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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子 | 2012-5-12 14:03:35

前言:

敖浪真不明白自己怎會如此在意白璐這個小ㄚ頭,這麼拿她當回事,
想必是修煉的日子太悶了,他總是形單影隻的,太無聊寂寞的緣故,
數百年難得碰上這個看得見他的小ㄚ頭,當然要纏著她陪他玩耍解悶。
一年又一年過去,這小ㄚ頭,變得愈來愈不怕他,
以前出入她房裡,直接開門就進去抓她出來玩了,
現在,她竟然硬要他先敲門,還得等她應答了才能進房。
怎麼長大了就懂得擺架子啦,叫他神獸的面子往哪擺?
不過面子跟她一比,立刻就被他丟下了,畢竟──
嘴硬的他就算不想承認,還真喜歡有她陪伴。
唉!誰叫他是一條怕孤單寂寞的龍呢?
就在他愈來愈不能沒有她的時候,她居然要去嫁人了,
他最寶貝的東西居然要變成別的男人的妻子?!
他不只不高興,簡直是怒火狂燒氣壞了,哼!
任何人想娶他的小ㄚ頭,還得看他準不準!


楔子

  今晚是滿月。

  敖浪趴在山頂上,仰望著此刻被重重雲層給遮蔽的天庭,久久才斂下目光,不由自主地歎口氣。

  回想起一千多年前,黃帝經過一場又一場的聖戰,才立下威權,得到其他部族的擁護,成為軒轅氏的偉大帝王,更是中央之帝,掌管著中國的廣大土地。不過被稱為惡神的蚩尤,始終不肯歸順,還起兵作亂,擁有蓄水行雨神通的應龍一族,因而被請去加入那場涿鹿之戰。

  原本他們只是想要討伐天生殘暴、殺人無數的蚩尤,可是就在將他擒殺之後,應龍一族卻也在這場戰爭之中,大多氣盡而亡,就只剩下他和族長敖洌得以存活下來,又因為神力大失,暫時無法回到天上,這才不得不住在位於南方的這座深山大谷中,只為了等待回到玉帝身邊的那一天。

  不過敖浪想到玉帝要他和族長修煉滿兩千年才能回到天庭,說在這兩千年當中,他將會有一個劫數……

  劫數?真是太可笑了!這世間有誰能夠殺得了他?妖怪不可能,神祇也沒理由這麼做,那些脆弱的凡人更不用說了,他真是不懂玉帝到底在想些什麼。

  眼看只剩下四、五百年就要滿兩千年了,雖然對他來說不算太長的時間,很快就會過去了,但是敖浪就是無法像族長那樣靜下心來修煉,總覺得心空蕩蕩的,那樣的空虛,讓他好想找個人來陪自己說話,這種感覺隨著歲月的流逝,也愈來愈強烈了。

  他索然無味地望著漆黑的遠方,只有這時多多少少才會羨慕那些凡人,他們有野心、有慾望,有親人、有家庭、有朋友,更有仇人,日子還真是過得多彩多姿,一點都不會無聊。

  「不!我不需要那些東西……」敖浪很快地又否決掉自己心中的渴望,不想曝露出內心最脆弱的地方。

  他是堂堂的神獸,豈是那些無知貪婪的凡人比得上?

  「應龍大人,求您快點下雨……」

  驀地,聽到有人在向自己求雨,敖浪不由自主地回頭望向聲音的來處。

  「是誰在召喚我?」話才說完,敖浪便拍動背上的雙翼,從山頂上俯衝而下。

  敖浪一面往最熱鬧最繁華的京城飛去,一面低喃:「現在應該還是璟朝吧?」由於他才剛出關,對凡間的變化不太清楚。

  敖浪揮動雙翼,一飛就是好幾里。

  「應龍大人,請您救救那些沒水喝的老百姓……」

  「難道真的有乾旱發生?玉帝還沒有派雨師下來降雨嗎?」玉帝身邊有雷公、電母、風伯和雨師,他們是掌管凡間氣候的神祇,除非真的不打算降雨,才有可能發生旱災,敖浪決定親自去看個究竟。

第1章(1)

  璟朝

  京城白府

  遠處傳來雞啼,天邊已經露出了魚肚白。

  白璐一整晚都睡不著,因為她聽到大人們說,北方有好幾個城鎮發生旱災,已經半年多沒有下雨,怎麼求神拜佛都沒有用,那裡的老百姓只好千里迢迢地來到京城,就為了拜託娘幫他們求雨,就連皇上也下了旨,希望身為巫女的娘能求應龍大人幫忙降下甘霖。

  她也知道娘已經求了好多天,可是雨就是不下來,前天娘因為太過勞累,就這麼昏了過去,大夫說得要好好休息才行。

  「應龍大人為什麼不下雨呢?」今天是她八歲的生辰,不過白璐卻一點都高興不起來。「再這樣下去,大家一定都會怪娘,怪她沒有誠心誠意地祈求,可是娘真的很努力,這會兒人都病了……」

  記得以前曾聽娘說過,就因為曾曾曾祖母在三百年前曾經救過應龍大人一命,應龍大人為了報答恩情,便要她去告知百姓們,三天之後,正飽受旱災之苦的京城便會下雨,果然那天真的下起雨來了。

  從那天起,大家都相信她的曾曾曾祖母能向應龍大人求雨,於是奉她為巫女,連當時的皇帝也心懷感激,賜予白家的人極高的官位和權力,一直到現在,舅舅和大表哥都是朝廷大官。

  因此,在這三百年來,白家都一直信奉著應龍大人,而且還把巫女的身份一代傳一代,直到娘這一代,因為只有她一個女兒,便依照祖訓繼承了位置,並且招了贅婿進門,生下了姊姊和她。

  可是爹在她三歲那一年過世,娘到現在都還好傷心,身子也愈來愈不好,白璐真的不想再看到她難過的樣子。

  「應龍大人說不定沒有聽見,還是多求幾次好了……」白璐仰起白淨的臉蛋,雙手捧著一隻紫色香囊,這紫色香囊裡頭放著當年應龍大人贈予曾曾曾祖母的應龍鱗片,娘說可以用來召喚他。

  白璐跪在自己的院子,雙手虔敬地捧著紫色香囊。

  「雖然我不是巫女,可是娘這會兒都生病了,姊姊又說她沒有資格,所以我只好偷偷到祠堂裡把這東西借來用一下,因為這是祖先留下來的,聽娘說過只有透過它,應龍大人才聽得到有人在呼喚自己……請您快來救救那些可憐的老百姓,不然種的稻米都枯了,沒飯可以吃,連井水也干了,再這樣下去,他們都會餓死渴死,應龍大人不可以見死不救……」

  說到這兒,白璐猛地停頓一下,不好意思地露出傻笑。「呵呵,應龍大人,我不是真的想要罵您,您的心地好,又慈悲,一定願意救人,所以我求您行行好,快點下雨吧……」

  就在白璐閉眼祝禱的當口,耳邊突然聽到有東西拍動的聲音,還起了大風,差點把她吹跑了,不禁疑惑地掀開眼皮,想看看發生什麼事。

  待一雙圓滾滾的大眼慢慢地往上移動,白璐看到了一隻很大很大、全身的鱗片還泛著銀光,背上長出了雙翼,鱗身脊棘、眉弓高、牙齒利、前額突起、頸細腹大、尾尖長、四肢強壯的……

  「妖……妖……」她嚇得連話都說不清了。

  敖浪一臉訝異地瞪著眼前以凡人的年紀來推算,大約七、八歲的小丫頭。「是你在召喚我?」

  「妖……妖……」白璐完全被眼前的景象給嚇壞了,小嘴一癟,就快要哇哇大哭了。

  「妖什麼?」他瞇起眼,最好不是自己想的那兩個字。

  白璐想要逃跑,可是連站起來的力氣都沒有,一面哭一面說:「妖……妖怪在跟我說話……嗚嗚……娘……娘……」可是娘住的院落離得太遠,聽不到她的叫聲,決定還是快點躲回房間。

  「誰是妖怪?」敖浪不悅地吼道。

  她嚇得直掉眼淚。「妖怪不要吃我……我真的不好吃……」

  「你看過妖怪?」他哼問。

  聞言,白璐先是搖頭,接著又點頭。「你……不就是妖怪……」

  「我不是妖怪!」敖浪受辱地朝她大吼,他可是堂堂的神獸,那些低等妖怪怎麼能跟他比?

  「真的嗎?」白璐瑟縮一下,很懷疑地斜睨。

  敖浪哼了哼,把頭靠近,想再確定一次。「你真的看得見我?」在他沒有施法術,讓凡人可以看見自己的情況之下,竟然會有個小丫頭能夠看見他、和他說話,真是太稀罕了,正好可以解悶,也就原諒白璐的無禮了。

  「哇……妖怪不要過來……嗚嗚……」她又哭了。

  他低哼一聲。「怎麼會遇到一個膽子這麼小又愛哭的丫頭?不過也沒其他更好的人選,只好將就一下……」

  白璐偷偷挪動手腳,想要乘機跑掉。

  「我換個樣子總行了吧?」話才說完,敖浪便幻化成一名約莫二十六、七歲的年輕男子,有著稜角分明的臉部輪廓,古銅色的皮膚讓英挺的五官顯得霸氣十足,斜睨的眼神還帶著幾分傲慢,他不像一般文人頭戴幅巾或襆頭,只是簡單地綰成髻,身上則穿著一襲紫色的圓領直裰,腳上是白襪布鞋,跟凡人沒兩樣。

  「你再給我叫妖怪試試看!」他已經夠容忍了。

  「嗚嗚……只有妖怪才會變來變去……」白璐索性手腳並用地往自己的房門口爬過去。

  敖浪伸手將她拎回來,吊在半空中。「你剛剛不是才在跟我求雨?」

  「我真的一點都不好吃……咦?」不斷在他手上掙扎的白璐總算聽進他的話。「求、求雨?你……是應龍大人?」

  他嗤哼一聲。「怎麼樣?是不是應該對我尊敬一點?」

  「你真的沒騙我?」她雖然不聰明,不過也不會那麼好唬哢。

  「不信就算了,我要走了。」還以為找到有趣的玩意兒,卻一點都不好玩,敖浪將她扔回地上,悻悻然地轉身。

  「等一下!」白璐情急地大叫一聲。

  「叫住我做什麼?」敖浪回眸睨道。

  「你、你真的是應龍大人?」白璐小聲地問道。

  「你說呢?」敖浪這會兒不高興承認。

  「我又沒見過應龍大人……不過剛剛那副模樣的確有點像掛在祠堂裡的那幅應龍畫像……」因為太害怕了,所以白璐才沒有馬上聯想到。

  「祠堂?」他雙臂環胸地俯睇她。

  「就是咱們白家幫應龍大人蓋的祠堂,裡頭還供奉著應龍大人的畫像……」小手隨著話語,往另一頭比了個方向。

  白家?

  這兩個字喚起了敖浪的記憶。

  三百年前,因為修煉的日子實在是太無聊了,當他遇到一隻有著千年妖力的強大妖怪,自然不會放過機會,就和對方比起拳腳功夫,連續打了七天七夜,最後雖然打贏了,不過也遭到對方的暗算,受了一點小傷,正躺在山裡休息,更想不到的是被一個到山上摘野菜的姑娘給瞧見,還去找了草藥來幫他治療。

  那個姑娘姓白,是第一個能看到他的凡人。

  或許那就是一種緣分。

  「原來你是她的後代子孫……」敖浪不是不懂得感恩圖報的道理,當時還跟那位姓白的姑娘承諾,往後只要是白家的巫女來向他求雨,他一定會幫到底,還贈予了自己的鱗片,只要透過它們,就能聽到召喚。

  若是記得沒錯,在兩百年前也曾經有個白家的巫女向他求雨,不過她卻看不見自己,不禁有些悵然若失,或許他是在期待一個不用施以法術,就能看得見自己的人,就像當年救過他的那個姑娘,現在這個小丫頭也一樣見得到他,這樣的緣分讓敖浪對白璐的態度稍微好些。

  白璐吞嚥一下。「你就是被我曾曾曾祖母救的那只應龍大人?」

  「是又怎麼樣?」看見她捧在手上的紫色香囊,敖浪可以感應到放在裡頭的就是他當年所贈予的三片鱗片。

  「既然是,為什麼我娘這些日子一直在跟應龍大人求雨,但是應龍大人都不肯下雨?」白璐想到累倒的娘就很生氣。

  「因為我在閉關修煉,自然聽不到你娘在跟我求雨。」敖浪對她的質問有些不滿,不過看在白璐見得到自己的分上,也就饒恕她這一次。

  這好像也不能怪應龍大人了,白璐氣虛地說:「原來是這樣……」

  「你是白家這一代的巫女?」因為鱗片在這小丫頭手上,他才會這麼問,那是代代相傳的信物。

  她搖了下螓首。「不是,這一代的巫女是我娘,下一代應該會是我姊姊。」

  「為什麼不是你?」或許是偏心吧,敖浪倒是希望由這個看得見自己的小丫頭來當巫女。

  「因為……我從小就很笨,又挑不起重任,不像姊姊那麼聰明能幹……」白璐又搔了搔臉頰,露出憨憨的傻笑。「所以娘應該會把巫女的位置傳給姊姊。」

  聞言,敖浪忍不住挖苦她。「你看起來的確是不怎麼聰明。」

  「應龍大人的嘴巴真壞……」她忍不住嘀咕。

  「嗯?」敖浪斜睨一眼。

  「沒有,我什麼都沒說。」白璐縮了縮脖子說。

  他低哼一聲。「你不打算向我求雨了?」

  「當然要!當然要!」白璐點頭如搗蒜。

  「我可以去你說的那幾個地方降下雨水,不過有個條件。」敖浪挑眉睥睨,只因為是自己親口允諾的事,如果這場旱災真的是上天故意造成的,他也無法開口拒絕,要是真的怪罪下來,頂多接受處罰。

  「什麼條件?」她急急地問。

  敖浪高傲地俯睇著她。「以後我有事沒事都可以來找你說話聊天解悶,你不能說不要。」

  「應龍大人想要找人說話聊天解悶,還怕找不到嗎?我才八歲而已,又能跟應龍大人聊些什麼?」白璐聽他這麼說,趕緊承認自己不過是小孩子,希望對方能夠打消念頭。

  「你不願意就算了,反正你也不是現任的白家巫女,就算跟我求雨,我也可以不答應,不算是違背諾言。」敖浪涼涼地說。

  「我、我陪應龍大人聊天說話解悶就是了。」她很委屈地答應。

  敖浪冷哼一聲。「這還差不多。」

  「不過應龍大人要先實現諾言。」白璐怯怯地說。

  「你不相信我?」他目光陰沈地睨著她。

  「我……我……」白璐被瞪得小腦袋瓜子愈垂愈低了,不敢承認他說得沒錯。

  「好吧,為了讓你相信,二十天後,你們應該就能聽到好消息了,到時我再來找你。」敖浪嗤哼地說。

  白璐畏縮了下。「我知道了。」

  「哼!我可不怕你跑了。」說完,敖浪變回原形,一下子便竄上了天,飛向北方那幾個發生旱災的城鎮。

  「應龍大人跟我想像中的完全不一樣,會威脅別人,還動不動就瞪人吼人……」白璐對他還是有一點害怕,不過轉念又想。「可是下雨之後,娘就可以安心養病,她的身子也會很快就好起來。」

  只要娘能恢復健康,要她做什麼都行。

  果然,過了大約半個多月後,北方幾個發生旱災的城鎮紛紛捎信來感謝巫女幫他們求雨,還說已經連著下了好幾天,不用再擔心缺水,皇帝龍心大悅,馬上派人送來許多貴重的賞賜。

  白璐好開心,看得出娘也一樣開心,而且心情跟著開朗之後,隔天就可以下床走動了。

  應龍大人果然實現諾言了,白璐好感激、好感激地思忖,雖然應龍大人真的有點可怕,不過也因為他才讓娘的身子好了起來,所以她會忍耐的。

  ★★★

  兩日後——

  白璐在睡夢中被人叫醒了。

  「小丫頭,起來!」敖浪穿門而入,左手一揮,桌案上的燭火便點燃了。

  「嗯……」她好想睡覺。

  「醒一醒!」敖浪掀開白璐身上的被子,一手將她拎在半空中。

  「唔……哇!」白璐好不容易才睜開睡眼惺忪的眼睛,差點被近在眼前陌生的男性臉孔給嚇了一跳,愣了好幾下才想到他是誰。「應……應龍大人?」

  「陪我賞月去。」他拎著她往外走。

  「賞月?」白璐揉了揉愛困的眼皮。

  當他們來到外頭的院子裡,敖浪變回了應龍的姿態。

  「爬上來!」他命令。

  她癟著小嘴。「真、真的要爬上去?」

  「你敢不聽話?」敖浪陰陰地問。

  「爬就爬……」她慢吞吞地爬到他背後,抓著泛著銀光的鱗片,誰知道立刻就飛上了天,嚇得白璐只能哇哇大叫。「好高……我好怕……嗚嗚……」

  敖浪真想摀住耳朵,免得重聽了。「要不是只有你能看到我,還真不想找一個膽子小,又很愛哭的小丫頭作伴……」

  「嗚嗚……」白璐緊閉眼皮,不敢往下看。

  他用最快的速度飛回山上,最後來到了山頂。

  「已經到了。」敖浪趴下身軀,讓她從自己的背上爬下來。

  白璐打著赤腳踩在石子地上,兩腳還有些發軟,連忙用袖口擦乾眼淚。

  「這是什麼地方?」她環顧著四周,不解地問道。

  「這裡就是我居住的地方,可不是一般凡人能上得來的,你是第一個,應該好好感謝我。」他接著化為人形,盤腿坐在地上。「坐下來!」

  「嗯。」白璐也不敢不聽,乖乖地在敖浪身邊坐下,兩手圈抱著膝蓋,直到這時才擡頭看到上頭掛著一顆好大的月亮,閃爍著暈黃色的光芒,照亮了整座山頂,小嘴張得好大。「好漂亮……」

  敖浪驕傲地笑了笑。「那是當然了,在這裡可以看得很清楚。」

  「我從來沒看過這麼漂亮的月亮,真想讓娘和姊姊也看看……」她讚歎出聲,真想和最親的親人分享這麼美麗的景色。

  他哼了哼。「小丫頭就是小丫頭,開口閉口就是娘和姊姊。」

  「應龍大人沒有親人嗎?」白璐偷覷了下敖浪,怯生生地問。

  「只剩下一個族長,其他都死了。」他口氣平淡地回道。

第1章(2)

  白璐看著他英挺的側臉半晌,儘管她年紀還小,不過卻又彷彿能從敖浪眼中感受到什麼,也明白了一些事。「應龍大人是不是很寂寞?」所以才會找自己這個小丫頭來陪他賞月。

  「誰說我寂寞了?」敖浪轉過頭來低斥。

  她縮了縮脖子。「不是就不是,應龍大人不要這麼大聲吼。」

  「寂寞那種東西只有你們凡人才會有。」敖浪又把頭轉回去,只要一直否認它,就不會存在。

  「就算真的有,我也不會取笑應龍大人的。」白璐吶吶地說。「因為我也有寂寞的時候。」

  敖浪反唇相稽。「小丫頭才幾歲,懂得什麼叫寂寞?」

  「別以為我是小孩子就不懂。」她不喜歡一直被當成長不大的小娃娃。「雖然家裡有很多親人,可是舅舅在朝中擔任高官,聽娘說很得皇上的信任,所以很忙,要好多天才能見上一面,舅母又不喜歡小孩子老是去煩她,上頭兩個表哥年紀又比我大很多,更不會陪我玩了,而娘雖然很疼我,可是自從爹過世之後,身子就不太好,得多待在房裡靜養,我又不能一天到晚跑去吵她,剩下就只有姊姊……可是她老嫌我笨,每回見到我就趕我走,所以……我經常都是一個人,當然知道什麼叫寂寞了,寂寞真的好難過好難過……這個地方都空空的……」白璐指著自己的心說道。

  「那我以後常去找你來這裡賞月,這樣就不會寂寞了。」敖浪不想承認她的話觸動了自己的心,說中他的心聲。

  白璐用眼角偷瞄他,嘴裡小聲地咕噥。「應龍大人好奸詐,明明是自己怕寂寞,還故意推到我身上……」

  「你說什麼?」他故意壓低嗓音地問。

  她頭搖得像波浪鼓。「沒有!我什麼都沒說!」

  敖浪「哼」了一聲,不再跟白璐說話。

  看著坐在身邊的應龍大人,就算現在變成人的模樣,對她來說還是很高大,可是卻只能一個人孤孤單單地在這裡賞月,沒有親人在身邊,也沒有朋友可以說話,白璐忽然之間不再那麼怕他了。

  如果應龍大人不要老是對她這麼凶巴巴的,她一定會更喜歡陪他賞月的,白璐不由得在心裡這麼想。

  於是,在接下來的日子,敖浪總是三天兩頭地跑去找白璐,他們不只一起看過了滿月,也看過下弦月、上弦月,很快地,一個月又一個月過去了。

  時間更是匆匆地飛逝……

  剛過完十二歲生辰的白璐已經很習慣地從敖浪的背上爬下來,個頭長高許多的她眼皮還是閉著,用手心掩口,打了今晚第十個呵欠,眼角還帶著淚光,想睡又不能睡好痛苦。

  敖浪馬上曲起指節,往她紮著雙髻的額頭一敲。「不準睡!」

  「嗚嗚……可是人家好困……」白璐揉著泛疼的額頭哭訴著,因為白天忘了午睡,現在很想睡覺。

  「你敢睡的話,以後你們再向我求雨,我也不幫。」他威嚇地說。

  白璐趕忙用手指將眼皮撐開,一面哭一面說道:「我沒有睡……我沒有睡……嗚嗚……」應龍大人好壞、好過分。

  「哼!」敖浪見她一臉可憐的模樣,差點笑出來。

  這個晚上,他們才在山頂上待一會兒,白璐再也支持不住了,睡意愈來愈濃,就這麼歪歪斜斜地往敖浪身上倒去。

  「你……」這小丫頭真的睡著了,敖浪才要叫醒她,卻因為白璐小小的身子靠著自己,那體溫莫名的暖和,莫名的……滿足,這種被依賴、被信任的感覺,讓他捨不得推開。

  敖浪一直以為白璐是怕他的,這些年來都是被強迫來陪自己賞月,可是這會兒卻一點都不畏懼,很自然地倚在他身上,還睡得好熟。

  胸口那股在長久歲月中累積下來的空虛和焦躁的情緒,突然之間整個沈澱下來,心頭也拂過了陣陣涼意,看著白璐又挪了個舒服點的姿勢,腦袋變成枕在他的大腿上,又繼續睡了,他沒有動,就怕會吵醒她……

  他不由得擡起炯目,覺得今天晚上的滿月特別美。

  這樣的日子看來平淡,卻一點都不無聊,是因為有這小丫頭的陪伴嗎?敖浪心裡不禁這麼想。

  但若是他現在就去閉關修煉,下次再見到白璐,說不定她已經不在人世了,就像她的祖先,才一會兒沒見就過世了……

  直到這時,他更感受到凡人的壽命真的太短暫了,而他居然捨不得離開這個小丫頭的陪伴。敖浪不喜歡此刻軟弱的想法,那一點都不像自己,但又無法克制這樣的念頭。

  至少等這小丫頭這一世結束,他再閉關修煉也不遲,反正也不差這四、五十年。敖浪作出了這樣的決定。

  而枕在敖浪大腿上睡得正熟的白璐,唇畔漾起了安心的笑意。

  時間的河依舊在流動著……

  兩年一下子就過去了。

  不過對敖浪來說根本只是眨了幾下眼皮的時間,卻能讓個小丫頭慢慢長大,漸漸有了小姑娘的模樣。

  眼看天都要亮了,敖浪沒好氣地覷著已經睡掉一整夜的白璐,睡到都流口水,還沾濕他的肩頭。

  敖浪才想曲起指節敲下去,可是見她睡得這麼香,又不忍心了。

  「這次就饒了你!」他裝腔作勢地罵道。「爬到我背上,我送你回去……」

  已經十四歲的白璐在半夢半醒之間聽到敖浪的話,很熟練地攀上覆滿鱗片的背部。「應龍大人今天不敲我的額頭嗎?」

  「哼!下回一起算。」敖浪威嚇地說。

  趴在他背上的白璐卻揚高嘴角,一點都沒有受到威脅的樣子,相處這麼多年,很清楚他只是在嚇唬自己罷了,又放心地睡著了。

  待敖浪回到了白府,送白璐到她的床榻上,並細心地蓋上被子,才要轉身出去,就聽到身後的聲音。

  「應龍大人要回去了?」她夾著睡音問道。

  敖浪又折回來,看著作勢要下榻的白璐。「你都睡得跟豬一樣,不回去做什麼?過幾天我再來。」

  白璐拚命揉著眼皮,覺得很過意不去。「我剛剛有睡一下了,這會兒可以跟應龍大人說話。」

  「不急在這時,以後多的是時間。」他說。

  聞言,白璐還是招呼敖浪在桌旁坐下。「應龍大人就不要跟我客氣了……對了!這裡有大銓哥昨天傍晚的時候專程抽空拿來給我吃的千層油糕,還是他親手做的,應龍大人要不要嘗一塊?」

  「大銓哥是誰?」敖浪狐疑地瞇起炯眸,還以為這小丫頭沒有玩伴,居然還有人專程拿吃的來給她。

  「大銓哥就住在城西,家裡是經營糕餅鋪生意,跟我從小就認識,也待我很好,有什麼好吃的東西都會拿來給我……」白璐撚起一塊放在碟子上的千層油糕。「真的很好吃。」

  「我不要吃。」敖浪把頭撇開,不知怎麼,聽白璐說起那個「大銓哥」,心裡就不太舒服。

  以為他還在生氣,白璐趕緊安撫。「我保證下次賞月的時候不會再睡著了,因為沒有陪應龍大人說話聊天解悶,你會很寂寞的。」

  「我才不寂寞!」他粗聲駁斥。

  「好、好,其實是我寂寞好了。」白璐被吼得耳朵隆隆作響。「這些年來有應龍大人陪著我,真的覺得自己好幸運,能夠遇見應龍大人。」

  他不想被這番話給感動,可是心還是動搖了。「你真的都不怕我了?」

  「剛開始真的很害怕,很擔心應龍大人生氣起來,會不會一口把我吃掉……可是都過了這麼多年,應龍大人除了凶一點、聲音大了一點,又喜歡瞪人,還老愛威脅我之外,其實也沒有傷害過我……」她扳著白嫩手指頭細數,沒瞧見敖浪愈來愈難看的臉色。「所以早就不怕了。」

  「下次再惹我生氣,我保證會一口把你吃掉。」他惡狠狠地說。

  白璐一聽,捂著唇笑了,那笑意晏晏的模樣有說不出的可愛,雖然還有些稚氣未脫,不過可以想見再過兩年,一定會綻放出獨有的美麗。

  看著眼前的小丫頭從八歲到現在都十四了,敖浪頭一遭看得差點失了神,好不容易才把注意力專注在眼前的對話上。

  「我是說真的。」他極力維護應龍一族的威嚴。

  想不到白璐反而笑到肩頭不停抖動。「這麼一來,以後就沒人陪應龍大人說話聊天解悶,還有一起賞月了……」

  敖浪咬牙切齒地說:「我再去找別人。」

  「那等應龍大人找到之後再告訴我。」白璐見他氣呼呼的樣子,更是笑到肚子疼,很高興自己不是只有被欺負的分,總算報了仇。

  他為之氣結。

  「我走了。」居然被個小丫頭給看扁了,敖浪決定再去找一個來給她看。

  不過……他為什麼會這麼生氣?難道就希望白璐怕他、想要遠離他、視他如妖怪,更不是心甘情願地來陪自己賞月?

