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zerosmall
王子 | 2012-5-6 12:46:35

本帖最後由 zerosmall 於 2012-5-6 13:02 編輯

前言:

  帝王之女,本應身份高貴,
  卻因不得寵,而變得名副其實。
  下嫁嬌軀,只為收集罪證。
  哪知錯愛待從,又生出誤會重重,
  更糟婢女背叛,她被推下懸岸的一刻,
  真愛向她伸出了雙手,
  這個男人亦愛著自己,當這麼認定時,
  皇帝錯點鴛鴦譜,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看有情人如何在一起。


楔子

  皇宮迴廊上,一身大內總管服飾的白臉老者身後跟著位紅臉武將。那武將胸前張揚的雄獅圖紋昭示其二品武官的顯赫地位。廊上立著的宮女、侍衛,一見兩人連忙作福行禮。這白臉之人正是大內總管陳公公,而那紅臉的武將正是以戰功彪炳而聞名的柳正顯柳副督統。

  待拐到一處無人角落,柳正顯突然大步上前,貼著陳公公耳旁壓低聲音道:「陳公公,今兒的事還拜託您老在皇上面前多美言幾句。」說時,已從襟內掏出一封紅包遞給了身前的引路人。

  「副督統,您這真是太客氣了。」嘴上雖然道著客氣,可手上卻一點也不客氣地快速接過了那個沈甸甸的大紅包。

  「我家辛楊年紀也不小了。若是能有福攀上金枝,那不止是犬子之幸,更是為我柳氏一門光耀門楣。」柳正顯提起獨子時,肅穆的方臉上方才揚出一抹鮮見的笑來。

  「皇上也常叨念著要為公主找個合適的人家托付終身呢。此事副督統大可放心,讓令郎在家安心等著聖旨賜婚就是了。」陳公公的聲音尖細刺耳,但聽在柳正顯耳中卻宛如天籟。

  「只怕皇上太寵雅公主,不捨得讓她這麼小就出閣。」他這回求的可不是普通人家的女兒,而是當今聖上的九女兒,皇上視若掌上明珠的雅公主。若是能將這尊活菩薩娶進門,那辛楊日後的仕途必是坦蕩無阻、青雲直上。

  陳公公附和著「嘿嘿」笑了兩聲,十足十戲台上奸佞慣有的樣子,「這公主遲早是要出閣的。柳老副督統若日後若是晉陞為皇親國戚,老奴我可一定是要上門討杯喜酒沾沾這喜氣的。」

  「那是自然,那是自然。」柳正顯喜出望外,眼前彷彿已經看到了婚禮那日賓客迎門的繁華盛景。

第1章(1)

  副督統府東側。

  新建的宅院內一片燈火通明,拱門上,用琉璃灌入石渠而得的「錦苑」兩字華美無比。穿過月橋花院,庭軒深處但見瑣窗朱戶。窗欞上大大的紅色喜字分外奪目。自半開的窗格望去,一位容貌清雅的佳人正提筆在為新作落款。蠅頭小楷在右下角雋秀描下「朱書錦」三字。

  「好漂亮的牡丹。」小婢那清脆的聲音如初響的風鈴,叮咚悅耳。

  墨痕未干的錦匹上,一枝牡丹正自眾花叢中昂首怒放,紅得那般富麗而動人心魄,雖壓倒群芳卻美得異常孤單。由畫撲面而出的,是貴氣逼人之下的淡淡哀怨。

  「汀香,幾更了?」女子將筆擱於硯上,收回托袖的左手。柔和的聲音若初春暖陽。

  「回公主,三更了。」金漏旁的小婢躬身作答。

  「什麼,都三更了?」立在身邊伺候的另一小婢柳眉緊蹙,「這駙馬爺也太不像話了。洞房花燭夜就喝得爛醉,這倒也罷了,新婚第二日說什麼丞相擺酒,推脫不得;昨日又是尚書宴請,不可得罪;今日……」

  「芷蘭。」汀香衝著同伴連連擺手示意她閉嘴。一雙眼不安地瞄向端坐之人,幸好,公主仍是一派閒適的樣子,似乎並未因駙馬的冷落而心生怨懟。

  「我睡了,你們早些去歇息吧。」緩緩站起身來,那纖細的身影被燈火拉長投射在牆壁上,構成一抹難以言喻的孤寂。

  兩個小婢連忙收了聲,利索地服侍她換衣就寢,待一切侍候妥當,便快速地躡足離開。

  榻上孤枕未眠之人,望著窗外的燈火一盞盞黯下,眼神轉回桌上那對紅燭。兩簇跳動的火苗映入雙眸,無聲洩露著心底不似表面平靜無波的湧動心潮。

  吱呀一聲,伴著一陣女子的胭脂香氤,已穿戴整齊的柳辛楊立在那洞開的大門處。

  「要趕快了。」始終在門外守候的人,邊沈聲道邊邁開步子準備去牽拴在不遠處的馬匹。

  「儉言。」柳辛楊皺眉喚住同伴。陽光下,即使眉頭蹙起,仍絲毫未損他的清秀儒雅。若不說,任誰都猜不出這樣一位倜儻的公子哥竟然是出生於將門世家。

  被喚的人連忙停下腳步,冷潭般的黑瞳略帶疑惑地望向陽光下玉樹臨風的人,那高大的身影投射在柳辛楊身上,如鐵塔般擋住了陽光,背光的面容讓人看不真切,「什麼事?」

  「別忘了,我才是主子。」柳辛楊緩聲道,語氣中的傲慢與張揚卻是不容置疑。

  虎軀聞言微微一震,黑瞳中閃動的情緒很快被平靜所掩蓋,高昂的頭卻很識時務地垂了下來,回話的語氣也謙恭了幾分,「屬下會謹記。」

  柳辛楊微笑著露出一口皓齒,「儉言,你別見外。我只是想告訴你,該快該慢,我自有分寸。」

  他點頭應是。

  他不會見外,因為他清楚記得自己不過是個奴才,是個供人使喚的下人。主子的話,是聖旨、是佛音、是天神絳語。他所能做的,只是無條件地順服。

  待那公子哥背手越過他,衣袂帶起他的衣角時,他才恭身跟上。原本背光的容顏也因此得以暴露在陽光下。那是一張絲毫不輸給任何人的俊美容顏,古銅色的肌膚將那輪廓分明的五官襯得更具男性魅力,即使面帶謙恭仍掩不住自週身散發出的孤傲與卓然,一雙低斂的黑眸似乎深藏著太多的內容與故事。

  儉言仰頭望著陽光下熠熠生輝的「錦苑」二字,若有所思。恰在此時,一陣悠揚的琴聲自苑內流淌而出,那躍動於空中的音符,倏如湛湖之中的金鯉般悠遊暢快,倏如碧空之中的飛鳥任意穿梭雲際。一曲罷了,聞者仍流連曲境,久久不忍離去。

  「這位公子?這位公子?」清脆的聲音將怔在原地之人自樂中仙境拉回。

  「哦,在下乃駙馬貼身侍衛,儉言。有口信要傳與錦公主。」回過神來,儉言立刻抱拳作揖。

  「你是幾品的官階?」小婢昂頭問著,絲毫沒有小戶人家丫環的靦腆瑟縮。

  「從五品。」低沈而好聽的聲音不亢不卑。

  「我是公主的貼身宮婢芷蘭。儉大人有什麼口信,就由我代傳吧。」

  堂堂公主,豈是說見就能見的。他的官階還不夠資格面見錦公主。但見這姓儉的侍衛生得英武不凡,芷蘭又不願太過為難他,所以決定費神替他傳個口信。

  「那就有勞芷姑娘了。駙馬讓儉言代為向公主賠個不是。因昨晚同屆進士相邀一聚。散席時,天色已亮,駙馬怕擾了公主清夢,便早早回了兵部。還望公主勿怪。」

  「我會如數轉告的。」芷蘭頓了頓,終於還是未忍住,壓低了聲音對眼前的侍衛道,「儉大人得空也勸勸駙馬,公主好歹是皇帝的親女兒,有些事別太過分了。」

  儉言微微頷首,一雙黑瞳自芷蘭身上轉向綠蔭蔥榮的庭院。暗忖著,方纔那絕美的弦音,難道正是出自這備受柳辛楊冷落的錦公主之手?可為何那琴音如此閒定悠揚,半點不似出自淒涼怨苦的怨婦之手?

  「太過分了!太過分了!」芷蘭人未到一疊聲的抱怨不滿已傳入房內。

  「噓!輕點,公主正在午憩呢。」汀香連忙將芷蘭截在門外。

  「到底是怎麼回事?」避到窗格下,汀香才緩聲輕問。

  「方纔我經過副督統夫人……不,老夫人房前,就聽她房內兩個丫環正在碎嘴。說……說……」

  話還沒說,芷蘭一張鵝臉蛋已憋得通紅,緩了緩氣,想平穩情緒,可眼眶中的淚水已在打轉,「她們說我們公主是天生惹人厭的命。在宮裡就不得聖上的寵愛。死皮白賴地頂了九公主的位置嫁入他們副督統府,又害駙馬開始不歸家了……」說到最後,只剩下一陣抽噎聲。

  「這副督統府的丫環實在是太沒規矩了!竟然敢在背後公然議論主子的是非!」一向性格沈穩的汀香也不由面露慍色。「我……我聽不過去,自然要同她們理論。誰想……誰想老夫人突然出現了。原本還指望她能教訓教訓下人,為公主出口氣。誰知她不痛不癢地說了那兩個丫環兩句,說什麼身為丫環要有丫環的本分,身為妻子要有妻子的本分。個人只有盡了自己的本分這府內人人才能安穩過日子。」說到這裡,又是一陣抽噎,「欺人太甚了!這不是指桑罵槐嘛!分明在說我們公主沒盡好為人妻的本分,所以駙馬爺才夜不歸府!」

  芷蘭越想越委屈,臉上已是一片濡濕。

  「汀香、芷蘭。」幽幽的女聲如暗處的歎息,緩緩在兩人背後響起。

  糟糕!剛才因為情緒太過激動說得太忘形了,竟然把公主吵醒了仍不自知!完了,也不知道那些話公主聽到了多少。

  「公主!」兩人慌忙亂過身,朝著聲音的主人躬身行禮。

  「怎麼哭成這樣?妝都花了。」伴著一把柔和的聲音,一方錦帕已輕輕擦拭上了芷蘭的臉頰。

  望著細端自己的那雙美眸,清澈而溫和的秋潭中不見絲毫的情緒波瀾。那雙眼彷彿有著神奇的魔力,望著它,自己所有的心浮氣躁霎時平復。公主聽到自己方才同汀香的一席話了。憑著多年侍候左右的經驗,即使公主眼神那般平靜無波,她仍能感覺得到,公主已洞悉一切。

  「汀香,你留在錦苑。芷蘭,跟我走吧。」書錦見芷蘭情緒已平復,帶笑靜靜囑咐,語氣卻是不容抗拒的。

  「公主,這是要去哪裡?」芷蘭小聲問著。心下毫無頭緒,這主子的心緒永遠是捉摸不定的。

  「當然是老夫人那裡。」

  汀香和芷蘭面面相覷。難道主子是要為自己討回公道?一想到這裡,芷蘭那雙淚珠未盡的杏眼已笑得如月牙般。

  而汀香則顯然是揣測到了主子的心意,不自主地蹙起眉來,「公主,您難道是要……」

  書錦向汀香投以讚許的一瞥,淡淡一笑,卻未作答。

  「呀,參見錦公主。」正在房內吃著果子點心的柳老夫人,一見來人,連忙放下手上吃了一半的點心,躬身行禮。即使是自家媳婦,卻因為是皇帝的血親而禮不可廢。

  「婆婆,您這不是要折煞書錦嘛。」說時,纖纖素手已然扶上柳老夫人的一雙手臂。

  「怎麼說你也是公主,這禮自然是要行的。縱然我這風濕……」柳老夫人說時,倚在書錦臂上的身肢又故意向下沈了沈。

  「婆婆,書錦身為兒媳哪能受您的禮。既然是自家人了,又何必見外這些做給外人看的繁文縟節呢。我看這禮以後就免了吧。」體貼一笑,自幼教訓讓她深知揣摩人心的重要,她又怎會讀不懂柳老夫人這話中昭然若揭的含義呢。

  「這怎麼可以?這可是君臣之禮,日後若是讓聖上知道了怪罪下來,我這婦道人家如何承擔得起。」無論在宮裡受寵與否,她好歹也是皇帝的女兒。與其粗心疏忽讓她日後有機會告狀,不如現在就把醜話說在前頭,也斷了她遇事便尋皇上評理的念頭。

  「看婆婆說的,書錦又豈會不懂這百事孝為先的道理。」明哲保身是在冰冷宮廷以血淚學得的真知,無論是在宮中還是在這副督統府內,她從不奢望更多,只求這「太平」兩字。在這陌生府邸的生活才剛剛開始,她不希望因為細微差池而惹上不必要的麻煩。

  聽到打公主口中給出的這番知情識趣的保證,柳老夫人的臉上立刻綻出一個滿意的笑來。不再推托,大大方方把手交給書錦,任由她攙扶自己坐回紅木椅中。

  人人都道她柳家攀上皇族,光宗耀祖。可誰又知這背後有多勞力傷神。先不說想娶的沒娶到,空歡喜一場不算,還惹得正顯至今憋著的一口怨氣無處可申。就說她這做婆婆的身份卻要比媳婦矮上一截就足以顏面全失了。為了不在下人面前失了她當家主母的威信,她愣是在這公主入門後整整五日未上前參拜。管他什麼君臣之禮,在王法面前橫著的,可是這偌大一個府內由她所定的家規,憑她是公主是郡主,進了柳家的門,就必須一切都以他們柳家為天。這頂著「公主」頭銜的兒媳,現在不給她點下馬威,今後又如何讓她服帖。

  接過書錦遞上的茶盅,心中開始暗暗慶幸,也虧得這錦公主不得皇帝的寵愛。若真是娶了那個皇上視若珍寶的九公主,哪能容得自己這樣捏圓搓扁。

  「公主,你今個兒來……」瞄了眼立在書錦身後的芷蘭,莫非是為剛才的事來興師問罪不成?

  雙眼戒備地看向書錦,卻發現她由始至終臉上都掛著溫柔笑容,沒有半點想上門滋事的樣子。

  「婆婆,叫我書錦就好。」柔聲接過話來,緩步走至柳老夫人面前。

  正當芷蘭和柳老夫人滿腹疑竇時,書錦倏地躬身作揖。

  「啊!公主!」芷蘭見狀,大驚失色。

  公主竟然向一個副督統夫人行禮!她在幹什麼?

  「你為何突然行此大禮?」柳老夫人也是一臉的茫然。

  「書錦沒有調教好手下的奴才,剛才她無禮的頂撞了婆婆。書錦是特地帶她來給婆婆賠不是的。」說罷,一雙水眸已定定望向芷蘭所立的角落。

  一觸到公主溫柔的雙眸,芷蘭便知道是讓她過去賠罪。可是她好冤枉!明明是柳老夫人的丫環不對在先。

  注視著自己的雙眸陡然一凜,芷蘭一驚,失色跌跪在地上,賠罪的話脫口而出:「老夫人,芷蘭方才真是無心的。望老夫人開恩。」

第1章(2)

  柳老夫人望了望垂首斂目的書錦,又望了望臉上早就沒了血色的芷蘭,心下說不出的舒暢通泰。心情大悅之下,自然也不會對這小宮女有什麼刁難,「起來吧。看在你家主子的面上,這回暫且饒了你了。只是這柳家的規矩,也要快些學起來才是。」

  「奴婢記下了,下次一定不會再犯。多謝老夫人。」芷蘭懸著心總算放了放,一雙眼仍不安地看著書錦。

  「下次若再犯,就算婆婆大度,我也饒不了你。」書錦微笑著,眼神早已恢復一片清明。

  「婆婆,那書錦不擾您休息了。改日再來探望。」

  「好,好。」柳老夫人目送著緩緩離去的兒媳,臉上的笑容卻收也收不住。

  這公主媳婦,沒想到還挺懂事知禮的。照這樣看來,娶這樣一個不受皇帝寵愛的女兒反倒是家門之幸了。想到今日分明是自己偏袒在先,這公主媳婦竟然主動上門來向自己示好了。心上的重石總算是落了地,不說再也不用為今後女主人的地位被動搖而擔憂,就連想都不敢想的婆婆的威嚴看來也能抖起來了。

  書錦望著那個背身而立的高大身影,微微一遲疑,收住了前行的步子。擡頭去看門楣,是「錦苑」沒錯呀。不懂這人為什麼會站在自己的園中。

  「儉大人?」書錦身邊的芷蘭一眼就認出了來人正是昨天的送信之人。

  聞到有人喚自己,儉言緩緩轉過身來,對著芷蘭微頷首,冷峻的眸緩緩右移,在對上那隱隱透著貴氣的清麗面孔時,便再也不能移動分毫。她就是那個傳說中的公主?一時之間,神思微恍。

  書錦微笑著迎上了那探視的眸。卻在雙眸交匯的剎那,心下一怔。為什麼這雙眸似曾相識?那黑瞳中的深邃與銳利,讓她疑惑且怯意陡生。

  「咳咳,」芷蘭輕咳兩聲的同時向前邁了一步,不著痕跡地隔斷了儉言的視線,「儉大人,這是錦公主。」

  「卑職參見錦公主。」儉言連忙單膝跪地,行覲見之禮。心下仍為方纔的驚鴻一瞥而心驚不已。他怎麼也沒有料到,被柳辛楊冷落在家、多看一眼都不願的錦公主,竟然是如此的高貴秀美。這與自己印象中她該有的樣子截然不同。這怎麼可能?身為公主,她是如何褪去身上的跋扈、嬌驕之氣?

  「儉侍衛平身吧。」書錦微擡手,示意他免禮。平靜注視的眸中隱著強烈的好奇。她一向不是個記性差的人,可是為什麼怎麼也想不起來究竟在哪裡曾見過他?

  「是嗎?原來是同僚宴請。那辛楊又要辛苦了。」語氣中有著難掩的失望,一絲擔憂在美眸中一閃而逝。

  靜望下,眼前人的那份嫻靜美得如水中花影。

  那擔憂是因為柳辛楊嗎?儉言默默地揣測著。若她知道,柳辛楊不過是沈湎於溫柔鄉而棄她於不顧,她還會這樣為他擔憂?還會這般平靜無波嗎?

  「儉言?是簡單的簡嗎?」她突然望向他問,眸中流動的是明媚光亮。

  恪守主僕之禮的人卻因為始終斂目而未捕捉到這份流光溢彩。只是在聞言的那一瞬間心下愣了愣。不是因為她的突然提問,而是為自己名字自那櫻唇中被讀出是那樣的好聽悅耳。

  「是儉約的儉。」回答時仍是恭敬地躬著身。始終未曾忘記柳辛楊給自己上的那一課。他是個奴才,要恪守本分。

  「好名字。」書錦微微一笑,若河畔白蓮,清幽而美好。

  「多謝公主。」他應著,客套而疏遠。

  「有勞儉侍衛了,今後相公還有賴你多照應。」

  「不敢當,照顧少爺是屬下分內之職。」他再度恭身,「那屬下先行告退了。」

  傳完話後便沒有再逗留的資格。

  書錦微微頷首,回收眸,準了他離開。

  「這駙馬也太過分了。哼,他今兒索性說是皇上請他,不是更好!」

  「芷蘭,」書錦沈聲輕喝,「你忘記秋桃了?」

  一句話,嚇得芷蘭紅撲撲的圓臉霎時沒了血色。她怎麼可能忘記秋桃?就算在隔了如此之久的現在,聽到這個名字時心下仍不禁因為害怕而微顫著。

  秋桃原是安貴妃身邊的侍女,因為受不了安貴妃的挑剔,便在背後偷偷埋怨了兩句。卻誰知隔牆有耳,抱怨的話竟然被神不知鬼不覺地被傳到了安貴妃的耳中。隔天,秋桃便自宮中消失了。雖然表面上都說是秋桃擅自偷逃出宮,私下裡卻暗暗傳遍了——秋桃是被安貴妃的人填了井了。

  清幽的黑眸穿過面頰蒼白的芷蘭,望向人已遠去的幽冷小徑。哪裡沒有爾虞我詐、陰謀算計?離開了皇宮,並不表示就遠離了危險,只要有人的地方,就有暗伏的殺機。

  駙馬又是一夜未歸。

  汀香注視著銅鏡中人安逸的面容,心下有些不安。這公主進府轉眼已近一周了,除了洞房花燭那晚駙馬留宿在新房,不過也是醉得一塌糊塗,根本連神志都已模糊。接著的幾夜竟然一概是徹夜不歸。眼前的情形對公主而言是非常不利的。哪有新婚燕爾,丈夫便這般冷落自己娘子的。更為誇張的是,駙馬至今仍未與公主圓房。公主尚是處子之事若是讓旁人知道了……汀香不敢想像。

  「駙馬?!」正侍候書錦梳妝的汀香自鏡中窺到了那個讓眾人望穿秋水的秀逸身影,慌忙停下了手上的動作,轉身向著入門來的柳辛楊作福請安。

  「你……先出去一下。」仍然叫不出這面生婢女的名字,柳辛楊顯略不耐煩地揮手示意她離開。

  「相公,你回來了。」書錦微笑著仰起臉來,正對上柳辛楊那秀逸的面容。秋波掃到他身上的那襲錦袍,果然還是昨天出門時的那套。

  「我原本打算回府的。可宴罷已是三更天了,怕擾了公主的好夢,便在同僚處借宿了一晚。公主不會怪罪辛楊吧?」避開書錦關注的探望,柳辛楊小心地措辭,力圖將謊言圓得真實。

  書錦淡然一笑,絲毫不見埋怨之意,「你也是迫不得已,書錦豈是不明事理的人。」

  「公主……其實……」他躊躇著,最後彷彿下了決心般,將話說出口,「我有一事要同公主商議。」

  「你我是夫妻,何必這般見外,相公但說無妨。」書錦注意到對方眼神中的不安,究竟是怎麼樣的事讓他這樣為難猶豫?「方纔回府路上,我偶遇一父母雙亡的孤女賣身葬親,其身世之淒慘、委實讓人心憐。想到家母向來信奉菩薩神明、講究行善助人,我便把她帶回了府。」頓了頓,不安地偷探對面之人的臉色,注意到她似乎並未生疑且聽得全神貫注,心下暗暗鬆了口氣,「我想收下她做個使喚丫頭,也算是積善行德。」

  「這很好呀。」她溫和地答著,情緒未起絲毫波瀾。

  見她似是頗為贊同,柳辛楊不禁面露喜色,「公主,你真的不反對嗎?真的?」

  只是同意收留一個丫頭,他又何須如此激動?

  書錦淺笑頷首,明亮的眼神讓柳辛楊心神為之一動。

  「那……能不能勞煩公主同娘說一聲,就說是你想收留的?因為這些府內下人的瑣事,娘向來不讓我和爹過問。」柳辛楊的借口冠冕堂皇。

  書錦含笑注視著他。真沒料到這「男主外女主內」原來還能這般拿來用。

  「當然好,我會說服娘收留這孩子的。相公你放心吧。」她相當愉快地應下來。

  「書錦,你真是太好了。」柳辛楊激動之下,也忘了什麼禮數,一把將書錦擁入懷中。因為太過高興,他竟然連懷中人靠入他懷中時那瞬間的僵硬都大意忽略了。

  靜候在門外的人將方纔那一席談話默默收入耳中。冷瞳中閃過一絲複雜。她若知道自己收留的,竟然是柳辛楊在外豢養的暗妾。憑她對柳辛楊的一番深情,到時會不會承受不了,或是……

  儉言,那不干你的事,不是嗎?

  他不悅地警告自己。如今會身在柳府,不是為了擔心這錦公主的幸福,更不是為了干涉柳辛楊那剪不斷理還亂的情事。天下之大,只有一樁事和自己有關,其餘的,皆不是他操心的範圍。如今,他儉言只需小心扮演好自己「奴才」的角色,便足夠了。

  「小舞見過錦公主。」好聞的胭脂香伴著一張嫵媚動人的俏顏。

  整個錦苑也因為這個突然來訪的嬌客而明亮起來。

  書錦含笑打量著立在庭院中的美麗女子。她有著羞澀的笑靨和玲瓏的體態。而那濃馥胭粉香氤……書錦唇邊的笑意更深。

  「快起來吧。」她扶起曲著身子不敢擡頭的翠舞,「相公把你的身世都告訴我了,委實是個可憐的孩子。」說時,手輕輕握起翠舞的手來,顯得那樣親切而友好。

  「錦公主,你待小舞這般好,小舞真是萬死難報。」

  「是嗎?」書錦盈盈笑著反問。

  見翠舞眸中閃過一絲不安,立刻換上一派溫和,「說笑呢。我哪裡捨得讓你這麼個可人兒去死?」

  「我們進屋慢慢聊吧,我讓汀香準備兩三樣小點。」見這小舞只是斂目不語,她便主動將她往房內領。

  轉身間,瞥到護送小舞前來的儉言。雙目交會間,心間微微一凜,這男子望向自己的眼神為何彷彿能看穿自己一般。

  「小舞,你先進去。」書錦吩咐道,待她進了屋,才在儉言的面前立定,「儉侍衛,你不是該貼身保護相公的嗎?」

  「是少爺讓屬下護送舞姑娘先行回府的。」他斂眸恭敬地回著話。

  「那相公今夜有沒有什麼應酬呢?」她柔聲問,溫柔中混入了淡淡的嘲弄。

  「少爺說辦完公差會立即回府的。」翠舞都已經弄回副督統府了,柳辛楊還有什麼理由逗留在外。

  「儉侍衛都快成了書錦相公……」她頓了頓,才幽幽地把話說完,「……的行程日誌了。」

  儉言只覺耳根一燙,為那話引起的曖昧歧義。婦人家慢條斯理不足為奇,可這錦公主卻讓他感覺是在故意為之。隱隱的有種預感,在她那端莊、賢淑的外表下包藏著的絕對是一個讓人大為吃驚的意外。這錦公主,真實的面貌到底是怎生模樣呢?

  不知不覺間,那顆從未為女人而費神的心被這個突然闖入的公主給硬生生佔了一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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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子 | 2012-5-6 12:48:33

第2章(1)

  更深露重。

  儉言回首望了望書房,燭火仍是通明。屋內人以此宣告著不願觸碰新婚嬌妻的事實。

  黑眸黯了黯,舉目去望那雲中皓月。月光是那樣輕柔皎潔。腦海中,倏地浮起一張如月般清冷而秀美的容顏。

  「儉侍衛,這麼晚了還沒歇息?」

  這聲音?難道是自己出現幻覺了?儉言定了定心神,順著聲音望去,皓潔月光下,一身水紅的書錦如畫中人般飄逸、雅致。

  「我來給相公送些消夜」書錦說罷,提了提手中的竹籃,衝他羞澀一笑。

  他本該攔著她的,可一觸到她眼中的期盼便忘了自己要做什麼。

  那麼晚了,還親自提著消夜前來,她想取悅柳辛楊的意圖昭然若揭。這樣的想法一生出,他心上莫名如針刺般泛起了微微的痛來。

  「書錦!你……你怎麼來了?」柳辛楊一見門外立著的人,慌忙抓過桌邊的書本,覆上正在研讀的卷軸。

  「我特地讓芷蘭熬了些宵夜。」她一心一意想著要送宵夜,似乎並沒有注意到柳辛楊的慌張忙亂。

  「你放在那裡就好。」柳辛楊隨手指了指窗下擺著一個什錦果盆的圓桌,顯然沒有讓書錦靠近的意思。

  「嗯。那我放在這裡了,你要趁熱吃。」書錦順從地放好提籃,轉身還想說什麼,卻發現柳辛楊已然專心致志地研讀起了手中的書冊。

  竟然完全忽略了她的存在。

  輕輕歎了口氣,躡足離開了書房。一臉淡淡沮喪的她沒有注意到門外那雙始終關注著自己的湛亮黑眸。

  書錦倚欄坐在花園涼亭中,怔怔望著湖面倒映的月影。心下千纏百繞的複雜最終化為一聲幽幽的輕歎。

  下意識地側了側頭,翦瞳注意到倒映在亭內的那道欣長黑影,露出一抹淺笑來。

  收起支著頭的雙手,端正坐直,才篤定喚出來人的名字,「儉言。」

  沒來由地,便認定了躲在暗處之人的身份。

  「錦公主。」低沈如弦動的聲音飄蕩在空中,自暗處邁步而出的人並未僭越,保持著主僕間該有的距離。原本看到她這個主子在園中就該識相避開的,可是卻如何也邁不開離去的步子。見她那樣孤單地在涼亭中,便生出了暗暗陪著她的念頭來。

  「辛楊安置了?」她問著,目光已然移回到那湖中月影上。

  「嗯。」他輕應。

  書錦若是此時能看他一眼,便會讀懂那眼中鮮見的遊離。他並不是個善於撒謊的人。柳辛楊此時,正在翠舞的房中。這樣的事實,讓他在親眼目睹著月下這個寫滿惆悵的落寞倩影后,又如何能說得出口。

  「我知道,辛楊很討厭我。」她說時,櫻唇自嘲地翹了翹,小小的俏皮像是想掩飾心底的傷感,「我似乎注定是生來就讓人討厭的。在皇宮裡是這樣,進了副督統府還是這樣。」螓首輕搖,彷彿自己都開始討厭起自己來。

  「公主多慮了。」他想勸慰她,卻因不擅言辭而生硬地擠出這樣一句話來。

  她頷首,仰臉望著黑暗中那個高大身影,「簡言,你還真是名副其實。」

  「是儉約的儉。」他再次糾正。

  她揚眉一笑,不再與他爭辯,「儉侍衛,你到副督統府多久了?」

  「五年。」

  「五年?」她有些詫異,整整五年,竟仍然只是一個紈褲子弟的小跟班?直覺告訴書錦,他該是有著雄心抱負的好男兒才是。柳正顯麾下多得是從戎報國的機會,他為什麼會甘心這樣虛度了整整五年光陰?

