說近年來功力進展神速,肉身受真息浸染,也是強健得很,但和水蝶蘭還是沒有比較的資格……

    不過,他也不得不承認,若想按照原計劃爭搶時間和空檔,這便是最現實的方法!

    而且,他還有幽一,血魘吸食汙穢,煉為精氣,正是最好的解毒之物。只要到了霧隱軒,什麼毒解不了?

    李珣本就極有決斷,心中計較完畢,也就不再遲疑,立時收了護體真息,與外界毒物一沾,全身肌膚立時火辣辣地生痛,但也就此抹消那所謂的「反應」。

    也多虧他修為精純,體內陰火自發運轉,護住五臟六腑,與之同時,他身子一縮,竟然閃到了水蝶蘭身後,更施展「如影隨影」的身法,藉著一點兒力,粘連不去。

    水蝶蘭對他的行為大感惱火,嗔道:「你做什麼!」

    「感謝妳啊,別動!」李珣低聲傳音,緊接著,他的手掌也貼上了水蝶蘭的後背。

    水蝶蘭絕不喜歡被人掌控住要害的感覺,但理智又告訴她,李珣不會在這種情況下對她不利。

    兩人肌體的溫度合在一起,氣機交匯,她背心一震,在氣脈血管中蠢蠢欲動的血魘被一股異力封鎖,雖然並未根治,但久違的輕鬆已貫通體內每一處關節。

    「這百鬼恁地小氣!」

    這個念頭閃了一閃,便聽李珣開口道:「妳現在一身修為起碼恢復了五成,按計劃行事!」

    「你還成嗎?」水蝶蘭低哼一聲。不過,她嘴上是這麼說,心中卻很清楚,現在二人必須互相信任,李珣信她能做成那事,而她也信李珣能這在段時間內,完成計劃。

    又一波攻擊灑下,但這一次,卻已不像之前那樣,有著極強的目的性,而是漫天灑下,威勢雖然不小,卻分散得多。

    水蝶蘭的「化蝶歸夢法」發動,配合精巧細密的卸勁之法,將四面土石震成了一團泥湯,卻沒有傷到兩人一根毛髮。

    藉著這個空隙,兩人的身形倏然分開,水蝶蘭一閃不見,而李珣則不顧湖底此起彼伏的血紅漿泡,一頭撞了進去。

    「嘶」然聲中,他的外袍轉眼間腐蝕了小半,便是千錘百煉的肉身,也在毒性的滲透下,轉成了淡淡的灰黑顏色。

    李珣低哼一聲,他終究還是小看了「赤雪亂」的毒性。

    尤其是腐骨童子有意壓縮毒物的散佈範圍,使毒性傷害成倍增長,更是令人頭痛。

    受到毒性的壓迫,他胸口處無底冥環近乎瘋狂地運轉起來,大量的陰火從中抽出,又散入四肢百骸,堪堪抵住來勢兇猛的毒素。

    也就是一剎那的工夫,李珣便差點兒虛脫過去,當下對毒隱宗的可怕處,有了更深一層的認識。

    然而,他付出這樣的代價,卻也是值得的。

    強忍住因虛脫而生出的暈眩,探手入懷,將雲霧石取出來,感受著其上有如實質的氣機集合,他咬了咬牙,施展秘法,透過無底冥環內的玄妙管道,透空攝氣,硬是將一滴精純至極的九幽地氣攝入體內,瞬間膨脹、燃燒!

    李珣蒼白的臉上現出一抹不正常的紅暈,被秘法激發的巨大力量,一時間竟壓過了虛脫的感覺。

    他雙手合握,將雲霧石抵在掌心處,數以萬計的氣機流變的規律法則,便在他腦中汩汩流過,他體內真息如斯回應,砰然外爍,化為千百道無形有質的觸手,在湖水中、土石下、虛空裡輕輕一捋。

    剎時間,氣機轉換,元氣嗡然發嘯,匯聚歸流。

    他猛地睜目,低低一喝,喝聲的尾音還在喉嚨裡打轉兒,上方隆隆轟鳴聲響起,萬噸水流挾帶著巨量的泥沙,傾瀉而下。

    巨大的動能牽動著以萬計的複雜氣機,扯動元氣流向,生成了一個巨大的漩流,李珣轉眼間就給扯了進去。

    緊接著,水蝶蘭破開泥湯漩流,擠身而入。

    李珣衝她一笑,尚沒有說話,又有一個纖細的人影掉落,被激流一催,打著轉兒墜向漩渦中心。

    稍遲一線,幽一雄壯的身形也現身出來,在他身後,漩渦開啟的門戶,在一聲巨大的元氣爆震聲中,轟然閉合。

    湖底很快就恢復了平靜,沒有了元氣的轟鳴震盪,也沒有氣機的竄動交錯,巨量的泥水開始沈澱,漸漸地掩去湖底那一層妖異的艷紅。

    腐骨童子嫩白的小臉上也已是鐵青顏色,他抿起嘴唇,也不說話,袍袖一捲,一道紅光掃過,湖底的異色便盡數消失。在他身側,飛天猿魔與齊勿生甚至還沒有從先前的混亂中清醒過來。

    還有銷魂妃子,這位五宗聯盟在東南林海的主事人,雖然勉力保持著鎮靜,但青白交錯的臉色還是出賣了她的心思。

    這是一場鬧劇式的失敗,一行數十人,不乏真人級高手,竟然被一個「蕭重子」耍得團團轉,這等於是當眾在她臉上摑一記響亮的耳光!

    勉力壓下負面情緒,她心中仍抱持著一線希望,畢竟這裡還有一個專家!

    「烏吉!」

    沒有人應聲,或者說,「應聲」的聲音相當奇怪。

    銷魂妃子心中一冷,身形閃動,直撲剛剛烏吉立身之處。

    遠遠的,她看到奼陰倒伏在一塊礁石下方,正努力地想站起來,而烏吉和尚則站在一邊,臉色古怪。

    水流激盪,烏吉身子一顫,打了個踉蹌,在水中轉了半圈兒,兩隻眼睛半凸,看著迅速接近的銷魂妃子,口中「呵呵」作響,臉上也現出悔恨之色,最終嘔出大團血塊,身子向上一橫,順水飄開,四肢猶在抽搐。

    又是一聲尖叫,銷魂妃子像做了一場噩夢,艱難地回過頭去,卻見奼陰臉上血色全無,看著身邊的礁石。

    那裡,剛剛被她拋下的顧顰兒,已是蹤影全無!

    「嘩啦」一聲響,李珣從清澈的溪水中冒出頭來,水蝶蘭稍落後一些,也出現在他身邊。

    純淨的空氣與草木清香撲鼻而來,兩人都是一怔,然後齊齊扭頭看去。

    這是一個奇妙的天地。

    一眼看去,層層樹影,花叢清泉,除了頗顯雅致幽靜,便與東南林海並無二致。

    二人所在之地是一處地勢較高的山腰處,遠遠眺望,只見層巒叠嶂,倒似一眼看不到邊。

    而在山巒峽谷之中,又有層層霧氣,隨意飄蕩。

    乍一看只是朦朧不明,多看幾眼,倒覺得這山色竟隨著霧氣蕩漾起來,分不清南北東西。

    前一刻還在泥沙翻攪的水底,現在卻已到了鳥語花香的仙境。任兩人心志如何穩固,也被這強大的落差弄得怔了。

    最後還是李珣先回過神來。

    「我們應該還在東南林海,只是那個水下通道連接此處的泉眼,這才被衝了過來。」

    水蝶蘭皺眉道:「那個通道是怎麼回事?難道那便是通到霧隱軒的門戶?也太粗暴了些。」

    她一邊說話,一邊運勁牽動水流,沖洗身上殘存的泥沙,顯然是對剛剛的漩流耿耿於懷。

    李珣見狀,嘿然一笑:「正常的門戶自然不是這樣,只是我用雲霧石破門之際,順便將那門戶毀了,我們便是駕著震盪的餘波給衝到了這裡來。想必,這就是霧隱軒了……只是,也沒有什麼特殊之處啊!」

    「是嗎?只是你不識貨而已!」

    水蝶蘭洗淨了衣衫,跳出水外,笑吟吟地道:「霧鎖青山障,隱迷一點香。你沒嗅到這香味兒嗎?這正是天然生就的「迷途一點香」,香氣與霧氣融為一體,迷魂六識而不自知,換句話說,此情此景,倒有小半虛幻不實。這不過是幻術小道而已!」

    李珣聞言立醒,當即屏住呼吸,真息一透「虹影珠」,四面景色,忽然就變動起來。

    這不是改天換地的大變,而是在許多細節上的小小變化,日影、山陰、樹木……十餘處小細節一變,視線所及,整個景致便全然不同。

    依然是青屏翠障,霧氣層叠,但再看時,遠方青翠之中,便多了一角飛簷,即便是影影綽綽看不真切,畢竟也有個方向不是?

    水蝶蘭低笑道:「喏,那裡才是真正的霧隱軒,這裡只是傳說中的「止步林」吧!現在軒中中樞禁法未啟,誰要先搶入軒中,啟動中樞禁法,誰就是霧隱軒的新主人嘍!」

    李珣面色凝重,這種以真為幻的幻術,最是麻煩不過,也許就是一個細節上的誤導,便可能讓人困死其中。

    如果結合禁制,效果更是厲害。

    這次是多虧水蝶蘭了。

    想到這裡,他扭過頭去,兩人目光一觸,又各自分開,微妙之至。

    先前兩人精誠合作,是在生死攸關之時,急切之下,想不了太多,可現在情勢緩和,兩人竟把生死之際的心態,極自然地帶入其中,這裡面的微妙氛圍,當真是怎麼也說不明白。

    李珣並不太適應這種氛圍,所以,他反射性地低頭,拿出「雲霧石」來,避免了更多的尷尬。

    不過,當兩人的目光再放到雲霧石上的時候,又齊齊一怔。

    這塊奇石已經是模樣大變。

    此時它光華內斂,本來半透明的外表顯出灰白顏色,其中嵌入的古字也已經模糊不清,便是扔在地上,也和一塊普通的石頭沒什麼兩樣。

    只是李珣仍能感覺到,這玩意兒與外界氣機的互動,比以前更加地密集且複雜了。

    一個對禁法深有研究的修士,便能從這看似全無頭緒的氣機變動中,找到極有用的信息來。

    這也讓他眼界大開:「禁法之道,寄物相應,便如門匙一般,這種手法,倒值得研究!」

    話音方落,身後又是一聲水響,幽一雄壯的身形現身出來,手上還托著個人。

    水蝶蘭扭頭一看,就笑出聲來:「沒想到你還算有情有意,知道將你的小相好救下來!不過,你就沒想過……」

    「水仙子!」李珣在她還沒說出更難聽的話之前,開口打斷,臉上微有些不快。

    只是轉眼間,他臉上的不快,就變成難看了。

    他身子晃了晃,臉上的顏色忽地一片青灰。在飲鴆止渴式的催發潛力之後,後遺症終於爆發了。

    無底冥環的運轉已是僵滯難行,「赤雪亂」的劇毒也趁虛而入,迅速地由表皮毛孔、血管滲入經脈,隨著氣血運轉,向內腑進發。

    他目光瞥向水蝶蘭,似乎想說些什麼,但最終沒有出口,只是叫了一聲:「幽一!」

    幽一如斯響應,先放下仍在昏迷中的顧顰兒,然後便扶著他坐下,也不多言,大手上血芒哧哧作響,如活物般的血魘便透入他體內,與毒物作戰去了。

    水蝶蘭看著李珣閉上眼睛,神色變得有些古怪,在周圍走了兩步,也沒有人管她。

    她開始照著李珣上下打量,身上真息若隱若現,已是蓄勢待發……

    但她最終還是什麼都沒幹,甚至沒有去已經近在咫尺的霧隱軒,而是在李珣身邊坐了下來,放目遠眺這曠達悠遠的景致,偶爾回眸,看李珣臉上氣血交替之相,也能自得其樂。

    不知過了多久,在天色稍暗下來的時候,她耳中傳來李珣悠悠的歎息:「這處洞天,從此便屬於妳我了……」

    在水蝶蘭耳中,李珣分明加重了「妳我」二字,這讓她微笑起來。

    李珣此時的臉色稍好看了些,但仍有一絲不太正常的酡紅,顯出他的身體十分虛弱。

    不過,他的話可沒有半點兒虛弱的感覺:「我倒是奇怪得很,剛剛妳怎麼不動手?」

    水蝶蘭偏過頭去看他,末了淺淺一笑道:「反覆一兩次,還能說得過去。這樣反反覆覆,你不煩,我還煩呢!」

    李珣一怔,旋又明白過來。

    兩人從碰面到現在,忽而共同合作,忽而彼此算計,如此交錯,往往是前一刻還親密無間,下一秒就是刀兵相見,如此反覆,固然使他們不會再信任對方,但同時,也使他們不可能再保有初始時的銳氣和殺機。

    不過,心理是一回事,若真有利益當頭,做不做則是另一回事。水蝶蘭的心腸有那麼軟弱嗎?

    兩人目光又是一觸,水蝶蘭衝他眨了眨眼睛:「你這人真沒好心,人家醒了好久,為什麼還要讓她躺在地上?」

    李珣神色一滯,卻忍不住大笑起來,笑聲中,溪邊的顧顰兒無聲無息地站起,走到了李珣身後,低叫了一聲「對不起」。

    「不怪妳,若妳能瞞得過百幻蝶仙,我才真要奇怪!」李珣看著她被驚了一跳的可愛表情,笑了一笑,親暱地拍了拍她的手臂,示意她在自己另一邊坐下。

    三個人就這麼並排坐在山坡上,用幽一雄壯的身形做背景,看著靄靄雲氣,倒似把那霧隱軒拋在了一邊。

    但若有人從前面觀察,必然會發現,無論是李珣,又或是水蝶蘭,投射到那隱隱飛簷上的目光,都是無比的灼熱。

    天色又暗下去一些,李珣長籲一口氣,站起身來道:「我們去吧,到了那裡,再談細節,怎樣?」

    水蝶蘭還沒有回答,便看到另一側顧顰兒像一個影子,隨李珣站起,眸光低垂,仍然是沈默不語。這情形,使她嘖嘖讚歎:「幽魂噬影宗裡,有如此厲害的控神之術嗎?」

    李珣皺了皺眉,不明白她想說什麼。但很快的,水蝶蘭那妖異的藍唇便將答案道出:「先前我還不明白你為什麼會費心救她,現在知道了─像她這樣聽話的小狗兒,果然是難得的很。」

    水蝶蘭的言辭難聽是意料中事,但這只當顧顰兒不存在的態度,卻實在是太過傷人。

    顧顰兒或許在「摯愛」李珣一事上,全無理智可言,但在其它方面,卻是不容置疑的聰慧之人。

    這句句誅心之言,聽在她耳中,瞬間便抹去了她臉上僅存的些許血色。

    水蝶蘭只當不見,話音只一頓,便輕言淺笑道:「只是我還有一事不明……若我進不來,你,又會怎樣?」

    顧顰兒的手指關節已給捏成青白色,但李珣沒有表示,她也不敢稍有異動。且在內心深處,她也有一線衝動,想知道,她心中的「靈魂」、「支柱」、「唯一」、「神靈」,又會是怎樣的說法。

    李珣保持著令人絕望的沈默。

    顧顰兒看著腳下青翠的草地,雙手漸漸鬆弛下來。早在六十年前,她就已經學會了,如何將絕望轉化為醉人的酒。這一點事兒,不會困擾她太久的,不會……

    能嗅到他的氣息,足夠了。

    恍惚中,她沒有聽到李珣是如何回答的,只知道他們已舉步向數十里外的霧隱軒前進。

    所以,她也渾渾噩噩地跟了上去,耳中斷斷續續地有話音傳入,她也沒有太用心去聽,直到水蝶蘭忽然說了這麼一句:「當年棲霞與林閣之事,你知道吧。你怎麼看?」

    顧顰兒心中一奇。

    她是知道李珣另一個身份的,也清楚妖鳳、林閣與李珣之間的瓜葛,這個看似突如其來的話題,讓人忍不住生出好奇心。

    李珣則是猛吃一驚,在那麼一剎那,李珣差點兒以為水蝶蘭看穿了他另一層身份,在出言試探。

    他一驚回頭,這才發現對方的意思應是很單純─就像和朋友聊天一樣。

    李珣不明白她是什麼意思,愣了半晌,才說了一句:「這與我何干?」

    水蝶蘭聞言一笑,神情中卻是說不出的古怪。

    李珣自然有所察覺,他覺得,水蝶蘭在說出剛剛那句話時,心態似乎整個不同了,像是有所放鬆,又似乎有所決斷,其中微妙的感覺,怎麼也說不清楚。

    他心中疑惑,更多的則是謹慎,便小心翼翼地問了一聲:「妳什麼意思?」

    「你先回答我的問題,你覺得,棲霞和林閣為什麼會走到一起?」

    水蝶蘭的意志在這個問題上顯得特別強硬,李珣雖然絕不願意這樣空耗精力,但出於穩重的考慮,還是勉為其難地說了一句:「有感情不就走到一起了?」

    「感情?但他們又分開了!」

    李珣暗叫一聲「老天」,這種幼稚又使他生出極不美好回憶的話題,很快地消融了他的耐心,他頗有些煩躁地道:「沒感情了、感情變質了,不就是這樣嗎?」

    他這毫無誠意的回答,反而讓水蝶蘭十分滿意。

    冰藍色的唇瓣一撇,水蝶蘭微笑道:「他們以情感維繫,不免離散!但若這紐帶不是情感,又會怎樣?」

    李珣「哈」地一聲笑,藉此表現出自己極不耐煩的神氣,但下一刻,他笑聲一停,開始用一種非常奇妙的目光看過去,他終於發覺了,隨著對話的進行,兩人之間的氣氛有些詭異。

    他仍不明白水蝶蘭為什麼會扯出以上的話題,在他看來,這與現今的情勢沒有任何關係,且與水蝶蘭的性情,也絕無半點兒交集。

    反常即為妖,他心中警戒之心大起。

    偏在這時,水蝶蘭衝他一笑道:「我對棲霞當年之事很感興趣,也曾算了一下。你可知道,棲霞與那個叫林閣的,驚天動地的感情,一共持續了多少年?」

    「多少?」

    「四十三年!」

    看著李珣驚訝的模樣,水蝶蘭笑道:「很吃驚嗎?事實便是如此,其實人間男女婚配,差不多也就是這些時間,便都病老故去。其婚配便等若一生,而我等修士、妖魔壽元漫長,四五十年彈指即過,又有不同。」

    李珣一時不知該說什麼才好。一時間,他忘記了先前生出的警覺,極自然地被那遙遠的回憶牽扯了進去。

    雖然已是六十年過去,就凡人而言,恐怕已經分出今生來世,但天都峰上,楓林流火,淒絕情殤的場景,卻仍然佔據著他相當一部分記憶。

    他記得妖鳳深沈而決絕的恨火,記得林閣尖銳又淒厲的悲嚎。

    然而,四十三年!這對男女,相戀四十三年,恨卻恨了上百年,最終還是生死相見。

    世間荒唐之事,莫過於此!

    只是,此時聽水蝶蘭道來,怎麼有一股怪怪的味兒呢?聯想到她之前更古怪的話,李珣腦子裡面似明非明,有些轉不過彎兒來。

    這個時候,水蝶蘭悠悠道:「大家都很清楚,我們彼此之間,怕是要置對方於死地而後快的。否則,你知我的根底,我知你的底細,便是不親自動手作對,只要將這消息公告天下,麻煩也是不少!」

    這突然的話題跳躍讓李珣很不適應,不過,他必須承認,水蝶蘭說了一句實話。他不只一次想到這種可能,而每想一次,他心中的殺機便深重一分,聞言也不多說,只是點了點頭。

    水蝶蘭看他的表情,「咭」聲一笑,身子前傾,略湊近了些,聲音則壓得更低:「我有個主意,考慮一下,你……會娶我嗎?」

    李珣猛地嗆了口氣,還沒順過來,下一刻,水蝶蘭身形一縮,直撞進他懷裡去。

    「中計!」

    李珣本能地想到了這一點,他想出手抗拒,只是水蝶蘭這一下蓄謀已久,層層變化,都已經想得通透。李珣的手剛伸出來,便被架開,同時胸口上一麻,已被水蝶蘭印了一掌。

    李珣暴怒,沒想到他處處提防,還是被水蝶蘭窺著了機會,先下了手。

    他也不多想,早已在腦中計算千百遍的手段立時施出,身後幽一虎吼一聲,元氣震盪間,水蝶蘭得手後急退的身形便古怪地一窒,緊接著,顧顰兒出現在她身後,化掌為劍,朝向頸後斬下。

    水蝶蘭的狀態很是奇怪,對顧顰兒的攻擊竟然反應不及,只是高聲叫道:「停下!」

    「住手!」

    這次開口的是李珣,出乎他的意料,水蝶蘭這一掌卻不重,一沾便退,只是胸口氣血微窒,半分傷害也無。

    然而,李珣分明感覺到,循著這記掌力,似乎有什麼異物滲入了他體內!

    這滲入體內的異物實在古怪,雖說他受內傷在先,受毒創在後,五內皆虛,遠遠比不上巔峰之時,但自從剛剛血魘吸毒之後,幽明陰火流轉間便再無窒礙。

    照理說,便是「赤血亂」那樣的劇毒,一時半刻也攻不進來才是。

    可是這異物卻像是有生命一般,在他體內上下遊動,每每避過陰火正鋒,又逐分吸取些許的零渣碎末。

    到了後來,這異物竟然質性一變,與李珣體內幽明陰火合為一處,無分彼此,旋又放射出千萬條細密氣機,滲入他血脈骨絡之中,與他週身聯為一體,一榮俱榮,一損俱損,妖異之處,令人心頭生寒。

    想到水蝶蘭萬年積累下來的名聲,任李珣如何自信,也不敢輕率行事,便順著水蝶蘭的語氣,緊急叫停,隨即又低吼道:「這是什麼鬼玩意!」

    水蝶蘭長籲出一口氣,表現出剛從鬼門關前走一圈兒的模樣。

    她纖手自胸口拂過,似是撫心壓驚,只是,很快的,她臉上便燦然一笑道:「是蠱啊!」

    「蠱?」

    想到關於這種妖異生靈的種種傳聞,又記起數日前水蝶蘭展現出在蠱術上的驚人造詣,李珣又被震了一下,但很快就冷靜下來,直勾勾地盯著水蝶蘭的臉蛋兒,無視她巧笑倩兮的美態,森然道:「妳什麼意思?」

    「很簡單,保命!」

    水蝶蘭無視後面的手刀,略整了一下儀容,這才悠然道:「你這一手真漂亮!先前還當你是好心,暫時封住血魘,其實卻是暗動手腳……想來,若我剛剛真的下手偷襲,此時的情形怕是更不堪了吧?便是我不動手,你又會在什麼時候用這一招呢?」

    李珣森然一笑,來個默認。

    水蝶蘭同樣一笑道:「所以,你我彼此彼此。甚至於,我放蠱,僅是自保,比你這「謀財害命」的算計,還要寬厚得多。

    而且,說是放蠱,也不確切,其實,我只是想和你結個盟誓,以各保平安,僅此而已!」

    「盟誓?」

    「不錯,蠱成於五毒之屬,化於心血之內,堪稱是天底下最懂人心思的小生靈,自然也是結盟立誓的最佳介質。而我下的蠱名為「誓蠱」,你也可以叫牠「同心結」,這名字如何?」

    「同心結?」耳中猛然聽到這麼一個堪稱溫馨的稱呼,李珣滿腔的寒氣也不免稍挫了數分。

    水蝶蘭便卡在他氣勢一窒的空檔,微笑道:「正是!這是我近些年來,研製出的最有趣兒的小玩意兒,靈感便於棲霞,看她落到如今下場,男女感情,實不能為長遠計。

    「為了夫妻和睦,我便研製出這一蠱蟲。此類蠱蟲陰陽並生,用時則以特殊的放蠱之術,剖分陰陽,分別植入一對男女的體內……」

    她用手指輕點了下胸口,那意思就是在說「喂,我也中蠱了呢」!

