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前言:
赫連家一貧如洗,
全家都擠在一間破屋裡!
赫連家的夥食一年到頭都沒葷腥!
赫邊家的人都要下田幹活!
看看,這就是狠心的爹給她找的破落戶!
明知她視錢財如命還要她嫁給那窮小子,
這不是要她小命嘛。
這小子人前斯文老實敦厚,
背後卻是奸詐邪惡無比。
難道他是雙重人格耍她玩?
哼!她就不信鬥不過他,
這梁子算是結下了!
楔子
褚府大小姐的閨房內,王媒婆朱唇紅腮,臉上的表情只能用亢奮兩字形容,一條大紅手絹不停地甩啊甩,帶動那堪比水桶的熊腰也隨之左右搖擺不定,看得太師椅上坐著的黑衣女子一陣蹙眉。
「這朱家公子可是鳳臨城內人盡皆知的孝子,那人品自是不用多說,而且這朱公子啊還是文武雙全,文能博古通今,詩詞歌賦無不擅長,武能……」
「城北朱家那個?太醜,傷眼!」那個無鹽男能看嗎?出局!
「那……趙老爺的四公子可是城裡公認的美男子,玉樹臨風,貌比潘安……」
「城南趙家老四?那個敗家子你也敢提!」黑衣女子白了她一眼,沒好氣道。她會笨到找個討債鬼來煩死她嗎?出局!
「那……那就城東喬府二公子,成熟穩重又生財有道……」
「太老!換一個。」那喬家老二都三十有六了,她家老頭子也不過大他四歲而已。出局!
「那……城西孫府的小公子,年方二十,長得也是眉清目秀,能文能武而且持家有道……」這個總行了吧。
「這個……也不成。」黑衣女子思量了片刻,皺了皺眉道,語氣中不乏惋惜。
「為、為什麼?這孫梓公子又年輕又俊俏允文允武還是商界崛起的新貴,簡直可說是完美無缺的人物,還有什麼不滿意的,褚小姐?」王媒婆漲紅了一張原本就紅得過火的圓臉,事關她王媒婆的名譽她一定要力爭到底。
「這還用問,你剛才不也說了,他叫什麼名來著?孫梓孫梓不就是孫子孫子,娶了他不是觸本小姐黴頭嗎?」出局!
王媒婆踉蹌地退了幾步,然後突然一捶胸一跺腳,那神情頗有壯士斷腕的悲壯。
「還有最後一個!城中莫府的莫離歌莫公子,名字美年紀輕,長得又豐神俊朗外號花見花開人見人愛,性情溫和待人親切,連續四年被選為鳳臨城中待嫁少女最理想之夫婿,家纏萬貫而且還是城主的親外甥,前途不可限量。褚小姐,這次應該沒什麼問題了吧?」
她王媒婆可是城裡冰人界的泰山北斗啊,什麼樣的挑剔主兒沒見過,到頭來還不是促成了一樁又一樁的良緣美事,她就不信了,這褚家女霸王還能從雞蛋裡挑出什麼骨頭!
「不順眼!」出局!
一個晴天霹靂下來王媒婆呆愣當場,下巴「嘩」地拉到了胸口。什、什麼?!這也算理由?!
第1章(1)
褚芸蹺著二郎腿,一臉鬱悶地望著侍女依萍又一次送走深受打擊的媒婆。奇怪了,這鳳臨城說大不大但說小也不小,怎麼會連半個她瞧得上眼的男人也找不到呢?
「大小姐,鳳臨城內的媒婆都找遍了,還有一月的時間到哪兒去找一個您滿意的姑爺啊?」侍女柔萍看著愁眉不展的主子忍不住也替她著急起來。先不談找不找得到,光是要求男方入贅就已經是不太容易的事情了。
「你問我我問誰去?」褚芸白了她一眼。真是,她已經夠煩了,這丫頭還哪壺不開提哪壺!
「大小姐,要是一個月裡找不到姑爺,您就要嫁到龍遊城去了。」
「知道了。」
「聽說赫連家一貧如洗,全家都擠在一間破屋裡!」
「知道了。」
「聽說赫連家的夥食一年到頭都沒葷腥!」
「知道了!」
「聽說赫連家的人個個都要下田幹活!」柔萍似未注意到主子的包公臉,猶自細數著打探來的消息。
「媽的!」褚芸拍案而起,臉色鐵青道,「這死老頭是存心跟我過不去是不是?找誰不好竟然找這種破落戶兒!把本小姐逼急了我買兇滅了他赫連全家,看他還怎麼把我嫁過去!」
真是氣死她了!也不知她上輩子造了什麼孽會攤上這種吃飽了撐著沒事幹竟會找女兒麻煩的老爹,在她還在娘胎時就把她賣了不算,還替她找了個窮得不能再窮的夫家。二十年之約未到人家都還沒來催,這老頭子居然已經迫不及待地要把她給嫁過去!
人人都知道,她褚芸這輩子最最痛恨的就是「窮」這個字,要她嫁給這種窮得丁當響的男人,兩個字:做夢!
「可是,大小姐,要是赫連家在這時候被滅門老爺鐵定知道是您搞的鬼,到時候您一樣也得分家哦。」柔萍怯怯地望了眼正在盛怒中的主子,指出了癥結所在。
此話一出,褚芸猶如被當頭澆了一盆冷水,頓時氣焰全失。
柔萍說的也正是她的弱點所在。她十四歲接管了褚家的商行,五年來她把褚氏商行搞得有聲有色,儼然成了鳳臨城裡數一數二的商行,老頭子要是讓她分家那不是在拿刀活生生地割她的肉嘛!她怎能容許自己一手經營起來的商行被後院的幾個白癡女人給敗光?絕對不可以!