  「難道你沒想過為國效力嗎?」

  「儉言只想報柳大人的再造之恩。」他淡淡地答著。乾脆而直接。

  「那是一個精彩的故事嗎?」柳正顯對他有恩?書錦心下生出好奇來。

  「那不過是段不堪回首的往事。」銳利的黑眸黯了黯,陷入沈默。

  她,是個失意的公主;他,是個有著不堪回首過去的侍衛。

  今夜,他們偶遇在這園中一隅,

  會不會,是一個全新故事的開始?

  一陣破天的銀鈴聲穿透夜幕。也驚醒了正在回憶方才涼亭偶遇的人。

  「糟糕!」儉言一雙黑眸直直望向柳辛楊書房所在方向,氣已運至丹田。

  「儉言,書房……」衣衫不整的人匆匆衝出翠舞的香閣,卻哪裡還看得到儉言的影子。

  「辛楊,怎麼了?」翠舞嬌慵地攀上柳辛楊,敞開的紫衫內僅著一件貼身肚兜。

  柳辛楊正想開口,卻因為無意間觸到某個熟悉的倩影而慌了神,「書錦?」

  「我……我只是聽到鈴聲……」一雙水汪汪的眼不敢相信地望著眼前摟作一團、衣衫不整的人。她想盡量粉飾太平的,可淚水卻那樣不爭氣地滑落下來,害她聲音都哽咽了。

  「辛楊,奴家好冷。」翠舞在柳辛楊懷中顫抖著輕語,語氣嬌弱而無助。

  柳辛楊本能地摟緊了懷中人,完全忽略了不遠處新婚妻子的感受。

  尋著鈴聲不小心闖入的人因眼前一幕而呆立著,迎上相公懷中那雙寫滿挑釁的艷眸,知道她是在宣告更是在嘲笑。

  「抱歉……抱歉……」呢喃著,全沒了平日的冷靜自制。饒她是深宮走出的公主,卻也不過是個未滿雙十的少女,初為人妻,卻親眼目睹了丈夫的不忠,她根本不知該如何面對這一切,除了逃,她無計可施。急急地轉身,卻一個踉蹌,險些跌倒。眼角瞥見那對緊緊依偎旁觀的男女,咬牙挺直了瘦弱的腰身,她要逃,逃離這一切!腳下的步子越邁越快,越來越密集……失了理智地一個勁向前衝去。恍惚的心中已堅定了要去的地方。

  好俊的輕功!

  儉言提氣緊跟著那個離自己不到三丈的黑影,只需再加把勁,不到半炷香定能追上那黑衣人。他有生擒他的把握。

  眼看那人已近在咫尺,耳邊傳來撕心裂肺的叫嚷,「不好了!有人投湖了!有人投湖了!」

  一分神,真氣微散,好不容易追上的距離又被拉回原地。

  府內有人投湖了?會是誰呢?

  「不好了!公主投湖了!錦公主投湖了!」

  錦公主!

  想也未想便一個鷂子翻身自屋簷落到地面,與此同時,袖中已飛出一枚銀鏢,直直鑽向那個仍在簷上疾走的黑影。向後園小湖飛奔的同時,聽到重物落地的聲音。顯然是那蒙面之人中招了。黑眸中閃過一抹勝之不武的愧意,腳下卻絲毫未敢怠慢。相較救人,闖入者的真實身份根本微不足道。

  耳邊風聲霍霍。

  她怎麼會投湖的?心間久久縈繞著這樣一個疑問,揮之不去。

  好暖和。

  書錦拚命用身體去貼近那源源不斷的溫暖。腰間被那樣強勁的力量所圈護著,她知道自己安全了。本能地仰著臉,任由那陣陣溫潤的氣息噴灑在眉眼間。

  自己不是已經跌落湖中了嗎?這突然生出的溫暖,如一股暖流般將墜入冰冷中的自己緊緊包裹,及時將她趨於冰涼的心漸漸焐熱。昏昏沈沈,如醉如夢。

  儉言自後院湖中撈出渾身已濕透的人,那張被清水洗濯過的臉素白而清美。抱在臂彎中的人似乎已經意識不清,囁嚅著他聽不清的話語。

  湊耳至她唇邊,自殘破的話語中捕捉到的詞讓他臉色頓時鐵青。

  「辛楊……」神志不清間,她沈沈地喚著。

  竟然在這個時候,還想著那個留連在溫柔鄉的人。她怎麼可以這樣傻?

  「儉言,我來吧。」岸邊一群人中,突然閃出一雙長臂,不由分說硬生生將依偎在他懷中的人奪走。

  儉言只覺得懷中一空,黑眸追隨著那個被柳辛楊緊擁著的人。心,沒來由地泛著陣陣空洞。

  「公主尚無大礙,只是受了點風寒。抓帖藥驅驅寒即可。」大夫收回診脈的手,提筆開起了藥方。

  「可是她為什麼還昏迷不醒?」柳辛楊望了探榻上人,眸中閃過不安。

  「駙馬爺稍安勿躁,公主可能是嗆水受驚了。無礙無礙。」大夫將寫好的藥方交至身旁的汀香手中,帶笑安慰著柳辛楊。「我看,留下汀香與芷蘭照顧書錦就是了。」既然大夫已確定書錦無礙,柳夫人覺得是時候同兒子好好談一談了。

  「那也好。」柳辛楊頷首,雙眼又再次探了眼榻上仍是昏迷的人。

  「辛楊,你跟我來。」

  自柳夫人嚴肅的面容,柳辛楊已大致猜出母親欲說之事。

  行至門外,伸手阻止了儉言的跟隨,「你在這裡守著。有什麼事,立刻來報。」

  「屬下遵命。」儉言垂首領命。心裡不斷縈繞著一個聲音:她不會有事的。

  「汀香沒事吧?」榻上人忽然出聲,清冷的聲音不復慣有的柔和。

  「稟公主,汀香……受了點傷。」芷蘭扶起坐起的人,壓低聲音回道。

  「嚴不嚴重?」書錦撐起身來,「我要去看看她。」

  「公主,儉大人仍守在門外。」現在去看汀香,顯然不是個恰當的時機。

  「哦,他在。」書錦欲言又止,回憶起方纔那厚實的溫暖,臉上飛過一抹淡紅。

  「公主放心,汀香只是腿上中了暗器。」芷蘭見書錦沒發話,連忙解釋著汀香的情況以打消她探望的念頭。

  「那暗器有沒有毒?」書錦說著,便伸手欲解頸上的那塊千年古玉。

  「暗器上沒毒,不必祛毒。」芷蘭邊說邊遞給書錦一杯熱姜茶,「公主快趁熱喝了,真受了寒涼可不是鬧著玩的事。」

  書錦點頭接過茶盅,心思仍停留在汀香身上,「把胡禦醫給我的雪蛤回玉丸取一顆給汀香服下。」

  「這……這怎麼可以?那可是續命延壽的聖品。」芷蘭沒料到汀香的一點小傷竟然會讓書錦如此記掛。

  「可那也是療傷的良藥。」已然決定的事她從來不會更改。

  「我這就去拿。」自幼服侍書錦,書錦的脾氣她再清楚不過。

  「公主,以後不要這樣冒險了,你好歹也是金枝玉葉。」芷蘭去取藥時,忍不住說出心裡盤旋了好久的話。

  「若不是你提醒,我自己都快忘記了。」她淡淡應著,唇邊那抹笑似譏似嘲。

  「公主情況如何了?」始終只能守在門外而沒有探望資格的人一見芷蘭出來,立刻迎上前去。

  「公主不諳水性,至今尚未醒轉,我正要去抓藥。」芷蘭避開儉言那雙漆黑而銳利的眸子,發現要望著他撒謊實在是件困難的事,也難怪公主會認定他是整個府中最難以應付的人。

  「讓我去吧。」他大掌一攤,聲音仍是冷然。

  「那……那就有勞儉大人了。」

  他頷首的同時接過藥箋,黑眸自芷蘭處移至通往房內的過道,「很快。」

  這回答彷彿像是一個承諾,許給的是那房內等著用藥的人。即使他看不到她,她亦聽不見他的話。

  待儉言走遠,芷蘭連忙回身進屋,「公主,儉大人走了。」

  「知道了。」書錦柔和地應著。平靜心湖卻因為這個叫儉言的男人而泛起了點滴漣漪。他沒有過去、他沈默少語、他忠心不二、他武藝高強……這些是入府前瞭解到的關於他的情況,而現在,她卻知道了他有著不願追憶的往昔,他為了救自己會棄職責於不顧。而現在,他又這樣急切地為自己去抓藥,他……他究竟是個怎麼樣的人?明知自己不該對柳辛楊以外的人深究,可還是忍不住地,想瞭解他更多更深。

第2章(2)

  書錦臨湖而坐,輕擺著手中的團扇,悠然自得。隱隱感覺有人靠近,直到那踏在青石板上的腳步越來越近,才仰頭,露出明晃晃的笑來。卻在目光觸到來人的瞬間,愣了愣,「相公?」

  滿腹心事的柳辛楊並未注意到書錦眼底一閃而逝的失望,「丫環告訴我,你常常來花園乘涼。」他至今都還記不清妻子那兩個貼身侍婢的名字。

  「嗯。」漸漸斂起笑來,溫順地應著。能與柳辛楊見上一面還真算得上是難得。要知道自她投湖至今,這還是他們第一次相見。而這難能可貴的單獨相處,在她投湖之前更是奢望。

  「書錦,我知道你心中定會怨我。可是,我真的不能沒有小舞。」柳辛楊歎了口氣,選擇單刀直入。他沒有想過要將事情鬧大,更沒有想過要傷害書錦,只是,他沒有辦法去接納翠舞以外的人。

  「為什麼帶她入府時不對我直言?」她柔柔地反問,手上的小扇仍是輕緩地搖著。

  月光灑在她清秀絕倫的臉上,襯得一雙翦瞳如寶石般閃亮。如此恬靜而美好的女子,一時間讓柳辛楊看得失了神,「嗯?」

  意識到自己的失態,連忙收回散亂的心神,將心思移回談話,「我只是不希望傷到你。」

  那怎樣才算是傷了她?是成親至今未與她同衾而眠過一日,還是在她這正室過門才一周就已經將外室帶入家中還把自己當猴般耍弄?

  「書錦,你我是禦賜姻緣。即使我與小舞定情在前,也不得不委屈了她。我知你最是賢慧識禮,所以求你別再做傻事,也別再同小舞計較了,好嗎?」他輕柔地問著,彷彿做錯的是她,不識大體的也是她,而他同那個女人,反倒成了委屈忍讓的一方。

  「既然這樣愛她,當初又何苦要向父皇提親?」若不是柳府提親,她又如何能有幸掛上這柳家少夫人的頭銜?

  「因為當初……」當初他想娶的是皇上的心頭最愛——雅公主。娶了雅公主,就是娶了坦蕩仕途,就是娶了皇上的歡心,就是娶了半個社稷江山。為此,別說是愛情,就算更多犧牲他都心甘情願。可如今,卻陰差陽錯地娶回了這休又不是留又無用的雞肋公主,「總之那是一場意外。」

  「意外?」她溫柔地笑著,眼底卻已然一片冰涼。眼前這個一手造成今天混亂局面的人,竟然將一切都歸咎於所謂的意外。

  「無論如何,你若能容下小舞,我日後必不會忘了你的好。你若容不下她,我也斷然不會棄她於不顧。」柳辛楊努力挪開被她那溫柔笑容吸引住的雙眸,大聲說出無禮要求,彷彿以此方能宣告自己對翠舞的一往情深。

  書錦嘴角淺勾,曾幾何時,賢慧識禮等同於被人愚弄還要委曲求全?若是沒有他當初的求婚,自己現在仍在冷宮中過著悠然自得的日子。可那一道聖旨,卻硬是將自己今後的命運同眼前這個男人拴在了一起。

  也是。既然沒有反抗的餘地,那又何必再執拗?他要什麼,她大方成全就是了。她所做任何一切,無非是求得一個暫時的與事無爭、平靜自由。

  「你是我相公,凡事自然由你做主。」

  「你同意我納小舞為妾?」那個為了自己幾乎可以不顧一切去投湖的人,現在竟然能夠這樣坦然接受自己納妾?他不敢相信,所以再次追問以確認。

  「只要你高興。」長長的睫毛蓋住了她心底的情緒,語氣是平和而溫柔的。

  柳辛楊為她這五個字怵了怵,心下泛起的歉疚混合著感激與莫名情愫的奇怪感覺來。這種感覺,應該是意外與歡喜吧。

  如此胡亂地想著,便不由自主地一把將眼前佳人攬入懷裡,「書錦,謝謝你。你放心,我定不會負你的!」

  書錦垂下眸的同時也藏下了眼底的冷漠。這是柳辛楊第二次擁抱自己了,與上次一般,仍是因為翠舞。而他身上的衣衫,也與上次一般,沾滿了揮也不揮去的濃馥香氣,翠舞慣用的胭脂的香氣。

  「你沒必要這樣委屈自己。」冷沈的聲音打破了獨思人的寧靜。

  團扇輕搖,剛送走一個又來了一個。看來這初秋微涼是納不成了。

  他這麼快就知道自己受委屈了?唇邊溢出一抹淺笑,是了,他是柳辛楊的貼身侍衛。剛才定是在不遠處的夜色中暗暗注視著發生的一切。想到方纔的談話、擁抱都被儉言看了個真切,莫名生出心事被窺破的羞憤來。

  「相公已經走了,儉侍衛也該跟上才是。」她聲音柔和,逐客的意思卻是顯而易見。

  「他怕你會再做傻事,特地命我留護。」簡練地答著。卻沒有意識到自己下意識用了「他」和「你」,完全混淆了自己與主子之間的身份。

  「留護?呵呵。如果我執意,你能夠阻止得了嗎?」她笑得有些肆意,翦瞳中流光輕閃。

  「你覺得值得嗎?」他問時表情異常認真。

  為了那樣一個根本不把她放在心上的男人一而再地做傻事,這不該是眼前這位公主的稟性。而剛才她與柳辛楊的那番對話,更讓他猜不透她對柳辛楊究竟是怎樣的一種情感。試問哪個女人會同意深愛的男人在新婚不久就另娶偏房。若非愛得太深無法自拔便是根本沒有感情。應該……是前者吧。

  「誰知道呢。」她答得模稜兩可。上回做「傻事」成功掩護了汀香,如若不然,很難想像汀香被生擒會引來怎樣的結果。如有需要,下回她仍會毫不猶豫地繼續「犯傻」。投湖罷了,她的水中技藝早就在皇宮內湖練得無比純熟了。

  「只要有儉言在的地方,沒人能傷得了你。」他生起氣來,為她不確定的回答,她竟然還給自己留著再做傻事的餘地。「哪怕你自己也不準。」臨了,他竟然還霸道而陰沈地補充了一句。

  書錦手上的團扇微微一滯,心上最柔軟的地方彷彿被什麼東西觸到般,臉上卻不露聲色,「看來只要相公一聲吩咐,儉侍衛會拿命去搏。」

  他臉色沈了沈,為她的曲解。卻又無力為自己方才一時衝動的言語辯解。月色下,神色淡定的兩人陷入了詭譎的沈默。彼此的心,皆已翻亂成一團。

  華燈如晝,副督統府不到一個月的時間已迎來第二場婚宴。新郎仍是柳辛楊,紅繩那端卻已換成新人。

  這是一場沒有任何外來賓客的筵席,也不及上次又是修葺又是造苑,表面看是新娘委曲求全,實則自柳辛楊那身紅袍映照下始終未褪的笑容便可知,真正委屈的人其實是誰了。

  她沒來。

  儉言立在喜堂一角,眼神飄忽而遙遠。她為何沒來?是為了不讓這雙新人尷尬,還是躲在暗處飲泣?不過這喜堂似乎已經浸滿了幸福和喜悅,多到所有人都忽略了她存在與否。

  喧鬧聲中,一絲夾雜其間的銀鈴聲響輕微而短暫,卻未逃過儉言的雙耳。同時,端坐在大堂正前方的柳正顯一雙厲眼已轉向儉言。接到指令,儉言一個閃身,悄無聲息地隱沒在夜色中。

  這次又是誰私闖了書房?副督統府四周皆有高手把守,而近來卻彷彿無人之地任人自由來去。更為可怕的就是,這闖入者似乎對府內情況瞭如指掌,目標直指柳氏父子視為禁地的書房不說,竟然知道這書房設在通常只用來待客的西廂。

  「錦公主?」儉言如何也沒有料到,自敞開大門所看到的,會是書錦。

  「儉侍衛。」書錦報以一笑,玉指仍遊走於木架的書脊上。顯然,她正在閒散地尋找著可讀之物。

  「錦公主,這不是你該來的地方。」銳利的眸有著讓人無法忽略的存在感。

  食指幽幽停在空中,對上他眸中的敏銳,「那哪裡才是我該去的地方?」

  薄唇緊抿著,沒有回答。

  「新人拜天地的喜堂嗎?」她徑直道,笑容中的戲謔毫不掩飾。嫁入副督統府不到一個月便淪為下堂婦。這對她早已坎坷的人生而言,無疑又是濃重的一筆。

  避開她瑩亮的眸子,儉言的聲音不再如往常那般冰冷,「屬下並非有意冒犯。」

  想到那貼滿紅喜的喧鬧之地,再看眼前這個孤伶伶的嬌小身軀,讓他如何能冷漠相對?

  「我只是想找兩本閒書,好躲回我的角落繼續充當賢婦。」她緩緩解釋,語調是平靜的。

  儉言卻自那字裡行間,讀到清晰的哀怨與無奈。錦苑離正廳不過幾步之遙,雖然這場婚宴為免引人耳目未用爆竹與鑼鼓,可只要是喜慶,就免不了會有笑語與喧囂。

  深沈的眸攀上那張恬靜的秀臉,定是那些嘈雜的聲音將她逼入了人跡罕至的西廂,逼進這閒人勿入的書房。

  「他們拜完堂了嗎?」她問,裝作不在意的語氣。

  問前咬唇的細小動作卻已被他收入眼底。心沈了沈,為她不值。她究竟還是在乎柳辛楊的。

  還未來得及答她,追隨著她的眸觸到玉指停在了那抹金色之上,唯一的一本金色書簿。

  「不要!」儉言一個晃身,轉眼已來到書錦面前,右手一把緊握那意欲取出書簿的柔荑。她的手是那樣纖巧、那樣溫暖、那樣柔嫩。小小的,安靜地待在他掌中,彷彿受驚而停在原地的白兔般。

  她垂下眸,濃密的睫毛那樣不安地扇動著,落在那雙緊緊注視的黑眸中,彷彿扇在自己心上般叫人驛動。

  許久,自那輕啟的檀口,輕輕地、微弱地喚出他的名,「儉言。」

  唐突之人如夢初醒。古銅色的大掌慢慢自那白淨的小手上移開,臉上有著明顯的不自在,「那本書……是暗器開關。」

  「暗器開關?」美目似不太相信又似確認般再次望向那厚厚的金色書脊。

  「嗯。」他點頭。一想到她方才差點誤碰機關,剛找回節奏的心再次走板。

  「書房內為什麼要設機關?」她不解地仰頭望著那個近距離的人。

  機關?自己竟然在無意間洩露了不該洩露的事!這是自他闖蕩江湖起,從未發生過的事情。

  「卑職不清楚。」拉開彼此的距離,強令自己保持疏遠。

  感覺到他沒理由的生硬,不由得氣惱起來,「那勞煩儉侍衛送我回房。」不再溫和而是命令,捕捉到儉言眸中一閃而逝的詫異,笑得滿是譏諷,「你至少清楚還有哪些地方有暗器吧。我可不想沒邁出書房,就喪命於此。」

  要比翻臉?自小耳濡目染皆是翻臉比翻書還快的人,她就算學不到十成十,也足有八九分的神似了。

  她在生氣?雖然臉上仍帶著笑,語氣也是淡淡的,可那尖銳的話語分明就是意有所指。還有看也不看謙恭躬身的自己、微微昂首的驕傲模樣,無意顯露的高貴足以壓死他這個下人。

  許久,儉言才擡眸望向前方那個削瘦的背影,不自主地輕輕一歎。這個瘦弱的身影,曾經被湖水浸透、虛弱而無力地被自己深擁在懷。現在,竟然這樣高傲而不屑地背向自己,且越行越遠。

  那樣遙不可及的距離,中間隔著的是尊卑之別、是柳辛楊、是她高高在上的公主身份。而他儉言,命中注定,只能是個奴才,是連非分之想都不配有的奴才。



引言 使用道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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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子 | 2012-5-6 12:49:42

第3章(1)

  「爹。」

  「副督統。」

  兩人同時止步,望著立在迴廊上的柳正顯。

  虎目微虛之人須臾已換上長者的詳和面容,「公主,方才是你誤入了西廂書房?」

  不愧是武者中的翹楚,只需一眼,便已瞭然事態。

  書錦頷首,「想找兩本書打發閒時。」

  「是嗎?」虎目笑瞇起來,精光卻是不減。被審視之人卻絲毫沒有動搖與不安,仍是那樣一派柔和安怡。

  「也怪老夫疏忽。明兒讓工匠將錦苑那儲物用的雜什倉改個書房給公主,也省了公主由東到西奔走勞累。」柳正顯話雖說得恭敬客套,意思卻一點也不含糊,讓書錦就乖乖待在錦苑,要什麼,少不了她的。

  可她若是不乖呢?

  書錦垂眸,乖巧地應著:「好則好,只是……」擡眸時,瑩亮的眸中閃過一抹羞澀,「書錦愛煞辛楊那書房的格局、模樣,爹能否也照樣為書錦做一個。」

  柳正顯微微一愣,卻似乎沒有反對的理由。怎麼說也是公主對辛楊的一片深情意重,如何能斷然拒絕。所幸她也並不算多事,難得提出這個要求,又是在今天,兒子另娶偏房的當口,他也只得應了,「也好。」

  身後,那個始終沈默低頭的人,一雙若有所思的眸,攀上她唇邊那抹似喜似嘲地揚起,陷入沈思中。

  錦苑內,難得的吵鬧聲與重物撞地聲不斷。西北角的那間雜什倉庫正在動工改建成為書房。

  「好吵。」芷蘭噘著嘴小聲嘟噥。

  正專心讀著手上書卷的美眸掃了眼抱怨之人,又移回書上,「芷蘭,那套宜興紫砂茶器有沒有自宮中帶來?」

  「有啊。」芷蘭點頭應著,不解公主為什麼突然提起那套茶具。

  「毛峰還剩多少?」目光仍未移開書本,問得異常閒散。

  「好多呢。還都是年初新進貢的黃山毛峰。」公主最愛的極品毛峰,她怎麼會忘記帶呢。

  「要不要奴婢給公主泡壺茶來?」公主應該是這個意思吧?

  「好啊。」書錦將書輕輕放在榻旁紅木小櫃上,「我還真是想念由宮中帶來的毛峰茶。」

  「只可惜少了山泉,味道總是會差一截。」芷蘭點頭討好地應著。

  「若我沒記錯,城外東郊有山泉吧。」

  「啊!東郊?」芷蘭這才發現,公主正笑望著自己,那眼神……分明是……

  「你若嫌吵,不如去東郊散散心,順便帶兩桶山泉回來。」書錦仍是笑著,而那個總是管不好自己嘴巴的傢夥臉色卻變得簡直比哭還難看。這樣的酷暑天,就憑她一個弱質女流,別說是從東郊提兩桶水回來,就算是提兩個空桶來回也夠她受的。「不吵,不吵。公主饒了奴婢吧。奴婢再也不敢了。」慌忙跪倒在地,哀求起眼前面色溫和的人來。

  嗚,她好命苦。自小離了父母入宮為奴不算,偏偏天性又不夠圓滑遭人排擠,一同入宮的姐妹不是伺候太子、皇妃也算是能跟著主子吃香喝辣,就她被分給了這個自幼在冷宮長大、沒權沒勢的錦公主。跟著吃苦受白眼也罷了,只道主子待她這下人倒也算寬厚。可就一樁,錦公主的性格委實太難揣測了。明明一直笑著,卻讓人猜不出是被惱的還是被逗的。就因為這個,害她不知多吃了多少苦頭。不過怪來怪去,也都怪自己管不好這張嘴。若像汀香那樣寡言少語,也就不會惹這麼多無妄之災了。

  「你呀,」書錦輕歎了一聲,眼神卻已柔和了幾分,「屢教不改。」

  對芷蘭並非刁難,而是生怕她會被人算計與陷害而防患於未然的善意提醒。她素來知道這小婢對自己的忠心。出生冷宮,記憶中除了冷落與排擠,便是身旁侍婢的不斷更換。即使她再如何真心對她們,也因為身處「冷宮」這毫無前景和生氣的地方,而注定了被離棄的命運。書錦知道,那些女孩子或是用身子或是用錢財,換了一個更好的主子。她原本已不指望會有奇跡出現,可偏偏在她十歲那年,芷蘭被帶到了自己身旁。這個同齡的女孩子是那樣單純而快樂,那樣充滿欣欣朝氣,幾乎將她灰暗的心都照亮了。她沒有奢望過芷蘭會在那死氣沈沈的冷殿中長伴自己,可誰曾料想,這一伴已是八載。她與芷蘭之間的默契,是旁人無法取代的。即使是聰慧沈穩、心性與自己頗似的汀香。

  黃昏,夕陽映紅整個錦苑,美得令人歎息。一如儉言記憶中的那位錦公主。

  自柳辛楊納妾至今,已是整整一月有餘。柳辛楊與書錦這對原配彼此之間再也沒了交集。而儉言卻不由自主地習慣了在閒時去府內那蔥榮花園走上一遭。湖仍靜映明月,槐樹花香陣陣,卻獨獨涼亭空無一人。整個園子因此而顯得那般落寞而空寂,像極了他的心。靜靜坐上她常靜坐凝神的那亭中一隅,心下如墜地的書箋般繁亂。他想見她,哪怕只是一眼也好。真是天殺的,他否認過無數遍,卻每每在否認過後,渴望見她的感覺變得更為強烈而迫切。他不知這感情是自何時從心底滋生的,卻知道當自己意識到之後,便如何也抹不去了。如同那未相識便深銘心底的琴聲般,深刻而美好。所以在再次面對空空如也的花園後,他便來到了這裡——錦苑外。仰視,高牆那頭,便是她每日起居所在。心中有著止不住的嚮往。

  只是看一眼。看一眼便立刻離開。

  深望了一眼那被斜陽染紅的高牆,挽起衣角,一個躍身,騰空而上時,才驚覺原來逾越根本就是這樣一件輕而易舉的事情。原來難的,只是決定起步的那一瞬間。

  點足落地,悄無聲息地進了錦苑——他這個從五品的小官無權踏足的淨土。

  便是那樣巧,朝思暮想的人正倚窗而坐。微紅的霞光輕籠著的那抹絕色,是那樣一副與世無爭的淡泊美好。自窗角露出的房內一隅是如此眼熟,是了,這便是錦苑新建的書房,單從表面來看,與西廂書房的確是一般無二。

  「書錦愛煞辛楊那書房的格局、模樣,爹能否也照樣為書錦做一個。」

  因見到她而閃亮的黑眸漸漸黯然。右手不自覺地緊握成拳,為她這般癡情,更為柳辛楊的不知珍惜。他的不愛,她的錯愛,他們互相牽扯而糾纏不清,他這個旁觀之人,卻無法再保持著事不關己的漠然。即使一再地告誡自己,仍是無可奈何地捲入了這場根本沒有自己立足之地的波瀾。

  有輕盈的腳步聲在慢慢向著這個方向靠近。依依不捨地回望了一眼那正在專心於描繪丹青的精緻側臉,飛身消失在一片殘紅之中。

  芷蘭小心端著紫砂壺,裡面是新泡的黃山毛峰。

  「公主。」輕叩書房門。

  吱呀一聲,為其打開房門的是汀香。

  「汀香?」芷蘭納悶,明明剛才汀香還幫自己找紫砂壺來著,怎麼一轉眼已經到了書房?