    李珣嘴角一抽,看似不屑,臉上卻開始顯出專注之色,仔細傾聽水蝶蘭的話語。

    「蠱蟲陰陽相吸,中有氣機聯接,中蠱的男女,不管是否自願,二人氣機便會迅速交融變化,直至融為一體……喏,已經開始了!」
引言 使用道具
herjiann
王子 | 2011-11-3 17:06:54

第二集  蠱姻血緣  第七章  走火


    說話間,兩人身前已浮起一層淡淡的氣芒,不知有多少條氣機投射出去,與對方身上的氣機交纏在一處,互相影響,又生出無數新的變化。

    這詭異的情形使一邊的顧顰兒也本能地退了半步,接著便在李珣的示意下,拉開了些距離,只是明眸中氣芒隱隱,戒心未消。

    水蝶蘭微微笑道:「氣機融合必將帶動氣血交關,雙方生機也便相互勾連,一榮俱榮,一損俱損。簡單點兒說,便是我死了,你活不成;你死了,我也活不成!」

    看著李珣說不出是懷疑還是謹慎的表情,水蝶蘭輕輕欠身:「這就是我解決問題的方法!怎樣,現在我們應該可以同心協力,而不用顧忌彼此的背後插刀了吧?」

    李珣不自覺地屏住呼吸,看著水蝶蘭的目光,已經全然不同了。

    「瘋子,這女人是個瘋子!將生命交在一個剛剛還在生死相搏的仇敵手上,這是只有瘋子才會做出來的事情!」

    只是……這手段還真他媽的天才!李珣又感受了一下體內的「同心結」,也藉機沈澱心情。

    「同心結」果然奇妙,在最初細密複雜的交織之後,已恢復了平日的狀態,可是他就感覺著,本來在體內自成天地的氣機流轉,與水蝶蘭身上的氣機互通感應,玄奧奇妙處,難以言道。

    他不是輕易就被人唬弄的傻子,也正因為如此,他才真的相信這「同心結」的效果絕非虛妄。

    有了判斷之後,他很快就排除了各種無用的心理活動,沈吟了一下,問了最現實的問題:「有沒有解法?」

    水蝶蘭嘻嘻一笑,毫無保留地道:「氣機牽涉太多,怎麼去解?不過,到了時限,蠱蟲自會消亡!」

    李珣一喜,追問道:「要多久?」

    「如果每日以心血澆灌,千年不死。」

    水蝶蘭用廢話耍了李珣一記,然後才道:「若是偷懶,一百年吧!一百年後,蠱蟲自然化灰飛逝。所以,牠又有個名字,叫「百年好合」!咦,好像到地頭了。」

    便在水蝶蘭話音落下之前,李珣已感覺到,從剛才邁出那一步起,週身的天地元氣,驀地便濃稠了許多,且有如潮汐一般此來彼去,充盈著尋常地界絕不可能出現的活力。

    這感覺,倒有點兒像在坐忘峰頂。

    只是,被水蝶蘭天才式的手段給驚到,他心中震盪未休,環目一掃,見此處是一條直通往某山谷的小徑,其它的,卻也沒看出什麼不同,只是本能地覺得,越是臨近,周圍的禁制、幻術佈置反倒越少,但也越發潛隱難測。

    水蝶蘭倒似將前面的事情全部拋下,又或者是真有了依仗,她頗興奮地以拳擊掌,嘖聲道:「只憑著「元氣潮汐」,便知裡面別有天地,霧隱軒,確實是個修煉的好地方!」

    李珣與顧顰兒面面相覷,看水蝶蘭現在的態度,他們對所謂「同心結」的效用,是越發地相信了。

    李珣腦中風車般連轉,將此變化的利弊分析了數遍,卻是怎麼也找不到能讓他謹慎的理由。

    若以水蝶蘭所言,兩人性命交關,你死我亡,那麼,相對來說,水蝶蘭反倒更吃虧一些。

    她是這天底下最頂尖的大妖魔、大宗師,壽元又幾近無窮,輕易不會發生意外─這點只看妖鳳便知端倪。

    當年通玄正邪宗門齊聚,上萬修士圍追堵截,仍是被她逃脫。與妖鳳齊名的水蝶蘭,怎麼說也差不到哪裡去。

    反觀李珣,這一身麻煩仇怨,說不定哪日便暴屍荒野,到時牽累到水蝶蘭,可是冤枉得很了。

    若水蝶蘭不想落個如此下場,豈不是要和他站在同一陣在線?得此強援,可不是天大的便宜?

    當然,這都建立在那「同心結」真如水蝶蘭所講的神妙基礎之上。

    想到這裡,李珣又暗自梳理了一遍體內氣機,還沒有個結果,水蝶蘭卻起了反應:「怎麼,還信不過我?」

    說這句話的工夫,兩人體內氣機勾連,李珣發現,他非但對自己體內的情形一清二楚,便是對水蝶蘭那邊,也有所感應。

    他又暗自模擬了一些致死的傷害情況,憑藉著清晰的氣機連接,他終於相信,水蝶蘭所言不虛!

    「這蠱術當真神妙!」

    在說出這句話的時候,也就代表著他正式承認了水蝶蘭的說辭,兩人的關係至此又有不同。

    李珣是個拿得起放得下的人物,雖然還有許多細節不明,但此時霧隱軒在前,他也能分得出輕重緩急。便暫將「同心結」

    一事放在一邊,拿出了雲霧石來。

    透過雲霧石,李珣的感覺又深刻了許多。

    他可以感覺到,在這封禁之後,壓抑著強大無匹的元氣。這些元氣被谷中一些極厲害的禁制鎖定,只在有限的空間內流動。

    而鎖定元氣的禁制,則與外面「止步林」中的禁制隱隱相通,顯然是有所佈置。

    若那些元氣釋放出來,真不知這裡會變成什麼樣子。

    他掃了水蝶蘭一眼,又深吸了一口氣,向谷中行去。

    水蝶蘭微笑並行,而顧顰兒臉上神情則複雜得多,但她最終還是選擇了沈默,無聲無息地跟在李珣身後,和幽一走了個並排。

    再走了百十步,眼前豁然開朗,目光所及,已經出現了一些人工建築,散落地點綴在山谷之間。

    或淩崖一線飛瀑,或依山六角小亭,偶爾還有引流之水,注入小池,其間甚至還有幾尾顏色鮮艷的小魚,生活在此地,自然也不是尋常之物。

    一眼看去,各式建築高低錯落,在群峰亂石間掩映,中有水脈相通,別有奇趣。

    李珣到了這地方,心情反而放得更穩,他搖頭失笑:「霧隱軒?說是霧隱山莊或是霧隱洞天或者更好些。」

    水蝶蘭嘲弄道:「不懂裝懂!軒僅是引景之物,如何能成為一處「絕地」?這處所在,本就叫霧隱洞天,正是修士開闢洞府的最佳所在。所謂的霧隱軒,其實是此洞天的一處景致,那裡也是洞府一切禁制的中樞,由那裡開啟了禁制,這霧隱洞天之名,才算名符其實!」

    李珣對水蝶蘭嘲弄的語氣,一笑置之。

    他們對話的情形,看似與以前沒有什麼兩樣,但若細細品味,便覺得其中微妙得很。

    本來「刺耳」的言辭,此時也不覺得有什麼,更何況,水蝶蘭在不自覺中,好像也收斂了許多。

    兩人便如賞景遊園般,漫步前行,欣賞這洞天內處處不俗的景致,時常還能看到些外界絕不常見的珍稀植株,仙芝靈果,至此更確定了霧隱洞天中,收藏之豐。

    不多時,李珣低語一聲:「那應該就是霧隱軒了!」

    這個答案或許讓人失望,但他們確實已經到了霧隱軒前面。

    隔著淺淺的一個荷塘相望,灰瓦白牆,紅柱扶手的架構相當普通,但是此軒周圍如虛似幻的薄霧,以及薄霧中密齊錯雜的氣機流轉,都宣告了它的不平凡。

    更明顯的是,隨著距離的接近,李珣手中的雲霧石已開始微微震顫,彷彿下一刻便要脫手飛去一般。

    李珣心中一動,真的鬆開了手。

    在「嗡」的震鳴聲中,灰白的石塊像是被磁石吸去,一頭撞進軒中,鑲入了一處牆、瓦相交的角落。

    劈劈剝剝的聲音由低漸高,連叠地響了起來─這是數以萬計的氣機在重整變化。

    李珣環目一掃,見到側方有一條繞湖而行的小道,一笑之後,他施施然走了上去,看不出半點兒急切的心思。

    小軒並不大,四人站在其中,便有些擁擠。

    軒中佈置簡單而雅致。古人云:「軒式類車,取軒欲舉之意,宜置高敞,以助勝則稱。」便是說軒應建於較高曠之地,以做取景之用。

    一路行來,眾人也沒覺得地勢走高,然而此刻站在軒中,無論是面軒回望,又或透過軒壁上的窗洞前看,卻見得目光所及,竟是弗屆其遠。

    山谷內的景致不說,便是谷外莽莽叢林,也依稀可見。至此方知此軒立位之神奇。

    李珣輕讚了一聲,但很快回神。瞥了一眼雲霧石,見那塊奇石的顏色已與軒壁一般無二,且嵌入之處,嚴絲合縫,若不是先前認準,現在未必就能分辨出來。

    他明白,這奇石的作用,至此已結束了。

    此時氣機整合已近尾聲,劈剝之聲漸不可聞,然而軒中石桌之上,卻又現出數道縱橫交錯的符紋來。

    顏色略青,倒像是石桌上天然生成的紋路。

    李珣目光一閃,看向水蝶蘭。

    兩人目光一觸,水蝶蘭顯然不知這其中奧妙,便問道:「這就成了?」

    「不,還差一步!」李珣手掌似若無意地虛按在石桌上方,緩聲道:「還要知悉洞天內諸般禁制之秘才行。」

    「又是禁制?屈拙語真是莫名其妙,難道非要找一個禁法修為了得的人傳承嗎?」她先是眉頭大皺,但看向李珣時,神色忽又舒展開來:「那也好,你快點兒熟悉吧,然後再告訴我!」

    她說得輕鬆自然,反倒讓李珣吃了一驚,由此看來,那「同心結」的真實性,再一次得到證實。

    否則,站在霧隱軒最大的財富面前,水蝶蘭豈會這麼好相與?

    李珣心中終於篤定下來,他笑了笑,手掌按在桌上,冰冷的觸感讓他腦中更加清楚。

    他澄心靜意,將心神浸入到石桌上去。

    霎時間,各種玄妙深奧的信息,便如同汩汩注入的溪水,在他靈台流過。

    信息注入的速度並不快,但其中關於霧隱洞天禁制的內容,卻是深奧到不可思議的地步。

    這裡面不只包括了禁制的開啟、閉合和操控,也涵蓋了洞天幾代主人對於此地禁法的理解與闡發。

    若換了旁人,恐怕早被這其中的信息攪昏了頭。

    然而李珣不同,他本身便是禁法大師的級別,且兼通諸派,對禁法已有了屬於自己的獨立見解,不會輕易地迷失方向。

    此時,他以這樣一種玄妙的方式,吸收、借鑒諸多成道高人的心得體會,正是砥礪磨練的大好機會,對他修為增益之大,實不可計量。

    隨著信息的流入,李珣也自然而然地將他所學所得,運用到此地的禁制上來。

    真息自發流轉,霧隱洞天內的禁制如斯回應。

    在水蝶蘭、顧顰兒的眼中,軒前小湖中的霧氣,忽地就濃重起來,茫茫之中,眼前景物,便只存有了大致的輪廓。

    緊接著,她們耳中「滋」的一聲響,軒中三個引景的「窗洞」,便驀地蒙上了一層極平滑的光膜,在遮住後面景物的同時,又將更廣闊的景色映入其中。

    水蝶蘭眼尖,一眼掃過,便看到一處熟悉的景致,正是她進入霧軒洞天的門戶─那處山坡上的小溪。

    這情景一閃便過,但也足以令水蝶蘭明白,這映在軒中的景色是哪裡了。

    「止步林!」

    視角迅速地拉高、擴展,那幾乎是無盡延伸的景象,讓見多識廣如水蝶蘭,也為之咋舌。

    原來,以這山谷為中心,單是止步林,便佔地幾近千里,而如這般山莊園林的建築,也不僅僅存在於這山谷之中,而是有數十處之多,分佈在這方圓千里的範圍內。

    景色又是一變,雖然還是山林莽莽,但感覺總不太一樣。

    水蝶蘭稍怔便明白過來,此時視界已越過止步林的範圍,投入了東南林海之中,而眼前閃過的景色令她滿嘴發苦。

    這裡,她明明來過的,可當時,她卻沒有發現絲毫跡象,這方圓千里的巨大空間,就這麼全無痕跡地隱藏在莽莽叢林中,千萬年來,無人發覺。

    藏山納海的禁制,哪個宗門都懂一些,往往也都用在保護宗門傳承典籍、法寶、洞府之上。

    但像霧隱軒這般,深藏千里之地,全無半點兒蛛絲馬跡的手段,卻已經是「開天闢地」的大神通,也當真不愧絕地之名。

    此刻,在水蝶蘭的感應下,這霧隱軒周圍濃稠至極的元氣,正如蓄水高處,閘門大開,開始奔湧而下。

    而山谷內外的層層禁法,便如同已規劃好的河道,將這雄厚的元氣積蓄逐分逐層地引入應該去的位置,沒有一絲外溢和混亂。

    而如此一變,霧隱軒外,止步林中,模樣當即截然不同。

    這不是說那絲絲縷縷加厚的霧瘴,也不是說元氣豐盈、生機顯露的叢林。

    而是在這種種表象之下,那因元氣注入,而猛然提升了幾個級數的層層封禁,與外界天然生成的「迷途一點香」相生相合,將森森殺機,隱入迷途香粉之內。

    便是水蝶蘭見了,也要心生寒意。

    「待會兒一定要問清了進來的路途……這才算是「霧隱軒」的真面目吧!」一邊想著,一邊又看向身邊正操控禁制的那人。

    然而一見之下,水蝶蘭便猛吃了一驚,百鬼的臉色,不太妙啊!

    不是不太妙,而是大大的不妙!

    石桌傳輸給李珣的信息並沒有問題,李珣現學現賣,操控的禁制也沒問題。真正的問題出在操控禁制之前,他對自己狀態的估計失誤。

    要知道,他如今內創、毒傷交迫之下,已是五內皆虛;先前又以霸道功法,催發潛力;同時潛意識中,還是以「天冥化陰珠」在時的經驗為本,忽略了幽玄傀儡駐形於世,對身體的巨大負擔。

    只這數條,便足夠讓李珣喝一壺的,而他卻還順勢掌控禁制,推動千百年來所積蓄的巨量元氣,使之徐徐歸位!

    這和以人力推動山嶽有什麼兩樣?

    即使是有預設的禁制為導向,但整個過程,絕不能錯漏半點兒,其所要耗費的氣力,實是到了一個極驚人的水平。

    這也就罷了,偏偏李珣絕大部分精力都放在解讀信息之上,對體內情況完全忽視。

    最初氣力只是絲絲縷縷地抽出去,還不覺得怎樣,但就在某一刻,他本能地提氣續力之時,竟然抽之不動,這才驚覺不好,已是遲了!

    他的注意力飛快地轉到體內,一看情形,心中便是連叠地叫苦。

    無底冥環運轉比之剛受傷時還遲滯不堪,體內流轉的陰火,更是抽得涓滴不剩。

    此時四肢百骸、經絡氣脈之中,空空如也,當真是一點兒餘力也沒有留下。

    幽玄影身的法訣雖還在運轉,但剛注入一些,便又給抽乾,已是供應不及。

    如此狀態,幽玄傀儡第一個撐不住,幽一眸中光芒一暗,剎那間沒入虛空,沒了消息;緊接著,外界已進行了大半的禁制演化沒了動力,先是一窒,緊跟著,便是本能地加大了抽吸的力度。

    一轉眼的工夫,李珣差點兒就給抽乾氣血,變成一具乾屍。

    這變化之快,甚至沒給他生出恐懼的時間,也就更別提所謂的「應變」。便在死亡的陰影罩下的同時,他心臟猛地一跳。

    「砰!」

    像是千面大鼓同時擂響,那震盪讓他全身的血脈都要沸騰起來。

    李珣從未以這種方式感受自己的心跳,跳動時血管收張蠕動的「吱吱」聲,血液噴射流淌的「哧哧」聲,都聽了個一清二楚。

    他甚至可以根據聲音,描繪出心臟跳動的形狀。

    而一個更鮮明的存在,則在這種情形下,映入腦海。

    「陰火珠?」

    是了,他心竅中,一直藏著一顆陰火珠的。那是幽魂噬影宗曾經的第一高手──鬼先生一生修為的精華。

    在最初時候,陰火珠是李珣抵擋血魘侵蝕的重要倚仗。

    不過,在他修通「不動邪心」,化解血魘之後,陰火珠便以一個極玄妙的方式,隱藏心竅深處。

    便是李珣有幾次心臟被打穿,也沒露出形跡,以至於李珣在很多時候,都忘記了這陰火珠的存在,只是在修煉幽冥陰火時,偶爾有些感覺。

    不久前,天冥化陰珠受重創,李珣改以自己的肉體作為召喚傀儡的媒介,那個時候,陰火珠似是有些反應。

    時隔不久,在李珣即將油盡燈枯之際,陰火珠再度生出反應。而這次,這反應實在是強得太多!

    在李珣的感覺中,陰火珠在一瞬之間,「不緊不慢」地從心竅中「滑」了出來,循著一條隱秘的脈絡,一路滑到了無底冥環之中,在裡面那深邃寂寥的玄妙空間中打起了轉兒。

    李珣以內視之術觀察,卻見一層細密錯落的火光從珠身上剝離下來,像一圈膨脹開來的光環,霎時間充斥了無底冥環中每一個角落─這是李珣首次感覺到,原來,幾若另辟天地的無底冥環,也有極限存在!

    灰白色的火光轉眼前透出冥環,沖刷著李珣已然空蕩蕩的經絡氣竅,一波過去,一波又來。在這已極盡生機的空檔處,有這樣充盈的能量灌入,與一場淋漓盡致的伐毛洗髓,並無半點兒區別。

    氣脈竅穴、經絡血管,在這一波及時雨般的陰火灌注下,瞬間通透,那種死而復生的快感,便是如何形容都不過分。

    從氣血兩虧到神完氣足,不過就是一轉眼的工夫,禁制吸攝的力量,便再也無法對他造成威脅,直至禁制完美地自行運轉,吸力自動消失。

    便在此刻,第二層火光剝離。

    李珣怔了怔,還沒有反應過來,六十年不斷修煉而生就的一線極玄妙的感應,便發出了尖銳的警告。在此刻,他骨髓深處,都是一片冰寒。

    他忽地想到,作為數千年來,幽魂噬影宗最驚才絕艷的高手─鬼先生,是人們所知道唯一一位正面登上坐忘峰,挑戰鍾隱的宗師人物。

    雖然結果還是慘敗身亡,但只憑這一壯舉,便穩壓過現今邪宗第一人羅摩什一頭。

    鬼先生的修為如何,由此可以想像。

    那麼,作為鬼先生修為精華之所繫,陰火珠稍稍分出這麼一層火光,便能讓他盡復舊觀,那麼,再多上幾層,又會怎樣?

    沒等他想個明白,第三層、第四層、第五層……整整九層火光,依次剝離,間隔時間越來越短,而陰火的能量,也越漲越高。

    當最黯淡的第九層火光剝下,遠超過前八層火光能量之總和的巨大力量轟然炸開,李珣哼都沒哼一聲,便昏迷了過去。

    肢體似乎是撕裂了,又像是給燒成了灰燼,這樣的感覺,李珣卻很熟悉。

    恍恍惚惚中,他似是又看到了雲霧迷漫中扭曲的怪影,聽到了那刮過耳際的尖銳的風,還有那絕望到極處,撕心裂肺,以致將五臟六腑整個倒轉揉捏,還要吱吱嘶叫的,擠壓成肉糜的苦痛。

    青吟,妳負我!

    那青衣羅裙,緩步徐行的影子漸漸近了,清澈的目光投在身上,便是火一般的灼熱。

    當然,他不會忽略掉,那層層排開的疏離與淡漠。

    就這樣,兩人擦肩而過。

    青吟,妳負我!

    似乎是聽到了他的呼喊,人影回眸,冷峭的弧線便如同微彎的利刃,一抹而過。

    他心中冰涼,旋又怒火陡升,他努力地掙紮,想要將身上的痛苦撕下來,然後重重地扔過去,讓那個……那個賤貨,嘗嘗這究竟是怎樣的滋味!

    血液變成了毒液,侵蝕著他每一處肌體,他卻在狂笑,就要脫下來了,就要脫下來了!

    他的痛苦要一分不少地扔過去,貼在那賤貨身上,永生永世!

    一道又一道古怪的聲音在李珣腦海響起,連續不斷─「若我今生有一點兒對不起青吟仙師的念頭出現,便讓……便讓仙師她親手斬下我的頭!」

    親手斬下我的頭……

    他呆了呆,然後開始咆哮:「為什麼是我?鍾隱,你個烏龜王八蛋,你告訴我,為什麼是我,你憑什麼騙我,耍我!你不要說你不知道,你再也騙不了我!」

    嚎叫著累了,他擡頭看天,那裡,有鍾隱的眼睛,微笑著,將一絲奇妙的氣息,點點投注,直投入他心底。

    他喃喃地道:「烏龜……王八蛋!」

    天上的眼睛似乎是在苦笑,那一絲清涼氣息,卻仍自綿綿不斷,沁人心脾。

    恍惚中,鍾隱的聲音響了起來,悠遠清雅,就像是坐在忘峰頂,那可抵天地之威的劍氣中,他曾經聽到的那些─由鍾隱為他量身訂做的法訣:骨絡通心。

    李珣緩緩睜開眼睛,一波痛苦的浪潮當即襲來,讓他險些再度昏過去。

    在昏黑的視界中,顧顰兒惶恐至乎絕望的面容若隱若現,然後便被推向一邊,稍後,水蝶蘭的俏臉現了出來。

    「你沒事吧?」水蝶蘭眸光中的神采說不出是擔憂抑或惱怒:「你耍我是不是?雖然我活了很久,但我起碼還想再活這麼久,你可別不爭氣……就是要死,也要等這一百年過去吧!」

    李珣雖然疼得肌肉抽搐,聽到這話依然勉強露出了笑臉。

    也許兩人在爭生拚死的比鬥中未分勝負,但水蝶蘭終究還是「自作自受」,把自己扔到了未知命運中去。

    他並不因為這個而開心─要死也是他先死,開心個屁!他只是覺得荒謬,荒謬到令他忍不住想狂笑的地步。

    或許是因為心情的變化,也可能是「骨絡通心」法門的自我調節,那險些將身子漲破、燒焦的痛苦漸漸消去,他握了握拳,卻覺得手指仍然發漲,好像有一個氣團抵在掌心,不讓五指合攏。

    這個時候,水蝶蘭的手掌也貼在了他後心上,放射出氣機,探他體內的情況。

    「百脈通暢,但元氣負荷過重,膻中有異物氣機外放,壓迫真息運行。看其質性,與幽魂噬影宗同出一脈,但實在精純淩厲太多。本來那瞬間爆發的力量,能把你催得連灰都不剩,不過你似乎還兼通旁門,有極高妙的功法在中間緩衝一下。只是情形仍不樂觀……」

    水蝶蘭不愧是天下少有的大宗師、大妖魔,一語便說中了李珣體內的癥結所在,但很快她就起疑道:「那異物分明就是修道有成之士,通體元氣精血凝結化成,是最精純的大補丹,你從哪兒得來的?」

    陰火珠一事,李珣一時間不知道該不該對她說起,只能顧左右而言他:「我昏迷多久了?」

    顧顰兒在一邊用沙啞的嗓音答道:「已經是第十天了!」

    李珣猛吃了一驚,十天?怎麼會十天的,不就是做了個怪夢嗎?