可是,不嫁就分,不分就嫁,無論是哪個選擇都令她無法忍受!
「大小姐大小姐,大事不好了!大小姐!」依萍慌慌張張地跌撞進門,大概是跑得太急她不住地喘著氣,連腳上的鞋也掉了一隻。
褚芸一記爆栗毫不留情地敲在她頭上,「本小姐早就大事不好了,用不著你唯恐別人不知地替我聲張!如今還有什麼比本小姐嫁給龍遊城的破落戶還要不好的!」她翻了個大白眼,冷笑道,「難不成姓赫連的那家破落戶已經迫不及待地登門造訪要求提前完婚了?」
依萍不可思議地眨眨眼,「大小姐,您真神了!您怎麼會知道奴婢想要說的話?」
「什、什、什麼?!」這回輪到褚芸不敢置信了。
「奴婢本來也不知道他們是誰,可聽老爺左一句『赫連兄』右一句『赫連賢侄』,而且還說起婚期啊什麼的,想來應該是赫連家的人八九不離十了。」
「大小姐,他們這會兒過來您想在一個月內找到個如意姑爺就更難了,這下真的大事不好了!」柔萍滿臉的愁雲慘霧比起主子亦不遜色。若大小姐嫁到赫連家她和依萍豈不也要陪嫁過去,嗚嗚嗚,她不要嫁到那種窮鄉僻壤啦,嗚嗚嗚嗚——
「其實……」依萍望著打擊甚重的主子和姐妹,躊躇著是否該知無不言據實以告。
「其實什麼?別吞吞吐吐的,快說啊,有什麼還能比如今的情形更糟的!」褚芸簡直想拿鐵棒把她的嘴撬開了,都什麼時候了還在吊她的胃口!
「其實最糟的事情還不是這個。」被主子的凶神惡煞一嚇,依萍哪還敢多想,立馬一五一十地全盤托出,「最糟的是奴婢剛才送走王媒婆的時候正巧被老爺他們瞧見了,老爺氣極了,決定……決定近日就要把大小姐嫁過去以防萬一……」
「什麼?!這死老頭偏要逼得我殺人弒父是不是?」咆哮已不足以形容褚大小姐的驚怒,如果此刻她手中有刀子她鐵定二話不說衝到前廳去砍了那兩個姓赫連的,順帶剁了她那個臭老爹的雙手雙腳,看那死老頭還能不能指腹為婚、獨斷專行!
柔萍和依萍兩人一人一邊,極有默契地拖住已然陷入發狂邊緣的主子,「大小姐,您別衝動,其實您想不嫁人不分家也不是完全沒有辦法。」她們跟在褚芸身邊多年,深知主子的烈火脾氣,一怒起來可是什麼事情都做得出來。
此話一出,褚芸眼睛一亮,頓時安靜下來,「有什麼法子?快說!」
柔萍眼珠一轉,神秘兮兮地笑起來,頗有些小人得志的感覺,「這辦法就是讓男方主動退婚。如此一來,大小姐既不用嫁人,責任在赫連家老爺也沒有理由再要您分家嘛。哎呦——大小姐,您打我頭做什麼?」
「白癡!」褚芸冷笑道,「你們以為姓赫連的破落戶肯輕易放棄褚府這塊到手的肥肉?」
「大小姐,不肯輕易放棄不代表決不會放棄嘛。您平時不是把後院的幾個夫人小姐她們都治得服服帖帖的嗎,如今兩個赫連家的人又怎麼能難得住您呢!嘿嘿。」
基於對大小姐和自己的未來前途考慮,柔萍和依萍兩丫頭這會兒可是絞盡了腦汁地給主子出主意。
兩隻一樣姿勢的手分別吻上兩個梳著相同牛角辮的腦袋同時發出啪啪兩聲同樣清脆的巴掌聲。
「啊,大小姐您幹嗎(又)打我?」
褚芸直笑得兩眼放光,「好主意!」
柔萍依萍面面相覷,偷偷對眨了幾下眼睛,心底暗暗鬆口氣的同時又不免升起絲絲委屈。
大小姐她不高興打高興也打說錯話打說對又打,她們已經不太聰明了耶,這樣下去不是越來越笨了嗎?到時候大小姐嫌她們笨又要打,嗚嗚嗚,這到底何時是個頭啊?