  還是……他只是害怕被看穿心事,內心的軟弱被這小丫頭識破,知道自己有多麼需要她的陪伴。

  敖浪心中一片混亂,怎麼也厘不清。

  ★★★

  一年後——

  夏至,是一年當中天氣最熱的節氣。

  見母親今天精神不錯,白璐便到她的房裡一起用早膳。

  「璐兒,要是把巫女的位置傳給你姊姊,你不會生娘的氣吧?」白母慈愛地撫著女兒細緻的臉蛋問道。

  今年已經十五歲的白璐綰起高髻,並在上頭插著花朵冠梳,脂粉未施的小臉上也因為天氣熱而微微泛紅,襯著小巧圓潤的鼻頭,還有一對黑白分明的水靈靈大眼,不時眨呀眨的,加上兩片嫣紅的唇瓣,天生就微微地噘著,讓她看來甚為逗人喜愛;身上那襲粉白色的襦裙,讓她看起來嬌俏又甜美。

  而在聽了母親的話之後,她馬上漾開了笑臉。「姊姊比我大,本來就要傳給她,我怎麼會怪娘?」

  「咱們白家這三百年來,並不是每個女兒都想接下巫女這個重任,所以一直以來也沒有太多意見和爭執,只不過因為你們是親姊妹,娘才想先問過你的意見。」白母握著小女兒的手。「你姊姊從小就跟娘說她想要當巫女,也不在乎將來要招個女婿進門,娘實在不願見到你們姊妹倆為了這事不合,所以才會這麼決定,並不是因為娘不疼你。」

  聽母親這麼說,白璐乖巧地頷首。「我知道。」

  白母欣慰地笑了笑。「你知道就好了。」

  「娘……」她一直瞞著這些年來和應龍大人晚上見面的事,每次想說,又擔心母親會覺得這是種冒犯,因而反對。

  想到若是母親覺得不妥,要她別再見應龍大人了,那該怎麼辦?她光是用想像的心裡就好難過,因為應龍大人同樣也陪她度過寂寞的童年,直到現在都及笄了,還是很珍惜這段緣分,對她來說已經是非常重要,而且不可替代的人。

  「你要跟娘說什麼?」白母見女兒面露遲疑,便主動地問。

  「沒什麼。」白璐還是把話吞了回去。

  「娘倒是有件事要跟你提一下,就是昨天下午,大銓他娘來到府裡,除了探望娘之外,也是想要談談你和大銓的婚事,你們可以說是從小就認識,而娘跟大銓他娘是二十多年的手帕交,兩家又是一個住城東、一個住城西,把你嫁過去可以經常見到……」白母牽起女兒的小手。「雖然你舅舅說江家和咱們門不當戶不對的,不過娘倒是不在意,只要你願意就好了。」

  聽完母親這番話,白璐卻沒有半點喜色。「娘,大銓哥怎麼說?」

  白母笑瞇了眼。「他說等你點個頭,就馬上派媒人來提親。」

  「我……還不想這麼早嫁人。」想到小時候經常帶著自己家中做的糕餅來給她吃的大銓哥,也確實是個忠厚老實,可以依靠終身的男子,不過白璐心頭總還有些遲疑,無法立刻作出決定。

  「娘記得你們小時候,大銓就常嚷著長大以後要娶你,你不是也很喜歡他?」白母不解地問。

  她垂下螓首。「我是很喜歡他,也曾經想過若真的要嫁人,自然要嫁給待自己好的大銓哥,可是……娘,能不能讓我再想一想?」

  「沒關係,你慢慢考慮,也不急。」白母沒有勉強,想到這麼早就要把小女兒嫁出去,也是萬般不捨。

  步出母親的寢房,想到個性溫和的大銓哥,白璐跟著又歎了口氣,打從自己有記憶開始就認識他,大銓哥一向待她好,照理說是應該要馬上答應婚事,可是一旦嫁了人,就沒有機會半夜和應龍大人出去賞月了。

  若是沒有遇到應龍大人,她或許真的會點頭……

  才想到這兒,白璐不禁一臉錯愕,她先認識大銓哥的,兩人的交情應該也最深,怎麼會把應龍大人排在前頭,先考慮他的事呢?

  難道能不能再和應龍大人去賞月,會比嫁給大銓哥還要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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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子 | 2012-5-12 14:04:37

第2章(1)

  接近子時,府邸外頭傳來打更的聲音,把坐在桌案旁打盹的白璐驚醒。

  應龍大人今晚會來嗎?

  窗外的夜色很濃,白璐不禁想到已經快一個月沒見到應龍大人了,是不是閉關修煉去了?這麼多年來,他們經常見面,已經變成了一種習慣,還不曾這麼多天沒看到人,突然之間好想見到他。

  白璐把手覆在自己的心口上。「我到底怎麼了?這會兒想的應該是大銓哥,考慮要不要點頭答應婚事才對,而不是應龍大人……」

  再怎麼說,應龍大人是像神一樣的人物,不可能陪她一輩子的,說不定有一天,會不需要陪他說話聊天解悶,也不需要再陪他賞月,到時就不會再出現了。

  「會有那麼一天嗎?」她有些慌亂地問著自己。

  要是應龍大人不再來找她了,那該怎麼辦?

  這麼一想,白璐就好想哭,為什麼自己會這麼傷心呢?

  「不要再胡思亂想了……快點睡覺吧……說不定明天晚上就能見到……」她敲敲自己的額頭說。

  白璐先將頭上的花朵冠梳取下,解開髮髻,讓青絲垂放下來,才脫下粉白色的襦裙,發現內衫沾了一整天的汗,決定換一件乾爽的,或許會好睡些。

  就在她脫下白色內衫,只著抹胸和棉褲時——

  敖浪見房裡的燭火還點著,顯然主人還醒著,於是穿門而入。

  「你還沒睡,那正好,走……」敖浪的話還沒說完,就被白璐的驚呼聲給打斷了。

  「啊……」白璐將內衫摟在身前,遮掩抹胸上的隆起,一張粉臉脹得好紅。「你不能這樣直接走進來……快點出去!」

  敖浪皺起濃眉。「以前不都是這樣嗎?」

  「現在……現在已經不一樣了……」她早就不再是小丫頭了,而應龍大人則是男的,這男女授受不親的道理得要牢牢記住,看來以後也要更注意,隨時提醒他。「眼睛不要亂看!」

  他瞥見白璐光裸的兩條藕臂,還有她臉上嬌羞的表情,不知怎麼的,就是無法把目光移開,還因為陡升的「食慾」而做了個吞嚥的動作,直到聽見她嬌斥,才不情不願地收回視線。

  「哼,長得又瘦又干的,看了也沒有想吃的胃口,我這只應龍可是很挑食的,沒那麼隨便。」敖浪悻悻然地咕噥著。

  「你……」白璐又羞又惱的。「那就別看!以後要進來之前,得先敲門,現在就重來一次。」

  「為什麼要這麼麻煩?」敖浪相當不滿地喝道。

  「這是我的規矩……快點!」白璐臉紅到耳根子。

  「真是囉嗦!」嘴裡雖然這麼罵,不過他還是轉身出去,在門扉上敲了兩下。「可以進去了嗎?」

  「等一下——」她用最快的速度著裝。

  「……到底好了沒?」敖浪不耐煩地問。

  「再等一下!」白璐氣惱地嬌吼。

  敖浪雙臂環胸,也不懂自己為什麼要照她的規矩走,他大可不甩她,抓了她就去山上賞月就好。

  在房裡的白璐總算把襦裙穿回去了。

  「請進!」她朝外喊了聲。

  「呀」地一聲,敖浪推門進去,不過臉上的表情很臭。

  白璐又再叮嚀一次。「應龍大人以後要進我房裡,得先敲門才行,不能像以前那樣直接走進來。」

  「為什麼不可以?」他實在不懂。

  聞言,好不容易褪去紅暈的臉蛋又發燙了。「因為……我已經長大,是個姑娘了,怎能讓個男人隨意進出自己的房裡?」

  「我又不是男人!」他可是神獸!

  她嗔睨一眼。「難道應龍大人是女人?」

  敖浪火大地低吼。「你知道我的意思!」

  「不要這麼大聲……總之就是這樣,應龍大人以後要照做。」這一點白璐絕對不妥協,否則哪天不小心讓他看到了身子,那多羞人。

  「哼!就算真的看到什麼,也不會想吃,等你再變漂亮一點,或許我會多看一眼。」敖浪說得很毒,可把白璐氣壞了。

  她板起小臉,往凳子上一坐。「今晚我不跟應龍大人去賞月了。」

  「為什麼?」這還是白璐頭一回拒絕他,讓敖浪無法接受。

  白璐把臉一撇。「因為你侮辱我,說我生得醜。」

  「我哪裡說你醜了?」他怪叫。

  「就是剛剛。」白璐輕咬著下唇,沒有一個姑娘家喜歡被人這麼嫌棄的。「應龍大人說等我變漂亮一點,或許會多看一眼,那就是在說我醜。」

  敖浪嘴巴一開一合。「我……我……不是在說你生得醜……」

  「除非應龍大人道歉,否則從今以後就不陪你賞月了。」她嬌哼地說。

  「哪有這種事?」他大聲抗議。

  「不說就算了!」不是只有他會威脅人,白璐也抓到了竅門。

  「我……」敖浪見她是認真的,氣勢跟著矮了半截,可是自己從來沒道過歉,那幾個字怎麼也吐不出來。

  「怎麼樣?」白璐杏眼一瞪。

  「我……我、道、歉。」這三個字說得敖浪滿頭大汗。「其實你一點都不醜,對我來說,比其他女人好看多了。」

  聞言,白璐噗哧一笑,接著愈笑愈大聲,到最後已經抱著肚子了。

  敖浪陰陰地問:「很好笑嗎?」

  「因為這是我第一次看到應龍大人吃癟的樣子。」她笑不可抑地說。

  他佯怒。「我突然有胃口了,信不信現在就吃了你?」

  「應龍大人方才不是說自己很挑食?」白璐有點擔心真的惹惱他了,小心翼翼地提醒。

  「偶爾我也不挑嘴的,可以勉強下嚥就好。」他嗤笑地說。

  白璐突然指著窗外。「差點忘了今天晚上是滿月,應龍大人,咱們快去賞月吧,不然錯過太可惜了……」說著就先溜出房外了。

  「總算知道怕了。」敖浪笑哼地說。

  待他步出房外,左手一揮,屋裡的燭火熄滅、門扉自動關上。

  「快走!再不走的話,天都要亮了……」白璐假裝沒看到他在瞪自己,一面催促地說。

  敖浪橫她一眼,這才恢復應龍的模樣,帶著她飛到山頂上去。

  「好大的月亮!」白璐每回看到總是要驚歎一番。

  他變回人形,盤腿坐下。「你都看不膩嗎?」

  「當然不會了。」說著,白璐不由得看向敖浪。「應龍大人一定看得比我還要久,都看不膩嗎?」

  想到這麼長久的歲月,他都是一個人孤伶伶地看著月亮,白璐的心口就微微地泛疼,好想一直一直像這樣陪著應龍大人,讓他不會再寂寞,這種愈來愈強烈的感覺讓她暗暗心驚,似乎有什麼自己不明白的事發生了。

  「以前或許會,不過之後有你在就不會了。」敖浪不自覺地脫口而出。

  「應龍大人真的這麼覺得?」白璐臉蛋驀地一紅,不知怎麼的,跟著害羞起來。

  「我可不是因為寂寞。」他辯駁地說。

  她抿起唇,笑得好可愛。

  「你又在笑什麼?」這小丫頭小時候明明很愛哭,長大以後卻這麼愛笑,敖浪實在搞不懂。

  「我不要說,免得應龍大人又生氣了。」白璐嬌嗔地說。

  敖浪攢起了眉心。「說!我保證不會生氣。」

  「……其實應龍大人很喜歡我陪著你賞月吧。」話一說完,她情不自禁地屏住氣息,很在意敖浪怎麼回答。

  「哼!誰說的?」他別開臉龐。

  白璐用手心捂著小嘴,免得笑出聲來,因為明明被她說中了,還要嘴硬。「應龍大人不想承認就算了……至少在我嫁人之前,我都會陪著應龍大人來這裡賞月,不會讓你一個人坐在這裡。」

  「你要嫁人了?」這個訊息奪走敖浪所有的思緒,也讓他措手不及。

  「不是馬上,但是應該不會太久。」她圈抱著自己的膝蓋。「因為我都十五了,這個年紀的姑娘嫁人也是正常的。」

  敖浪繃起俊臉,硬聲地問:「你也想要嫁人?」

  之前都沒有想過會有這麼一天,若是白璐真的嫁了人,自然不便再陪他賞月,而是陪著另一個男人……這個想法讓敖浪很不是滋味,也很不高興,好像自己最寶貝的東西要被搶走了。

  「我也不知道……」白璐還無法決定。

  敖浪不由得握緊了拳頭,忽然有股衝動,想一把將白璐抓進懷中,然後藏在沒有人找得到的地方。

  白璐瞥見他眼底閃過一道陰沈的紅光,怯怯地喚道:「應龍大人?你怎麼了?是不是擔心以後沒有人陪你賞月,所以生氣了?」

  很快又恢復理智的敖浪把頭轉回來,沒有吭聲。

  「幸好娘也不催我嫁人,我會盡量地拖下去,這樣就可以多些時間來陪應龍大人了。」白璐也不想這麼快和他分開。

  「嗯。」敖浪抽緊下顎。

  要他將白璐交給其他男人,說什麼都不願意。

  她是他找到的。

  是唯一能看到自己、和他說話的人。

  白璐……是他的才對。

  ★★★

  過了兩天——

  敖浪很少在白天來到白府,因為白璐說若是常常不見人影,一定會讓人發現,娘也會問她上哪兒去了,所以他總是到了半夜才來接她。

  當他從天而降,在著地的那一刻,化為人形,炯亮的眼瞳像著了火似的盯著在院子裡採花的嬌秀身影。

  「過了春天,牡丹花已經不再那麼盛開了……」白璐正想採個幾枝,然後到娘的房裡插起來,讓她看了也心情好。

  敖浪無法按捺自己的情緒,打從那天知道白璐有可能嫁人之後,胸口就像有火焰在燃燒,讓他靜不下心來。

  白璐是我的……是我的……

  這個聲音一直在敖浪的腦海中迴響。

  這樣的獨佔欲讓他快要發狂了。

  「怎麼來了?」察覺到有人在看自己,白璐終於發現他的存在。

  「正好經過就來了。」敖浪瞅著對自己巧笑倩兮的小臉,拚命地深呼吸,壓抑想將白璐帶走的那股衝動。

  「外頭太陽好大,快進屋裡。」說著,白璐便捧著幾枝牡丹花往廊下走。「還好婢女不在,不然見到我一個人自言自語,可能會嚇到。」

  他沒有說話,只是凝視著她。

  白璐覷見敖浪的左袖整個裂開了一條縫。「衣服怎麼會破成這樣?」

  「方纔遇到幾隻妖怪,就打了一架……」對方根本不是自己的對手,敖浪原本可以很快就解決掉,只不過他正好需要有對象發洩一下,所以就拿他們來出出氣,也乘機活動一下手腳。「最後還是我贏了。」

  「你殺了那些妖怪?」她沒見過妖怪,不過應該都不是什麼好東西。

  敖浪隨著她進房。「除了不能傷害人類,否則就是犯了天規,再也回不了天上之外,殺個幾隻妖怪不算什麼。」

  「原來應龍大人是不能回到天上,所以才一直住在那座山裡頭,那以後千萬要小心,可別犯錯。」白璐去拿了針線盒過來。「你坐在這兒……」

  見到白璐要幫他縫補,敖浪無法抗拒地照做了。

  「大概得再修煉個四、五百年才回得去。」他隨口聊道。

  「還要那麼久……」她穿好了線。

  「對我來說並不算太長。」敖浪看著她低垂螓首,仔細地幫自己縫好袖子,目光漸漸轉熾,若是要白璐這輩子都不嫁人,一直陪在自己身邊,她會答應嗎?他真的好想開口問。

第2章(2)

  白璐擡起螓首,見到敖浪果然是在看著自己,臉蛋一熱。「應龍大人不要一直盯著我看。」

  「為什麼不能看?」他還想一直看下去。

  她噘了下嘴。「因為……」

  「因為什麼?」敖浪沈聲地問。

  「沒什麼。」白璐也說不出個所以然來,總覺得變得太在意了,心想以前都不會這樣,現在卻渾身不自在。

  敖浪瞅著她泛起淺淺紅暈的面頰,喉結上下滾動幾下,就這麼看得癡了,也沒有再追問下去。

  「就快補好了,再等我一下。」她不用擡頭看,也知道敖浪還在看著自己,白璐有些羞,又有些惱,真想教他把頭轉開。

  他也難得耐住性子,一動也不動地坐在桌旁等她補好袖子。

  「好了。」白璐滿意地咬斷了線。「縫得怎麼樣?」

  「還算可以看。」他嘴硬地說。

  白璐不禁吃笑一聲。「小氣!連誇一句都不肯。」

  「你罵我什麼?膽子真是愈來愈大了……」敖浪才說到這裡,就被外頭的叫喚聲給打斷了。

  「璐兒!璐兒!」

  正在收拾針線的白璐認出這個聲音。「是大銓哥來了!」

  大銓哥?敖浪本能地皺起眉頭,這個名字很刺耳,而且好像以前也曾經聽白璐提過。

  就在白璐打開房門的當口,就見有著中等身材,長相憨厚的年輕男子咧著大嘴跨進門來,對這個地方似乎也很熟悉,不是頭一次來。

  「璐兒,我爹娘……他們……」江大銓跑得上氣不接下氣,連話都說不全。

  她笑吟吟地看著從小就認識的年輕男子說道:「大銓哥慢慢說。」

  「璐兒!」江大銓握住她的小手。「你答應當我的娘子吧,我娘說你娘也不反對……只要你點個頭,我馬上用八人大轎來擡你進門……」

  敖浪瞪著那雙被其他男人握住的小手,怒氣陡地上升,他只需要手輕輕一揮,就可以讓這個「大銓哥」飛到好幾里遠,從此不會出現在白璐面前。

  心裡這麼想,他也真的舉起右手,不過白璐的聲音又讓敖浪恢復了理智,要是讓她發現自己對她的「大銓哥」動了手,會不會生氣?會不會認為他仗勢欺人?會不會不理他了?他可以不在乎任何人的想法,但是白璐不一樣……

  在這一剎那,敖浪更真切地明白白璐對自己的影響力有多大,他怕她會不高興,更怕會被她討厭了。

  「呃……大銓哥……」白璐沒想到他會親自來問她的決定。

  「咱們小時候不是說好,等長大之後要做夫妻?」江大銓真怕她反悔了。

  白璐當然記得了。「大銓哥……我在想……」

  「他就是你想要嫁的那個男人?」敖浪冷冷地問。

  「不是……」白璐瞥他一眼,想要解釋,不過礙於有旁人在,又不能跟敖浪說什麼。「大銓哥,你先聽我說。」

  「好、好,我聽。」江大銓用力點頭。

  「你待我好,若真的非得要嫁人不可,當然是要嫁給你了。」白璐的這番話,讓在場的兩個男人表情各異。

  「我會一輩子待你好的。」江大銓保證。

  敖浪沒有吭聲,不過臉色鐵青,嫉妒像無數的蟲子在啃蝕著他的心,腦子裡有個聲音不斷地嚷著——殺了他!殺了這個男人!白璐就是你的……不會再有人來跟你搶……

  「可是……大銓哥,我還想再多陪陪娘,不想這麼早就嫁人,可以……再等兩年嗎?」白璐也只能先用拖延的方法,不想讓他難過,等以後再說了。

  「還要等兩年?」江大銓失望地問。

  「大銓哥,對不起……」白璐飽含歉意地垂下眼簾。

  「你沒有錯、你沒有錯,是該多陪陪你娘才對。」江大銓搔了搔頭。「那……那我就再等兩年。」

  「謝謝你,大銓哥。」白璐燦笑如花地說。

  江大銓見她似乎真的只是顧慮母親,不是不想嫁,這才安心了。「璐兒,我一定會好好待你的……」

  「我當然相信。」她看著被江大銓握住的小手,心裡好內疚,因為白璐知道自己是為了想要多陪陪應龍大人,才會這麼說的。

  她究竟是不是真的喜歡大銓哥?白璐忽然對自己產生了懷疑。

  「馬上叫他回去!」敖浪整個人已經被妒火和怒火給團團包圍住了,目光陰沈地瞪視著渾然未覺的江大銓,一個字一個字地從齒縫吐出來。

  居然隨便碰白璐的小手,還妄想娶她為妻,敖浪得費好大的勁才能壓抑住殺了他的念頭,所以這個男人最好在自己失去控制之前走人,再多待一刻,可不敢保證做不出來。

  「呃,大銓哥,你不是還要看顧鋪子嗎?快點回去吧,我再去找你。」白璐見敖浪神色不對,連忙催他離開。

  江大銓有些捨不得走。「我……那我先回去了,咱們鋪子裡的師傅做了幾樣新的糕餅,有空就過來。」

  「好。」她趕緊答應。

  「那……我真的走了……」他還在房門外依依不捨。

  白璐揮了揮小手。「我明天就去。」

  「一定要來。」說完,江大銓總算離開了。

  見到人走遠了,白璐連忙把房門關上,才想要轉身問他在生什麼氣,就被敖浪狠狠地抱住了。

  「應……應龍大人……你先放……開我……」她頓時面如火燒,試著推開他,也試著解釋,因為敖浪多半不曉得現在這個動作有多不合宜。

  「如果你真的要嫁給他,從明天開始,我不會再來了。」他不在乎用威脅的手段,想知道白璐到底會站在哪一邊。

  「我……沒有說馬上要嫁給大銓哥……」白璐也急切地解釋。

  敖浪冷冷一哼。「兩年後也一樣。」

  「可是……」霍地,白璐面露羞意,心想會不會是自己猜測的那個樣子。「應龍大人不準我嫁人,是不是因為……因為……」你喜歡我?她想要這麼問。

  而在這個思緒轉折之間,白璐也開始懂了自己的心,為什麼面對大銓哥的求親會猶豫不決,會懷疑自己到底是不是真的喜歡他、是不是喜歡到願意嫁給他為妻,那都是因為……她喜歡的是應龍大人。

  「因為這麼一來,就沒有人可以陪我說話聊天解悶、陪我賞月了,所以我不準你嫁人。」敖浪只想一個人獨佔她,不想再回到過去那樣只能孤單地看著月亮,不想再嘗到那種寂寞的滋味了。

  「原來應龍大人只想有個伴……」白璐眸中的光彩旋即黯淡下來。

  「你要是不肯答應,往後白家的巫女再跟我求雨,我一概不理。」敖浪將她緊緊地嵌在懷中,就怕被搶走了。

  「我可以答應你不嫁,可是……」她在心中輕歎。

  娘那兒又該怎麼辦?因為再過兩年就十七了,到時連舅舅也都不得不作主,安排她嫁人,長輩的命令又不能不從,白璐苦惱地思忖。

  「我只要你說一句話。」他寒聲地說。

  「好,我不嫁,這輩子都會陪著應龍大人說話聊天解悶,還有一起賞月。」白璐有些無奈地答允了,不是因為敖浪的威脅,而是剛剛才發現自己的心意,要她去嫁給別人,也百般不願意。

  可是……應龍大人並不是因為喜歡她才不準自己嫁人,白璐將面頰靠在他的胸膛上,歎了口長氣,兀自發愁,也忘了要推開他了。

  敖浪收緊自己的雙臂,下巴抵著她的髮髻,炯亮的黑眸閃動著魔魅的紅光,他不會把白璐交給任何男人的,誰都別想。

  「別忘了你的承諾。」敖浪這才放開她。

  撫著自己發燙的臉頰,白璐嬌怯地頷了下螓首。

  「嗯。」她喜歡的是應龍大人,除非真的被逼著嫁人,不得不聽之外,在這之前,都會陪著他。

  「這幾年我都只帶你到山頂上,還沒去過我住的地方,下次帶你去。」他很高興白璐這麼聽話,所以也想對她好一點。

  白璐仰頭看著他。「如果不方便,應龍大人也不用太勉強。」

  「誰說不方便?只要你想去,我就帶你去。」敖浪大聲地駁斥。「不管你要什麼東西都可以,只要開口說。」

  她怔了一怔。「我沒有想要什麼東西。」應龍大人真的那麼擔心自己會嫁人,不再陪他嗎?

  敖浪深深地吸了口氣,好讓翻騰的情緒緩和下來。「總之記住我的話,不管要什麼,我都會替你拿到手。」

  「我知道。」白璐因為他的急切討好,不禁心軟了。

  他伸手碰觸了下她的粉頰,見白璐臉蛋更紅了,這讓敖浪覺得很開心,知道她沒有生氣,也不會因此又害怕自己,不由得雀躍不已。

  這樣的心情又代表著什麼,敖浪根本無暇去深思,只知道白璐會留在自己身邊,這樣就夠了。

  「那我先走了。」敖浪想去找那個男人,好好想一想該怎麼讓他放棄娶白璐為妻的念頭。

  「好。」送敖浪到了房外,見他離去,白璐還一臉怔忡地站在廊下。

  究竟是何時喜歡上應龍大人的?

  白璐很驚訝自己居然一點都沒發覺,或許就是他們這幾年來相處得太習慣了,所以直到今天才領悟到這份心意。

  看著方才被大銓哥握住的小手,仔細深思,自己並沒有臉紅,心跳更不會加快,可是僅僅讓應龍大人盯著瞧,就渾身不自在,更別說被緊緊抱住了,兩腳不由得發軟,好像整個人要燒起來似的,白璐心想這就是喜歡的感覺吧。

  應龍大人雖然一開始很喜歡凶她、威脅她,可是卻又慢慢地會縱容自己的要求,臉上裝得很生氣,但又會照她的意思去做……這些白璐都看在眼裡,還有她就是喜歡看他明明就很寂寞,卻又死不承認的彆扭模樣,所以當他露出孤獨的神情時,就會覺得好心疼,好想永遠陪著他。

  她是真的喜歡上應龍大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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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子 | 2012-5-12 14:10:33

第3章(1)

  翌日——

  敖浪又來到位在城西的一座宅子,昨天跟在那個叫「大銓哥」的男人身後,去到江家所經營的糕餅鋪,最後又跟著他回到家中,打算好好觀察幾天,就不信完全找不到缺點。

  待敖浪從屋簷上一躍而下,大大方方地登堂入室。

  就在這時,江大銓也算完了帳,臉上卻沒有一絲睡意或疲憊,很快地推門進來,自然也見不到屋裡還有其他人。

  「哼!」敖浪輕嗤一聲,他左看右看,都不認為這個男人配得上白璐,真不曉得有什麼好?

  就在這時,江大銓已經換好另一件直裰,然後興致勃勃地出門了。

  敖浪不禁起疑。「這麼晚了要上哪兒去?」

  當他跟在江大銓身後,來到目的地,敖浪唇畔泛起一抹冷酷的笑意,這下子不需要他動手,白璐也不會再相信這個男人的話了。

  「接下來……」

  敖浪再度躍上屋簷,以應龍的姿態飛往白府的方向,他要讓白璐親眼看到。

  亥時——

  白璐靠著桌案上的燭火,一針一線地縫著紫色的布料,這還是昨天下午,偷偷到布莊去裁回來的,連大小尺寸都只能說個大概,還深怕會被熟人撞見,問起是幫誰做的。

  不知道應龍大人會不會喜歡?她一面縫一面笑著思忖。

  叩!叩!