    「不要給我轉移話題!」

    水蝶蘭向來藏匿極深的怒氣突然就爆發了出來,她忽地伸手,掐住了李珣的臉。

    「你好像還不明白事情有多麼嚴重,你知不知道,十天了!在這一百多個時辰裡,你身體已經糟糕到了一個什麼程度!」

    李珣咧了咧嘴,本能地揮手擋開,哪想到剛碰到水蝶蘭的胳膊,便聽她低叫了一聲,閃電般縮回手去。而在迅速移臂的過程中,李珣手掌碰到的衣物,竟瞬間化灰飛散。

    李珣當場呆住。

    「看到了吧?陰火真人?」

    水蝶蘭撫著被燒痛的皮膚,換了一個極古怪的稱呼。

    「我不知道你膻中處那個源頭是什麼,不過,從十天前開始,它就一刻不停地向外噴發,可以這麼說:你現在連毛孔裡排出來的,都是陰火。你現在是不是覺得很漲?氣感是不是很強?

    「哼,你等著吧,如果再想不出什麼法子疏通排解,用不了幾天,你的身體就會「砰」的一聲炸開……連個渣都不剩!」

    李珣的眼睛直勾勾地看她,水蝶蘭也惡狠狠地看回去:「你現在必須告訴我,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兒,我絕不想陪你去死!」

    「百年之內,鬼靈返生之時,入化陰池閉關三月……」

    「什麼?」

    水蝶蘭聽得一頭霧水,她當然不知道,這是李珣接過《幽冥錄》傳承之際,所見的鬼先生的留言。

    如果不是眼下陰火珠異變,李珣差點兒就把這事情忘了個乾淨。

    也到了今天,李珣才真正明白,鬼先生留言的真意:原來這陰火珠形態並不穩定,受到外界足夠的刺激,便有可能爆發開來。

    沒有相應的能耐,又怎能抵擋住鬼生先一生修為的衝擊?

    所以,鬼先生才要求他到化陰池去,以秘法消去陰火的衝擊。

    李珣明白了,但現在,卻只能苦笑以對。

    作為幽魂噬影宗弟子,李珣對所謂的鬼靈返生,自然知之甚詳。

    這鬼靈返生,其實就是幽魂噬影宗每年一度的祭祖大典。

    在那一天,九幽之域鬼靈之氣最盛,力透虛空,通達九天十地,無遠弗屆。

    也在那一天,宗門聖地化陰池也將從深達千里的地下,被地氣托舉而出,此時,以宗主為首,所有長老、大姓弟子,均要進獻祭品。

    有些時候,一些存世時間極長,卻又問道無望的長老級人物,或是一些有大功於宗門,卻意外受創,回復無望的弟子,也會以特殊法訣,入池化去肉身,行「鬼靈轉生」之術,保得靈識不滅,轉世重修。

    當年,在北極,秦婉如懷疑李珣是經過鬼靈轉生的弟子,其出處便在這裡。

    李珣腦中閃過這些信息,笑容也就越發苦澀。

    這些條件對他來說,其實並不困難,鬼靈返生每年都有一次,以他在宗門內越發重要的地位,申請到其中閉關修煉,也不是不可能。

    只是,他也沒有忘記,就在兩個月前,他才剛剛參加了這鬼靈返生大典啊!

    也就是說,若他想去那裡閉關,起碼還要等上十個月!而按照水蝶蘭的說法,他還能撐過十個月嗎?

    他腦中莫名其妙的,又浮起了鍾隱的眼睛。

    他心中一震,本來平躺的身子,猛地彈坐起來。

    大氣中「吱」地一聲響,卻是他體內充盈的陰火一個漲縮,竟將周圍的大氣排了個乾淨。若不是周圍佈置的禁法神妙,及時牽動氣機,宣洩強壓,這軒中的種種對象,能保全下來的,也沒幾個了。

    李珣打定了主意,卻不急著實施,而是又看向了水蝶蘭,在她疑惑的眼神下,微微一笑:「好個「同心結」!水仙子,妳這一手使得極妙!」

    這話聽著像在調侃,但又不對,水蝶蘭秀眉微蹙道:「你傻了?」

    「不,我只是想說,既然我們百年之內,要相互扶持,互保平安,我今日,便拿一個秘密出來,聊搏仙子一笑!」

    話音方落,他攤開手掌,虛空開裂,幽二的纖纖玉手探出來,將一枚玉器放在上面,隨即又回返虛空。

    水蝶蘭目光掃過,立時猛吃一驚:「玉辟邪?」

    李珣臉上神情不動,自顧自地將其配在胸前,這才開口道:「請水仙子為我護法!」

    不等她答應,李珣便微瞑雙目,骨絡通心之術,應機而發,牽動寄魂轉生的法門,便從膻中無底冥環之上,開始了質氣轉換的過程。

    鍾隱的無上修為叫人不得不佩服。

    雖然他並不懂得幽魂噬影宗的法門,但這骨絡通心之術,卻天衣無縫地將質性迥異的兩宗法門扣合在一處,且更解決了寄魂轉生的法門裡,僅有質氣轉換,而缺乏肉身適應的弊端,使李珣得以暫時擺脫走火入魔的危險。

    而在此刻,又是骨絡通心,給已近乎絕望的李珣,打開了一條新路。

    幽冥陰火幽深暗昧,重的是個「變」字。

    而靈犀訣修煉出的玄門真息,要的是「靈犀一點通天意」的精微純厚。

    此時,陰火珠生變,層層叠叠的陰火外放,累積相加,將他體內堵得「水洩不通」,已沒了「變」的餘地。在這個時候,以骨絡通心牽引的寄魂轉生術,則是在「質變」的基礎上,進行量的變化。

    當第一縷玄門真息轉化出來的時候,李珣心中長籲一口氣,知道自己暫時又有了活路。

    一開始質氣轉化還有所滯礙,但隨著玄門真息的漸漸壯大,無底冥環亦開始質性轉變,逐步內斂凝實,化為金丹。

    氣機陰生陽降,逆轉生死,自有一線靈機自金丹之核心處萌發出來,此時便是精氣神三寶融會如一,破丹成嬰之相。

    當元嬰化出,玄門真息的轉化便呈百川歸海之勢,水到渠成,終於給幾欲爆體的陰火騰出了寶貴的空間。

    骨絡通心之術又自發流轉,也不用李珣費心,一時間轉化不完的陰火,便在氣機牽扯之下,浸入骨髓肌理,內斂收藏,再不見絲毫痕跡。

    李珣肉眼微瞑,靈台清澈,落戶黃庭的元嬰睜開靈目,神光照徹五臟六腑、氣竅玄關。處處骨胳、肌肉、血管有如眼前之物,清晰透徹。

    心念微動,元嬰之上氣機散射千絲萬縷,達至體內每一處角落,真息返還,旋又送出,連綿不斷,生成了一個完美的大循環。

    在某個玄妙時候,元嬰靈目微瞑,旋又睜開,李珣肉身如斯回應,雙目一睜,神光閃射如電,氣機奔湧之際,一聲綿綿細細的長嘯遠遠地發了出去。

    這一聲嘯持續了約半炷香的工夫,方漸漸止歇,李珣一躍而起,心中大快。

    他早在五十年前,便邁入「化嬰」之境,但也從那一日起,在玄門真息的修煉上,再沒有什麼質的突破。雖說修為日深,卻始終無法達到「忽爾天門頂中破,真人出現大神通」的境界。

    而在今日,卻是因禍得福。

    這轉化過來的雄渾真息,雖說對修為境界沒有太大幫助,但畢竟勢頭猛烈,竟然硬生生摧著李珣,邁出極重要的半步!

    元嬰與肉身氣機契合如一,這已是真人境界的初步。

    往後日子,只要能勵志精修,元嬰破頂還真,便只是時間問題了。

    呼出一口憋了許久的濁氣,一身汗水這個時候才排出來,霎時間將全身濕透。

    他試探性地牽引了一下氣機,效果出奇的好,真息透體成芒,哧哧微響,威力至少比先前暴增三成!

    這時候,他才有時間去看水蝶蘭的反應。

    水蝶蘭冰藍色的眸子中,震驚猶未退下,兩人目光相接,她脫口道:「明心靈竹?」

    李珣眨了眨眼,將他的好心情,完全表現在回答的語氣裡。

    「然也!」

    看水蝶蘭吃驚到失態的模樣真是好玩兒,李珣笑得頗為開心。

    水蝶蘭又瞪他半晌,忽又示意他伸出手來。

    李珣依言而行,卻被她一把抓著了脈門,一縷氣機探入,在他體內一轉,又退了出來。

    「這質氣轉化的法子也虧得你能想出來!當然,大概也只有你能使得出來。」

    水蝶蘭神色漸漸地平靜了下去,她鬆開了手,長歎道:「全天下的人都給你騙了。明心靈竹,幽魂百鬼,嘿嘿,一對死對頭,其實卻是一個人!難道自清溟道人、冥火閻羅以下,全都瞎了眼不成?」

    頓了頓,她忽地嬌笑道:「你一定會遭報應的!」

    李珣也笑:「是啊,也許,不過,若我遭了報應,妳豈不是也不能倖免?」

    兩人目光一接,又相對而笑。

    至此,他們終於正式確認了現階段彼此的關係,也許這只會持續短短的一百年。

    但這一百年,也必定是最有趣的一百年。

    對此,雙方都抱有極高的期待。
引言 使用道具
herjiann
王子 | 2011-11-3 18:22:38

第三集  明心見性  第一章 地位


    將一身陰火轉化為玄門真息,並不代表著事情的完滿解決。這一點李殉非常清楚。在確認了身子無恙後,他想了想,再一次質氣轉化。

    結果是喜人的,由於骨絡通心之術將大部分「無用」的陰火散人四肢百骸,並封存起來,李珣再也察覺不到那隨時都有可能炸裂的漲氣感。

    只是覺得隨著陰火蒸騰,體內氣機活躍得有些過分,嘗試性地出了兩掌,又沒發覺什麼不對。

    還是水蝶蘭眼光高明,她抱臂看李珣動手動腳,揚眉道:「笨蛋,還看不出來嗎?此時陰火與肌體融合為一,你是使不出來的。當然,要是有人碰你,也要好好估量一下,被陰火反噬的後果……」

    正說著,她眉頭一皺,語氣又凝重起來:「我要提醒你一句,雖然我不知道你服食的是什麼丹藥,但自古至今,通玄界從來沒有誰能夠在服食所謂的『仙丹』之後,有個好下場的。

    「總結其死法,要麼,就是被充盈的氣感瞬間撐爆。要麼,就是像這樣,巨量的元氣留存體內,給肉身以極大壓力,雖不會爆體而亡,但是過段時間,為了適應這種壓力,你肉身質性恐怕會因此政變……」

    李珣眼皮一跳,皺眉道:「質性改變,什麼意思?」

    「很簡單啊,想一想,如此巨量的元氣,日日夜夜對你體內的內臟、每一塊肌肉、每一根骨頭的擠壓、扭曲……那會發生什麼?」

    不等李珣回答,她便自問自答道:「你應該知道江南生橘,江北生枳的道理。肌體的變形也就罷了,最麻煩的是,日夜與陰火共存,你體內筋骨脈絡為了繼續存在,必須要針對情形的變化,而有所改變。

    「時間短了還好,長此以往,內腑經絡的功能便有可能發生不可預料的變動。想一想,人身陰陽五行諸氣統合分流,各司具職,若因此變故,功能紊亂,那會是什麼後果?」

    李珣臉色微變,不自覺地摸了下手臂,感覺著皮膚的溫度。

    不知是否是錯覺,他總覺得肌膚的溫度稍顯高了些,而皮肉包裹著的骨頭,則一刻不停地向外輻射著熱量。

    不過,他心中畢竟還存有一步退路,那就是化陰池。既然鬼先生預先留下這信息,應該就有解決之道。

    只是不知這種情形持續九個月,會不會出現什麼後遺症?

    他不願在水蝶蘭面前失態,所以盡力保持著平靜,水蝶蘭也因此頗為驚奇:「咦,看不出來,你很有膽哪!難道行什麼依仗?」

    李珣微微一笑,不置可否。

    出於謹慎,他還是接連質氣轉化了數次,直到真息運轉再無窒礙,這才暫時放下心來。

    這期間,便看出兩女的態度如何了。顧顰兒一直將注意力放在他身上,而水蝶蘭在沒得到回應之後,撇撇嘴,很快將注意力轉到了軒壁的光膜上去。

    等李珣完工時,她正看著上面的一場打鬥,雖然對她這種層次的人來說有些無聊,但也聊勝於無。

    李珣還是第一次看到軒壁上,可透視萬里的光膜,一時間看得嘖嘖稱奇。

    當然,接受了霧隱軒歷代主人的信息,他對這個也有些認識:「這就是分光鏡吧,確實是個極厲害的法寶。若是有水鏡宗人在此,雖不能如徹天水鏡般,觀過去未來,但通天徹地,無遠弗屆,也是可能的!」

    頓了頓,他問道:「外面似乎挺熱鬧,怎麼回事?」

    「又惹事了唄!」水蝶蘭懶散回應道:「他們本來還不死心,迎了一波後援之後,便在周圍亂轉。只是沒想到後援前腳才來,一窩子除魔衛道的和尚道士酸秀才便殺了過來,好笑得很!」

    「和尚道七酸秀才?」

    「是啊,法華宗、虛渺宗、天行健宗……甚至連無量天宗都要湊熱鬧,幾日來已經打了幾十場,雙方進退兩難,有趣極了!」

    「這麼快?」李珣稍怔,馬上就又明白過來,這必是散修盟會在背後搗鬼,想藉此拖住五宗聯盟的精銳。

    不過,因為意外,霧隱軒已被人入主,這些人恐怕也留不得太長時問了。

    想一想,從他到東南林海,滿打滿算,不過就是二十天左右,距離那小妖精的一月之期,還差了幾天。

    不過,蕭重子早死了個乾淨,知道他死訊的也不會多話,從另一個角度來說,他也算是完成了任務。

    至於小妖精及她背後的人有沒有達成願望,那就不是他所關心的了。

    正思忖間,光膜上人影閃動,光華進射,雖然沒有音效,但仍可以看出來,戰事是何等激烈。李珣操控禁制,使視角隨著兩人的移動而移動,這使水蝶蘭十分滿意。「這樣就看得清楚多了,先前只是隨機看上一小段兒,讓人憋氣!比如你那小相好,她可是很在意同門的死活呢!」

    李珣聞言,心中一動,扭過頭去看顧顰兒。

    因為李珣的傷勢痊癒,她的精神好了很多,見李珣目光移至,俏臉微紅,但臉色很快又黯淡下去,似乎有什麼心事。

    李珣用詢問的目光看她。

    對李珣的眼神,顧顰兒一向缺乏抵抗力,她稍一遲疑,便低聲道:「我想……我有件事,能不能答應我?」

    很顯然,顧顰兒還是不習慣主動和李珣對話,這從她話中甚至沒有一個「稱呼」,便能夠看出來。

    說實話,李珣也不適應。在他的記憶�,顧顰兒要麼是一個活潑可愛,微有些刁蠻的少女,要麼就是一個完全喪失生趣,任人淩辱的洩慾機械。

    在那種情況下,李珣要麼與她閒聊扯淡,要麼就壓在身子下面玩樂,應付得輕鬆愉快。

    而如今,她不再靈動活潑,但也沒有完全失去靈魂。她是在以李珣為支柱,用一種常人難以理解的精神狀態生活著。

    李珣沒有面對這種情況的經驗,他只是本能地覺得,對這樣一位忠誠的「人物」(在沒有找到準確的定位之前,他暫時只能這麼形容),即使在理性上沒有必要,他仍應該保持一定的尊重,或者說,是獎賞。

    所以,他微笑道:「叫我師兄便成。你有什麼事?」

    簡簡單單的一句話,就讓顧顰兒俏臉上幾乎要放出光來,也越發明艷不可方物。

    她吸了一口氣,聲音也略大了些:「師兄,我想回宗門去!」

    「嗯,回宗門?」

    「是,我想回去!」顧顰兒明眸中的光芒似乎黯淡了少許,但很快,便又清澈起來。

    便是聲音也漸漸清亮:「雖然我不知道師兄想幹什麼,但我很想幫師兄你做點兒事。可在師兄身邊,我也沒什麼用處,所以……」她的目光掃過水蝶蘭,這讓李珣驀然間明白了她的想法。

    不錯,與水蝶蘭相比,顧顰兒的能力,實在是微不足道,她生出自卑的心思,也是可能的。

    更理智地講,顧顰兒的這一決定,對他來說,是相當有利的。

    這就等於是在天行健宗打下一根釘子,雖說他未必是針對這一宗門,但在某些特殊情形下,顧顰兒一定可以發揮極大的作用,且隨著她在宗門地位的提升,其作用也會不斷提升。

    就像某人……

    他猛地失神了,自然也就沒有及時回答。

    這樣的氛圍讓顧顰兒又有些緊張,而一邊旁觀的水蝶蘭,則是笑吟吟地看著這一切,沒有插手的意思。

    李珣並沒有走神太長時間,在顧顰兒的勇氣喪失殆盡之前,他終於開口說話:「你能這麼想,很好!」

    沒有想到李珣會答應得這麼乾脆,顧顰兒寬心之餘,又頗感失落。

    這種情態全都落入李珣眼中,他卻沒有說什麼,只是向她勾了勾手指,顧顰兒怔了一下,最終還是聽話地走過來。

    李珣突然伸臂,重重地抱住了她。

    這種舉動當然是不合禮數的,但就兩人的關係而言,也沒有什麼。

    然而,顧顰兒可以感覺到,這個擁抱和以前的親密接觸相比,是截然不同的。可不同在哪兒,她一時間卻想不出來。

    她只能任李珣的氣息將她圍了一層又一層,感覺著李珣的下巴擱在她肩上的那沈重的感覺,腦中一片空白。

    李珣一直沒有說話,只是保持著這個姿勢,對一旁水蝶蘭好笑以至於驚訝的表情也視而不見。

    其實在這個時候,他的腦子裹也是一片空白。或者說,他有意讓自己的思維呈現出暫時的空白狀態,以免去被紛繁亂緒的念頭折磨之苦。

    懷中顧顰兒的身軀漸漸地軟了,她努力地伸出手來,環住了李珣的腰身。在這種時候,她甚至不敢呼吸,生怕一不小心,就將這夢一般的情景給吹得散了。

    只是,不管她如何小心,主導權總不在她的手上。

    李珣很快就發現了自己的失態,他在顧顰兒耳邊輕籲了一口氣:「去準備吧,想想你該怎麼說。雖說我們佔了這�,但近期內,我不想讓任何人知道這個消息!」

    最後一句話,他語氣轉冷。

    讓顧顰兒回到宗門,又不引起別人的懷疑,其實再簡翠不過。當時湖底亂象紛呈,誰知道她是怎麼脫身的?

    唯一的半個知情人蚝陰,又不敢多嘴,只要編造一個「獨力脫險」,潛藏療傷的謊話,便足夠了。

    有她之前為保下惕無咎的一線靈識而捨生忘死的壯舉,她在天行健宗內的地位,實是已經翻上丁一個新的層次,任誰也沒法懷疑到她的頭上。

    看著天行健宗後至的修士,像迎接英雄一樣,將顧顰兒迎回去,透過「分光鏡」,李珣將一切都看在眼�,最後,他笑了一笑,卻不知這笑容�,還能有幾分快意。

    就在這一刻,他恍然發覺,在重逢後的大部分時間�,他都是把顧顰兒當成另一個幽玄傀儡來使用的。

    可顧顰兒畢竟不是傀儡,就算她心中有這樣那樣的偏執,她仍然是個人,是個有思想、有情感、有希望、有追求的女人。

    她主動要求回去,便是以另一種方式,去實現自己的追求吧?就像某人一樣。

    隨手移動分光鏡的畫畫,李珣看著方圓數萬里內,一波方停,一波又起的「熱鬧」,強迫自己從無意義的感傷中恢復過來。

    很快的,他便發現了一個極有趣的畫面。

    那是一塊看上去像是方形木頭的玩意兒,只有手掌大小,通體烏黑,其上又流動著一層極詭異的光澤。

    這「木頭」竟然飛上半空,像一隻沒頭蒼蠅般在叢林上空打轉兒。「飛魂敕令?」李殉心中一奇。

    這玩意兒他當然是認識的,這正是幽魂噬影宗內部,用以遙空傳訊的法寶,類似於玄門的飛劍傳書。均是以收信人的氣息為目標,通過玄妙的氣機感應,使之在億萬里外,亦能準確地找到目標,傳達信息。

    不過看這模樣,這飛魂敕令似乎把目標給跟丟了,這事兒倒是有趣……等等,跟丟了?

    他心念一動,霧隱軒周圍氣機突變,虛空中像是突地開了個小孔,下—刻,更少在數百里之外的那塊飛魂敕令便從孔洞中鑽出來,落入他的手中。

    這就是霧隱軒禁制的神奇之處了。

    霧隱軒之所以成為千萬年來,通玄界修士口口相傳的六大絕地之一,讓無數橫行天下的高手爭得頭破血流,憑藉的可不只是這讓人找不到的藏納虛空之術而已。

    可以說,一踏入東南林海,便等於踏入了霧隱軒的控制範圍。

    當然,在廣大的林海中,不可能像控制洞天內部封禁這樣,如臂使指,運用自如。但像這虛空納物,千里往還之類的小技巧,卻是隨手使來,輕鬆自在。

    牛刀小試,李珣的心情倒是稍好了些,他目光在飛魂敕令上一轉,果然如他所料,這飛魂敕令,其實是找他來著!

    只是他已經進入霧隱洞天,與外界氣機隔絕,這才有了之前的一幕。

    也不知這消息隔了幾天?

    運用宗門秘法,李珣轉眼便知道了敕令的內容。

    這敕令是閻夫人在七日前發出來的,大意是已知道他在東南林海的作為,對他重創死對頭冥王宗的作法大加讚賞,在大段的讚譽之辭後,未了才說,近日會派弟子閻采兒到東南林海去,有事情相商。

    「宗門的消息,倒是相當靈通。只是這�面沒提到霧隱軒的事,那麼,派人到這�來,又是為了什麼?」

    正想著,他手上一輕,飛魂敕令已被剛進來的水蝶蘭拿去。

    這幾天水蝶蘭在霧隱洞天堪稱是樂不思蜀,在瞭解了大部分禁制之後,她在洞天內修建的幾處山莊�來回轉轉,尋找合適的修煉地點。

    今天能到這�來,倒讓李珣很是意外。

    水蝶蘭對飛魂敕令上的信息很是好奇:「上面說了什麼?」

    這事自然不用瞞她,李珣簡單一說,讓水蝶蘭嘻嘻地笑了起來:「你們宗門的消息,可是快得很!」

    乍一看,是兩人想到一塊兒去了,不過接下來,她的話中便有了些其他的味道:「我記得,你在幽魂噬影宗�,只是個大姓弟子吧,雖然很出風頭,可是上面還有很多人……這不好!」

    李珣掃了她一眼,似笑非笑地道:「我入門時間太短,被人管是情理中事。」

    「可是我們現在有了這一層關係,你被管,豈不等於是我被管?」水蝶蘭說得理直氣壯。

    「自從嗜鬼宗分出之後,你們那邊也只有鬼先生和冥火閻羅還算是個人物,只是鬼先生已死,冥火閻羅性命也只在旦夕之間,受這些人箝制,你也真有閒情!」

    聽著水蝶蘭似真似謔的言辭,李珣卻想到前幾日二人間立判生死的勾心鬥角,只覺得眼下這場景荒唐得很,也有趣得很。

    但不管這奇特的氛圍是建立在什麼樣的基礎之上,他還是頗為歡喜。

    「不過是侗名分罷了,你看宗門之內,誰能制我?」停了一停,他又道:「估摸著,傳信的人大概也要到了,我去看看,你呢?要不要跟去?」

    「當然,洞天之外這麼亂,天知道會有什麼變擦。為了我的性命著想,我自然要去看看的。」

    水蝶蘭也不客氣,就李珣看來,她這個理由,倒真是發自本心。有這樣一個大妖魔隨行護送,他省心不少,白然就沒有拒絕的道理。

    心念一動,分光鏡再顯神通,其上畫面像是流水般翻了過去,方圓數萬里範圍內,纖毫畢現,盡入眼中。

    站在此處,便好像是站在萬丈絕峰之下,俯瞰宇內,但覺一切盡在我手,那種意興飛揚的感覺,便是怎麼形容,都不過分。

    驀地,畫面凝定,李珣看著上面那熟悉的人影,微微一笑,袍袖一拂,撤了分光鏡,轉身走出軒外。

    李珣無聲無息出現在叢林深處,水蝶蘭跟在後面,嘖嘖連聲,對霧隱軒那玄妙至極的禁制,讚歎不已:「若在東南林海打鬥,便是鍾隱從天上飛下來,我都不怕了。當然,前提是……要有你這樣的禁法本事才可以!」

    這個讚辭很是有趣——姑且將它當成讚辭吧。李珣覺得,她這種說法,更像是催促李砌快點兒數給她這�面的門道,想來這「受制於人」的尷尬,她是絕不願意再持續下去了。

    這時候已經想到一百年後了?