盈滿的笑聲不斷從廳內逸出顯示裡頭的人相談正歡,褚芸厭惡地皺皺眉,吐了口氣才擡腳跨進大廳,映入眼簾的一張張笑臉讓她隱忍的怒氣燒得越發熾烈。
「哎呀,芸兒呀你可總算來了,不是早讓依萍通知你了嗎,怎麼這會兒才到?你赫連伯伯和賢人哥哥可等了你好久了。」迎上來的是三夫人褚俞氏—— 一個三十上下的中年美婦,體態妖嬈神情嬌媚,這本是一個風華絕代的大美人,可惜厚重的面妝和滿身的珠光寶氣卻反將她堆砌成了庸脂俗粉。
褚芸沒看她一眼,逕直越過她來到自己的座位前坐下。這一舉動弄得三夫人一陣尷尬。座位上的褚遠山面色一沈,但礙於赫連父子在場不好發作,只好暗暗瞪了女兒一眼示意她安分些。
「好了好了,人到了就好了。」褚遠山旁坐的二夫人褚姜氏趕緊出來打圓場,她邊牽回面色僵硬的三夫人邊笑道:「三妹,你也別怪芸兒了,我看哪定是依萍那丫頭辦事不力誤了時辰。哎,那些丫頭奴才啊素來懶散成性,碰上褚家這樣心慈手軟的主兒才能容她們到如今,這要是在別家呀早給丟了包袱趕出去了。平日裡也就算了,可今日府裡來了貴客豈不失禮至極?」二夫人笑容一斂,眉目間頓時多了幾分戾氣,「我看哪非得揪出幾個為首的好好教訓一下,以儆傚尤!」
褚芸豈會聽不出她話中有話,柔萍依萍是自己的心腹,如今褚姜氏動不了她就想拿她身邊的人下手。
她不怒反笑,「二夫人這句話說得極是,那些個好吃懶做的下人就是不打不成器。不過……說起來怎麼不見二妹和三妹啊?」她狀似驚訝地東張西望了一陣,「難不成又去鳳朝凰了?唉,小姐不懂事奴才們就該好好勸阻,怎能任由她們胡來讓外人瞧了笑話?哼,二夫人三夫人,看來你們下頭的幾個丫頭奴才是該好好教訓教訓了!」
此話一出,褚遠山和兩夫人面上均一僵,臉色頓時由紅轉白又由白轉青。二丫頭和三丫頭最近迷上了戲班裡的俊美戲子,兩人天天往鳳朝凰跑這是全府裡都知道的事。
褚芸明知故提,既把矛頭轉回給了二夫人和三夫人又狠狠奚落了他們一番,還趁機暗示了赫連兩父子的身份不過是外人而已。
緊張的氣氛頃刻間瀕臨到極限,空氣中瀰漫著濃濃的硝煙味,赫連雄臉上的笑容僵硬了幾分,二夫人和三夫人眼神冰冷,褚遠山更是氣得臉色鐵青。褚芸卻面色如常地坐在原位,甚至還呷了口茶,蹺起了二郎腿。
「噗嗤」一聲笑,像拂進窗口的一陣清風將滿室的緊張吹走驅散。座位上的赫連賢人一驚,在眾人轉望向他的目光下始覺自己失態,耳根子一紅,趕忙起身拱手一陣亂拜,急道:「世叔世嬸實在對不住,是賢人一時魯莽竟做出這等有辱斯文之事,實在是羞愧,羞愧至極啊……」
褚芸瞇了瞇眼,這才開始打量起廳內的兩個生人。若撇開「人不可貌相」這點不談,褚芸第一眼見到赫連兩父子的感覺就是強盜與書生的翻版。
赫連雄長得人如其名,且不說那把蓋住他大半張臉的濃黑鬍子,光是從他手背上聚生的汗毛就可以推測他身上的體毛是何等的濃密,整個兒就一頭山上跑下來的黑熊!最可笑的就是這頭黑熊下山時還搶了戲班裡的衣服。
與他成鮮明對比的是他兒子白白淨淨斯斯文文的長相,彷彿一見他這個人就能聞到一股書卷味,即使身著錦緞華服仍舊比較像一個書生而非少爺。當然,在褚芸看來這就是名副其實的窮酸相,穿了龍袍也不像太子!
更何況這位老兄名賢人,自古賢人多窮苦,窮酸相加上爛名字這讓褚芸更加堅信了自己抗婚的行為是何其英明!
褚遠山原本正欲發怒卻被赫連賢人那一笑分了心,這會兒又見他說得誠惶誠恐倒不知所措起來。
褚府發家不過兩代,原不是什麼書香門第,也不似一般的大戶人家那麼多條條框框的規矩,再加上幾個夫人女兒也都不是溫柔嫻靜的主兒,隔三差五的就要給他來一出哭鬧上吊的荒唐戲,幾時見過一個小輩這麼謙卑恭敬地在他面前道歉認錯的?
這麼想著褚遠山竟感動得紅了眼眶,也越發滿意起這個一表人才的準女婿。快步上前扶起他,笑得熱絡異常,「好賢侄好賢侄,快快請起,可別折殺了你褚叔叔。原本今日是特意為賢兄與賢侄接風洗塵的,卻不想……該要抱歉的是褚叔叔才對。哎,今兒是個大快人心的日子,不要為了一點小事壞了興致,還是先嘗嘗褚叔叔替你們準備的接風宴吧。」
褚遠山既然開了口大家也趕忙應聲附和,一行人有說有笑移師內廳。
除了褚芸。
因為褚遠山離開前的最後一個眼神,帶著明明白白的警告加威脅——分家!
「芸丫頭,來,多吃點菜,你太瘦了。」
一隻熊掌夾了只肥嫩的雞腿晃晃悠悠地伸到褚芸面前,褚大小姐冷眼望了望滴著肥油的雞腿,又瞟了瞟那張笑得滿臉橫肉的熊臉,聽著他用自以為熟絡的口吻喚著自己的暱稱,胃口瞬間倒盡。她抓著飯碗迅速往後一縮,眼中的嫌惡毫無掩飾。
那隻雞腿就那麼懸在半空之中,任由那肥油一滴一滴地落在桌面上,赫連雄臉上的笑容有些尷尬。
「哎——」隨著一聲痛呼響起,褚芸整個人突然向前一衝,手中飯碗「砰」地磕上桌面,彷彿接收到了暗號那隻雞腿應聲一落,不偏不倚地掉在褚大小姐飯碗裡。
褚遠山洪亮的笑聲也適時出來打圓場,「芸兒她這幾日身子不適,大夫說不能多食油膩。不過,芸兒,既然是赫連伯伯替你夾的,吃一點也不礙事的嘛,你說是不是啊?呵呵呵……」
褚芸心不甘情不願地點了點頭,一雙冒著火光的黑眸卻直直地射向對面撫鬚笑得天下太平的褚遠山。死老頭,竟然玩陰的!也不想想自己那雙加高了四五厘米的鞋底有多厚就直接踢過來,想踢殘她啊!