  門上傳來兩聲輕敲。

  「娟兒嗎?你先去睡吧。」白璐以為外頭是伺候她的婢女。

  敖浪清了清喉嚨。「是我!」

  聽到這個有些低啞的男性嗓音,白璐飛快地將手上的布料先藏起來,這才去應門。

  「原來應龍大人記得先敲門。」她笑嘻嘻地說。

  他哼了哼。「我可不想又重來一次。」

  「今晚是要去賞月嗎?」她噙著甜笑,回頭把燭火吹熄了。

  「不是。」敖浪看著白璐關上房門出來。「咱們到城南那邊走走……」

  「這麼晚了,去城南做什麼?」白璐一臉困惑。

  「你看了就知道。」說完,他便帶著白璐來到京城裡晚上最繁華熱鬧的所在,才落地,又變回了人的模樣。

  「把你的手給我!」敖浪朝她伸出左掌。

  「要、要做什麼?」白璐有些不解,還有些難為情,遲疑了下,還是將右手遞給了他。

  敖浪握緊掌中的柔荑。「這樣其他的人才看不到你,也不會被熟人認出來,還可以直接穿門進去。」

  「真的嗎?」她露出孩子氣的笑靨,跟著敖浪往前走一小段落,只見兩旁的宅子都是燈火通明,而且真的有不少人從身邊走過,卻沒有人看得見他們,覺得相當有趣。「他們真的看不到我……」

  「劉大爺,快請進!」

  「王公子好久沒來了……」

  「奴家好想你……」

  不期然地,白璐見到男人們被一些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姑娘挽著,一個個走進那些掛著紅燈籠的宅子內,還有滿臉笑容的老鴇在門口招攬客人。

  白璐尷尬地半捂著唇,好小聲地問:「你怎麼帶我來這裡?別以為我不知道他們在做什麼……」她怎麼也沒想到應龍大人會知道這種風花雪月的地方。

  「你怎麼會知道?」敖浪倒是有些意外。

  「記得去年這個時候,有一天舅舅和舅母氣得昏倒了,大家急著找大夫,而二表嫂還哭著說要上吊,家裡鬧哄哄的,原來是二表哥要幫一個青樓姑娘贖身,還說要收她為妾,後來舅母就帶著二表嫂氣呼呼地跑去警告對方,要那個青樓姑娘別再纏著二表哥了,我娘就說城南這裡的青樓姑娘,每一個都很厲害的,只要手指勾一勾,男人就乖乖地跟著她們走了……」

  說完,白璐生氣地鼓起了頰,心裡頭怪不是滋味的,心想難道連應龍大人也愛女色。

  「想不到你也喜歡來這種地方。」她難掩不高興地說。

  他一臉沒好氣。「我只是帶你進去裡頭看熱鬧。」

  「什麼熱鬧?」她困惑地問。

  「你會在裡頭……看到一個熟人。」敖浪冷笑地說。

  白璐偏頭一想。「該不會是二表哥吧?我才不要看。」

  「不是他。」敖浪牽著她往其中一間青樓走了進去。

  「我不要進去……」她見到廳裡的男男女女,不在意他人眼光的摟摟抱抱,霎時面如火燒,趕緊摀住雙眼,怕瞧見不該看到的東西。

  「就快到了。」敖浪執意帶著她上樓,來到其中一間廂房外。

  「咱們去賞月吧。」白璐半哀求地說。

  「已經到了。」他冷笑一聲,帶著白璐穿門而入。

  白璐先是聽到女子的嬌笑,那聲音之嗲,害她忍不住起了雞皮疙瘩,更不敢把手從眼前拿開了。

  「……江少爺以後可要常來找奴家,奴家會好好伺候您的……」

  「咱們快走……」這番嬌嗲使媚,讓白璐紅著臉躲在敖浪胸前。

  「這兩年我是可以常來找你,之後就得娶一房媳婦兒進門,快點給我爹娘抱孫子,恐怕暫時不能來……」躺在被子裡的江大銓又親了懷中的女人一口。

  這個聲音……好耳熟……

  青樓姑娘格格嬌笑。「江少爺已經有對象了?」

  「是和我從小就認識的,我爹娘對她很滿意……」江大銓笑著回道。

  聽到這裡,白璐已經慢慢地將手心從眼前拿開,驚愕地看著和青樓姑娘躺在床上的江大銓,怎麼也沒想到會在這裡見到他。

  「……因為她的家世好、個性又乖巧,是最適合娶來當媳婦兒的,像咱們這種做小生意的商家能跟官家成為姻親,這種機會可是相當難得,這就是現實……」江大銓自顧自地說下去。「要不然我也可以先幫你贖身,安排你住在其他地方,等她幫江家生了兒子之後,再把你接進府裡頭……」

  白璐臉上的血色漸漸褪去,兩眼盯著江大銓,不禁懷疑他們只是長得像而已,不可能是同一個人。

  「到時諒她也不敢吭個一聲,否則我馬上休了她……」江大銓口氣恁大,大放厥詞地說。

  親耳聽見這番話,白璐好輕好輕地搖著頭。「他不是……他不是我認識的那個大銓哥……我認識的大銓哥不會說這種話……」

  「事實就擺在眼前。」敖浪強迫她去面對眼前的一切,要她徹底死心。「他的確就是這種男人,只是你一直被蒙在鼓裡。」結果比他原本預估的還要令人滿意,至少解決了一個想搶走白璐的男人。

  「不會的……」她眼底浮起淚霧,嘴唇不斷顫抖。「大銓哥不會想要利用我……他不是那麼可怕的人……」

  彷彿在嘲笑白璐的天真,江大銓發出幾聲狂笑,原本憨厚的臉孔也多了幾分猙獰。「要不是她舅舅和大表哥在朝中為官,又深得皇帝信任,我可不想娶她……哼!她娘還是什麼巫女,說可以跟應龍求雨,我看根本是妖女……」

  躺在他身邊的青樓姑娘也跟著笑了。「江少爺說話真有趣……」

  「我要回去了……」白璐身子有些站不穩,也不想再聽下去了。「帶我回去……我不要再聽了……」

  「走吧。」敖浪知道她無法忍受有人誣蔑自己的母親,所有的信任也跟著瓦解了。「我送你回去。」

  白璐捂著唇啜泣著,由著敖浪攬著自己步出青樓。

  等到回了家,白璐還是忍不住想哭,姑且不論將來會不會嫁給大銓哥,至少是打從心底喜歡大銓哥的單純和善良,把他當作最好的朋友,絕對不是今晚看到的模樣,這種遭到背叛的滋味,讓她好痛心。

  「難道我從來就沒有真正的認識過他?」她不由得問自己。

  「現在認識也還來得及。」敖浪扶著她走進寢房內。

  「為什麼你要故意帶我去看?為什麼要這麼做?」白璐真的好生氣,她不想知道這麼殘酷的事實,只要不知道就不會這麼難受。

  他冷哼一聲。「我只是不想看到你繼續被他給騙了,那個男人可不像你想的那麼老實。」

  今晚的事對白璐來說實在太震驚了。「大銓哥原來是那樣的人……我真的看錯他了……他居然騙了我這麼多年……我一直把他當作朋友……」

  「好了,不需要再為那種人掉半滴眼淚,太不值得了。」敖浪伸臂擁住她。「幸好你及時看清他的真面目,一切都還來得及。」

  她用力地吸了吸氣,想到江大銓如何嘲笑母親,白璐也就更加氣憤,所有的好感也一併抹去。「居然還罵娘是妖女,他的嘴巴真是太惡毒了,真的太壞了,我也不要再見到他了……」

  敖浪冷哼一聲。「的確不需要再見到那種人,免得又被他給騙了。」

  「嗯。」白璐擦乾淚水,忿忿然地說:「那種人不值得我為他哭……娘要是知道他這麼說自己,一定也會難以接受的。」

  「沒錯。」敖浪也不忘附和,不費吹灰之力就達到目的,讓他心情大好。「今晚就別去賞月,你早點歇著。」

  白璐心情沈重地頷了下首。「我剛剛不是故意要怪應龍大人的,只是……想找個人出氣……才會罵你……還是要謝謝你帶我去……」

  「算了,我不會跟一個小丫頭計較的。」他很寬宏大量地說。

  她一臉嗔惱。「不要再叫我小丫頭,我已經是個姑娘了。」

  「不管是小丫頭還是姑娘,對我來說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對象是誰。」敖浪只在乎她,是白璐陪伴自己,讓他不再那麼寂寞。

  聽敖浪這麼說,白璐還是偷偷地高興,至少自己對他來說很重要。「我也一樣,應龍大人對我來說也是最重要的。」

  敖浪心口驀地一緊,能聽她這麼說,不管做了什麼,也絕不會後悔,甚至願意不計一切代價。

  這樣強烈的情緒究竟是什麼,幾乎要淹沒他的理智了,敖浪真的想不通,活了這麼長久的歲月,他的心還是頭一遭如此紊亂,連自己也摸不透。

  他勉強收攝心神。「最好是這樣,否則……」

  「我知道應龍大人又要威脅以後白家的巫女想跟你求雨,你也不管了,就不能換別的詞嗎?」白璐嬌聲咕噥。

  聞言,敖浪炯眸瞇起。「看來你很有意見?」

  「沒有、沒有,應龍大人請繼續這樣威脅下去。」她佯裝害怕地說。

  「哼!」他努力維持高傲凶狠的模樣。「我明天晚上再過來找你,什麼都別想,早點睡吧。」

  白璐苦笑地點頭。「我知道。」

  直到敖浪離開,她才斂去了笑靨,呆坐在床沿。

  自己該用什麼樣的心情來面對江大銓這個男人?白璐真的不知道下次若再見到他,會不會直接甩他一巴掌,然後趕他出去,只知道失去了一個最好的朋友,也認清了一個人。

  敖浪在離開白府之後,又來到青樓,沒想到這個江大銓除了貪好女色之外,口口聲聲說要娶白璐,竟然只是因為她出身官家,還說出那麼多不堪的話,讓白璐傷心,真不甘心就這麼放過他,打算好好教訓他一頓。

  這時,敖浪卻在廳裡的恩客之中,見到一張有些眼熟的臉孔,那是名約莫二十六、七歲的男子,思索了一下,才想起曾經在白府見到這個男人和白璐在說話,白璐則是叫他一聲……二表哥。

  「這真是太巧了……」他嘴裡這麼說著,便穿門進入房間,鄙夷地看著在床上翻雲覆雨的男女,於是右手一揮,房裡的桌椅,還有床榻突然左右擺動起來,讓江大銓整個人都翻到床下,一臉莫名其妙地四下張望。

  「這是怎麼回事?」江大銓納悶地喃道。

  接著,敖浪手又一揮,花瓶無緣無故地從幾上掉到地面,摔個粉碎。

  「江少爺……」青樓姑娘頓時嚇得花容失色。

  「哇……有鬼……」江大銓嚇白了臉,連忙抓起衣褲,遮住重點部位,就這麼衝出房門,也因為跌跌撞撞的,發出刺耳的聲響,自然引來側目。

  恰好跟友人上樓的白晉見到他,還揉了揉眼皮,以為喝醉了才會看花了眼,但今晚才喝了兩杯,應該不至於會醉到認錯了人。

  白晉一臉驚愕。「這不是……江大銓嗎?」

  「江大銓不就是城西那家江家糕餅鋪老闆的兒子,不久的將來就要成為你的表妹夫……」身旁的友人接腔。

  眼看被白家的人給撞個正著,江大銓滿臉尷尬,想到之前那麼小心謹慎,就是怕會被熟人看見,這下全都前功盡棄了,頓時跑得比飛的還要快。

  「我還以為他對璐兒有多專情,想不到居然也會上這種地方來……」白晉握緊手上的摺扇。「明兒一早得跟姑母說才行。」

  看著落荒而逃的身影,敖浪唇畔泛起一抹冷笑,這下不用自己動手,不只白璐討厭江大銓,就連她的家人也不會再接受他了。

  ★★★

  隔天一早,白璐來到母親房裡,還是無法親口說出昨晚所見的事。

  白母見女兒心事重重地,關心地問道:「怎麼了?難得今天這麼早就起來,卻一點精神也沒有,你這孩子從小就是這樣,晚上也不知道在做什麼,總是睡到日上三竿,每天還得午睡來補眠。」

  「呃……因為我晚上都睡不著……」白璐總不能說自己半夜都偷溜出門,沒在房裡睡覺。「姊姊不在嗎?」她趕緊換個話題。

  「她陪你舅母去跟幾位大人的夫人喝茶,你姊姊一向很喜歡那種場合,又很會討那些夫人的喜愛,所以娘就讓她跟去。」白母想到兩個女兒的個性完全不一樣,也都讓她煩惱。「你有事要找她?」

  白璐垂下眼瞼,心想若是跟姊姊的感情能好一點,或許可以把心事告訴她,有個人可以商量。「不是,只是見她不在才問。」

第3章(2)

  「……姑母!」

  就在這時,白晉氣急敗壞地推門進來,他才剛回到家門,就忙不叠地過來了。「姑母!璐兒也在,那再好不過了。」

  見到兄長的二兒子行色匆匆,白母連忙開口問:「發生什麼事了?」

  「昨晚我跟幾個朋友到城南的倚春樓……」覷見姑母和表妹不贊同的表情,白晉有些心虛。「你們不要這樣看我,等我把話說完,就是我在那兒見到江大銓了……原本還以為是認錯了人,那麼忠厚老實的男人怎麼可能會上青樓?想不到江大銓看到我馬上拔腿就跑,確定是他沒錯。」

  聽了二表哥的話,白璐垂下螓首,沒有說話。

  白母一臉不敢置信。「真的是大銓?他……上青樓……」

  「絕對不會錯!」白晉說得信誓旦旦。「我還去問了老鴇,才知道江大銓迷上裡頭的姑娘,每天晚上都會跑去找她,不但出手大方,聽說還要幫那姑娘贖身……哼!真是看不出來,大家都被他的外表給騙了。」

  「璐兒……」白母擔憂地看著女兒。「這事你怎麼看?」

  她澀澀一笑。「娘,我不會嫁給大銓哥的。」白璐真的無法原諒大銓哥打從心底看不起母親,那些話真的太過分了。

  白晉也大表贊成。「當然不能嫁!雖然說男人上青樓不算什麼,我也沒有資格說他,可是之前他在咱們面前口口聲聲說心裡只有璐兒一個,只想娶她為妻,裝得那麼有誠意,背地裡卻是另一個樣子,等爹娘回來,也要把這事告訴他們,姑母,我先出去了。」

  待房門再度關上,白母望著女兒。「璐兒,或許你先聽聽大銓怎麼說,說不定只是一時糊塗……」

  「娘,已經不需要了。」白璐聽過他說的真心話,不想再聽江大銓滿口的謊言和狡辯。「以後我也不想再見到他,親事就請娘幫我回絕了。」

  白母也只能歎氣。「怎麼會變成這樣?」

  第二天,白母便差了人到江家表明要拒絕這門親事,江大銓聽到這個消息,猜想多半是因為被白璐的二表哥撞見,跑回去告狀,就算他想來解釋,也是不得其門而入,只能望門興歎了。

  接下來的半個月,白璐還是因為這件事,心情一直很低落,連從小就認識的朋友都不能信任,這點讓她很灰心。

  ★★★

  這天晚上,敖浪又來了。

  「走吧。」見到白璐還是很沮喪,敖浪想著該怎麼讓她開心起來,想要取悅她,這種心情也是過去不曾有過的。「不過今晚的雲層很厚,看不到月亮。」

  「那麼要去哪裡?」白璐關上房門問。

  敖浪輕扯了下嘴角,故意用施恩的態度回道:「之前不是說過了要帶你去我住的地方。」

  「真的可以帶我去嗎?」其實她也很好奇。

  他佯哼一聲。「別人自然不行,不過你就例外。」

  白璐羞赧地笑了笑。「因為我比較特別嗎?」

  「少往自己臉上貼金了。」敖浪才不承認她對自己的確是特別的,即便心裡是這麼想。

  她不禁調侃地說:「想不到應龍大人也學會了咱們這些凡人出口成章的本事了,真是太了不起了。」

  「你這是在取笑我?」他陰陰地問。

  「當然是在奉承。」白璐腦子也轉得很快。

  敖浪哼了一聲,算她會說話。「上來吧。」

  不消多久,他們便來到了目的地。

  這也是他們相識這麼多年以來,白璐第一次來到他住的地方。

  她張大杏眼,走進一座好大好大的府邸,裡頭有好多座小山,耳邊還可以聽到淙淙的流水聲,以及一座座的紅色拱橋,還有這輩子從來沒看過的奇花異草,半空中更有許多沒見過的七彩斑斕的蝴蝶在飛,雖然外頭是晚上,可是走進府邸卻發現是大白天,這是白璐想都沒想過的奇異景象。

  「喜歡嗎?」敖浪可是花了點功夫才變出這些,就是想讓白璐開開眼界,可以高興點。

  白璐用力頷首。「嗯,這裡真的好漂亮。」

  「既然你也喜歡,那就住下來。」他脫口而出,恨不得白璐能留在這裡。

  她笑著搖頭。「不行,家裡還有娘和姊姊,以及舅舅他們在,怎麼可以搬來這兒和你住?沒人會答應的。」

  敖浪卻不以為這有多難。「只要你願意就行。」

  看出他眼底的渴盼,白璐多少也能理解他為什麼會這麼提議,於是柔柔一笑。「應龍大人可以每天去找我說話聊天解悶,我也一定會陪你來這兒賞月,不需要非搬到這裡來住不可。」

  這樣不夠,他還想要更多更多!敖浪在心中大吼。

  不過就算白璐願意住下來,正在閉關修煉的族長發現了也絕對不會坐視不管,敖浪可不想有第三者來破壞和她之間的關係,這麼一想,才稍稍冷靜下來,不讓自己太過衝動。

  待白璐走過一道紅色拱橋,還可以看到掛在天邊的彩虹,不過放眼望去,沒看到半個人影,總覺得好冷清、好安靜,彷彿天地之間只有應龍大人一個,如果換成是她一定會受不了。

  「應龍大人除了晚上喜歡賞月,不閉關修煉的時候都在做些什麼?」她想要多瞭解自己心裡喜歡的人。

  敖浪貪看著她眼底的柔媚,在不知不覺中多了女子該有的嬌態。「自然是找一些妖力強大的妖怪來練練拳頭,然後再看著他們哀聲求饒的樣子,好玩又能消磨一下時間。」

  「萬一打不過呢?」白璐擔心地問。

  「怎麼可能會打不過那些妖怪?除非是天上的神祇,不過也沒幾個是我的對手就是了。」敖浪不想被她看扁了。「對了,我忘了讓人去準備茶點。」說著,他的右手一揮,剛剛那些翩翩飛舞的蝴蝶瞬間變成了好幾名婢女來供他差遣。

  「哇!」白璐看得目不轉睛。

  「這麼一來,要多少人伺候都行。」敖浪炫耀地說。

  她好笑地潑了盆冷水。「她們又不是真的人。」

  「你現在的膽子變大了,還會跟我頂嘴,愈來愈不怕我了。」敖浪擺出兇惡的模樣來嚇她。

  「是、是,我會努力表現害怕的樣子,請應龍大人息怒。」白璐憋著笑,誠惶誠恐地說。

  敖浪磨著牙,又拿她無可奈何,不知道該對這種被吃定的感覺生氣還是……高興才好,因為是白璐,他才可以稍稍縱容,否則依自己的個性,早就翻臉走人,連讓都不讓。

  「咱們到涼亭裡坐吧。」敖浪瞪了她的笑臉一眼,先往前走了。

  她捂唇偷笑一下,才跟上去。

  就在他們剛在涼亭內坐下,方纔的幾個婢女也正好去而復返,而且還端來一道又一道精緻可口的點心。

  「這些東西是……」白璐看著堆滿整張石桌的茶點糕餅、各式小菜,在家裡都沒吃得這麼豐盛過,難道是變出來的?

  「我讓她們去你們口中的皇帝所住的地方拿回來的,現在這個皇帝在你們眼中算是年紀很大了,看他牙齒都快掉光,根本吃不了這麼多東西,我就不客氣地幫他了。」敖浪一臉理所當然。

  「你叫她們去皇宮偷的?」她先是驚訝,接著笑了。

  「是拿。」他糾正。

  「對,是拿。」白璐笑到都嗆著了。

  「心情有好一點了嗎?」見她笑了,敖浪也放下心來。

  聞言,她靦腆地點了點頭。

  「嗯,謝謝。」知曉他不希望自己再因為大銓哥的事難過下去,才安排這一切,讓白璐窩心又感動。

  敖浪不禁看得癡了,稜角分明的面孔漸漸泛紅,甚至擴散到全身,往某個部位集中起來,這讓他開始坐立不安。

  「應龍大人也一起吃。」她被瞧到面如火燒,連忙招呼。

  他熱到滿頭大汗。「我不吃這些東西的,你一個人用就好……等我一下,我很快就回來……」話都還來不及說完,敖浪已經在眨眼間消失了。

  這是怎麼回事?

  自己居然對白璐產生慾望?

  恢復應龍模樣的敖浪,一口氣俯衝到山中的大湖內,想讓冰冷的湖水冷卻身體的躁熱難耐,在湖中待了好一陣子才起來。

  當白璐見到去而復返的敖浪從頭髮到袍擺都在滴水,不禁有些錯愕,也有些想笑。

  「你……剛剛去哪裡了?」

  「咳,因為天氣太熱,所以我就跳到湖裡頭,想讓自己涼快一點。」敖浪深吸幾口氣,要自己保持冷靜。

  「還真像小孩子……」她掏出手巾,要幫敖浪擦去臉上的水滴。

  「不要碰我!」敖浪因她的靠近,整個人又驚跳起來。「我還是好熱,想再去泡一下水……很快就回來……再等我一下……」

  見敖浪咻地一聲又不見了,白璐愣在凳子上,看看天上。「都已經秋天了,有這麼熱嗎?」

  而浸在湖水裡的敖浪則是一臉挫敗,知道在體內的衝動消退之前,得先待在這裡,他更想不透為什麼會突然想要抱住白璐,做那些以前從來不會想對她做的事,自己究竟是怎麼了?

  ★★★

  轉眼間,已經到了冬至,不過位在南方的京城還沒開始下雪。

  在這個被稱為小年的節氣裡,一個小小的風寒,卻讓白璐失去了母親。

  已經十六歲的她穿著孝服,和姊姊一起在廳裡守靈,而舅舅和表哥他們已經先去歇著了。

  大了兩歲的白瑛只有面露哀淒,不像身旁的妹妹猛掉著眼淚,於是淡淡地開口道:「你先回房睡吧。」

  白璐嗚嗚咽咽地說:「我想在這兒陪娘……」

  「娘看到你哭哭啼啼的也會難過。」白瑛低斥地說。

  「姊姊都不傷心嗎?」她緊閉了眼皮,豆大的淚珠不斷滾下來。

  「傷心並不是非得要哭才行。」白瑛歎了口氣。「咱們應該替娘高興,娘終於可以去找爹了,自從爹過世之後,娘就一直很想念他,現在他們終於可以見面了,只要這麼想就好。」

  「嗯。」白璐也很清楚,爹雖然是招贅進來的,和娘卻非常恩愛,儘管明白這個道理,還是想掉淚。「那我先回房了……」躲起來哭就不會讓娘看到了。

  當白璐紅著眼眶回到自己居住的院落,見到在房門口等她的敖浪,淚水再次決堤了。

  「嗚嗚……哇……」白璐大哭地撲進他的懷中。

  敖浪接住一身孝服的她,生老病死本來就是凡人必須經歷的事,他從來不覺得難過或是一絲憐憫,可是想到白璐也會有這麼一天,才知道心原來是會痛的,他真的無法接受那樣的事實。

  他該怎麼避免那一天來到?

  該如何讓白璐生生世世都留在自己身邊?

  「今天……不能陪你去賞月……」她抽抽噎噎地說。

  「我知道。」敖浪心不在焉地回道。

  「娘身子一向不太好……可是太快了……」白璐將淚顏埋在他胸前,這時也顧不得害羞和矜持,只想有個人可以依靠。

  「嗯。」他只能這麼回應。

  「還好有應龍大人在我身邊……」她哭泣著,把傷心全都化為淚水。

  這句話讓敖浪的心緊縮了下,因為該這麼說的人是他才對。

  還好有白璐在他身邊……

  敖浪不知道若是失去她,自己會做出什麼事來,他真的好想……永遠永遠獨佔她,就連閻王也搶不走。

  對!只要白璐不會死,他們就不會分開。

  這個想法讓敖浪心中一動,擡頭看著天上,想到天庭裡多的是吃了可以長生不老的仙藥,只要讓白璐服下,就可以不用再擔心閻王來跟他搶人了。

  他該早點想到才對。

  此時的白璐並不知道他的想法,只是沈浸在喪母之痛中,淚水沒有停過,一直到母親出殯的那天。

  在一個白雪紛飛的日子裡,她送走了母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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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子 | 2012-5-12 14:11:22

第4章(1)

  谷雨

  距離夏天更近了。

  敖浪在這天早上又來到白府,自從白璐的母親過世之後,他更是天天來看她,就為了跟白璐說上幾句話,想知道她心情好不好。

  他甚至在心裡想,白璐的母親都已經過世,白璐心裡也不再有牽掛,或許自己可以施點法術,讓所有的人都不記得有她的存在,那麼便可以自由地帶走白璐,藏在一個隨時見得到的地方,這樣的念頭在敖浪腦中也愈來愈強烈。

  待敖浪站在屋簷上,正好見到走在廊下的白璐,便悄悄地跟在後頭。

  白璐並沒有注意到敖浪來了,她直直地往姊姊居住的院落走去,因為母親不在了,姊姊便是和自己血緣最深的親人,也更希望姊妹倆能夠多多相處,不要等到了失去對方時才來後悔。

  「我可以進去嗎?」來到姊姊的寢房外,白璐先將門扉推開了條縫隙,把頭探進屋裡問。

  「進來吧。」正在讓婢女幫她試穿新衣裳的白瑛淡淡地睇了妹妹一眼。

  白璐笑嘻嘻地走進房裡。「只剩下半個月,姊姊就會繼任為巫女了,有什麼我可以幫得上忙的嗎?」

  因為娘已經過世四個月了,不能再拖下去,必須讓下一任巫女繼任,這已經是白家的傳統,所以舅舅他們便挑了個好日子,選在下個月初五來舉行儀式。

  「巫女不過是個頭銜,沒什麼好大驚小怪的。」白瑛一臉不以為意。

  「可是……」白璐才要開口解釋巫女對白家的重要性,眼角無意間瞥見被人隨意放在桌案上的紫色香囊時,表情轉為驚訝,本能地伸手去拿,就因為八歲那一年,母親病倒了,所以她曾經偷偷地把它從祠堂拿出來,好向應龍大人求雨,自然也就認得它了。

  「這東西為什麼放在這兒?」她小心地捧在手上問。

  白瑛不在乎地看了一眼。「那是娘在臨終之前交給我,就一直擱在那兒,忘了拿回祠堂放了。」

  「姊姊怎麼可以忘了?這裡面放的是應龍大人的鱗片,是很要緊的東西,不能亂丟。」白璐有些不高興姊姊這麼輕忽大意。「萬一不見了怎麼辦?」

  「腰身這裡裁得不太順,另外肩膀也縫得不夠好,記得幫我跟師傅說一聲,一定要快點改好……」白瑛試穿之後,又跟婢女交代了幾句,便換回原來的襦裙。「好了,你先下去吧。」

  婢女抱著要修改的衣裙,福身退下了。

  「姊姊!」見白瑛一副無所謂的樣子,白璐難得這麼生氣。

  「你怎麼跟娘一樣都相信這世上真有應龍的存在?」白瑛悻悻然地瞪了她一眼,逕自倒了杯剛沏好的茶水來喝。「祖先雖然是這麼說過,不過都已經三百年了,也沒人真的見過應龍,連娘也沒有——」

  白璐急急地插嘴。「是真的有應龍大人!」

  「那麼你叫他出來讓我瞧上一眼,沒親眼看到的東西,我可是一點都不相信。」白瑛啜了一口茶水。「我只相信自己眼睛看得到的。」

  「自己眼睛看得到的?」白璐在口中重複。

  「沒錯!譬如權勢、地位和財富,這些榮華富貴才是我看得到的東西,也是我真正想要的……」白瑛態度倨傲地說。「只要成為巫女,別人不會因為你是個女子,敢在你面前無禮,更不用說還得敬重三分,最重要的一點就是巫女可以招贅,不必跟一般女子一樣,終生得看丈夫的臉色過日子,就算丈夫想要納幾個小妾進門伺候,也不能吭氣,否則就會被扣上善妒這個帽子了。」

  「可是……不一定會那樣……」看著比自己貌美又聰明能幹的親姊姊,白璐發現自己真的一點都不瞭解她,覺得好陌生。

  白瑛斜睨妹妹的眼神像是在取笑她的無知。「只要招了夫婿進門,他就得聽我的話,要我反過來聽男人的命令,我可忍受不了那種事,所以才會希望娘把巫女的位置傳給我。」

  「但是應龍大人是真的存在,八年前北方發生旱災,後來就是應龍大人去施的雨,這是真的,我沒有騙你……」如果姊姊能夠看見應龍大人,說不定就會相信了,白璐心裡這麼想。

  她往上翻了一個白眼。「那不過是湊巧,剛好就下雨了,跟你口中的應龍大人一點關係也沒有。」

  白璐看著小心翼翼捧在掌心的紫色香囊。「應龍大人要是聽到姊姊這麼說,一定會很失望的。」

  「我懶得再跟你爭這種無聊的事,總之巫女的位置是我來繼承,相不相信也是我的事。」白瑛擺了擺手。「你就幫我把東西拿去祠堂放好了。」

  「好。」白璐自然願意擔起這個任務。

  白璐很謹慎地捧著紫色香囊,往祠堂的方向走。

  「姊姊就要成為巫女了,可是她卻不相信真的有應龍大人……這件事還是別讓應龍大人知道,否則他會難過的……」她自言自語地說。

  在屋簷上聽到姊妹倆對話的敖浪,不由得在心中冷嗤——

  傻丫頭,別人相不相信,我可是一點都不在意,只要你相信就夠了。

  敖浪只在意白璐的想法。

  當敖浪尾隨著來到供奉著自己畫像的祠堂內,看著白璐輕手輕腳地將紫色香囊放置在神案上的器皿中,就怕傷了裡頭的鱗片,那慎重的態度,讓他的嘴角不禁泛起淡淡笑意。

  「這畫是誰繪的?一點都不威風,根本不像我。」他出聲說。

  白璐嚇了一大跳,轉過身見到敖浪,有些心虛地問:「你……你來多久了?」

  「剛到。」敖浪撒了點小謊。

  她籲了口氣,幸好沒讓他聽見姊姊說的話。

  「我可比這幅畫上的應龍神氣多了。」他不太滿意地瞪著畫像說。

  「聽我娘說祖先留下的畫曾經不小心被燒燬過,所以這兩、三百年來又陸陸續續地找了畫師重畫過幾幅,也就愈來愈沒有原本的感覺了。」白璐眼波流轉地笑了笑。「自然是本人最英俊好看了。」

  「這還用說。」敖浪面上微紅,撇開英挺的臉龐,不想讓她瞧見。

  「原來應龍大人也會害羞。」她捂唇笑說。

  「我什麼時候害羞了?」他狠狠地瞪著她。

  「剛剛臉紅的時候。」白璐愈笑愈大聲,馬上轉身跑出祠堂。

  「看我吃了你!」敖浪有些惱羞成怒,變回了應龍模樣,還張大嘴巴,作勢要將她一口咬下去。

  白璐突然不跑了,轉過嬌軀,笑睇著眼前這只帶翼的應龍,巨大的體型站起來可比屋簷還要高,她不怕敖浪會真的吃了自己,反倒舉高小手,摸著他的下顎,表情無比地憐惜。

  這個溫柔的動作讓敖浪一怔,也像是被催眠般,就這麼慢慢地趴在地上,由著她撫摸,那馴服的模樣就像是被豢養的寵物。

  「我這輩子都不嫁,會一直陪著應龍大人的……」白璐許下諾言,在自己有生之年,都會跟他在一起。

  敖浪深深地、深深地看著她,發現自己說不出話來。

  可是他的心又好疼,不過這種疼是感動……也是開心……還有一種連自己都不瞭解的感情,那究竟是什麼?