  「我幫你。」接過芷蘭手中的紫砂壺,汀香似乎無意為同伴釋疑。

  窗旁,托腮而坐的人正凝神望著窗外斜陽。桌上,畫至一半的丹青被濃重的一道墨痕所毀。畫中景色依稀是明月下的湖光、涼亭與蒼天梧桐。

  「公主怎麼了?」芷蘭偷偷扯了下汀香的衣角,用唇語小心翼翼地問。

  汀香秀眉微蹙,一臉無奈地搖著頭。

  「公主,新泡的毛峰。」芷蘭討好地將紫砂茶盅托於掌間。

  「嗯?」被打斷的人眼中有著未回過神的迷茫。

  「茶,泡好了。」不對。這完全不是自己所熟悉的錦公主。那個永遠將內心藏得好好的公主,何曾如此心思恍惚過。

  微笑著接過茶盅。

  好燙!一個錯手,紫砂盅翻倒在桌,茶水洇開,漸漸洇濕那畫中的梧桐、涼亭、直至浸透當空皓月。

  「天吶!我去拿燙傷藥。」芷蘭來不及收拾,慌忙奔出書房。

  「公主,你沒事吧?」汀香邊小心收拾著翻了一桌的茶水,邊關切地望向書錦。

  她知道公主是被儉言偷入錦苑的消息給嚇到了。自己方才看到立在書房外的人時,也是心下大駭。難道柳正顯已經對她們主僕產生了懷疑?可是不應該呀,她們這樣小心翼翼,並未留下任何蛛絲馬跡可尋。

  「我要出去一下。」充耳未聞汀香的問話,逕直站起身來。心底那個聲音,催促著、逼迫著她,不得不去。

  湖邊,那抹高大挺拔讓她忐忑的心霎時安定下來。停下腳步,怔怔注視著他,彷彿只是這樣靜靜看著,便已足夠。

  因一路小跑而微喘的氣息沒有瞞過他這個高手靈敏的雙耳。回首時尚冷峻的眸在觸到她的瞬間,溢起一抹混合著溫柔的意外,「錦公主?」

  「好巧。」她笑,為彼此的「不期而遇」,更為能在此時此刻真的遇到他。

  「是,好巧。」他木訥地點頭。天知道為了這個巧合,他每個黃昏都在這裡默默守候至月上樹梢。

  「你……辛楊還好吧。」硬是在句子中擠入一個不相干的名字。天知道,她才不在乎那人到底好不好。自小到大,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不能冷靜掌握自己的思想過。

  「少爺……」他斂眸以阻止自己眼中的失望太過明顯,回復的聲音有些生硬,「少爺一切都好。」

  「那就好。」下意識地輕咬食指以緩解這尷尬,卻在齒觸到刺痛時才意識到自己方才被燙傷,「好痛!」

  「怎麼了?」聲未至人已近在咫尺。

  「沒什麼。」她孩子氣地將燙紅的手藏在身後,笑得無辜而單純。這是儉言所陌生的朱書錦,如此純真而真實的一面,如此讓他心動不已的一面。

  「讓我看看。」他說時已伸手去握她右臂。

  書錦微微一怔,沒有掙扎,順從地由那寬厚的掌牽起自己羸弱的臂膀。黑眸很快找到了食指上的紅腫,粗糙的指輕觸了一下那片粉紅,立刻引來她一聲倒抽。

  「對不起。」他擡眸,不捨與歉意根本無法掩飾。手,仍緊握著她細緻的腕。掌中的溫暖肆無忌憚地熨過她那片冰涼的肌膚,漸漸侵向心所在的方向。

  「只是燙傷而已。」她囁嚅著,相對於他掌心的溫度,這燙傷的熾熱委實不算什麼。

  指尖忽然溢出陣陣清涼。她不解地望向自己的指尖,只見儉言在為她輕抹著一種晶瑩的白色膏藥,動作是那樣輕柔而小心,生怕會再傷到她。

  鼻尖一酸,自幼沒有嘗過被呵護滋味的人心間泛起異樣的情愫來。從來不知道,原來被人視若珍寶是那樣暖心的一種感覺。

  濃眉糾結,因她眼底閃爍的光亮,「很疼?」手已停止在原地不敢再動。

  「你們在幹什麼!」一聲冷喝如驚雷炸響。

  兩人迅速地分開更是印證了來人的猜想。柳辛楊臉色不佳地立在梧桐樹下,為自己先前目睹的那一幕而氣結。

  「儉侍衛為我察看傷勢而已。」自己那相公還真是會挑時候出現。沒想到在娶了偏房後,第一次元配夫妻相見,竟然會是眼前這當場捉姦的場面,一切還真是諷刺得緊。

  「是嗎?」自齒縫擠出冷哼,眼神直刺向儉言,卻沒有自對方眼中讀到退縮與心虛。

  「公主傷到哪裡了?讓為夫看一下吧。」逼近書錦,等著看她從哪裡變出傷來。

  微退了兩步以維持彼此的距離,書錦緩緩舉起右手,「沒什麼,只是食指有些燙傷。」

  「燙傷?」在已昏暗的天色下,根本就看不清她指上的傷,柳辛楊一把抓過她右手,卻不想正抓在痛處。

  「當心!」儉言的焦急脫口而出。

  「好痛!」原本因儉言所帶來的感動而差點溢出的淚藉著疼痛滾出眼眶。

  魯莽之人這才看清,掌中那隻玉手的食指果真是又紅又腫。大滴大滴的淚珠落在他仍緊握著她的手背上,散著燙人的溫度。

  柳辛楊心下微微生出歉意,擡眸時卻發現那雙含淚翦瞳正望著自己身後人,心下的歉意頓時轉為怒火。

  「儉言,你給我退下。」轉頭注視著儉言的雙眸足以殺人。

  儉言頓了頓,垂下挺直的頭顱,恭敬答道:「遵命。」

  即使那樣不放心她與他獨處,即使一點也不想離開,即使有千百萬的不願意,可他必須得走,不是嗎?誰讓自己是柳辛楊豢養的奴才。

  奴才!這兩個字已經深深烙在背脊、穿透胸膛,灼化了他所有的自尊與驕傲。

  失神望著那漸漸消失在黑暗中的落寞身影,心下被挖空般空洞。

第3章(2)

  「別忘了你是主子,不要與下人走得太近。」柳辛楊的聲音冷得可以凝結一切。眼中的怒意掩飾不住地噴薄而出。

  恬靜的眼淡淡瞟向身旁人,唇邊含著淺笑,「我比你更懂怎麼去做主子。」

  他似乎忘了,自己好歹也是出身皇氏的帝王之女。

  柳辛楊被她一句話給梗住,怔望著眼前人那隱隱透出的不怒自威,這與往常那個溫柔賢淑的朱書錦大相逕庭。

  「我先回房了。」心情低落到根本無暇去顧及她「相公」的情緒。仍耿耿於懷,他為什麼偏偏在這個時候出現?

  「辛楊,怎麼還沒睡?」自睡夢中醒轉的人嬌慵地輕問。

  「小舞,」自窗縫灑入的月光映亮他緊鎖的雙眉,「你說儉言這人如何?」

  「儉侍衛?」難道這是辛楊輾轉反側、夜不成寐的原因?

  「他這人,對你倒是一片忠心。可就是太過死板拘謹了。」根本就是個不解風情的木頭,真是可惜了那張令人心旌蕩漾的俊顏。

  「你覺得,他比我如何?」柳辛楊撐起身來,一臉認真地問。

  「呀,辛楊,你在想什麼呢。奴家心裡可只有你一人。」她不過只是偶爾會偷瞄那木頭兩眼,誰叫他長得那樣俊美。可是,不會只因為這個,就讓辛楊以為自己有二心吧。

  「我當然知道。」柳辛楊寵愛地摟了摟懷中人,卻仍不放棄,「若我與他一般身份、職位,讓你選,你會選誰?」

  「當然是你。」辛楊怎麼了?問出的問題莫名其妙。

  「為何選我?」

  「因為沒有女人會為死板拘謹的男人而心動。」

  「是嗎?」露出如釋重負的笑來,長籲了口氣,又重新躺回床榻。

  「是不是那個儉侍衛……」

  「沒事,你快些睡吧,別累著我的寶貝兒子。」說罷,大掌撫向翠舞已微隆的小腹。

  朱書錦,你是在欲擒故縱吧。

  眼中笑意漸濃,這個原配公主,自己也委實是冷落太久了。

  「公主,這是……儉大人讓我給你的。」芷蘭遞上一個紫金色小盒。

  打開盒蓋,一股熟悉的淡幽香氣溢入鼻尖。那盒內盛著的是半滿的晶瑩膏藥。下意識地撫了撫右手的食指,憶起昨晚他為自己搽拭時的種種,臉頰不禁微燙。

  一旁始終沈默的汀香悄然拿起桌上的盒蓋,果然,在蓋內側有著一隻鷹形圖騰。

  「芷蘭,去將書房桌上那本未讀完的書替我取來。」書錦忽然下了命令。

  這……不是剛從書房回來的嗎?

  心下雖頗有微辭,但還是邊應著邊向書房走去。

  「汀香,有何不妥?」待芷蘭走遠,書錦悠然問。早就將方纔汀香的一舉一動收入眼底。

  「公主,這圖騰,還有這紫金色……」汀香頓了頓,最終還是決定如實相告,「這應該是五年前被剿滅的齊山山賊的標記。」

  「什麼?山賊?」儉言和山賊怎麼可能會有牽扯?可若說沒有牽扯,記得他曾說過,他正是五年前入的副督統府。這未免也太過巧合了吧。

  「奴婢當初隨爹去齊山剿匪時,山間便到處是這種鷹形圖騰,而山賊旗幟更是多以這種紫金色為主。」雖然當時只是十多歲,她卻對這鷹和那鮮明紫金色印象再為深刻不過。

  緩緩放下手中的小盒,卻無法放下心間陡然生起的煩亂,「你退下吧,這裡不用侍候了。」

  汀香福了福,識相地退下。眼中卻自書錦的反應而生出不安來。一向沈著冷靜的錦公主最近卻越來越多地陷入不安與煩躁中,而引得公主如此反常的,正是那個從五品的小侍衛。不知該如何點醒公主卻又不能這樣眼睜睜看著她步步深陷而不自知。唉,若芷蘭不是那樣天真而毫無心機,或許自己還能有個可以商量的人。

  儉言停下步子,疑惑地望向徑直向東面而去的柳辛楊。這與翠舞所居小築南轅北轍。再這樣走下去,所能到達的,只可能是一個地方——錦苑。濃眉微擰,為柳辛楊反常地踏上這條幽深小徑,更為柳辛楊要去見書錦,這個念頭在腦海揮之不去。

  錦苑漸漸浮入眼簾。那樣清雅別緻,像極了主人的樣子。

  「儉言,你說書錦算不算是賢妻?」柳辛楊倏地停下腳步,回眸笑問。

  「錦公主端莊得體,是賢妻。」儉言面無表情地回著。

  「那你說書錦算不算是這副督統府中的貴人?」

  「錦公主金枝玉葉,自然是尊貴無比。」

  柳辛楊微點了兩下頭,唇邊浮出一抹譏誚的笑來,「那你覺得書錦美嗎?」

  問一個下人自己的妻子美不美?這讓他如何回答?說美,那是對她的褻瀆與不敬;說不美,那是對他的嘲笑與不敬。柳辛楊分明是在刁難自己。

  「不知該怎麼回答?還是不敢回答?」柳辛楊冷哼一聲,收起了唇邊眼角的笑意,聲音陰冷,「你最好收起那些非分之想來,這女人的賢淑、尊貴與美麗,只屬於我柳辛楊一人。」

  「儉言從來沒有忘記自己的身份。」說時,低著眉眼,口氣平淡。

  「一日為奴,便終身是奴。勸你趁早忘記那些輝煌的往昔。」再輝煌不過都已是曾經了。當初再威風,現在也不過是自己身旁一條招之即來、揮之則去的狗罷了。

  「駙……駙馬爺。」汀香略帶詫異的恭敬聲音將書錦自那紫金盒所引出的綺思中拉回。擡眸,對上了柳辛楊早已守候的褐眸,微露一笑,沒有太多的情緒波動。

  「公主,這藥盒讓奴婢收起來吧。」汀香不著痕跡地提醒著,書錦這才意識到自己手中還緊握著那紫金藥盒。下意識地,眼神飛向柳辛楊身後,一觸上那若有所思的幽深,被燙般連忙移開視線。

  「身子不舒服?都用些什麼藥了?」柳辛楊大步走上前來,未等書錦反應,大掌已探上她的額。

  「相公好生健忘,書錦是燙傷,自然用的是燙傷藥了。」書錦一個輕巧轉身,拉開了與柳辛楊的距離。

  「我委實對你關心太少。」柳辛楊正色道,「以後不會了。」彷彿承諾她般。

  「相公別這麼說,書錦知你是勞心國事,更何況小舞妹妹又是有孕在身,你自然該多為她費心的。」她婉轉地表明著自己的態度,她不需要他。他有閒工夫,不如好好去照顧他的寵妾。自己這個正室,足夠寬容大度了吧。

  柳辛楊聞言,怔了怔,忽然瞭然地一笑,湊至書錦耳邊親暱道:「別再吃醋了。再如何,她的子嗣都是庶出,你我之子才是真正長子嫡孫。」

  書錦錯愕地望著他。柳辛楊自她的反應知道她是讀懂了自己話中的含義。

  沒錯,他生出了要她的念頭。他不知這想法是從何時在腦海扎根的,可自那日撞見她與儉言那樣曖昧地立在後花園中,他便無法抑制地生出妒意來。這樣強烈地妒忌著,連他自己都感到有些意外。不過無論怎樣,她都是自己明媒正娶的原配,丈夫想寵幸自己的妻子,那還不是天經地義的事。

  「天色不早了,書錦也就不留相公了。」他眼中那壓抑的點點火光,委實出乎了她的意料。不,應該說是根本完全出乎了她的意料。她需要時間來想權宜之計。在目前無計可施的情況下,她只能生硬地下起了逐客令。

  她的急於拒絕看在柳辛楊眼中反倒成了因羞澀而生出的手足無措。反正也不急於一時,不如給她些時間做好準備,他不急,因為篤定她的心早就屬於自己。

  「那你好生休息,我改日再來看你。」

  見柳辛楊離開,書錦才長長鬆了口氣。

  「公主,駙馬他……」汀香是何等聰明,自然已察覺了柳辛楊的用意為何。

  「看來胡禦醫的『祝君安』還是得派上用場了。」

  她從頭至尾都沒有打算把自己交給柳辛楊,原本打算在新婚之夜招待柳辛楊的迷香一直沒有使用的機會。照今天的情形來看,快到用它的時候了。這些都是早在計劃範圍內的事,只是另外一件事……書錦一雙美眸望向身旁的汀香。

  原本計劃中是該芷蘭去完成的任務,可她委實太過單純而心無城府。而內心裡,或許或多或少她也更為偏護同自己一起長大的芷蘭吧。

  立在錦苑外的人一見柳辛楊自內而出的身影,眉宇間的緊蹙微微鬆下。自己曾經希望柳辛楊可以好好珍惜她,好好回報她的愛。可在今天,在他親口宣稱她只能歸屬於他時,胸口卻如挨了悶拳般隱隱作痛。就算自己自私、就算自己卑鄙、就算自己自不量力、就算自己喪心病狂吧。他不要,他不要柳辛楊接近書錦,甚至他希望柳辛楊根本就不記得世上有朱書錦這樣一個人存在。他寧可她獨守著錦苑,寧可她孑然一身,他甚至願意用一世的孤單來作陪伴,只求她能偶爾用那溫柔的眸注視著自己,以那恬淡的口吻與自己聊上兩句。他不妄想能擁有她,但卻奢望著她永遠不要被別的男人所擁有。



引言 使用道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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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子 | 2012-5-6 12:51:40

第4章(1)

  或許上天真的不眷顧自己,當儉言再次隨柳辛楊踏入錦苑時,他知道今天絕對不會像上次那般草草了結。

  預料到可能發生的一切,他在「錦苑」牌匾下,停住了腳步。時刻關注柳辛楊所在之處發生的一切,這是他每日的工作。曾經柳辛楊與翠舞在城西苑內偷情時,他便習慣了如石像般守在屋外。可今夜,想到自己會是立在書錦的屋外,那自屋內傳出的聲音不再是翠舞……老天,單是想都幾乎要了他的命。

  走在前面的柳辛楊見儉言突然停了步,濃眉輕佻地揚了揚,「怎麼不進來?」

  「屬下的官階太低,不能擅自進入。」原本他就沒有踏入的資格。今天,這低微的官階反倒救了他。

  「我準你進來。」柳辛楊不在意地甩了甩手,示意他跟上。

  今夜,他要儉言立在僅一牆之隔的門外。不管自己的妻子與這侍衛之間有沒有半點越軌,都鐵了心要親自斷絕他們所有念想。

  目送著柳辛楊舉步邁入屋內。雙手不自禁地緊握成拳。他迸息凝聽著——書錦小心地侍候著他用膳,很溫順地頻頻勸酒,柳辛楊越來越來沈重的喘息聲無疑在宣告接下來會發生的事。

  她不會願意的。如果柳辛楊用強,她一定不會願意的。他沒來由生出這樣的篤定來。如果她呼救……如果她呼救,他一定會不顧一切地衝進去。打定這樣的主意,他開始期盼她的呼救。只要她呼救……

  「辛楊,不要……嗯嗯……啊……」

  屋內的人沒有像屋外人預料的那般,顯然,她很輕易地就屈從了。那一聲聲嬌吟喘息都似烙鐵般灼痛他的耳膜直擊他內心深處。緊咬著下唇,希望藉著齒的力來緩解心上的痛,誰知卻只是在唇上添了一道道牙印。

  老天恰在此時,應景地下起雨來。雨勢洶洶,卻無法隔斷那屋內越來越肆意的歡愛聲。

  「儉言,你這個窩囊廢!你這個連心愛的女人都可以拱手讓人的窩囊廢!」他發瘋般地衝入雨中。冰涼的秋雨延頸滑入衣衫深處,卻不足以平息心上的翻騰。

  「儉大人,你怎麼在這裡?」伴著清脆悅耳的女聲,一方竹骨油紙傘遮住了漫天的大雨。

  抹去臉上的雨水,也一併抹去了先前的狂亂與傷痛,「芷蘭姑娘,你這是去哪裡?」

  「去換汀香呀。夜都這般深了,還不見她回來,想必是錦公主那裡有事要人照應著。」

  都怪自己什麼事都搞不清狀況,所以公主有事都只能直接交給汀香,害得汀香最近人都累瘦了不少。

  咦,奇怪了。自己說汀香而已,為什麼眼前這儉大人一雙原本還死魚一樣的眼睛倏地就像點燃的蠟燭般有了光亮。

  「你是說,汀香一直在錦公主的房間?」儉言的聲音因激動而微微變調。

  「是啊。」芷蘭木木地點著頭,搞不懂為什麼眼前這個侍衛的表情讓她覺得是驚喜。汀香在錦公主房裡那是很正常的事,他有什麼好興奮的?

  「那你為什麼會在這裡的?」芷蘭趁他還未開腔,搶先問了起來。生怕一個愣神,他又會冒出那些古怪的問題來。

  湛亮的黑眸微微一黯,「駙馬在錦公主房裡。」

  「什麼?這麼晚了,你家少爺怎麼會在……」說到一半,芷蘭連忙閉了嘴。自己真是笨死了,笨死了!這麼晚了,駙馬會在公主房裡,那當然是……過夜啦。

  可是,可是不對啊。如果說駙馬在公主這裡過夜,那汀香怎麼會留在主子的房間呢?若汀香不在主子的房間,那這麼晚了,她又去了哪裡?

  儉言細細留意著芷蘭的每個反應,心下漸漸有了一個模糊的答案。這個足以讓他心跳不止、幾乎原地跳起的答案。方才幾乎一個字都不想再聽到,現在卻迫不及待想要回去確認。是的,他必須要印證自己所猜的沒錯。但當視線觸到身旁那個仍一臉茫然的丫頭時,他強忍下了立刻飛奔回去的念頭。若自己的猜測果然沒錯,那他究竟該阻止這丫頭的貿然前去,還是加一把力勸她快去呢。一方面,他迫切想知道事情的真相,想藉著芷蘭來一窺究竟;可另一方面,他又害怕芷蘭會弄巧成拙,將書錦主僕的計劃給搞砸。而更多的,他卻是害怕所有這些都只是自己的幻想。

  「既然……既然駙馬爺在公主那裡,那我還是做個『識實務』的俊傑吧。」錦公主常常對她說,識實務者為俊傑。想來,自己現在的選擇就是俊傑的表現吧。

  這丫頭的決定又未嘗不是天意呢。雖然他恨不能立刻就知道所謂的真相,可萬一事情根本沒有自己想像中的那般複雜,真相之後的無疑是更致命的傷痛。那樣的話,還不如留點念想的好。

  「這個……留給你用吧。」一雙溫潤的小手握住他的大掌,將傘柄塞入他掌內。

  他還未來得及答覆,芷蘭已俏臉一紅,伴著一陣鈴鐺般清脆的笑聲消失在了雨中。

  書錦靜靜注視著雨中男女的一舉一動,心下倏地生起從未有過的委屈感來。想到自己費盡心機與柳辛楊鬥智鬥勇,好不容易保下了自己的清白,可誰知才溜出房就目睹了眼前的一幕——儉言和芷蘭在錦苑的小徑深處私會不算,兩人還你儂我儂地互望個沒完。更可恨的是,芷蘭那樣明白的送傘表情,他竟然這樣坦然地收下了。明知自己沒有生氣的理由,可是她就是沒有辦法不氣。一度以為儉言是個不擅言辭的沈默男人,誰知背後與人私竟然是他慣用的伎倆。

  真是好啊。一箭雙鵰不成,想主僕兼收嗎?他到底意欲何為?真沒想到他竟然會是個裝腔作勢的濫情之人,可笑自己在推開醉倒在自己身上的柳辛楊時,滿腦子想的都還是這個可惡的男人。

  原來打算在書房挑燈夜讀的,如今只是托著香腮鬍思亂想一番,已聞金雞初啼了。連忙放下手中的卷軸,提著裙擺匆匆趕回自己的寢室。

  輕輕推開房門,但見散亂一地的衣服,已分不清誰是誰的。掩面擋去「迷君安」那特有的甘甜氣息。床榻上,汀香正依偎著柳辛楊香甜而眠。

  書錦不禁微皺秀眉,汀香難道忘了服解藥?她若也被迷香迷倒,這李代桃僵的計謀豈不是要全盤泡湯。

  「汀香,汀香,醒一醒。」輕輕搖動夢鄉中人,不敢大聲生怕驚醒了不該此時醒的人。

  「啊,公主。」睡眼微睜的人一觸到書錦,臉頰立刻飛紅。

  「快起來。」書錦做著唇語,暗示汀香該離開了。見汀香尷尬著想動又不能動的樣子,書錦立刻意識到汀香在磨蹭什麼了。胡亂自地上撿出她的衣服,遞至床沿,隨後匆匆走至門外候著。

  昨晚,汀香替自己侍候了柳辛楊。這是她欠汀香的,待事完之後,她定會加倍奉還的。

  「定要還她一個值得她托付終身的好男人。」書錦對自己發著誓。

  「公主。」聲音顯得無力而柔弱,全然沒了練武之人該有的精神。

  書錦瞄了眼她敞開領口處隱約可見的點點紅暈,溫柔道,「你回屋去吧。沐浴一下,好好睡上一覺。」

  「不,不用。奴婢可以服侍公主和駙馬。」汀香搖著頭,原本已散亂的發自然地垂於肩上,別有一番動人嫵媚。

  「別傻了,讓芷蘭來就行了。」上前一步,溫柔地替她繫上襟口盤扣,又理了理她那散亂的發,心下隱隱生出不確定來,只是為了這樣一件事,便讓汀香犧牲了自己的貞潔,到底是值得還是不值得呢。

  「唔。」房內傳出的動靜讓書錦無暇再細思,「快去休息吧。」一邊叮囑著一邊已匆匆進入屋內。只留汀香,愣愣地立在原地,一雙眼,若有所盼地注視著被紅牆遮擋的房內。

  這幾日副督統府內傳遍了柳辛楊喜舊厭新的事。只要稍有留意的人都不難發現,柳家少爺近幾個月來常常在錦苑出入,而且每回離開時都是神采飛揚的。柳老夫人自然樂得兒子開了竅,與公主能恩愛度日。還有就是翠舞的身孕,眼看就要抱上金孫,這柳家最近真是喜事不斷。看來皇帝的女兒果然與眾不同,最不濟的一個竟然也能這樣給家門添福沾喜。

  「芷蘭姑娘,這是夫人讓給你家主子送去的燕窩粥。」數月前還對公主出言不敬的丫環如今一臉的討好諂媚。

  「那芷蘭就替我家公主謝過了。」笑盈盈地伸手,正想接過湯盅,卻被人一把打在手上,手背頓時火辣辣的痛,燕窩也散落了一地。

  「哎呀!好浪費哦。我這有孕的身子都不曾享用到的燕窩,竟然就這樣白白糟蹋了。」伴著媚若無骨的誇張叫聲,一身炫目綾羅的翠舞雙手扶著隆起的小腹,立在眾人面前,注視著芷蘭的雙眼中滿是不善。

  「明明是你打翻我手中東西的,你竟然……」

  芷蘭話還沒說完便被翠舞反手狠狠一掌摑在臉上,「真是反了。好歹我也是個主子,竟然敢在我面前你呀地呀的自稱。既然你家主子沒教會你什麼尊卑,我也就只當好心做善事了。」

  「哎呀,夫人可別因為這些蠢笨的下人而氣壞了身子。您現在可是懷著柳家長孫的千金之體。」翠舞身旁的丫環連忙站出身來幫腔,「長孫」的招牌一擡出,立刻有效地堵住了所有人的嘴,老夫人那房的丫環原本想出口勸解也乖乖噤了聲,趁著眾人不備悄悄向錦苑方向跑去。

  「你……」芷蘭捂著右頰,杏眼中淚水在眼眶打著轉,無辜地瞪著一臉得意的翠舞主僕。

  「我家夫人讓你要識尊卑,你偏出言不遜。該不是知道我家夫人有身孕,存心氣她吧?你這歹毒的小蹄子,看我不治你!」狐假虎威之人說罷便揚手欲逞兇。

  「啊!啊!好痛!」伸在空中的手卻如被鐵鉗掐住般掙扎不得。

  翠舞擡眸一見來人,臉上的得意頓時轉為詫異,「儉言!快鬆手!」

  儉言置若罔聞,同時手上又加了一分勁道,只痛得那放肆的奴才哇哇亂叫救命。

  「儉言,你瘋了不成?竟敢這樣對我的人!」翠舞臉一黑,再次出聲喝止。

  「翠舞,我看是你瘋了吧,竟然這樣對書錦的人!」冷冷的男聲似乎強壓著胸中的怒意。

  「辛楊?」翠舞微退了一步,才看清柳辛楊身邊還跟著一個人。

  書錦從容立於柳辛楊身後,唇角仍掛著那抹淺淡的笑容,眼神中卻全無笑意。

第4章(2)