    對水蝶蘭的心思,李珣僅付之一笑,同時略活動了下指腕,卻聽到「叮叮」的聲息在虛空中有規律地震盪著,微擡手腕,看著代表他人姓弟子身份一—「七鬼環」。

    上面,抽像的符紋凝就的鬼臉上,鬼眼微睜,兩點暗紅的微芒正頗有規律地閃動,作為幽魂噬影宗的大姓弟子,便可以從這閃爍的節奏中,看出與同門的距離。

    目標就在五里之外。

    他沒有耽擱,在茂密的枝葉間幾個轉折,像一隻無聲飛舞的蝙蝠,轉眼便跨越了這段距離,在臨近目標前的剎那,速度陡增!

    「呀!」

    枝葉緊密的樹冠上,響起一聲女子的嬌呼。

    呼聲很快斷絕,李珣修長卻沒有一點兒血色的手掌扣在對方咽喉上,指尖輕貼氣管、血脈,更以巧妙手法,鎖住她冥環竅穴,使她再沒有半點兒反抗之力。

    「是……是我啦!」

    樹上女修俏麗的臉蛋上血色盡褪,已給嚇得不輕。

    剛剛李珣透入她體內的陰火只需稍有動作,便能將她剛剛穩固下來的「無底冥環」攪得稀爛,至少十年苦修付諸東流。

    任她如何傲氣,也不敢在這時候表現出來。

    「我知道是你,好久不見!」李珣臉上神情變得好快,轉眼便消去眉目間的戾氣,唇角一勾道:「上次鬼靈返生之日,你正在閉關,我倒是想念得很。咱們有兩年沒有見面了吧,恭喜!」

    李珣這句「恭喜」卻是有緣由的。

    這位女修,正是當年李珣剛剛加入幽魂噬影宗時,口口聲聲稱呼的「應師姐」,應采兒。

    她此時忽然改了姓,根據宗門的規矩,顯然是有了大姓弟子的資格,便隨師承派系,改姓「閻」。

    理論上說,兩人現在的身份倒是差不多齊平,只是這些年來,閻采兒潛心修煉,而李珣修行在外,為宗門長了許多臉面,在眾位大佬眼中,地位自然不同。

    這一點,從閻夫人所發的敕令上,也能看山一些。

    照常理,師長發給弟子的敕令,要麼是表示傳訊、命令的「離魂」,要麼就是表示訓斥、處罰的「拘魂」。

    而閻夫人發來的,則是表示同輩交流的「飛魂」,這其實已經逾越長幼之別,但從另一方面來說,也展現出對他另眼相看的態度。

    對這一點,李珣明白,閻采兒更明白。

    在幽魂噬影宗這樣的邪道宗門�,實力和地位便代表著一切。所以,即使李珣這「下馬威」式的一手很讓她生氣,這個一貫驕縱的女修,也不敢表示出不滿,最終也只是撇了撇嘴。

    「哪比得上某人意氣風發,名揚天下。讓人等了兩天,還以為要給他收屍了……喏,宗主手諭!」

    中間那句話說得是模糊之至,便是以李珣的耳力,也沒聽清楚。而巳,最後幾個字也讓他小吃了一驚。

    「宗主手諭?怎麼不是夫人?」一邊說著,一邊接過她遞來的玉簡,神念一掃,便將其中信息攝入腦中:「嘉獎令?嘿,宗主好大方!」

    「當然啦,誰讓你把十八冥將滅了一大半,還大挫元難威風來著?所謂『本宗自鬼先生之後,再無此等英才』的話,可是那病癆鬼親口說的!」

    閻采兒口中的「病癆鬼」自然就是幽魂噬影宗的宗主,冥火閻羅了。

    作為閻夫人的弟子,無論是李珣還是閻采兒,對那個以殘病之軀,執掌宗門大權數百年的老頭,都是戒慎多,尊敬少,有這種稱呼並不足怪。

    她接著又道:「哼,這病癆鬼覺得大限將至,分外大方,喂,給了你不少好處吧!對了,你在這�停了有二十多天了吧,在弄什麼呢?」

    李珣對所謂的嘉獎並不怎麼在意,對閻采兒看似無心的試探,更是不置可否。

    他隨手將玉簡捏碎,拍了拍手道:「這事情算不得什麼,夫人應該不會讓你親自跑一趟,說吧,夫人有何吩咐,盡可道來。」

    這就等於是將閻釆兒的話給晾在了一邊,雖說師父吩咐的事情更重要些,可是她閻大小姐的面子也不能給這麼作踐不是?

    想到百鬼最初入門時的低調,再看現在那目空一切的模樣,對比之下,閻采兒險些咬碎銀牙,話中便不由透出些驕縱的本性來:「夫人當然有吩咐,不過,可是人家先問你的,你就不能說一下?」

    她總算沒有完全昏了頭,頂過去的話中,還有些類似撒嬌的成分在�面。雖說忤逆了對方,但應該還不至於……

    她的算計還沒結束,便驚見百鬼驀然伸手,捏住了她的下頷,微微使力,強迫她擡起臉來。

    百鬼的動作並不快,偏偏就讓自己避之不及,體內陰火漲落幾次,都被輕描淡寫地壓下,直到這個時候,閻采兒才明白,她與對方的差距究竟有多大。

    雖然心中頗有些恐懼,但這個驕傲的女修仍不相信百鬼敵對她怎樣,此時脾氣衝上來,乾脆就保持著一貫的姿態,明眸斜睨,倔強中又有些滿不在乎:「怎麼,有能耐了就欺負人?」

    李珣唇角微哂:「哪�,只是想看看閻師姐這兩年有什麼變化……為什麼處處擷掇葉如與我作對!」

    此言一出,閻采兒臉上便有些發白,只是仍然嘴硬:「葉兒不喜歡你,便是與你作對?我何時又觴掇她了?」

    「歸無藏是前車之鑒。」李珣歎了口氣,身子前傾,手上微一使力,兩人的面孔便相距不過數分,觸息呵聞。

    他幽幽道:「你要清楚,當年是有夫人在後,我們這些作弟子的,也心甘情願。而此時,夫人又在哪�?」

    閻采兒臉色越發慘白,李珣見了,又笑道:「我們不如比—比,夫人究竟是疼你多一些,還是看重我多一些!」

    「師父當然疼我!」閻采兒仍在強撐,仙語調實在缺乏底氣。

    李珣唇角一抽,笑容顯得分外陰冷:「是啊,夫人疼你,那我們鬧起來,假如,我現在就學那個歸無藏,把你當葉如,事後,夫人會怎樣?嗯?采兒師姐?」

    閻采兒臉上終現出懼色,便連嗓音也顫抖起來,難得的是,她還保持著倔強的姿態:「我就知道,你和歸無藏沒什麼兩樣……不,你比他更可恨一百倍!陰險一千倍!」

    李珣哈地一聲笑,手上順勢加力,強迫閻采兒的俏臉貼上來。

    閻釆兒低呼一聲,本能地閉起眼睛,旋即感覺到,對方在她臉頰、唇瓣上,輕輕啄動幾下。

    初時閻采兒身上還十分僵硬,在兩唇相接的時候,身上便軟了,依依唔唔地輕哼,也不知是抗拒還是渴望。

    唇分,李珣嘴角抿起,另一隻手擡了起來,三指拈著閻采兒的脈門,露出其指縫間冷冷的鋒芒。

    閻采兒最後一招被識破,臉上反而懼意全消,她「哈」地一聲冷笑,扭過頭去,道:「好啊,姑奶奶認栽,你上來就是了,就當是被狗咬了一口!」

    在這當口,李珣卻是展顏一笑,笑容�幾多無謂,幾多嘲諷:「好了,我說過,這只是『假如』!采兒師姐若是當真,未免就太小氣了些。」

    閻采兒被他的神情百變弄得呆了,她現在是真搞不清百鬼心中的想法了。她只是覺得,這個看似喜怒隨心的傢夥,每句言辭,都有著含而未發的深意。前後語句看似隨口而發,又有未明的聯繫。

    她自認為不是蠢人,可是現在,也被弄得方寸大亂,分不清哪一句是真,哪一句是假。

    失措之下,她也沒有精力再去繞彎子,只好將正事擺上來抵擋:「若你不害人,誰會與你計較,我本來是要和你說正事的……」

    話一出口,她便想到,這其實是自己先招惹對方的,不免有些尷尬。

    但話已出口,她只能故作不知,繼續道:「其實師父是想告訴你,那病癆鬼眼見就快不行了,宗門�現在亂得很,你在外面行事,還要小心加低調……最好求穩,回騰化谷住一陣子。」

    李珣眉頭一皺道:「就這些?」

    閻采兒不自覺瞪了他一眼,卻又想到剛剛的經歷,有些失措地偏過目光。

    「另外,陰謹長老前些日子曾對師父講,說她決意隱退,空出來的長老之位,病癆鬼有意在眾大姓弟子中尋人填補——你要是有那份心,師父她會幫你的!」

    說了一大串,閻采兒的心情也略穩定了些,藉著說話的機會,暗中打量對方的神情變化。

    然而令她失望的是,這廝臉上似笑非笑,看不出是心動又或無動於衷。

    沒辦法,她只能按照閻夫人數給她的法子,最後又道:「要我看,宗門用人,向來不拘一格,你也不必有什麼顧忌,有多大能耐,使出來好了。」

    說才說完,便看到百鬼目光掃來,那其中的光芒,競刺得她有些心慌,她不知是怎麼了,竟又畫蛇添足地說了一句:「呃……其實,我看,這也是師父的意思!」

    「夫人的意思,我明白!」李珣微微一笑,旋又垂下眉眼:「夫人一向是關照我的,我自然也要有所報答。依我之見,宗門諸長老中,論魄力,論手腕,也唯有夫人才能與宗主相比肩……

    「當然,你知道,這話是虛的。事實上我想說的是,夫人應該知道,入門六十餘年,她見我與哪個人走得近了?要知道,這關鍵時候,還是要分個遠近親疏的,請轉告大人,且放寬心!」

    他都坦白到這一步,閻釆兒還能再說什麼,只能點頭應承,然後忽然想到一點,詢問道:「聽你的意思,不回騰化谷了?」

    「這幾個月我還有事,回宗門的時候,大概要到明年的祭祖大典吧。」

    李珣心中計算了一下,對他而言,以前可有可無的鬼靈返生祭典,顯然巳佔了一個極重要的位置。

    不過,再過些時日,他要到摩蒼嶺赴約,明心劍宗那邊也有些事情要處理,這個時間表,大概就不會更改了。

    說了這麼一些話,閻采兒總算從剛才的尷尬中恢復過來,然而李珣給她的「教訓」,她也記憶猶新,也不敢再多事。便板著臉,保持著她最後的矜持,要和李珣作別。

    只是,李珣反倒先發了話。

    「我這邊也有件事,請你轉告夫人。東南林海這邊,勢頭很亂,似乎與六絕地之一的『霧隱軒』有關,只是這渾水越趟越大,我勢單力孤,很難成事,已決定置身事外。

    「若是夫人或者宗門有意,倒是可以派些人來,不過,銷魂妃子、坤元先生、腐骨童子……」

    他一連說出十幾個真人級修士的名號,這才苦笑道:「和這些人搶食吃,恐怕困難得很,請夫人自己決斷吧!替找向夫人問好。」

    趁著閻采兒發呆的空檔,他轉身離開。
引言 使用道具
herjiann
王子 | 2011-11-3 18:23:03

第三集  明心見性  第二章 復歸


    才飛出三四里地,水蝶蘭不知從哪�冒了出來,嘖聲道:「看得出,你在幽魂噬影宗�,過得很不錯啊。」

    「是啊,總不能讓阿貓阿狗都騎在頭上。」李珣回頭一笑,這話卻是依若水蝶蘭之前的語氣來說,當即將水蝶蘭逗笑。

    不過她很快就嗔怪道:「你怎麼能在我面前和那女人親熱?」

    「啊?」

    「啊什麼,別忘了我們現在是什麼關係!先前我容了你那個小相好,是看在她對你還算有情有義的分上,你不要趁此機會,得寸進尺!」

    李珣當即嗆了一口氣進去:「等等,你說……關係?我們是什麼關係?」

    「夫妻關係!」水蝶蘭理直氣壯地說出來,絲毫不顧此話一出,李珣的臉色變得多麼難看。

    他失聲叫道:「我們什麼時候成夫妻了?」

    「不記得了?之前下的『同心結』,本就是為了讓我體驗夫妻過的日子,才培育出來的。既然用了,那自然就是男婚女嫁,結為夫婦,這有什麼好奇怪的?」

    李珣張了張嘴,最終只是「哈」地一聲笑,笑聲中幾多尷尬與乾澀。

    從理智上講,這個夫妻的各目並沒有太多的意義,有或無,大家都是一樣。

    然而,從本心來講,讓他接受一個水蝶蘭這樣的女修……咳,準確的說,是女妖,作他的第一位,也可能是唯一一位妻子,他難以接受。

    他還想說點兒什麼,但水蝶蘭先一步開口道:「我現在的態度可是相當認真的!要知道,不論你我心中如何打算,在這至少一百年的時間�,我們便是在為對方活著。

    「就我所知,在男女之問,沒有任何一個名目,會比『夫妻』更適合。而且,我要嘗試一下這種感覺,這件事,沒得商量!」

    李珣為之苦笑:「嘗試?只憑你這語氣就不成了,『同生共死』便是夫妻嗎?那還有許多事情……你說得太理所當然了,反止我做不到!」

    「沒讓你現在做到,以後怎麼樣,誰也說不好,只要你有膽量!」水蝶蘭笑吟吟的回答。

    如此風情,是在挑逗他嗎?

    看著水蝶蘭如此神情,李珣驀然發覺,在這件事上,他的態度似乎太軟弱了些,無論是從哪個方面來說,吃虧的,總不是他吧。

    人的心態是最微妙的,先前還百般不願,念頭一轉,他反又覺得這事情好玩得很。

    兩人目光相觸,李珣發現自己開始明白水蝶蘭的想法了。不管是合作也好,夫妻也罷,在水蝶蘭這已經在世間生活了萬年之久的大妖魔看來,這百年的時間,不過是她漫長的生命中,一段比較特殊的經歷罷了。

    也許在開始時,她會感覺到很新奇,也有著常人難以理解的堅持,但隨著時光的流逝,她的好奇心也將漸漸褪去,而悠長歲月所生成的過於透徹的目光,也將穿透這其中「樂趣」的本質。

    也許到那時,就是她厭煩之日了。

    李珣甚至由此想到,當年妖鳳與林閣之事,與這種心態有沒有關係?

    就在他腦子漸轉清晰的時候,水蝶蘭忽然又道:「不過呢,我剛剛決定,暫時要和你分開一下!」

    「啊?」

    水蝶蘭低低一笑道:「我們成了夫妻,便要在一起嗎?不用擔心,『同心結』便是隔上億萬里,也依然有效,只是另一端的反應會稍稍遲滯些,嗯,有一炷香的工夫沒?」

    她顯然是有意轉移話題。不過,她想做什麼,李珣不想管,也管不著。反正,這一百年中,水蝶蘭怎麼也不會做出「傻事」來。

    初始的驚訝之後,他嗯了一聲,算是收到。

    兩人雖未必是一條心,但在某種程度上,卻頗為相知。

    水蝶蘭只看他的神情變化,便明白他心中大致的想法,也就不再多言,只是笑道:「我這就走吧,但走之前你要給我一個保證,我有隨時進出霧隱軒的權利。」

    「這是自然。」李珣沒有絲毫遲疑:「至少這百年中,就是這樣!」

    兩人相視一笑,水蝶蘭轉身便要離開,不過她又想起了什麼,轉臉道:「為了你我的小命著想,我再多說一句。你的身子隱患很大,若是這期間有什麼意外,你就修習《血神子》吧——我看你心竅處,也有不動邪心的印痕。」

    李珣一邊暗讚她的眼力,一邊也老實地點頭道:「雖然知曉,但自不動邪心之後的境界,便再沒有修煉過。」

    「這樣就好。《血神子》的煉體之法,雖是魔道,卻也宇內獨步,固然不能治本,但怎麼也能護住你的小命……但願你不會落到那種地步。祝好運!」

    水蝶蘭身形飛起,匆又回眸一笑道:「記著,保命第一哦!」

    笑語聲中,她的身形猛然模糊起來,下一刻便消失不見。

    李珣看著她消逝前的立身所在,露出苫笑:「要我修習,總要告訴我理由吧,這女人……」

    他心中說不出是什麼滋味兒。不知怎麼搞的,按理說,他現今的實力,怎麼也算是一號人物了,感覺中卻總不如水蝶蘭這般的從容灑脫,有強者、高人風範。

    這讓他在交談中,不自覺就落入被動。

    是閱歷的問題嗎?還是其他的什麼東西?

    不過在另一點上,他相當清楚,隨著顧顰兒、水蝶蘭的先後離去,東南林海中雖還是各方人馬打生打死,但對他來說,已經漸漸沒了意義。

    無疑,他是這場亂戰中,最大的贏家,這也使他有資格以睥睨的眼神,俯瞰這林海中方興未艾的鬧劇。

    這種感覺,非常之好!

    現在,他手�有了霧隱軒,這是使他立於不敗之地的基礎。

    他在明心劍宗、在幽魂噬影宗的地位,也正逐日上升,這是他逐步積累的資本。還有呢,還有就是那馬上就要面對的,可以讓他出現質的飛躍的巨大資源。

    想到這�,他心中一動,應他所想,幽二纖長的手指拈著一封香箋,探出虛空。李珣伸手接過,看上面已經可以倒背如流的秀麗字跡。

    「摩蒼嶺之約已訂,弟子當攜全本《陰符經》以還,往見恩師。」

    「摩蒼嶺……」李珣深深地吸了一口氣,然後,他一把抓著幽二那仍未縮回去的纖手,猛力一拉,硬生生地將傀儡從虛空中扯了出來。

    不出他所料,幽二受此變故,依然是神情平靜。

    這樣的情形,怎麼看,也沒有一個活人應該擁有的氣息啊!

    伸手輕捏著幽二小巧精緻的下巴,看那平靜,或者說是木然的面容,他咬了咬牙,下定決心:「六十年了,必須要有個了斷!最多,不過是辣手摧花罷!」

    將香箋遞回,他冷然開口:「回信,就說:面談!」

    最後兩個字,便如同兩顆冰珠,森森然滾落。

    秦婉如與幽二的「聯繫」,算起來,已有近三十年了。

    在幽二恢復了往日記憶之後,李珣便不顧她神智尚未完全成熟,果斷地與秦婉如「恢復聯繫」。

    事實證明,這是非常有效的一步棋。

    通過一個僅師徒二人才知曉的特殊管道,李珣假以陰散人的語氣,炮製了一書信送去,便讓秦婉如堅定了數十年來,已漸漸搖擺的信心,使她堅信陰散人還活在這個世上,並且在某處閉關養傷,以圖復出。

    在隨後的日子�,這對師徒的聯繫便從來沒有斷絕過。

    雖然「陰散人」常以閉關為理由,三年五年沒個音們,但幾十年下來,李珣這邊積累的信件也接近了七百封。

    在這些信件中,秦婉如毫無保留地將她現今的情況交代明白,包括她的修為進度、宗門事務,甚至是一些極瑣碎的生活小事,也詳細無遺地傾訴而出。

    當然,其中也包括了她威脅李珣,圖謀《陰符經》全本一事。

    李珣便從這一類的信件中,找出她對自己的觀感、認識、評價,然後再做相應的佈置,正因為知已知彼,李珣的佈置才能夠天衣無縫,使聰慧精明如秦婉如者,也看不出半點兒破綻。

    不過,這始終只見其文,不見其人的日子太過長久,也終究會惹人生疑的。

    最近幾次聯絡,秦婉如便時常問起「恩師傷勢如何」、「何時出山」、「弟子前往拜見」之類的話,更在字�行間,都顯出事態緊張,要請陰散人出山主持大局的意思。

    如果再一味地避而不見,恐怕秦婉如的疑心,將會再度擡頭,而一旦萌芽,便會一發不可收拾。

    對此,李珣心中再明白不過,也正因為如此,才有了這次藉返還《陰符經》一事,而訂下的摩蒼嶺之會。

    李珣負手走在摩蒼嶺崎嶇陡峭的山路上,心情複雜得很。此時,他已化成「明心靈竹」的形象,迎候將要到來的約會。

    早在五天前,他就到了這�,並且在周圍下了好一番功夫,為的就是以防萬一。

    他現在就忍不住在想,萬一幽二騙不過去,雙方翻臉動手,秦婉如固然不敵,可他這幾十年來的心血,怕就要付之東流了。

    他絕不願意出現這種情況,畢竟,這幾十年來,他頂著陰散人的名頭,在陰陽宗上出的力氣,絕不比秦婉如差到哪�去。若是就此竹籃打水……

    正出神之際,他心中忽生感應,一開始,他還以為是秦婉如到了。

    不過很快他就否定了這一猜測。

    破空聲太雜了,至少有十多人的樣子。而且,這聲音的轉折變化,好生熟悉。

    他身形一晃,搶入了山道一側的亂石堆中,此地早被他佈置了許多禁制,藏身其中,不慮被人發覺。

    他剛剛隱去身形,天空中便是一道青芒閃過,緊接著,連續十四道光影緊隨其後,劃空而去。

    「文海?這麼巧?」

    直到劍光越過山那頭,李珣才收回目光。

    剛剛過去的那一撥修士,領頭的,正是明心劍宗三代弟子之首的文海大師兄。

    其餘人等,自然就是李珣在明心劍宗的師兄弟,驚鴻一瞥間,還真見到幾張熱面孔。

    他們到這兒來幹什麼?他記得,文海最近幾年都在山上閉關修煉,怎麼又領了一夥師兄弟行色匆匆地趕路?

    李珣感覺,連霞山上恐怕有些事情發生了……

    可為什麼他沒有接到訊息?

    跳上山道,他皺眉思索了一會兒,終於還是決定將此事暫放一邊。

    事情總有個輕重緩急,在他看來,今日在摩蒼嶺上,對秦婉如這「一戰」的重要性,是任何事情都比擬不了的。

    而且……秦婉如已經來了。

    細微的衣袂破空聲方起又落,挾帶的輕風將一股沁人肺腑的幽香送來,而與之同時,輕柔如水的聲音響起在耳邊。

    「珣師弟,別來無恙?」

    李珣聞聲回頭,眼前卻是一亮。久不見秦婉如,她的風姿倒似是更為動人。

    雖是到這千里無人煙的荒山野嶺來,她依然是華服美飾,倒似個出來遊玩的大家少婦。

    她穿一件碧浪絲織就的翠色袖衫長裙,上綴水波紋飾,非但青翠欲滴,且其上水光若隱若現,在陽光下反射出五彩光芒,美不勝收。

    袖衫領口略低,微露胸前一抹白皙,及下方淡粉的小衣。為此,她在肩上用一雙玉連環扣著一襲薄如蟬翼的輕紗罩衣,略做遮掩,長袖飄飄,有如神仙中人。

    見到這般絕色,任李珣心情如何低沈,一時間也是為之目眩。

    也因受到這樣的刺激,他的情緒猛地昂揚起來,目光毫無顧忌地在秦婉如身上打量,對心中所欲,也絲毫不加掩飾。

    「珣師弟!」秦婉如輕哀了一聲,玉頰微紅,一拂袖,絲紗錯落,暫擋住李珣太過直接的眼神,偏又在輕嗔薄怒間,顧盼生姿。

    那若隱若現的情致與矜持揉作一處,令人見而銷魂。

    被這麼一叫,李珣猛然回神。

    他心中暗驚,知道秦婉如眼下必定是修為長進,否則平日�已見慣了的艷色,為何偏能從中找出種種別樣的滋味兒來?