  「就算這世上所有的人都不相信你是存在的,但是我相信,因為應龍大人就在我的面前。」她柔柔地說。

  他緩緩地閉上眼皮,享受著這溫暖的撫摸,胸口也被情感給脹滿了。

  白璐收回了小手。「姊姊……她下個月就要正式成為巫女了,以後若得要跟應龍大人求雨,可別不理她了。」

  「你真的不想當?」敖浪掀開眼皮,定定地看著她,想知道白璐內心裡真正的想法。

  她垂下眼簾說:「我不想跟姊姊爭,那會壞了姊妹之間的感情。」原本的確是沒想過要當的,可是方才聽了姊姊那一席話之後,有些動搖了,不過眼看下個月初五就要到了,說什麼都太遲。

  這話的意思是白璐其實也有意願,只是礙於彼此是親姊妹才不得不放棄了。

  「就為了這個原因?」

  「我想娘也不希望見到我和姊姊為了這事吵架。」她淡淡地說。

  「我明白了。」對敖浪來說,白璐才是他中意的人選。

  「謝謝。」以為敖浪是答應她的要求,她綻開燦爛的笑靨。

  「我願意為你做任何事。」敖浪癡癡地看著她。

  「這句話聽起來太沈重了,不管什麼事,要是真的不行,你一定要跟我說,不要太勉強。」白璐叮嚀地說。

  「嗯。」他模稜兩可地答應了。

  不需要白璐去跟她的姊姊爭,只要她的姊姊主動放棄就好了。

  這太簡單了。

  ★★★

  隔天一早——

  敖浪走進了白瑛的寢房,端著用過的碗筷出去的婢女剛好從他身邊經過,沒有人看到他,自然也包括白璐的姊姊了。

  「一個無知的凡人,自然看不到我了。」敖浪嗤之以鼻地說。

  只見白瑛拿出一隻木盒,在燭火下打開蓋子,裡頭裝滿了這些年來收藏的玉鐲子、珍珠、瑪瑙,這些都是她討好那些大官的夫人所送的,每當房裡沒人的時候,就會拿出來把玩一番。

  「只有這些看得到的東西才是真的,什麼應龍?那不過是傳說中的東西,又沒人見過,真是有夠笨的,居然會相信那種事……」白瑛嬌啐地說。

  在她身旁的敖浪扯了下嘴角。「哼!愚蠢的人是你。」

  待白瑛把玩夠了,又把木盒子放回床底下,才轉過身,敖浪手指一比,將她定在原地。

  「……既然你喜歡的是權勢和地位,那麼嫁進那些有錢有勢的人家應該最適合你,也不會吃虧,而你妹妹白璐相信我的存在,可比你有資格當巫女,所以現在就去告訴她,說你不想當巫女了,想要早一點嫁出去。」說完,敖浪又一個彈指,讓白瑛像是失了神般,直直地步出房外。

  這樣就行了,他也跟著穿牆而出,掠向半空中,俯睇著下頭的動靜。

  「……你對她做了什麼?」一個少年般的嗓音不期然地迸出。

  就見一名外表看來只有十二、三歲模樣,卻有頭白髮的少年出現在敖浪身前,怒氣沖沖地質問他。

  「族長不是在閉關修煉?」敖浪見到對方來到,眉頭也跟著攢緊,知道他必定會阻止自己想做的事。

  敖洌瞪視著他。「我再不出關,你就要闖下大禍了,任意操縱凡人的想法,改變他們的命運,這是不被允許的,別以為我看不出你在她身上施了法術。」

  「那又如何?」他一點都不在乎。

  「敖浪,這是犯了天規,難道你不想回到天上去了嗎?」敖洌差點氣炸了。「咱們已經等了一千多年,就快成功了,不要在這緊要關頭節外生枝。」

  敖浪兩眼還是緊緊盯著底下的白瑛,也要防止族長壞了他的計劃。「我不在乎多等個幾百年,甚至回不了天上。」

  「你到底是怎麼了?」他大吼一聲。「平時就算再怎麼任性妄為,也不至於如此失去理智……」

  「我知道自己在做什麼。」敖浪冷冷地回道。

  敖洌根本無法和他溝通,於是決定先看看是怎麼回事再說。

  就見白瑛已經來到妹妹居住的院落,而見到姊姊居然會主動來找她,白璐有些意外,也相當高興。

  「姊姊請坐,來找我有事嗎?」她笑問。

  白瑛臉上原本沒什麼表情,不過在見到妹妹後,突然衝著她直笑,讓白璐有些受寵若驚。「昨天晚上我想了一夜,突然不想當巫女了,當巫女又有什麼好處?要是真的發生了乾旱,上天又不肯下雨,還得去對著看不見的應龍求雨,光用想的就覺得好笑……」

  「可是真的有應龍大人,姊姊不要不相信……」白璐心急地說。「我……我去求應龍大人,看能不能讓姊姊看到他……」

  白瑛笑睨妹妹一眼。「我才不想看到什麼應龍,只想嫁個有權勢的丈夫,享有一輩子的榮華富貴,所以巫女還是由你來當,我這就去跟舅母說。」

  「姊姊……等我一下……」白璐被姊姊前後不一的說法和態度給搞糊塗了。「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雖然一頭霧水,她還是趕緊追上去,跟著姊姊一塊兒去見舅母,而這個決定來得太突然,也讓白家亂成一團。

  「……這個白家就是以前你跟我提過,曾經救過你,還贈予對方應龍鱗片的那個白家後代?」敖洌花了一點時間才回想起三百年前的那段往事。「記得你也說過為了報恩,只要他們向你求雨,你一定會實踐諾言。」

  「就是那個白家。」敖浪口中回答著,不過目光則穿過了屋簷,落在此時一臉納悶不解的白璐身上,只關心她一個。

  「當時我就嚴正地警告過你,上天沒有派雨師到凡間來降雨,必有祂的用意,咱們不去干涉……」他又重申一遍。「看來你也沒把我的話聽進去,還明知故犯,玉帝到現在沒有責罰,或許就是念在你曾經是他最疼愛的應龍。」

  「那對姊妹呢?」看著敖浪聽若罔聞的表情,敖洌一個頭兩個大了。

  「我會自己處理,族長還是回去繼續修煉吧。」敖浪可不想有個人在耳邊不停地嘮叨囉嗦。

  敖洌聽他直趕自己走,愈覺得不妙。「你是為了姊姊還是妹妹才這麼做?看你一直盯著妹妹,難道真是為了她?」

  沒空回答族長的問題,敖浪只顧著下頭的狀況,只見白瑛堅持不當巫女,還要讓給妹妹白璐,更主動請舅母盡快幫她選一門親事好嫁了。

  「姊姊真的不想當?」白璐沒想到才過了一晚,會有這麼大的變化。

  白瑛口氣十分堅定地說:「當然是真的,還要請舅母幫我跟舅舅說一聲,對方一定要是官家少爺,家族在朝中更要有勢力,這樣才算得上門當戶對,不過我只想當正室,不做小的,這就是我的條件。」

  「呃……好……等你舅舅回來就跟他說……」舅母愣愣地應道。

  「那就麻煩舅母了。」說完,白瑛轉身便走了。

  舅母小聲地問著身旁的外甥女。「你姊姊……她到底是怎麼了?不想當巫女就算了,還這麼急著要嫁人。」

  「我也不知道。」白璐也想不通其中的原因。

  眼看目的達到了,敖浪勾起一邊的嘴角,這才覷向身旁的族長,冷傲地笑了笑。「我並沒有傷害到任何人,只不過稍稍改變了下她們的命運,若玉帝真的要責罰,儘管來就是了,我可不怕。」

  「你……」敖洌為之氣結。

  敖浪的視線又隨著白璐的腳步而移動了。

  「經過這麼長久的歲月,有哪個凡人讓你這麼用盡心機,這麼重視過?敖浪,別對凡人動了心,甚至……」敖洌忽然有一種不好的預感。

  他一臉莫名地問:「甚至什麼?」

  「沒什麼。」敖洌不想說出口,就怕真讓自己說中了。「你就不能少讓我操一點心嗎?」

  對於他的憤慨,敖浪還是無動於衷。「我可不需要你來操心,免得頭髮更白了,到時全怪到我頭上來。」

  敖洌像是被踩到了痛腳,暴跳如雷地吼道:「我就是喜歡白頭髮!」

第4章(2)

  沒去理會族長火冒三丈的模樣,敖浪的心思全放在白璐的身上。

  待敖浪靜靜地跟在白璐身後,見她一個人站在院子裡想事情,這才假裝什麼都不知道,出聲問道:「剛剛上哪兒去了?」

  白璐覷見他高大的身影就在眼前,馬上綻開嬌美的笑顏,朝他走去。「剛剛去了舅母那兒,我也不知道姊姊到底是怎麼了,突然又說不當巫女,想要嫁人了,這麼一來就得由我來當……我應該高興嗎?」她到現在還沒有一點真實感。

  「如果換你來當,我就頭疼了。」敖浪有點傷腦筋地說。

  她噘高小嘴。「為什麼會頭疼?」

  「萬一下回你要跟我求雨,我想不答應都不行。」他苦惱地說。

  聞言,白璐噗哧一笑。「那是當然了,要是應龍大人不答應,我就真的不再陪你說話聊天解悶,還有賞月了。」

  敖浪瞇起炯眸。「這是威脅?」

  「嗯哼,沒有錯。」她得意地笑說。

  他佯怒地瞪眼道:「別以為這種威脅每次都管用。」

  「那麼這次成功了嗎?」白璐巧笑倩兮地問道。

  「哼!」敖浪打鼻孔哼氣。

  白璐知道她贏了。「我可不能老是被你威脅,總算扳回一城了。」

  見眼前的小臉堆滿了笑意,自從白璐的母親過世之後,已經很久沒見她這麼開心了,敖浪心裡也跟著高興。

  「我就讓你一次。」他的心也在不知不覺中隨著白璐的喜怒哀樂而起伏。

  她笑了出來,趕緊用手掩嘴,免得敖浪又惱羞成怒了。

  在半空中觀察兩人一舉一動的敖洌,少年般的臉孔露出身為族長的嚴厲表情,在親眼目睹敖浪被凡人的情緒深深地影響,這可是犯了修煉的大忌……他突然想到當年玉帝曾經提過,敖浪將會有個劫數,難道已經來了嗎?

  敖洌在口中低喃著:「敖浪,你知道自己在做什麼嗎?」

  要如何阻止?

  過去總以為依敖浪目中無人的高傲個性,絕不會跟這些凡人有所牽扯,現在知道大錯特錯了,敖洌後悔自己沒有早點發覺。

  如今該問的是,現在阻止還來得及嗎?

  ★★★

  初五這一天到了。

  吉時一到,白璐有些緊張地走進了祠堂,只見她頭上梳著高髻,還插著象徵尊貴圓滿的牡丹花,身上則是件紫色交領寬袖長袍,接著朝供奉在神桌上的應龍畫像上香膜拜,而在兩旁觀禮的除了白家人之外,年邁的皇帝也命了幾位大臣前來,表達虔誠之意。

  繼任的儀式很簡單,不到一個時辰就結束了。

  白璐的舅舅和大表哥連忙請幾位朝中的同僚到廳裡喝茶,二表哥和二表嫂則招呼著其他親戚,舅母以及大表嫂,還有才剛談好一門親事的姊姊,依白家在朝中的地位,不少人爭著要結為親家,更不怕沒有適合的對象,便由她們負責款待幾位女眷,最後只剩下她一個人留在祠堂。

  直到最後一個婢女收拾好東西出去,白璐才拿起放在神案上供奉的紫色香囊,因為裡頭放的是敖浪身上的鱗片,讓她更為珍視愛惜。

  「應龍大人……」她將紫色香囊貼在心口上喚道。

  沒過多久,敖浪拍著雙翼,應白璐的召喚而來。

  當敖浪又化為人形,走進祠堂內,望向宛如一朵盛開的牡丹、對自己盈盈一笑的白璐,他的胸口像被重物狠狠地撞了一下,無法轉開目光。

  「你看什麼?」白璐羞赧地問。

  敖浪輕咳一聲。「這樣打扮起來還可以看。」

  「什麼叫可以看?」她一臉嗔惱,多希望在自己喜歡的人眼裡,是與眾不同的。「連誇我漂亮的話也不肯說,真是小氣。」

  他有些彆扭地說:「好吧,是、是很好看。」

  「謝謝。」白璐噗哧一笑,知道對不擅於說好聽話的敖浪來說,這句話已經是最大的讚美了。

  「隨時把它帶在身上,這樣我就能知道你在哪裡,想要見我時,只要呼喚一聲,我會立刻趕來。」敖浪接過她手上的紫色香囊,將綁在香囊上頭的紅線掛在白璐的脖子上,看著她身上帶著自己的鱗片,那種滿足感,也填滿了他的心。

  白璐記住他的話,將掛在胸口上的香囊收進衣襟內,熨貼著自己的肌膚。「我保證不會弄丟它的……現在姊姊的婚事已經談定,再過幾個月就要出嫁,而娘也不在了,我可以花更多的時間來陪伴應龍大人,也會很努力地活到一百歲,這樣就能陪你久一點……呵呵,只不過到時我已經變成一個白髮老太婆,連路都走不動了,可要應龍大人來背我……」

  不等她說完,敖浪炯亮的黑眸浮起了層水霧。「我一定會背你,不管到哪裡,我都願意背你去。」

  「我也不會招贅,因為我還有兩個表哥,他們以後若是生了女兒,也可以由她們來接這個巫女的位置。」白璐柔柔地笑說。

  敖浪喉頭一梗,卻故意要跟她唱反調。「要是沒有女兒呢?」

  「那麼……總會有孫女吧,我可是要活到一百歲,一定可以等到表哥們的孫女出生……所以就算我不招夫婿進門也沒關係……」她小臉一整,吸了吸氣。「只要我活著一天,就會陪著你,不會讓你寂寞……」

  「如果你能一直活著呢?只要不會死,就能永遠陪在我身邊……」敖浪心中已經有了決定,打算這幾天開始進行。

  「那我不就成了妖怪?」白璐不禁失笑,並沒有把他的話當真了。「我才不要當妖怪,所以咱們現在就約定好,等我死了,要是又投胎轉世,你一定要來找我,或許我還能看得見你,這麼一來,咱們又可以在一起了。」

  「嗯。」敖浪模糊地回了一聲。

  一旦投胎轉世之後,也會跟著忘了前世的事,更會忘了他,想到白璐不再記得自己,忘了與他共度的歲月,敖浪的心臟像被刀子剖割似的,這樣的痛楚讓他幾乎忍不住想要發出哀號。

  白璐見他臉色陡地蒼白,忙不叠地問:「應龍大人怎麼了?」

  「我的心……好痛……」他閉眼說道。

  她一臉著急地問:「受傷了嗎?」

  「不是……只是想到……你也會有死去的一天……我……」敖浪無法明確地說出心中的感受。「我沒辦法忍受……為什麼會這麼的痛?」

  「那是因為應龍大人……喜歡我嗎?」白璐嬌怯地問。

  「喜歡……那是什麼?」敖浪有些怔忡。

  「喜歡就是喜歡……喜歡一個人,就會想要一直對他好,會心疼他,更會想要時時待在他身邊,希望他眼裡只有自己……」她道出自己的想法。「就像我……喜歡應龍大人,為了應龍大人,就算以後舅舅他們要我招贅,我也不答應。」

  直到此刻,白璐在明顯地感受到敖浪對自己的感情之後,才羞澀地吐露女兒家的心事,想要讓他知曉。

  愣愣地聽著白璐的話,這一刻,敖浪才稍稍開了竅。

  那麼自己也是同樣喜歡白璐,想要一直對她好、想要跟她在一起,生生世世都不分開,敖浪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原來他一直想不透的,脹滿自己胸口的那份感情是什麼,原來就是……喜歡。

  「對……我喜歡你……一直都很喜歡……」敖浪完全懂了、明白了,什麼都想通了。「就因為太喜歡了,心才會痛……」

  白璐小臉更紅了。「要是太痛了也不好。」

  「沒關係,痛一點才好……因為我想要記住這種感覺……」他猛地用力抱住白璐,將懷中的嬌軀緊緊地嵌在自己身上,急切地低喊:「我不想忘了……得要牢牢地記住……」

  她有些羞窘地說:「你……先放開我……」

  「不放!」敖浪吼道。

  「在咱們這兒,這樣抱住還沒出嫁的姑娘,可是要負責的。」白璐知道他不懂,只好把話說白了。

  「我負責就是了!」敖浪就是不肯放。

  「你知道怎麼負責嗎?」她一臉羞答答。「就是要做一輩子的夫妻,不能再喜歡別的姑娘。」

  他粗聲吼道:「做夫妻就做夫妻,除了你,我可是誰也看不上。」

  白璐心中一喜,笑得甜滋滋的。「這可是應龍大人自己說的,不許騙我,將來又去喜歡別的姑娘了……」

  「叫我敖浪,這是玉帝幫我取的名。」就因為想要獨佔,所以連名字都願意告訴她。「應龍可不只有我一個,誰知道你在叫誰?」

  「敖……敖浪。」白璐羞答答地喚道。

  敖浪深深地吸了口氣,讓盈滿胸口的感情流向全身。「以後就用這個名字召喚我,只有你才能這麼喚……」

  「好。」她頷首。

  「既然知道我喜歡你,那麼我更是要天天來找你,從早到晚都要待在你身邊,不準嫌我煩。」敖浪確定自己的心意之後,佔有慾也更強了。

  白璐抿唇一笑。「嗯,保證不會嫌你煩。」

  「還有不許跟其他男人說話。」他可不想又冒出一個「大銓哥」。

  她噗哧笑出聲。「那麼我舅舅和兩位表哥,還有府裡的奴才怎麼辦?」

  「他們……不算。」敖浪稍稍通融。「外頭的男人就不行。」

  「我知道了。」白璐憋著笑說。

  敖浪橫她一眼。「不準笑!」

  「是,我不笑……」她用手心摀住唇。

  「更不準你對別的男人笑。」敖浪醋意很重地警告。

  「難道要我見了人就臭著一張臉嗎?」白璐有些哭笑不得。

  「沒錯,你只能對我笑。」他哼道。

  「……好,我知道了。」白璐雖然很想笑,不過又覺得好甜蜜。「我不會對其他男人亂笑的。」

  「這還差不多。」敖浪才稍微滿意些。

  「我還得去跟前來觀禮的賓客及一些親戚道謝,舅舅說這是該有的禮數,聽說有幾個親戚會住下來幾天,得要盡盡地主之誼,多陪陪他們,所以過幾天你再來找我。」她說明原委。

  只要白璐不是不想陪他就好,這時敖浪也想起了自己同樣有件事要辦。「呃……這樣也好,因為最近族長盯我盯得很緊,要我閉關修煉,可能暫時沒辦法來見你……」他不得不撒下謊言。

  「要很久嗎?」白璐想到會有一陣子見不到他,已經開始思念了。

  「不會太久的,我保證。」他許諾。

  「好。」不管多久她都會等下去。

  敖浪又擁緊她,下定決心非拿到仙藥不可。



引言 使用道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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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子 | 2012-5-12 14:14:03

第5章(1)

  已經數不清是第幾次從天上摔下來,敖浪躺在地上申吟,不過才一會兒工夫又爬了起來,他不想放棄,也不能放棄。

  他要再試一次!

  為了白璐,也為了他們的將來,他必須拿到能讓凡人長生不老的仙藥,可是跟天庭之間彷彿有一道無形的牆,就是不讓敖浪越界一步,任憑他用盡各種方法,還是無計可施。

  敖浪瞪視著上天,發出了憤懣又挫折的怒吼。

  為什麼?既然他是玉帝最喜歡的應龍,難道就不能縱容一次,為什麼要這麼殘忍無情,還要他經過修煉才回得了天上?

  他又想起在一千多年前,也是這樣求過玉帝,可是玉帝執意不肯通融,要他再修煉兩千年,就因為在這段期間自己將會遭逢劫數,到時就要看他如何選擇,敖浪怎麼也想不通那是什麼意思,現在的他只想快點拿到仙藥,讓白璐可以長生不老,他只有這小小的願望。

  為什麼玉帝就是不肯成全他?

  所有的不滿和憤怒,在敖浪的胸口整個爆開了,他大吼、他咆哮,直到連飛的力氣都沒有,才傷痕纍纍地回到了山上。

  「你這幾天為什麼身上老是帶著傷?到底是去做什麼了?」敖洌這陣子也是煩得無法靜心修煉,見到他這副慘狀,忍不住開口問。

  敖浪吃疼地悶哼一聲。「要怎麼做才能回到天庭?」

  「自然是修煉,等到神力能夠完全恢復……」

  「我等不了那麼久!」敖浪陰鬱地打斷他的話,焦躁的情緒就像根緊繃的弦,隨時會斷掉。「我只想要馬上、想要盡快回去……告訴我到底要用什麼辦法才可以……求你告訴我……」

  敖洌聽到高傲如他,居然連「求」這個字都說出來了,心中大為震驚。「你這些傷就是想要飛回天上,結果卻摔下來?你上回不是才跟我說不在乎多等幾百年,甚至再也回不去,怎麼會突然改變主意了?又是為了什麼?」

  他不肯說出實情。「我只想知道方法!」

  「難不成又是為了她?」敖洌不需要指名道姓,相信敖浪也聽得懂。「凡人的壽命不過區區五、六十年,對咱們來說,只是一眨眼的工夫,不要花太多心思在他們身上……」

  敖浪嘶啞地大吼:「就是因為白璐的壽命太短暫了,我才想要……」他及時把後頭的話吞回去。

  「才想要怎麼樣?」敖洌年少的臉孔多了凝重和嚴厲。「想要回天庭偷仙藥?你瘋了是不是?」

  他咬緊了下顎,幾乎要把牙齒給繃斷了。「我只要她活著,只要白璐永遠留在我身邊,其他的事我都不在乎!」

  敖洌也對他咆哮起來。「你能不能冷靜一點?現在看來,那個叫白璐的姑娘或許就是玉帝口中的劫數,你必須躲開她……」

  「我辦不到……我不能沒有白璐,就算她真的是我的劫數,我也不要失去她,活著只剩下寂寞……那太痛苦了……」敖浪抱著自己的頭顱吶喊。「我可以放棄一切,放棄所有的神力……只求跟她在一起……」

  「你以為可以瞞得了玉帝嗎?咱們在凡間的一舉一動,你以為玉帝都不知情?」敖洌心裡更不安了,就怕敖浪這麼不顧一切的行為會害死他自己。「只要你能熬過這個劫數,修煉滿兩千年之後就能回到天上……」

  「我不在乎什麼劫數!」他恨玉帝的無情,難道過去在天庭陪伴玉帝的那些歲月,不足以抵過這小小的願望嗎?敖浪也只想得到一顆仙藥而已。

  聞言,敖洌氣到一頭白髮都豎了起來。「連那個叫白璐的姑娘你也不在乎嗎?要是我把你想做的事告訴她,我倒想聽聽看她會怎麼說。」

  「敖洌!」敖浪怒極地直呼族長的名字。

  「你怕什麼?怕她會阻止你?」敖洌反問。

  「你敢去找她,別怪我不客氣。」敖浪炯目赤紅地瞪著他。

  「看看你現在的樣子……為了一個凡人就快迷失心智,你醒一醒,想想以前和玉帝在一起的日子,你可是他最鍾愛的應龍,也總要你待在他身邊,玉帝一定正等著你回去。」敖洌希望這麼說有用。

  「玉帝並不缺陪伴的人,可是白璐只有我,而我也只有她……」敖浪必須做出一個選擇。

  說到這兒,敖浪也因為太過疲倦,不知不覺地趴在地上睡著了。

  「已經無法阻止了嗎?」敖洌歎息地喃道。

  他又擡頭望向蔚藍的晴空,多希望上天能給自己一個明示,當年玉帝也要自己留下,就是為了幫敖浪度過這一關,可是敖洌真的不知道還能怎麼做。

  等了半天,還是得不到半點訊息,敖洌決定去找那個叫白璐的姑娘,只要對她動之以情,比他說破了嘴來得有用。

  很快地,敖洌來到白府,找到在寢房內做著女紅的白璐。

  「唉……」白璐忽爾歎了口氣,拉出熨貼在胸前的紫色香囊,只能賭物思人。「敖浪這會兒應該正在專心修煉,雖然真的好想見到他,不過我要忍耐才行……不能去吵他……」

  聽她這麼說著,敖洌又無奈地歎了口氣。「你這樣會害了他知不知道?」說著,便朝白璐施了個法術。「喂!」

  白璐被這突然冒出來的聲音給嚇了一大跳,整個人從凳子上驚跳起來,然後瞪著眼前的白髮少年。「你……你……是怎麼進來的?」

  「直接穿門進來的。」敖洌睨了下她驚愕的表情。「放心好了,我不是妖怪,我是應龍一族的族長。」

  聞言,白璐才回過神來。「你……就是敖浪提過的那個族長?可是……你看起來年紀好小……」

  「我的年紀比你想的大多了!」他吼了一聲。「算了,這個不重要,我之所以會現身,是有事要拜託你,請你讓敖浪專心修煉,不要再讓他把心放在你身上,這樣對他沒有好處。」

  她有些納悶地說:「可是敖浪才跟我說他要閉關修煉,暫時不能來看我……」

  「他是騙你的!」敖洌白她一眼。「其實這陣子他都在……」

  說到這兒,一股神力接近自己,敖洌來不及把話說完,馬上恢復原形,竄上半空中,和同樣是應龍姿態的敖浪在空中纏鬥起來。

  「我說過不準你來找她!」敖浪怒瞠雙目,還好有點放心不下,才來看一下,結果敖洌真的來了。

  敖洌也施展神力,還以顏色,誰也沒有手下留情。

  心生一計,敖浪一面跟他打著,一面將敖洌誘往他們居住的深山。

  「玉帝是真的很希望你能度過這個劫數……敖浪,快點離開這個叫白璐的姑娘吧……」敖洌沒有察覺到他的企圖,不停地朝失去理性的敖浪大聲高喊:「不要再執迷不悟了,要是過不了這一關,就真的回不去了……」

  「呃……」冷不防地,敖浪佯裝體力不支,身軀往下掉。

  「敖浪!」他馬上關心地趨前查看。

  趁這個當口,敖浪使出全力將敖洌打進他們用來閉關修煉的洞穴中,並在四周設下結界,讓他出不來。

  「你做什麼?」敖洌企圖衝破結界。

  他在外頭冷冷地望著。「就算回不去也無所謂,我只要白璐就好,誰也不許來壞了我的事。」

  敖洌不停地嘗試去打開結界。「敖浪,不要一錯再錯……」

  「別白費力氣了,我設下的結界在應龍一族中算是最強的,就算是老族長還在,一時半刻也打不開,更別說是你了。」敖浪丟下這句話,就蜷縮在洞穴外頭,不再理他。

  就算能回到天上,白璐也不會在那裡,回去做什麼呢?敖浪閉上眼皮,好盡快把傷養好,心裡不禁這麼想。

  有白璐在的地方,才是他應該待的。

  ★★★

  節氣進入小暑,白家正忙著辦喜事。

  白璐因為姊姊再過十天就要出嫁,心中有著祝福也有許多不捨,卻也在這時傳來年事已高的皇帝駕崩的消息。

  「昨晚一聽到消息,你舅舅和大表哥就趕著進宮去了,到現在都還沒回來,真是太突然了……」舅母也不禁心生感慨。「只是這麼一來,瑛兒的婚禮也不便辦得太過熱鬧,得低調一點,畢竟咱們和親家都在朝為官,還是別做出讓人會在背後說三道四的事比較好。」

  「姊姊她怎麼說?」想到這陣子和姊姊的感情變得比以前好,還有姊姊也處處關心自己,白璐真的好高興。

  舅母啜了口茶。「瑛兒說她也能夠體諒,就照你舅舅的意思去做。」

  「我這就去看姊姊。」白璐知道每一個姑娘家都希望能夠風風光光地嫁進婆家,所以想去安慰她。

  待白璐走在廊下,無意間往已經漸漸昏暗的天際望了一眼,正好瞧見全身泛著銀光的敖浪掠過屋簷上方,趕緊回自己居住的院落。

  「敖浪!」白璐覺得距離上回見到他,彷彿是好幾年前的事了。「你不是說要閉關修煉,還以為要好久才見得到。」

  張臂接住飛奔過來的嬌軀,敖浪將她抱得緊緊的,真想永遠都不放手。「這是不是表示你很想念我?」

  「這是當然了……」她害羞地承認,想要仔細看看他。「你的臉色不太好,怎麼了?生病了嗎?」

  敖浪低哼一聲。「我是神獸,才不會生病。」

  「說得也是……對了!你的族長曾經來找過我,可是話才說到一半就走了,我都還來不及問清楚到底是怎麼回事。」這件事一直擱在白璐心裡,怎麼也放心不下。「他說你騙我,到底騙我什麼?」

