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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子 | 2012-5-26 09:53:36

前言:

  赫連家一貧如洗,
  全家都擠在一間破屋裡!
  赫連家的夥食一年到頭都沒葷腥!
  赫邊家的人都要下田幹活!
  看看,這就是狠心的爹給她找的破落戶!
  明知她視錢財如命還要她嫁給那窮小子,
  這不是要她小命嘛。
  這小子人前斯文老實敦厚,
  背後卻是奸詐邪惡無比。
  難道他是雙重人格耍她玩?
  哼!她就不信鬥不過他,
  這梁子算是結下了!


楔子

  褚府大小姐的閨房內,王媒婆朱唇紅腮,臉上的表情只能用亢奮兩字形容,一條大紅手絹不停地甩啊甩,帶動那堪比水桶的熊腰也隨之左右搖擺不定,看得太師椅上坐著的黑衣女子一陣蹙眉。  

  「這朱家公子可是鳳臨城內人盡皆知的孝子,那人品自是不用多說,而且這朱公子啊還是文武雙全,文能博古通今,詩詞歌賦無不擅長,武能……」  

  「城北朱家那個?太醜,傷眼!」那個無鹽男能看嗎?出局!  

  「那……趙老爺的四公子可是城裡公認的美男子,玉樹臨風,貌比潘安……」  

  「城南趙家老四?那個敗家子你也敢提!」黑衣女子白了她一眼,沒好氣道。她會笨到找個討債鬼來煩死她嗎?出局!  

  「那……那就城東喬府二公子,成熟穩重又生財有道……」  

  「太老!換一個。」那喬家老二都三十有六了,她家老頭子也不過大他四歲而已。出局!  

  「那……城西孫府的小公子,年方二十,長得也是眉清目秀,能文能武而且持家有道……」這個總行了吧。

  「這個……也不成。」黑衣女子思量了片刻,皺了皺眉道,語氣中不乏惋惜。  

  「為、為什麼?這孫梓公子又年輕又俊俏允文允武還是商界崛起的新貴,簡直可說是完美無缺的人物,還有什麼不滿意的,褚小姐?」王媒婆漲紅了一張原本就紅得過火的圓臉,事關她王媒婆的名譽她一定要力爭到底。  

  「這還用問,你剛才不也說了,他叫什麼名來著?孫梓孫梓不就是孫子孫子,娶了他不是觸本小姐黴頭嗎?」出局!

  王媒婆踉蹌地退了幾步,然後突然一捶胸一跺腳,那神情頗有壯士斷腕的悲壯。  

  「還有最後一個!城中莫府的莫離歌莫公子,名字美年紀輕,長得又豐神俊朗外號花見花開人見人愛,性情溫和待人親切,連續四年被選為鳳臨城中待嫁少女最理想之夫婿,家纏萬貫而且還是城主的親外甥,前途不可限量。褚小姐,這次應該沒什麼問題了吧?」  

  她王媒婆可是城裡冰人界的泰山北斗啊,什麼樣的挑剔主兒沒見過,到頭來還不是促成了一樁又一樁的良緣美事,她就不信了,這褚家女霸王還能從雞蛋裡挑出什麼骨頭!  

  「不順眼!」出局!  

  一個晴天霹靂下來王媒婆呆愣當場,下巴「嘩」地拉到了胸口。什、什麼?!這也算理由?!  

第1章(1)


  褚芸蹺著二郎腿,一臉鬱悶地望著侍女依萍又一次送走深受打擊的媒婆。奇怪了,這鳳臨城說大不大但說小也不小,怎麼會連半個她瞧得上眼的男人也找不到呢?  

  「大小姐,鳳臨城內的媒婆都找遍了,還有一月的時間到哪兒去找一個您滿意的姑爺啊?」侍女柔萍看著愁眉不展的主子忍不住也替她著急起來。先不談找不找得到,光是要求男方入贅就已經是不太容易的事情了。  

  「你問我我問誰去?」褚芸白了她一眼。真是,她已經夠煩了,這丫頭還哪壺不開提哪壺!  

  「大小姐,要是一個月裡找不到姑爺,您就要嫁到龍遊城去了。」  

  「知道了。」  

  「聽說赫連家一貧如洗,全家都擠在一間破屋裡!」  

  「知道了。」  

  「聽說赫連家的夥食一年到頭都沒葷腥!」  

  「知道了!」  

  「聽說赫連家的人個個都要下田幹活!」柔萍似未注意到主子的包公臉,猶自細數著打探來的消息。

  「媽的!」褚芸拍案而起,臉色鐵青道,「這死老頭是存心跟我過不去是不是?找誰不好竟然找這種破落戶兒!把本小姐逼急了我買兇滅了他赫連全家,看他還怎麼把我嫁過去!」  

  真是氣死她了!也不知她上輩子造了什麼孽會攤上這種吃飽了撐著沒事幹竟會找女兒麻煩的老爹,在她還在娘胎時就把她賣了不算,還替她找了個窮得不能再窮的夫家。二十年之約未到人家都還沒來催,這老頭子居然已經迫不及待地要把她給嫁過去!  