    驚訝之後,他又滿是期待,如果能將這樣的絕代佳人收服,何其美哉?

    一時間,他已經忘記了諸般煩惱,哈哈一笑道:「秦師姐是越發動人了,小弟一時失態,莫怪!」

    「失態,怎會呢?師弟是出了名的閱盡花叢,嗯,剛剛與『逆水勾』分手,感覺如何?聽說,她可是極出色的美人兒呢!」

    李珣又是一笑,心中卻暗驚通玄界消息傳播之快。幸好現在還沒有人知道,東南林海最大的一塊蛋糕,已是他的囊中之物,否則現在他恐怕已是寸步難行!

    他打了個哈哈,按照對閻采兒的說法,稍加改動,將東南林海之事說了一些,滿足了秦婉如的好奇心。然後,直接步入正題。

    「秦師姐,小弟幸不辱命,這�,便是《陰符經》最後三頁的手稿,請你驗一下吧。」

    他大大方方地從懷中拿出手稿,遞了過去。

    秦婉如臉上現出驚心動魄的喜意,伸手來接。

    然而,在指尖輕沾到紙張的時候,她卻停了手。

    李珣一怔,接著便聽到她低低一笑:「說起來,這幾次你交這手稿,還是頭一回這麼爽快……不是有什麼機關吧?」

    李珣心中一激,知道自己心急,不太自然。只是他也不是省油的燈,面上一點兒不顯,只是將手稿一揚,微微笑道:「秦師姐好眼力,罷了,有件事,咱們預先說清楚也好。」

    秦婉如淺笑嫣然,那笑容�似乎就是在說「果然如此」。

    李珣既然已有了準備,便不急不躁,悠然將手稿收回,負手身後,這才道:「自當年在北極重逢之後,已有六十餘年了吧?」

    秦婉如從容道:「六十二年。」

    「不錯!是六十二年。」李珣一笑又道:「六十二年�,我七入宗門秘庫,冒著天大的風險,為師姐你抄錄這《陰符經》,迄今為止,我可曾提過條件?」

    秦婉如明眸一轉,搖了搖頭道:「不曾提過。」

    「好,好得很,師姐能記住,我便感激!」李珣做出長長籲氣的模樣,臉色平淡,卻又有激流湧動的前兆。

    「那我今日便要提個條件!師姐允了,我順順暢暢地將手稿奉送,而若不允……嘿,那就要請師姐自去止觀峰的宗門秘庫,翻找抄檢吧!」

    秦婉如輕「咦」一聲,奇道:「師弟好大的氣,你且將條件說來,若是合情合理,我也沒有不允的道理。」

    李珣將三頁手稿拿回身前,輕輕一彈,方笑道:「其實也很簡單,師姐今後若事情吩咐,小弟也樂意幫忙。只是尋常之事也就罷了,像這樣拿著身家性命來賭的事情,還是少做為妙!

    「就是做了,師姐也應該拿出些誠意來!而不像現今這般,理所當然……師姐可懂得小弟的意思?」

    秦婉如目光閃動,繼而便失笑道:「懂了,師弟是嫌本大利小,做了賠本兒的買賣。」

    「師姐是在裝糊塗!也罷,我就說得更清楚一些!」

    李珣冷冷一笑道:「當初師姐要我做事,我應了。這一來,是我身處險境,內外交迫,只有師姐伸了一把手,我感激;二來麼,師姐也拿著我的把柄,我害怕。

    「再者,師弟我在宗門內的位子不是太穩當,萬一出個什麼事,我也忌諱……」

    秦婉如輕笑一聲,道:「那麼現在師弟你是不感激、不害怕,也不忌諱嘍?」

    李珣向空中拱了拱手,道一聲「不敢」,旋又笑道:「有師叔在,我這做師侄的,自然不敢做那些蠢事。不過,說也奇怪,這六十餘年,對師叔倒是少見,師姐,她老人家身子一向可好?」

    秦婉如唇角顯出一絲嘲弄的弧度,在李珣的注視下,她輕啟朱唇,柔聲道:「難得師弟關心師尊的身子,托福,師尊閉關日久,已覺得氣悶,正想著出來散心呢,大概不久之後,師弟便能拜見了!」

    李珣強忍著心中的狂笑,臉上做出半信半疑,又頗為忌憚的神情。

    而這些神情一閃而逝,剩下的,便只有「故做的」從容淡定:「師叔玉體安康,當師侄的自然高興……對了,還是說剛才的事,我的條件,師姐可同意麼?」

    對這樣的空口許諾,秦婉如自然沒有拒絕的道理,她微笑道:「當然!」

    「好!」李珣手上輕輕一抖,將手稿遞了過去,秦婉如素手輕擡,拈著另一邊,兩人目光相觸,對視一笑。

    李珣放開手指,秦婉如輕抽……抽之不動!

    不知何時,這手稿的一邊,已被另一隻同樣瑩潔如玉的纖手拈住,看這模樣,沒有半點兒放手的意思。

    兩人一驚擡頭,入目所見,又讓二人同聲呆住。

    眼前站的,是一位絕色女冠,眉目精緻如畫,又有堂堂高華之氣度,一身尋常的玄葛道袍穿在她身上,也生出令人眩目的風采來,臂彎掛著的拂塵與長長的袍袖隨風輕擺,飄然欲仙。

    在時間僵滯了數息之後,李珣和秦婉如同聲驚呼——

    「師尊!」、「仙叔!」

    陰散人微擺拂塵,打破了這由於震驚過度而生成的短暫的僵滯。

    她目光微閃,手上稍一用力,秦婉如便忙不叠地鬆開手,美目中已然是水霧盈盈:「師尊……」

    話才開了頭,她的嗓音便啞了。

    陰散人卻只向她這邊投來了淡淡的一瞥,接著便低頭看手上三頁紙張。

    稍稍一翻,她便被這上面的文字吸引住了,看了兩行,又搖頭輕歎:「真是《陰符經》啊……」

    歎息聲中,自有一番滄桑迷離、又悠悠不盡的意味兒。

    秦婉如聽得鼻頭又是一酸,忙從懷中取出一本由冰蠶絲織就的薄書,恭恭敬敬地雙手奉上。

    「師尊,徒兒已將《陰符經》集齊在此,請師尊過目!」

    陰散人也不擡頭,隨手接過,口中則淡淡道了一聲:「做得好,這些年,苦了你了!」雖只是一句平常的贊語,聽在秦婉如耳中,卻讓她再也忍耐不住,珠淚滾滾而下。但她的身子依然立在當場,可見陰散人所立規矩之嚴。

    李珣滿臉的震驚、迷惑、惶恐,他不敢去看陰敵人,而是用已經散亂的目光瞅向正淚流滿面的秦婉如。

    感覺到他的眼神,秦婉如輕拭淚珠,又展顏一笑,笑容�,卻是滿溢著喜悅與嘲弄。

    李珣身子發僵,悄悄地退了那麼一小步,就是這麼一個動作,引來了陰散人淡淡一瞥。

    「咕咚」一聲,李珣一屁股坐在地上,一臉的死灰顏色。

    秦婉如看到他這種神情,笑容反倒淡了些,就在這一刻,時光似已倒流,大國師、小國師、秦妃聚在一起,輪迴一圈之後,弱者依然還是李珣。

    陰散人一瞥之後,依然低頭去看全本的《陰符經》,她細細地看,從頭開始,一頁一頁地翻著,神情恬淡,不慌不忙。

    看她的姿態,彷彿這是書墨清香的書齋,而不是兔走鷹飛的野外。

    沒有人敢打擾她,在這種氛圍下,在場的兩人連呼吸都要盡量放緩,免得引起陰散人的不滿。

    就這樣,秦婉如站著,李珣坐著,小心翼翼的沈默一直持續了下去。

    李珣坐在地上,驚恐之色猶存。其實在他心�,「驚」或許有,但「恐」就沾不上邊兒了。

    他現在更多的是驚疑:「這幽二是怎麼搞的?剛剛做的不是挺好嗎?保持莫測高深的姿態、盡力與記憶中的『自己』靠近、盡量避開與秦婉如的眼神接觸……一切的一切都做得近乎完美,怎麼在最後一個環節上卡殼了?」

    他偷偷地打量那部《陰符經》,開始後悔送出之前,沒有讓幽二先「過過目」。

    李珣此時也在考慮,當年陰散人就是因為強參半部《陰符經》而走火入魔,性情大變,如今讓她看到全本,又會產生什麼變化?

    擔心之下,他開始通過與幽玄傀儡的特有心靈聯繫管道,查探事態變化。

    然而,一試之下,他便真正地驚呆了——與傀儡心神相通的神念感應,已經斷絕!

    在傀儡與控制者之間,一般來說,有兩個互不統屬,卻又相輔相成的聯繫管道。一個是元氣的循環回流通道,典籍上稱為「冥絡」,李珣修煉的幽玄影身,便是依托這一通道而成。

    另外便是神念感應聯繫,藉助這感應,他便可以在第一時間獲知傀儡身上的種種變化,也可以遙控指空傀儡的各類行動,典籍上命名為「幽脈」。

    「幽脈」是一種非實質,卻又無比真實的聯繫,其中牽涉到了數以十萬計的複雜氣機連接,以李珣強大的推演能力,在大部分時間內,仍然是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

    平日修煉,也只能照本宣科,小心溫養。

    然而此刻,「幽脈」中斷了!

    若不是「冥絡」仍然保留,且幽玄影身運轉良好,李珣怕是要起身逃命去了。即便如此,這種從「無所不知」,猛地掉至「全無所知」的感受,依然讓他難過得直想吐血。

    此外,還有一個要命的問題,漸漸顯露端倪:沒時間了!

    自天冥化陰珠再遭重創,李珣完全是靠本身修為,延長傀儡駐形存世的時間。

    提取九幽地氣、維持其輸送、轉化的技巧要求,便如同走鋼絲一般,最是費神不過,李珣真不知自己還能撐上多久。

    天氣並不熱,然而李珣額頭,已是汗珠頻出,氣色越來越差,再這麼下去,他怕是連站起來的力氣也沒了!

    目光掃過秦婉如,他咬牙做出了決定。如果真不行,就喚出幽一,撕破臉吧!

    這個念頭剛生山來,他又是一震,「冥絡」也出事兒了,幽二身上氣感越來越強,而所要提取的九幽地氣,卻是越來越少。

    可是,失去了九幽地氣的供應,傀儡又怎能在此界駐形?

    更要命的是,因為九幽地氣的需求越來越少,「冥絡」也似開似閉、好像要效仿「幽脈」一般,即將斷絕。

    李珣已經到了懸崖邊上,他需要立刻做出決定,而他也做出來了。

    「與秦婉如翻臉,總比連幽二都要丟掉要強得多,拼了!」

    李珣再不遲疑,猛然立訣施法,要將幽二收回。

    然而,令他肝膽俱裂的是,靈訣掐動之後,幽二竟然全無反應!

    投過去的氣機,亦如石沈大海,甚至連個回音也無!而「冥絡」的感應,也是越來越淡了。

    他睜大眼睛,向幽二那邊看去。美麗的傀儡依然在那兒閒適地翻頁品讀,纖指輕撚,亦有一番風情。

    這時,她正好翻閱完冰蠶絲頁,目光轉投向那三頁手稿,或許是感覺到了李珣的日光,她向這邊投來一瞥。

    此時正是「冥絡」將斷非斷的剎那,而李珣也看到了那雙明眸中,已消失了一甲子之久的耀眼光彩!

    這並不是修為臻至絕頂的神光,當然也不是九幽地氣透瞳而生的氣芒,而是源於生命之內核,為宇宙間最神秘莫測的幽幽靈光!

    看著這對明眸,李珣像是被扔進了千里無人的荒原,彤雲漠漠,一望無邊。

    眸光的每一次波動,都如同空中滾滾的陰霾煞氣,此去彼來。湧動間冰封千里,足以將人的靈魂凍結。

    已經很多年沒有感覺到的恐懼——純粹的恐懼,在這一刻猛然降臨。

    巨壓之下,李珣腦子中的某根弦嗡然震鳴,帶動著他全身的肌肉,進入了最緊張的狀態中。

    也許在下一刻,他的理智之弦,便要斷成兩截。

    然而,他的理智終究沒有喪失——數息之後,在一波潛隱的氣機牽動中,他的大腦中驀地回頗回來巨量的信息,在這一刻,「幽脈」重開;但也在這一刻,「冥絡」斷絕!

    這是個不可思議的現象。如果說「幽脈」的斷裂表示著李珣主導力的喪失,那麼「冥絡」的斷絕,幾乎就等於是幽玄傀儡丟掉駐形臨世的根本——除非它已經可以自主地攝取九幽地氣以自足。

    很快的,回饋回來的信息證明了這一點,而李珣也更糊塗了。

    這算是駐形永存呢,還是驚天大反叛?

    劇烈的變化讓李珣一時間反應不過來,而這個時候,幽二恰好翻完所有的手稿,將這薄薄的冊子在手上輕輕一拍,低歎了口氣。

    「可惜,晚來了如許年!」

    這話一入耳,李珣眼前便是一亮。

    只因為,這語法上聽起來極古怪的話,正是李珣早先與幽二規定的暗號,表示從這一刻起,幽二便要按著先前的計畫行事了。

    抱持著相當的希望,李珣又擡起頭來,再一次看到了幽二那雙已經「昇華」的眼眸。

    而這一次,兩人日光一錯而過,可李珣分明已經看到,幽二深邃難測的眸光下,依然刻印著的灰白色記。

    他暗中籲出一口長氣,雖然還有些迷糊,但現在看起來,事情變化的方向,卻是朝著有利於他的這邊發展。

    怎麼,是老天爺終於開始眷顧他了?

    在瞬間的目光接觸之後,幽二,現在也可以稱為是「陰散人」,再不看李珣一眼,微一側身,拂塵輕擺,眸光掃向秦婉如。

    只這一個眼神,便讓秦婉卯再一次淚眼朦朧。

    李珣最擔心的一個破綻,就這麼莫名其妙地給遮掩過去了。

    陰散人表現的就是一位與愛徒多年沒有見面的師尊,但由於二人在這段時間「聯繫」密切,她又不能顯得太過急切,其中火候的拿捏十分重要。

    就李珣的觀察,陰散人做得恰到好處。沒有多餘的話,僅是淡淡的一句:「婉如,你隨我來!」

    秦婉如應了一聲,目光卻又移向跌坐在地上的李珣。

    見她目光移過來,李珣忙在臉上顯出了恐懼、迷惑揉和在一起的複雜表情,最後,又歸結為神思的茫然無措。

    秦婉如用眼神請示,該如何處置這「可憐的傢夥」。

    陰散人唇角輕輕勾畫一絲意味悠長的弧度,只用餘光瞥了一下,低笑道:「何必操心。聰明人,便應該知道要做什麼事!」

    李珣的眼珠子動了動,這細微的變化,便足以給秦婉如透露出某種信息。

    果然,秦婉如沒有對此表現出任何懷疑,只是再送來一個勝利者的微笑,這才隨著陰散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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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erjiann
王子 | 2011-11-3 18:23:28

第三集  明心見性  第三章 玉嬰


    秦婉如自以為是勝利者,然而她卻不知,即使是遠出數里之外,她這個「勝利者」的一言一行,也沒有脫出李珣的監控。

    即便做不到有如目見,但那種與陰散人一而二、二而一的奇妙感應,便是在之前「天冥化陰珠」為中樞主導時,也是沒有見識過的。

    這《陰符經》竟然如此神效?李珣開始準備將此書給幽一瞧瞧了。

    陰散人那邊,兩人自然是先敘一些師徒別後之情。但因為這六十年來雙方「聯繫」不斷,該知道的事情都已知道,見面除了更顯激動外,也沒有什麼新意。

    不過,沒有新意才是最讓李珣放心的。

    從此刻起,秦婉如六十年未見陰散人,積累下來的種種猜測和懷疑,都煙消雲散。

    而陰散人的強勢回歸,也在轉眼間控制住了秦婉如的心神,大概不必再花什麼力氣,陰散人便能如六十年前一樣,對秦婉如有著絕對的領導權。

    前景如此美妙,以至於李珣都想放聲大笑,以釋放心中的得意之情。

    而此刻,師徒的對話也進入到正題。

    第一個問題,便是關於李珣的。

    秦婉如正請教師尊,如何處置那個「可憐蟲」,話中似乎已有了過河拆橋的意思。

    「這麼有趣的傢夥,留著罷!」

    陰散人的語氣無所謂重視與否,便像是對待一個寵物或玩具那樣,淡淡然,卻自有一番氣度在其中。

    只這一句話,便能有當年那位的九成神韻。

    任是李珣如何知根知底,聽了這句,心中也不免泛出些特別的味道來。

    秦婉如自然沒有意見,她隨即又提了幾件關係到「陰陽宗」的事情,陰散人此時果然是靈智大開,也不需要李珣再提點,隨口應對,配合她對事件背景的熟悉,臨機處置之下,競然是天衣無縫。

    李珣都聽得呆了。

    秦婉如只當這是應該的,恭敬地聽訓。

    待諸事告一段落,稍停了一下,又低聲道:「徒兒冒昧問一聲,師尊的傷勢可曾痊癒了?」

    「嗯?」

    和著李珣的心情,陰散人一聲低低的鼻音,便將詢問、不滿的情緒活現出來。

    相對應的,秦婉如的聲線中也多了一分嬌氣、一分委屈:「師尊明鑒,婉如在近日偶然聽聞了一件『寶貝』,卻不知師尊近況如何,才有此一問。」

    「寶貝?」

    「正是。婉如早年聽師尊說起過『爐鼎易得,玉嬰難求』之語,也放上了心上。前些日子,機緣巧合,在一對散修道侶身上發現此寶,此時,『寶物』已經足月,不日降世。地點就在這摩蒼嶺附近……您意下如何?」

    李珣聽得一頭霧水,可陰散人顯然是明白的:「玉嬰?是如意玉嬰吧,這確是件好寶貝,只可惜,我已貫通《陰符經》,寶物再好,於我無用。你取用便是了!」

    秦婉如低聲應是,聲息雖短且小,但李珣仍能聽出其中難掩的喜意。

    顯然這玉嬰是件極難得的寶貝,這讓他心中有些癢癢的。

    但如果真讓陰散人這麼做了,或許是合了他的意,卻絕不符合陰散人的性情。

    而且,即便他與陰散人心神相通,但這種太過詳細的信息,還要口口告知方可,他還不知這所謂的如意玉嬰,究竟是個什麼玩意兒呢。

    這邊正揣想中,秦婉如又道:「師尊破關出山,可曾想好去哪�了麼?婉如當隨侍左右……」

    「免了吧,雲藍柯眼見退位,正是你用功的時候,早日取了宗主之位才是正事!」

    雲藍柯便是陰陽宗的宗主,陰散人說起他來,語調殊不客氣,倒似還沾染了些當年讓此人趁機上位的不屑。

    秦婉如低聲相應,語氣卻是堅定得很:「宗主之位婉如勢在必得,掌宗之日,必定力起沈痾,如今師尊又參透《陰符經》,合當本宗中興!」

    「中興?聽起來不錯!」陰散人微微一笑:「若你要中興,便中興吧,現在,我只對有限的幾人感興趣,比如,古志玄:又比如,李珣。」

    「李珣?」秦婉如語氣十透著些迷惑的味道:「師尊重視古志玄,弟子並無異議,至於那李珣,究竟有何異處,值得師尊您來費心?」

    李珣在遠處精神為之一振,知道戲肉來了。

    只聽陰散人悠悠地道:「此子現在自然不如古志玄遠甚,不過,他心性堅忍,手段狠辣,機緣、資質又是一等一的優秀,前途未可限量。更難得他這些年來,在正邪兩宗,都頗有建樹,手中控制的資源,你不可小視!」

    「師尊的意思是……」

    「此人用不好,是個麻煩;用好了,卻是個極厲害的臂助。我且問你,你可有信心,將他控制在於你我有利的範圍內?」

    秦婉如分明遲疑了一下,而僅是這一遲疑,陰散人便不再給她說話的機會:「如此,我瞭解了。若你沒有十足的把握,便不要再存著完全控制他的念頭,你明白我的意思嗎?」

    「師尊是說,和他有限度地合作?」

    陰散人低聲一笑,道:「火候你自己把握吧,倒是這人心思狡獪,還要殺殺他的邪思歪念,這個,便由我來做吧!你自去辦你的事。」

    幽幽的語辭讓明知其中奧妙的李珣也打了個寒顫,她身邊的秦婉如自是沒有懷疑的道理,只道「一切聽師尊吩咐」,至此,師徒對話告一段落,兩人又向這邊走過來。

    李珣慌亂調整好表情,做出聞聲而動的模樣,但在他目光瞥到陰散人身上時,卻又猛地瑟縮一下,慌張地移到秦婉如臉上,目光中的涵義越發複雜,大致可以這麼解讀——

    「你騙我!原來開始時,你也不知陰散人的死活!」

    秦婉如笑吟吟的神情則可視為最好的回應:「你自己上鉤,怪不得別人!」

    兩人目光交錯,秦婉如淺淺一笑,笑容中,也不知有幾分同情,幾分幸災樂禍。

    便在這個笑容�,她再向陰散人施了一禮,飛天而去。

    場中只留下了李珣和「陰散人」。

    幾乎就在秦婉如離去的同時,陰散人眼中充盈的神光忽地慢慢地黯淡下去,就像是兩顆失去光澤的珍珠,再沒有了那奪魂攝魄的魅力。

    就是這麼一眨眼的工夫,陰散人褪盡光華,又還原成了只能聽人指令行事的幽二。

    李珣猛吃了一驚,從地上跳起,一時間不知該用什麼表情才好。人的心思就是這麼奇怪,先前幽二有如脫胎換骨的表現,讓他在驚直喜中,幾多恐懼。可是現在,幽二給打回原形,他又滿心的不甘起來。

    雖然不知其間究竟發生了什麼事,可是那樣一個既聽話又有智慧的傀儡,難道就只能存在這麼一小會兒?

    他目光又瞥向幽二手中「失而復得」的《陰符經》——如果將這玩意兒再看一遍,會不會再生出之前的效果?

    正搔頭苦思的時候,他忽覺得不對,擡眼一瞧,山道上平靜得很,並沒有什麼異處。但他一下子警覺起來,先平抑心情,隨即四顧掃視,連偵測氣機都放出去幾束,卻依然沒有所得。

    皺起眉頭,他也不怎麼相信,能有人可以越過他布下的層層禁制到他周圍,仍不被他發覺。

    可是,剛剛那感覺是怎麼……動了!動了動了!

    李珣忽地發現,幽二本來平靜至乎死寂的眼神,在前一刻,輕輕地波動了一下。

    開始他還懷疑是錯覺,但很快的,那眼眸中的靈光便由點點滴滴而逐漸連成一片,最後化為一層如虛似幻的輕煙雲幕,不可見底。

    然後,幽二閉上了眼睛。

    李珣深吸了一口氣,以抑制怦怦亂跳的心臟。他小心翼翼地邁出了一步,想上前測一下幽二的情況。然而,在他第二步將邁未邁的剎那,幽二睜目,光芒如冰如雪,刺膚生痛。

    李珣駭然上步,緊接著,他便看到幽二,不,是這個突然活過來的絕色女冠,用一種極為奇妙的眼神打量他,而她的眼眸中,則迅速堆積了層層冰雪。

    「原來是你!」女冠臂彎處拂塵輕攏,啟唇冷誚一笑:「看來,我終究還是小看了你!」

    一語未舉,她明眸輕擡,那光芒流轉之際,彷彿倒流時光長河,人影重現。

    恍惚中,李珣似乎回到了六十年前,嵩京城外,聽到那絕色女冠似平和,又淩絕世間的話語——

    「通玄三十三宗門,百萬修士,都喚我做……陰散人!」

    剎那間,千里陰霾平地起,李珣衣衫無風自動,獵獵響起。

    在這一瞬間,他被這女冠和自己逼上絕路,也在這種時候,他滿眼的驚惶、猶疑彷彿被大風拂過的沙塵,一發不見。

    留存的只有令人心悸的決絕。

    便是陰散人回來又如何,我與當年,也是不同!