  他想到還困在結界中的族長,找個了藉口搪塞。「他的意思是說我騙你要專心修煉,其實根本就靜不下心來,所以他很不高興,想要你來勸勸我。」

  「原來是這樣,我想他也是為了你好。」白璐溫言地說。

  他哼了哼,不喜歡白璐為其他男人說話。「進屋裡再說吧。」

  「嗯。」她甜甜一笑。「原本要去找姊姊的,她再十天就要出嫁了,真的好捨不得,難得我和她感情變得這麼好,沒想到這麼快就要分開了。」

  見她笑得這麼開心,敖浪也跟著開心。

  原本想等白璐的姊姊出嫁之後,就可以解開施加的法術,不過見她這麼高興,敖浪決定維持現狀。

  「……不過姊姊的婆家也是在京城,想見還是見得到的。」白璐也是這麼安慰自己。

  「二小姐,你在做什麼?」婢女正好端了晚膳過來,就見主子一個人在院子裡有說有笑的,不禁困惑地問。

  白璐連忙摀住小口,因為一時太高興了,忘了留意附近有沒有人在。「呃……沒有,我在自言自語……我還不餓,先擱在房裡就好,不需要伺候了。」

  「是。」婢女便將晚膳端進了房內,不疑有他的退下了。

  她籲了口氣。「以後得小心點才行,不然其他人都瞧不見你,看我一個人自言自語,又比手畫腳的,會以為我中了邪。」

  「有我在,哪只不知死活的邪魔妖怪敢接近你,先嘗嘗我的拳頭有多硬,只要一拳,就可以打死它們。」敖浪嗤哼地說。

  聞言,白璐噗哧笑了。「我當然相信你會保護我了……這會兒我還不餓,咱們去等月亮出來吧。」

  敖浪因她臉上盈滿的笑意,繃緊的臉部線條也跟著柔和下來。「嗯。」不管白璐說什麼,他都會聽。

  雖然「喜歡」會讓他變得不再像過去那樣威風神氣、高傲狂妄,可是敖浪卻不在乎,只要白璐心裡只有他一個就夠了。

  待他們又來到山頂上,月亮也正好爬上了天,月光照在兩人成雙的影子上,更不會再有寂寞。

  聽見被困在洞穴內的敖洌依舊試圖要衝破結界,還不停地吼著自己的名,為了以防萬一,敖浪又在兩人四周加了一道結界,好隔絕外頭的聲音和干擾,不想有任何事來打攪他和白璐。

  白璐席地而坐,輕喚著身邊的男人:「敖浪……」

  「嗯?」敖浪拉回心思,偏首看她。

  「要是有另一個姑娘也跟我一樣看得見你,你也會帶她來賞月嗎?」她突然想這麼問。

  「明明就沒有。」敖浪怪異地看她一眼。

  「所以我才說假設如果有的話,你會帶她來嗎?」白璐也知道不該這麼小家子氣,不過總還是希望自己是獨一無二的。

  「明明就沒有的事,為什麼還要假設?」敖浪還是覺得這個問題問得很多餘,完全弄不明白重點在哪裡。

  白璐把臉蛋撇到另一頭,不想說話。

  「你……生氣了?」他這才警覺有異,幸好腦子還算靈光,懂得急轉彎。「如果假設真的有另一個姑娘看得見我,我……還是只會帶你來。」

  「為什麼?」她慢慢地把臉蛋轉回來。

  「誰教你小時候那麼膽小又愛哭,這樣威脅起來才好玩,可是你不但沒有跑去告訴家裡的大人,還一直陪著我……」敖浪希望自己沒有說錯話,可不想又惹白璐生氣。「漸漸地我也就愈來愈無法忍受一個人看著月亮,害怕那樣的孤獨和空虛……是你讓我不再恐懼。」

  「真的嗎?」白璐聽他終於承認自己的寂寞,願意和她分享心情,這樣的改變讓她覺得窩心。

  「當然。」敖浪只差沒指天為誓。

  「我也是一樣,無法想像再也見不到你的日子。」她羞澀地笑了笑,將螓首倚在敖浪的肩頭上。

  「嗯。」敖浪眼底流露出痛苦之色,回不了天庭,他就拿不到仙藥,也就無法讓白璐長生不老。

第5章(2)

  倚在他肩頭的白璐瞅見敖浪痛楚的神情,伸出小手,輕輕撫過那片臉龐。「不要這樣……我現在不是在你身邊嗎?」

  敖浪喉頭緊縮了下,本能地俯低俊首,含住那張吐出溫柔話語的小嘴,既粗魯又生澀地吮咬著。

  「嗯……」白璐原本想要拒絕,不過轉念又想,她這生只會有他一個男人,又何必在乎什麼矜持,便羞赧地迎上去。

  他喉頭發出一聲低吟,手掌跟著撫上已然凹凸有致的嬌軀。

  這樣狂猛的慾望,之前也曾經發生過一次,當時還不懂原因,但是敖浪現在終於明白了,那就是因為喜歡,他喜歡白璐,自然想要白璐屬於自己,完完全全的,不只是心,連身子也一樣。

  心裡這麼想,敖浪吻得更深,讓白璐不得不往後躺下,她也同時掀開眼簾,看著月光被覆在自己身上的高大身影給擋住了。

  「白璐……」敖浪嗄啞地喚著她。

  「什、什麼事?」白璐滿臉羞紅。

  「咱們做真正的夫妻吧……」他想要完全擁有她。

  她看不太清楚敖浪的表情,可是卻能瞧見在他眼底燃燒的火焰,是如此熾熱,讓白璐身子也跟著發軟。

  「好……」如果這麼做能讓敖浪安心,那麼她願意給他,何況她早就認定他是自己的丈夫。

  得到她的允許,敖浪不再忍耐,放肆地吻著她的眼、鼻、唇,嘴巴更隨著兩手解衣的動作往下移動。

  「嘶……我的背好疼……」白璐攢起眉心喃道。

  敖浪這才想到她躺在鋪滿小石子的地上,於是脫下身上的衣物,墊在白璐的嬌軀下頭,這才又繼續。

  從來不曾經歷過這樣的親暱,肌膚上的紅暈隨著敖浪的嘴巴蔓延全身,甚至連最私密的部位也不例外,白璐想要制止,身子卻早已化成了水,連一根手指頭都擡不起來,更別說開口說話了。

  「從現在起……你就是我的……」敖浪的嗓音因慾望而更為沙啞。

  白璐吐出嬌喘的小嘴再度被攫住了,還來不及回應他,身子便被徹底佔有,往後不再只屬於自己,也是這個男人的。

  雖然疼痛好像只有一下子,不過當她掀開眼皮,才發現剛剛昏倒了。

  「很痛嗎?」敖浪一臉擔憂地審視她的表情,因為事先並不清楚會有這樣的狀況發生。

  「還、還好……」她很靦腆地搖了下頭,感覺到他們還深深結合在一起,連說話都結巴了。

  「那我不要太用力……放輕一點……」他用手掌扶起白璐的纖背,免得待會兒又被小石子給刺疼了。

  白璐摟著他的脖子,隨著結合部位的深進淺出,臉蛋也愈來愈紅,連嬌喘都開始顫抖起來。

  「敖浪……我愛你……」他是她的丈夫,而她是他的妻子,夫妻能夠相愛是件多麼美好又幸福的事,白璐更加明白為什麼娘對爹總是念念不忘,不只因為是夫妻,而是因為彼此相愛。

  愛?他還沒有瞭解到這個字的意義,可是從白璐口中說出來,卻能讓敖浪立刻體會到那份深刻的情意。

  「我也是……」敖浪學到了「愛」這個字,它應該是比喜歡還要喜歡,可以為了對方而死的那種感情。

  他真的好愛好愛她……

  如果有一天白璐真的不在了,那麼他也無法獨活……

  敖浪更深地進入她,讓彼此更緊密地結合,讓白璐知道他有多愛她。

  這個晚上,他們在月亮的見證下,真正結為了夫妻。

  直到白璐蜷縮在他懷中睡著了,敖浪才拾起袍子,裹住她的身子。「我願意付出一切,只求不要和你分開……」

  活了這麼長久的歲月,一向狂妄自負的他,頭一回如此謙卑地乞求著。

  ★★★

  十天後,白瑛出嫁了。

  白璐目送迎親隊伍,以及乘坐在花轎內的姊姊前往她的夫家,心裡只有滿滿的祝福。

  「璐兒,你姊姊現在出嫁了,往後若想找個人說話,隨時可以來二表嫂這兒,不要跟我客氣。」二表嫂親熱地叮嚀。

  大表嫂也說:「咱們都是自己人,可不要太見外。」

  「我會的,謝謝兩位表嫂。」白璐漾開笑臉,乖巧地回道。

  「不過璐兒真的愈大愈標緻了,以前總覺得瑛兒漂亮,不過現在璐兒可是一點都不輸給姊姊。」大表嫂誇讚地說。

  二表嫂也附和幾句。「是啊,璐兒這會兒看來就像剛盛開的牡丹,就算是招贅,還怕會找不到好對像……」

  聽兩位表嫂這麼讚美,白璐不好意思地摸摸自己的臉蛋,雖然外表看不出來,但還是會有一點心虛。

  自從那天晚上將貞節給了敖浪,從小丫頭蛻變成了真正的女人,連自己都覺得不太一樣了。

  「不過太子繼承皇位之後,公公和相公似乎很擔心……」大表嫂已經換了個話題,和妯娌聊了起來。

  二表嫂點了下頭,很小聲地說:「我昨天才跟婆婆在聊,聽說太子才坐上龍椅,便在短短的十天之內下了好幾道聖旨,把一些他討厭的大臣都趕出京城,貶到其他地方擔任小官,甚至將許多曾經說過他壞話的官員,全都關進天牢等候處斬,婆婆很擔心公公和大伯也會是其中之一……」

  「我也是這麼擔心……」大表嫂心煩地歎道。

  白璐聆聽著兩位表嫂的對話,雖然不懂朝廷的事,不過也知道當皇帝的人不能這麼獨斷獨行。「這個新皇帝很壞嗎?」

  「噓!別太大聲了。」二表嫂緊張一下。「公公說現在這個皇帝根本聽不進半句忠言,只相信自己擁有的權力,還讓一些想要提出諫言的老臣都回鄉養老,然後重用只會對自己諂媚巴結的文武官員,現在的朝廷跟先帝在的時候完全不一樣,大家都像驚弓之鳥,也不敢吭聲,怕下一個輪到自己……」

  大表嫂也朝白璐歎了口氣。「沒錯,我還跟你大表哥說,不如辭官算了,免得不小心惹禍上身,連命都丟了。」

  「不過咱們白家有巫女,巫女可是深受歷代皇帝的眷顧,皇上應該不至於會對咱們怎麼樣才對。」二表嫂也只好這樣安慰妯娌。「璐兒,你說對不對?」

  「……是。」白璐愣愣地頷首。

  「但願祖先能夠保佑。」說著,大表嫂便偕著二表嫂走了。

  沒聽到兩位表嫂又在聊什麼,白璐只是想著她們剛剛說的話,也忍不住擔心起舅舅和大表哥,卻不知道自己能幫上什麼忙。

  她在惴惴不安之間回到自己的寢房,就將頭上的花冠,以及耳環、玉鐲都取下來,不習慣配戴那麼多裝飾品。

  「二小姐,這是剛做好的點心,都是你愛吃的……」婢女推門進來。

  白璐不是在看她,而是看著跟在婢女身後進門的高大男人。「呃,好,把它擱在桌上,我想要小睡一下。」

  「是。」婢女順手帶上房門便走了。

  見到敖浪,就會忍不住想到那天晚上的事,心境也更不同了,白璐不由得粉頰生暈,連忙找話題來掩飾自己的難為情。「今天是姊姊出嫁的大好日子,家裡來了好多賓客……」

  敖浪低哼一聲。「她總算嫁人了。」

  「怎麼了?」聽他的口氣似乎對姊姊有所不滿,白璐一臉疑惑地問:「你討厭我姊姊嗎?為什麼?」

  他連忙改口。「我又沒跟她說過話,談不上討不討厭,只是她以前都不關心你,所以才不是很喜歡她。」

  白璐這才釋懷。「原來是這樣,不過這幾個月來姊姊都待我很好,所以你就別再生她的氣了。」

  「看在你的面子上,我就不跟她計較了。」敖浪口氣聽來傲慢,不過話裡卻是充滿深情,白璐自然也聽得出來。

  待他伸臂將白璐攬過來,接著俯下臉,親了下白璐的面頰,不過這樣還不夠,便直接吻上她的小嘴。

  「等、等一下……」發現敖浪在解她身上的襦裙,白璐滿臉通紅地嬌呼。「萬一娟兒又進來了……會看……看見……」

  他吞下白璐後面的話。「我在門上施了法術,沒人進得來的……」

  在彼此的關係更進一步,成了真正的夫妻之後,敖浪根本無法忍受和她分離個一時半刻,那都是種折磨。

  白璐一臉好氣又好笑,最後也只能投降了。

  「你是我的……」敖浪將半褪衣裙的她抱上床榻。

  「我當然是你的……整個人都是……」她擡起小手,輕撫著敖浪散開的黑髮,想要藉此弭平他的不安。

  其實白璐大概也知道他的不安和恐懼是什麼,所以從現在開始,要讓敖浪明白,就算自己不在人世,他還是擁有她的心。

  這麼一想,白璐便伸臂抱住覆在身上的男人,要用盡一切力量讓他明白絕不會失去自己。

  敖浪逸出粗喘,貪婪地索求著,彷彿怎麼也要不夠,一次又一次地進入那豐盈飽滿的花園,聽著身下的白璐因為承受不住他給予的歡愉,而小聲啜泣著,那讓他感到滿足和驕傲。

  直到敖浪的慾望得到饜足,他才肯稍稍放手。「這回還會痛嗎?」

  「只有一點點。」白璐嬌羞地回道。

  男性大掌撫過黏在她頰上的濕發,片刻之後,敖浪突然開口宣佈——

  「我剛剛決定了一件事,從今天起要住在這裡,不回山上了。」

  白璐睜大杏眼。「你要住在這裡?」

  「對,反正沒人看得見我,也不會知道你房裡有別人在。」他愈想愈覺得這個主意太好了。

  「可是……」她有些猶豫。

  「沒什麼可是,就這麼決定了。」敖浪霸道地說。

  「要住下來是可以,不過會不會妨礙你的修煉?」白璐擔心的是這個。「萬一你的族長……」

  敖浪一臉滿不在乎地說:「不用擔心他的事,你可比修煉還要來得重要,就算你不肯答應,我也不走。」

  「好吧,你要住下來可以,不過我有個條件……要是有人在旁邊,你不要跟我說話,免得我回答也不是,不回答也不是。」她板起小臉說。

  他先哼一聲,不過還是妥協了。「我答應就是了。」

  白璐這才笑逐顏開。「你可要遵守約定。」

  「我當然會說話算話了。」敖浪也跟著笑了,心情難得放鬆下來,眼皮也變得特別沈重。

  見躺在身旁的男人都沒有再說話,偏頭一看,見敖浪已經睡著,眼下還有著疲憊的陰影,連她起身了都沒有醒來。白璐不知道他這陣子都做了些什麼,只是把襦裙穿了回去,再順手將床帳放下,讓他好好地睡上一覺。



引言 使用道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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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子 | 2012-5-12 14:15:37

第6章(1)

  在接下來的日子裡,敖浪和白璐天天都形影不離。

  白璐走進院子裡的涼亭內,問敖浪:「整天待在這兒不會無聊嗎?」

  「有你在不會。」敖浪想要珍惜和她相聚的每一刻。

  「那就好。」她笑得好甜。

  敖浪目光旋即轉為熱烈。「你再這樣對我笑,咱們現在就回房。」

  「為什麼要回房……」驀地聽懂他的意思,白璐馬上脹紅了粉臉。「昨晚咱們才……才那樣而已,這會兒是大白天,不許你亂來。」

  他低哼一聲。「這跟白天或晚上有什麼關係?我想抱你,隨時都可以。」

  「我說不行就不行。」白璐嗔惱地說。

  「為什麼不行?」敖浪一臉不滿。

  「原來你說要住下來,不是為了想多陪陪我,而是為了那種事……」她垂下螓首,口氣好沮喪。「我現在都明白了。」

  瞅著她一副受盡委屈的模樣,敖浪剛剛的氣勢全不見了。「我當然是為了要陪你才住下來……好,我會忍耐,等到晚上再說。」

  「真的嗎?」白璐拚命咬住下唇,免得笑了出來。

  「當然是真的。」見白璐可憐兮兮地低著頭,他有些詞窮。「我以後會先問過你,你不願意,我就什麼都不做……」

  「嗯。」她憋笑憋到肩頭都在顫抖。

  「這有什麼好哭的?你不要哭……我以後都聽你的……」敖浪也顧不得丈夫該有的威風,還有應龍的自尊,一再地低頭認錯。

  「我相信你就是了。」白璐用手指揩去眼角的濕意,那是因為笑到流淚了。

  敖浪見她不哭了,這才鬆了口氣。

  「璐兒……」舅母的聲音不期然地響起。

  「是舅母來找我了。」白璐連忙步出涼亭,往長廊的方向走去。

  正從長廊另一頭走來的舅母,心想也好幾天沒見到外甥女,想到她沒了爹娘,姊姊又出嫁了,身為長輩,還是得來關心一下。「奇怪?不在房裡嗎?」

  白璐連忙迎上去。「舅母找我有事?」

  「我還以為你在房裡……」舅母福氣的臉上堆著笑。「其實也沒什麼事,怕你一個人會悶,所以才來找你說說話,另外……」

  見她欲言又止,白璐微微一笑。「有什麼事舅母儘管說。」

  「還不是你舅舅要我來問,是不是該幫你招贅了?」舅母道出來意。「你現在都十六,再過兩個月就十七,也該是時候了。」

  白璐還沒開口,身旁的男人已經大發雷霆了。

  「她是我的妻子,要招什麼贅?」敖浪怒火沖天地低吼。「快點跟她說,你不招贅,更不要別的男人……」

  聞言,白璐只能用眼色示意,要他安靜一點。

  「麻煩舅母跟舅舅說一聲,我不想招贅,這輩子只想一個人就好,至於巫女的繼承,往後兩位表哥若是有了女兒,就在其中選一個來當就好。」這件事她早晚都要說的,趁這機會表明也好。

  舅母有些錯愕。「你真的打算一輩子都不招贅?」

  「是。」白璐鄭重地說。

  「這……我還是得問問你舅舅的意見。」舅母一時也拿不定主意,只好先這麼回了。

  白璐輕哂。「那就麻煩舅母了。」

  待舅母走後,她才轉頭面對敖浪,兩手往腰上一插。「你不是答應過我,有旁人在就不跟我說話嗎?」

  「他們要你招贅,我怎麼可能連吭都不吭?」敖浪還是很火大。

  她一臉好氣又好笑。「如果我抵死不肯,舅舅和舅母也不至於會逼著我非招贅不可,所以不用擔心。」若是母親還在世,白璐還比較擔心無法違抗母命,得要想辦法說服。

  敖浪聽她這麼說,怒氣才緩下來。「就算他們逼你,你也不準答應。」

  「是。」白璐嗔笑地說。

  這抹帶著幾分柔媚的笑靨又讓他情不自禁地俯下頭,想要偷個吻,冷不防地,像是感覺到什麼,敖浪全身肌肉倏地緊繃,一臉提防地望向前方。

  「敖浪!」敖洌模樣相當狼狽,但神色嚴肅地現身。

  敖浪冷哼一聲,看來結界被他打開了,還真是太小看了他。

  「是你的族長!」白璐一眼就認出眼前的白髮少年。

  這話一出,敖洌想到之前對她施的法術尚未解除,自然還看得見自己。「上回沒有把話說完,現在就告訴你……請你離開敖浪!」

  「住口!」敖浪怒咆。

  「你讓他一心一意只想著怎麼樣才能讓你長生不老,根本無法專心修煉,你這樣會害死他的……」敖洌當然不會閉嘴了。

  「住口!」敖浪咬牙切齒地撲向敖洌。

  「你以為這次我還會再上當嗎?」敖洌也不甘示弱。

  眼看兩隻應龍又要打起來,白璐情急地喊道:「敖浪!」

  聽見她在喚著自己,敖浪又迅速地回到白璐的身邊。「咱們回房去。」

  「他說什麼長生不老?」白璐想要問個明白。

  敖浪不肯說。

  見狀,白璐便直接問敖洌。「他打算怎麼讓我長生不老?」

  無視怒瞪自己的敖浪,敖洌道出了真相。「他想要回天庭偷拿仙藥,只要讓你吃了就能長生不老,幸好沒有成功,要是被抓到了,可是會受到嚴厲的處罰,就算不會處死,也會囚禁個幾百年。」

  「你說夠了沒有?」敖浪陰沈地問。

  聽完,白璐臉色刷白。「你沒有騙我?」

  「如果我騙你,他就不會氣得想要宰了我。」敖洌不忘小心戒備,就怕敖浪會再度失去理智。

  白璐紅了眼眶。「可以讓我和他單獨談一談嗎?」

  「好吧。」敖洌也只能把希望寄托在她身上了。

  待敖洌一走,白璐沒有再看敖浪一眼,逕自回到房裡。

  敖浪像個犯了錯的孩子,不敢吭聲地跟在她後頭。

  「先把門關上。」白璐頭也沒回地說。

  他乖乖地回頭,去把門關好。

  白璐在桌案旁的凳子上坐下來,好半天都沒有說話。

  「不要生我的氣……」敖浪蹲在她身邊,低聲下氣地說。

  她這才睜開淚光盈盈的杏眸,側過身去看著他。「我不是在生你的氣……只是剛剛聽到你想去偷長生不老的藥,我居然心動了……因為只要能長生不老,就能跟你永遠在一起,我真的好希望能夠那樣……」

  「再給我一點時間,我會想辦法拿到仙藥。」他保證地說。

  「我不能害了你……」白璐伸出小手,輕撫著敖浪的臉龐。「因為天上我又去不了,不能替你求情,若到時你真的得受到處罰,咱們不也一樣要分開,所以我寧可不要長生不老,只想平平靜靜地和你度過往後數十年的日子。」

  「只有數十年怎麼夠……」敖浪握住她的小手,喉頭一梗。

  「就算人不在了,我的心也會永遠跟著你。」她不能那麼自私,要敖浪為自己犧牲那麼多。「當你在賞月的時候,我也一樣靠在你身邊……」

  聞言,他心痛得更厲害,收攏雙臂,幾乎要將白璐勒成兩半。「可是我看不到也摸不到……你也不會跟我說話聊天解悶……」

  白璐也兩手抱住敖浪,早已淚如雨下。「當然會……因為你的心知道我會跟你說什麼……會說今晚又是滿月……月亮真的又大又圓,好漂亮……」

  「我要你親口對我說……」敖浪不想被她說服了。

  她用力地吸氣。「那麼我只好跟閻王爺商量……就說我不要去投胎……就算當鬼也要待在你身邊……」

  「好,閻王要是不肯放人,就算要把地府整個翻過來,我也要找到你。」他絕對會這麼做的。

  「嗯……」白璐哽咽地說。

  敖浪揉著她的背,恨不得嵌進自己體內,再也分不清彼此,這樣就不會有被迫分開的那一天。

  「答應我別再去偷什麼長生不老的仙藥了……」她用手背抹去淚水,然後捧著敖浪的臉龐。「好不好?」

  他抽緊下顎,其實很不想答應。

  「敖浪,答應我!」白璐凜著小臉。

  「……好。」敖浪幾乎要把牙齒給繃斷了,才吐出這個字。

  白璐總算破涕為笑。「要是敢騙我的話,就不準你晚上再跟我睡。」

  「哪有這種事?」這可就嚴重了,他要大聲抗議。

  她嬌哼一聲。「就是要這樣,這是我訂的規矩。」

  「我……答應你就是。」敖浪磨著牙,一字一字地說。

  「好乖。」白璐噗哧一笑,摸摸他的頭說。

  敖浪炯眸一瞇。「我這麼聽話,就只有這麼一點獎賞?」

  「那你要什麼獎賞?」她忍著笑問。

  「這還用問嗎?」他一把將白璐打橫抱起。

  「你……」白璐又羞又氣。「你就只想到這個……」嘴裡雖然這麼數落,不過她早就心軟了。

  「白璐……」敖浪貼著她的唇。「我愛你……」

  聽到他親口說出這三個字,讓白璐眼眶中的淚水迅速滑落。

  「我也愛你……」她胸中盛滿了對他的愛。

  這輩子能得到這份深刻的感情,她已經沒有遺憾。

  ★★★

  兩個月後,白璐十七歲的生辰才過幾天。

  「敖浪不知道上哪兒去了?」她想到從昨晚到現在都不見人影的男人,不禁擔心敖浪會不會違背承諾,還是想去偷仙藥。

  等他回來得要好好問問才行,白璐心裡這麼想著。

  「二小姐!」就在這時,伺候她的婢女心急如焚地跑了過來。

  「怎麼了?」白璐偏頭看向她,心裡還掛念著敖浪的事。

  「大事不好了……二小姐,老爺……」婢女一口氣差點就喘不上來。「老爺被皇上打入天牢了……」

  她小臉一白。「舅舅被關進天牢?為什麼會這樣?」

  「奴婢也不清楚……」婢女驚慌失色地回道。

  想到前些時候,兩位表嫂所說的那些話,難道真的讓她們說中了?白璐拎起粉白色的裙擺就奔去見舅母。

  待白璐來到偏廳,還沒進門就聽到舅母和表嫂們的哭聲,心跟著往下沈了。

  「舅母!」她跨進門檻喚道。

  舅母捏緊手巾,猛擦著淚,見到白璐進入廳裡,不禁淒聲地哭叫。「這該怎麼辦才好?要是你舅舅真的……真的被砍了頭……咱們白家也完了……」

  「到底發生了什麼事?」白璐強作鎮定,可不能跟著哭。

  聞言,大表嫂一面拭著眼角,一面娓娓道來——

  「聽你大表哥說……今兒個早朝時皇上就告訴所有的大臣……說他打算出兵攻打關外的幾個外族,實現自己長久以來統一天下的夢想……公公身為兵部尚書,自然大力反對了……還在大殿上當著所有大臣的面直諫,說先帝若在世也不會同意皇上這麼做,想不到惹得皇上大怒……就把他關進天牢等候處斬了……」

  白璐臉色更白了。「那大表哥和二表哥呢?」

  「相公從宮裡回來告訴咱們這件事之後,就和二叔去見瑛兒的公公了,咱們是想瑛兒的公公是刑部尚書,和皇后有親戚關係,說不定可以進宮求皇后代為說幾句好話……」大表嫂語帶哽咽地說道。

  她頷了下首。「我相信姊姊一定不會坐視不管,會求她的公公幫忙,很快就會有好消息了,舅母不用太過擔心。」

  舅母哭紅了眼。「就算親家願意幫忙……萬一連皇上也不聽皇后的勸……那該怎麼辦才好?老爺……」

  「婆婆……」大表嫂和二表嫂也哭成一團。

  白璐不斷地在旁邊安慰她們,目光望向廳口,眼下也只能等兩位表哥帶好消息回來。

第6章(2)

  就這樣,一直等到了晚上,白璐的兩位表哥才垂頭喪氣地回來了。

  「瑛兒的公公怎麼說?」舅母著急地問兩個兒子。

  身為長子的白靖不敢看母親一眼。「他說……愛莫能助。」

  「虧咱們跟他還是親家,看到咱們有難,就說他年紀大了,打算辭官……只顧著他們一家老小,居然見死不救。」白晉也氣得臉紅脖子粗。「就連其他平日跟爹交好的官員,這會兒一個個都避不見面,誰也不敢得罪這個皇上,就怕輪到他們被關進天牢……」