  「我……她……是她拿話激我,小春看不過去,才替我說了兩句……」翠舞食指指向一旁掩面而泣的芷蘭。

  「不是的,不是這樣的。」芷蘭一聽翠舞顛倒黑白,連連晃動雙手,抽噎著出言辯解。而那原本被掩著的右頰也暴露在了空氣中,原本清秀的半邊臉已經紅腫成得不成樣子,那五條掌印還清晰可見。

  立在近處的儉言一見芷蘭的面頰,不由濃眉緊蹙。當老夫人房裡丫環衝到錦苑報信時,他自書錦臉上讀到了明顯焦慮。他從來也不曾想到,向來恬靜如湖水的她竟然會為一個下人而起了情緒的波瀾。在羨慕芷蘭的同時,更是重新審視了眼前這個公主。

  如今親眼見著芷蘭這樣被人欺侮,書錦心下一定不好受吧。可照她不惹事的性格,又必定會吞下所有怨言選擇委曲求全。轉而望向書錦,卻發現那雙翦瞳早已注視著自己,其中所蘊心思委實複雜難測。

  「相公算了,我想一切都只是誤會罷了。」書錦緩緩道,手亦同時溫和地搭上了柳辛楊的肩。

  「翠舞,你也聽到了!好生學著點書錦的大度。再有下回,我絕不饒你!」柳辛楊說罷,順手將書錦攬入懷中,「儉言,帶芷蘭去看大夫吧。」

  「朱書錦!你少給我裝好人!」翠舞幾乎咬碎一口銀牙,緊握的雙手因妒恨而顫抖不止,一雙眼,不死心地盯著相擁而去的兩個人。

  「夫人,保重身子要緊。」丫環連忙上前提醒,同時揉著手腕的淤痕,全然沒了先前的囂張。

  「是,我要保重身子,我要靠腹中的孩子奪回辛楊的寵幸。」翠舞說著,將手遞給丫環,在她的攙扶下緩步離開。

  待眾人離開後,始終隱在樹陰中的人才從容立於陽光下。望了望書錦離開的方向,又看了看翠舞主僕離去的小徑,最後,選定了要跟隨的一方。

  「書錦?書錦?」

  「嗯?」書錦茫然望向柳辛楊。

  「還在想剛才的事?」她回來之後的心思恍惚又如何能逃過他的雙眼。

  她在想什麼?芷蘭的委屈?翠舞的張狂?還是……孩子?想到孩子,柳辛楊不禁露出一抹溫和的笑來。自己和書錦的孩子,必定會繼承兩人的聰慧和美貌。不止,還有源自書錦的至高無上的皇族血統,這才是理想中的完美子嗣。

  柳辛楊的眸色為何這般曖昧而溫柔?不只是現在,從「那晚」之後,他便常常以那樣的目光追隨著自己。那眼神中包含的應該是愛慕吧。真是可笑。在她好不容易自一個棄婦搖身變為寵妻的今天,她所有的心思仍無法分一點一滴給自己的夫君。她在想著另一個人。那個在雨中接受了芷蘭雨傘、那個見到芷蘭受傷便不顧一切出手相救的人。心,驀地痛到難以言語。他心有所屬了。就這樣,在自己漸漸將所有的心思都慢慢移至他身上的情況下,偷偷地、不動聲色地、彷彿一剎那地就戀上了芷蘭。她無法接受。即使自己已嫁作人婦,即使儉言與芷蘭男未婚女未嫁。

  「公主,駙馬爺。」怯怯生的聲音自門外響起。

  「汀香嗎?進來吧。」

  書錦雖已給了話兒,可門外人仍是微微遲疑著。一雙眼羞澀地低垂著,臉頰已微染紅暈。經過那夜,想讓汀香坦然面對眼前這個駙馬,委實是難為她了。

  「是那個傷了的丫環?」柳辛楊也微笑著拿眼向門外望。

  「不是,那個是芷蘭。」書錦邊解釋著邊起身去將門外的汀香引入房內。

  「我的書錦最是體貼,待兩個下人,也是這般和善。」雖然對她這樣毫無公主架子的言行不那麼認同,可同時又愛煞她的這般溫婉謙和。

  正在斟茶的汀香,聞言,手在空中滯了滯,未被人察覺旋即恢復了正常。

  「少爺、公主。」低沈的聲音一出,正欲拿起茶杯的書錦心下一怔,杯中的茶水微微晃出。

  「原來是儉侍衛。」放下茶杯,已然掩起了心底複雜,換上一臉淡然的笑。

  「不是讓你陪芷蘭去看大夫嗎?」書錦絲毫小動作都未放過的柳辛楊語氣中有隱忍的怒意。雖然他告訴自己,書錦絕無可能為了一個奴才而心神不寧,但是,他仍然沒有辦法不遷怒於儉言。在他越來越在乎書錦的今天,他絕不允許書錦心中再有除自己以外的任何身影佇足。

  「屬下親自陪芷蘭姑娘去看了大夫,待她敷了藥送她回房歇息後,才趕來回報。」儉言始終恭敬地未曾擡頭,卻隱隱感覺到書錦似是鬆了一口氣。心下也跟著微寬起來。

  「真是有勞儉侍衛了,今個兒這一鬧我也有些乏了。」書錦突然開口,溫和的言語卻老實不客氣地下起了逐客令。

  儉言聞言一愣。她在生氣?是因為自己嗎?

  「那你就先退下吧。」柳辛楊心情頗佳地沖儉言揮了揮手,「我在書錦這兒過夜,你不用守著了。」

  到了揮之即去的時候了嗎?他低頭,藏起臉上那抹自嘲的笑來,「屬下告退。」

  轉身時,眼光觸到書錦眉目間的惆悵,那才微寬的心又頓時起了陰霾。

  「汀香,我頭有些痛。去把香爐點上。」柳辛楊想留就留吧。反正「迷君安」還多得是。只是又要委屈汀香在他神志不清時,再頂替一回自己了。

  手,微微一顫,墨跡迅速洇開,將整朵牡丹染成一團混濁,心情不悅地輕輕扔開手中畫筆。

  她方才去探望了芷蘭。芷蘭這丫頭心思著實單純得緊,她只是稍稍一套話,便將她女兒家的心思摸了個透。可是現在,她寧願自己什麼都不知道。

  「儉大人待芷蘭很是細心。」

  「儉大人再三囑咐芷蘭要好好歇息。」

  「大夫敷藥時,儉大人比大夫還緊張。」

  芷蘭一句三個「儉大人」,雙眼也因提到他而泛著晶瑩光芒。想到她與儉言已是兩情相悅,沒來由地生起悶氣來。索性將一直珍藏在身邊的那盒藥膏轉送給了芷蘭。芷蘭認得那是儉言之物,沒半點遲疑便欣然收了下來。

  「唉。」如今,她卻倏地生出悔意來了。那是自己身邊唯一一件與他相關的物什。這樣一送,感覺就像把與他唯一的聯繫也給切斷了一般。

  不行,她必須問芷蘭討回來。就算這般出爾反爾會毀了她主子的形象,她顧不得了。

  一開門,卻被正立在門口的黑影駭得花容失色。

  「儉言,你……怎麼會在這裡?」這麼晚了,他怎麼會出現在自己書房的門外?難道汀香那裡的事敗露了?

  心,立刻提了起來。

  儉言皺眉望向書錦,她眼中有掩不住的恐慌與閃躲。曾幾何時,那雙瑩瑩秋眸注視著自己時總是溢滿了完全的依賴。如今,她對自己已經厭倦了嗎?

  「為什麼這個會在芷蘭那裡?」責問的聲音那樣冷沈,是書錦從未遇到過的。詫異地望向他攤開的大掌,掌中竟然躺著那個藥盒。

  仰頭迎上他在夜色中閃動慍意的黑眸,秋瞳中同樣有掩不去的不悅。藥盒會在他手上,無疑是他去探望過了芷蘭。瞥了眼被高大身影擋去一邊的皎月——夜已經深了,他……竟然還毫無避諱地去了芷蘭那裡。

  唇角的淡笑變得嘲諷,「自然是和儉侍衛一般,去探望芷蘭時留下的。」

  儉言濃眉深皺,她的說法,為何透著古怪,她到底想說什麼?

  管她想說什麼,現在沒心思去揣摩這些,這幾天來,她的陰晴不定幾乎要殺了他。當在芷蘭的桌上看到這盒藥膏時,他練功時都沒有體會到過的經脈逆流卻確確實實地感受到了。他一直認定彼此之間是存在著一些微妙的什麼,只是礙於身份……他一直那樣篤定地深信著,可是眼下,她卻將自己送他的東西,這樣輕易就轉送出去了。這讓他感覺自己根本就是個一廂情願的傻瓜。該死!他快被這段感情折磨瘋了。天!就算他千萬般地不願承認,可事實就是,他對她,已然生出了感情,即使她是自己主子的愛妻。

  「為什麼要把我送你的東西轉送給他人?」

  「一盒藥膏而已。難道我沒有送人的權利嗎?」他在氣什麼?氣自己將藥轉送芷蘭會引起芷蘭的誤會從而破壞了他們才萌芽的感情?還是僅想借此告訴所有人,他半夜去芷蘭的房內與她私會了?

  「你……」藥盒被緊握在拳內,重重捶上了門框。該死!她竟然這樣輕描淡寫。黑瞳失望地攀上她那清秀絕倫的眉眼,果然,眼中是一片冰冷。

  是自己自作多情了。從頭到尾,她都是高高在上的主子,而自己始終是被踩在腳下的奴才。失意時,召奴才來傾訴苦處;得意時,便一腳踢開輕易忘記了過去種種。如今,她是公主、是得寵的正房、是洋洋得意的主子。失意時的種種,又怎麼還會放在心上。

  倏地,心下的熱涼成一片。自己有什麼資格在這裡興師問罪。自己又憑什麼要她堂堂一個主子珍惜奴才送出的東西。呵,回去吧,該歇就歇著吧,養足了精神,明天才能繼續做個稱職的奴才。

  眼看著他先前還是滿腔的怒意,卻忽然像是被潑了冷水般不言不語,僵直地轉身欲走,書錦心下生出不安來,難道是自己剛才話說得太重了?

  「儉言,你就這樣走了?」挽留的話竟然就這樣脫口而出。

  她這是在要自己給她一個交代吧。呵,看自己多會自作多情。若不是剛才猛然想明白了,他又會誤會她這是在挽留自己呢。自己是從什麼時候起,由那個目標明確、冷漠無情的儉言變成現在這副樣子的?

  「剛才的事,公主就當做是遇到瘋狗了吧。」他是奴才不是嗎?他是個被她這個主子折磨到瘋狂的奴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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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子 | 2012-5-6 12:53:07

第5章(1)

  鸞鏡中人,一雙水眸染上了一宿未眠的紅,輕抹胭粉,卻怎麼也掩不去那不佳的氣色。

  「昨晚沒睡好嗎?」溫潤的氣息噴灑在她頸間,濃重的鼻音緣於仍未全然醒轉。

  在柳辛楊要攬上她的那一瞬,她先一步起身挽住他的右臂,「你再睡一會吧。」

  一旁,是始終垂頭恭敬而立的汀香。

  「公主、駙馬。」門外傳來輕輕的叩門聲,是來替汀香班的芷蘭。

  汀香連忙去為芷蘭看門。

  「呀。」提著熱水的芷蘭見了汀香不由一愣。她怎麼這般的憔悴無神?難道是因為守了公主一夜的原因?

  「你快些去歇息吧。」芷蘭輕輕對汀香說著,汀香卻只是勉強一笑,又站回了原來的位置。

  「芷蘭,儉言在門外嗎?」柳辛楊問時,汀香已體貼地為他遞來長衫。

  「在呀。儉大人剛剛還說要幫我提水呢。」芷蘭說時,杏眼甜甜地瞇成彎月。

  「是嗎?」柳辛楊意味深長地反問著,單鳳眼卻瞄向一旁冷眼旁觀的書錦。唇角不自主地勾勒出一個漂亮的弧度來。書錦,今天便是徹底斷了你對那個奴才的所有念想的時候了。無論你們有過還是沒有過什麼,今天之後,便再也不會有任何牽扯了。

  「駙馬和公主是去正廳用早膳還是吩咐廚房送過來?」芷蘭利索地服侍完主人換衣梳洗,便開始張羅起早膳的事來。照公主通常的習慣,一定會是「不用麻煩了。去正廳吧」。

  「先麻煩你,幫我叫儉言進來。」

  看吧。就說肯定還是那句話。

  「好的,我這就去。」芷蘭一接到命令,便興奮地欲往外衝。咦?好像有點不對。剛才好像聽到的是「麻煩你」而不是「不用麻煩」,是「進來」而不是「去」,最主要的是,儉言?難道不是正廳嗎?

  「嗯?讓儉大人進來嗎?」芷蘭怔怔立在房柱前,眨眼看著代公主發出命令的柳辛楊。公主好像也是目露迷惑呢。駙馬「勞累」了一晚上,一早上竟然不想香甜的粥點而總是記掛著儉大人,還真是讓人覺得非常奇怪呢。

  柳辛楊頷首,微笑著走出寢室,在陽光照耀著的紅木椅上坐下——那是象徵房間男主人身份的獨一無二的位置。

  「少爺、公主。」背光而立的人因面無表情一張稜角分明的臉龐更顯得英氣逼人。

  「芷蘭,你也過來。」

  駙馬竟然在叫自己?難道還是為昨天的事情?芷蘭連忙上前躬身答在。

  「我和書錦,身為主子,平時待你們也不薄吧。」

  柳辛楊想說什麼?連書錦都開始猜不透他的用意了。

  芷蘭更是嚇得撲通一聲跪倒,難道駙馬想趕自己走嗎?

  「雖然芷蘭一直犯錯,但公主與駙馬待芷蘭寬厚大度,芷蘭感激不已。」

  柳辛楊始終好心情地微笑著,「芷蘭,這麼快就磕頭謝恩了?我還沒宣佈好事呢。」

  好事?芷蘭仰起含著淚光的雙眼,不解地注視著柳辛楊。

  「是。好事。芷蘭,你年紀也不小了吧。到了該婚配的年齡了吧。」

  「駙馬,芷蘭才十八,芷蘭不想這麼快就出府。我還要陪著公主、伺候公主。」淚水如扯斷的念珠般滴落。駙馬果真是氣她惹事太多,決定要將她送出府去嫁人了。

  「誰說讓你出府了。我和書錦是決定將你許給儉言。」沒錯,就是這個,唇邊露出不為人知的笑來。

  儉言的身手世間難覓,他棄不得。書錦的溫婉高貴他又日漸迷戀,無法自拔。所以一了百了的辦法就是,讓芷蘭去管著他,牢牢地、嚴嚴地看緊他。而書錦,自己也會完完全全地、全身心地去看牢她。自己或許真的是瘋了。她淡淡的一個注視、淺淺的一個笑容,他都不允許為別的男人而生。只能是自己的,朱書錦的身與心,全部都只能是自己的。

  聞言,儉言倏地揚起頭,黑眸穿過柳辛楊直視向面色淡定的書錦。這是她的安排嗎?把自己硬塞給眼前這個小丫環,如此急著否認過去彼此間發生過的一切?是為了討柳辛楊的歡心,還是給自己不要有妄想的告誡?

  「儉……儉大人……嫁給……儉大人……」芷蘭一時語無倫次。偷瞄了眼挺拔立在身旁的儉言。天吶!這樣英俊偉岸的男子,雖然……雖然自己對他委實有好感,可是自己怎麼配得上他?

  避開儉言的視線,書錦的目光落定在芷蘭臉頰的飛紅上,「芷蘭,這樣的安排,你能接受嗎?」

  「我……我聽從公主的安排。」真的要嫁給儉大人了?不是在做夢吧?昨天她還在為自己的委屈遭遇而怨恨老天,今天卻由衷感激老天爺對自己的厚待。一個巴掌換來這樣一位夫君真是夢中都會笑醒。

  「儉言,你呢?」柳辛楊語氣雖是閒淡的,但眼神卻洩露了心底的急迫。

  這是你要的嗎?書錦?要我娶這個單純的丫環?不過就是想與自己劃清界線吧。何必又是轉送藥膏,又是賜婚這般化簡為繁,只要是你希望的,我都願意成全你。

  「那屬下恭敬不如從命了。」儉言說罷,便爽快地跪地謝恩。

  望著那彎折於自己面前的人,心上因他磕一次頭便痛一下,痛得幾乎喘不過氣來。他竟然這樣迫不及待地就答應了。

  望著一臉喜色難抑的芷蘭及堂下那個仍在謝恩的人,她忽然生出想笑的衝動,真想不顧一切仰天長笑一回。當日初讀《三國》,她曾笑周瑜不過爾爾,竟然會做出賠了夫人又折兵的蠢事。今日始知,真正自以為聰明的愚者是自己。賠了一個丫環不算,還把自己的感情莫名其妙地搭了進去。朱書錦,你真是傻啊,竟然為了這個男人而遲遲推後自己的計劃;竟然為了這個男人而忽憂忽喜;竟然為了這個男人心痛到無法自己。

  「那書錦,既然事已定下,就為他們選個好日子,早些辦了吧。」柳辛楊笑得如釋重負,右手得意地覆上書錦冰冷的小手。

  「辛楊你做主就是。」她乖順地垂眸笑答,濃密睫毛遮蓋了心中所有的算計。

  「沒想到柳府這麼快就要迎來第三場喜事了。」前兩場喜宴都讓柳辛楊這個新郎得意不已,而這第三場由他一手策劃的喜宴卻讓他充滿了勝利感。

  「還真是讓人期待。」朱書錦說時,已然擡起了眸。

  原本還一臉自得的柳辛楊一觸到那雙含笑的眸,卻陡地渾身一涼。為什麼?她明明是在很溫婉地笑,卻讓他覺得這笑中充滿了肅殺。

  老天,她真的要嫁給那個卓爾不凡的儉大人了嗎?不是做夢吧?銅鏡中那個雙頰飛紅、杏眼湛亮的人真的是自己嗎?這樣的一副面容可還配得上那個威武不凡的儉大人?

  「怎麼對著鏡子傻笑?是不是恨嫁心切了?」

  「人家才沒有。」芷蘭這才注意到,銅鏡裡那個立在身後的倩影正靜靜注視著自己,不由臊得滿臉通紅。

  「能將終身托付給儉大人這樣武功相貌人品都屬上等的男人,也難怪你會歡喜成這樣。」汀香雖說含笑說著這番話,眼中卻有著說不清的落寞。

  「公主待芷蘭的厚愛,芷蘭真不知該如何回報。幸而駙馬迷途知返,我現在只盼公主與駙馬能早日生下個小主子來,恩恩愛愛地過上一生。」芷蘭只顧著自己說得開心,完全忽略了身旁人的反應。

  「可惜她不知珍惜。」

  「汀香,你說什麼?」芷蘭詫異自己是不是聽錯了,想回頭去看,誰想一塊白絹已先一步蒙上她的口鼻。

  是迷藥。意識漸漸模糊間,芷蘭隱隱聽見「對不起,我不想這麼做的」。

  不想這麼做?難道有人逼她的?是誰?公主嗎?可是為什麼呢?眼前猛地一黑,便再也不能思考。

  書錦躡足潛入書房。柳辛楊對自己早就沒了戒心,若不是執著那個人,她也不會拖到現在都還沒有繼續未完的任務。

  呵,真傻。他說不定已經在那裡坐著笑擁佳人的美夢了,自己竟然還在這裡對他心心唸唸。

  今日若是能事成,不僅三天後的喜宴不會有了,很可能整個柳府都不會有了。而他,作為柳辛楊的貼身侍衛也注定難逃此劫吧。心,在此時此刻仍在抗拒搖擺。該死,他都那樣毅然決然地選擇埋葬彼此的一切了,自己還在這裡猶豫躊躇著什麼。

  私通敵國的信函?會藏在哪裡呢?柳正顯不愧在武將之中有諸葛之稱。父皇派出一撥撥的探子,卻沒有一個得以順利進入這西廂的書房。現在,自己立於書房間,卻不確定自己接下來觸到的,會是秘函還是致命的機關。

  腦海中閃過自己第一次闖入書房時,柳辛楊緊張拿卷掩物的慌張表情。莫非東西都藏在他所坐的幾案處?沿著幾案細細尋覓,突然,掌貼合著的木板一鬆,似有暗格。

  「公主,不好了。有人來了。」守在門外的汀香慌張地衝入書房,不想腳下一個不留意,踏到了機關。一枚枚飛箭自書房四面八方射出。

  「公主趴下。」

  書錦雖已敏捷趴下,但奈何沒有練過武功的她身手無法與汀香相提並論,手背與肩膀上很快就留下了道道血痕。

  待飛箭射盡,汀香快速扶起書錦,「公主,我們快走,被發現就慘了。」邊說邊便匆匆向書房後處逃去。

  慌張之下只顧避人耳目,待跑了一段路,書錦才意識到一件事,她們已經不在柳府了!

  「公主,你拿到秘函沒有?」

  書錦茫然地搖了搖頭,仍尋思著柳府書房的後門究竟是通往哪裡?為什麼隱隱間,她竟然聽到有海浪拍岸的聲音?

  「這究竟是哪裡?」書錦疑惑地望向汀香。

  而背後卻有一個冷艷的聲音替汀香做了回答,「這裡當然是你的葬身之地了。」

  什麼?書錦詫異地回頭,這才看清來人是誰。

  「原來是這樣。」書錦搖頭失笑。她竟然在毫無察覺的情況下就被人出賣了。自己最近的表現還真是失常得很,著實有負了她「錦公主」的名號。

  「死到臨頭了,竟然還笑得出來。」翠舞挺著隆起的小腹,眼中仍滿是戒備。這錦公主的厲害她不是不知道,沒動什麼聲色,便將柳辛楊連人帶心全給搶了過去。更可惡的是,她竟然還不是親自出馬,只是找眼前這丫環玩的一出「李代桃僵」。

  「是我錯估了……」彷彿是笑得有些累了,她微微歎了口氣。她錯了,真的是錯了,從頭到尾,自己都錯得離譜。她錯估了自己,才會導致今天如此匆忙行動而被人輕易所騙;她錯估了汀香,只看到她的堅強、她的聰慧、卻忘記了她始終是心思細膩的女兒家;她更是錯估了感情,才會使得自己與汀香要面對今天的殘局。

  「錦公主,對不起,我不得不這麼做。」她已經是柳辛楊的人了。若是今天讓錦公主掌握了柳家私通外敵的證據,那辛楊便只有死路一條。她沒有辦法眼睜睜見著這個與自己有過肌膚之親的男人就這樣被毀。

第5章(2)

  「汀香,你真的想清楚了嗎?你該知道,柳家是逃不掉的。」當初被派到身旁協助剷除柳家的汀香,如今卻為了捍衛柳家不惜與自己反目。想來,心下不無淒涼。

  「公主,只要你……消失在這世上,我便可生生世世陪伴在辛楊身旁。小舞姐已答應她為大,我為小了。」她只是要一個依靠、要這輩子都能留在心愛男子的身邊,這要求難道過分了嗎?

  「你竟然甘心為小?」與這出生煙花的女子共侍一夫?還為小?汀香究竟著了什麼魔?

  「否則呢?誰還會要我?從你選中我的那刻起,我便注定要學會甘心。我也希望能像芷蘭那樣,有一個優秀可靠的男子來依靠一生。」為什麼李代桃僵的事選中了她?而賜婚這樣的事她卻只有旁觀的份?

  原來她心中竟然已堆積了這麼多的恨。而身為柳辛楊的正室的自己,是不是也無形中為她招來了更多的怨氣呢。

  「汀香妹妹,不用再跟她廢話了。把她推下去不就一了百了了。」翠舞太過得意地獰笑著,那張塗滿胭脂的臉頰變得如洇花的墨跡般讓人倒胃。

  「錦公主,對不起了。」汀香一把攥起書錦的領子,便將她往海浪聲傳來的方向拉去。

  被汀香這一拉,書錦才意識到,自己身上那些被箭割傷的裂口連心地痛。

  懸崖?

  近在咫尺的陡壁與驚濤,伴著海浪,隱隱還夾雜著海鳥的破空長鳴。半炷香後,她朱書錦難道就要從這世上永遠消失,融為眼前風景的一部分了嗎?

  「汀香,我最後提醒你一聲,我不是別人,我是大明朝的七公主,朱書錦。」如果她執意要對自己下手,最好能下手狠一點,讓自己永遠不要再有睜眼的機會。否則,柳家會很慘。

  「大明朝,從今後,不會再有七公主了。」汀香的聲音混在凜冽的風中異常冰冷。而同時,書錦只覺得雙肩被一股重力推擠而出,整個人如長了翅膀般,頓時騰空而起。

  汀香眼睜睜望著那個在空中漸漸下滑的身影,額角沁出點點汗珠。為什麼?為什麼她在對自己笑?那樣深刻的嘲諷的笑容,她在嘲笑自己什麼?

  「讓開!」忽然傳來一聲急吼。

  汀香背上一痛,待再次細細回想才反應過來自己剛才被一個突然閃出的身影給推倒在地了。

  是誰?好快的身手,自己竟然全然沒有意識到他的靠近。

  「書錦!不要!」

  那個身影一聲長嘯,竟然一個躍身追隨先前飄落的身影而去了。

  「儉……儉言……」在一旁目睹一切的翠舞驚駭得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一切。儉言剛才風一般地衝了過去,然後推開汀香隨著朱書錦跳下懸崖了?!

  老天!即使他的膽量足夠大到赤手空拳去面對虎群,可回想起方纔的那一幕,他卻仍是心有餘悸。

  若是自己的輕功再差上那麼一分,若是自己跳得再慢那麼一步,若是自己沒有及時攬住她……自己差一點就永遠失去了她,只差這麼一點點。萬幸,萬幸的是,他及時將她救了回來。雖然她滿身都是傷痕,雖然她因驚恐而陷入了昏厥。可這些都不重要了,因為她仍活著,仍那樣活生生地在倚在這洞穴一隅。

  靜靜注視著那個倚在洞壁的人。黑瞳一遇上那張平靜的面容,便再也無法移開。她是那樣恬靜美好,這樣的一個女子,再碰上顯赫的出身,足以贏得世上任何男子的青睞,柳辛楊何其幸也?

  心下隱隱生出痛來。為那個受神眷顧的男人。搖搖頭,欲搖散心中生出的繁雜念頭。

  「唔,痛。」她秀麗的眉忽然緊緊皺起。

  「公主,您醒了?」儉言慌忙跪地,垂首許久,卻得不到對方的應答,再擡頭,才發現原來她仍昏迷未醒。

  目光穿過她的臉頰移至她身上那一道道長短不一的劃痕,有些傷口透過劃破的衣衫露出皮開肉綻來。這是墜崖時陡壁尖峭造成的傷害吧?

  雙手不禁捏成喀喀作響的鐵拳。若是自己再快那麼一分,若是自己能再多注意她一點,若是自己沒有胡思亂想地估計那麼多,她又怎會遭受如此的無妄之災?

  「痛!痛!火好大!燒得我渾身都痛!」

  不好!難道她發燒了才會有被火燒的感覺?大掌不及細想便本能地探上她的額。長長籲了口氣,幸好,沒發燒。不過掌上卻摸到一把濕,是冷汗,她是金枝玉葉,這樣的傷痛又如何能忍受得了?