    女冠一側的虛空驀地碎裂,幽一像是燃著火的惡曉,跨空而出,粗厲的掌指上,爆發出比任何神兵利器都要可怕的血紅氣芒,一掌橫切。

    面對這可以將她撕成碎片的手刀,女冠只是用目光瞥了一下,就再無任何動作,唇角甚至還露出一絲似笑非笑的弧度來。

    她似是在說:「毀了我,你可捨得?」

    「停手!」

    在氣芒即將破膚而入的前一刻,李珣大叫一聲,幽一的手刀戛然而止,只是餘波與大氣激盪,發出一聲令人牙酸的低響,吹動陰散人的長髮,飄然欲飛。

    也在這一刻,女冠眸光閃亮,那明暗錯落,意蘊無窮的靈光,便是他初時避之唯恐不及,之後又無比憧憬,而如今則亂成一團的罪魁禍首。

    李珣也學陰散人閉上眼睛,一會兒之後又睜開,並與之同步的做了一個深呼吸。

    通過這簡單的調節方式,他的心情暫時達到一個較穩定的水準。

    籲出最後一口濁氣,他向前邁步,第一步還有些猶豫,但一步落下,他便再不遲疑,上前兩步,一直到和女冠臉貼若臉的距離,才停了下來。

    此時他已經比幽二高出小半個頭,所以,他是在用一種相對睥睨的目光,俯視下去。

    說實話,他仍不願意和對方目光相接,那�射出來的力量,足以抹消掉他剛剛建立起來的決心。

    不能在目光交鋒中勝利,他就用行動來表示。

    他伸出手去,就像六十年來無數次進行的那樣,去捏幽二晶瑩小巧的下巴,就是主子對奴婢那樣。

    他喜歡用這種方式,表達自己強烈的優越感。

    然而這一次,只是輕輕的一個後仰,幽二避開了。

    李珣臉上勃然作色,他的身子立時繃緊,如斯回應,旁邊幽一的血眸更像是在燃燒。

    在心中突然蒸騰的衝動之下,李珣眼中光芒瞬間變得淩厲起來,他第一次主動尋求與女冠進行目光接觸,兩人的目光狠狠地撞擊在一起,對方的眼神仍然散發著令他週身不適的力量。

    可是,最終李珣還是撐了下來。

    緊接著,他從喉嚨�爆出一聲低吼:「不準動!」

    女冠的身子明顯一僵,隨即便萌生了一些掙紮的跡象,只是在此一刻,天地間似乎有一股無形的力量猛地爆發出來,像一條堅不可摧的長鏈,將她緊緊鎖住。

    李珣的手指再沒有落空,穩穩地捏在她下頜處,繼而五指伸展,死死地扣住咽喉。

    在此瞬間,一股從內心深處進發出來的強烈喜悅,隨著心臟的猛力脹縮,裹挾著血液,霎時間佈滿他全身每一個角落。

    他放聲大笑,手上扣得更緊,一點也不擔心會將手中的絕色扼死當場。

    女冠的眼神迅速地黯淡下去,她微暝雙目,不再看那張近在咫尺的臉。但在她面容的眉目間、紋路�,卻已是滿滿的失落與慨歎。

    看著這樣的神情,李珣身上的血液都在燃燒。

    「你騙我,哈,原來你在騙我!呵呵……好險哪,險險就被你瞞過!賤人!」

    他鬆開手,但轉眼就是狠狠的一拳轟上,沈濁的皮肉交擊聲響起,幽二的身子向後微仰,還沒有直起來的時候,李珣已經如惡虎般撲下,再一次扼住了她的喉嚨,而身子帶動的巨大衝力,更將她壓倒在地。

    兩人的身子緊密地貼合在一起,一個冰冷,一個火熱。她幾不可聞地長歎一聲,睜開眼,迎上李珣已不比幽一遜色的血眸。

    看著她這人性化的舉動,一串漏氣般的笑聲,從李珣喉嚨�滾出來,帶著他的身子打顫。他咬著牙,手上用勁兒,不準幽二出聲。

    因為,他要說!

    「師叔啊,我等你等很久啦!」

    這字字顫慄的句子,幾乎耗盡了李珣全部的力氣,他明明還在用著勁兒,可是手上卻忍不住打顫,好幾次,都要從幽二咽喉上滑過。

    他的嗓子更是啞了,他的聲音一下子低弱到只能在唇邊打轉——

    「多謝您的栽培,我現在能這樣同您說話了……你是怎麼恢復靈智的?是了,必定是《陰符經》!謝謝你那侄女兒,是她告訴我這殘本的下落;也謝謝他媽的鍾隱,他怎麼就會想到收集這種斷簡殘篇呢……」

    他說著誰也聽不懂的話,將腦袋深深地埋下去,和幽二進行著臉與臉的廝磨。

    火熱的冰涼的肌膚相觸,讓他的身子顫抖得越發劇烈,終於,他又將嘴唇湊在幽二耳邊,輕輕蠕動。

    「要不是這樣,我還要再等多少年?你不知道,我想你想得多苦!去他媽的四十九年靈智復生,那也叫靈智?以前的幽二,根本抵不上您的萬分之一好!

    「從今往後,您也不要用這個名字了……還記得嗎?當時我有多麼生氣,打你罵你,你都沒有反應,那是多麼的沒趣兒。

    「現在好了,好得很!雖說把我嚇了一跳,不過,那是我笨,我怎麼就沒想到呢?就算你靈智復生,和你以前一樣厲害,不,就算是厲害十倍,也畢竟是在我手心�攥著哪!」

    他喘了口氣,又接著說下去:「現在多好,您醒了,和以前一樣,那麼聰明,那麼厲害,也那麼美……可是我們現在,『呼』!倒過來了!」

    用了這樣一個古怪的擬聲詞之後,他又是一波怪異的喘息和笑聲,他終於鬆開了手,但又很快從幽二,確切說是陰散人的背後穿了過去,扶著她的香肩,將她半抱起來,準備換個姿勢「談心」。

    陰散人臉上露出厭惡之色,發力一掙,但李珣反應更快,只是心念一動,隱沒在虛空深處,勾連雙方的亙古不變的法則便如斯回應。

    陰散人沒有任何機會,身上一軟,非但全身無力,便是腦子�的反抗念頭,也給消磨了大半。

    李珣將這一切都看在眼�,自然也更加開心:「您瞧,現在,向左向右,我說了算,這豈不是給倒過來了?當初你這般對我的時候,可曾想到今日?呵,讓我想想,我該用什麼法子來迎候師叔您呢?」

    他臉上呈現出極不正常的紅暈,無數念頭在腦子�攪動,最後,他還是選擇了一個最直接的法子。

    他一邊說著,一邊分出一隻手,分開陰散人衣襟,去解束腰絲絛。

    見他這般做法,陰散人自然知道他的心思,冷笑了一聲,不再抗拒。可她越是這樣,李珣反而停了手,扭過臉看她:「你笑什麼?」

    陰散人瞥了他一眼,忽地層顏笑道:「正應了那句俗話——虎落平陽被犬欺。我落得如此下場,或許是天意,怨不得人。可你這六十年來,坐擁如此資本,卻只是從一隻搖尾巴的小狗,變成只懂得咬人的瘋狗,我怎能不笑?」

    「啪」的一聲響,陰散人臉上又挨了重重的一記,只是幽玄傀儡肉身金剛不壞,這一掌下去,對她沒有半點兒影響。

    不過對李珣來說,這卻是他恢復理智的前奏。

    喘了口氣,他甩甩被震疼的手,剛剛燒燬他理智的怒火,藉著這一巴掌,給打出去大半。

    所以,他也笑了起來:「給一條瘋狗咬著、插著、使喚著,師叔你還能托辭天意,哈,這便是師叔的手段了,弟子甘拜下風!也只將這瘋狗的水準,保持下去了……」

    說著,束腰絲絛被他一拉而斷。

    「好賊子,休得放肆!」

    這突兀而來的一句,將李珣驚得汗毛倒豎,他猛地跳起身來,回頭一看,卻沒有見到半個人影兒。

    而這時他才分辨出,這一聲喊,是從山後面響起來的,不知是哪個缺心眼兒的貫氣怒喝,聲震十餘里,一如在耳邊。

    等等,這聲音好生熟悉!他心中一動,回頭看向陰散人,卻見她也不整理給揉亂的衣衫,只是坐在地上,冷眼看來。

    正是因為這樣,反倒有一種別樣的味道,讓李珣心中烈火,再度熊熊燃起。

    不過,山那邊已傳來了隱隱的劍嘯聲,顯出那邊人馬正處在激戰之中。

    本來李珣也沒那麼多心思去管,可是想到不久前飛過去的同門,還有那一聲極熟悉的聲音,真要他繼續在此發洩取樂,他還幹不出來。

    他吸了幾口涼氣,暫時按下那顆躁動不安的心,然後施展法訣,仍是那一條規定著控法人與傀儡關係的法則起了作用。

    不管是聽話的幽一,還是已產生自我意識的陰散人,均在法訣的催動下,無聲無息地沒入虛空。

    李珣則禦氣而起,向著元氣波動最劇烈的方向飛去。

    眼前便要翻過山頂,他心中又是一動,身形收斂,鑽入山頂稀疏的叢林中,在幾道巖隙中穿行,很快就到了半山腰處。

    這�,有他先前佈置的一處禁制。

    李珣在布禁前的選址是很講究的。

    這�視野相對開闊,且上下都有草石遮掩,十分隱密。

    無論敵人從上從下襲來,都很難想到,這�還有一個要命的陷阱,大有出其不意的效用。

    此時李珣不用顧忌頭上,只是放眼看向對面山峰上閃動的劍光。

    他眼力極好,又熟悉宗門劍訣,只搭眼一看,便知那�的同門,情況怕是不妙。

    山峰上下,至少有三十餘人,禦劍圍攻,看上去倒有大半已是劍氣繞體,飛空躡虛的修為。只是路子很雜,不像是有統一傳承的。

    散修?李珣本能地想到了散修盟會,不過他很快又否決這個想法。因為,他看得清楚,剛剛離去辦事的秦婉如,竟然也在圍攻的人群中,只是輕紗覆面,出手也低調得很,應當別有所圖。

    看到秦婉如,李珣很是吃了一驚,他也知道秦婉如就在摩蒼嶺左近辦事,卻沒想到只是一山之隔。

    要知道李珣剛剛還在折辱她的恩師,若這一幕被她看到,天知道會是什麼後果!

    不過,也因為如此,李珣聯想到剛才的師徒對話,一個概念跳入腦海:「如意玉嬰?」

    想到那對師徒字�行間的意思,李珣知道,所謂的「如意玉嬰」,必定是個極了不起的寶貝。

    只是想不到,除了秦婉如之外,還有這麼多人窺伺在旁。難道剛剛秦婉如提出來,其實是向陰散人求援?

    正思忖間,那邊有人叫道:「我們不願和明心劍宗結仇,你們也不必多管閒事,放下那小鬼,自去便是,我們絕不留難!」

    這就是廢話了。

    堂堂明心劍宗弟子,若是聽人一言,便要當縮頭烏龜,這傳承萬載的清譽,豈不要毀於一旦?

    當下便有人罵了一聲,雙方鬥得更狠。很快有多人受傷。

    李珣眉頭皺緊,若是秦婉如沒有混在其中,一切好辦,跳進去開殺便是。可是現在,他們剛剛分開,在秦婉如心中,應是認為,他正被陰散人「修理」才對,這時候跳出去,日後怎麼解釋?

    就是這一念遲疑,十五個同門,便已經躺下了四個,不知死活。

    李珣啐地罵了一聲,雖然這些人�,沒有和李珣相熱的,但畢竟有同門香火情分,這樣眼睜睜看著他們受創,和抽他耳光,也沒什麼分別。

    當下李珣心中決斷,長身而起,拔劍長嘯道:「無恥之徒,誰敢傷我同門!」

    話音未絕,他已經身劍合一,跨過近千尺的距離,劍光如光練般在虛空中一閃,半空中便有一人在慘哼聲中,墜落下去。

    這一變故來得好生突然,敵我雙方都還沒反應過來,虛空打閃,卻是李珣以雷霆手段,劍光左右分張,一劍一個,又廢了兩人。

    全場皆驚。

    有些人甚至停了手,回頭看來。

    李珣按劍虛空,冷冷掃視,氣勢一時壓倒全場,使人心悸。

    其實圍攻的散修們功力都還不錯,本不致被接連斬殺三人,可是李珣在旁邊觀察得久了,出手專挑軟柿子捏,且使的又是玄門少有的近身搏殺劍,效果雖不如虛空劍氣那般華麗,卻凶狠潑辣,殺傷力極強,這才有了如此完美的效果。

    底下的同門已驚喜地大叫起來:「珣師弟!」、「靈竹師兄!」

    名號一出,周圍又是一陣騷動。

    毫無疑問,若論在最近二十年中,通玄界被人看好的後起之秀,明心靈竹無疑列於其上,且更可能名列前茅,隱然已成了明心劍宗乃至整個正道宗門標誌性的人物。

    尤其是以三年之時光,鬥智鬥勇,最終佈置驚天禁法,生生困殺天鷹妖王一事,更是被拿來同當年鍾隱出道時諸般經典事跡相比較。

    自從那件事後,他非但得了個「正道十宗三代弟子禁法第一」的美譽,更是被正道第一人、鎮魂宗宗主厲斗量稱譽為「小輩堅韌第一」。

    有這樣一堆名頭架在上面,便是不動手,也足震懾全場。更何況他出手便斬殺三人,將人們僅存的一絲懷疑,也盡數打消。

    李珣虛立空中,看似睥睨絕世,但他眼角的餘光一直在觀察秦婉如的情況。

    秦婉如在他現身的時候,明顯地怔了一下,不過卻似是沒有懷疑什麼,只是用饒有興味的目光看他,兩人眼神偶爾相交,也是很快錯開。

    就在這樣的情況下,兩人達成了一定的「默契」。

    李珣出夠了風頭,冷冷一笑,降到地面,得到了同門英雄式的歡迎,那感覺就像足已經大獲全勝一般。

    還是文海穩重,低叫道:「安靜些,這事兒離解決還早呢!」

    這時他才有空閒和李珣招呼。

    兩人的同門生活雖已有七十餘年,但交情也只是泛泛,倒是他的雙修道侶祈碧,和李珣較談得來。

    雙方打了個招呼,很快就進入正題。

    「怎麼回事?」李珣低聲詢問,目光卻瞥向外層那些散修,初時的震盪過後,這些人顯然又蠢蠢欲動,大有誓不甘休的意思。

    文海英俊的臉上露出一個苦笑:「一言難盡,簡而言之,我們現在是護著一位孤女。這些邪修似乎要將她捉去煉藥。」

    「孤女?煉藥?」李珣聞言掃視周圍,這才看到在幾位同門背後的草叢中,正有一位少女蜷縮其中,低低哭泣。

    看她模樣,不過就是十三四歲。

    「是啊,珣師弟,這些人為了拿她煉藥,還殺了她的父母,好險才被我們救下來!」

    一個人在旁插口,平凡無奇的臉上,是因見到李珣而忍不住的興奮光彩。李珣轉臉一看,也是一喜。

    「靈機師兄,你也下山了!」

    靈機,就是當年李珣初上連霞山時,與他交情最好的室友,一副古道熱腸。

    當初李珣被清虛訓斥,眼見就要打發下山,就是這靈機百般安慰,雖說起不到什麼作用,可是也讓李珣頗為感動。

    他這幾十年來,在山下的時間多,山上的時間少,與同門交流極少,在眾多三代弟子巾,能和他保持著深厚交情的,也只是這個曾經的室友了。

    熟人見面,卻沒有時間聊天,只是相視一笑,李珣便回到正題上來:「拿她煉藥?她是什麼,元胎道體?」

    話才說完,便見到文海和靈機一臉訝色,李珣不由倒抽了口涼氣:「不是吧,真是元胎道體?」

    不是如意玉嬰麼?李珣心中更是迷惑,先前聽這個名目,他還以為是個嬰兒狀的「東西」,哪知卻是一個尚未及笄的少女。

    而且,怎麼又扯到元胎道體上去了?要知道他只是聽到「煉藥」之類的—話,聯想到自己,隨口一說罷了。

    但不管這少女是如意玉嬰,又或是元胎道體,可以確定的是,現在他們真的背了一個大麻煩。

    不過事到臨頭,想太多已無意義,他持劍一笑道:「原來如此,這些邪魔果真喪盡天良,死不足惜。諸位師兄師弟,待我等聯手,為天下除此妖邪!」

    這話他朗聲說來,幾乎是滿山皆聞,周邊諸散修聞聲大嘩,當下也不再多話,惡戰再度爆發。

    李珣卻沒立時迎前,而是抓著文海,低聲道:「周圍我佈置了封禁,帶著這孤女,隨我來!」

    文海聞言一喜,誰不知道李珣在禁法上的修為,且同門這麼多年,他也知道,這位珣師弟向來謀定而後動。

    這麼說法,顯然一是胸有成竹。

    他點點頭,不再多說,轉身讓幾位師弟攜孤女及傷患,且戰且走。

    作為最有希望的掌宗大弟子,文海的修為在三代弟子中絕對是鶴立雞群,只是先前必須要照顧同門,縮手縮腳,發不出力來,此時李珣來援,立時將他解放。

    他沈喝一聲,手上傳自洛南川的玄冥神劍嗡然震鳴,極細微地在虛空中移動了數個角度,將四面襲來的高壓牽引迫散,隨即劍芒暴漲,數十尺距離瞬息即至,正中側方一人胸腹之問,打得對方內臟碎裂,眼見不活了。

    這一手遙空劍氣比之李珣的近身劍法,正是相映成趣。

    連折了四人,這群臨時集合起來的散修,心中便有些虛了。

    李珣看得分明,當下劍芒攢射,披靡四方,雖未殺上一人,可也引得局面大亂。

    便在這個時候,李珣目注秦婉如,極隱密地打了個眼色。

    他的意思是讓秦婉如伺機而動,藉著他送出的機會,搶了所謂的「如意玉嬰」便走。

    而他只要護住同門便成,如此皆大歡喜,也算是他的苦心。

    可是出乎意料的,秦婉如竟好像沒有看懂他的示意,身形反倒向後縮,行事越發低調。

    尤其引起李珣注意的是,她的目光常瞥向北面的山脈,遮面細紗之後,秀眉更是常常蹙起,似是發現了什麼不太妙的事情。

    而數息之後,李珣的猜測變成現實,秦婉如那幾乎能夠說話的明眸微閃,反向他使起了眼色,且不等李珣明白過來,她猛地後移,脫出戰圈,竟是飛了個無影無蹤。

    「要糟!」李珣心中本能地升起這個念頭,但卻不知糟在哪�。

    他揮劍掃開數道真息掌勁,也向北方看去,第一眼,沒什麼特殊之處,第二眼……那是什麼?
引言 使用道具
herjiann
王子 | 2011-11-3 18:24:12

第三集  明心見性  第四章 瘋牛


    遠方嵯峨的亂石叢中,猛地脹起了一個龐然大物。

    雖然離得遠,很難估計實際大小,但是,伴隨著這龐大的「東西」同時炸開的震天嗥叫,卻讓遠在數里之外的山體隆隆震動,亂石飛濺,更使人們氣血翻騰,腦中嗡嗡作響,有些人耳膜中甚至沁出血來。

    所有人都給驚呆了,他們紛紛回頭,循聲望去。

    只要不是瞎子,人們便都能看出造成這巨響的罪魁禍首。

    然而,卻很少有人會像李珣那樣,極細心地發現,那巨物後面閃過的極微弱的天光。

    李珣嚥了一口唾沫,如果他沒有猜錯的話,這個龐然大物,是硬生生穿透了後面巍峨的山體——注意,是穿透,而不是人人會使的遁術!

    穿透的路徑必然是一條筆直的直線,否則,那邊的天光絕不可能露到這邊來。

    老天爺,那是什麼怪物?

    「牛力士!」文海用強抑著的鎮定口氣吐出了這個名號。

    牛力士?

    那個在通玄界數十萬妖魔中,名聲僅在宇內七妖之下,位列散修盟會十大執議的牛力士?

    只要是能聽到文海話音的,無不倒抽一口涼氣,而其震撼力則來源於這名頭數千年來積下的滔天血案、纍纍凶名。

    相比之下,之前李珣造成的影響,寶是完全沒有競爭力。而在李珣吃驚之餘,更奇怪文海回答之迅速:他的眼力有那麼好嗎?

    迎著李珣詢問的目光,文海苦笑道:「我這次出來,便是因為他……」

    話未說完,又是一聲炸雷般的嗥叫掃蕩六合。

    這一聲的爆發力遠勝之前那次,衝擊自然更強。

    中間相隔的山體幾乎是在以肉眼可見的程度顫抖,大塊大塊的落石滾落山澗,只撞得火花亂閃,怵目驚心。

    李珣這邊,至少有四五個修士乍一聞聲,便撲倒在地,被震波撼昏過去。

    而這�面,明心劍宗弟子卻沒有一個。

    這倒不是說,他們修為勝過旁人,只是玄門真息在凝定心神方面,遠較其他法訣有效。

    可即使是這樣,絕大部分人也都面露痛苦之色,若再來一記,樂子可就大了。

    此時哪還有時間究根問底,李珣當機立斷,叫了一聲「快走」,藉著那些散修發呆的空檔,引著眾人沿著山坡急走。

    走了有數十步,諸散修才反應過來,登時便有人發力追趕,卻被李珣和文海聯手宰了一個,場面又是一亂。

    便在此時,遠方聲波再起,卻是一個粗礪沙啞的嗓門大喊大叫:「騷娘們,我知道,你又能把我怎樣?」

    這聲音已沒有了撼人心神的效力,可每個字吐出來,都聲如雷鳴,威勢竟沒有減去多少,引得眾人側目。

    只是,這句話是什麼意思,沒有人知道。

    李珣眉頭一皺,感覺這話中似乎涵義豐富。既然文海知道的多一些,他自然就將目光轉到了他臉上。

    看到他詢問的目光,文海神情嚴肅地道:「牛力士瘋了!」

    牛力士瘋了!

    這是在五天前,由北極夜摩之天,散修盟會總部傳出來的消息,說是牛力士練功時走火入魔,狂性大發,竟然在夜摩天鬧了起來,在被妖鳳等人擊傷後,又帶傷向南逃竄。

    牛力士顧名思義,其原身,是一頭洪荒異種「嗥雷犀」,外形似牛,性情暴躁,易發狂,發狂時則非要大肆破壞,以致精疲力竭,才會甘休。

    這些特性,在他修煉有成之後,依然沒有抹去。

    而這次發狂,情形更糟。

    在北極,他大肆破壞,亂傷人命,最終惹得妖鳳、鯤鵬等大妖魔下了殺子。

    只是這牛力士當真厲害,雖然受了足以致命的傷勢,但硬是憑著一股子蠻勁兒,衝開包圍。

    也正因為如此,他臨死之前所激發的潛力更是不可小覦。

    他此時已是敵我不分,一路南來,只要碰上他的修士,無不死得慘不堪言。

    眼見就要到明心劍宗的地界,宗主清溟道人決定,要在近日內,會合各派高人,合力將他拿下;在牛力士行進路線上的諸多在外修行弟子,都要回山,以保安全。

    文海便是奉命下山,接這一隊弟子回山的。

    卻沒有想到,這一路上是正撞大禮,因行俠仗義被人圍攻不說,還直接面對這讓眾仙師都如臨大敵的瘋子。

    任他如何穩重堅毅,此時也忍不住搖頭歎息。

    說話間,文海和李均已護著同門進入一處李珣預先佈置的封禁中,還沒來得及喘口氣,便聽到一人大叫:「衝過來了!」

    此話一出,人人臉上變色。

    也就在餘音未消的這個空檔�,遠方那巨大的身影猛地彈射起來。

    雖說放在天空的背景下,不過就是一團灰色的影子,然而在場的每個人,都感覺著那彷彿是一座巨大的山峰當空壓下。

    聲息未聞,便讓人喘不過氣來。

    「你能把我怎樣?」

    伴著這麼一聲大吼,牛力士從天而降,下面有個膽子較小的散修,慘叫一聲,便要禦劍逃走。

    哪知牛力士專逮那些擅動的,巨靈神掌當空一抓,一聲有如萬牛齊嗥的沈沈震鳴撼動虎空,逃走那人哼都沒哼一聲,劍光筆直地撞在山上,摔了個粉身碎骨。

    牛力士雙腳踏上實地,當即狂笑起來。

    李珣這才發現,牛力士的身高足有丈許,就李珣所見,恐怕也只有那個魔羅喉可以與之相比。

    不過,魔羅喉身子便像是一根燒焦的枝幹,遠不如牛力士這樣體壯如山。他只需站在那�,便能將人的膽氣壓至最低限度。

    更何況,從身上的每一個毛孔�,都迸射出讓人窒息的強大壓力,同時,還有更可怕的瘋狂。

    他血絲密佈的眼睛一轉,將周圍的環境掃視一遍,當然,其中沒有任何可以稱之為理智的東西,他現在所需要的,就是找一個相對來說,比較刺激的目標。

    驀地,他的眼珠定住,目標鎖定在一個頗有幾分姿色的女修身上,女修的臉色霎時一片雪白。

    「騷娘們,我知道,我知道!」他嘴�翻來覆去就是這幾個字,但每一個字都像是一塊巨型石碾,將他眼前的女修碾過來,壓過去。

    最終,女修崩潰了,她嘶叫著舉著長劍,向牛力士衝過去。

    這引爆了所有人的情緒,殘餘下來的二十幾個散修,有的向四方逃竄,有的紅著眼睛殺過去……

    還有的直接癱倒在地上,只當自己已經死了!