  人人都知道,她褚芸這輩子最最痛恨的就是「窮」這個字,要她嫁給這種窮得丁當響的男人,兩個字:做夢!

  「可是,大小姐,要是赫連家在這時候被滅門老爺鐵定知道是您搞的鬼,到時候您一樣也得分家哦。」柔萍怯怯地望了眼正在盛怒中的主子,指出了癥結所在。  

  此話一出,褚芸猶如被當頭澆了一盆冷水,頓時氣焰全失。  

  柔萍說的也正是她的弱點所在。她十四歲接管了褚家的商行,五年來她把褚氏商行搞得有聲有色,儼然成了鳳臨城裡數一數二的商行,老頭子要是讓她分家那不是在拿刀活生生地割她的肉嘛!她怎能容許自己一手經營起來的商行被後院的幾個白癡女人給敗光?絕對不可以!  

  可是,不嫁就分,不分就嫁,無論是哪個選擇都令她無法忍受!  

  「大小姐大小姐,大事不好了!大小姐!」依萍慌慌張張地跌撞進門,大概是跑得太急她不住地喘著氣,連腳上的鞋也掉了一隻。  

  褚芸一記爆栗毫不留情地敲在她頭上,「本小姐早就大事不好了,用不著你唯恐別人不知地替我聲張!如今還有什麼比本小姐嫁給龍遊城的破落戶還要不好的!」她翻了個大白眼,冷笑道,「難不成姓赫連的那家破落戶已經迫不及待地登門造訪要求提前完婚了?」  

  依萍不可思議地眨眨眼,「大小姐,您真神了!您怎麼會知道奴婢想要說的話?」  

  「什、什、什麼?!」這回輪到褚芸不敢置信了。  

  「奴婢本來也不知道他們是誰,可聽老爺左一句『赫連兄』右一句『赫連賢侄』,而且還說起婚期啊什麼的,想來應該是赫連家的人八九不離十了。」  

  「大小姐,他們這會兒過來您想在一個月內找到個如意姑爺就更難了,這下真的大事不好了!」柔萍滿臉的愁雲慘霧比起主子亦不遜色。若大小姐嫁到赫連家她和依萍豈不也要陪嫁過去,嗚嗚嗚,她不要嫁到那種窮鄉僻壤啦,嗚嗚嗚嗚——

  「其實……」依萍望著打擊甚重的主子和姐妹,躊躇著是否該知無不言據實以告。  

  「其實什麼?別吞吞吐吐的,快說啊,有什麼還能比如今的情形更糟的!」褚芸簡直想拿鐵棒把她的嘴撬開了,都什麼時候了還在吊她的胃口!  

  「其實最糟的事情還不是這個。」被主子的凶神惡煞一嚇,依萍哪還敢多想,立馬一五一十地全盤托出,「最糟的是奴婢剛才送走王媒婆的時候正巧被老爺他們瞧見了,老爺氣極了,決定……決定近日就要把大小姐嫁過去以防萬一……」

  「什麼?!這死老頭偏要逼得我殺人弒父是不是?」咆哮已不足以形容褚大小姐的驚怒,如果此刻她手中有刀子她鐵定二話不說衝到前廳去砍了那兩個姓赫連的,順帶剁了她那個臭老爹的雙手雙腳,看那死老頭還能不能指腹為婚、獨斷專行!  

  柔萍和依萍兩人一人一邊,極有默契地拖住已然陷入發狂邊緣的主子,「大小姐,您別衝動,其實您想不嫁人不分家也不是完全沒有辦法。」她們跟在褚芸身邊多年,深知主子的烈火脾氣,一怒起來可是什麼事情都做得出來。

  此話一出,褚芸眼睛一亮,頓時安靜下來,「有什麼法子?快說!」  

  柔萍眼珠一轉,神秘兮兮地笑起來,頗有些小人得志的感覺,「這辦法就是讓男方主動退婚。如此一來,大小姐既不用嫁人,責任在赫連家老爺也沒有理由再要您分家嘛。哎呦——大小姐,您打我頭做什麼?」  

  「白癡!」褚芸冷笑道,「你們以為姓赫連的破落戶肯輕易放棄褚府這塊到手的肥肉?」  

  「大小姐,不肯輕易放棄不代表決不會放棄嘛。您平時不是把後院的幾個夫人小姐她們都治得服服帖帖的嗎,如今兩個赫連家的人又怎麼能難得住您呢!嘿嘿。」  

  基於對大小姐和自己的未來前途考慮,柔萍和依萍兩丫頭這會兒可是絞盡了腦汁地給主子出主意。

  兩隻一樣姿勢的手分別吻上兩個梳著相同牛角辮的腦袋同時發出啪啪兩聲同樣清脆的巴掌聲。  

  「啊,大小姐您幹嗎(又)打我?」  

  褚芸直笑得兩眼放光,「好主意!」  

  柔萍依萍面面相覷,偷偷對眨了幾下眼睛,心底暗暗鬆口氣的同時又不免升起絲絲委屈。  

  大小姐她不高興打高興也打說錯話打說對又打,她們已經不太聰明了耶,這樣下去不是越來越笨了嗎?到時候大小姐嫌她們笨又要打,嗚嗚嗚,這到底何時是個頭啊?  