  「這傷口要是再不治療,引起炎症,就糟糕了。」

  唯今之計,也只有救人為先了。

  顧不得什麼男女之別,輕輕解開她衣襟上的排扣,為她褪去身上所有衣物,只剩貼身肚兜和褻褲。光滑如玉的背脊和如藕的手臂上,一道道的傷痕如此清晰而深刻地呈現在儉言面前,刺得他幾度欲逃開視線。心上的自責又加重了幾分。

  解下厚實的外襖鋪在石板上,小心翼翼將她安置其上。自懷中掏出那瓶藥膏來,上次她受傷的種種又如潮般湧入眼簾。不會再讓她受到絲毫傷害了!他發誓,從今之後再也不會讓她這綢鍛般的身上留下絲毫不相襯的印跡。

  沾滿藥膏的手指輕輕塗上背正中那道最深最長的口子。這是懸崖尖峭造成的嗎?皮肉都幾乎外翻了出來。

  「唔,好痛。」昏迷的人被猝不及防的痛給驚醒,嗚咽著如貓般無助地蜷縮起來。

  眼見她咬牙忍耐的痛苦模樣,儉言恨不能將這些傷都移到自己身上才好。

  「公主請忍耐,傷口若不敷藥,會引起潰爛的。」留下疤痕還是其次,關鍵是兩人現今被困這懸崖之下,救助無門。若是她的傷勢惡化……不,他不會允許這樣的事情發生。

  「不要!好痛!求你不要碰我!」已經燒至迷糊的人本能地躲避著儉言的指。

  他那沾了藥膏的指便這樣怔怔停在空中,注視著傷口卻遲疑著不敢下手。

  眼前忽然一恍,頸項上似被什麼東西鉤住,待他醒過神來,才發現不知何時朱書錦的一雙玉臂已攬住了自己的頸。

  這樣親密的姿勢……儉言定了定微亂的心神。而那個意識模糊的人顯然沒有這樣的覺悟,竟然還一個勁地往他那寬厚的胸膛貼去。僅著單衣的他可以清晰感覺到由她身上傳來的軟溫觸覺。

  身上的肌肉倏地僵硬起來。倒吸而入的那口涼氣幾乎沒嗆到自己,始知自己原來也不是坐懷不亂的聖人。

  「書錦對你如此信任,你在胡亂想著什麼。」低叱自己的同時強迫自己的心神集中在身體感觸之外的地方,當務之急是快些為她處理傷口。

  傷口終於全部處理完了。

  但緊擁自己的人似乎尚無這樣的認知。她這樣會著涼吧?所以自己的雙手會小心翼翼地在她腰間環合,並不是因為情不自禁,而只是為她擋去躥入洞穴的冷風。只是,為什麼心會在雙手交握的那一瞬有一種找到了歸屬的停滯感?若是能這樣天長地久,該有多好。

  「儉言。」許久,她輕聲的呼喚打破了沈寂。

  「嗯?」他仍未自天長地久的念想中醒轉。

  「我的衣裳。」

  他倏地睜大眼,一雙恬靜的眸已然在淡淡注視著自己——自己剛才竟然失態地閉上了雙眼。無比尷尬地移開視線,同時鬆開了圈住她的雙手。

  「屬下冒犯公主,大不敬之罪,請公主賜罰。」連忙拉開距離,遠遠跪在她腳下。

  「是不是幫我取衣裳作為懲罰你覺得太輕?」眸中的笑意漸深。該看的不該看的,該碰的不該碰的,該做的不該做的,都已然發生了。賜罰?是罰他捨命救了自己還是替自己治了傷?對公主的不敬之罪,那可是要送命的。他若沒了命,自己在這荒涼之地又哪有獨活的可能。那些繁文縟節原本就是做給旁人看的,在這看客都沒一個的地方,所有的世俗劃分都簡單到了僅剩男人與女人而已。

  「公主,請穿這個吧。」她的衣裳早已如她的身體般傷痕纍纍。儉言自遞上自己的外襖,由始至終都垂首斂目。那份恭敬,是書錦久違的刻意疏遠。在發生了這一連串的事以後,他還想若無其事地恢復到單純的主僕關係嗎?

  趁著書錦穿衣的間歇,他已移步至洞外。這近冬的季節確實有些冷,連他這練武之人都被那如刀的風割得面孔生痛。可是心下卻是暖的,如那竈上始終煨著的湯,被小火這樣溫暖地照耀著,通體都染滿了溫暖。而那點火,她的名字便叫做朱書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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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子 | 2012-5-6 12:54:41

第6章(1)

  書錦抱膝而坐,眼中是倒映著的簇動的火苗,鼻間溢滿了烤味的誘人香氣,肚子還真是有些餓了。

  「給。」一隻冒著熱氣的金黃兔腿被遞至面前。

  「有勞了。」她接過。染了焰色的美眸仍安靜地注視著他。

  「嗯?」他不解地望向她。

  「你隨我跳下的那刻,有沒有想過可能會沒命?」她淺笑著問,很輕鬆的語調,像閒話家常般。

  「儉言心繫公主安危,無暇顧其他。」

  好沒意思的答案。這種口氣像極了父皇身邊那些心心唸唸著賞賜的傢夥。

  「公主,汀香不是你貼身的丫環嗎?」他早就想問了。翠舞會對她不利,還在他意料之中,可是汀香……

  細品完口中酥香的兔腿,瑩亮的眸深深抓住他遊移的黑瞳,「你早晚會知道原因的。」

  汀香要推自己的剎那,就是這雙黑瞳,寫滿了緊張和焦急,那樣深深地注視著自己。那生死交匯的剎那,她便懂了自己心底突然生出的安定是為什麼。只有他,才會讓自己生出那種從未有過的信任來。即使身體在空中急速下降,都無比安心,因為心中著「他不會放任朱書錦就這樣消失在這世上」的執著信念。這種信任,早已穿越了對死的恐懼。

  儉言不解地打量著她。自己早晚會知道的?怎麼個知道法?是不可告人的秘密嗎?可為什麼她臉上沒有絲毫的尷尬與迴避。可以告人嗎?那她又為何故作神秘?

  「你是怎麼知道我有難的?」汀香是個心思縝密的丫頭,絕不會在計劃進行中疏漏到讓儉言看出端倪來。

  「多虧了芷蘭姑娘。」他原本只是想去錦苑偷偷看看她。卻誰想在錦苑的書房內意外救了被五花大綁的芷蘭。雖然汀香意欲挑唆芷蘭一切都是書錦的意思,但芷蘭還是很堅定地選擇了相信書錦。

  「原來是她。」笑顏仍溫潤著,黑眸卻倏地沈了幾分。

  「芷蘭是個好姑娘。」他由衷感慨著,卻忽視了身旁人的反應。

  「只可惜為了我,你們的婚期可要推延一陣子了。」原本被遺忘的事,一樁樁都憶了起來。

  「她應該能體諒吧。」自己都險些忘了婚約之事。終究,等平安返回柳府後,一切還是會如從前般。她是公主,自己是奴僕,什麼都不會改變。汀香這個意外,不會改變她和柳辛楊之間是夫婦的事實。就算自己為她捨了命,她心中惦念還是只有柳辛楊吧。

  「是呀,芷蘭這丫頭就是乖巧聰慧,也難怪還沒過門,你這夫君就處處如此維護。」她盈盈笑著的樣子,彷彿是因為想起芷蘭的好,才高興成這樣一般。

  儉言不自在地動了動唇角。想笑,卻根本不能。她可以這樣沒事兒人一般地稱讚芷蘭的種種好,他卻不能滿臉恭敬地全盤接受。一切都是因為她,她明明知道為什麼還可以這樣坦然地裝著傻?天知道這世上早就已經沒了他想娶的人。因為他心裡最渴望的、最在意的那個人早在他愛上之前,就已經被別人得了。

  「我這做主子的,也算沒白疼她。今個兒是沾了她的光,才有命在這兒好吃好穿。」她又咬了一口兔肉,笑彎的眼很好地掩飾了心下的失落。這句原本不該說出口的,可是她心下就是該死的介懷。他是因為芷蘭才會救自己的。為了救芷蘭的主子,而不是為了救那個叫書錦的女人,他怎麼可以愛芷蘭愛得到如此深的地步?

  手,重重捶上石壁,背對她的人聲音中有壓抑著的怒火,「柳辛楊又不在這裡,你何必這樣自欺欺人。」

  她這樣冰雪聰明的人,會不知道自己捨命救她的原因嗎?何必事事都扯上不相干的芷蘭?想劃清界線也不必做得這樣明顯。他儉言就真讓她覺得如此不識實務,如此讓她鄙視,所以每字每句都要清清晰晰地告誡自己,別忘了自己的身份,別忘了她是主子,別忘了他只和同樣是下人的芷蘭相般配。

  「你什麼意思?」這和柳辛楊有什麼關係?她可以感覺到他在生氣,可卻完全不懂他生氣的原由。

  黑瞳直直逼上她,「我儉言雖然只是個武夫,但卻還不至於笨到無可救藥。你那些暗示就到此為止吧。我會謹記你主子的身份、我也不會忘記自己是個奴才,芷蘭我會照主子們的安排娶,回到柳府後我也會遠遠避開公主,不讓少爺因此而對您生疑。」

  該死的,這女人是什麼做的?自己一番話說下去,她不僅不怒,嘴邊竟然還溢出了笑來。

  「看來對那丫頭,你倒是娶得心不甘情不願呀。」淡淡的語氣,卻掩不了眸中的波瀾。

  「只要公主……和少爺高興,奴才便高興了。」為她生為她死都不皺一下眉,娶個不愛的女人又算得了什麼。

  又自稱奴才了。書錦這才注意到,只要他心裡頭有怨氣,便拿糟蹋自己來發洩。

  「儉言,如果做這麼多,都不是為了芷蘭,那你又是為了什麼?」她放下手中的兔腿,逕直向他靠去。那張明媚的臉在一閃一閃的火光下,是如此動人而美麗。

  為了你,為了你朱書錦。答案幾欲脫口而出,卻在喉間被生生忍下,「為了身為奴才的責任。」他耳邊,飄來自己冷漠的回答。

  「看吧,如今我煩了暗示,想直言不諱,你卻又逃了起來。」她微笑著,絲毫沒有迴避的意思。一雙眸肆無忌憚地打量著他。

  被她話中的直白震得倒退了好幾步。怎麼也沒料到她會如此直接,是自己誤會了她那句話的意思了嗎?什麼叫她想直言不諱?她到底想直言什麼?

  「你是不是喜歡我?」她揚頭,給了他一個明媚而狡黠的笑。

  眼前這直接而大膽的女子真的是自己所認識的那個端莊嫻貞的錦公主嗎?儉言一時有些失措。

  「奴才不敢。」

  又是奴才。書錦卻不打算就這樣放過他,拿一雙明晃晃的眸探著他,「若是沒有柳辛楊,若是書錦不姓朱,若是你我都不過是尋常百姓,你還敢不敢?」

  這些假設,每一條都是他心上的一把枷鎖。可現實的世界容不得諸多「若是」。他們之間硬生生橫著的,就是天淵之別。「儉言自幼便是欽命死囚,為了活命所有低賤的活兒都幹過,甚至還為了生計落草為寇。這樣的一個人,公主真的覺得可以與尋常百姓混為一談嗎?」如此劣跡斑斑的往昔,他自己都不願再去面對。這樣的一個人,去愛上公主,那根本就是癡心妄想。能遠遠注視著她的美好,默默守護著她一生,便已足矣。

  「我不在乎。」冷宮長大的她,早看透了人世間的榮華浮名。那些孤獨終老的妃嬪,哪個不曾受過皇上的寵幸,哪個沒有算計過人,哪個又不是被人算計才落到今天的下場。往昔?往昔與當下完全沒有絲毫聯繫可言。若是能學會拋棄割斷,可能人生還會來得更輕鬆自在。冷宮中活得好的女人,哪個不是已忘記了過去輝煌的種種。而瘋了傻了癡了的,卻都是執迷著往昔念念不忘的。

  「可我在乎。」他拚命壓下心上湧起的感動,生怕一個衝動就說了不該說的話,咬著牙給出答覆。他在乎她,可更在乎自己不光彩的曾經。他不可以忘記自己是柳府的侍衛、不可以忘記自己曾經落草的種種、更不可以忘記肩上的職責。

  終於不用「奴才」這個稱呼了嗎?他要逃避,就暫時由著他吧。反正他真正的心意,她也已經瞭解得差不多了。心都給了自己了,難道人還逃得了不成?她有的是時間,在這荒涼的海邊山下,她會耐著性子,慢慢陪著他,直到他看清自己的心意。

  書錦靜靜坐在海邊,凝望著浩瀚大海。

  真的是非常奇怪,為何這海邊沒有漁民,山上未見樵夫?

  正想著,背後忽然傳來一個陌生的聲音,「姑娘是哪裡人?為什麼會在這裡?」

  書錦詫異地回首去看,一位錦衣華服的儒雅公子正含笑注視著自己。

  「看來公子是住在附近的。」

  那公子詫異地揚了揚眉,「姑娘是如何知道的?」

  「不過是胡亂猜罷了。」一眼便能斷定自己是外人,還一副悠然樣地出現在這海邊,想來家也離這兒不遠。

  「姑娘猜得分毫不差。讓肖某也猜上一猜,或許姑娘也有興致到肖某的陋室一遊?」

  這的確是一個讓她心動的邀請。對於他的「陋室」她還真是好奇得緊。這三日來,儉言每天都在尋找可以落腳的地方,沒道理附近有人家卻找遍尋不著的。除非他的「家」異常隱蔽。

  「那就有勞公子帶路了。」有多隱蔽,那就由自己親自去看一下吧。

  就在書錦想隨那公子一同離開時,一道黑影倏地擋到自己面前,對向外人的語氣是慣有的冷漠生疏,「還是請閣下先告知尊姓大名吧。」

  「在下姓肖,單名一個逸字。請問這位是?」肖逸雖是問儉言,褐眸卻望向書錦。

  「肖公子不要見怪,下人魯莽了。」

  「是嗎?沒關係。」肖逸很寬容地笑了笑,「那就讓小姐的這位隨從一起來吧。」

  「多謝肖公子了。」書錦微笑著與肖逸並肩前行,將她那可憐的下人,甚是理所當然地拋在了腦後。

  這就是所謂的「別有洞天」吧。一條不起眼的山間小徑,穿過山間疊泉,竟然在眼前出現了一座堪比柳府的華麗府邸。

  「陋室未讓姑娘失望吧。」肖逸眼中有難掩的得意。

  「肖公子過謙了。如此匠心獨具的巧妙設計,我這樣小門小戶出生的女子還是頭一朝見著。」建在山泉後的府邸,恐怕連父皇都不曾想過吧?

  「姑娘的談吐氣度,絕對不是小戶人家可比的。」肖逸一雙深目如炬般探向書錦。

  「錦……小姐,天色不早了。」低沈的聲音打斷了雙方的互相恭維。

  「如果姑娘不嫌棄,就在府上住一宿吧。明個兒再帶你四周細細轉一下。」

  「多謝肖公子,那書錦就叨擾了。」

  「書錦?好清雅的名字。」

  「多謝公子誇講。」

  ……

  儉言無語地望向那兩個又開始互相恭維的人,心下忽然生出無力感來。這半路殺出的程咬金,怎麼就與書錦如此投緣呢。書錦難道不是向來心性淡然,不喜與人熱絡的嗎?莫非是自己對她瞭解不深?

  「這樣說來,這座府邸是唐朝時就建立的了?」真沒想到肖逸家還有這樣不尋常的一段歷史。

  「是。先祖為了避免隋末亂世,帶著所有家眷財物來到這裡,從此過著不問世間事的悠閒日子。」因為不問世事,所以才少了許多不必要的苦惱。

  「原來肖公子是隱世高人。」書錦拈杯淺笑。

  「高人算不上,不過到肖某,已是第二十五代莊主了。」

  「不過這樣閉世的日子,會不會很是無趣?」

  「書錦會下棋嗎?」肖逸不答反問。

  「略知皮毛。」

  「那就請賞臉與肖某人下一局吧。」

  不顧儉言眼中的警示,書錦愉快地應了下來,「恭敬不如從命了。」

  儉言抱胸仰望著天上那輪明月。

  夜已深了。

  可隔壁廂房至今仍沒有動靜。書錦還沒回來。與那肖逸下棋,需要下這麼久嗎?有兩個時辰了吧。

  「書姑娘的棋藝超群,真讓肖逸佩服。」

  「三局二敗,應該汗顏的是書錦才是。」

  黑瞳幽幽轉向聲音傳來的方向。

  「咦?儉言?你怎麼會在這裡?」書錦一臉詫異,彷彿在未看到他之前,已經全然忘記了他的存在。

  不是滋味地看了眼她身後一臉笑容的肖逸,目光移回至書錦身上,「很晚了。」

  「是啊。這麼晚了,你怎麼還不安置?」書錦溫柔地笑著,很是關心的樣子。

  儉言一時語塞,對著她那無邪的目光,實在是無法說出什麼其他的話來,「我回房了,錦小姐也早些歇息吧。」

  待儉言背身而行時,聽到身後傳來肖逸困惑的聲音,「你的隨從似乎是在等你回來……」

  「哪裡?他一向睡得比較晚罷了。」

  儉言聞言不由咬緊牙關。朱書錦,誰告訴你我一向睡得比較晚了?

  「公主……」

  「噓,別讓肖公子聽見,過會兒他還要帶我去看海中巨龜。」

  「公主,我有事……」

  「能不能等我回來再說,今個兒要去看肖公子的木雕呢。」

  「公主,你到底……」

  「等我看完肖公子的古琴……」

  肖公子長,肖公子短。難道忘記自己的公主身份了嗎?是不是同時也一起忘記了自己早就成婚嫁人的事實了?

第6章(2)

  「啊!儉言!你怎麼會在我房裡?」玩到半夜才回屋的人,為屋內竟然有人而驚跳起來。

  「古琴好看嗎?」黑夜中,比燈火還亮的黑瞳直逼向她。

  「你也有興趣?」他好像感興趣的不只是古琴。

  「我只對公主準備何時起程離開感興趣。」她似乎有些樂不思蜀了。

  「離開?」

  「公主好像忘了自己的身份了。」

  「忘了又如何,難道非要記得我有個怎樣的夫君嗎?」原本還清亮的眸很快蒙上一層幽怨。

  「你別無選擇。」他知道會觸到她心底的傷痛,這同時也是他心底的暗痛。

  「我有。」

  「你是說……這裡!」這些天來的一見如故、這些天來的形影不離,她只是為了這個目的嗎?利用肖逸來逃避過去?

  「是的,在這個地方重新開始。找一個不會傷害我的男子來依靠,重新開始我的生活——就當過去那個錦公主已經墜崖而亡了吧。」

  「那我怎麼辦?」問得似歎息般。

  「你?」

  「那個我發誓以命相隨、那個對我過去毫不在乎、那個讓我冷透的心又生出曖意的朱書錦,她若是死了,我該怎麼辦?」一步步向她靠去,不讓她有閃躲的餘地。

  「繼續回去做你的侍衛,娶了芷蘭,生一堆孩子。」黑眸垂下,巧妙擋住了眸中的閃動。

  右手略有些粗魯地攥緊她小巧的下頜,強迫她擡頭直視自己眼中的怒火,「這是你想要的嗎?」

  原來這就是她想要的。將自己踢回柳家,她卻在這裡隱姓埋名,同那個該死的肖逸做一對神仙眷侶!哈!在柳辛楊身邊時,拼了命地要同自己劃清界線,現在有了肖逸又恨不能自己從這世上消失。自己怎麼會愛上如此無情無義的女人?

  「這是你想要的,不是嗎?」

  她竟然還這樣閒閒地反問自己?誰要去做什麼該死的侍衛,誰要娶那個長什麼樣子都還沒記清的丫頭,他是要生一堆孩子,可前提是,為他生育的女人只能是她。

  「你明知道我要的只有你!」她這幾日的視而不見,她同那個姓肖的形影不離,這種種怨氣他鬱結已久。今天,實在是不吐不快。

  「呵,你敢要嗎?」她不自禁地冷笑出聲。

  勾著她下頜的手僵直在半空中,原本還氣勢洶洶的人一時沒了聲響。

  這才是問題的根源。眼前這個男人,被太多顧忌所糾纏,根本困在繭中不願掙脫。

  看了眼仍陡自愣在原地的人,強壓心下的歎息,這幾日來的辛苦看來又付諸東流了。

  既然他想發愣,就騰出空間讓他好好愣個通快吧,轉身離開前,她淡淡道:「這間房,今晚就騰給你吧。我……」

  話還未說完,驀地被人拉住了手腕。他的力量完全不是她所能抗衡的,一個不穩,整個人結結實實地跌入了他寬厚的胸膛。

  「想找一個不會傷害你的人來放心依靠?」溫熱的氣息肆無忌憚地噴灑在她臉上,注視著自己的黑瞳幽深得看不到盡頭。

  「是。」這樣的儉言,是她所陌生的,心下生出從未有過的慌張感來。

  沙啞的聲音似是長長的嗟歎,「那又何必捨近求遠?」

  什麼?她領悟出話中的含義,錯愕地瞪大雙眼,卻還沒來得及開口,已然被人以滾燙的唇封住了口。

  她本能地想掙扎,卻被他鉗制著雙手動彈不得。只得任由他肆意輕薄。他的吻是那樣霸道而強勢,不停地深入著、索取著,幾乎奪走她僅存的氣息。身體漸漸失去了控制,忘記了自身的節奏只隨著他而律動。這種感覺,太過陌生,陌生到讓她害怕。

  唇與唇糾纏著,殘存最後一絲理智的人,強迫自己離開她那嬌艷誘人的唇,聲音因壓抑的情慾而粗嘎沙啞,「書錦,你不後悔嗎?」

  「這該是我問你才對。」她喘息著,面如桃花,明媚的眸卻絲毫不知閃躲,故意引誘他所有的情慾,衝垮他所剩不多的理智與自制。

  「今夜,你是我的。」

  事情再無回轉的餘地。甩頭拋開那重疊交錯的往昔,今夜,只有她。

  悱惻纏綿間,他將心底的誓言烙在她心上與身上,「書錦,我不後悔,即使為你萬劫不復。」

  這般強烈的愛,身體無法再承受,心卻貪婪地想要更多,不自禁的淚水滑落至唇角,身上的痛引出一個又一個甜美的笑來。他不會萬劫不復的,有她朱書錦在,就算是十八層地獄,她也會把他拉回來。

  昨晚,儉言倏地睜開眼,卻發現床榻早已空了半邊。那冰冷的半邊只剩一攤刺眼的暗紅留證昨晚發生的一切。

  她是處子。即使自己曾大膽預料過這種可能,但在親眼面對真相時,卻仍無法抑制心中的狂喜。如果自己所料不錯,那汀香會背叛的理由也就不言而喻了。原本是一出讓人拍案的「李代桃僵」,誰曾料想李代桃之後,還生出了滅桃之心。該說汀香是城府太深還是目光太淺呢。如果單單只是為了爭風吃醋,而將刀舉向皇帝之女,這樣的愛根本會害了整個柳府的。書錦手下的人,絕對不應該那麼簡單。難道這當中,還有什麼事是隱瞞著自己的?

  「姑娘,梳洗的水……啊!」山莊內派來服侍書錦的小婢一見床上躺著的男人,不由大驚失色,尖叫著奔離了屋子。

  儉言望著那迅速消失的身影,並沒有前去阻攔的意思。緩緩起身穿好衣裳,轉身時,唇角帶著一抹淡然的笑,這回,事情該傳到肖莊主耳中了吧。無意間瞥見銅鏡中的自己,心間微微愣了愣,曾幾何時,連這笑都染了幾分書錦的神韻。

  儉言雖是閒著,被他嚇著的丫頭可是一刻不得閒。一路尖叫著直衝向肖逸的房間。

  「莊主,莊主,不好了。姑娘不見了。她那隨從……」話到一半,又生生嚥了回去。只見那清雅高貴的書姑娘,正好端端坐在莊主對面的紅木椅上呻著茶呢。

  「是不是我的隨從嚇到姑娘了?」估計是眼前這毛手毛腳的小婢嚇到儉言的可能性更大一些。一想起他,心下不禁溢起濃濃的暖意來。

  這個書姑娘,雖然是笑盈盈地同自個兒說話,可為什麼被她那眼神一瞧,身上就不自覺得陣陣發冷呢。

  肖逸眼見小婢光垂著頭絞髮辮,又不知道回個話,連忙擺手讓她退下。

  「這樣看來,肖某人也到了功成身退的時候了。」

  「叨擾了莊主多日,書錦回宮後,定會遣人表謝。」輕輕吹皺杯麵那汪碧綠,心下是許久未曾有過的踏實。

  「書姑娘,不,應該說是錦公主。」肖逸恭敬道,「公主決定回京了?」

  「是,還有諸多麻煩未曾解決呢。」柳辛楊、汀香、翠舞……呵,這些日子一定讓你們好等了吧,不用心急,本公主很快就會回來同你們算清舊賬。

  「那肖某這就安排回京事宜。」

  「肖逸,你就這麼相信書錦所言?萬一書錦信口雌雄,誆騙了你,你該怎麼辦?」她身上無一證物可證明自己身份,可這肖逸卻在她開口那刻,便已然信了她。

  「言語能假,可這氣度風範卻假不了。若此遭真是栽在公主手上,肖逸也只剩一個『服』字。」不自知地,已習慣了稱她為公主。

  自那日在海邊見她,即使身著襤褸男裝,卻仍能那般從容淡定,他便已然深深為她所折服。她若不是公主……或許今天之前這還是自己心底不曾斷過的奢望呢。不過今日,這念頭算是徹底斷了。那個被喚作隨從的深沈寡言的男人,呵,也不是池中之物。

  書錦頷首而笑。想來自己這公主還不算太丟皇室臉面,好歹還剩了個「氣度風範」來撐場面。

  「那這山莊……」

  一股強大的壓迫感朝著堂內人壓來,讓人無法忽略。

  「儉言?」書錦擡眸的同時,已微笑著喚出來人的名字。

  儉言鐵青著臉看了看肖逸,眸又落回到書錦身上。她究竟在想什麼?竟然一大清早就扔下自己,跑來找別的男人喝茶閒聊。

  「儉……儉公子。」半晌,肖逸才找到一個適合的稱呼。這男人,現在雖只是個貼身隨從,可離駙馬這稱呼卻也只剩一步之遙了吧。

  選擇無視肖逸,逕直上前一步,移去書錦手中的茶盞,一把拉起她,「跟我走。」

  她順從地跟在他身後,同時,反手握上他牽著自己的手,他手心的熱度就這樣焐著她心間的冰冷。

  「書錦,可否離那個人遠些?」他突然停下步子,握著她的大手緊了緊。

  「你是說肖逸?」

  「是。」她對那個男人的依賴讓他非常不安。不單單是那個男人,任何男子的接近,都讓他心中滿是不安。這種不安在要了她之後,變得如此難以抑制。他甚至想要求她別靠近除自己以外的任何人。如果可以,他真希望這世上僅她和自己兩個人,不要再多出任何的人來,不要再生出任何的變故來。

  「這山莊都歸他所有,你認為昨夜的事他會全然不曉嗎?」

  「知道了又如何?」知道了就會死心嗎?他方才看書錦時那又敬又愛的目光,讓他想起來就萬分氣惱。

  「儉言,你在存心不講理。」她直言不諱,語氣卻是鮮見的嬌嗔。

  被這樣的聲音埋怨著,他又焉有再發作之理,千般萬般的不安與惶恐都只化作了一聲長歎,「書錦,我該拿你怎麼辦才好。」

  「回京的路上,我容你慢慢想。」

  「回京?」

  他果然如她所料般地詫異萬分。難道他真想在這兒躲一輩子不成?柳家父子的問題是遲早要辦的,事再擱也不會擱化了。又或許,是他至今仍惦念著柳正顯的再造之恩,因為與自己的事所以心下覺得對不住柳正顯?這後者是最讓書錦擔心的。若他真的對柳家有著這般深厚的感情,那回京後將要面對的一切……

  「儉言,如果你不想……」

  他倏地用雙手托起芙蓉面來,眼中是一泓濃得化不開的柔,「書錦要的,便是儉言要的。」

  「儉言。」那樣冷靜而睿智的一個人兒,也因為這樣的話而激動得再也說不出什麼來。

  小心地吻上她微顫的唇,如吻在蝶翼上,「都會過去的,定會過去的。」

  面對預知會發生的一切,他仍是心懷忐忑。但每每思及自己已非孑然一身,便由心底生出必勝的信念來。所有問題都會迎刃而解的,無論是柳辛楊,還是柳府。書錦,相信我。



引言 使用道具
zerosmall
王子 | 2012-5-6 12:56:18

第7章(1)

  各懷心事的兩人,依偎而坐。只聽得馬蹄踏地聲、輕微的呼吸聲及那早已分不清彼此的心跳聲。

  拐彎處,由遠而近,忽地多出一串馬蹄聲,整齊而飛快。很快,蹄聲便在車前停了下來。

  擱著擋風布簾,傳來一個洪亮的聲音,「臣,錦衣衛副使,奉聖上口諭……」

  是迎接自己回宮吧。書錦微笑著正欲掀簾下轎,但由風帶入的話語卻驚得她站立不穩又跌回座上,「抓拿欽命要犯儉言。」

  「放肆。」穩了穩心神,沈著聲喝道,「本公主的救命恩人,是爾等說抓就抓的嗎?」

  「臣等奉命行事。公主,得罪了。」

  他們要強行帶人不成?