  大表嫂問著丈夫。「瑛兒沒有幫咱們求她公公嗎?」

  「當然求了,不過沒有用。」白靖搖頭說道。

  「老爺……」舅母頓時哭得呼天搶地。

  「相公,現在該怎麼辦?」二表嫂拉著丈夫問道。

  白晉跌坐在椅上。「我也不知道……」

  「老爺要是被處死了……我也不想活了……」舅母拍著桌子哭道。

  「如今咱們白家失勢,也沒有人敢向皇上說情,只有靠自己……」說著,白靖看向身旁的表妹。「璐兒,爹的事要拜託你了。」

  白璐心中忐忑不安,但是不許自己因為害怕而退縮了。「我能夠幫上什麼忙,大表哥儘管開口。」

  「這三百年來,歷代皇帝對待巫女一向敬重,或許你進宮去見皇上,求他開恩,放了爹,說不定皇上會聽得進去。」事到如今,白靖只能仰賴她。

  大表嫂猛點著頭。「沒錯!璐兒,你去跟皇上說說看……」

  「璐兒,舅母求你了……」舅母一把鼻涕、一把眼淚地哭道。

  她忙不叠地頷首。「舅母不要這麼說,只要能救舅舅,要我做什麼都行……只是該怎麼見到皇上?」

  「現在已經太晚了,明天早上我會進宮一趟,到時你就跟我一塊兒去。」白靖正色地說。

  「好!」白璐用力點頭。

  看著舅母和兩位表嫂相擁而泣,還有兩位表哥一籌莫展的神情,白璐不由得握緊粉拳,告訴自己等明天見了皇上之後,不管要磕幾個頭,都要求他放了舅舅。

  這個晚上,白璐站在寢房外頭,看著隱在雲層後面的月亮,想著已經一整天都不見蹤影的敖浪,只好拿出掛在胸口上的香囊。

  「敖浪……」她召喚了好幾次,還是沒見到人。「他到底上哪兒去了?」

  她原本想跟敖浪商量明天進宮的事,也希望他能陪自己去,白璐不禁又望向始終不肯露臉的月亮,心底更加不安了。

  而這個晚上,白璐都沒有合眼,直到聽見雞啼。

  待白璐稍做梳洗之後,走出了寢房,來到大門口,一身官服的大表哥正在等她,還有舅母她們都在。

  「璐兒,就拜託你了。」大表嫂和二表嫂握著她的手說。

  「我會拚命求皇上放了舅舅的。」白璐向她們保證。

  舅母也用哭腫的眼看著她。「璐兒,進宮見了皇上之後,說話可要小心,別惹他生氣了。」

  「我知道。」她又說。

  白靖朝家人頷了下首,便和白璐步出大門,分別坐上了轎輿。

  坐在轎中的白璐將紫色香囊牢牢地握在手心上,可是距離皇宮愈近,她就愈緊張,在心裡來回反覆著想好的說詞,待會兒見了皇上之後該怎麼起頭,又該怎麼說服他。

  過沒多久,他們便下了轎,必須步行進宮。

  「我會跟著你一塊兒去見皇上。」白靖偏頭安撫著她。

  白璐深吸了口氣,不想表現出膽怯的樣子。「我不怕,大表哥別替我擔心。」

  「那就好。」他讚許地說。

  接下來,白璐只能跟著大表哥走,因為要覲見皇上可不容易,得要經過一道道的關卡。

  不知道等了多久,終於可以見到皇上了。

  來傳口諭的太監趾高氣揚地說:「皇上有旨,只見巫女一個,白大人就在這兒等。」

  「璐兒……」白靖擔憂地看著表妹。

  「沒關係,我一個人去就好,大表哥就在這兒等我。」白璐緊張地吞嚥了下,便跟著那名太監離開了。

  在太監的帶路下,白璐來到距離皇帝寢宮最近的一座名為昭華殿的宮室,又等了一下,才聽到皇帝傳她覲見的旨意。

  白璐低著頭往前走,最後來到坐在龍椅上的皇帝面前,而兩旁也站了好幾位大臣,個個都是一臉看好戲的表情。

  「民、民女見過皇上,皇上萬歲萬歲萬萬歲。」她照著大表哥的交代,跪下來請安。

  年約三十來歲的皇帝不可一世地睥睨著她。「你就是那個白家的巫女?朕以前就聽說過白家的巫女可以向應龍求雨,真有這回事嗎?」

  「是。」白璐照實回答。

  皇帝哼笑一聲。「朕正覺得無聊,你就叫應龍下一場雨來給朕瞧瞧?」

  「皇上……」敖浪從前天晚上就不見人影,她根本召喚不到。

  「你想抗旨?」皇帝沈下臉問。

  白璐把頭垂得更低。「我……民女不敢。」

  「朕從來就不相信這世上真有鬼神,也不相信有什麼應龍……」他口氣輕蔑。「你們白家一直以來就是在妖言惑眾,到底有什麼企圖?」

  「回皇上,小的沒有任何企圖……」她手心直冒冷汗。

  「啟稟皇上,白家之所以會捏造應龍的存在,不就是想要得到更大的權勢和地位,想必白大人對目前的官位還不太滿意……」

  站在兩旁的幾位大臣紛紛進了讒言,早就看白璐的舅舅不順眼了,當然要乘機永除後患。

  「回皇上,白大人昨天竟敢在大殿之上教訓皇上,還不是仗著有先帝的寵信,在他眼中,皇上根本沒有資格坐上龍椅……」

  皇帝聽到他們這麼說,臉色也越發難看了。

  「你們亂說!我舅舅才沒有那個意思……」這些人好壞,居然說這種可怕的話來煽動皇帝,白璐很生氣地對他們嬌斥。

  那幾位大臣像是抓到了把柄,連忙狐假虎威。

  「居然敢在皇上面前大吼!」

  「你眼裡還有皇上嗎?」

  白璐鼓起勇氣看著身穿龍袍的皇帝。「求皇上放了民女的舅舅,他也是為了皇上好,不是故意要對皇上無禮的……」

  「你說他是為了朕好?說朕比不上先帝,又說朕不顧百姓的身家性命,還罵朕只愛聽好聽的話,才會相信奸臣的讒言,這叫為了朕好?」皇帝實在恨得牙癢癢的。「朕沒有馬上將他賜死,他就該磕頭謝恩了。」

  還跪在地上的白璐嗓音一哽。「就因為是忠言才會逆耳,皇上應該聽過這句話才對,要是民女的舅舅不是真心為皇上好的話,也會跟其他人一樣光說些好聽的話來騙皇上,至少不會被關進天牢。」

  那些大臣聽得出她在指桑罵槐,也都暗恨在心。

  其中一位大臣皮笑肉不笑地問:「你的意思是他指著皇上的鼻子罵暴君,那也是應該的?」

  皇帝禁不起這麼挑撥,滿腔的怒氣又全湧了上來。「朕還真的差點忘了,你那個好舅舅居然敢罵朕是暴君……哼!暴君又如何?朕等了三十幾年,總算等到先帝嚥下最後一口氣,現在是朕在當皇帝,誰敢跟朕作對,朕就要他死!」

  「皇上要是真的濫殺無辜,老天爺也不會原諒皇上的……」白璐覺得很對不起舅舅和舅母,她根本說服不了皇帝。

  聽到這番話,皇帝仰頭狂笑數聲。「要是真有什麼老天爺,就儘管來找朕……朕要親眼看看祂生得什麼樣子……」

  兩旁的大臣也跟著大笑。

  白璐掄起粉拳,偏偏又不會罵人的字眼,只能怒瞪著皇帝。

  「你敢用這種無禮的眼神看著朕?」皇帝從龍椅上起來,一步步走向她。「看來白家這兩、三百年來,已經是恃寵而驕,以為朕真的不敢拿你們怎麼樣……很好!朕現在就下旨,將白家滿門抄斬,看以後朝中還有誰敢再跟朕作對。」

  她大驚失色。「皇上要殺就殺我好了……不關我舅母他們的事……」

  「朕一個都不會放過!」皇帝冷笑一聲。「來人!」

  想到求情不成,卻害死了自己的親人,白璐好內疚、好自責。「皇上做的壞事,老天爺都在看,真的會有報應的……」

  皇帝眼中閃過狠意,轉身走向一旁的侍衛,很快拔走侍衛腰上的長劍,然後又折回來。「朕倒要看看是什麼報應?」

  當白璐滿臉驚惶地低頭看著刺進自己胸口的長劍,愣了好幾下,這才感覺到痛楚,不過痛的不是傷口,而是她的心,因為想到自己承諾過要活到一百歲,要多陪敖浪幾年的,如今必須食言了。

  她本能地緊握著一直抓在手上的紫色香囊,知道自己就要死了,但是至少在死去之前,想要見敖浪最後一面。

  敖浪……

  白璐從內心深處發出悲傷的呼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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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子 | 2012-5-12 14:16:54

第7章(1)

  被困在山上快要兩天的敖浪,不管怎麼使力,就是無法掙開身上的縛神索,他不止一次聽到白璐在喚他,卻無法去見她,心裡又氣又急。

  敖浪更氣自己居然會上了當,真的以為敖洌有辦法拿到仙藥,才會被騙了回來。

  「快點解開它!」敖浪恨聲說道。

  「沒有用的,只有玉帝才能解開縛神索,他知道你會有這個劫數,所以要我在最後關頭用它來制伏你,也是希望你能回到他身邊去,我實在是勸不動你才不得不這麼做……」敖洌苦口婆心地說:「敖浪,凡人所謂的情與愛不過是鏡花水月,全是假的,只要能夠想通這一點,就會明白它對咱們一點幫助也沒有。」

  他惡狠狠地怒瞪。「我的心告訴我那是真的……我愛白璐,不能沒有她……這種感情你是不會瞭解的……我要去找她……」

  在縛神索的力量之下,敖浪的神力被壓制住,完全使不出來,讓他既憤怒又挫敗。

  敖洌還是想要勸他回頭是岸。「這個叫白璐的姑娘就是你的劫數,你必須做出選擇,是要回到玉帝的身邊,還是……」

  「我只要白璐!」敖浪連考慮都沒有,就說出自己的決定。「就算白璐真的是玉帝所說的劫數,我也只要她一個,究竟要我說幾遍你才會懂?快點解開它……就算我求你……放我走……」

  「為什麼要這麼執著?」敖洌看著他做著困獸之鬥,還開口請求,又重重地歎了口氣。「除非你能掙脫縛神索,否則不管怎麼使力都沒有用……再說凡人的壽命很短暫,很快就會過去了,只要那姑娘這一世的壽命結束,你就會恢復正常,然後忘了她的事,相信過不了多久就能回到玉帝的身邊去了。」

  「放開我!」敖浪聽不進去。

  可惡!他不想一直被困在這裡,真的等到白璐這一世結束,轉世投胎之後,便再也記不得他,敖浪無法忍受那樣的事,於是用盡力氣想要掙開縛神索。

  敖浪!

  耳邊突然響起白璐淒然決裂的呼喚,讓他猛地僵住了,在這一剎那,敖浪透過她帶在身上的鱗片,感受到白璐濃濃的哀傷,以及面臨死亡的驚恐……

  「啊……」敖浪發出狂暴的龍吟,身上的縛神索開始震動。

  敖洌不禁大喊:「敖浪,冷靜下來……糟了!」見敖浪一雙炯眸變得殷紅似血,心也往下沈了。

  只聽見喀啦一聲,用來制伏神祇的縛神索斷裂了。

  腦中只想著白璐死了,敖浪發了狂似的拍動雙翼,飛向有她在的地方。

  「敖浪!」縛神索只能制住神祇,看來連玉帝當年也沒有算出為了一個女人,敖浪會自甘墮落,會如此地不顧一切,即便成了魔也不在乎。

  想到神祇一旦成魔,就會變得是非不分、冷酷無情,也沒有所謂的理性和憐憫,更不在乎旁人的死活,他只在乎自己在乎的人,最可怕的是神力跟著失去控制,緊接著便是毀滅一切……

  敖洌光是想到結果就不禁全身發冷,只能趕緊跟上,以防他真的鑄下大錯。

  昭華殿內——

  沒有察覺到即將大難臨頭的皇帝,還握著沾了血的長劍,朝倒在血泊中的白璐啐了一口。「朕是皇帝,沒有人能違抗朕的旨意,就算是你口中的老天爺也一樣……」

  話才這麼說,整座宮室開始上下左右的震動。

  皇帝頓時嚇得站也站不穩。「是、是地牛翻身……快來扶朕……」

  那幾個大臣和太監連忙要過去攙扶皇帝,不過震動的力道愈來愈大,沒有人可以站得住腳,一個個摔倒在地上,四周的東西也不斷地掉落,屋頂和牆面更開始出現剝落的情況,只能發出尖叫……

  「敖……敖浪……」奄奄一息的白璐,緊握著手中的香囊,她很吃力地睜大眼,怕一閉上就再也張不開了。

  接著白璐便看到以應龍的模樣衝進昭華殿的敖浪,他的雙眼通紅,先發出一聲狂囂的吼聲,接著有力的尾巴掃過原本金碧輝煌的牆面,整座宮室產生更劇烈的搖晃。

  想要逃出殿外的皇帝,還有那些大臣以及太監們,紛紛被石塊給砸個正著,接著又被撐起華麗屋頂的柱子壓住,當場氣絕身亡。

  昭華殿開始倒塌,這強大的震動力量也立刻波及到其他宮殿,眼前所看到的一切都遭到破壞,只聽到太監、宮女們的驚叫和大喊,後宮的嬪妃更顧不得什麼優雅的姿態,紛紛想要往外逃……

  「敖……敖浪……」白璐的眼角無聲地滑下淚水,用盡剩餘的力氣喚道。

  白璐……

  她在喚他……

  在無比陰冷的黑暗深淵中,只有白璐的呼喚能讓敖浪稍稍回過神來,他下意識地尋找聲音的來源,見到了躺在地上的白璐,就快要被石塊砸到,於是變回人形,趕到她的身邊。

  「總算找到你了……」敖浪眼裡除了她,什麼也看不到。

  被打橫抱起的白璐強忍著劇痛,好讓唇畔泛起淺淺的笑,氣若遊絲地問:「你上哪兒去了?」

  「我哪裡也沒去,一直都在你身邊……」覷見她面白如紙、滿身的血,敖浪溫柔地回道。

  聽到敖浪這麼說,白璐安心地合上了眼。

  看著最愛的女人死去,原本有了些感情的殷紅雙目再度閃爍冰冷的魔魅光芒,他的心好痛,痛到就快把他整個人都撕裂了。

  「睡吧……不管你轉世到哪裡,我都會找到你的……我對你發誓……」敖浪在她額上親了下說道。

  而在昭華殿崩塌的那一瞬間,敖浪抱著白璐及時離開了,浮在半空中的他看著底下的慘狀,臉上沒有半絲波動和不忍,只有絕對的冷漠和殘忍,他失去了所愛,那麼也要更多人嘗到跟自己一樣的痛。

  都是這些該死的人害的!他要讓這世間付出最慘痛的代價……

  披散在敖浪肩上的一頭黑髮隨風飄起,緊接著開始施展蓄水行雨的神通,在成魔之後,這樣的神通益發駭人,也沒有節制,只見大量的雨水就像用灌的一樣,不斷地傾洩而下,很快地便成了洪水。

  慢了一步才找到這裡的敖洌大聲喝止:「敖浪,住手!」

  敖浪並沒有停止,讓大雨繼續地下,洪水迅速地蔓延開來,不只是京城而已,大半的土地很快地全被淹沒了,屋舍、農田更是浸在水中,人們的呼喊求救聲都進不了他的耳中……

  見狀,敖洌只得展開攻擊,想要再次制伏他,不過發出去的神力都被敖浪的結界給彈了回來,怎麼也傷不了他一分一毫。「敖浪,快點住手……我用族長的身份命令你停止……」

  「族長又如何?敢阻止我,我連你都殺……」敖浪狂笑起來,將蓄水行雨的力量發揮到了極致,也像是解開了封印,沒有任何顧慮和猶豫地釋放,更不在乎眼前的敖洌是自己的親人和同伴。

  「敖浪!」敖洌被反彈回來的神力打中,吐出了一灘血,而下頭人們發出的吶喊聲不絕於耳。

  於是,敖洌將尾巴甩向地面,讓地面裂出一條又一條的河道,再引導洪水流向大海的方向,打算能救多少人就救多少人。

  就在這當口,數十名神祇和天女從天而降,很快地分散到各地,各自施展神力,幫忙將洪水導進大海之中。

  冷不防地,天空出現一道閃電。

  「玉帝,手下留情!」敖洌一臉驚駭地朝天上大喊,因為他看得出這不是普通的閃電,而是奉了玉帝之命,要對敖浪降下懲罰,在閃電之後就是雷擊了。

  而剛剛那一道閃電,終於讓敖浪恢復理智,腦中浮現了在天庭,還有玉帝身邊的那段歲月,是那麼的無憂無慮、那麼的悠閒自在,他收起神力,傾盆而下的大雨也漸漸停了……

  當敖浪低頭看著抱在懷中的白璐,她的神情像是睡著了,唇畔還噙了一抹淺淺的笑,她的魂魄並沒有立刻離開原本的rou體,他知道白璐也同樣捨不得就這樣拋下自己,血紅的雙眼恢復了原本的黑藍色,然後緩緩地流下一行淚。

  「玉帝,我已經做出了選擇……即便她就是我的劫數,我也從來沒有想過要躲開……寧可懂得什麼叫愛……到死都不會後悔……」敖浪毫無所懼地瞪視著上天,沒有開口乞求饒恕,也沒有試圖逃走,他並不怕死,因為沒有了白璐,活著又有什麼意義?

  當強大的雷擊從天劈下,發出了響徹雲霄的聲響,敖浪不自覺地抱緊懷中的白璐,曾經有一剎那想要放開她,不讓最愛的女人跟著自己魂飛魄散,可是終究還是沒有放手,就算死亡到來,他們也要在一起……

  他不會忘、也不能忘、更不要忘……

  就算魂魄都不在了,只能化成一道風,也要找到她,跟她一起……

  「敖浪……」敖洌見到洪水都流向河道,漸漸退了,趕來要幫他求情,卻已經太遲了。「你真是太傻了……」

  當一切歸於平靜,原本敖浪所站的地方,遭受到由玉帝親自在雷擊中施加了「誅神」的法術,這樣的雷擊能讓任何神祇灰飛煙滅,連魂魄都不會留下,可是就在這時候卻又像奇跡一般的出現兩團光點,那是敖浪和白璐的魂魄,接著兩團光點同時墜落到地府。

  唉!

  天上傳來慈愛又悲憫的歎息,敖洌擡起頭來,看著屹立在重重雲層中的熟悉身影,認出那是玉帝,身旁還站著雷公和電母。

  「真是癡兒……」玉帝搖了搖頭,嗓音渾圓有力,可以上達天聽、下到地府,讓所有的神祇都能聽見這段話,也告誡他們別犯下同樣的錯。「既然這是你的選擇,那麼就投胎去吧,生生世世去體會人們的生老病死,好好地接受懲罰,為自己所犯下的殺孽贖罪吧……」

  敖洌心懷感激地凝聽著,看來連玉帝也被敖浪對感情的這份執迷不悔給打敗,終究還是手下留情,保全了他和那位姑娘的魂魄,也讓他們得以進入輪迴。他很高興敖浪沒有死,而是轉世為人,只不過自此之後得飽受輪迴之苦,唉……應龍一族真的只剩下自己了。

  在洪水退去的大地,存活下來的人們也忙著收拾家園。

  敖洌後來才知道,璟朝原本就會在這一任皇帝的暴政之下滅亡,敖浪只是讓它提早發生,原本罪不及死,只不過他親手害死了那麼多無辜枉死的人們,玉帝不得不降下責罰,以儆傚尤。

  而在皇帝死後,又無人可以繼承之下,璟朝便正式走進歷史,天下進入了群雄割據的朝代。

  雖然在這之後,玉帝已經允許敖洌回到天庭,畢竟當初之所以訂下兩千年,最主要是能就近看著敖浪,幫他度過劫數,現在任務結束了,不需要繼續留在凡間了。不過,敖洌還是請求暫時留下來,他想要確定轉世投胎之後,敖浪是否能如願與他最愛的女人在一起。

  「敖浪,在喝了孟婆湯之後,你還能記得什麼?」在敖浪付出生命之後,敖洌衷心希望他的願望能夠實現。

  ★★★

  敖洌回了一趟天庭,好不容易才得到玉帝的允許,得以暫時留在凡間,當他再下凡來時,已經過了二十年。

  「敖浪也該轉世了,還是去一趟地府,問他投胎到哪裡……」

  待他來到地府打聽了之後,才知道敖浪在經歷了一殿又一殿的地獄酷刑,接受完了懲罰,最後到了第十殿,不管說什麼就是不肯喝下孟婆湯,只得暫時關起來,讓負責投生的十殿閻王相當頭疼。

  「跟他一起下到地府的姑娘呢?說不定讓她來勸敖浪,他就願意喝了。」敖洌跟他打個商量,規矩也是可以改變的。

  十殿閻王搖了搖頭。「讓他們見面只會更加忘不了前世的情愛,何況那個女魂在前世並沒有犯錯,早就投胎去了,聽孟婆說她一面流著淚,一面喝下孟婆湯,而且是一小口一小口慢慢喝,就怕會太快忘記前世的事,要是知道你們那只應龍跟著她下了地府,說不定也會吵著要見他,那我不就更頭大……只不過剛剛去翻了下生死簿,那個女魂才短短二十年的壽命,她因為太專心賞月,結果不小心失足落水溺死,魂魄也應該快回來了。」

  「這回不能讓他們同時投胎嗎?」他又問。

  「當然不行。」十殿閻王橫了敖洌一眼。「地府有地府的規矩,而且那個女魂已經投胎過一次,必須再等十年才輪得到。」

  「那麼就騙敖浪好了,騙他說白璐已經去投胎轉世,他再不去投胎就會錯過相遇的機會,若是這麼說的話,敖浪或許就會願意喝下孟婆湯了。」敖洌很肯定這麼說有用。

  聞言,十殿閻王也覺得有點道理。「我這就去試試看,你在這裡等……」

  敖洌原本想跟去看,這會兒只能耐住性子,等他回來了。

  不知過了多久,敖洌都快失去耐心了,就見十殿閻王步履蹣跚地回來。「結果怎麼樣?」

  十殿閻王擦著額上的汗水。「他是急著去投胎沒錯,不過死也不肯喝下孟婆湯,我不得不讓鬼卒銬住他,總算灌了下去,希望能讓他忘記前世的種種,什麼都不記得了。」

  「那麼他投胎到哪裡?」敖洌忙問。

第7章(2)

  待敖洌聽完十殿閻王的話,馬上趕去敖浪出生的小村莊,因為他投胎到一對貧窮夫妻的家中,又因為這對夫妻養不起太多孩子,加上自從璟朝滅亡之後,接下來的二十年,可以說是戰亂不斷,百姓們都快要沒飯吃了,只得忍痛把才剛出生幾天,還嗷嗷待哺的小兒子給遺棄。

  敖洌聽到被遺棄在街頭的嬰孩哇哇大哭著,想要出手相救,又憶起了玉帝的警告,不許他去干涉敖浪的命運,他只好忍下不作為,幸好沒過多久就被個好心的乞丐給收留,每天乞食來餵他,這才僥倖地活了下來。

  「敖浪……你真的不後悔嗎?」他不禁要問。

  接下來,剛學會走路的小小乞兒跟著其他的乞丐到處跟人要飯,常常被人欺負、挨了白眼和人們的冷言冷語,這一切看在敖洌眼中都十分地不捨。「這種苦頭你又何時嘗過了?」

  時間的河不停地流動……

  就在幾年後,天下被一分為三,分別為周國、晁國和虞國,戰爭也結束了,百姓們終於能調養生息,開始過著安居樂業的生活。

  而已經十歲大的小乞兒很幸運地被虞國的一名商人收為養子,不必再過著流浪乞食的生活,敖洌看著轉世後的敖浪有了屬於自己的姓氏還有名字,也開始唸書識字,並且跟著養父走遍各國,學習如何做生意。

  到了夜晚,敖洌依舊跟在轉世後的敖浪身後,見他筋疲力盡地回到自己房裡,臉上盛滿了落寞。

  「……還以為來到虞國就可以找到你了,結果還是沒有……」十四歲的少年坐在桌案旁,兩手頹然抱著頭。「你到底在哪裡?要去哪裡才找得到?我曾經發過誓要找到你……可是到現在連一點線索都沒有……」

  敖洌看著從小到大,總是在人群當中尋找某人的少年。「就連孟婆湯都敵不過你對那段感情的強大執念,還是忘不了前世所愛的女人……」

  「你到底在哪裡……」少年仰頭吶喊。「誰可以告訴我……為什麼我到處都找不到……白璐……你到底在哪裡……」

  聽著少年悲憤淒厲的低吼,敖洌實在是於心不忍,便施了小小的法術,讓他有了睡意,慢慢地爬上床榻,沈沈地睡去,至少今晚能有個好眠。

  接著,他又來到了地府,才聽說白璐早在幾年前就投胎到周國,出生在一個姓徐的商賈之家,如今四歲,和敖浪的年紀差了整整十歲。

  「他們……會有見面的一天嗎?」

  一個在虞國、一個在周國,會有機會再相遇嗎?敖洌望了下天,決定再多待個幾年看看情況再說。

  ★★★

  又過了十二年——

  天下在被分為周國、晁國和虞國之後,彼此也立下互不侵犯的協議,希望未來能夠和平共處,因此國與國之間的商業往來更加頻繁。

  今天正好是七月十五,也就是盂蘭盆節,俗稱鬼節。

  在周國有個習俗,就是每年到了這個晚上,百姓都會來到河中放水燈、燒法船,還有唸經施食,好超渡亡魂,更有人會在手上提著嵩子燈、蓮花燈等等各式花燈,在街上走來串去,形成萬盞燈火的花燈大會,可比白天還要熱鬧。

  而位在周國的寶安城,也是商業最密集的大城,來往的各國商旅多不勝數,它更是京畿所在。

  為了生意,衛天浪已經數不清跟著養父來到這裡幾次了,而在養父過世之後,他便一個人前來,雖然自己是虞國人,不過卻時常往返周國和晁國,他不習慣待在同個地方太久。

  衛天浪覺得今晚屋裡好悶,便到外頭透透氣,走在街上,發現人聲鼎沸,原來今天是盂蘭盆節,這在周國可是大節日。

  只見衛天浪面無表情地將兩手放在腰後,看著經過身邊的民眾,大多身邊都有個伴,唯獨自己形只影單,心裡的空虛也更加明顯。

  甩了甩頭,衛天浪邁開大步往前走了幾步,眼角不經意地往左斜方一瞥,對方不過是個約莫十六左右,身形纖秀的小姑娘,巴掌大的小臉還帶著濃濃的哀愁,在這一瞬間,僵在原地的衛天浪,腦中飛快地掠過好多畫面——

  正對著他笑的白璐……

  坐在他身旁的白璐將螓首倚向自己的肩頭,兩人一同望著月亮……

  他最愛的女人就是在自己的懷中斷氣的……

  最後……他抱著死去的白璐……只想毀滅天地……

  衛天浪不禁用手掌摀住突然絞痛的心臟,這撕心裂肺的心痛滋味讓他連站都站不住,高大身軀跟著踉蹌了一下,不得不蹲下來,就算轉世之後容貌變了,他還是能認得出她來。

  「是她……不會錯的……是她沒有錯……」

  那是在前世陪著他賞月,總是倚在自己身上,對著他笑的白璐,她曾經是個可以看得見應龍的巫女,而自己則是有著蓄水行雨神通的神獸應龍,他們共度過一段甜蜜幸福的歲月,還互許終身成為了夫妻,這些記憶就像刀刻一樣深刻,沒有人或任何力量可以奪走。

  找了這麼久,終於讓他找到了……

  瞪著已經快要走遠的纖秀身影,衛天浪的雙腳也隨著她而去,他相信就算他們在轉世之後,模樣都變了,可是絕對還能認得出彼此。

  渾然未覺自己被人跟蹤了,六兒和其他民眾一樣蹲在河邊放水燈,她的眼眶紅紅的,在木片上畫了蓮花,然後在上頭插上燭火,最後放進河中,盯著它流向遠方,藉此祝福亡者幸福。

  「……大姊,你在那個地方過得好不好?如果需要什麼就跟我說……還有三姊……你要是在那裡遇到大姊,可別再跟她嘔氣了……要是缺衣服什麼的,記得來夢裡告訴我……」

  六兒接著又放了個水燈,只見河面上群星點點,也照亮了夜空。「四姊……你跟小侄子過得好嗎?娘跟我說過帶孩子是很辛苦的,你也要好好照顧自己……可別累著了……」

  說著,她又放了一盞水燈到河中,想到上頭的五個姊姊,其中有三個都不在了,心裡就難受得緊。

  「最後……娘,我會好好照顧自己的,您就安心地去吧……」想到去年過世的母親,六兒又淚眼婆娑地放下水燈。

  直到四盞水燈都流到好遠的地方,都看不見了,六兒才緩緩地起身,用手巾拭去眼角的淚水,能為娘和姊姊們做一點事,真的很開心。

  「待會兒回去,希望爺爺已經睡著了,不然知道我偷溜出來,肯定又要罵人。」她最怕爺爺了,希望沒被發現。

  待六兒從河邊走到街上,不自覺地仰起了螓首,看著掛在天上那一輪散發出暈黃色光芒的月亮,沒有被雲層遮住,自然特別的清楚,也更美了。

  「今晚是滿月……」她讚歎地說。

  「今晚是滿月。」一個男子的低沈嗓音異口同聲地說。

  六兒怔了怔,目光望向站在自己的右前方,不過兩、三步遠的高大身影,彷彿也感覺到她的凝視,高大身影慢慢地轉過來。

  因為高大身影正巧背對著月光,所以六兒看不太清楚這個男人的長相,但是對方的雙眼好亮,好像裡頭有兩團火焰在燒,直直地射向自己。今年已經十六的她,從來沒被男人用這樣的眼神看過,臉頰不禁跟著發燙了。

  「你喜歡月亮嗎?」衛天浪嗓音略顯激動地問,他拚命壓抑著想要跟她相認的衝動,深怕會嚇跑她了。

  「嗯……」六兒知道不該隨便跟個陌生男子說話,但是不回答又好像太失禮了。「我很喜歡月亮。」

  從小到大她特別喜歡夜晚,尤其是有月亮的晚上,總是像著了迷般地看著,一整晚不睡也沒關係。

  「我也是。」衛天浪跨前一步。

  你認得我嗎?還記得咱們前世的事嗎?他想這麼問。

  怎麼辦?六兒心慌地想,還是快點回去吧。

  「可以陪我賞月嗎?」衛天浪瞅見她緊張的神色,告訴自己要慢慢來。

  「我……又不認識你……」六兒不知道對方是誰,要是碰到壞人該怎麼辦,而且隨便跟男人說話,都是不合宜的舉動。

  「我姓衛,衛天浪,是虞國的商人。」聽她說不認識自己,衛天浪心口抽疼了下,只能先自我介紹。「你呢?」

  六兒差點就說溜了嘴。「我叫……我不可以把閨名告訴不認識的人……已經很晚了,得快點回去才行。」

  說完,她拎起裙擺的一角,用跑的離開,但是即便回到了家,還是能感覺到男人火熱的雙眼跟在自己身後。

  「六小姐,你總算回來了。」替她看守偏門的婢女提心吊膽地說。

  她連忙道了聲歉。「花了一點時間,沒被發現吧?」

  「應該沒有。」婢女回道。

  就在這對主僕想要偷偷地回到房裡時,一個蒼老嚴厲的嗓音陡地迸了出來,把六兒給嚇得兩腳發軟。

  「這麼晚了,跑到哪裡野去了?」徐老爺提著燈籠,橫眉豎眼地罵道。

  六兒低下頭認錯。「爺爺,我只是去……」

  「就知道養孫女沒用,還一次給我生了六個,你娘那個肚皮真是不爭氣,要不是她已經死了,一定叫她去跪咱們徐家的祖先牌位!」徐老爺把怨氣出在她們母女身上,對他來說,有個孫子比六個孫女來得重要多了。