「哦,原來如此啊,哈哈哈……賢弟,不打緊的,既是如此就不要勉強芸丫頭了,若是吃壞了肚子愚兄可真是慚愧了。」
「賢兄,這話小弟可不愛聽,咱們兄弟誰跟誰啊,小弟的女兒便是賢兄的女兒,更何況咱們馬上就要成親家了,那便是親上加親,賢兄還如此見外——哎呀!」褚遠山話沒說完表情驀地一變,混合著先前的笑容成了一張要笑不笑似哭非哭的怪臉。
「賢弟,你怎麼了?你怎麼看起來好像很……很不適?」赫連雄的話頓了頓,最終決定用「不適」兩字代替「詭異」。還沒等褚遠山回話,二夫人和三夫人已經緊張兮兮地擱下碗筷,替他撫胸又拍背的。
「沒事,賢兄不用擔心,小弟只是……」他瞪了眼對面的女兒,「話說得太多了,牙疼。」哎,痛死了!這個不孝女,踩就踩了竟然還故意在他腳背上擰了好幾下,想要他老命啊!
「賢弟真是鶼鰈情深啊。」赫連雄頗為感慨,賢人的娘死得早,十幾年來他一手拉拔兒子們長大未曾續娶,故今日見到褚遠山夫婦三人不禁勾起了他對亡妻的思念之情。
這本是赫連雄的一時感慨不想卻惹惱了褚大小姐。只見她擱下碗筷,哼哼冷笑了一聲,道:「赫連伯伯,你這話可錯了。既是鶼鰈情深自然是用在夫與妻之間,可我娘已故多年,二夫人和三夫人雖名為夫人,實則不過是妾而已,又怎能稱為——」
褚芸話未說完只覺桌下一陣疾風,三隻不同尺寸的腳用著同樣狠猛的力道襲向她的小腿,痛得她頃刻間臉色慘白,冷汗直冒。然她褚大小姐又豈是好欺負的主兒,當下反擊回去,桌下的四條腿你來我往互不相讓。一時間,飯桌上只聽見褚家四人咿咿呀呀的悶哼聲此起彼伏,讓赫連雄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著實想不通不過是吃頓飯為何褚家人總喜歡一驚一乍地嚇唬人。
突然,安安靜靜吃著飯的赫連公子也一下白了臉色,啊地叫了出來。
「賢人,你湊什麼熱鬧?」
赫連賢人無辜地擡起頭來,「孩兒腳疼。」
「怎麼會腳疼,剛才不還好好的嗎?」
不等赫連賢人回答褚遠山就搶過話柄:「哎,赫連賢侄你怎麼都不說話,可是菜色不合胃口?想吃什麼儘管說,可別跟你褚叔叔客氣啊,哈哈哈哈。」他豪氣干雲地拍拍赫連賢人,洪亮的笑聲中他悄悄收回了伸錯方向的腳。
赫連賢人立即會意,放下碗筷,慢條斯理地拿出手巾抹了抹嘴,配合著微笑道:「世叔不要誤會,賢人不說話並非因為菜色不合胃口,而是古語有云『食不言,寢不語』,此乃君子所為。賢人雖不才但也讀了十幾年的聖賢書,這些先賢的教誨自是不能違背的。請世叔見諒。」
「好好好,賢侄果然是品德絕佳的真君子!呵呵呵……」褚遠山嘴都快笑歪了,他簡直對這個準女婿滿意得不得了。如此樣貌,如此品性,皆屬上上之品,這麼個好女婿可是打著燈籠也難找啊!配芸兒那悍丫頭,還是他們高攀了呢,「來來來,賢侄,多吃點菜,可別跟世叔客氣啊。」
「世叔,這可使不得,所謂長幼有序、尊卑有別,賢人怎麼能讓世叔替小輩夾菜呢,應該是賢人替世叔夾菜才是。」「呵呵呵,赫連兄,得子何求,得子何求啊,呵呵呵……」瞧瞧,多麼識大體多麼有禮貌多麼有教養啊,真是和她那個不孝女有天壤之別啊。
褚遠山這會兒是老丈人看女婿,越看越歡喜。
聽了一大堆的「古語有云」「先賢教誨」,褚芸只覺手上筷子一鬆,蠻有彈性的花枝丸在桌面上彈了幾下之後,咚咚咚地滾到地上去了。這男人如果不是阿諛奉承,那就是迂腐得無藥可救!
托赫連父子的福,這頓飯讓她倒盡了胃口,吃不下去了。
「芸兒,赫連賢侄初到鳳臨城,你這幾天就別去商行了,陪著赫連賢侄到處逛逛吧。」
「好。」
「嗯?」女兒的爽快大出褚遠山的意料,他本已打算做久戰的準備了,不想事情竟出乎他意料的順利,「芸兒,你答應了?」
「答應了。」
褚遠山更加迷糊了,「這麼爽快?」
「難道爹你不滿意?」
「呃,」褚遠山一愣,本能地應道,「滿意,當然滿意。」只是不怎麼放心。
「芸妹,那麻煩你了。」赫連賢人朝她微微一笑,溫文又儒雅,只差沒在腦門上貼上「正人君子」四個大字了。
褚芸撇了撇嘴,在心底翻了大白眼。
真是噁心透頂!