  書錦立起身來,正欲阻擋,卻被人自背後溫柔地環住,「不用擔心,我會沒事的。」

  他在她耳邊輕語罷,一個輕躍,已穩穩落到地上。

  書錦只聽得他那渾厚的聲音鎮定自若道:「在下儉言。」

  「好,拿下。」

  怎麼會這樣的?她緊攥雙手,百思不得其解。

  自己不是明明已經給父皇飛鴿傳書了嗎?為什麼被抓的人會是儉言?

  難道……秀顏一下子血色全無。

  「快!快去皇宮!」

  她催促著,可馬車卻攸地停了下來。隱隱地,隔著車簾,她聽到前頭有陣陣馬匹喘息的聲音。

  自己被包圍了?

  這回,應該不是父皇的人了吧。

  果然。

  掀開轎簾,一張俊雅無儔的臉孔含笑注視著轎內人,「娘子,好久不見了。」

  她冷眼相對。

  「怎麼?和我的俊俏侍衛失蹤了一陣子,連相公都不認識了?」柳辛楊說時唇邊雖掛著笑,眼中卻有怒火在湧動。

  「你對我的丫頭,想來也很是滿意吧。」

  汀香!所有的問題都出在她身上吧。自己竟然漏算了這個心機與城府不輸任何人的丫頭。

  提到汀香,柳辛楊的俊顏一沈,一個翻身躍入馬車,欺身至書錦面前,右手,緊緊鉗住她的下頜,逼著她直對他眼中的恨。

  她咬牙,忍著他手勁過大帶來的疼痛。

  半晌,他倏地垂下眸,發出一聲冷笑,「哼,公主,這個由你開始的遊戲,沒這麼容易就結束的。」

  轉身時,故意拂袖而去。自那袖中滑落的,正是那只信鴿,只是,早已沒了生氣。它腳上,還好好綁著自己寫給父親的密函。而那胸口致命的飛鏢,那些小巧精製、還鑲了金邊,不是汀香的,又能是誰的。

  書錦倒抽了一口涼氣,知道柳辛楊說的沒錯,一切都沒有結束。甚至,正朝著她無法預知的可怕方向發展。

  熟悉的「錦苑」二字、月橋花院、瑣窗朱戶……她原以為這生都不會再見到這些了。誰想繞了一圈,又回到這裡,只是一切早已物是人非。

  「公主!你還活著!」

  清脆如銀鈴的聲音溢滿了驚喜。

  「芷蘭?」她詫異眼前這個飛奔迎來的人竟然完好無損。

  洞悉汀香陰謀的芷蘭竟然沒被滅口?

  「公主,芷蘭好擔心你。」芷蘭又哭又笑,完全不顧下人該有的禮數。

  「我沒事。」她虛弱一笑。

  到底是怎麼回事?她覺得自己彷彿掉進了一個幽暗無底的洞穴,出不得又逃不了。更可怕的是,她都不明白自己為什麼會落在這洞中。而同樣落入洞中的儉言,現下又是怎樣的情況呢?

  心一揪,為與他斷去了聯繫。

  「公主,儉言……沒對你怎麼樣吧?」芷蘭小心翼翼地問著,杏眼中卻已寫滿了沮喪和失望。

  「儉言對我?他能對我怎麼樣?」翦瞳中寫滿不解。芷蘭這話究竟是從何說起。

  「公主,你就不要瞞芷蘭了,汀香和小舞夫人都說了。」芷蘭歎著氣道。

  「說什麼了?」

  「說儉侍衛饞涎公主美色,欲對公主非禮。被汀香和小舞夫人發現後,用公主性命相要挾。但公主寧死不屈,帶著儉侍衛一起跳了崖。」

  「唉。」芷蘭再次歎氣。怎麼也沒想到,險些成了自己夫君的儉侍衛竟然是這麼禽獸不如的。

  書錦驚得合不攏櫻唇。事情竟然被曲解成這樣!

  「芷蘭,去給公主備些小菜。公主大半晌沒吃東西了。」溫柔關切的聲音自背後飄來。

  「是,奴婢這就去。」芷蘭連忙作了個揖,飛奔向廚房方向。

  「怎麼樣?故事還合你的心意吧?我的公主?」戲謔的男聲中混著毫不掩飾的得意。

  「不是那麼精彩。何不改成公主和五品侍衛通姦被抓呢?」她回頭,唇邊裝點上清冷的笑來,「一箭雙鵰豈不是更省心省力?」

  既然這場戰役避無可避,那她就切斷一切顧慮,選擇直接面對。

  「你!」柳辛楊重重拉過她的手腕,手勁大到幾乎捏碎了她,「朱書錦,得不到你的人,我便叫你心裡的人也不好過;得不到你的心,我便挖空這顆心。」

  重重甩開他的手,回給他的笑容明媚到漾人心魄,「就算你把我碎屍萬段,每一段上也都只烙著『儉言』二字。」

  「那就等他碎屍萬段時,看看上面有沒有你的名字吧。」他眼中閃動著毀滅的光芒。

  「你到底是用什麼卑鄙的法子讓我父皇把他抓走的!」她瞪他。

  「對他?我有的是法子。只有對你……」眼光怔怔停在她臉上,不再言語。

  「公主,老夫人聽說您回來了,叫傳話讓您得閒過去一下。」端著飯菜過來的芷蘭笑盈盈地傳話。完全沒有意識到兩位主子的面色都難看到嚇人。

  老夫人讓她過去?是接受教訓還是驗證清白?反正與她都是一般無差。

  呵,自重新踏入「錦苑」的那一刻起,她已決心豁出去了。

  身旁,那雙褐眸靜靜凝視著她,複雜無比。

  柳老夫人竟然誤以為她這些天的失蹤是回宮省親?

  看著眼前不住埋怨自己在宮中一住就是這許多時日冷落了自己的相公的人,書錦無言相對。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柳辛楊到底意欲何為?他將一切都刻意保持著自己離去時的樣子,彷彿私闖書房沒有發生過、同儉言一起跳崖也未曾發生過、只是她心裡清楚明白,該發生的不該發生的什麼都已經發生了,一切都已經變了,哪怕柳府再如何粉飾太平,只要儉言不在的地方,對她而言就無「太平」可言。

  輕投了一顆小石子入湖,心也如這湖面泛起陣陣漣漪。柳府中人的態度她根本不在乎,她牽掛的只有他。

  「公主。」

  一聽那個聲音,臨湖而坐的人露出一個譏誚的笑來。她總算是出現了。

  「汀香。」她笑迎上那個恭敬立著的人,「我低估你了。」

  汀香怔了怔,垂首道:「只要是會傷害到辛楊的事,汀香就無法坐視不理。哪怕您是公主。」

  「這樣的深情,足以打動他了。」汀香的背叛,自己也難辭其咎。她無法深責汀香。

  「公主,如果深情真能打動人心,求您就忘記那個儉言,接受辛楊吧。」

  「你在說什麼?」不解地望向汀香,柳辛楊不是她深愛的人嗎?為什麼現在要勸別人接受自己的愛人?

  「公主,辛楊都知道了。您入柳府的目的。」她幽幽望著書錦。

  「那又怎樣。」沒錯,她就是為了查出柳家私通外敵的證據才嫁進來的。從頭到尾,都只是一場陰謀罷了。

  「可他還是要將你留在身邊。」明知她的心根本不在自己身上,明知她包藏禍心,卻還是這樣執迷不悔。

  「知道公主和儉言私通、知道公主在書房暗藏模仿他筆跡題寫的反詩欲栽贓、知道公主……公主用李代桃僵玩弄了他的一片真心,還是執意要將公主留在身邊。這樣還不足以打動公主嗎?」如果他對公主的這片心能分千分之一給自己,自己縱是死,也無憾了。

  自己早就被打動了。有個人,在自己最孤單的時候默默陪伴、在自己最危險的時候捨命相救、在自己最需要愛的時候深深入進自己心底。

  「他對我,不過是得不到偏要得的好勝心罷了。」汀香果然是被他迷得失了理智。剛入府時,他為翠舞夜不歸宿、神魂顛倒的樣子,是大家有目共睹的。對自己一片真心?呵。

  「你跳崖後,他發瘋地派人到處去找。更是將懷有身孕的翠舞夫人趕回鄉下去安胎。這也叫好勝心?」汀香從來知道書錦心性清冷,可是面對柳辛楊這樣一片深情,她竟然一點都為之動容嗎?

  「儉言是以什麼罪名被抓的?」柳辛楊做的那些她不感興趣。

  汀香失望地歎了口氣,「公主。」

  「到底是什麼罪?」秋眸掃向汀香,嚴厲無比。

  「想知道嗎?」柳辛楊幽幽打斷了兩人的談話。

  「柳……駙馬……」汀香連忙向來人作揖。

  「退下吧。」柳辛楊揮了揮袖,一雙眼裡只有湖邊那個秀美的人兒。

  「時間不早了,我也該回房了。」她無意與他單獨相處。

  「不想知道儉言的消息嗎?是死是活都不管了嗎?」他的話硬生生將她留住。

  「想知道。你會告訴我嗎?」她瞪著晶晶亮的眸,直言不諱。

  「今晚好好侍候我一夜,或許我會給公主一個滿意的答案。」他笑,無比譏誚。

  「相公就死心吧。答案,書錦自己會去找的。」

  她的人,是儉言的;她的心,也是儉言的。至死都不渝。

  更何況現在,彼此還好好地活在這世上呢。

  藉著燈光,輕撫那紫金色的藥罐。

  儉言,你現下到底好不好呢?

  父皇為什麼要帶走他?百思不得其解。若自己是九皇妹,那樁樁事無鉅細父皇都放在心上那倒還說得過去。可自己是父皇最不放在心上的女兒。就算是偷情、私奔、墜崖……哪怕是那日死於書房機關,想來父皇都不會有點滴在意的。因為,她從來都是無足輕重的。

  難道父皇帶走他的原因根本與自己無關?

  「公主,時候不早了。早些安置吧。」

  書錦看了看已經兔子眼的芷蘭,「你去歇著吧,這裡我自己來就行了。」

  她做夢也沒有料到,回來之後的一切,會變得如何錯綜複雜。早知道……早知道就待在山下永遠不要回京了。

  門外,一抹黑影佇立良久。

  右手,不自禁地撫上那紙窗上倒映出的玲瓏倩影。所有眷戀都借由指尖流淌而出。

  黑暗中,仰頭望天的黑眸如落地的星辰般閃爍著。

  「很快,很快就能見面了。」輕聲自語,似是給房內人的誓言。

  轉身離開前,望了眼那個被點穴立在陰暗處的人。

  罩面黑布後的唇角,冷冷勾起——沒有人可以碰她。誰都別想。

  輕輕踮足,一閃身,已隱入了蒼茫黑夜。

  「公主,不好了!不好了!」芷蘭跌跌撞撞地衝入錦苑。

  「怎麼了?」放下手中的書卷,從花院石凳上站起身來。

  「聖……聖旨……」芷蘭拍著胸,「聖旨到了。」

  「聖旨?有說是什麼事嗎?」父皇這時候出聖旨幹什麼?

  「不知道。可這回,來的是陳公公。」大內總管親自來了,自然不會是什麼小事。

  「我們快去正廳吧。」

  提起裙擺,快步向正廳行去,卻發現廳中早已聚集了柳正顯夫婦和楊辛楊。

  「奴才給七公主請安。」陳公公一見書錦,立刻作了個長揖。

  「公公請起。」朱書錦擡手示意免禮。

  「既然人都到齊了,那就聽旨吧。」陳公公說著,自袖中掏出皇金色的聖旨來。

  「奉天承運,皇帝詔曰。朕一向視柳卿為心腹重臣,委以副督統重職……」

  書錦聽到這裡,心,不由沈了沈。難道父皇知道自己的任務失敗了,所以打算以加官升爵來穩住柳正顯嗎?

  「惜柳卿實負朕厚望……」

第7章(2)

  待陳公公「欽此」二字讀罷。柳家三人已是面色慘白嚇得沒了聲響。通敵叛國,罪證確鑿!

  父皇竟然找到了那封私通外敵的密函?自己幾乎翻遍整個柳府都沒有找到,父皇怎麼會在這短短幾日內就掌握證據的?

  「臣冤枉!臣冤枉!」回過神來的柳正顯突然疾聲狂呼。

  「副督統,您老就省省力氣吧。您那繡花枕還在刑部擱著呢。」

  陳公公話一出,柳正顯原本還寫滿冤屈的雙眸頓時渙散失神,頹然地癱坐在地。

  繡花枕?難道那封密函一直藏在柳正顯的臥房中?縫在繡花枕內,夜夜枕於頭下才能安心而眠?竟然藏在這樣顯眼又讓人忽略的地方,柳正顯果然心機夠深。可是……又是哪個更為有心的人竟然發現了這個驚天的秘密呢?

  突然一把冷冷的女聲在空中喝道:「不知是公主的命值錢,還是柳氏一門的值錢。」說時,一把長劍已指向書錦喉間。

  「汀香!」身後不遠處的芷蘭錯愕地叫道,「你在幹什麼!」

  「哼,還能幹什麼!」汀香冷笑著,咬牙答道。

  「汀香,你給我住手!」一直攙扶著年邁老母的人,擡起一張蒼白的臉,厲聲喝止汀香。

  書錦只覺頸間的劍間顫了顫,顯然被柳辛楊這一喝,汀香內心波瀾起伏。

  「辛楊,她都要害你家破人亡了,你難道一點都不顧念自己年邁的父母和還未出世的孩子嗎?」說著,又妒又恨的劍更是迫近書錦的喉頭一分。

  那冷涼的刃所指之處,有扎痛的感覺,顯然是已劃破了皮。

  「呵呵,我道是誰呢,原來是李參領的女兒。」沈默著的陳公公突然尖起嗓子冷笑道,「聖上派你來這兒,可不是拿著刀劍要挾主子的。」

  「什麼主子不主子?」冷冷的眸掃向書錦,「你們這些個主子,可曾為我們這些做下人的想過。我們為你們賣命出力做牛做馬,而你們呢?只在想方設法地坑我們這些個做奴做婢的。」

  書錦扯出一抹無奈的笑來。汀香的怨,好深好重。她最大的恨應該就是自己指了她代為圓房的事吧。自己又何嘗沒為這件事而後悔過呢。一切都只能說是天意弄人。

  「你要殺便殺。老奴這旨已經傳到了,可要趕著回宮去稟告萬歲爺呢。」陳公公不在乎地睨了眼汀香,真的招手身後隨從準備離開。

  這樣無視公主死活的話,在場所有人聞之都是一愣。沒想到皇帝身邊的奴才竟然如此大膽放肆,只有書錦那無奈的笑中更添了幾分淒然。

  「你難道就不管她了?」連要挾之人都不敢相信眼前發生的一切,訥然地追問。

  陳公公格格一笑,「虧你還是宮裡出來的。就算是要挾也要撿個金貴些的。難道還讓我這把老骨頭為了這個冷宮裡出來的公主磕頭求饒嗎?」

  汀香愣了愣,忽地露出一抹陰冷的笑來,手上的劍不僅沒有鬆動反倒握得更緊了些,「哼,不金貴好歹也是柳家人,既然大家都逃不過這劫,有你陪葬相信辛楊也能走得坦然些。」

  柳辛楊倒抽了一口涼氣,臉色已是煞白,「汀香,你給我放開她!誰要她給我陪葬了!」

  說著,便鬆開老母,欲上前阻攔,突然眼前銀光閃過。不知何時,自己的項上竟然已架著一把利劍。

  「不如來比一下,是姑娘的劍快,還是儉某的劍快。」低沈從容的聲音悠然自柳辛楊身旁傳出。

  「儉……儉言!」柳辛楊不敢相信自己的雙眼,「你不是應該被關在刑部大牢的嗎?」

  「讓少爺失望了。儉言命硬,刑部不收、閻王不要。」柳辛楊實在是太單純了,相較柳正顯的私通敵國而言,區區一個擅離職守算得了什麼。更何況……自己被帶走根本是另有原因。

  黑瞳穿過所有人,直直望向那個劍在喉仍平靜從容的可人。彼此的視線在空中糾纏,灼烈而深情。即使只是這樣遠遠地注視著對方,也覺得僅是生命只剩這一剎那,死亦無憾了。

  「你……你不要傷了辛楊……否則……」汀香話還未說完,突然臉色一白,發出一聲呻吟。右劍像是突然沒了力般自手間沒落,左手扶著右肩倒在地上。

  「箭!」芷蘭眼尖,看到了汀香背脊上正深深插著一枚翎箭。

  「來人,把這目無王法的賤人帶下去。」陳公公的尖細聲一出,立刻冒出一雙高個士兵將汀香拖了去。

  「如此小事還勞煩大人親自出手,真是讓大人見笑了。」陳公公媚笑著的對象不是別人,正是已將劍收回鞘中的儉言。

  「大人?」芷蘭憋不住心中的納悶,直直問出了在場所有人的疑惑。

  陳公公瞥了眼芷蘭,眼睛轉到書錦身上,拖著半死不活的語調,「讓公主受驚了,公主無礙吧?」

  那樣若無其事的態度書錦早已習慣,並未放在心上。只是……一雙秋瞳滿是疑惑地望向那個也正注視著自己的人。才短短幾日,他怎麼就變成大人了?而且能讓以勢利出了名的陳公公如此熱絡地拍馬,顯然也是父皇眼中的紅人。這是為什麼?

  「儉言!原來是你!」柳正顯右手食指微顫著指向那個軒昂立著的人。總算明白自己臥室內的枕頭為什麼會出現在刑部。

  「柳大人,別來無恙啊。」他笑,那種戰勝敵人後才會有的高高在上的會心笑容。

  「你到底是誰?」柳正顯愣神注視著儉言的笑,這才發現那笑容細看之下有幾分熟悉。

  「還記得那個因未你扣糧不發而抵上一條命的押糧官吧。」他將頭湊近柳正顯,笑容中透著駭人的冰冷。

  「你……你……你和秦仕宏是什麼關係?」

  笑對上柳正顯眼中的恐慌,「柳大人午夜夢迴時,良心不安時,是否常常憶起家父?」

  「你是他兒子!怎麼可能!」他明明已經斬草除根了的?怎麼會有餘孽逃脫?

  「很失望吧。」那日,若不是四歲的自己被表姐紮了髮辮化上女妝,恐怕早就成了地下冤魂了。

  柳正顯如何也沒料到,二十多年的小心謹慎,神鬼不知,竟然一朝敗在小小押糧官的餘孽之手。

  突然想到什麼,發瘋般地抱住儉言的腿,「你要報仇,柳某人任殺任剮。可是,辛楊他是無辜的,你跟著他這麼多年,該知道他與此事根本毫無干係。」

  儉言冷冷一笑,重重踢開柳正顯的雙手,「是不是無辜,刑部自有定奪。」

  書錦旁觀著眼前發生的這一切。心中的疑惑似解猶存。

  儉言是為了報父仇才潛入柳家的。可是,他又怎麼會和父皇扯上關係?

  柳辛楊根本不知道柳正顯通敵叛國的事,他真的是無辜的嗎?

  想著,一雙秋瞳轉向柳辛楊,他也正無語地注視著自己。那眼神是歎息、是無奈更混合著深深的遺憾。

  「來人,把柳氏一族押回刑部。」儉言一個閃身,擋在了書錦與柳辛楊之間,硬生生阻斷了互視的兩人。

  待柳家人悉數被帶走後,原本還熱鬧的府邸彷彿突然就空了一般。

  原本還喧鬧的大廳,只剩下書錦、儉言、陳公公及芷蘭。

  「還傻愣著幹什麼!快去幫公主收拾一下,好準備回宮。」陳公公的話驚醒了芷蘭,連忙作了揖向錦苑奔去。

  「儉大人,聖上還等著回復呢。老奴就先走一步了。」

  終於,只有彼此了。

  「你還好嗎?」低沈粗嘎的聲音中混著濃得化不開的相思。

  「不好。」她說時,淚已潸然而下。

  「他們讓你受委屈了?」心痛地捧起她的臉,黑瞳中滿是關切與憐惜。

  她螓首輕搖,明明揚唇想笑,淚卻怎麼也止不住,「我很牽掛你,突然沒了你的消息……我很怕……真的好怕……」

  「真傻。」他歎息著將她擁入懷中。

  他又何嘗不牽掛她。昨夜偷偷潛入柳府欲竊出那個藏著密函的繡枕,卻不知不覺還是先去了錦苑。那麼巧,偏偏讓他遇到意圖闖入書錦房間的柳辛楊。

  環著她的雙臂不由又緊了幾分。她都不知道,他比她更怕,怕再遲一點她會對這份愛動搖,怕再慢一點她會為柳辛楊的愛而遲疑,怕再晚一點就會失去她。

  相擁良久,她仰頭望他,「儉言,你欠我解釋。」

  「我欠你太多。」他低頭吻上她的額,「讓我用餘下的人生好好償還。」

  她含笑頷首。

  一切都過去了。他們有的將是一生一世。

  「陳公公,勞煩您再通報一下吧,我真的有急事要見父皇。」已經在禦書房外候了近兩個時辰了。

  「錦公主,您就不要為難老奴了。聖上正在與要臣商議國家政事,打擾不得。」在皇上身邊侍候多年,再難纏的主子他都能輕易打發,更何況是這個不得寵的公主。

  「公主,我們還是回吧。」芷蘭眼見著陳公公一副不理不睬的樣子,知道這閉門羹是如何也逃不掉的了。

  「再等等吧。」人命關天的事,怎麼可以輕易就放棄呢。

  禦書房的門吱呀一聲洞開。書錦眼前一亮,正欲舉步上前,卻被一個嬌俏的身影搶先了一步,「父皇,人家不管……」

  「哎呀,原來是九公主呀。快請,快請。」陳公公點頭哈腰地迎進皇帝的心頭寶。

  「公主。」芷蘭輕聲喚道。擺明了是萬歲爺不想見這七女兒。

  「再等一下。」她堅持。

  恰在此時,禦書房的門又打開了。

  「那臣先告退了。」伴著低沈悅耳的聲音,一個軒昂身影跨出了禦書房。

  是儉言!書錦雙眸一亮,他竟然也在禦書房中。自前日回宮,他們至今還未見過面。

  「書錦。」黑眸很快就注意到了守在門外的人,原本平靜無波的眸中立刻染上濃濃的喜悅。

  正要迎上去,卻被一聲嬌喚阻止,「儉統領,你怎麼也不等我一下。」

  儉言聞聲,不由濃眉微擰,「雅公主找臣有何要事?」

  笑得燦爛無比的雅公主正要開口,卻猛然意識到書錦的存在,一張臉頓時沈了下來。

  「七皇姐,你怎麼也在這兒?」

  她這九皇妹竟然連彼此身份相同都忘記了。她有權利出現的地方自己為什麼不能出現呢?

  「我找父皇有事。」淡淡回道。

  「那你快進去呀。」不耐煩地瞪了書錦一眼,轉向儉言的臉卻很快換上明媚的笑,「儉統領,這裡有不相干的人,我們到那邊去說吧。」

  不相干的人?不以為意地笑了笑。這個稱謂倒是比公主更覺得順耳呢。

  「錦公主,您請吧。」陳公公眼見著禦書房裡已經空了,再也沒借口好找,也不便再刁難。

  「有勞公公了。」微微欠身,留下芷蘭在門外,獨自走進了那自幼便鮮少入內的陌生的禦書房。



引言 使用道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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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子 | 2012-5-6 12:57:30

第8章(1)

  皇上頭也沒擡,便徑直開口道:「任務失敗之事就不用掛在心上了。」

  「父皇。」

  「汀香都招了。你因找不到密函想偽造反詩栽贓柳家。也難為你有這樣縝密的心思,過幾日,會賞你的。退下吧。」根本沒給她開口的機會,或者說是根本沒打算讓她開口。

  「書錦求父皇饒了柳辛楊吧。」她只能直抒來意,根本沒有迂迴的資格。

  「不是讓汀香代你圓的房嗎?既然沒假戲真做,要救他做什麼?」皇上總算擡頭,卻是滿臉的不悅。

  「謀反之事他並不知情,他是無辜的。」

  「難道你覺得朕不辯是非嗎?」

  「書錦並無此意。」

  「好了。朕準你去天牢探上一眼。退下吧。」這是皇上第二回讓她退了。

  「父皇……」

  「書錦,你若再無理取鬧,休怪朕無情了。」

  望著已經垂首批奏折的人,除了按他的旨意退下,她還能做什麼呢。

  「公主,你喝點粥吧。」自從禦書房回來到現在,公主滴水未進。

  「我不餓。」搖手示意芷蘭將粥端走。

  「公主。」芷蘭遲疑了半晌,還是壯著膽問出了心中所想,「公主你為什麼要替柳駙馬求饒?」

  「因為他是無辜的。」她一直都以為柳辛楊與柳正顯是父子狼狽為奸、同流合汙。可就在那日,柳辛楊被帶走前的那一瞬,與他對視的剎那,她便相信了柳正顯所說。柳辛楊根本對叛國之事毫不知情。

  「公主又怎麼會知道?我看是柳副督統為了保留獨子一條性命,隨口編出的瞎話。」

  「不是。」她的直覺不會錯。

  「那公主明個兒是不是要去獄中探望駙馬呢?」

  「嗯。」

  「那芷蘭這就去準備些吃的。好為駙馬餞行。」

  她點頭,默許了芷蘭的提議。輕快的腳步聲蹦蹦跳跳著離開房間。

  忽地,又聽到有腳步聲靠近,不由詫異地轉身,「怎麼又回……」

  卻因為看清來人是誰而噤了聲。

  「是我。」低沈悅耳的聲音在夜空中飄蕩。

  「你瘋了嗎?這裡不是你來的地方。」生怕隔牆有耳,她壓低聲音道。

  這裡雖是冷宮,可也是後宮的一部分。他一個男人,擅闖後宮,是要被殺頭的。

  「你為他求情?還要去探望他?為什麼?」他根本沒有心情去回答她的那些問題。一心一意想見她一面以償相思之苦,卻不料聽到一番讓他為之氣結的對話。

  「你該比我更清楚。」她仰頭望向他,想從他眼中找到肯定的答案。

  避開她尋視的眸,「我不知道。」

  「你明知道他是無辜的。」他是唯一一個知道真相的人。

  「什麼叫無辜?」他反問她,「是柳正顯引敵兵燒盡自家糧草將我父親推上絞架,還是我秦家四十一口被他斬草除根,或是我自幼流落街頭入草為寇又忍辱認賊為主這許多年?」

  「儉言。」她不知該如何勸慰他,更不知道他心上竟然堆積了這麼多的傷痛。

  「書錦,求你。不要再去想他、不要再去管他、更不要去看他。」他眼中寫滿了害怕與不安,「求你告訴我,什麼都沒變,你仍是山崖下那個愛著我的人。」

  「我當然是,此情日月可昭。」她握起他的手,讓他感覺自己因他而熱烈的心跳。

  一把擁住她。他不安,真的非常不安。柳辛楊對她的感情,遠比她想像得要來得更深更強烈。他一路旁觀,簡直是觸目驚心。

  「書錦,他必須死。他不死,你一生都將是他的妻。」黑瞳閃著幽幽冷光。

  他承認自己很自私。明知那個男人是無辜的,卻不願給他清白。反正結果都是一樣,不是嗎?柳正顯的罪是滿門抄斬的重罪。柳辛楊無論清白與否,都沒人能救回他的命。

  她無語沈默。

  縱然自己有心救那個無辜之人,卻也無力可為。

  在幽暗通道的盡頭,牢門被重重打開。

  囚於其間的人,擡起頭,憔悴的臉上一雙沈陷的眸因看到來人而泛出光亮。

  「我知道你會來。」曾經完美的唇如今已乾裂得不成樣子,但笑起來,仍有動人心神的俊美隱隱逸出。

  「我給你帶了點吃的來。」書錦親自從芷蘭手中接過提籃,拎至柳辛楊面前。

  「住慣了豪宅、穿了綾羅、吃慣了珍饈,這帶餿的饅頭和如水般的黑粥反倒覺得爽口。」說著,他兀自抓起面前破碗中的餿饅頭,大口嚼了起來。

  「對不起。」她輕聲道。語氣誠懇而歉疚。

  是的。這是她必須親口對他說的話。這一場圍繞著密函而起的陰謀與爭奪,最無辜的人,可能就是完全蒙在鼓裡的柳辛楊吧。若他與柳正顯狼狽為奸,她還能坦然面對自己對他造成的傷害。可如今……她心下盛滿了不安。

  「你來,就是為了說這個?」他緩緩放下手中的饅頭,神情複雜。

  「是書錦無能,沒辦法說服父皇。」她歎息,為自己沒辦法救他一命。

  「這都是命。」他搖頭苦笑。自己那樣萬全地做了準備,一心只盼著能與她重新開始,卻沒料父親竟然瞞了自己這麼驚天的事兒,更沒料到會再次敗在了儉言的手上。

  沈默良久,書錦緩緩開口道:「雖然救不了人命,但你還有什麼未了心願,書錦或許能略盡綿薄之力。」

  雖然知道他不會要求自己幫他什麼。可是她真的想為他做些什麼。

  「書錦,你能救人命。」他擡頭,沒有生氣的眸中突然生出希翼,回答出乎她的意料之外。

  但轉念思及事情的荊手,又猶豫起來,「可是……」

  「辛楊直說無妨。」

  柳辛楊示意書錦俯耳過來,將心中最後的秘密及希望全部托付。

  「放心吧,我一定會救出他的。」她給出承諾。

  他頷首。

  在她離去前,他突然開口問:「若是當初,沒有翠舞,也沒有密函,你可會愛上我?」

  嬌軀怔了怔,垂眸凝思,半晌,才擡眸,直直對上柳辛楊期盼的眸,「會」。

  在柳辛楊眼中溢滿釋然和安慰的同時,幽廊盡頭的另一雙眸卻因這簡簡單單一個字而透出落寞與絕望。

  這袖口比自己的腿還粗。還有這腰帶,幾乎能再放下一個書錦。幸虧帽子夠大,她巴掌大的臉完全被遮住了。

  「芷蘭,不是讓你借最小的嗎?」書錦望著銅鏡中錦衣衛打扮的自己,啼笑皆非。

  「公主,能借到就謝天謝地了。」芷蘭身上,同樣穿著極不合身的錦衣衛服。

  「不管了。」一手抓起桌上的銅牌,「我們得快些,否則就趕不上見辛楊最後一面了。」

  就在主僕二人匆匆向外衝時,門卻由外面被推開,「七皇姐,急著去哪兒呢?」

  笑得一臉得意的雅公主正擋在門正中,攔住了書錦的去路。

  「九皇妹好雅興,竟然來這冷宮裡閒逛。」書錦笑睨著來意不善的皇妹,揣測她為何會在這關鍵時刻出現。

  「那也及不上皇姐興致好。這身行頭,該不會……是想擅自出宮吧?」雅公主用眼掃向書錦身上的錦衣衛服,冷冷笑道。「皇妹多慮了。不過是閒來沒事穿著玩罷了。」嘴上說得輕巧,心中卻已暗叫不好。

  「哦?」雅公主揚了揚唇,「來人啊,錦公主今個兒興致高,不知要唱哪一出了,你們給我在這兒做個看客捧個人場,好讓我這七皇姐開心開心。」

  雅公主話音剛落,四個精壯侍衛已立在門外。

  「你什麼意思?軟禁我不成?」書錦冷聲喝著。

  「皇姐,你就安心歇著吧。柳辛楊行刑的好戲不會叫你錯過的。」

  一臉得意地欲舉步離開,卻又止了步,回眸向著書錦挑釁一笑,「還有,皇姐,你忘記天牢是誰的地盤了嗎?」

  書錦腳下一軟一個站立不穩,幸虧身旁的芷蘭及時扶住自己。

  是自己大意了!一心只想著要幫柳辛楊,卻忘記了天牢是皇家重地。憑著父皇的性格,又怎麼可能不在天牢暗插心腹探聽機密。

  「那翠舞母子……」自乾澀的喉間問出殘句。

  雅公主聞言,笑顏更深了一層,「不愧是七皇姐,這麼快就想到了?只可惜柳辛楊所托非人,翠舞母子怕是已經先柳辛楊一步,去了陰曹地府了吧。」

  頓時天旋地轉。完了!自己竟然又辜負了柳辛楊!柳家的唯一一絲血脈……雙眼一黑,不省人事。

  讓她如何去面對那個即將行刑的人?