  聽到死去的娘挨了罵,六兒忍不住回嘴。「這不關娘的事……娘也想要幫爹生個兒子……她都已經不在人世……爺爺就不要再怪娘了好不好……」

  「你還敢頂嘴?」徐老爺更火大了。

  「我……我不敢……」她哭哭啼啼地說。

  他哼了哼,便提著燈籠往回走,嘴裡不忘叨念。「我還是早點幫你找個婆家,快點嫁出去,免得看了就生氣……」

  聽到爺爺要幫她找婆家,六兒臉色更白了。

  「我、我不要嫁人……」她只要想到大姊嫁了人之後,卻被粗暴成性的丈夫活活打死;而三姊當了人家的妾,則被元配虐待,最後選擇懸樑自盡;再來是四姊,被惡婆婆欺負,懷著身孕還被迫干粗活,結果動了胎氣,便跟著孩子一同走了。

  在五個姊姊當中,只有二姊和五姊的命好一點,但是只要想到爺爺所安排的親事,全是為了生意和利益著想,不是為了孫女們的幸福,就算對方再怎麼不好,也不在乎,六兒真的好怕嫁人。

  婢女瞭解主子的心情,只能不斷安慰。「說不定六小姐會跟二小姐和五小姐一樣,嫁個好丈夫。」

  「萬一不是呢?」六兒不安地問。

  她寧可當個老姑娘,一輩子都不要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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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子 | 2012-5-12 14:18:46

第8章(1)

  這時的徐府外頭,衛天浪正癡癡地望著大門。

  「……是白璐,不會錯的,即便她已經忘記我了。」他憂傷地喃道。

  在漸漸懂事之後,衛天浪也跟著想起了前世的種種,想要找回所愛的女人,這個決心也愈來愈強烈,如今找到了,沒想到白璐卻忘了他,失望和難過也無法形容他此刻的感受。

  「就算不記得也沒關係,只要我沒忘就好……」他這麼告訴自己。

  此刻的衛天浪並沒有發現自己同樣被跟蹤了,也因為他失去了神力,根本看不到身後的這名白髮少年。

  「你們終究還是相遇了……敖浪,在吃了這麼多苦頭之後,我應該替你高興才對。」想到這些年來看著他到處尋找前世所愛的女人,敖洌在一旁看著覺得既不忍心又痛苦。

  真的好想讓敖浪看到自己,和自己說幾句話……敖洌握緊拳頭,克制著想要朝他施法術的衝動,內心在玉帝的警告和自己的渴望之間交戰。

  站在徐府大門外的衛天浪不知道在想些什麼,突然轉過身來,原本以為身後有人,不過回頭一看,什麼都沒有,心想大概是自己的錯覺,於是舉步離開了。

  敖洌也跟著白高興一場,以為敖浪還能看得見自己,結果只能化為苦笑,敖浪已經失去了神力,不可能還看得到他。

  待衛天浪回到住處,這座宅邸是他買下來的,還安了幾個奴才和婢女,為的是他到周國時有人可以伺候生活起居。

  他盤算了一整晚,到了翌日早上,便讓幾個手下到外頭打聽那座府邸的主人是誰,以及所有相關的事。

  「六兒……」才不過半天,衛天浪已經得到手下的回報,知道白璐在這一世的閨名,以及她在徐家的身份。「原來她現在叫六兒……」

  衛天浪念著她的閨名,想著轉世後的白璐雖不是絕色,但生得細緻可人的模樣,即便在長相上略顯不同,但是氣質跟前世並不會相差太多,唇畔不禁泛起了淺淺的笑意。

  自從成年之後,不乏媒婆上門想要作媒,可是衛天浪都沒有興趣,因為他只想找到轉世之後的白璐,然後娶她為妻,兩人能夠再續前緣,能成為他的妻子的女人只有她。

  衛天浪從桌案後頭走了出來。「那麼……該怎麼對付這位徐老爺,才能讓他自己開口把孫女嫁給我?」

  他得好好合計合計才行。

  就這樣,在經過了大約十天的調查,衛天浪也全盤瞭解徐家的整個生意狀況之後,這才找上門去。

  此刻坐在徐府大廳的衛天浪不過二十六歲,有著高大壯碩的身形,五官陽剛端正,還帶了幾分冷淡,因此有些難以親近,雖然長相不算十分英俊,但是炯炯的目光卻有著懾人的魄力,令旁人無法忽視他的存在。

  「衛爺請用茶,我家老爺馬上就來。」管事讓婢女奉上茶水,偷偷打量眼前的男子,想要知道對方的來意。

  衛天浪低沈地「嗯」了一聲。「不急,你家老爺可以慢慢來。」

  「多謝衛爺。」管事拱了下手,也趁這個機會打探一下。「衛爺方才說自己是虞國的商人,是來跟我家老爺談生意的?」

  他橫睨一眼。「沒錯。」

  「不知衛爺是做何種買賣?」管事又問。

  「鹽。」衛天浪不用多做解釋,一個字就夠了。

  管事眼睛一亮。「聽說虞國有好幾個鹽池,而且都歸朝廷所有,只把能販鹽的鹽引交給指定的商人,敢情衛爺也是其中之一?」要知道周國和晁國所需要的鹽都得仰賴虞國,自然相當重視了。

  「你知曉得真多。」衛天浪淡諷地說。

  「小的跟在我家老爺身邊,多少懂一點。」管事謙虛地回道。「那就請衛爺稍待片刻,我家老爺馬上就來。」

  待管事一走,衛天浪在心中冷笑,這徐老爺的派頭還真大,要見客還得看對方的身份高不高、有沒有好處。

  若是按照自己的個性,他根本不屑來,這一切都是為了六兒,也為了他們前世的那段情。

  為了延續跟白璐的緣分,衛天浪心中的渴望就像火一般灼熱,讓他這幾天都輾轉難眠。

  不過就算是這樣,衛天浪告訴自己千萬要小心這個徐老爺,他的六個孫女當中,有五個都被當作了籌碼,好用來穩固徐家的生意,相信最小的孫女也會是這樣。

  如果直接表明要娶他的孫女,一定會想利用六兒來掌控他、利用他,所以衛天浪提醒自己要一步一步慢慢地佈局,免得徐老爺知曉他真正想要的是他的孫女,而不是合作生意,會故意刁難他。

  就在沈思之間,管事又進了大廳,身後則跟著穿著講究的徐老爺。「衛爺,這位就是我家老爺。」

  「徐老爺。」衛天浪不疾不徐地起身,禮貌性地拱了下手。

  「衛爺請坐。」徐老爺老謀深算地覷了他一眼,態度上還算熱絡。「衛爺這趟來到周國,若是住客棧不方便,就在寒舍住下,老夫這就差人去準備間上好的客房。」對方既是鹽商,當然要好好款待了。

  他淡淡地婉拒。「這倒不勞徐老爺,衛某在這兒買了座不算大的宅子,不必擔心住的問題。」

  「原來如此。」徐老爺客套地笑了笑。「就不知道衛爺今日前來,要找老夫談什麼生意?」

  「聽說徐老爺在周國從事水路航運生意,並擁有好幾艘貨船,衛某對這方面一直以來就很有興趣,畢竟在虞國境內沒有運河,要運送貨物和糧食都得依賴陸運,有時難免會耽誤到時間,又會遇到一些山賊乘機打劫,可真是讓衛某損失不少……」

  衛天浪一面說,一面觀察對方的反應。

  「只是走水路也不是萬無一失,要是天候不佳,也會出事,但這情況並不是常有,所以比起陸運還是安全些。」他話到此打住。

  徐老爺不動聲色地說:「衛爺說得沒錯,走水路確實是快多了,也較少發生危險,就不知道這生意要怎麼談?」

  「衛某去看過徐老爺的那幾艘船,大多很舊了,所以才想跟徐老爺合作,由衛某出資再造五艘新船,而徐老爺則是出人力,以及運河的通行證,往後衛某的鹽由虞國運到周國之後,自然也可以用船直接再送到晁國。」說完,衛天浪等待他會有什麼樣的反應。

  「聽起來似乎老夫占的好處多,不過實際算起來,還是衛爺得了便宜。」徐老爺啜了口茶水。「其實衛爺只是為了自己的鹽能運送方便才找上老夫,長久算下來,自然可以省下一大筆銀子。」

  衛天浪也跟著啜了口茶,你來我往的。「徐老爺果然精明,說得一點都沒錯,衛某確實是為了自己,但是對徐老爺也不是一點好處都沒有,畢竟周國的水路航運生意人人搶著做,朝廷並沒有嚴格限制,若還是繼續用那些舊船,不需多久,生意自然都會被搶走了……或者徐老爺錢袋夠深,可以靠自己來造幾艘新船?」

  聞言,徐老爺臉色微微一變,因為被他說中了,誰教他有個不長進的獨子,死去的媳婦連個孫子都生不出來,徐家表面上風光,實際上卻快撐不住了,而三個孫女過世之後,還活著的兩個又拒絕說服丈夫來援助娘家,根本全是吃裡扒外,也不想想是誰把她們養大的。

  「雖然衛爺這麼想要合作,不過做生意總是要格外小心,尤其咱們還很陌生,又非親非故的……」說著,徐老爺故意停頓一下。

  聽到「非親非故」這四個字,衛天浪已經心裡有數了。「徐老爺有話就直說吧,到底有什麼要求?」

  徐老爺笑瞇著老眼。「老夫還有一個孫女,今年十六了,雖然生得不過是小家碧玉,但是乖巧聽話,正打算幫她找個婆家,如果衛爺尚未迎娶正室的話,不如結為親家,以後都是自己人了,也好說話。」

  「徐老爺這算盤可打得真精,雖然衛某尚未有正室,那也是因為對女人很挑剔,不是隨隨便便就會娶進門。」衛天浪冷笑地說。

  徐老爺陪笑一聲。「這是當然了,不如讓衛爺見見老夫的孫女,說不定正好合你的意……」說著,徐老爺便跟管事說了幾句悄悄話,管事便出去了。

  衛天浪狀若無事地啜了口茶,想到待會兒就可以見到六兒,心中暗自澎湃,不過臉上沒有透露出一絲感興趣的模樣,因為他知道徐老爺會觀察自己的反應。

  過了片刻,六兒端著剛沏好的茶水走進大廳,她不知道爺爺為什麼要自己來奉茶,但是又不敢不從。

  「六兒,快點給衛爺奉茶。」徐老爺口裡說著,眼角則是望向衛天浪,不想錯過對方任何一個表情。

  六兒用眼角覷見右邊的座椅上有個身著藍色直裰的客人,因為對方是名男子,自然不便直視他的臉孔,去看對方的長相,於是垂下眼簾將茶水呈上。

  「這就是徐老爺要衛某娶的孫女?」衛天浪佯哼一聲。「也不過是平凡之姿,既不驚艷,也不出色。」

  聞言,六兒端在手上的茶水險些濺了出來,這才明白爺爺的用意,好想奪門而出,逃得遠遠的,就可以不必嫁人了。

  徐老爺看著他一臉嫌棄的神情,似乎對六兒真的很不滿意,不禁乾笑兩聲。「俗話說娶妻娶德,容貌並不是最重要的,衛爺長年在外經商,總希望娶進門的妻子能安分守己。」

  「這話倒也沒錯。」衛天浪又瞟了六兒一眼,見她似乎在發抖,只能按捺住想安撫她的念頭,繼續把戲演完。「如果徐老爺非得要衛某娶她,才肯合作生意,我倒是可以委屈一點,只不過……」

  聽衛天浪的口氣似乎很勉強地同意接受條件,徐老爺趕緊問道:「只不過什麼?衛爺儘管開口。」

  「她最好別干涉我將來納妾的事。」他低哼地說。

  徐老爺馬上點頭如搗蒜。「我這孫女膽子小,又沒有主見,絕對不敢有意見的,要是她敢反對,衛爺大可好好教訓就是了。」

  聽著他們的對話,六兒兩手更是不住地發抖,淚水也在眼眶中打轉,好想開口說她不要嫁人,可是怎麼也發不出聲音。

  「既然徐老爺都允許,那麼衛某也就不客氣了。」這位徐老爺可還真是疼愛孫女,衛天浪擱下茶杯。「不過衛某還有很多事要忙,得回虞國一趟,所以成親的日子由徐老爺來決定,要愈快愈好,辦得簡單一點,不需要什麼大宴賓客,等事情辦好之後,會再來周國跟徐老爺談咱們要合作的生意。」

  先用最短的時間把六兒娶回家,至於和徐家的生意,可以慢慢地談,絕對會很慢的,衛天浪不動聲色地思忖。

  「沒問題、沒問題。」徐老爺笑得合不攏嘴,對方最主要的目的是生意,娶了六兒,也不怕他會跑掉了。「只要一個月……不!半個月就夠了,一定會挑個好日子,其他的事等成親之後再說。」

  六兒嗚咽一聲,連忙用手摀住唇。

  「衛爺還在這兒,你哭什麼?」徐老爺氣惱地罵道。

  她說得斷斷續續的。「我……不要……嫁人……」

  徐老爺一臉怒氣沖沖地說:「你不嫁也得嫁,別在這兒丟人現眼,快點回房去……衛爺不要見怪,她只是害羞而已。」

  「嗚嗚……」六兒連對方的長相都不想看一眼,哭著跑出去了。

  六兒真的不想嫁給那麼可怕的男人,要是不許他納妾,就會教訓她,不禁想到被丈夫打死的大姊,更加害怕了。

  她不要嫁給那個男人。

  ★★★

  就如衛天浪所料,徐老爺在兩天之內就選了一個好日子,而且就在半個月後,雖然有些匆促,也沒有大宴賓客,不過還是有不少徐家的親戚,以及商場上的朋友前來道賀。

  當賓客們知道徐家和虞國的鹽商結為了親家,紛紛投以羨慕的眼光,可讓徐老爺得意得不得了。

  在鞭炮和鑼鼓聲中,新娘子的花轎離開了徐家,坐在裡頭的六兒已經哭得兩眼紅腫,直到被擡進衛天浪買在周國萬安城的府邸內,眼淚還是不停地掉,就算想喊救命,也沒人會來救她。

  「娘……」六兒只能喚著過世的母親,想到爹對自己要嫁人的事也一樣無能為力,因為徐家是爺爺在掌權,連爹都得看他臉色過日子。

  一旁的婢女聽到剛進門的夫人一直哭個不停,想到老爺交代要好生伺候,只得低聲安慰。「夫人不舒服嗎?」

  六兒聽到她的話,被紅巾蓋住的小嘴一癟。「我好怕……」

  「夫人怕什麼?」婢女不明白地問。

  「怕……那個男人……」她吸了吸氣,連自己嫁的男人叫什麼名字都不太清楚,只知道是個販鹽的生意人,因為爺爺好開心能攀上對方。

  「夫人是在說老爺嗎?」婢女更納悶了。

  「嗯。」六兒怯怯地點頭。

  「雖然老爺只有來周國時才會住在這兒,見面的機會不算太多,可是他真的是個好人,夫人別怕。」婢女心想聽說夫人年紀才不過十六,的確小了點,會害怕也是正常的。

  「可是……」六兒心想她當然會說主子的好話了。

  「老爺雖然外表看來很嚴厲很凶,不過奴婢可以保證他不是壞人。」婢女信誓旦旦地說。「夫人別太擔心了。」

  婢女的這番話並沒有讓六兒放下心來,因為姊姊們嫁人之後的悲慘遭遇,早在她心中烙下陰影了。

  「謝、謝謝。」六兒還是很感謝她的安慰。

  聽到主母跟自己道謝,婢女也安心了,至少不是個難伺候的人。「夫人別客氣,老爺應該快進房了,再忍耐一下。」

  聞言,六兒擱在膝上的十指絞得更緊了,她真希望那個男人一輩子都不要進房來,才這麼想,就聽到房門被人打開,還有沈穩的腳步聲走了進來,心頭一顫,整個人僵坐在喜床上,不敢亂動。

  「你先退下。」身穿新郎袍的衛天浪沈聲地說。

  婢女福了下身,靜靜地開門出去了。

  「唔……」六兒逸出一聲小小的嗚咽,連忙用手心摀住,就怕哭出聲來,會惹這個可怕的男人更生氣。

  衛天浪瞅著坐在喜床的新娘子,裹在新娘紅袍下的纖秀身子似乎還在發抖,他走近了些,想要摟住她,說幾句安撫的話。

  「不要……不要打我……」感覺到男人靠了過來,六兒不禁嚇哭了。

  「打你?」他的手掌僵在半空中。

  六兒用力地吸氣。「我會努力不哭的……你不要打我……」

  「我不會打你……」衛天浪只好先收回手掌,然後走到桌案旁取來喜秤,輕輕掀起六兒的紅蓋頭。「也捨不得對你動粗。」

  看到紅巾被人掀開,她輕咬下唇,縮著肩頭,連頭都不敢擡起來。

  「別怕我……」衛天浪看得出她嚇壞了,便把嗓音放柔。「擡起頭來看著我,我保證不會做出傷害你的事。」

  衛天浪的嗓音和語調聽來沒有惡意,而且給人一種好溫柔的感覺,讓六兒鼓起了勇氣,慢慢地仰起螓首,望向已經是她丈夫的男人。

第8章(2)

  待六兒看清了衛天浪的五官長相,有那麼一剎那,覺得這個男人好熟悉,而且曾經是和她相當親近的人,小口本能地開啟,明明有個名字在舌尖打轉,就快要呼之欲出,可是……怎麼也想不起來。

  為什麼會有這種奇怪的感覺?

  她真的認識他嗎?

  六兒不禁攢起了眉心,卻不明白其中的原因,而沈睡的記憶也再度回到深眠之中。

  「怎麼了?」衛天浪觀察她臉上迷惑的表情。

  當意識回到現實,六兒馬上正襟危坐,因為眼前的男人比想像中的還要高大,只要一根手指頭就可以捏死她,而且眼神有點犀利,光是被這麼看著,就忍不住發抖。

  「沒、沒什麼。」她嚅聲道。

  「你……不記得我了嗎?」他又問。

  聞言,六兒怯怯地問:「咱們以前真的見過?」

  「你想起來了?」衛天浪喜道。

  「呃……有一點點眼熟,可是偏偏想不起來……」六兒曲起指節,敲著自己的腦袋。「對、對不起……我會努力想起來的……你不要生氣……」

  見六兒這麼害怕自己,要是硬逼她回想,只怕會更不敢靠近他了,衛天浪試著放鬆臉部的嚴峻線條,至少先解除她的心防再說。「盂蘭盆節的那天晚上,咱們不是在街上見過一面?」

  六兒偏著螓首回想。「盂蘭盆節……」

  「我問你喜歡月亮嗎?」衛天浪再次提醒她。「你說你也喜歡。」

  「啊!」六兒想起來了,那天晚上確實跟個男人說過話,只是對方正好背對著月光,所以長相看得不是很真切,因此沒有聯想在一塊兒。「你是那個……」

  衛天浪「嗯」了一聲。「沒錯。」

  「那、那真的好巧。」她沒想到會嫁給有著一面之緣的男人。

  他淡淡一笑。「一點都不巧,那天晚上我是故意接近你的。」

  「為、為什麼?」六兒眨著眼問。

  「因為我很想認識你。」衛天浪說的也是事實。

  「你想、想認識我?」六兒臉蛋頓時熱得冒煙,頭一回有個男人對她說這種話,想不臉紅都難。

  「沒錯。」他頷首。

  這下子六兒連耳根子都紅了。

  當衛天浪在她身旁坐下,想讓彼此多一點瞭解,不過六兒的身子馬上僵硬,連她也無法控制這種反應,衛天浪明白他們現在還只是陌生人,打算先試著和她做朋友。

  「可以喚你六兒嗎?」他溫聲問道。

  「嗯。」六兒好輕好輕地頷首。

  衛天浪停頓一下。「在這兒只能待到明天,咱們後天就啟程回虞國。」

  聞言,六兒怯怯地看他一眼,絞著十指。「後、後天就要走?」想到要跟著一個還很陌生的男人到一個完全陌生的地方,她真的感到害怕又不安。

  「沒錯,後天早上就走。」衛天浪不容轉圜地說。

  「我、我知道了。」六兒就算不願意,也只能聽他的。

  「今晚的洞房花燭夜……」他才說了這幾個字,身旁的六兒馬上又縮起肩頭,對於行周公之禮這檔子事相當害怕。「我不會強迫你跟我圓房的,等你更熟悉我、不會這麼怕我之後再說。」

  沒料到衛天浪會這麼說,六兒吃驚地看著他。

  「我先讓婢女進來伺候你更衣,今晚就早點歇著,明天早上我再過來陪你用早膳。」說完,衛天浪真的起身,舉步往外走,用行動來證明自己的話。

  她瞪著那扇已經關上的房門,這個男人出乎預料的體貼,讓六兒不由得摀住心口,覺得自己好像沒有之前那麼害怕了。

  「夫人,奴婢來幫你更衣。」方纔的婢女又回來了。

  六兒怔怔地頷首,由著婢女拿下鳳冠,和脫去身上的新娘袍子。「你們家老爺好像……真的沒那麼可怕。」

  「奴婢不是說了,夫人根本不用怕。」婢女笑了笑。「老爺剛剛還說,要奴婢跟你們回虞國,在路上也好照顧夫人。」

  她一臉羞澀。「你們家老爺真的這麼說?」

  「是。」婢女很確定地回道。

  知道剛嫁的丈夫這麼細心和體貼,六兒不禁在心裡想,或許她可以相信這個男人不像大姊夫那麼壞,還會打女人,真的是個好人。

  六兒心情一放鬆下來,頭才沾枕便睡著了。

  就在這時,外頭的敖洌在婢女出去之後才穿門而入,睇著睡在床上的六兒,不禁又歎了氣,而在大紅喜燭的映照之下,他的白髮也特別的顯眼。

  「為了你們,我已經不知道歎了幾百口氣……」敖洌睇著轉世投胎之後的白璐片刻,口中低喃道:「即便長相變了,敖浪還是一眼就認出你來,這到底是什麼樣的感情?而這樣的執念也未免太可怕了,我可不希望有遇上的那一天……」

  「如今你們也成親了,我衷心地祝福你們在這一世能夠得到真正的幸福,也能白頭到老……」說完,敖洌便不再留戀地返回天庭了。

  ★★★

  第三天,六兒離開了出生的周國,跟著新婚夫婿前往虞國。

  他們必須先搭船沿著運河來到周國和虞國的交界處,再改走陸路,從來沒坐過船和出過遠門的六兒也因為身體不適,吐得一塌糊塗。

  「好些了嗎?」衛天浪在船艙中親自照料,為妻子收拾穢物,一點都不覺得髒,更沒有因此假手他人。

  「我、我不要緊了……」六兒很難為情地回道。

  他倒了杯茶水過來。「先漱個口。」

  「謝謝。」六兒乖乖地照做。

  「咱們是夫妻,不用跟我道謝。」衛天浪擱下茶杯,又去擰了條濕面巾讓她擦臉。「明天就可以下船,改坐馬車進入虞國境內,應該不會再這麼難受了。」

  「嗯。」聽他的口氣滿是關心,讓六兒的心防不再築得那麼高。「相、相公,我能問你一些事嗎?」她小心翼翼地問。

  衛天浪微掀嘴角,不要顯得過於嚴肅,免得她又不敢跟自己說話了。「當然可以,你想知道什麼事?」

  「相公家裡……還有什麼人?」六兒嚥了口唾沫才問道。「相公的爹娘……就是公公、婆婆還在嗎?或者有其他兄弟姊妹?」

  經六兒一問,衛天浪才想到什麼都還沒跟她說過,甚至連徐老爺也只想快點把孫女推給他,其他事都不過問,於是在凳子上坐下,看著坐起身來的妻子,溫柔地說道——

  「我是個不知道親生爹娘是誰的孤兒,在十歲那一年被養父帶回家,給了我姓氏,還取了名,因為養父終生未娶,膝下也沒有一兒半女,等他過世之後,家中就只有我一個……」衛天浪大略地說明。「不用擔心需要你來伺候公婆。」

  六兒輕搖了下垂下青絲的螓首。「我不是擔心要去伺候公婆,而是……擔心不討他們的喜歡,我很笨的,嘴巴又不會說話,就像我四姊……婆婆很討厭她,還老是欺負她……」

  「沒人敢欺負你的,你可是衛府的主母。」他頓時明白了,想起手下的那些調查報告,六兒的幾個姊姊在夫家受到的待遇,就是造成她懼怕嫁人以及自己的原因。「而且還有我在,我就是你的靠山。」

  「真、真的嗎?」自從姊姊們出嫁之後,已經好久沒有人這麼護著她,六兒眼眶紅了紅,想不感動都很難。

  「我可以欺騙所有的人,但絕不會騙你。」衛天浪真誠地說。

  聞言,一顆從出嫁之前到之後始終都是七上八下的心,終於不再吊在半空中了,六兒鼓起勇氣又說道:「還、還有相公以後若是要納妾,我也不會反對的,相公不必擔心。」

  丈夫開口說要納妾的話,妻子不能說個「不」字,否則就是善妒,有權休了她,這個道理六兒懂得。

  「為什麼?」衛天浪皺起眉頭。

  「呃……」六兒低下頭。「因為……要是我不答應,相公會教訓我……」她一直記得衛天浪和爺爺那天的對話。

  他這才體會到六兒很在意那天的事,才會那麼害怕自己,以為他是個會打女人的莽夫。「那些話是用來騙你爺爺,不會真的動手教訓你。」

  「為什麼要騙我爺爺?」六兒納悶地問。

  「以後有機會再慢慢告訴你……」現在衛天浪最想知道的只有一件事。「要是我不會動手打你,你會同意我納妾嗎?」

  六兒覺得搖頭似乎是錯的。「當、當然了……」

  「為什麼?你討厭我?」衛天浪嗓音不自覺地提高,想到自己所愛的女人不只忘了他,還大方地同意他納妾,想不發火都難。

  她被吼得瑟縮一下。「我……沒有……討厭你……」

  「既然不討厭,為什麼還答應讓我納妾?」他怒聲地問。

  「我不是……可是……」六兒急得掉下淚來,實在不知道該怎麼解釋,難道自己這麼說是錯的嗎?為什麼相公這麼生氣?

  見她哭了,衛天浪才警覺到剛剛的口氣不太好。「我不是存心要凶你的,只不過……」好不容易娶她進門,卻不能與所愛的女人過著恩恩愛愛的日子,讓他感到挫敗。

  「只不過什麼?」六兒真的不知道自己說錯什麼了。

  衛天浪告訴自己要更有耐性,只要讓六兒再愛上他,就像前世的白璐那樣深愛著自己不就得了。「不是每個當丈夫的都喜歡見到自己的妻子這麼大方,還願意把他讓給別的女人,所以才會以為你討厭我。」

  「我沒有討厭……我真的沒有討厭相公……」六兒大聲地說。

  他在心中苦笑,自己真正想要的不只是這些而已。「那我就放心了,你再休息一會兒,我出去看看船到哪裡了。」

  在步出船艙之後,衛天浪站在甲板上吹風,兀自沈思著。

  「每個姑娘都是這麼被教導長大,就是不能對丈夫要納妾的事有任何異議,她會這麼說也是正常的事……」他深深地吸了口氣。「何況她忘了和我的前世,更沒理由反對了,不是她的錯……」

  衛天浪只能這麼說服自己。

  「只要讓她重新愛上我不就得了……」就算真的忘了前世,那麼就讓六兒再愛上他一次。



引言 使用道具
zerosmall
王子 | 2012-5-12 14:20:33

第9章(1)

  虞國    寶元城

  時節進入了秋分,晝短夜也漸長。

  在坐了十多天的馬車之後,六兒已經累到連說話的力氣都沒有,只能隱隱約約地聽到隨著自己從周國來的婢女說他們到家了,接著便昏睡過去,連被人抱進房裡都不知道。

  整整睡了一天一夜,六兒才在陌生的床榻和寢房內醒來,怔了半晌才想到這是相公的家。

  她掀開被子,坐起身來,只見房裡只有自己一個人,看向窗外,雖然還是半夜,不過月光很亮。

  待六兒穿好摺在床尾的襦裙,長髮未綰,便推門出去。

  「今天晚上是下弦月……」雖然月亮只是一道細細彎彎的形狀,卻湛泛著藍色的光,讓六兒不禁看得癡了。「好漂亮……」

  就這樣,六兒從廊下走到庭院中,兩眼都沒有離開那道下弦月,宛如著了迷般的看著它。

  「一個人在這兒賞月嗎?」衛天浪從對面的寢房內走了過來,低沈的嗓音也在月光下響起。

  聽見這句話,六兒很自然地漾開笑靨,看向他,話也跟著脫口而出了。「是啊,我正在等你,快點過來,敖……」

  那個名字差一點就可以叫出來,偏偏又梗在喉嚨裡。

  六兒用手心摀住小口,思緒跟著混亂了。

  她到底是怎麼了?