鳳臨城與龍遊城相距不算很遠,但是兩城的風俗水土卻有很大的差別。比起龍遊城來,鳳臨城多河流,所以它的水陸交通、貿易往來頻繁,水陸便捷的地方人口流動自然就多,這樣的地方往往比較熱鬧。大街小巷什麼樣的人都有,有外地運貨來的船員,有到城裡遊玩來的遊客,有黑頭髮黑眼睛的中土人,也有高鼻子藍眼睛的番邦人。
城東的棲鳳街上,行人往來如織,街道的兩邊沿途擺著各式各樣的小攤:賣小吃糕點的、賣胭脂水粉的、賣布偶泥人的、賣飾品掛件的,還有賣日常用品的,應有盡有。小販們各自拉開嗓子吆喝叫喊著,喊聲一浪高過一浪,像是叫著勁兒般,誰也不肯在先聲奪人這環節上敗下陣來。
照理說在這樣的氛圍裡想不高興也是件困難的事,可偏偏褚大小姐從出門開始就黑著一張包公臉,興趣缺缺。反觀一旁的赫連賢人則是笑不離口,似乎對這種氣氛十分享受,連話也變得多起來。
「芸妹,我瞧那裡有個書畫展,好熱鬧啊,咱們過去看看吧。」
「還不就是幾幅破字幾張破畫嗎,有什麼好看的!」
「芸妹,那咱們去湖心亭賞景,也頗有趣味啊。」
「亭子裡那麼多人,擠都擠死了賞個屁景啊!」
「芸妹,不然咱們泛舟湖上,就不用跟人擠了。」
褚芸冷笑一聲,「船錢你給啊?」
「……」赫連賢人頓時垂下了臉。
明明是窮鬼一個還硬要裝闊綽學別人風花雪月,以為穿一套不知打哪偷來的華衣錦緞就真是公子少爺了?哼,要不是為了讓他知難而退她才沒那個鬼時間陪他瞎耗!
褚芸更加不屑地白了他一眼,回頭想找柔萍和依萍卻不見兩人蹤影。這兩個死丫頭,又死到哪去了?
「呦,我說三妹,你瞧瞧前頭那個黑衣黑臉的人不就是咱家大姐嗎?」背後突然傳來一個女聲,那聲音像是被人捏住了喉嚨發出來的,又尖又細,尾音部分還帶了點微微的顫音。即使在熱鬧的街上,也能聽得一清二楚。
「可不是,在這鳳臨城裡找遍了媒婆也嫁不出去的除了咱家大姐還有哪家姑娘能有這種氣勢,你說是不是啊,二姐?」另一個尖銳的女聲立即附和道。
「哎,三妹,話可不能這麼說。誰說大姐她嫁不出去了,人家未婚夫昨兒個不就大老遠地從龍遊城跑來了嗎?就是邊上那個穿藍衣的那個,長得倒還挺俊的,可惜啊聽說家裡窮得一貧如洗哪!」
「啊,是嗎?那大姐怎麼肯嫁這種人啊?」
「沒辦法啊,聽說是指腹為婚的。呵呵呵呵呵……」兩人一搭一唱說得不亦樂乎,幸災樂禍的語氣存心是想弄得人盡皆知。
褚芸暗暗勾了勾嘴角,轉過身。她故意帶著赫連賢人往鳳朝凰的方向走等的就是她們兩個,總算來了!
眼前的兩個少女不過十六七歲,一高一矮一胖一瘦,皆著綾羅綢緞,頭上插滿了各式金釵珠花,在陽光下發出異常炫目的光彩。真實的樣貌被埋在胭脂水粉的城牆之下,看不出兩人到底長得是美是醜,只覺得富貴逼人就是了。
「這是老頭子的二女兒褚夢和三女兒褚湘。」褚芸主動介紹,怕他不明白她還特意用手比畫了一下,「那個又高又胖的是褚夢,那個又矮又癟的是褚湘。」
褚芸的嘲諷意味再明顯不過,褚夢褚湘兩姐妹霎時氣紅了臉,「褚芸,你什麼意思?」
「方便理解。」褚芸訕笑道,「提醒你們注意表情不要太猙獰,小心臉上的粉開裂。」
第1章(2)
「你——」兩人氣得想破口大罵,但又對她的後半句話有所顧忌,忍不住用手摸了摸臉。
「撲哧!」圍觀的人群中有人受不了地笑了出來,這一笑像是打開了大壩的水閘,原本憋著的人也跟著笑出聲來,有些人掩著唇笑得比較含蓄,有些人就乾脆哈哈大笑起來,一時間只聽到或長或短、或輕或響的笑聲此起彼伏。
「小賤人,你也囂張不了多久了,等你嫁到龍遊城我看你還怎麼囂張!哼!」高胖的褚夢指著褚芸破口大罵,已經氣得口不擇言了。
話音剛落,只聽得「啪」的一聲脆響,褚夢的圓臉被打偏到了一邊。清晰的五指印很快浮現出來,高腫的面頰使得她一張包子臉顯得越發水腫。
「啊——啊——啊——」打的是褚夢,矮瘦的褚湘卻尖叫了起來。褚芸也不廢話,反手又是一巴掌。
這下兩人都尖叫起來:「啊——你、你、你竟然敢打我!」
褚芸冷笑道:「你們都敢罵本小姐了,本小姐為什麼不敢打你們。」知道她不好惹還來惹她,真是學不乖!