  書錦坐在轎上,心裡充滿了自責、歉疚和懊惱。怎麼也生不出邁步出轎的勇氣。

  自己在天牢中,曾親口答應柳辛楊,會先父皇一步替他安置好在家鄉待產才逃過此劫的翠舞母子,為他柳家留住這最後一絲血脈。

  可是如今,翠舞母子顯然是凶多吉少了。這讓她有何顏面去面對柳辛楊。

  難道讓他帶著遺憾上路嗎?不,不能,不能讓柳辛楊帶著遺憾離去。

  強撐起笑臉,硬逼著自己邁步出轎。遠遠地,就看到高高刑台上那一字排開的柳氏族人。自門衛到廚娘,幾十口人,一個也未得倖免。原還以為翠舞是幸運的,卻沒料到終究也沒逃過。

  視線掃過那些曾生活在同一屋簷下的熟悉臉孔,最終停留在柳辛楊身上,他似乎正在尋找什麼。是在找自己嗎?讓她如何面對他眼中的期盼?

  「書錦。」身邊傳來的低沈輕喚驚了她一跳。

  「儉言?」她不敢相信他也會來。

  他是來為柳氏一族送行?還是來目睹仇人被誅?

  他看著她,神情是那樣複雜難懂。

  「若是沒有翠舞也沒有密函,你會選擇誰?」他一字一頓,黑眸幽深難測。

  「你……你怎麼會知道的?」錯愕地望向他。這才看清,黑瞳中的複雜分明是妒忌、憤怒與受傷。

  「忘記自己在牢中的答案了嗎?」他聲音冰冷,眼神凜冽。

  「記得很清楚。」柳辛楊問她,若沒有那些,可會愛上他。她答會。

  「為什麼?為什麼是那樣一個答案?」他雙手捏拳,臉色慘白。

  「因為他需要那個答案。因為我欠他那個答案。」

  他受傷地望著她,「那我怎麼辦?即使沒有翠舞、沒有密函,可儉言卻始終存在。」

  若不是柳辛楊太晚發現她的好,若不是汀香替她圓了房,若不是自己隨她跳了崖,一切是不是都會不同,都會變成她給出的那個答案?這些其實一直是他心中在後怕的。

  「儉言,沒有那麼多的『若是』和『即使』。現實就是我愛你,全身心地愛著。」她眼神是那樣堅定而誠懇,面對著那雙作繭自縛的黑眸溢滿了愛戀與柔情。

  「書錦。」情不自禁地牽起她的手。

  自己真是傻得可以,都已經這樣實實在在地握住她了,還要去管那虛妄的「若是」幹什麼。

  書錦微笑著回握他,卻感覺到手背上點滴稠濃的熱,下意識地看了一眼,差點沒叫出聲來。白皙的手背上,不知何時已被滴上了四五滴鮮紅的血。

  突然意識到什麼,警覺地擡頭去看儉言,果然,他的臉色泛著青灰的蒼白。

  「你受傷了?」她一度誤會他是因吃醋而氣白了臉。

  他不在意地揚唇一笑,「沒什麼,只是右臂挨了一刀。」

  「什麼?這還算沒什麼?為什麼不去看大夫?」她驚了,想握他的手,卻害怕會影響了他的傷,又不敢真的握上。

  「因為你那個『會』讓我寢食不安,不趁今天親自問你一下,我死也沒法瞑目。」

  「你!」她歎息,為他這樣任性而孩子氣的一面。

  「不過總算沒白挨這刀。」他笑,仍是她剛才的表白而心喜。

  「怎麼會受傷的?你是二品京官,誰這麼大的膽子!」

  「錦衣衛。」

  「錦衣衛?他們為什麼要傷你?」

  「因為他們不知道對手是我。」

  「到底是為了什麼?」她有些著急,不懂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為了你。」黑眸深情凝視著她。

  「我?」他為了自己被錦衣衛砍傷?

  「嗯,為了完成你的承諾。」說著,眼神掃了眼遠處刑台上的柳辛楊。

  「你是說,翠舞母子?」她掩唇,眼中煥發出驚喜的閃亮,「你救出她們了?」

  「我去晚了一步。翠舞已遭了毒手。只救下了柳辛楊的遺腹子,是個男孩。」總算是替他留住了這一點血脈。也算是對得起彼此主僕一場的恩情了。

  「孩子現在在哪兒?」她一個激動,正捏上他的傷處。

  痛得濃眉幾乎皺成一團,咬著牙道:「我把他托付給一戶老農了。給足了銀兩,會小心照顧著的。」

第8章(2)

  恰在此時,柳辛楊的眸找到了混在人群中的他們。

  書錦衝著他比了個抱孩子的動作,又以嘴唇告訴他,是男孩。

  他顯然是看懂了。唇邊露出一抹感激的笑來,褐眸又移向書錦身邊的儉言。沒有敵意更沒有火花,有的只是托付,對幼子和最心愛的女人的鄭重托付。

  當劊子手揮刀的剎那,柳辛楊腦海中閃過那番話來。

  「朱書錦,得不到你的人,我便叫你心裡的人也不好過;得不到你的心,我便挖空這顆心。」

  「就算你把我碎屍萬段,每一段上也都只烙著『儉言』二字。」

  呵。逸出一個失落的笑來。

  她對他的愛已經深入骨髓,縱然沒有翠舞、沒有密函、沒有天地萬物,她,會愛的仍然只有那個人。

  曾經的婚約、那些成或敗的任務、理不清的情愛糾葛,一切都隨著柳氏一族的消失而煙消雲散。

  為什麼明明已經恢復了自由之身,她卻比從前更加的不安和忐忑。夢想中與儉言朝朝暮暮相伴不離的日子,何時才能真正到來呢。

  想到儉言,美目不由蒙上一層擔憂。他的傷也不知養好沒有,若是被外人發現了可怎麼好,還有柳辛楊的孩子也不知現下可還安好。

  「陳……陳公公。」芷蘭慌張的叫聲吸引了對窗凝神之人的注意。

  那個向來只與父皇寵幸的兒女們熱絡的陳公公怎麼會出現在這冷宮?莫非是父皇有事找自己?

  果然,尖細的嗓子冷冷道:「錦公主,萬歲爺宣您去禦書房呢。您請。」

  那聲「您請」更是命令多於恭請。

  早已習慣了他的囂張,書錦並沒多計較的心情,只是疑惑於父皇宣自己去究竟所為何事。

  推開禦書房的門,頓時了然了父皇讓自己前來的用意。

  唇邊已綻開了喜悅的笑來,「肖逸,你這麼快就來京城了?」

  「是,還要多謝公主向聖上推薦才是。」肖逸向書錦作了個長揖,深眸含笑望向佳人。

  「哈哈,肖愛卿獻給朕的那套山中莊園,甚得朕心,不愧是傳世佳寶,匠心獨具。妙哉,妙哉。」那個山莊與皇宮相比,富貴不足卻精巧有餘,氣勢略遜但餘韻優雅。總之,是一處不可多得絕妙別宮。用區區一個二品文職換來這樣一塊風水寶土,簡直就是英明神武。

  「你把山莊獻給父皇了?」不是祖傳的避世寶地嗎?為什麼這樣輕易就獻了出來?

  「肖某一介凡夫,那樣不凡的地方自是皇上才相配。」他躬身,接著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肖某只是原璧歸趙。」

  一番話說得龍顏大悅,「愛卿這樣忠於朕,朕今日定要好好賞你。想要什麼,但說無妨。」

  肖逸連忙俯身道,「臣蒙聖寵,賜封禮部左侍郎,已是銘感五內。又怎敢再奢求更多,只是……」  看了看皇上,又將視線移至書錦身上,那樣專注而無所避諱,長久,才微微一笑,「素聞皇宮乃人間蓬萊,臣山野長大,對皇宮自幼便甚是嚮往,懇請皇上能容臣在禦花園走馬觀花一番。臣便是死也無憾了。」

  「這還不簡單。」皇上應下的同時,轉而看向書錦,「你就帶肖愛卿去禦花園轉轉吧。」

  書錦與肖逸並肩而行。兩人許久沈默,終於由肖逸打破。

  「錦公主見了我,難道無話可說嗎?」

  「我能有什麼話說。」那個留有自己與儉言最美好回憶的地方,他竟然眼都不眨一下就獻出去了。

  「肖某為了再見公主一面,連祖宗傳下的基業都不要了,也不能換來公主的動容嗎?」他微笑著,亦如初面那般,貴氣而儒雅。

  「你也知道是祖宗傳下的基業?憑你滿腹經綸,考取功名根本就不在話下。你何必如此急進?」她當初答應舉薦他,也正是為他的才學所折服。

  「有些事,等不得。」他回答得似是而非。

  他這莫名其妙的一句話,反倒勾起了她的無限心事。有些事,明明等不得,卻偏偏要等。這分離的煎熬,何時才是個盡頭。

  「儉言,你等等我!」伴著嬌媚的呼喊,一前一後兩個身影與書錦、肖逸迎面而遇。

  四人皆是一愣。

  「是你!」黑眸很快就認出了對方。

  「儉侍衛!」微笑著迎上他的探視。

  「儉言,他是誰呀?」一把勾住儉言胳膊的雅公主好奇望向肖逸。

  無視吊著自己的那個公主,黑瞳欺上另一個始終沈默的公主,「錦公主好興致啊,陪肖公子來逛園子嗎?」

  「儉統領不也趁著天好陪九皇妹來逛園子嗎?」臉上是淡然地笑著,心下卻已經惱得不行。

  他竟然用那樣不冷不熱的語氣嘲諷自己,怎麼不看看手臂上吊著什麼?

  「這兒沒趣得緊。儉言,陪我去戲台那兒逛逛。」雅公主不耐煩地揮了揮玉手。

  「是,臣遵命。」他垂首,一反常態地爽快應下。

  眼見著他就這樣跟著九皇妹離開,書錦唇邊的淡笑漸漸散去,一張臉蒼白如紙。

  一旁,肖逸將一切盡收眼底。

  「錦公主……」芷蘭苦著臉叫道。

  「嗯?」正在神遊太虛的人回過神來。這才發現,芷蘭早晨採摘了插在瓶中的鮮花在自己無意時已被一瓣一瓣地灑了滿地。歎氣起身,膝上腳上的花瓣又惹起一片花雨。

  「公主,您這是怎麼了?」錦公主自從禦書房回來時竟然沒對自己笑,當時她就察覺不對勁了。

  「沒什麼。」她淡淡地搖頭。可歎息又一次逸出唇來。叫她怎能不歎呢。原本還一心想著父皇能早日賜婚好同他做一對神仙眷侶。誰知今日……這樣的針鋒相對,做冤家倒還比夫妻更適宜。

  「芷蘭,擺琴。」這樣濃重的愁情,壓在心上簡直叫她喘不過氣來。可偏偏又無人可訴,無人能懂。只能借由指尖來流淌那關了滿滿一心房的心思。

  那琴聲。

  儉言止步怔怔停佇在屋簷上。曾幾何時,那彷彿能破空的美妙琴音為何載滿了哀怨,這般沈重,幾乎壓沈了那葉載音的扁舟。

  原本心上因肖逸出現而生出的醋意、不滿與氣惱,全部被拋到了九霄雲外。他只知道,她現在不快樂。而他,不能允許她有片刻的不快樂。他要他的女人,永遠是幸福快樂的。

  不顧自己才給自己訂下的「絕不主動踏入她房內」的規定。一個躍身翻下屋簷,逕直推開了她的房門。

  琴聲戛然而止。

  「打擾公主的雅興了。」黑瞳直直望向端坐在琴旁,滿臉驚詫的人。天殺的。這樣的臉,叫他如何能看得夠。

  「儉言?」他竟然這樣大大咧咧地就闖進來了,芷蘭還在,他怎麼可以?

  「怎麼?你不想看到我?」

  芷蘭驚駭地瞪大了雙眼,儉侍衛……不,儉統領,竟然在公主面前直呼「你」「我」?

  「怎麼?不用陪你的九公主去逛園看戲了?」閒暇時總算是想起自己了?剛才對九皇妹那副恭敬有禮的樣子,她可是還記得一清二楚。

  「你……」他怒極反笑,「到底是公主,一個比一個更刁蠻任性。」

  他竟然說自己刁蠻任性?委屈一下湧上眼鼻,「我又沒求著你伺候。」

  眼看她眼圈泛紅,像是受了委屈,心,一下子便軟了下來,一個閃身衝到她面前,隔著琴,握起那停在弦上的玉手,「可我偏偏就只想伺候你一個。」

  「啊!」

  芷蘭的驚呼很及時地提醒了兩人屋內還有一個「閒」人在旁觀。

  書錦的眸剛移至她身上,她立刻識相地往門外移,「那個……地上亂……奴婢……奴婢去拿水桶……」

  胡亂扯出個毫無關係的水桶,人已消失在了門外。臨了,還知情識趣地替屋內人把門關了個嚴實。

  「你嚇到芷蘭了。」被芷蘭方纔那番驚慌樣給逗樂的人,連埋怨都顯得像是嬌嗔。

  「你也嚇到我了。」他更緊地握著她的手,生怕不這樣她就會飛走一般。

  「你冤我,我哪有嚇過你。」她垂眸,避開他灼熱的視線。

  「你嚇我嚇得還不夠多。」低沈的嗓音似怨似歎,「好不容易走了柳辛楊,現在又來個肖逸。」

  她與肖逸的默契投緣,一直是讓他如坐針氈的。在山崖下是如此,在這皇宮深苑仍是如此。

  「我只是奉旨帶他遊園。」她不爭氣地先一步做出解釋,一心只想撫平他眼底的隱痛。

  「不許。」一把將隔開彼此的琴拂倒在地,霸道地將她擁入懷中,「不許再跟他親近,看一眼都不許,你是我的。」

  「啊!什麼事!什麼事!」

  一直守在門外的人,聽到聲響連忙探頭進來張望。誰想一望竟然望到儉統領正緊緊將錦公主摟在懷裡。

  一張圓臉頓時漲得通紅,「那個……奴婢……」趕忙縮回頭,闔上門。心中卻連罵自己是人頭豬腦。

  「天吶!快鬆手!」她在他懷中掙扎著。這要是傳了出去,他可是殺頭的大罪。

  「她看都看到了。」他不理她,仍將她擁個滿懷。

  「儉言,你快走吧。這可是後宮。」

  「書錦。」黑眸靜靜對上她眸中的擔憂與慌亂,「待天一亮我就去向皇上提親。」

  懷中人被點了穴般,突然靜了下來,許久,才擡眸望他,臉上是難掩的激動,「你是說,提親?真的?」

  忍不住俯頭吻上她紅艷的唇,「再不將你娶回門,我這顆心怕是永遠要留在嗓子眼了。」

  她實在是個太招人憐愛的小東西。即使有那樣顯赫的身份、又有著那樣低調的心性,卻還是光芒四射,讓人不自覺便被她吸引。

  他受夠這樣提心吊膽的日子了。與其眼見著其他男子對她覬覦只能在一旁生悶氣,不如直接將她娶回家,好好藏起來。

  觸到她眼中瑩瑩然的期盼和那被自己吻的嫣紅的唇。

  咦?門內怎麼沒了動靜?一直守在門外的芷蘭好奇到底是怎麼了。大著膽輕輕貼耳至門縫處偷聽。

  「呀!」慌忙捂緊自己的唇,幾乎是跳離門邊。臉,卻因為聽到不該聽的而漲得通紅。

  吐氣望天。

  看來今晚,這儉大人是不會走了。可憐的她,為了保證主子的安全,不得不在這兒數著星星挨到天明了。



引言 使用道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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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子 | 2012-5-6 12:59:48

第9章(1)


  「芷蘭,昨晚沒睡好?」面生芙蓉的人一雙嬌俏的眸含笑望向正在打著哈欠的丫頭。

  「沒,挺好的。」拍著口,又是一個哈欠。

  不是沒睡好,根本就是沒睡。昨晚儉大人突然來到公主這兒,她這做下人的哪敢拍拍屁股就放心就休息。這事情要是傳了出去,儉大人殺頭事小,公主名節事大。她自然是在門外小心守著,以防生人靠近。誰想守著守著,便坐在台階上睡著了,直到天濛濛亮才被凍醒。

  對鏡而坐的人,回想起昨夜的繾綣情深,不由紅霞染面。窗旁失神莞爾的樣子,連芷蘭見了都不禁為之心下一動。原來那個從來都讓人摸不透的錦公主還有這樣溫柔而感性的一面。這笑和這溫柔,都是源於那個儉言吧。

  自己果然是個心粗的人。竟然不知道他們兩人是何時私訂下的這份情緣。不過就兩人昨晚的如膠似漆來看,他們是真心愛著對方呢。

  「芷蘭,什麼時辰了?」也不知他找父皇了沒有。父皇會允了兩人的婚事嗎?心下既忐忑又期待。這眼看要到手的幸福,真是折磨人心。

  「辰時快過了。」

  「要已時了嗎?」翦瞳透過窗隙,直直望向遙遠的禦書房所在的方向。

  「賜婚?」皇上一雙威嚴之目望了望眼前人,倏地笑了起來,「愛卿總算按捺不住了?」

  沒料到皇上的反應彷彿是期盼已久,不確定地試問道:「皇上不反對?」

  「為什麼要反對?朕這寶貝女兒也到了該出閣的年紀了。」

  聞言,心下不由大喜,連忙跪地謝恩,「多謝皇上成全。臣定會善待書錦,不負皇上厚望。」

  「且慢。」龍顏微沈,「你說你要和書錦成婚?」

  「是。臣與錦公主是真心相愛的……」

  皇上伸手阻止他繼續剖白內心情感,「朕不能同意。」

  方纔一切不都是好好的嗎?為什麼突然龍顏一轉,就改變了決定?難道……

  「皇上,臣知道自己出身卑微,配不上書錦金枝玉葉,可是,臣是一片真心。」

  「書錦早就許配了柳家。哪有夫君剛死就另配他人的。就算是守孝,也得守上個三年吧。」

  「臣願意等。」原來皇上是在計較這個。別說是三年,就算一生一世他也願意等。

  「願意等?你與書錦在柳家的軼事早就傳遍了京城。朕現在若答應了你,豈不是等於將那流言蜚語幫實了。公主在夫家與下人偷情,如此不堪的事讓我皇氏顏面何存?」當初若不是知道他臥底的身份,早被柳辛楊扣上的「意圖引誘少夫人」罪名丟了小命了。

  見柳辛楊不語,皇上換上慈眉善目諄諄道,「你的才能武功,朕心裡明白。你配書錦,綽綽有餘。可是你也該明白朕的難處。身為朝廷棟樑,你也不能為私廢公吧。」

  皇上一番話說得至情至理,更是直接以「不能為私廢公」頂住了他,「可是……」他怎麼可能如此輕易就放棄呢,「可是臣不能負了書錦的一片深情。」

  見他仍冥頑不靈,不由龍顏微嗔,「那你就忍心負了雅兒的一片深情?」

  「雅公主?」這件事與她有什麼關係?

  「你該知道,這九公主是朕最為寵愛的女兒,誰娶了她,便等於娶了半壁江山。」雅兒那丫頭對他情根深種他這父皇是看在眼裡的。而儉言處事沈穩、身手不凡,又是他所賞識的。原本將他們配成一對是再理想不過的。誰知半路竟然殺出個書錦來。

  「聖上的意思是……」他終於明白了皇上為什麼堅決不肯賜婚自己與書錦。原來,是因為那個雅公主。

  「別想那些個高攀不高攀的,只告訴朕,你願是不願吧。」看儉言一臉錯愕,皇上自認為他是做夢都沒料到,會有比那個二婚公主更得寵的公主配給自己吧。

  「至於書錦,你不用掛心。朕已經把他指給了肖侍郎。」他早在退朝後就與肖逸談過指婚之事。為了寶貝雅兒,他這個皇上可是費了不少的心思。

  「已經指了?」心突然被人掏了一般生生地痛。被指人了?那人卻不是自己?呵,再次地,要眼睜睜看著她為她人披上嫁衣,成為她人婦了?

  「你就不用顧慮那些個辜負不辜負的了。」皇上頓了頓,威嚴之目緊盯著他微青的俊顏,「回答朕先前的話,雅兒這高枝,你是攀還是不攀?」

  「臣……謝聖上隆恩。」跪地謝恩的人,低垂的頭讓人看不清表情。

  「很好。」龍顏大悅。自己最鍾愛的女兒,這世上哪個男人不是夢寐以求。肖逸也稱得上是俊雅不凡,對書錦,他這個做父皇的也算是仁至義盡了。

  「只是臣還有一事想斗膽求聖上成全。」跪地之人沈聲道。

  「說。」

  「萬望皇上能將臣和雅公主的婚事安排在錦公主之前。」

  怎麼?怕那丫頭糾纏不清,想讓她徹底死心嗎?儉言不愧是自己看上的駙馬。做事夠果決,知道當斷則斷,「朕允了你了。」

  謝恩起身之人,唇角勾起一抹淺笑來,斂下的眸中黠光微爍。

  「儉言!」

  聽到腳步聲,書錦不待芷蘭去開門,如飄蝶般直直奔向門外。

  卻在看到來人時,怔怔地停下步子。

  「錦公主,臣有禮了。」肖逸微笑著作了個長揖。

  「肖侍郎?」怎麼會是肖逸?

  「你怎麼會來這裡?」這冷宮何時成了無人之地,任誰都可以隨意出入?

  「因為有喜事急著與公主分享,便特請聖上開恩,準臣來冷宮。」他微笑著,明晃晃的眸望向書錦。

  一聽這「喜事」二字,書錦眸上頓時染了光彩,一雙期盼的眸迎上肖逸,「肖侍郎所謂喜事是指?」

  「聖上恩賜,為公主指了婚了。」

  「父皇準了?」她不敢相信,掩唇喜呼。

  「是,皇上原對公主喪夫不久略感躊躇,可見臣一番誠心,便準了。」肖逸微笑著,細心捕捉著書錦秀顏上的每個表情。

  「你一番誠心?」書錦理解了肖逸話中的意思,不由驚得連連倒退,「你是說,父皇將我指給了你?」

  「是的,這真是臣的無上榮尊。」

  「你……你在開玩笑吧?一定是玩笑吧。父皇怎麼會把我指給你呢?怎麼可能呢?」明明應該是指給儉言的。今天去提親的人不是儉言嗎?這究竟是怎麼回事?誰能告訴自己?

  「肖逸知道自己高攀了,可是,肖逸一定會好好待公主的。」

  「肖逸,你到底是何居心!」她怒視他,「你明知我已和儉言訂了百年之好,你明知我心裡有了別人,為什麼要來攪亂這一池春水?」

  肖逸面對著書錦的指責與憤怒,表現得異常沈穩而坦然,「是,這些都是臣知道的。可是,有件事恐怕是公主不知的吧?」她不語,只是拿一雙眸冷冷注視著他。恨他莫名其妙隔在自己與儉言之間。

  「儉大人,已經答應了皇帝的賜婚,不日就將與雅公主成親了。」

  這話如一道驚雷,將書錦震得魂魄離體。雙腿一軟,一個踉蹌,差點跌坐在地上。幸虧肖逸眼疾手快,才總算沒有失態。「不可能,這不可能。」她蒼白了臉,手,無助地緊攥著肖逸的衣袖。

  肖逸不由心下一動,這般我見猶憐的人兒,即使知道她心不在自己身上,還是忍不住將她擁入懷裡,想給她溫暖。

  「不可能的,他明明答應我,要向父皇提親的。怎麼會呢?怎麼會成了九皇妹?」她喃喃自語著,眼淚已如斷線的珍珠,紛亂墜下。

  「書錦,沒有一個男人能抗拒權勢的誘惑,儉言他也只是凡夫俗子。」雖仍是在她心上插刀,可他換了溫柔而婉轉的語氣。

  「那你呢?」她擡起一雙淚眼淒然地望著他,「你願意娶我,也只是屈服於權勢的誘惑嗎?」

  肖逸沈默了半晌,微微頷首。她是公主,即使不是得寵的那個,身上也還是流淌著皇氏的血脈。再平凡無奇的人,能攀上她,便成了皇親國戚。她的身份,是他所覬覦的。

  可除此之外,他也心折於她的那份淡定與恬靜。那在囂鬧與爭鬥不斷的皇宮中所孕育出的獨特的清幽氣質。

  「原來是這樣。」她恍然大悟地笑了起來,眼角淚痕仍未干去,唇角已淒然揚起,「我這公主,是雞肋。有了雞腿,自然便忘了雞肋的好。」

  淚,再次洶湧。

  儉言,昨夜的柔情蜜意,原來只是你向自己告別的方式。真是殘忍,太殘忍了。竟然用這樣溫柔的方式來捅自己,太殘忍了。

  她靜靜坐在窗旁,望著天上那輪皓月。

  「公主,已經是二更天了。」

  二更了?他今天也不會來了吧?