  「不舒服嗎?」衛天浪見她神色不對,立刻趨前一步。

  「我……好像忘了什麼事,明明快要想起來了,可是一下子又記不得……」六兒搖了搖頭,想讓腦袋清醒一點。

  「你想起什麼?」他將妻子帶到光線較亮的地方。

  「想起……相公應該不叫衛天浪……應該叫另一個名字,叫做……叫做……就是想不起來……」六兒傻笑兩聲。「說不定是太累了,才會胡思亂想……相公怎麼可能會叫別的名字……」

  「或許是真的太累了。」衛天浪知道她就快要記起來了,只要他們再相處多一點時間,六兒就會想起前世的事。「這段路程也確實辛苦你了,聽婢女說下午你有醒來一下,吃了點東西又睡了,要是很累就回房歇著。」

  六兒揉了揉額角。「我現在不想睡,只想……看看月亮。」

  「咱們第一次見面時,我就曾經這樣問過你,你是不是很喜歡月亮,而你則回答『是』。」他問。「為什麼?」

  「其實我也不知道為什麼,聽娘和姊姊們說,當我還很小,大概兩、三歲的時候,就常常在夜裡坐在石階上看著月亮,看到都睡著了,到了早上才被人叫醒,就算是冬天也是這樣,所以經常不小心染上風寒,娘只好跑來跟我睡,免得我又半夜不睡覺,跑到外頭賞月,不過我就是不聽話,趁娘睡著,又偷偷跑了出去……」六兒歪著螓首,孩子氣地笑了笑。「到現在也是這樣,有時看著月亮,就會覺得自己好像已經看了好多年好多年了……我這麼說,相公會不會笑我?」

  衛天浪喉頭一梗。「怎麼會笑你呢?就你一個人賞月?」雖然她還想不起自己,但是記得在前世,兩人一起賞月的日子。

  「當然不是了,還有月亮陪著我。」六兒笑得好可愛。「只要有它在,我就一點都不孤單,因為它會保護我。」

  「月亮怎麼會保護你呢?」他眼眶倏地泛熱。

  「呃……我也不是很清楚,只是每次看著它,就覺得好安心,好像有個很喜歡、很信任的人在身邊,我可以完全依賴他……」六兒愈說臉蛋愈紅了。「我不要說了,每回聽我說這些,姊姊們都笑到肚子疼,相公也一定會取笑我。」

  「我不會取笑你的。」衛天浪知道她一直以來都記得他,只是那些記憶都在沈睡當中,還沒有覺醒。「我也一樣,每次看著月亮,就好像已經看了好多年好多年,彷彿從前世就一直看到現在。」

  六兒宛如找到知音。「我也是這麼覺得……原來相公跟我有同樣的感覺,真是太好了,這樣一來,好像跟相公親近了些,不會……像陌生人了……」聲音愈說愈小,臉蛋也紅得像要燒起來似的。

  「往後咱們可以一起賞月。」他溫柔地說。

  她兩眼發亮,用力點頭。「相公……已經不生氣了嗎?」

  「為什麼這麼問?」衛天浪一臉不解。

  「因為那天在船上時,談到相公要納妾的事,以為我討厭相公,才會同意相公納妾……」六兒一直耿耿於懷,忍到現在才又提起。

  他試著再為那天自己亂發火的事道歉。「我已經不生氣了,其實你會同意也沒有錯,並不能怪你……」

  六兒還是不希望丈夫對她有所誤解。「可是我真的沒有討厭相公,雖然剛開始有點害怕,但是相公這些日子對我真的很體貼,所以就不再怕了……」

  「六兒……」衛天浪試圖開口。

  她握緊粉拳,口氣也跟著激動。「要是相公真的打算納妾,雖然我的心會很痛,也很難過,但是只要相公高興,我就會拚命忍耐……」

  衛天浪怔了一怔,知道六兒根本已經喜歡上他了,就因為喜歡自己,才會這樣委曲求全,他終於得到六兒的心了。

  「我嘴巴很笨,不知道該說什麼,才不會惹相公生氣……」六兒垂下螓首,聲音愈來愈小了。

  不等六兒把話說完,衛天浪已經將她攬進懷中。「你沒有惹我生氣……」

  「真的嗎?」被他這麼緊緊地摟著,讓六兒又有一種似曾相識的錯覺,不只沒有害怕或是討厭,反而有種好懷念的感情在四肢百骸中流動。

  好像很久以前也像這樣被相公抱過……

  六兒情不自禁地流下淚來。

  「當然是真的……」衛天浪捧起她濕潤的臉蛋問。「怎麼哭了?」

  她摸摸自己的臉,也很納悶。「怎麼會這樣……為什麼我會流眼淚……」

  「是不是想到什麼了?」他輕問。

  「好像有……又好像沒有……我也不知道……」六兒敲著自己的額頭,露出很困擾的表情。「最近變得好奇怪,老是覺得忘記了什麼,可是想破了腦袋還是什麼也記不起來……」

  衛天浪端詳著她片刻,如果勉強去想起前世的事,會讓現在的六兒痛苦難受的話,也許忘記會比較好。

  「既然這樣,就不要再想了。」知道六兒其實都記得,沒有忘了自己,這樣就夠了,衛天浪作出了決定。

  「嗯。」六兒順著他的意思點頭。

  「我可以再抱著你一會兒嗎?」衛天浪還捨不得放手。

  她在丈夫懷中點頭。「當然可以了,相公。」

  沒錯!這個男人是她的丈夫,是要和自己共度一生的良人,直到此時此刻,六兒才有這樣的意識產生,想到從周國到虞國這一路上,不只悉心照顧自己,而且從來不會對她大小聲,更別說打她了,相公真的對她很好……

  她也喜歡上相公了。

  ★★★

  半個月後——

  六兒發現自己在衛府的日子過得比在徐家時還要好,府裡的奴才和婢女們隨時供她差遣,什麼事都不需要她來動手,就有人事先幫她準備好,知道這都是相公看重、疼寵她的緣故。

  而在白天,衛天浪就算有事出門,到了傍晚也一定會回來,先陪著妻子吃過晚膳,然後兩人再一塊兒賞月。

  「相公,再過兩天就滿月了。」六兒已經坐在寢房外的石階上,小手托著下巴,看著天上那輪形狀還不夠圓的明月。「我最喜歡滿月了……」

  「為什麼?」衛天浪在她身旁坐下。

  「因為滿月代表團圓,就是不再分開。」她憨憨一笑。「所以我最喜歡在滿月的晚上對著月亮許願,希望每個人都能和自己喜歡的人在一起。」

  他低笑一聲。「那麼這次滿月你也要許同樣的願望嗎?」

  「我……我想要許……」六兒突然發現自己臉紅了,摸了摸自己的臉,果然好燙。「我想要許……」

  和相公做一輩子的夫妻。她好想這麼說。

  原來自己真的喜歡上相公了,因為相公明明很忙,但每天都會抽空陪自己,不讓她覺得孤單,對於這份溫柔和貼心,六兒比任何人都能體會,情意也在心中冒出了芽,開始懂了什麼叫喜歡。

  「是什麼願望?」衛天浪沒有聽清楚,也因為四周的光線有點暗,於是把臉靠過去些。

  六兒臉蛋一片紅通通的,又被他這麼問,羞到怎麼也說不出口。「我希望……相公身體健康、長命百歲。」

  「謝謝你。」雖然不是衛天浪想聽的,不過還是很高興。

  她小小聲地說:「不客氣。」

  衛天浪又把目光望向那片星光閃爍的天際。「今晚的夜色真的很美……我很高興能跟你一起在這裡欣賞。」

  「我、我也很高興相公在這裡。」六兒害羞地說。

  他眸底的笑意更深,決定不再去想前世,只想著把握住現在,把握今生今世的幸福。

  這樣就夠了。

  不知過了多久,衛天浪感覺到左肩多了重量,偏頭一看,原來是六兒在不知不覺中睡著了。

  「以前你也經常像這樣靠在我身上睡著了……」衛天浪伸手輕撫倚在肩頭上的小臉,喃喃自語。

  六兒沒有醒來,她睡得很安心,唇畔還噙了抹笑。

  「這一世咱們也要過得很幸福才行。」衛天浪柔聲地許諾。

  見六兒睡得很香,只得將她抱回房裡,輕手輕腳地安頓在床榻上,衛天浪就這麼坐在床沿看著她,彷彿再看個幾輩子也不夠。

  直到最後,衛天浪也跟著睡著了。

  當天色漸漸亮了,雞啼聲不絕於耳,府裡的奴僕也開始了一天的工作。

  六兒在睡夢中換了個姿勢,發現身上好像被什麼東西壓著,本能地掀開惺忪的雙眼,這才發現是一條男人的手臂橫放在自己的腰腹之間。

  「相……」她側頭看著近在咫尺的男性臉龐,連呼吸都能感受到,臉蛋一紅,想要叫醒丈夫,但見他睡得正熟,又把聲音嚥了回去。

  其實相公是有權利睡在這裡的,可是擔心她還不習慣他的存在,甚至還怕著他,才會去睡在別的房間,六兒心裡很明白,也知道自己該怎麼做,等丈夫睡醒之後就要告訴他,她喜歡上相公了,既是夫妻就該同床共枕才對。

  待六兒又望向身旁的丈夫,才發現他不知何時已經醒來,就算燭火已經熄了,看不清楚此刻的表情,但那雙炯眸依舊像著了火般,看得她心慌意亂。

  「相、相公……」六兒虛軟地喚道。

  衛天浪嗓音低啞地問:「咱們可以做真正的夫妻了嗎?」

  「……嗯。」她好害羞地擠出回答。

  他將臉孔湊上前,吻著妻子的眉眼,直到攫住了小嘴,才按捺不住壓抑許久的衝動,用力吮咬,只因為已經等太久了。

  「我……我喜歡相公……真的……很喜歡很喜歡……」六兒好不容易找到說話的機會,斷斷續續地表露心意。

  「我也一樣……」衛天浪終於等到她說出這句話。

  六兒眼角泛濕,親耳聽到相公說他也喜歡自己,高興得想哭。「我想……和相公做一輩子的夫妻……不再分開……」

  「當然不會分開……我向你保證……」他們會白首偕老,一起走完一生,不會有任何一方再被丟下。

  她用力點頭。「我相信相公……」

  衛天浪解去她的襦裙,以及自己的,不讓彼此被任何東西所隔絕。「咱們終於可以在一起了……」

  「嗯……」六兒感覺到青澀的身子在丈夫的撩撥之下,變得格外敏感,就像雪般化掉了,只能不住地逸出嬌喘,直到空虛被填滿了。

  當結合的那一瞬間到來,衛天浪知道自己的人生不再有缺憾,儘管連親生爹娘是誰都不知道,可是他有養父,如今又有了心愛的妻子,不久的將來還會有好幾個孩子,他比任何人都來得幸運多了。

  他不再是一個人,總算有了屬於自己的家。

  「很疼嗎?」當慾望趨於平靜緩和,衛天浪才想到要問這句話,就怕太粗魯,弄傷了妻子。

  六兒偎在他胸前,搖了下頭。「相公很溫柔,一點都不疼……」

  「傻瓜。」衛天浪寵溺地罵道。

  她唇畔揚起一抹羞赧的笑。「相公晚上……不用再去其他房間睡了……」

  「那是當然了。」他也不想再一個人睡。

  「相公。」六兒柔聲地喚道。

  衛天浪閉著眼皮應聲。「什麼事?」

  「謝謝你來找我。」若是盂蘭盆節那天晚上,相公沒有想要認識她,還有上門跟爺爺談生意,她也沒有機會嫁給他了。

  聞言,衛天浪將妻子擁得更緊。「不管發生什麼事,我都會找到你的……」只有自己明白這句話的意思。

  他發過誓不會忘了她。

  一定會找到她的。

  而當兩人成了有名有實的夫妻,似乎連心都更親近了。

  日子雖然過得平淡,但是在彼此交流的眼光中,可以感受到情意的增長,每當月亮出來時,就會坐在石階上,依偎著對方,不需要太多言語,似乎就能體會到對方的心情。

  ★★★

  接下來的兩個月,六兒覺得她不只是喜歡相公,而是深深地愛上了,除了家人,她不曾這麼愛過一個人。

  這一天,他們才用過晚膳,不過天色還早,便到院子裡散步乘涼。

  六兒不時偷覷著身旁的丈夫,嘴角一直掛著甜甜的笑靨,讓衛天浪也忍不住跟著笑了。

  「什麼事這麼開心?」他不禁笑問。

  她抿唇一笑。「沒什麼事,只是看到相公就很開心。」

  「比看到月亮還開心?」衛天浪故意逗她。

  「當然了。」六兒害羞地點頭。「相公說過自己也很喜歡看月亮,之前也都是一個人賞月嗎?」

  衛天浪「嗯」了一聲。「都是一個人,在還沒遇到養父之前,即使一整天都乞討不到吃的東西,可是當我看到月亮出來,就會忘了肚子餓。」

第9章(2)

  「相公看得比我還要久,都看不膩嗎?」她曾聽相公說過童年時期的遭遇,真的好心疼,又想到他都是一個人孤伶伶地看著月亮,真的好希望那時就遇上了他,就能陪在他身邊。

  「以前或許會,現在有你就不會了。」他不假思索地回道。

  六兒心口驀地抽緊了,有種既痛苦但是又充滿甜蜜的感情在胸腔內翻湧,這樣強烈的情緒更讓她有種似曾相識的錯覺,彷彿在很久很久以前也經歷過。

  在很久以前,他們確實說過類似的話……

  她可以很肯定。

  「……相公真的這麼覺得?」六兒聽到自己這麼問。

  衛天浪清了清喉嚨,為了男人的面子,讓他不太好意思開口承認。「我可不是因為寂寞……」

  「其實相公真的很喜歡我陪你賞月吧……」這句話就這麼自然的脫口而出,話才從嘴裡說出來,六兒便呆愣住了,這些對話熟悉到讓她心痛,因為自己真的曾經跟他這麼說過。

  到底是什麼時候?

  她應該知道才對,為什麼就是想不起來?

  要記起來才行。

  「六兒?」衛天浪發覺她不太對勁,開口喚道。

  六兒擡起眼看向他,看到了另一個男性身影和衛天浪重疊在一塊兒,兩人同樣的高大,也同樣有雙炯炯有神的眼瞳,更同樣溫柔地看著自己,兩者終於合而為一了,也讓她一眼就認出來……

  她都想起來了!

  怎麼會忘了他的名字呢?

  「敖浪……」一直在她舌尖打轉的名字,終於叫了出來,六兒眼眶倏地紅了。「我居然把你忘了……」

  「你想起來了?」衛天浪扶住她搖搖欲墜的身子。

  「我居然忘記這麼重要的事……」六兒擡起小手,輕撫著丈夫的臉龐。「不該把你忘記才對……」

  他擁緊小臉佈滿內疚的六兒。「不!如果想起前世會讓你痛苦的話,就算忘了也沒關係……」

  「不行……是我自己許下的承諾……」她自責不已。「可是我卻直到現在才想起來……我拋下你一個人走了……你一定很寂寞……」

  「我不再是一個人,因為我已經找到你了。」衛天浪用拇指拂去她臉上不斷滑下的淚水說。

  六兒想起了所有的前塵往事,喉頭也哽咽得厲害。「我知道自己就快要死了……可是真的捨不得把你丟下……雖然你沒有掉下一滴眼淚,但是我看得出來你的心已經碎了……我的心也好痛好痛……但還是必須笑……這樣你才不知道我有多麼放心不下……」

  「我知道,我都知道……」衛天浪熱淚盈眶,知道她想起臨死之前的事,那也是他的最痛。

  她睜著淚水凝注的杏眸,繼續往下說:「我說過要活到一百歲……可是卻違背了諾言……沒辦法再陪你賞月了……我真的不想死……真的不想離開你……」

  前世沒能來得及說的話,直到此時此刻才有機會說出口。

  衛天浪無聲地滑下了一行男兒淚。「你並沒有離開我,一直在我身邊……所以一點都不覺得寂寞……我真的不要緊……」

  「真的不要緊了嗎?」六兒始終這麼掛念著,怕丟下他一個人走了,所愛的男人會失去求生的意志。

  他喉頭梗住,很困難地才吐出話來。「已經不要緊了……」

  聞言,六兒輕輕吐出了口氣,長久以來壓在心中的大石,終於可以移開了,於是緩緩地合上眼皮,人也跟著昏了過去。

  「六兒!」衛天浪連忙將妻子抱進房內,讓奴僕去請大夫來。

  當大夫被十萬火急地請到府裡頭,坐在床畔,仔細地把脈了許久,確定了症狀是什麼,這才露出笑容。

  「衛爺別太過擔心了,尊夫人只是有喜,加上受了點刺激,才會暈了過去,沒有大礙。」大夫安撫著即將為人父的男人。

  「她……有喜了?」衛天浪好半晌才聽懂了這個天大的好消息。

  大夫點頭確定。「我開一帖安胎藥給尊夫人,只要情緒不要太過激動,多吃多睡,應該就沒問題。」

  「謝謝大夫。」他送大夫出去之後,又折回了房內。

  六兒還沒醒來,說完了那些話,就像耗盡所有的力氣般,沈沈地睡著。

  「你還是想起來了……」衛天浪握住妻子的小手。「如果會傷了你的身子,還有肚子裡的孩子,我真的寧可你都忘了……」

  在這個晚上,衛天浪始終都守在床邊,等著妻子睜開雙眼。

  一直到天色大亮,六兒才緩緩地甦醒了。

  看著坐在床沿的相公,是自己再熟悉不過的,是從前世就一直愛著的男人,就算長相有些不同,六兒就是能確定是他,是她的敖浪、她的應龍……

  一個疑問霎時在六兒心中冒出來。

  她想了半天還是不得其解,只得伸出小手,觸碰了下坐著打盹的衛天浪。

  衛天浪馬上驚醒過來。「你醒了?」

  「嗯。」六兒試著坐起來。

  他伸手扶她坐好。「會不會口渴?還是想吃點什麼?」

  「我不餓……」六兒仔細地看著眼前的男人。「你現在是人,還是應龍?為什麼會變成這個樣子?雖然我還是可以認得出你,但是究竟為了什麼?」

  聽她開口這麼問,衛天浪回答得有些猶豫。「我……現在是人,不再是應龍,也失去了神力。」

  「為什麼?」六兒一臉詫異。

  「在你死了之後,我……就像發了瘋似的,因此犯下了大錯,所以就被貶下了凡間,生生世世受輪迴之苦。」衛天浪想到玉帝的法外施恩,讓他得以轉世為人,自己是心懷感激的,並不後悔做過的事,也願意接受任何責罰,只是不希望六兒知道之後會內疚和自責。

  她怔愕了片刻,最後歎了口氣。「都是我害了你。」

  「胡說!這跟你一點關係也沒有……」他嚴正聲明。「我不後悔投胎為人,如果這樣能跟你在一起,不再被任何人或事給破壞,就算重來一次,我還是會做出同樣的選擇。」

  「你真傻。」六兒想哭又想笑。

  衛天浪再次抱住她,因為彼此都想起了前世,所以意義格外不同。「為了你,受再多的苦都願意。」

  「那麼以後該怎麼叫你呢?」她靠在丈夫的肩頭上笑問。

  「自然是叫我相公,我一樣喚你六兒。」衛天浪咧嘴笑了笑。「前世的事只要咱們自己知道就好。」

  六兒也覺得這麼做比較好。「是因為相公還記得以前的事,所以盂蘭盆節的那天晚上才會主動跟我說話,想要認識我?」

  衛天浪先倒了杯溫開水讓她喝下,這才坐回床沿,接續說道:「那天晚上在街上看到你,一眼便認出你來,可是你似乎什麼都不記得了,所以我也就暫時不說,就算你真的忘了,還是我愛的白璐,這一世還是想再跟你結為夫妻。」

  她不禁動容。「相公是因為我是白璐,是你前世所愛的女人,才這樣對我好嗎?不是因為喜歡這個徐六兒?」

  衛天浪反應也很快。「呃,我當然兩個都喜歡。」

  「好狡猾,聽你這麼說,害我不知道該不該生氣,因為在我還沒想起你前世是誰之前,就愛上相公了。」六兒佯裝抱怨。

  他有些無措,急急地保證道:「我是真的兩個都愛,這是真的,沒有騙你……」

  見丈夫驚慌失措的樣子,六兒不禁噗哧一笑。「我是跟你開玩笑的,不管是前世的我,還是現在的徐六兒,都只愛你一個。」

  「我也一樣,不管前世還是今生,都只想娶你為妻。」衛天浪稍稍加重力道地摟緊她,滿足地歎了口氣說道。

  六兒閉上眼皮,知道他們終於又在一起了,前世的情愛,也可以在這一世繼續延長下去。

  「還有一件事……」衛天浪這才想起還沒告訴她這個好消息。「你就要當娘了,大夫昨天來看過,說你肚子裡有咱們的孩子,所以接下來幾個月要注意身子,情緒不能太激動,否則對孩子不太好。」

  「我……我有喜了?」她錯愕又驚喜。

  「再過幾個月孩子就要出生了,咱們就要當爹娘了……」他捧著妻子又哭又笑的臉蛋。「所以不要再去回想前世所經歷過的那些痛苦和分離,免得傷了自己和孩子,只要珍惜這一世的相聚就好。」

  「是,相公。」她撫著自己的小腹。

  就因為他們都失去過,也就更懂得惜福了。

  ★★★

  半年眨眼間就過去了。

  冬天過去,春天又再度降臨。

  已經大腹便便的六兒還是堅持要親自送丈夫出門,不過此刻的她每走一步路都很吃力,讓衛天浪不禁看得膽戰心驚。

  「我會趕在你臨盆之前回來,不在的這幾天,你就好好待在房裡,頂多在院子裡散步,不要走太遠知道嗎?」他不知叮囑了幾遍,就是不放心。

  六兒嗔笑一聲。「我又不是小孩子,相公別太擔心,早點辦完事情早點回家就好,不會有事的。」

  「我會交代其他人好好看著,要是晚上又一個人跑出來賞月,身邊也沒有人陪伴,回來之後準要好好地罵你一頓。」衛天浪可不希望她在光線不明的情況下跌倒,傷了自己和孩子。「我是說真的。」

  她笑吟吟地點頭。「是,相公,我不會拿孩子開玩笑的。」

  「你比孩子重要多了。」他深情地擁住妻子說。

  「相公,我一定會照顧自己的。」六兒的心都融化了。

  衛天浪依依不捨地親了她的面頰,這才步出大門,坐上馬車出門。

  目送馬車走遠,直到看不見了,六兒才在婢女的攙扶之下走進大門內,她擡頭看了看萬里無雲的晴空,臉上漾著甜蜜的笑容。

  現在的她真的好幸福。

  「你會是男孩還是女娃呢?」她撫著自己高聳的肚皮,自言自語。「你爹說不管是男是女都喜歡,所以娘也一樣,只要健康就好……」

  就是因為過得太幸福了,更要懂得知足,六兒只希望孩子能平安落地,一家人團圓,便是現在的她最大的願望了。

  而在一個月後,六兒順利地生下了個哭聲宏亮的小壯丁。

  「我有兒子了……」衛天浪從穩婆手中接過哭得小小臉蛋都紅通通的長子,激動地雙眼泛紅,雖然是男是女都喜歡,可是親手抱著兒子,那種感受就是不一樣,因為他有了可以延續姓氏和生命的下一代。

  為此,他衷心地感謝老天爺,讓自己能夠擁有最愛的妻兒,不再有遺憾。

  六兒看著丈夫喜極而泣的表情,也跟著落下淚來。

  如今有夫、有妻、有子,才算是一個家。

尾聲

  敖洌已經好久沒到凡間來了,這回是因為掌管氣候的風伯和雨師為了細故打了起來,兩人一向是死對頭,老看對方不順眼,打架是常有的事,玉帝便要他們去閉門思過,降雨的事只好派他來了。

  不過在來到凡間之前,敖洌想到好久不見的敖浪,不知道他和白璐過得好不好,就算兩人再也看不到自己了,他還是想去見見這對夫妻,決定在完成任務、返回天庭之前來看一眼。

  待敖洌揮動著翅膀飛到虞國,很快地來到轉世後的敖浪所住的府邸,於是變回了少年模樣,站在衛府的庭院中,搔了搔白髮,心想才過了十年,他們夫妻應該還住在這裡才對。

  不期然地,他的左袖被輕輕扯了一下,一個童音很重的嫩嗓旋即響起——

  「找到哥哥了!」

  敖洌低下頭,滿臉驚恐地看著抓住自己袖口的小女娃,不過才三、四歲,而且見了他就直笑。

  「你……你看得到我?」不可能!他並沒有施法術,凡人不可能看得到他!

  「有看到哥哥……像老爺爺……頭髮白白的……」小女娃用小小指頭比著敖洌,笑得好開心。

  他倒退了好幾步,直到背部撞到樹幹。

  「你不可能看得見我!」敖洌還是不相信,伸出五指在小女娃眼前晃了晃,以為在跟她玩,小女娃伸手抓住,這下子不得不信。「你真的看得見……」

  「哥哥來玩……」小女娃格格地笑著。

  「我、我要走了……」敖洌頭皮發麻地說。

  聽到敖洌說要走,小女娃揮了揮小手。「哥哥要再來玩……」

  「靈兒!」女子的呼喚恰好從屋裡傳了出來。

  「娘……」聽到母親的呼喚,小女娃應聲回答。

  接著,敖洌看見白璐……應該說徐六兒走了出來,這才知道小女娃的身份。「你是敖浪轉世之後所生的女兒?是因為這樣才看得到我嗎?可是他在轉世之後應該失去神力了才對,不可能傳給你……」

  「哥哥來……」小女娃牽住他的手要去找母親。

  敖洌又把手掌抽回去。「哥哥要回……不對!叔叔要回去了……」

  「是哥哥!」小女娃很堅持。

  「要叫叔叔才對!」論起輩分,他可是長輩。

  「哥哥!」小女娃癟起小嘴,非要這麼叫不可。

  敖洌吼了回去:「是叔叔……呃……你不要哭……」

  「是哥哥啦……」她哭得更大聲。

  聽到女兒的哭聲,六兒很快地尋了過來。「怎麼了?跌倒了嗎?」

  「娘……」小女娃親暱地抱住母親,然後小小指頭比向浮在半空中的敖洌。「要叫哥哥才對……」

  「哪兒來的哥哥?」六兒什麼也看不到。

  「哥哥要再來陪靈兒玩……」小女娃朝空中揮手道別。

  敖洌臉色發白,馬上轉身回天庭,前車之監不遠,他可不想遇到一個看得見自己的姑娘……就算只是個小女娃也不行。

  ★★★

  衛府花園——

  「咱們已經成親十年了,時間真的過得好快。」即便都當娘了,六兒的身形依然纖秀,只是多了柔媚的女人味。

  衛天浪朝妻子露出寵溺的微笑。「今天早上看到鬢邊多了幾根白頭髮,才想到都過了十年,我已經老了。」

  傍晚吃過了飯,衛天浪帶著妻子和一雙兒女坐在花園的涼亭內閒話家常,也等著夜色來臨,待婢女送來茶水,便退下不再打擾。

  「哪裡老了?你離四十還有好幾年……」六兒一臉嗔笑。「現在的模樣跟十年前差不多,一點都沒有變……還是我最愛的相公。」因為孩子在身旁,所以最後一句話,她說得好小聲。

  他故意湊近些。「我沒聽清楚,再說一遍。」

  六兒嬌睨丈夫一眼。「等回房之後再跟你說。」

  「這可是你自己說的。」衛天浪伸手握住妻子的,彼此的恩愛,沒有因為時間而轉淡,只有更濃。

  「娘,哥哥還會再來玩嗎?」偎在母親懷中的小女娃,心裡還是記掛著白天見到的白髮少年。

  聞言,六兒又攢起了秀眉,不懂女兒為什麼一直叫著哥哥,只好順著回答。「等他有空就會來了。」

  「什麼哥哥?」衛天浪問妻子。

  「我也不知道,大概是希望有人陪她玩吧。」六兒笑著搖頭說。

  「看來咱們得快點再生一個弟弟或妹妹來跟靈兒玩……」衛天浪望向此時坐在石階上看書的長子,還不到十歲的他個性內斂沈默,愛書成癡,不像同齡的孩子那麼貪玩,更不用說陪妹妹了。

  他才這麼說,便看到妻子臉上出現了紅暈,都已經是兩個孩子的娘了,還像個小姑娘,讓衛天浪的目光不禁轉熾。「咱們今晚就開始。」

  六兒橫了丈夫一眼,只好先透露好消息了。「相公現在才說已經太晚了,靈兒應該快要有弟弟或妹妹了。」

  「怎麼沒有早點告訴我?」衛天浪一臉驚喜。「看過大夫了嗎?」

  她柔柔一笑。「還沒有,不過有了前兩次的經驗,大概八九不離十。」

  「謝謝你,六兒。」他將妻子拉到自己大腿上坐著。「是你給了我一個家,還有孩子們……」

  「這些話應該由我來說才對。」六兒面帶嬌柔地看著丈夫。「下輩子若還要再嫁給你,會不會太貪心了?」

  衛天浪親著她的發頂,自己何嘗不也這麼希望。「我一定會再次找到你的,我可以向你發誓……」不管要經過幾世,他們都只屬於彼此。

  「靈兒也要抱……」小女娃擠到雙親之間。

  先是一臉縱容地抱起女兒,衛天浪才輕聲叮嚀。「爹可以抱你,不過別壓到你娘的肚子,要不然裡頭的弟弟或妹妹會痛的。」

  正在看書的長子因為天色暗下來了,才捨不得地合上書冊,擡頭望見不知何時已經慢慢爬上來的滿月,回頭對母親說:「娘,快看!月亮出來了。」

  「好美……」六兒目不轉睛地看著。

  「是啊。」衛天浪也附和著說。

  小女兒也大聲地嚷:「月亮好漂亮……」

  大家都跟著笑了。

  一家人能坐在這裡賞月,人生的幸福也不過如此而已。

  前世種種都已過去,最重要的是今生該如何地過。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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