「啊——你打我?你竟敢打我?!啊——你竟敢打我!我跟你拼了!」兩人像是受了極大的刺激,尖叫著撲向褚芸。
「哎,兩位姑娘有話好好說嘛,大家都是一家人何必呢?」赫連賢人突然出來擋在三人中間,試圖化解這劍拔弩張的緊張氣氛。
「你算什麼東西,本小姐的事你管不著!讓開!」兩人將他用力推開,可他馬上又黏了過來。
「何苦呢?兩位姑娘,請聽小生一言,正所謂『家和萬事興』、『忍一忍風平浪靜,退一步海——』」
「滾開!」兩人朝他狠狠一踹,痛得赫連賢人頓時抱腳直叫。
「小賤人,我們跟你拼了!」
「哼!」
褚芸剛想迎上去,右手忽然被人一抓。「快跑!」然後不由分說地就被赫連賢人強拉著撞開圍觀的人群跑了出去。
褚芸不知被他拉著跑了多久,她只知道等到他們再也跑不動地停下來時已經是在一片樹林之中了。
兩人拚命地喘著氣。褚芸覺得自己一輩子都沒跑過這麼長的路,像只累癱了的老狗般恨不得伸出舌頭來喘氣。「都怪你,跑什麼跑啊窩囊死了,呼呼……本小姐難不成還怕她們?」可惜她大小姐累得動不了,否則絕對會一巴掌招呼過去。
「你們姐妹的關係,」他頓了頓,斟酌著該怎樣用詞,「那麼糟糕嗎?」
褚芸瞪著他,不說話。
赫連賢人臉一紅,「我只是覺得能做兄弟姐妹是種緣分,應該珍惜才是,不要到了失去時才後悔莫及……」
「對你來說是種緣分,可對我來說是場噩夢。」她冷笑。她不過是把之前受過的全數奉還而已。
「你很難過吧,想哭就哭吧。」說著,他挺胸張開了雙臂。
「你幹什麼?」褚芸一臉戒備地看著他。
「安慰你啊,你是我未過門的娘子嘛。」赫連賢人說得理所當然,忽而又像是想起了什麼似的搖手連聲道,「啊,芸妹,你、你別誤會,我絕對不是想佔你便宜,正所謂——」
「停!」褚芸一把抓起他的衣襟,制止他蓄勢待發的長篇大論,激動道,「難道你不覺得我這樣對自己的妹妹是個冷血無情、心狠手辣又惡毒的潑婦嗎?」
赫連賢人籲了口氣,充滿包容地微微一笑,那模樣像極了普度眾生的菩薩,「芸妹,你是長姐,正所謂『長姐如母』,你有責任教導妹妹學好向善。也許你的教育方式是嚴厲狠辣了一點,但令妹的言辭確實太過難聽,你會生氣也是人之常情。我又怎會因此將你想得如此不堪呢?」
啊?這好像和她預期的不同。褚芸一愣,又再接再厲道:「我告訴你,如果你娶了我我也會這麼對你,不,我會用比你今天看到的更惡毒千倍萬倍的手段對付你讓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日夜不得安寧直到你忍受不了休了我,這樣你也不在乎嗎?」
赫連賢人居然伸手包住了她的拳頭,「為了你,就算要我粉身碎骨也在所不辭。」
一句話,將褚大小姐打入了無底深淵。這句情深意重的話聽在褚芸耳中非但沒有絲毫感動,還令她更加厭惡地皺起了眉,「你白癡啊!我跟你又不熟要你為我粉身碎骨做什麼?」
赫連賢人被她粗魯的吼罵嚇了一跳,膽怯地往後縮了縮,卻又在下一刻上前了一步,紅著臉道:「芸妹,我們怎麼會不熟呢,你我有婚約在身遲早是要成一家人的,我們……」
「那又怎樣?」褚芸打斷他的話,冷笑道,「有婚約又怎樣?我就一定要嫁給你嗎?這個婚約不過是個荒唐的笑話,你願意瑛這場渾水本小姐可不願奉陪。」
赫連賢人的臉漲得通紅,「可是咱們的婚約是既定的事實,自古這婚姻大事就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古之聖賢莫不如是,也譜寫出了張敞畫眉、相敬如賓這些流傳千古的佳話……」
褚芸的牙關咬了又咬,拳頭緊了又緊,若非顧及今日之事的目擊人太多她還真想直接掐死這個迂腐的窮鬼一了百了!
褚芸冷冷地看了他一眼,鬆開拳頭卻發現手還被他抓著,「放手!」幾乎是立刻的,她嫌惡地甩開他的手。
赫連賢人原本還在講他的「千古佳話」,被她一吼頓時緊張起來,忙道:「啊,對不住,對不住,我只是情難自禁所以一時衝動就……芸妹,我對你都是發乎情止乎理的,你放心在還沒成親前我決不會對你做出什麼非分之事,古語有云『君子——』」
「閉嘴!」褚芸真想拿根針把他的嘴縫起來,看他還怎麼整天「古語云」、「正所謂」的!