    一馬當先殺過去的女修,也一馬當先地被重拳轟飛。健美修長的身子在半空中就四分五裂,便連手上的長劍,也在扭曲至極限後,嗡然碎裂。

    這只是第一個……

    當連續五個人被牛力士一拳轟碎,所有還留在附近的人便都明白,如果不和這瘋牛保持距離,他們就不可能活下來!

    所以,沒有人還有勇氣直接對上這可怖的妖魔,轉眼之間,所有人四散逃命,即使這樣,還是有三個倒楣鬼跑得慢了些,給轟殺成渣。

    幹完了這一切,牛力士眸光中瘋狂之意,竟然是有增無減。

    他不再說話,只是從鼻孔中透出極重的吐息,一呼一吸間,便如同滾滾悶雷,連綿不斷。

    李珣折斷了一根樹枝,數千條氣機隨之而起,在成百上千次的穿插之後,給這個範圍內的人們,提供了一個相對安全的所在。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牛力士的眼神至少四次從這�掃過,卻沒有任何發現。

    李珣暫時鬆了一口氣,向文海傳音道:「幸好他瘋了,否則這臨時佈置的禁制,不過就是個笑話!」

    文海聞言無聲一笑,但很快就又嚴肅起來:「沒想到發瘋的牛力士竟然恐怖至斯……」

    說剛說了半截,他們耳中忽而響起一道微弱的嗆咳聲。

    聲音真的不大,在外界殷雷般的震鳴聲中,更是一點兒也顯露不出來。

    可就是因為這一聲咳,牛力士猛地轉過身來,鼻孔的吐息越發地響亮厚重,那一雙銅鈴般的牛眼,幾乎要給瞪爆出來。

    所有人的目光都移到了某個位置,那�,他們剛剛救下的孤女正拚命地捂著嘴巴,瞳孔甚至已經因為恐懼而放大。

    沒有人會怪她,至少表面上是這樣。

    所有人都握緊了手中的長劍,一會兒之後,他們所能依仗的,也只有這個了。

    大概唯一能真正保持鎮定的,只有一個李珣了。

    其實,在見識了兩散人、妖鳳、水蝶蘭等大宗師、大妖魔的威煞後,牛力士這副模樣,已不能引起他太多的感慨,他只是在想,怎樣才能在不暴露自己實力的前提下,解決眼前的問題。

    這是比牛力士的拳頭還要讓人頭疼的問題。

    牛力士踏出了第一步,「砰」的踏步聲,讓人們的心臟猛力一跳。

    然而就在人們蓄足了力氣,準備迎接第二次震盪的時候,牛力士忽地停了下來,扭頭北望。

    李珣心中一動——那是牛力士來時的方向。如果他沒有解讀錯誤,現在牛力士的肢體語言,所表現的就是「忌憚」二字。

    能讓一個瘋子都為之忌憚的「東西」,會是什麼?

    還沒想出個所以然來,牛力士忽又低吼一聲轉向南方,猛一踏地,又飛騰起來,一路上不知撞碎了多少樹木土石,速度卻是極快,轉眼不見了蹤影。

    「不是吧……就這樣?」

    「真走運!就不知道宗主會怎麼去降伏這麼一個怪物!」

    「他真的快死了嗎?看這樣子,再活幾千年不成問題!」

    劫後餘生,就算明心劍宗的規矩再嚴,面對眾人發洩式的言論,文海也不好多加置喙。

    他將目光放到李珣身上,就是這個比他晚入門上百年的小師弟,用他最擅長的方式,幫助他們度過這一劫。

    此時看李珣臉上淡淡的神情,並不因為剛才的事情而自得。

    這顯然不是自謙,而是在經歷過許多真正的大場面之後,才逐步積累起來的超凡自信與修養。

    看著這樣的李珣,文海也說不清楚,他心中是個什麼滋味兒。

    也在這時,他才想起,還沒問李珣為什麼這麼湊巧,到這摩蒼嶺來。

    李珣早就想好了理由。

    「還不是和百鬼道人在此比鬥,又被他給跑了。也幸好他跑掉,我還有許多禁制沒用,否則今日,就沒有這麼容易過關了。」

    靈竹和百鬼之間的過節,整個通玄界都清楚,文海聽到便也不再多問。李珣心中暗笑,但很快,他就笑不出來了。

    遠隔了數重大山,牛力士的巨吼聲依然清晰可聞。只是這一次,吼聲中卻滿佈著一股特殊的味道。

    李珣曾在無數修士、妖魔身上聽到過這種聲音——那是滿腔的恐懼、憤怒與絕望。

    李珣猛地彈了起來,二話不說,向著吼聲發出的位置飛射過去。

    自文海以下,所有人都呆了,直到李珣身形閃沒不見,靈機一閃才懂得人叫:「珣師弟,你瘋了!」

    李珣神智清醒得很,他之所以心急火燎地趕過去,原因便在於牛力士一事所關聯到的散修盟會內部情況。

    雖說在這六十年�,他與古音、林無憂來往密切,但對盟會的內部組織情況依然知曉不多。

    現在有了這個不是機會的機會,他又怎能錯過?

    而且,牛力士一直嚎叫的那幾句話,也勾起了他的好奇心。

    「騷娘們指的是誰?他又知道了什麼?」

    帶著這些疑問,他禦氣速度更增三分,不過他也沒有忽略自己的安全,在與聲音來源只隔一座山峰的時候,他重施故技,貼著山體下滑,將自己隱藏在岩石裂隙的陰影中。

    剛越過山頂,他就聽到了斷斷續續的雜音,似是有人在呻吟,又嘟嚷著什麼。

    居高臨下,他看不出下面這片谷地有什麼打鬥的痕跡。

    越是這樣,他越是謹慎,身子一點一點地下滑,直到他看到了谷底亂石中間,躺著的身影。

    他心頭一震,顧不得隱藏形跡,現身出來,幾步跑到那身影旁邊。

    躺著的正是牛力士,小半刻鐘前,他還是凶威凜凜,當者披靡,而此時,他山一般的身子倒下了。

    最可怕的是,他左半身的肌肉竟然萎縮成肉乾狀,處處都是乾癟的皺紋和凸出的血管,和依然強健的右半身形成了最激烈的對比。

    李珣一看便知,這是他半身精血元氣被抽乾的表徵。

    如此狀態之下,任他如何了得,新傷舊傷累加在一塊兒,也足以打垮他的瘋狂意志。

    李珣掃視四周,沒有發現什麼不對勁的地方,這更讓他打從牙縫�絲絲地冒著涼氣。

    也不知是哪位大能,行此雷霆一擊,且得手後便遠遁千里,手段的乾脆俐落,令人咋舌。

    牛力士粗厚的嘴唇還在蠕動,聲音相對來說也算清晰,只是翻來覆去還是「騷娘們,我知道,你又能把我怎樣」這樣的句子。

    這讓一心收集信息的李珣聽著憋悶,沒好氣地罵了一句:「你知道個屁!人家不也把你給怎麼樣了嗎?」

    聲音竟然頓了頓,在李珣感覺有異低頭看時,卻見到他的銅鈴大眼中,光芒有異,瘋氣似乎少了許多,眼珠子甚至還動了動,艱難地定在李珣的臉上。

    李珣身上本能地一寒,但他沒理由害怕一個將死之輩,便也盯視過去。

    雙方目光相接,牛力士已經垮掉的身子竟然猛烈地震動一下。

    李珣心中一驚,正想說話,便聽到他乾啞的嗓音抽風箱式的響起——

    「死了……死了的!怎會,明明死了的!」

    李珣的精神猛地一震,當即跪伏在他身邊,將耳朵湊了過去:「你說,你慢慢說,誰死了?」

    「你明明死了……怎會?」

    媽的!李珣鬱悶得一掌拍在地上,他終於知道這瘋子是不可理喻的,當下便要起身離開。

    然而,在他將起末起之際,他眼皮一跳,猛地想到了什麼,伸手撫上了自己的臉……不會吧!

    搖了搖頭,他決定將這突發的狂想消滅乾淨。

    那是不可能的。

    就在十年前百獸宗被剿滅的那一天,百獸宗宗主獅駝王拼著護法靈獸死絕,從妖鳳等人的合擊中脫身,便是那人以笛聲催發他七情慾火,使其精神錯亂,然後才隔空擊斃。

    這是幾萬人看到的場景,絕不會錯!

    可是常言,人之將死,其言也善,便是這牛力士還不算人,這死前的話,總該有所出處吧!

    他又低下頭去,想再從牛力士口中,問出點其他的訊息。

    「噗」的一聲悶響,李珣眼前一片紅白亂閃,這突來的變故讓他猛吃了一驚,身子本能地後仰,倒射而出。

    多虧他躲得快,否則那四迸的腦漿打在臉上,感覺會很好嗎?

    牛力士斗大的頭顱四分五裂,這一次,他是死得透了!

    「鏘」然聲中,李珣拔劍出鞘,純憑感覺向側方揮劍,劍氣嘶嘯著掠過,卻沒有打到目標。

    他心中寒意一陣冷過一陣,警兆頻生,接連七劍或抹或刺,劍氣凜冽,卻沒有摸著對方半片衣角。

    正在他快忍不住拉幽一出來護駕的時候,耳中忽然「咭」地一聲笑。

    笑聲入耳,李珣心頭一震,反射性地叫了一聲:「無憂師姐?」

    此話一出,他心中再有所感,猛然回頭,那漆黑如墨的身影,便如現實中的噩夢,站在陽光之下。

    一雙獸性的血紅眼眸,直直看來。

    六十年中,李珣不知多少次看到這個傢夥,但一直到現在,他都無法以平常心視之,只因為,眼前這個怪物,是魔羅喉!

    這樣牛力士身上的傷勢便能解釋清楚了。

    想當年魔羅喉初現人世,便是以捲走九幽老祖半身精血,使這位幽魂噬影宗開派宗主死難在四九重劫之下,而名噪一時。

    數萬年來,死在它這種手段之下的高人修士,不知有多少萬,再加上牛力士一個,也沒什麼了不起。

    魔羅喉既然在此,林無憂應該離此不遠吧,為什麼不現身出來?

    念頭方動,一個紅色的影子,便像是爬樹一般,從魔羅喉手臂上,繞著圈兒爬上它的肩膀。

    瞪羅喉這個時候,真像一株燒焦的大樹,動都不動一下,可李珣怎麼覺得,它眸子�,似乎有些畏懼之色呢?

    李珣定睛看去,正對上一雙如琉璃般閃亮的貓瞳。

    當他看清眼前究竟是什麼東西時,一聲驚呼便搗進了嗓子眼兒�,差點噴了出去。

    幸好,林無憂嘻嘻的笑聲,及時堵住了他行將出口的叫喚。

    讓李珣困惑的是,聲音的來源,竟然是魔羅喉肩上,那只正拿著前爪洗臉的貓……

    當然,這東西只是看著像貓,它的身子其實更像一條粗胖的蛇,兩隻前爪倒還好,兩隻後爪已經退化成了兩根短短的倒刺,再加上不時在身後甩動的尾部,看起來是說不出的古怪。

    李砌對這種小東西當然是再熟悉不過,這分明就是血吻嘛!有了之前水蝶蘭的說法,他在瞬間就確定了,眼前這只血吻,就是水蝶蘭從他手上搶過去,送給林無憂做生日禮物的「貓兒」!

    只是一別六十餘年,這小東西似乎已經不記得他了,看過來的目光很是陌生。

    這讓李珣心中頗為失落,而林無憂的聲音便從它身上傳了過來:「哈,師弟,好久不見!怎麼樣,我這『貓兒』好看吧!」

    「貓兒?」李珣一時讓頗生出些荒謬感來,他們這對「師姐弟」倒是挺有些默契……

    他乾笑一聲道:「確實不錯……師姐你在哪兒,這只『貓兒』的肚子裡?」

    「胡說八道!」對李珣拙劣的笑話,林無憂大發嬌嗔:「什麼在貓的肚子�,人家還在北極呢,只是通過貓兒和你說話……要不是我要它們及時收手,你現在早死了一百遍了!」

    對林大小姐的脾氣,李珣只能苦笑著舉手投降。

    不過,經過林無憂這麼一說,李珣也發現了,貓兒的額頭上,嵌著一顆血紅的寶石。

    寶石顏色與貓兒膚色太過相似,又嵌進去大半,所以他之前沒有看出來。

    這大概就是林無憂相隔百萬里,依然能與他即時通話的原因吧。當然,這也可能是控制貓兒的關鍵。

    見李珣服軟,林無憂相當得意:「貓兒怎能錯得了,它閉關了一甲子,最近才出關,聰明得很呢,連狗狗都怕它……

    「嗯,不多說了,我沒想到會在這兒碰見你,雖然臨時作了點安排,不過恐怕絆不住你那些同門太久,咱們長話短說。」

    「說話最多的就是你吧!」

    李珣暗自腹誹,不過他也終於明白了,為什麼以前沒在林無憂身邊看到貓兒,原來是去「閉關」了。

    當然,這個理由是要再好好分析一下的,或許解釋成,她們花了六十年來馴服貓兒,要來得更加貼切些?

    林無憂的聲音打斷了他的思緒:「首先我不得不說,師弟你在東南林海幹得好啊!自己沒怎麼露臉,卻在暗中控制住了局勢,表姐很讚賞你呢。嗯,問一個問題,蕭重子死了沒?」

    「我走之前,他活得很好!」李珣眼睛都不眨一下,謊話張口即來。

    林無憂的稱讚也算是意外之喜,他本以為那一月之約熬不過去了呢,卻沒想到銷魂妃子等人,那麼配合。

    不過,為什麼不見散修盟會有所舉動?

    「他現在活著死了都沒什麼意義……唉,牛伯伯這次發瘋,打亂了很多安排呢!還好,及時將過錯彌補了起來。嗯,師弟,你說是吧。」

    「啊?」李珣怔了怔。

    開始還只是想到散修盟會之所以全無動作,是因為受到牛力士發狂的牽累,但稍一轉念,他便匆地想到牛力士臨死之前,說的那些瘋話。

    毫無理由的,李珣背後冷汗涔涔,將內衣都打濕了。

    他連忙點頭稱是,不知是否是心理作用,他感覺著眼前那兩頭妖物,眼神都有些不善。

    林無憂聽他回答,心情顯然很是高興:「這樣就好,事情都解決了啊,我去睡了……

    「嗯,對了,這次的報酬還沒給你呢,什麼時候我有空,或者你到北極來玩兒,我再給你好了。預先聲明啊,那個秀雪不能再給你了,見你採補,冰嵐夫人很生你的氣呢。」

    還沒等李珣道一聲「午安」,貓兒那邊就再無聲息,顯然這小妖精已去睡了。

    魔羅喉向他這邊冷冷地掃了一眼,轉身離去。貓兒在它肩上打了個呵欠,似乎覺得那兒不舒服,乾脆跳上它的腦袋,蜷起身子,睡了過去。

    難道這就是物肖主人形?

    見貓兒這種情狀,李珣雖然失落,但也知道,它已不可能再變為六十年前,那精靈古怪的「貓兒」了。

    唯一值得安慰的是,現在,它過得不錯……

    魔羅喉身形早巳消失不見,李珣正想離開,耳邊忽然幾聲微響,他循聲望去,卻在剛剛魔羅喉所站之地,幾根長草被風吹過,倏然斷折。

    心中一動,他走了過去,在地上一掃,卻見下方碎石雜草間,似乎多了幾道頗有規律的痕跡。

    仔細辨認,才發現,那是兩個歪歪扭扭的大字——

    「救我!」

    李珣眼睛大睜,他第一時間想起了貓兒那總是晃動不已的大尾巴——當年的貓兒,有這麼好動嗎?

    毫無疑問,這一定是貓兒留下的,事情又變得複雜了。

    正思忖間,後方忽地響起了靈機的呼聲:「珣師弟,你沒事吧!」

    李珣手上微動,將地上痕跡抹平,這才起身,回頭看去,卻見靈機剛越過山頂,在空中看到李珣的身影後,身子便轉折而下。

    看他身法,穩重輕盈共存,中間轉換更是行雲流水,顯出他基礎打得極牢,體內真息運轉十分暢通,單單這一點,便能壓過許多人。

    李珣暗讚一聲:「不愧是明吉仙師的入室高徒。」

    這個看似平凡的弟子,也有著自己的機緣。他並不是李珣、文海這樣的嫡系弟子,可是說起他的師尊明吉仙師,便是明璣、明松這樣的人也要保持幾分敬意的。

    明吉仙師百年之前就已與洛南川、還有李珣短命的師尊林閣並稱。

    而與洛南川分心俗務、林閣沈淪情仇不同,這位仙師一心在道法玄功之上,心無旁騖,進境最是驚人,隱然間已成為二代弟子中的最強者。

    靈機能成為他的弟子,足以羨煞旁人。

    不過,都說明吉仙師性子沈悶,十分無趣,靈機卻是個極熱心腸的人,性子也有些跳脫,難得他們師徒能處得下來,且又沒有影響到靈機的性情。

    他還是那麼熱情,見李珣無恙,他緩過勁兒來笑道:「沒事便好,我還以為你也在苦戰呢。剛剛又有幾個散修搗亂,好不容易才衝過來……咦,那是什麼?」

    他這才發現牛力士的屍體,而見到那詭異的死狀,他臉上微微一白:「這是怎麼回事?」

    「牛力士被殺了!」李珣收拾心情,煞有介事地分析道,「來人修為實在可怖,看周圍情況,並沒有什麼大戰的痕跡,顯然來人只用了極短的時問,便用重手法,吸乾了牛力士半身精氣,又打碎了他的腦袋。這個過程中,牛力士甚至連還手的機會都沒行……」

    「吸蝕精氣,這可不是正經手段……」

    靈機撓撓頭,他的見識不如李珣甚遠,自然只有聽的分兒,但很快便又開心起來:「這下倒好,牛力士死了,咱們宗門也就不用如臨大敵,倒是省心了許多。咱們的修行又能繼續下去了。」

    李珣呵地一笑,主動伸手攬著了他的肩膀。

    「哪有這麼容易,你剛剛也說,吸蝕精氣的手段,是邪道所為。有這麼一個可以輕鬆宰掉牛力士的可怕傢夥在宗門地界,換你是宗主,你安得下心去?

    「好啦,什麼都別說,回宗去避避風頭吧,既然碰到了,我正好也回宗去拜望諸位仙師……」

    「你有兩年多沒回去了吧,哈,你現在越來越像明璣師叔,都是經年不回山去,卻都闖下了好大的名頭……知道嗎?明璣仙師不久前剛剛擊敗了戰魔宗的羅剎金剛,讓戰魔宗丟人丟到家了!」

    兩人說說笑笑,倒把牛力上的屍身拋在了一邊。

    事實也就是如此,像這樣橫行數千年的妖魔,一旦死去,也是塵歸塵,土歸土,又有誰會多看上一眼呢?

    這個時候,文海也領著一眾同門趕了過來,見兩人無恙,都鬆了口氣。

    而得知牛力士的死訊之後,腦子單純點兒的,自然大力歡呼;而像文海這樣頭腦敏銳的,則如李珣一般,想到了諸多後果,臉上歡顏不開。

    此事到了這�,也算告一段落。本來眾人都要回山了,但忽地發現了一個不大不小的麻煩。

    出來修行的十五人中,倒有五個受了重傷,其中三個還昏迷不醒,雖沒有生命危險,要攜他們飛天,還極是麻煩。

    還有那個只有十三歲的孤女,好像是叫嬰寧的,她自然也要和大夥兒一起走,但她小小年紀,修為粗淺,連劍都禦不動,也要人帶著才行。

    面對這種情況,當然要使用能載重的駕雲之術,可是六個人數百斤的重量,在平地上沒有人在乎,若飛上半空,卻是能累死人的。

    就算所有人合力,也未必能飛出一百里外。何況連霞山距此地,還有將近三千里的路程呢。

    這個平日轉眼即到的距離,讓眾人面面相覦。難道還要回山請援?

    最後還是李珣使出手段,臨時想好了一個禁法佈置,先使出駕雲之術,然後以宗門的雲樓攬月車為藍本,統合諸方氣機,集結水氣,竟然給他擺弄出了一個簡化版的雲氣乘具。

    雖說這玩意兒沒有雲樓攬月車那樣玄奧的架構,更沒那驚人的防禦和進攻能力,速度也不快,唯一的好處,就是省力而已。

    可是純憑著虛無的水氣,竟然就能無中生有,做出如此精妙的機關,那天分才情,已足以讓所有人目瞪口呆,且五體投地了。

    當下,眾人將傷患和那孤女放在那暫定名為「雲車」的乘具上,能禦劍的,都圍在周圍護送,一行人浩浩蕩蕩,返山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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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erjiann
王子 | 2011-11-3 18:24:33

第三集  明心見性  第五章 嬰寧


    李珣因為要隨時整合氣機,便坐在雲車上,偶爾靈感來了,還要填填補補,雖然忙碌,但能看著自己的作品由無到有,漸淅成形,他心中也是極愉悅的。

    且因為這雲車,他終於可以肯定,自己的禁法修為,在經過了霧隱軒的信息灌輸之後,已經穩穩地邁入了一個新的層次。

    那無中生有,以一變而導萬變的奇妙體會,以及融會自然的順暢通達,都是他以前欲得而不能的。

    也在此刻,他才敢當之無愧地說,他可以與當世最頂尖的禁法高手比肩而立。

    正快意時,他忽然感覺到有人扯他的衣角,回頭一看,卻是那名叫嬰寧的孤女,用一雙充滿了最純粹崇拜的眼神看過來。

    沒有人可以拒絕一位少女這樣的眼神,尤其是這嬰寧的外貌還極為秀麗。

    在剛剛擺弄雲車的時候,他也聽靈機說了一些關於嬰寧的事,知道這孩子的父母本是一對合籍雙修的散修,對飛昇成仙一事,並不如何熱哀,只是在此界遊蕩,享受悠閒生活。

    所以才甘願損耗功力,生下了嬰寧。

    一家三口的日子,也算美滿。

    卻不想數月前,嬰寧被某個修士認出,她是通玄界最罕見的元胎道體,這一下子便給他們帶來了殺身之禍。

    不知有多少人窺伺元胎道體那歷經劫數,又通透無瑕的體質精元。

    雖說沒有人刻意宣揚,但前前後後,上百名散修接踵而來,嬰寧的父母終於不支。

    偏在這時,外出修行的靈機等人經過,那時隊伍中還有明德這位高手,知道事情原委後施以援手,將那些散修殺退,算是救他們一回。

    本來是想護送他們去安全的地方,只是嬰寧父母深懷戒心,不願求人,便又帶著女兒離開。

    隔了數日,就正是今天——嬰寧他們還是被那群賊心不死的散修找上,一番掙紮之後,嬰寧的父母雙雙罹難,死無全屍,只剩下一個孤女嬰寧,卻被急著回山的靈機等人撞個正著,當下再施援手,這才是李珣看到的那一幕。

    就李珣想來,這小姑娘身世可憐,子然一身,又是最適合修道的元胎道體,想必宗門仙師不會放過這樣一個好苗子,大概回山後不久,就要喊一聲嬰寧師妹了。

    所以,他微微一笑,極和藹地道:「嬰寧,有事嗎?」

    嬰寧略顯蒼白的唇瓣稍抿著,似乎在下什麼決心。

    李珣感覺到,她攥著衣角的手更用力了。

    只聽她道:「李真人,我想……」

    李珣連忙擺手道:「我可當不起真人的稱呼,你叫我名字便行,客氣點兒叫道長也沒關係。若你願意,也可叫我師兄……」

    開什麼玩笑,周圍全都是門中的師兄弟,這個稱呼要是傳出去,置諸位仙師於何地?