  她歎息著搖頭。自己為什麼還要這樣執著著不放呢。他與九皇妹的大婚在宮中也已經不是秘密,人人都知道,父皇這回特地囑咐了皇后,要風光大辦一番。最寵愛的女兒要出嫁了,豈會像自己上次嫁入柳家那樣,只是隨便準備些嫁妝,帶了兩個侍女便草草去了夫家。

  儉言現在應該正忙著接受四方賀喜並精心準備做他的風光駙馬吧。

  今時今日,他已不再是柳辛楊身邊那個鬱鬱不得志的侍衛了。他是皇上的寵臣,更是九皇妹的心頭摯愛。有了這兩人的寵愛,滿朝文武,有哪個還敢輕看他的。自己這不得寵的公主,怕早就拋到九霄雲外了吧。

  或許,他從來都沒真正愛過自己吧。當初,不是以父皇密探的身份混在柳府的嗎?所以對自己的照顧與關心,也可能只是對父皇的盡忠職守吧。

  更何況,他坦露心跡也是因為那樣急切地逼迫著。或許,他根本就是半推半就地要了自己。

  想著,淚不禁又濕了一臉。

  芷蘭連忙絞了帕子為她拭淚。望著她那雙因睡眠不足和流淚太多而紅腫的眼,也跟著急出淚來,「公主,你這又是何必呢。」

  「芷蘭,我沒辦法,我真的沒辦法。」才拭乾的面頰又濕濡了一片,「他怎麼可以這樣,明明那晚說好了的,明明說好了的。」

  「公主,別再去想了。」她實在不知該如何勸慰眼前的傷心人。那一晚,她這門外的旁觀人都被門內那番溫情纏綿所感動,更何況公主這個當事人。

  「我也不想去想,真的不想。」她累了,哭累了、想累了、心更累了。可是往昔偏偏糾纏著自己不肯鬆手。

  「芷蘭。」她忽然喚道。

  「在。」

  「你說,會不會是辛楊在地下的冤魂詛咒著我?我這樣辜負了他,害了他,所以他在地下怨恨著我。」忽然想到那個已經逝去的人,冥冥之中,覺得那才該是自己的歸宿。

  「公主,您在胡說什麼呢。您救了柳家最後一息血脈,柳公子在地下保佑你們還來不及呢。」芷蘭不安地勸慰著。為書錦眼中透出的絕望而駭然。

  「保佑?呵。」露出一抹殘笑,那就保佑自己吧。保佑自己能撐過他和九皇妹完婚的那一天。

第9章(2)

  統領府內一片喧鬧歡騰。

  再沒幾日便是儉統領與雅公主的大婚之日了。這雅公主可是皇上最寵愛的女兒。多少王侯將相之子都眼巴巴著要娶她過門,卻都被皇上給擋回了。誰想這金枝牡丹生生被自家主子給折了下來。雅公主這尊活佛給請進了門,以後還怕沒好日子過嗎?

  一輛掛了綢呢套兒的華美轎車緩緩在統領府門外停住。

  「公主,裡面好生熱鬧呢。」俏美的小婢向內探了探,在轎窗邊開心地回著。

  「是嗎?扶我下來瞧瞧。」一隻戴了各式奇珍珠寶的嫩白小手悠悠伸出轎來。

  府內有眼尖的下人瞧見了下轎之人,那身錦衣華服、那嬌艷無比的氣質,「是雅公主!雅公主來了!」

  穩穩立到地面的人聞聽有人認出自己,不由得意一笑。

  還沒幾日便要大婚了。可她心裡惦念儉言得緊。於是央了皇后娘娘,特準了自己出宮來這統領府看看。

  「公主,再沒幾日,這兒可就是您的家了。」小婢眼見著庭園迴廊處處張燈結綵,一派喜氣洋洋,心下也跟著高興起來。

  「就是府邸太小了些,也不夠氣派。原打算讓父皇賜個新宅,儉言偏不肯。也只好由著他了。」雅公主半埋怨半撒嬌,寥寥數語,卻是嬌驕之氣盡現。

  「公主待儉駙馬真是體貼,儉駙馬可真是前世修來的福。」小婢連忙口抹蜂蜜。

  雅公主揚唇一笑,隨手招了個府中的下人,「統領人呢?知道我來了,怎麼也不出來接?」

  「回公主,統領正在處理公事呢。我們沒敢擾他。」那小伺回得戰戰兢兢。

  「真是不長眼的奴才,公事比得上咱們公主重要嗎?還不去叫你們主子出來!」小婢眼高於頂,一反溫柔俏皮樣。

  「是,是。馬上就去,馬上就去。」

  「不用了,帶路吧。」雅公主擺了擺手。見他的心那般焦急,哪裡還等得及下人去通報。

  推開房門,只見儉言正將一封箋裝封。

  望見門外來人,揚唇一笑,「你怎麼來了?」說時,將手中信封交給副手,同時壓低聲音道,「快去吧。」

  「都在忙什麼呢?」雅公主望著匆匆離開的副手,好奇問道。

  「一些未處理完的公事。」說著,站起身來,為雅公主拉開就近的座椅招呼她坐下。

  「父皇也真是,這滿朝文武難道就只剩你一人是中用的嗎?」邊說拿著帕子的手邊撫上他俊逸的臉龐,「看看,又輕減了不少。」

  「喝什麼茶?」他笑著,不著痕跡地避開她的手。

  「宮中什麼沒得喝?人家來,又不是為了喝茶。」她嬌嗔,嫵媚得很。

  見儉言不言語,小婢開口插起話來,「儉大人,再忙也該來宮中探探公主呀。難道還叫公主時時為你牽記不成。」

  「說得是,是我疏忽了。」儉言賠笑道,「這幾日,宮中一切可還好?」

  「好得很呢。」雅公主微笑道,「你都不知道,七皇姐可是要梅開二度了。」

  「是嗎?是和肖侍郎吧。」他淡然應著,沒有太多情緒起伏。

  「嗯。」頷首之人很滿意儉言的反應,「原本七皇姐還和父皇鬧了幾回不願嫁。想來是心裡還有柳辛楊吧。不過總算是謝天謝地,今個兒點頭應允了。」

  「那就好。」他竟然放心地露出笑來。

  「你真是這樣想?」

  「自然。」既然一切都已注定,掙扎只會增加痛苦。還不如坦然接受。

  畢竟,世事無常,不是嗎?

  今天就是他大婚的日子了嗎?為什麼別人的喜慶之日,自己要對鏡垂淚?已經哭得太久了。這淚,該是止住的時候了吧。

  「一切,都該結束了。」

  那月,還是當初在柳府湖邊見時的樣子,又高又冷。可週遭一切,早已變得恍如隔世。

  無力地移至床前,手,自然地伸至衾被下。

  心下不由納悶?東西呢?索性將兩隻手都伸進去,半天還是什麼都未摸到。怎麼會這樣?明明白天擱在被下了呀。

  「公主,你要找的,是這個吧?」身後,芷蘭幽幽道。

  書錦回眸,果然,在芷蘭手上正握著一條素淨白綾。

  「芷蘭,你膽子越來越大了,誰讓你擅自動我的東西了?」

  「公主,你瘋了不成?」那個一直都沈穩而理智的錦公主,現下竟然要用白綾來上吊殉情?她真的是瘋了。

  「你也不把我這主子放在眼裡了不成?」手向芷蘭一伸,「拿回來。」

  「除非我也瘋了。」芷蘭緊緊將白綾握在手中,不敢相信地望著書錦。

  「芷蘭,你真的覺得你攔得住我嗎?」世上死的方法又何止上吊這一種,如果決心求死,還怕沒有辦法了結這條命嗎?

  「芷蘭不敢攔公主,只是……」芷蘭頓了頓,回首看了看屋內的金漏,「只是希望公主念在與芷蘭主僕一場的分上,能為芷蘭再活一時片刻。」

  「再活一時片刻?」芷蘭這說法委實奇怪得很。不像是要救自己更不像是要袖手旁觀。眸中不禁生出疑惑來。

  被書錦這一盯,心虛的人應該避開眸,「那個……就一個時辰。公主再等一個時辰就好。」

  「為什麼要等?等誰?」秀眉微蹙,隱隱察覺到芷蘭有什麼事瞞著自己。

  「那個……這個……」嗚,她果然是人頭豬腦。竟然連這麼點小事都露餡。不對,應該說是公主太聰慧過人了,竟然輕易就識破了自己。

  「當然是等我。」沈緩的聲音中含著笑意。

  書錦聞聲,整個人都呆住了。是錯覺嗎?怎麼會聽到他的聲音?他不是該在洞房花燭夜的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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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子 | 2012-5-6 13:01:42

第10章(1)

  「儉大人,您總算來了。」芷蘭如見救星般,迎進了門外那個人。

  「你……你……不是應該……」

  看到她這樣語不成句的可愛模樣,笑意漸漸染上黑眸,「很失望吧,竟然沒擺脫我。」

  「婚禮呢?你不是應該在舉行婚禮嗎?」他怎麼可能出現在自己的面前呢?是不是太過思念,所以出現幻覺了?

  「我怎麼放心得下?」他笑著走近她,「你這個公主,頑皮得很,稍不看牢,就會跟人跑了。特別是那些山野村夫,最是居心叵測。」

  她忍不住笑出聲來。肖逸學富五車,滿腹經綸,哪裡像他說得這麼不堪了。

  黑眸因她的笑而溢有暖意,低沈的聲音似乎鬆了口氣,「你總算笑了。」

  「儉言……」她斂了笑,想到更重要的事,「你該回去了。」

  「回哪裡?」他反問。

  「回你該回的地方。」咬著唇低頭道,「能知道你還惦記著我、還擔心著我,我已經很滿足了。」

  「是嗎?」他幽幽地望著她。

  「嗯,放心吧,我不會再做傻事了。這顆愛著你的心,不會讓它輕易就停歇了。」

  「我的書錦真傻。」擡起她低垂的螓首,忍不住深深印上一吻。

  那樣糾纏的吻,直吻到她的靈魂,整個人也不自主地輕顫著。

  「書錦,你真的要我回去?」他擁著她,柔聲問。

  她沈默著,給不出答案。

  「啊呀,別再你儂我儂了。」芷蘭突然插話,驚得書錦慌忙欲脫離儉言的懷抱。

  「芷蘭,麻煩你的事都差不多了嗎?」儉言大大方方地擁著書錦問。

  「好了,行李在這兒了。」芷蘭指了指手上的包裹,又從袖中掏出兩塊銅牌來,「還有這個。」

  「多謝你了。」接過行李和銅牌。回給芷蘭一個感激的笑容。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你們之間,是不是有什麼事瞞著我?」一頭霧水的人茫然注視著眼前兩人。

  「公主,你就路上慢慢問儉大人吧。你們要趕快了。」芷蘭邊說著,邊為芷蘭披上氅衣。

  「是了,書錦,我們要抓緊才是。」儉言一把握住她的右手,對芷蘭的話表示贊同。

  「可至少要告訴我,我們到底要趕著幹什麼呢?」她真的是徹底糊塗了。

  「當然是私奔。」儉言衝著書錦露齒一笑,那樣篤定而從容。

  「私奔?」一慣的清冷鎮靜今天是徹底被打破。一雙美目瞪得堪比芷蘭的杏眼,櫻唇更是張大到了足以吞下一隻熟雞蛋。

  「否則怎麼樣?難道還真乖乖按著你那糊塗父皇的旨意嫁娶不成?」

  「抗旨逃婚?」這未免也太大膽了吧?更何況他扔了的還是父皇最寶貝的九皇妹。這可是捋龍鬚的大罪啊。

  他頷首,「不用怕,我定能保你周全。」

  「可是你呢?你臥薪嘗膽好不容易得了這二品的官銜,這樣一走,就等於白辛苦一場了。不僅僅是褫奪一切,更是回到逃亡身涯。」好不容易為父昭雪、榮宗耀祖。自己怎麼能害他這樣輕易就捨棄這一切。

  「沒了你,空有這些官銜、榮耀,有什麼用。」他一眨不眨地注視著她,專注而熱烈地問,「更何況,我要拐走的可是一位公主。」

  「公主,你可願為了我而捨棄這尊貴的頭銜,從此遠渡他鄉,只做柴米夫妻?」他用那樣深情的語調誘惑著她,她又如何能抗拒得了。

  「我願意。天涯海角,只要有你,我都不怕。哪怕出門就會被抓回,我也心甘情願。」

  「我不會讓你涉險的。即使自己送了性命,也不會讓你有絲毫危險。」這是他給她的承諾。早在隨她一起跳崖時,就已經下定的決心。

  「我們都不會有事。」她笑著仰望他。怎麼可能會有事呢?彼此的命運早就糾纏在了一起,一個人出了事,另一個又如何能獨活。

  「公主,儉大人,你們保重了。芷蘭一定會天天為你們念阿彌陀佛,求菩薩保佑你們的。」

  在芷蘭的目送下,兩人偕手微笑著奔向了蒼茫無邊的夜。

  這一路順暢得有些出乎書錦的意料之外。一連夜地馬不停蹄,清晨時,京城已被遠遠拋在了腦後。

  而儉言更是大大方方將自己帶入了附近的食肆,更囑咐小二幫忙餵馬。

  「不是在逃亡嗎?怎麼可以這樣悠閒?」她不解,輕輕俯在他耳邊問。

  「還缺一個人。等他到了,才算是真正的逃亡。」他體貼地為她夾了塊酥糕,「多吃一點吧。以後的日子,大概只能靠啃乾糧度日了。」

  「嗯。」她乖巧地應著。只是心中納悶,兩個人的逃亡為什麼會加出一個人來?這人會是誰呢?

  「父皇,你要為雅兒做主!這讓雅兒以後還有什麼臉去見人!」歡天喜地地嫁到統領府,原本以為會從此和儉言朝朝暮暮。誰想交杯酒才嚥下,人便漸漸失去了意志。待她醒來,已是日上三竿。而陪在自己身邊的,除了皺成一團的新郎紅袍,便什麼也沒了。

  她忍著滿腔憤怒到處打聽儉言的行蹤,誰想卻如消失了一般,如何也尋他不著。她堂堂雅公主的夫君竟然逃婚了!

  「放心吧,父皇一定幫你把他找回來。」皇上連忙寵勸著又是哭又是鬧的心肝寶貝。

  「他最好有合理的解釋。否則……否則……嗚,孩兒沒臉見人了。」

  正在哭鬧間,陳公公忽然來報,「聖上,肖侍郎有要事稟報。」

  「沒看到朕正忙著嗎?不見!不見!」皇上不耐煩地揮了揮手,寶貝女兒已經夠他煩的了,哪還有空去管這侍郎不侍郎的。

  「遵旨。」陳公公悻悻然地退了下來。

  「陳公公,聖上可願見我?」肖逸一見陳公公,立刻急迎上去。

  「皇上正忙著安撫雅公主呢。肖侍郎,我可幫不上忙了。」雖然收了他不少銀子,可聖上的龍鬚他可沒膽去捋。

  「雅公主也在?」肖逸雙眉緊蹙,似是找到了什麼頭緒。

  「你叫我做什麼?」正好走出禦書房的人不悅地瞪了眼肖逸。

  「臣肖逸參見公主。」

  「肖逸?」雅公主睨了他一眼,此人不正是父皇指給書錦的夫婿嗎?

  「恭賀公主大婚之喜。」他捺下眼底的算計,恭敬道。

  被說到痛處之人勃然大怒,「誰要你來討好!」

  正要負氣而去,卻被身後那個悠緩的聲音給攔住了去路,「雅公主應該還不知道吧?錦公主失蹤了。」

  「什麼?書錦也失蹤了?」

  由她回首時無意吐露的消息,肖逸已經確定了心中的推測。

  這根本就是一場策劃好了的私奔。儉言帶著書錦,私逃出宮了。呵,真是膽大包天,竟然如此公然抗旨毀婚?

  儉言真是可笑。眼見著面前是錦繡前程,竟然這樣魯莽就放棄了;而書錦更是讓自己失望至極。虧自己以為她沈著冷靜心計頗深,會是自己不錯的賢內助,卻沒料到也是個如此輕率而不計後果的蠢材。

  「他們……他們竟然……太過分了!」雅公主跺著腳,羞憤到了極點。一個不慎,腳被重重地崴到。

  「公主小心!」在失重時,被人及時攔腰扶起。

  那人溫潤的氣息這樣肆無忌憚地噴在自己臉上,手臂堅強有力地挽著自己,身體也與自己貼得那樣緊。從未這樣被男人抱緊過的人,不禁面染紅暈。

  「肖逸唐突了,望公主恕罪。」慌忙鬆開手,眼中卻未見絲毫散亂。

  「你……你也是救我心切,何罪之有?」雅公主紅著臉,結結巴巴道。

  「臣能體會公主的心急焦慮,臣又何嘗不是羞憤難當。可臣還是要懇請公主,為了聖上、更是為了自己,千萬別為那些不值的人而傷了玉體。」他現在可是與這尊貴無比的公主同病相憐。遠到不可觸及的星子卻借由這場混亂,近在咫尺。

  「肖侍郎。」她微微動容。在儉言棄自己而去的時候,竟然有這麼個人如此溫柔地安慰自己,關心自己。

  「公主敬請放心。臣這就去奏明聖上,一定會將儉言安然無恙地帶回到公主身邊。」

  「你不是文官嗎?」她對他略知一二,卻瞭解不深。

  「為了公主,赴湯蹈火,又算得了什麼。」他語氣那樣地誠懇而堅定。眼中已因為現下的契機而燃起新的希翼來。

  肖逸背手凝視著牆上的畫像。女子秀美絕倫,男子俊雅不凡。

  唇邊逸出一個笑來,他倆還當真是般配得很。可是這樣顯眼的兩個人,走在路上如何能不露馬腳呢?

  皇上已將兵符暫交到他手上。九大關,每個關口都布了重兵防守。整個大明已如一張展開的大網,如今等那雙只羨鴛鴦不羨仙的情聖能乖乖入網了。

  回首遙望那橫臥戈壁的廣闊關城,巍峨朱色昂然欲飛、背後的祁連山如玉似雪、美不勝收。

  「這兒,應該就是你們最後的一站了吧。」

  抄家時,官兵自儉言房內找到一幅來自西域的精美織毯。想來,他應該與域外之人有聯繫才是。

  要前往西域,這嘉裕關無疑該是他們最後的一站。

  「只要出了這裡,大明便再也攔他們不住了。」肖逸垂首默吟。

第10章(2)

  晨曦漸漸染紅整個關城,欲過關的商隊、旅人也陸續多了起來,那駱鈴渾厚悠揚的聲音彷彿天邊仙樂,讓人忘記了城鎮村莊,心中只剩下大片大片廣袤的黃土藍天。

  漸近正午時分,正值守關的士兵輪替換崗。一對中年夫婦吸引了肖逸的視線。

  那男子駝著背、臉上有一道駭人的長疤,自左額直到右頰,鮮紅的疤痕似是不斷提醒著旁人那段觸目驚心的往昔。男子左手牽著一匹駱駝,右手攙著一位姿色平平的婦人,婦人身後背著大大的竹籮,面色蠟黃、髮際已隱隱生出銀絲,顯然是長年勞累持家的辛苦人。

  黠眸緊盯著兩人相握的雙手,突然露出一抹瞭然的笑來。

  「站住!」官兵一聲重喝,婦人家膽量小,瑟瑟縮縮地躲到了男人身後。

  「這位官爺,我們是出關探親。」男人顯然有些見識,笑哈哈點著頭應道。

  「來。頭擡起來。」官兵說著,拿眼來睨他們,卻根本懶得去拿長凳上的通緝圖——長得根本是相去甚遠。若公主與統領長成這樣,這大明朝還有什麼希望可言。

  「好了,走吧,走吧。」不耐煩地揮著手。急急打發他們離開好換班去吃午飯。

  「且慢。」沈緩的聲音喝住了想繼續前行的兩人。

  「這位大嬸,能否把你背上的竹籮解下讓我們看看?」肖逸含笑打量著那個微微僵直的婦人。

  「瞧你,大爺讓你解就快解。」疤臉男人顯然是受夠了婦人的緩慢遲鈍,粗聲喝著。

  「是,是,這就解。」婦人小心解下竹籮輕輕放在地上。

  「裡面藏的該不是……」

  肖逸話還未完,那疤臉男人已一把拋開罩布。

  官兵們圍上前去一看,不由露出會心的笑來。原來竹籮裡正睡著一個胖嘟嘟的男嬰。邊睡還邊吮著拇指,那小模樣長得還甚是逗人。

  「稟大人,是個月把大的孩子。」

  「孩子?」肖逸微微一愣,這完全出乎他意料。

  「是,是我們閨女的娃。這不是帶他去見他父母嘛。」疤臉男人呵呵笑著搓手,一臉正戇然樣反倒讓人覺得不是那麼面目可憎了。

  「您好福氣啊,竟然已經抱了孫子了。」官兵中有人讚歎道。

  「那是,那是。」疤臉男人連聲應著,「爺,你看這天都不早了。孩子他爹媽住得偏,我們還趕著去吃團圓飯呢。」

  眾官兵自然樂得放行,可眼見著京城派來的大官不開口,也不好說什麼。一時間,所有人都直直拿眼去看肖逸。

  「這一出關,可不比在關內了,一路上多珍重。」肖逸揚唇一笑,說著似是而非的話。

  「多謝大爺關心。」疤臉漢子微微頷首,黑眸深了深,卻很快拉下頭上的皮帽,擋去了大半邊臉。

  眼見著順利通關,漢子小心攙扶著婦人蹬上駱駝,將孩子遞給她後,一個翻身沒用腳蹬便利落攀上了駱駝。

  將一切收於眼底的肖逸眸中閃過一抹笑來。

  他們總算是平平安安出了關了。

  這樣一來,儉言這號人物,也就徹底從大明消失了吧。管他們會是去番邦異國還是投靠何人。

  他所在乎的,只有雅公主。一旦儉言離開了腳下這片土地,雅公主那個婚約也就無效了吧。

  沒了這個勁敵,他有十足把握可以俘獲那個九公主的芳心。

  這場遊戲,到底是誰勝誰負呢?至少用一個山莊即將換得半璧江山的自己,絕對不是輸家。

  拉下頭套、抹去臉上的藥膏,一張冰肌玉膚的完美容顏總算又重見天日。

  「呼。」書錦長長籲了口氣。

  身後人黑眸癡癡落在她身上。她的美,讓他如何也看不夠。

  「你說,他認出我們來了嗎?」想到剛才與肖逸面對面的情景,一顆心又高高懸了起來。

  「誰知道,我和他又不熟。」他酸酸道。那個人差點就娶走他懷中的人了,讓他怎麼能不介懷。

  不理他「酸罈子」的毛病,傾頭尋思著,「他為什麼讓我們路上多珍重呢?哪有守關的大爺會對老百姓說這麼莫名其妙的話?」

  「管他呢,反正已經出了關了,難道他還帶人追來不成。」一出嘉裕關,便自此與大明無關了。

  「是啊,出關了。」終於自由了。從此,再也沒什麼能分開彼此了。踏實地靠在他胸膛,傾聽著他那堅定有力的心跳。

  「哇哇哇。」竹籮中睡醒的傢夥開始吵鬧起來。

  「呀,繼宗醒了,應該是餓了吧?」書錦連忙尋找著裝著羊奶的皮囊。

  「不是餓吧。」儉言若有所思道。

  「不是餓嗎?」書錦已經找到了皮囊,卻因為儉言的話,而不敢貿然餵食,「那為什麼哭得這麼厲害?」

  「我想……」他微愣韁繩,唇,曖昧地靠近書錦的耳畔,「他是太孤單了。」

  「孤單?」

  「嗯,我們倆成雙成對,可他這麼小個孩子,卻沒人陪伴,有多孤單。」儉言的嗓音漸漸低沈沙啞,「書錦,我們到了波斯之後,是不是也該考慮為繼宗添個弟弟了呢?」

  「為什麼是弟弟?」她閃躲著他落在自己頸間的細吻,嬌聲問道。

  「因為我不想自己的女兒和柳辛楊的兒子青梅竹馬,我可不願同他結為兒女親家。」一想到柳辛楊對書錦的那番深情不悔,他便隱隱開始為自己女兒的未來而擔心。

  「你都想到哪裡去了。」書錦嬌嗔著,「不如想想到了波斯以後應該怎麼辦吧。」

  他在接近嘉裕關時,突然告訴自己,他們的目的地是遙遠的波斯。她雖詫異卻全然相信他的決定。只是現在想來,到那個言語不通的陌生國度,他們一家三口該如何過活似乎是最大的問題。

  「到了波斯以後,自然是從此相依相偎,永不分離。」

  若未經過精密計劃,他又怎麼敢貿貿然帶她出宮呢。自己落草為寇時,曾暗中救過一隊波斯商人,從此便與這些番邦友人結下不解之緣。若不是當時有父仇未報,他早已隨他們去了那個陌生國度。

  可現在,他卻異常慶幸當初並未離開大明,否則,又如何能拐到這樣一位才貌雙全的公主同自己一起上路呢。

  在皇上將雅公主亂點鴛鴦地配給自己後,他便向一直保持聯絡的波斯朋友表達了想攜眷遷居的想法,很快便得到了對方的熱烈響應。

  在大婚前幾天,正是雅公主突然闖入統領府的那日,他已經將自己大致的行程安排書信傳至波斯。

  「儉言,波斯還有多遠才能到?」她從未遠離過京城,掉下山崖那次已屬遠行。

  「快了。」

  黑眸眺望著無垠沙漠,唇邊帶著堅定的笑容。

  應該過不了多久就會與那隊久違的朋友在這黃土藍天間相逢了吧。

尾聲

  「天吶!少爺,你這樣是不行的。真主會懲罰你的!」金髮碧眼的小婢眼看著被柳繼宗弄得一團亂的廚房,不由抱頭慘叫。

  「天主才不會像伊莎這樣小氣,為了幾塊乾酪就懲罰我呢。」柳繼宗邊衝著小婢擠眼吐舌邊快速向前奔跑。

  一個不小心,頭重重撞上了一雙硬腿。擡頭一看,立刻嚇得將雙手藏到身後,「爹。」

  儉言一雙厲目掃向淘氣鬼,沈聲道:「又搗蛋了是不是?」

  「才沒有。」柳繼宗小聲嘟噥著,圓圓的臉因為噘著嘴可愛的像個皮球一般。

  「儉言,不許凶孩子。」匆匆自房中趕來的人梳著少婦髻,右手正牽著一個三四歲大的漂亮女孩。

  「老天!你慢點,慢點。可別傷了我兒子。」儉言一見愛妻,全然沒了剛才的氣勢,一雙眼擔心地緊盯著她已微隆的小腹。

  「爹,是我想吃乾酪,繼宗才幫我去廚房向伊莎討的。」小女孩偷偷躲在母親身後,怯生生地坦白道。

  「不是告訴你了,不要叫繼宗,要叫哥哥嗎?」儉言面露無奈之色。

  「可他明明就叫繼宗不叫哥哥呀。名字不是拿來叫的嗎?」小女孩撲扇著長長的睫毛,納悶地反問著。

  儉言不禁無奈望天,繼而又望向那個養不教的「賢內助」,「這丫頭,十足十的像你。」

  「那是當然,我生的嘛。」書錦一臉得意地笑著。

  「希望她以後別著心愛的人跑了,扔下我這個老父獨自傷心才好。」儉言裝出一副悲慘模樣。

  「你這父親只要別胡亂干涉兒女的情感之事,她才不會任性逃跑呢。」

  「好,我不管她,我只管你。」他說時,雙手已環住她日漸渾圓的腰肢。雙手幸福地放在她小腹之上,「還有我的寶貝兒子。」

  「你又知道不是女兒?」她回首,注視著他深邃的眸,笑得那般甜美。

  情不自禁地吻上那誘人的笑靨,「當然是兒子。沒個舅老爺管著繼宗,這小子還不翻了天。」

  她幸福地轉過身,深深吻上她此生的最愛。

  真好。他們有著共同的孩子、共同的生活、共同的未來。

  此生此世,都不會再分開。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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