「好好好,不說就不說。芸妹,你別生氣。」赫連賢人忙摀住嘴,擡起手來才發現袖口處被勾出了個大洞,心疼得他摸著袖口絮叨了許久,直嚷著可惜可惜,看得褚芸又是一陣嫌惡。
褚芸不理他逕自往前走,赫連賢人跟在她身後還在可惜著破相的袖子,沒注意到前頭忽然停下的身影,險些閃避不及直接撞上去,「芸妹,你為何突然停下來?你要停下來之前應該先告知我一聲啊,萬一……」
赫連賢人的喋喋不休停止在一記清脆的巴掌聲中,赫連賢人眼中的驚愕與憤怒一閃而過,最終變成了一臉的無辜,「芸、芸妹,你……」
褚芸的眼神冷得像塊千年寒冰,聲音卻火爆得像吞了幾車的炮仗:「我就知道我就知道我就知道——碰上你這個掃把星準沒好事!而本小姐竟然會被你牽著鼻子走,我早該在你用那雙黴手碰我的時候就狠狠給你一巴掌!」
「芸妹,你……沒事吧?」赫連賢人捂著被打紅的額頭,完全不明所以。
「沒事吧?」褚芸一聲冷笑,「從被你拉進這裡的那一刻起我就大、事、不、好、了!」
「什麼意思?」眼皮狂跳,一股不好的預感在赫連賢人心中成形。
「在鳳臨城郊有一片密林,因其地勢複雜易入難出而人煙罕至,故而又被人稱作『迷林』。而我們如今非常『有幸』能一睹其『芳容』!」
「所、所以……」赫連賢人額頭滑下一滴冷汗。
「所以,」褚大小姐極其燦爛地一笑,驀地笑紋一斂,橫眉怒目地吼道,「我們迷路了,白癡!」
穿梭在林間的夜風不時發出梭梭的聲響,像一個個冤魂不散的暗夜幽靈徘徊不去,使得幽靜的樹林越發透露出一種詭異與陰森。如鉤的銀月下驀然響起的一聲烏鴉叫驚散了枝頭棲息的鳥兒,也嚇得樹下的文弱書生一陣尖叫。褚芸停下腳步,用一種忍無可忍的眼神瞪向緊抓住自己肩膀的一雙猶帶顫抖的大手,咬牙道:「你——究——竟——是——不——是——男——人——啊——」哪有一個男人的膽子小成這樣的??!
「我當然是啊。」赫連賢人拔高的嗓門在褚芸陰冷的瞪視下弱了聲息,他縮縮肩膀,忍不住為他的男性尊嚴作最後一絲努力,「我只是……比較怕黑而已。」
昏暗的光線掩去了他說話時的表情,但光從肩膀上傳來的顫抖褚芸就能試想出赫連賢人那張害怕怯懦的臉,褚芸一怔,旋即厭惡地皺緊眉,罵道:「有什麼好怕的,一個大男人還怕黑你害不害臊啊!看見你這副沒用的樣子就噁心!放手!」
赫連賢人搖搖頭,抖出了兩個字:「……芸……妹……」也抖出了褚大小姐一身的雞皮疙瘩。狠狠地拍掉他如水蛭般的大手,但下一瞬間又被他纏上來,如此反覆了多次,褚芸最終舉起了白布條,狠瞪了他一眼一言不發地繼續向前。
只要快點走出這片該死的樹林就能擺脫這個該死的男人了!
然而,褚芸的這個想法在接下來的一個多時辰之後徹底宣告失敗。撿起地上擺放成特殊記號的石頭,與之前一模一樣的標記提醒著他們又一次繞回了原地,赫連賢人湊上前,盯著褚芸手上的石頭瞧了好一會兒突然叫道:「啊,這不還是剛才的那幾塊石頭麼?這麼說我們又繞回原地了?!」
褚芸洩憤似的將石頭用力一扔,反手一巴掌就甩上他的腦袋瓜,「你還敢鬼叫,弄成這樣還不都怪你!要不是你沒事拉著我跑到這裡來我們會迷路?要不是你怕黑磨磨蹭蹭的我們會到現在還這裡繞圈子?」褚芸一把拎起他的衣襟,「都是你這個掃把星——」
「芸妹……」赫連賢人被她的氣勢逼退了幾步,卻不料腳下一空,驚愕間兩人一鼓作氣跌進了身後的土坑。
「你好重,還不快讓開!」褚芸惱怒的聲音中夾雜著吃力,她用力推開壓在她肩膀上的男人。
「相信我,芸妹。我絕對不是故意不讓開,只是心有餘而力不足。」被褚芸推到了受傷處,他吸了一口氣。
「你的手怎麼了?」
「剛才摔下來時撞到了,現在完全動不了。」赫連賢人的話頓了一下,響起了輕微的笑聲,「大概折了吧。」
坑裡光線較之外面更加陰暗,即使他們兩人相距咫尺也難以看清對方的表情,但是赫連賢人的笑聲卻能準確地傳入褚芸耳中,她下意識地一掌拍過去,「你笑什麼?有什麼好笑的?」看來她是打他打上癮了。
「你在害怕嗎?」他忽然問道,在感覺到褚芸瞬間築起得防備後,他補充了一句,「你的手冷得像冰。」
聞言,褚芸一使勁,也不管赫連賢人的手臂受沒受傷把他從自己身上完全推開,摸索著站起來,「你算什麼東西,本小姐的事你管不著!」兩手悄悄在身體兩側捏成了拳頭。她不怕黑,也不怕密閉的暗室,她早就不怕了!