    李珣長年在兩個身份之間晃蕩,為了安全起見,對這種細節最是看重,可不敢像在邪宗那樣沒大沒小。

    嬰寧聞言,低下了頭,但很快地又振作起精神,擡起頭來鄭重地道:「李道長,我想……我想拜你為師,你能答應找嗎?」

    非但李珣睜大了眼睛,便是周圍禦劍的眾同門,也都吃驚得張大嘴巴。

    任是李珣怎麼想,也沒有想到嬰寧竟然會是這番想法,驚訝之餘,更是一頭霧水。

    他苦笑道:「拜我為師?我現在都沒有修煉好,怎麼能教你?」

    嬰寧揪著他的衣角猛搖頭:「不對,你很厲害!」

    話中是「很厲害」,但其實小姑娘的意思就是「最厲害」了。這一點李珣倒是明白得很,他一時間有些哭笑不得。

    照他想來,應該他挑的出場時機太好,一上來就給了小姑娘強烈的印象,後來又造了這雲車,讓嬰寧誤會他是這�面,甚至是宗門�最強的那一個……

    在同門或同情,或戲謔的眼神下,李珣連忙向嬰寧講明,在連霞山,自宗主清溟以下,有多少大名鼎鼎的高人,又有多少更適合做她師父的修士,而他不過是其中極不起眼的一個,不要拜錯了師,耽誤了終身云云。

    可是一個認真起來的少女,其偏執程度,簡直到了不可理喻的地步。

    不管他怎麼勸,小姑娘就是認定了只讓他做自己的師父,其他的,誰都不行!

    這一段路對靈機等人來說,是一場極有趣的喜劇,樂呵呵地便到了連霞山地界。

    而對李珣來說,已經口乾舌燥的他恨不能立時變身為百鬼道人,不說二話,拎著嬰寧的衣領,扔到清溟道人面前去!

    當燦爛的晚霞鋪滿天邊,止觀峰上晚課鐘聲悠揚入雲,李珣長歎一聲,握著嬰寧的小手,跳下雲車。

    而就某種意義上說,宣告了他努力了數個時辰後的失敗。

    這種挫敗感,已經多少年沒有嘗到了?

    早有宗門弟子聞訊趕至,幫忙照顧傷者,且傳訊讓文海與李珣去面見宗主。

    有了這個理由,李珣這才擺脫嬰寧的糾纏,如蒙大赦般將嬰寧交給一位師姐照顧,與文海朝止觀峰去了。

    清溟近年來一直在未明觀中潛修,這一點文海和李珣都是最清楚不過,也不用人接引,便禦劍上了止觀峰,在末明觀外落下以示尊重,步行入觀。

    李均對這個小小的道觀,感覺十分複雜。

    當年,他就是在這�,正式成為了明心劍宗的弟子,在這�第一次見到了清溟及他那早已死難的師尊。

    想當年戰戰兢兢,如履薄冰的心態,再看今日不告而進的從容,人生之奇妙,便在於此。

    踏入正門,正殿之前最顯眼的,便是那一把入地半尺的連鞘長劍。

    劍體筆直插入,外形古樸,除了插的地方古怪,也並沒什麼出奇處。然而李珣兩人經過之時,卻都要行個半禮,以示尊敬。

    兩人這禮數行得毫不勉強。

    只因為他們都清楚的很,這把劍在它以前的主人手中,是何等的受人尊崇。

    它便是鍾隱當年,仗之以行道天下,破朱勾、滅七冥、撼妖劍、闖星河,無往而不利的斬空神劍。

    鍾隱飛昇之際,以無上神通,化劍為虹,直落止觀峰此處,至此已有六十二年。

    連霞山的九重禁法,便是以此劍為中心,層層展開,統合億萬氣機,直有移山換嶽,倒海翻江的大威能、大神通。

    這也是鍾隱為明心劍宗一脈,留下的寶貴財富。

    當兩人行禮後擡頭,卻愕然發覺,不知何時,清溟已經立在大殿之前,微笑地向此處看來。

    兩人忙又行禮,卻被清溟止住。

    六十年時光,對清溟這有道之士來說,幾乎沒有任何意義。歲月沒有在他身上留下任何痕跡,只是他的眼神,似乎更深邃了些。

    清溟將兩人叫來,其實沒行什麼要事,只是要聽一下山下發生事情的細節而已。當下便由文海開口,將此行的經過詳細地說了一遍。

    而中間某些枝節,則由李珣補充。

    清溟對牛力士的死很是關注,問的也就相當仔細,就李珣感覺來說,他在這�問的問題,比對文海所提整個事件過程的提問都要多。

    李珣雖說早有準備,但仍被清溟諸多貼合實際的問題,問得有些招架不住,幸好沒出什麼紕漏。

    清溟諸事問畢,便不再說什麼。可是在李珣感覺中,清溟應該已經從他的話�,得出了結論。

    當然,只要不牽涉到他,李珣也就沒興趣知道。

    最後,文海談笑般地說出了嬰寧要拜李珣為師的事情,他只是當個笑話來說,可沒有想到,清溟竟然當了真。

    「收徒?可以啊。」清溟撫鬚一笑,說得倒是輕鬆自在。

    「若是珣兒你能給宗門收下第一位四代弟子,我也樂見其成。其他的也就罷了,你那禁法之道,出於本宗,卻別出機杼,卓然自成一家,說能開宗立派,尚有不足,但授徒傳藝,卻是綽綽有餘。」

    李珣忙道不敢,他這時還只當清溟是說笑,可是隨即清溟的安排便讓他說不出話來。

    「只是現在收徒還是倉促了些,那孩子雖然有一身好根骨,但心性未定,不可輕率從事。文海,你去安排一下,讓那孩子隨初進弟子一同打水、開山,若能熬得過去,少則一年,多則三載,便安排她拜師吧!」

    「師祖……」

    清溟擺手打斷他的話:「珣兒,要知修道者,機緣第一。既然那孩兒認定了你,且不說其他,只這緣分便不可輕忽。當然,若她熬不過第一關,或者一段時間之後,就忘了此事,那便是上天另有安排,到時再說,也不遲!」

    清溟的安排,堪稱面面俱到,李珣心中雖還有些不願,但是也沒有話好說,只好應了。

    在清溟示意下,文海下峰去安排此事,李珣亦想告退,卻被清溟喚住:「你也有兩年多沒回山了吧,怎麼盡學你明璣師叔這榜樣?這次回山,要待多久?」

    清溟說這話的語氣,已不是宗主的口吻,而是一個慈祥的長輩。

    任李珣對他有多麼忌憚,聽到這句話,心中也是一暖。

    對這個,他也有了計畫,便肅容道:「三月後便是師尊的祭辰,弟子為師尊上炷香後,再安排行程不遲。」

    對他的回答,清溟顯然十分滿意,且又提及了林閣,使清溟已然晶瑩剔透的道心,也微有些震盪起來。

    他悠悠歎了口氣,臉上欣慰與感傷交相錯雜,看起來竟像是老了一些。

    「你有這份心,很好!」

    他似是察覺了自己的失態,很快便又微笑起來。

    「這樣吧,難得你在山上這麼長時間,有空便到坐忘峰上去看看。這些年來,你六師叔祖、青吟仙師的居所,都是我們這些老輩在整理。你是這些年�,唯一被他們都看重的弟子,有空便上去收拾一下吧……」

    李珣默默無言,垂首應了。

    清溟也不明白白己是怎麼了,盡說這些傷感的話題,想了想,他還是一聲長歎,不願在弟子面前露出軟弱的一面,乾脆轉身離去了。

    正因為如此,他沒有看到,李珣低垂的面孔上,是何等的蒼白與陰森。

    「被他們看重?」

    李均抿著嘴唇,在虛空中不緊不慢地飛行。

    清溟的想法,應該代表了明心劍宗所有人的心聲吧。

    可是他們又怎會知道,這種看重,便如同一朵長燃心中的毒火,一點點地燒蝕著他的心臟,無時無刻不在提醒他,在某些人眼中,他的價值已等若一堆狗屎!

    玩弄他的感情,作踐他的尊嚴,還像逗貓逗狗般扔出幾根骨頭,美其名曰「看重」?

    誰想要這種「看重」?哪個王八蛋會喜歡這種「看重」?

    毒火一刻不停地烤灸,將毒性一點一滴地沁入他全身的血脈中。就像是億萬條毒蛇,啃嚙著他的血肉和靈魂。

    他覺得自己真的變成了一條毒蛇,披著貓狗的皮肉,向著所謂的主子搖尾巴。

    而實際上,則是伺機竄出去,猛咬那麼一口!

    ——從現在的情形來看,機會似乎到來了。

    因為來時事多,他一直沒有靜下心來,細細思索牛力士風波的前因後果。眼下閒來無事,他的腦子便不由自主地轉動起來。

    從牛力士出現以後,一直到看見貓兒「留書」的整個過程,都浮現出來。

    這�面,有一點是可以肯定的:鬼才相信牛力士是因為修煉而走火入魔!

    從北極那邊出動魔羅喉這張王牌便能看出,他們對牛力士還是十分緊張的,務必殺之而後快。

    再聯想到林無憂那「此地無銀三百兩」的威脅,北極發生了什麼事?

    誰都知道,從建立之日起,北極散修盟會便從來沒有一條心過。

    六十多年過去,盟會基本的組織架構雖然沒變,但卻不斷進行微調。

    六執議已增加到十執議,通言堂則擴張到八十一人,而負責外事的四方接引,其人員結構之龐雜,更是令人咋舌。

    這也就給它的內部傾軋創造了最好的溫床。

    往好處想,也許哪一天醒來,散修盟會就此星散,也未可知。

    只是北極那群老謀深算的婊子賤貨,還有神秘到甚至不知死活的玉散人,會讓這種情況發生嗎?

    玉散人……

    李珣籲出一口長氣,或許是少時那段刻骨銘心的經歷吧,一想到玉散人的問題,他就忍不住摸自己的臉。

    現在亦是如此,他用指尖輕輕劃過臉頰,思索著牛力士那一堆看似毫無意義的瘋話。

    牛力上留下的信息實在太少了,但正因為如此,才讓人的思緒全無規律地在腦海中亂撞。

    李珣的猜測一個接著一個,然後又很快的一個接著一個否決。

    等到全部否決乾淨,腦中已經是一片空白。

    他猛拍了一下腦袋,強迫自己從頭開始想。其實這事情若簡化下來,也就是兩種可能:第一,玉散人死了;第二,玉散人還活著。

    所有的問題都是從這兩個可能中分化出來的。

    比如說,假定玉散人死了,那麼,他什麼時候死的?怎麼死的?若有兇手,誰幹的?古音等人對此態度如何?牛力士是怎麼知道的?信息來源可不可信?等等等等……

    反之,若玉散人沒死。那麼,牛力士所說的死了,難道就是瘋話?林無憂話�隱隱的威脅是為了什麼?牛力士又是因為何事被魔羅喉萬里追殺……

    等一下!

    李珣用手猛擠自己的臉,他忽然發現,自己的思路,似乎是在本能地朝著「玉散人已死」這個方向靠近,這種非理性的觀感,在分析問題時是大忌,他需要靜一下,靜一下……

    便在這時,笛音入耳,思路當場又亂成一團。李珣大怒,目光轉動,掃視四周:是誰他媽吹的?

    一眼沒有看到目標,李珣也就更加煩躁,他乾脆不再想下去,而是循著聲音,尋找那個吹笛子的傢夥。

    但這麼一仔細聽下去,李珣一腔火氣反倒給打消大半。

    這個聲傷感得緊,音符穿透了天空中的雲層,如細雨般灑下,十分婉轉動聽。

    此人修為也相當精純,笛聲遊絲般流動,卻清晰得如在耳邊……應該是宗門�三代弟子的佼佼者吧。

    可是既然是佼佼者,這心智上的修為也該同步才是,怎麼吹奏這般淒淒之音,沒一點兒修道人的平和灑脫?

    此念既生,他也更加好奇。這時他早沒了火氣,只想瞧瞧這吹笛子的人究竟是何許人也。

    此際天色已晚,樂音也越發清晰,他飛了幾里路,前面有一片稀疏的樹林,隔著林子,還能聽到汩汩的流水聲,笛聲也益加淒清婉轉。

    聽得出來,吹笛人亦是想以笛聲自我排解,只是滿腔心緒加注其中,越發不可自制,已經是欲罷不能了。

    李珣皺起眉頭,正要穿林而入,忽見到林中一棵大樹下,正窩著一個人影,鬼鬼祟祟,怎麼看怎麼彆扭。李珣無聲無息地湊近了些,再打量時,便忍不住一笑,這不是單智嗎?

    幾年不見,他是越發地不濟了!

    如果說宗門要評選一個六十年來最不長進的弟子,單智無疑是最佳人選。

    這個曾經的小書僮,因為自己的天賦被明松仙師破格錄為弟子,成為當年所有提水、開山的孩子們心嚮往之的對象。

    但也正是由於「破格」,他的心智、修為,都建立在一個極脆弱的根基之上,且又不知奮發,益使修為越發地輕浮,原來極佳的體質,已生生地練廢了。

    莫說是李均,恐怕就是一個入門二十年左右的弟子,只要穩紮穩打,也能將他敗於劍下。

    越輕浮,越不濟;越不濟,越自卑;越自卑,也就越偏執。

    當李珣看到他這般情狀,已不用再想,便知道林子那邊吹笛的,必定是碧。

    一個可稱是和他有著共患難交情的朋友,同時,也是李珣曾用心「培養」過的棋子。就算是為了自己吧,他也很好奇祈碧究竟為了什麼而傷心。

    想了想,他笑道:「師姐真有雅興,到坐忘峰上來吹笛自娛。文海師兄可是已經回來了,我們還帶了個極難纏的小姑娘過來……」

    就像是聊家常般,他說了一些有關於文海的話題,卻見祈碧神情淡然,並沒有明顯反應,可是對他所說的嬰寧,卻顯得十分關注,應答的話語,也大都是關於這小姑娘的。

    尤其是聽到嬰寧父母損耗修為,生下孩子的事情,祈碧的反應更是古怪。

    李珣感覺出有些門道了,他話題一轉,忽地便道:「師姐今天不開心嗎?」

    「啊,沒有啊!」祈碧一怔之後,便展顏笑道:「見師弟你回來,哪有不開心的。」

    「這個我倒相信!」李淘毫不臉紅地認可了祈碧的說法,但很快又道:「只是在師姐沒見我之前,那一曲笛子卻吹得傷情得很,這可對修為不利啊!」

    他是一臉的誠摯,祈碧自然感謝。可是謝了一下,祈碧卻又苦笑道:「吹支曲子,你們也能說到修為,莫不是這天下事,全都向著成道飛昇了?」

    這話中語氣雖還算溫和,不過李珣卻從中聽出了些許的幽怨和怪罪。

    李珣心中敞亮,便順著她語氣往下說:「天下事自然不只是成道飛昇,不過我輩修行人,卻都是以此作為最終日標。宗門上下,哪個不想成為第二個鐘隱仙師?這修為上的事,白然還是最重要的……」

    他說了幾句,又像才反應過來那樣,奇道:「莫不是文海師兄也說過這事?為的什麼?」

    祈碧遲疑了一下,但當她看到李珣極誠摯,也極溫和的眼神時,不知怎地,便脫口道:「我想要一個孩子!」

    李珣暗叫果然如此,臉上則更順理成章地變成了目瞪口呆:「要孩子?」

    祈碧本來還在奇怪,自己為什麼會把如此隱私的事情說出來,臉上正羞。但看到李珣幾乎與文海毫無二致的反應時,她心中便有一股氣往上衝,這讓她忘記了矜持,極堅定地道:「不錯,我要孩子!這不成嗎?」

    「為什麼女人總想要個孩子?」

    李珣小半是做作,大部分卻是真的迷惑起來。

    在這一刻,李珣很自然地想到了林閣和妖鳳。當年,那一場驚天動地的愛恨情仇,起因,不正是一個不應該出現的小生命嗎?

    他將這事件本身看得通透,可是他卻看不明白事情背後的原因。

    當然,他不會將這種話說小來,只是遲疑道:「這個……雙修生子,堪稱是修道大忌,生孩子固然是好事,可是若因此撼動師姐你們的道基,這個,就有些……」

    「道基沒了可以再建,難道我們成百上千年的時間,就容不下一個孩子影響的幾十年?」

    祈碧顯然是把話憋得久了,此時簡直就把李珣當成了文海,一貫溫柔的她,話音竟顯出幾分尖銳。

    「成道確實是沒錯,可那只是最終的目的,在達到目的之前的漫長時間,難道只有一個修煉?總是說什麼修道進度,哈,難道大道還能以刻度計算?這到底是要成道,還是和其他人「拼道」?這究竟是與天爭,還是與人爭?」

    和其他的人拼道?與人爭?

    李珣知道祈碧是真把他當成文海來教訓了,也正是因為如此,他覺得這些話�很有些帶有價值的情報。

    文海和誰爭?

    整個明心劍宗,有他需要爭奪的東西嗎?

    隱約感覺到某些事情,但他很快回神,看著情緒激動的祈碧,李珣心中頗生出些感慨。

    不知怎地,他今天的聯想力實在豐富,剛剛想到了林閻與妖鳳,現在又記起水蝶蘭所說的話來。

    想到水蝶蘭替男女之情下的註腳,李珣終於閒惑起來。難道感情一物,真的沒法持久,它的期限,也就只是這麼幾十年嗎?

    妖鳳、林閣姍此,祈碧與文海似乎也向這邊靠近,從這方面看,水蝶蘭的話沒有錯。

    可是還有一對……青吟、玉散人!

    他們整整持續了上千年的情感,又是怎麼做到的?

    這真是個難題!

    他總覺得自己想到了些什麼,但又說不清楚。

    眼前祈碧的情緒不太對頭,照理說,他應該勸慰她一下,可心神混亂之下,連他自己都不知道方才說了些什麼話。

    還是時間的流逝讓祈碧漸漸恢復,見兩人都是驢頭不對馬嘴地說話,又覺得自己對李珣發脾氣全無道理,胸中之氣一挫,便忍不住笑了起來,在笑聲中,她飛快地拭去再度出現的淚痕。

    李珣只做看不見,他決定不在這個問題上糾纏下去。

    而更早他一步的,祈碧也開始轉移話題:「珣師弟是往哪兒去?」

    「好久沒回山了,四處逛逛……」

    他只是隨口一說,沒想到祈碧卻從�面找出了其他的意思來:「逛逛……珣師弟,我要去峰頂採藥,你可有興趣同行?順路去看看兩位仙師的故居也好!」

    所謂的「兩位仙師」自然就是鍾隱與青吟。

    看祈碧的神情,顯然又是一個認定鍾隱、青吟「看重」於他的人。但這時他早巳沒有力氣分辯了。

    「呃,好啊!」

    這種情況下,李珣連拒絕的機會都沒有。

    不過他倒覺得祈碧的行為有些反常。李珣懷疑,祈碧是藉著這個機會,迴避與文海見面。

    由此可以想像,兩人現在的關係,鬧得有多麼僵了!

    當然,在剛剛的「調解行為」慘敗後,便算他們兩口子就此分手,一拍兩散,李珣也不會再濫做好人了。

    當下他揣著明白裝糊塗,刻意找了幾件在外修行時的趣事,和祈碧談笑起來。

    當李珣兩人飛到目的地時,時間已經到了第三天的傍晚時分。

    李珣自然是留著力的,只是從中看祈碧的修為,這六十年來似乎長進的下鄉。

    這個念頭也只是一閃而逝,李珣的心神很快便被附近似曾相識的景色扯得迷亂起來。

    風過樹梢,與枝葉摩娑發出的聲音,倒好像是祈碧吹出來的笛聲,淒切纏綿。

    稀疏的樹林間,只一片湖水,便使視界豁然開朗,稍一轉目,便看到了湖邊那處極雅致的竹廬。

    在看到這竹廬的瞬間,他心口便像是被人猛打了一拳,又像是一點毒火燒得心臟吱吱作響。

    他本來以為,自己已經做好了心埋準備的,可是臨到頭來,他還是忍不住!

    前面的祈碧沒有看到他已經微微扭曲的臉,先一步走過,輕輕推開了竹廬的門戶。

    「這裡是諸位仙師打掃最勤的地方了。單說我師尊,每隔三兩個月就要到這�來一趟……話又說回來,師弟雖不常在山上,但斷斷績續的,也應該來過不少次吧。」

    事實上是一次也沒有!

    李珣心中冷笑,隨著祈碧進屋,四下打量。

    雖然天色漸暗,但仍能看出竹廬內一塵不染,顯然清溟和祈碧所言非虛。

    屋內的擺設盡力保持著主人離開時的原貌,甚至連隨意放在桌上的那根玉笛,也與六十年前,青吟隨手放下時的角度一般無二。

    看著這似曾相識的情景,李珣略有些走神了。

    就在這�,他向青吟學笛,陪青吟說話,逗青吟開心。那時候的他,可曾想到過如今的模樣!

    現在的青吟,大概正躺在某人懷中,向那人學笛,陪那人說話,逗那人開心吧……偶爾提及連霞山那個愚笨的少年,她又會是怎樣一副嘲笑的態度呢?

    祈碧本來還想和他說話,卻見他臉色難看,還以為他觸景生情,心�難受——當然,她所想的「難受」和真相實在是南轅北轍。

    她是個極體貼的人,見狀自然不會去打擾。又見天色越發昏暗,想了想,便進�間,拿了樣東西出來。

    李珣眼前忽地一亮,這突然而起的光芒讓整個外廳都亮堂堂的,十分惹眼。

    舉目一看,正是祈碧舉著一塊水晶般的透明圓石從�間走出來。而與水晶不同的是,圓石中天然生就的紋路在光芒中翻滾,看上去,像是一古篆的「忘」字。

    「坐忘石?」

    說話間,光芒漸漸黯淡,這玩意兒便顯小了灰濛濛的色彩,祈碧又輕輕摩挲一下石塊,光芒再起。

    這就沒錯了。

    這正是坐忘峰上的珍稀特產,坐忘石!

    當年李珣攀峰之時,也拿著一塊的,只是後來被青吟用到他身上,確證了他的孤煞之相。

    只是,這塊石頭當真罕有得緊,李珣入門七十餘年,所見也不過是他手上那麼一塊,而眼前這個,則是第二塊。

    「這『坐忘石』是一直放在仙師梳�台的抽屜�的,我拿出來用用。」祈碧不改疼人的師姐本色,微笑道:「天色晚了,我們便在這兒歇一會兒吧,你整理下屋子,我去外面找些果子來……」

    這�如此乾淨,所謂「整理」,不過就是個托詞,顯然祈碧的用意是想讓李珣休息。

    在光芒的映射下,李珣可以很清楚地看出,祈碧臉上已微露倦色,這應該是三日夜的飛行造成的影響。

    若是平日,便是做樣子,李珣也不會讓她再勞累,可現在,李珣心情低落,卻是想不周全,聞言怔了怔,便點頭放行。

    直到祈碧出了門,他才想到不妥,卻已經遲了半步,祈碧的身影已去得遠了。他只好回來,補償性地用手在桌子上抹了兩把,卻沒沾上半點兒灰塵。

    他歎了口氣,知道自己暫時是無所事事,便準備坐下來等著。

    只是才動這個念頭,他便心有所感。

    咦,同來得這麼快?他轉過身去,趁勢調整心情,展顏笑道:「祈師姐………」

    話音未落,一人踏入門內,雙方目光一觸,都給驚了一下。

    「李珣?」

    「四師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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