赫連賢人又笑起來,相當愉悅的聲音:「直到現在,我才敢肯定那兩個母夜叉和你真的是姐妹,呵呵呵,連罵人的話也一字不差。」
「你——」褚芸隔著黑暗瞪他,彷彿能看到他臉上的笑。
一陣風掠過她的頭頂,吹開了蓋住坑頂的些許枝葉,銀色的月光灑進坑內,照亮了局部,赫連賢人的笑容在月光下泛起了一層朦朧而瑩潤的光彩,像一顆閃爍的夜明珠直到這時才釋放出它真正的美。
褚芸心下一悸,怔怔地看著移不開目光。為什麼她覺得此刻的赫連賢人很不一樣?一樣的臉,一樣的聲音,可是那笑容裡多了絲狡黠,眼神裡多了些淘氣,言語間又多了點輕佻,就完全不似之前的老實迂腐了。
「唉,芸妹,反正我受了傷也出不去,你快出去吧,別管我了。這個狩獵坑大概是以前遺留下來的,也不是很深,你應該可以爬上去的,你別管我了快走吧!」再回過神時赫連賢人的表情又變回了平時的憨傻,還帶了點悲壯的自哀自憐。
「你……」之前不是還死扒著她不放嗎,怎麼這會兒又開始自暴自棄來了?褚芸愣了愣,不明他態度的轉變,可轉念一想,能擺脫這個大麻煩不正合她意,她還有什麼好猶豫的?隨即冷哼一聲:「無需你說我也會這麼做,你以為本小姐會管你死活!」
褚芸扒著泥土往上爬,身手稱不上矯健手腳卻很是利索。她本就不是什麼嬌嬌弱弱的大家閨秀,翻牆爬樹的事小時候也沒少幹過,想要出這坑對她來說並非難事。
不一會兒的工夫褚芸便已經爬出土坑,她拍了拍衣服上的泥土灰塵,這時赫連賢人慷慨激昂的聲音又從坑內傳出:「芸妹,你快走吧別管我了,反正我也出不去了。古語說得好,『死有輕於鴻毛,重於泰山』,今日能讓芸妹你安然脫身也算是值了。真的,芸妹,你別管我了!」接著一聲哀怨至極的歎息從坑底幽幽地逸出,「唉,人各有命禍福旦夕,我命不好也認了,我不怕死,我只是、只是有一點點的怕黑而已……」
赫連賢人說了大半天坑外仍舊毫無反應,他撇撇嘴吐掉叼著的狗尾巴草。看來是走了,唉,真無情,雖說是他自己提出來的,但好歹也該表現幾下猶豫和掙扎吧!心裡這麼抱怨,嘴角卻不自覺地揚起,其實,這樣的結果也不錯,卸下一切的感覺很輕鬆,有一種久違的自由,也許他早該做個逃兵。
然而天不遂人願,從天而降的手打碎了他小小的奢望,他不禁火大地一擡頭,對上了一張比他更暴躁的臉。
「你還傻愣著幹什麼,還不快伸手給我!」褚芸的臉色很臭,態度更惡劣。天知道她竟然無法硬下心腸棄他不顧,就像先前林中的妥協一樣她做不到真正的絕情,僅因為他的一句「怕黑」。
她瞭解那種滋味,知道那種會把人逼瘋的恐懼,像是纏繞在身上的荊棘籐條將人拖入一場永無止境的噩夢,一點一點地蠶食著人的身心,那種毛骨悚然的寒意她一輩子也忘不了!
赫連賢人盯著她的手看,像在探究什麼奇特的東西,直到頭頂傳來褚大小姐的怒吼他才緩緩伸出那只未受傷的手,此刻他的腦子有些空白,只是照著褚芸的話去做。在兩指相觸的那一瞬間,一股細小的暖流不設防地滲進指尖觸及的那一點,然後,他聽到了自己驀然加快的心跳聲。
褚芸很快握住他的手,「你抓緊我,我拉你上來!」
「芸妹……」赫連賢人凝視著她背光的臉,面色複雜,「我看……還是算了吧……」
「你還在廢話什麼,抓緊了!」
「可是……芸妹……」
「閉嘴!再多說一句廢話,本小姐就真的不管你了!」
「芸妹,你聽我說……」
「閉嘴——」這聲吼叫加上隨之響起的尖叫成了寂靜月色下最熱鬧的存在,在之後的很長一段時間內再沒有任何聲音響起。
不知過了多久,久到赫連賢人忍不住悠悠歎了口氣,「我不是說算了嗎,你一個姑娘家怎麼拉得起我一個大男人呢?唉,你非要一意孤行,枉費了我的一番苦心。瞧吧,這會兒誰都出不去了。」他望著褚芸摀住的腳腕,又歎口氣,「芸妹,你的腳還好吧?我瞧瞧。」
褚芸一手拍掉他的好意,撲過去狠狠掐住他的脖子,「都是你都是你都是你都是你!你這個瘟神掃把星害人精,誰碰上你誰倒黴!」她氣得渾身顫抖,拒絕相信這種倒黴事真的發生在自己身上。她早該想到的,早該想到的,而她竟然一而再、再而三地對他心軟,簡直是蠢透了!
「咳咳咳咳……」赫連賢人的臉漲得通紅,「芸妹,你等等咳咳,你聽我說啊……」
「說你個頭!之前就是因為你的那些鬼話我才落到如此境地,你怕黑關本小姐什麼事啊?你折了手又與本小姐何干!我幹嗎要可憐你啊?我就知道我就知道,碰上你是我倒了八輩子的黴!」
火光照亮了土坑也拉回了褚芸的理智,她擡頭看到了頂上一圈黑漆漆的人頭,聽到了兩個熟悉而異常激動的聲音:「謝天謝地,大小姐、赫連公子終於找到你們了!」
終於獲救的赫連賢人急急地喘了幾口氣,把剛才未完的話接下去:「我好像聽到有人在喊我們。」
|
|
http://mybid.ruten.com.tw/user/zerosmall
http://zerosmall.pixnet.net/blo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