  盈滿的笑聲不斷從廳內逸出顯示裡頭的人相談正歡,褚芸厭惡地皺皺眉,吐了口氣才擡腳跨進大廳,映入眼簾的一張張笑臉讓她隱忍的怒氣燒得越發熾烈。  

  「哎呀,芸兒呀你可總算來了,不是早讓依萍通知你了嗎,怎麼這會兒才到?你赫連伯伯和賢人哥哥可等了你好久了。」迎上來的是三夫人褚俞氏——  一個三十上下的中年美婦,體態妖嬈神情嬌媚,這本是一個風華絕代的大美人,可惜厚重的面妝和滿身的珠光寶氣卻反將她堆砌成了庸脂俗粉。  

  褚芸沒看她一眼,逕直越過她來到自己的座位前坐下。這一舉動弄得三夫人一陣尷尬。座位上的褚遠山面色一沈,但礙於赫連父子在場不好發作,只好暗暗瞪了女兒一眼示意她安分些。  

  「好了好了,人到了就好了。」褚遠山旁坐的二夫人褚姜氏趕緊出來打圓場,她邊牽回面色僵硬的三夫人邊笑道:「三妹,你也別怪芸兒了,我看哪定是依萍那丫頭辦事不力誤了時辰。哎,那些丫頭奴才啊素來懶散成性,碰上褚家這樣心慈手軟的主兒才能容她們到如今,這要是在別家呀早給丟了包袱趕出去了。平日裡也就算了,可今日府裡來了貴客豈不失禮至極?」二夫人笑容一斂,眉目間頓時多了幾分戾氣,「我看哪非得揪出幾個為首的好好教訓一下,以儆傚尤!」

  褚芸豈會聽不出她話中有話,柔萍依萍是自己的心腹,如今褚姜氏動不了她就想拿她身邊的人下手。

  她不怒反笑,「二夫人這句話說得極是,那些個好吃懶做的下人就是不打不成器。不過……說起來怎麼不見二妹和三妹啊?」她狀似驚訝地東張西望了一陣,「難不成又去鳳朝凰了?唉,小姐不懂事奴才們就該好好勸阻,怎能任由她們胡來讓外人瞧了笑話?哼,二夫人三夫人,看來你們下頭的幾個丫頭奴才是該好好教訓教訓了!」  

  此話一出,褚遠山和兩夫人面上均一僵,臉色頓時由紅轉白又由白轉青。二丫頭和三丫頭最近迷上了戲班裡的俊美戲子,兩人天天往鳳朝凰跑這是全府裡都知道的事。  

  褚芸明知故提,既把矛頭轉回給了二夫人和三夫人又狠狠奚落了他們一番,還趁機暗示了赫連兩父子的身份不過是外人而已。  

  緊張的氣氛頃刻間瀕臨到極限,空氣中瀰漫著濃濃的硝煙味,赫連雄臉上的笑容僵硬了幾分,二夫人和三夫人眼神冰冷,褚遠山更是氣得臉色鐵青。褚芸卻面色如常地坐在原位,甚至還呷了口茶,蹺起了二郎腿。  

  「噗嗤」一聲笑,像拂進窗口的一陣清風將滿室的緊張吹走驅散。座位上的赫連賢人一驚,在眾人轉望向他的目光下始覺自己失態,耳根子一紅,趕忙起身拱手一陣亂拜,急道:「世叔世嬸實在對不住,是賢人一時魯莽竟做出這等有辱斯文之事,實在是羞愧,羞愧至極啊……」  

  褚芸瞇了瞇眼,這才開始打量起廳內的兩個生人。若撇開「人不可貌相」這點不談,褚芸第一眼見到赫連兩父子的感覺就是強盜與書生的翻版。  

  赫連雄長得人如其名,且不說那把蓋住他大半張臉的濃黑鬍子,光是從他手背上聚生的汗毛就可以推測他身上的體毛是何等的濃密,整個兒就一頭山上跑下來的黑熊!最可笑的就是這頭黑熊下山時還搶了戲班裡的衣服。  

  與他成鮮明對比的是他兒子白白淨淨斯斯文文的長相,彷彿一見他這個人就能聞到一股書卷味,即使身著錦緞華服仍舊比較像一個書生而非少爺。當然,在褚芸看來這就是名副其實的窮酸相,穿了龍袍也不像太子!  

  更何況這位老兄名賢人,自古賢人多窮苦,窮酸相加上爛名字這讓褚芸更加堅信了自己抗婚的行為是何其英明!

  褚遠山原本正欲發怒卻被赫連賢人那一笑分了心,這會兒又見他說得誠惶誠恐倒不知所措起來。  

  褚府發家不過兩代,原不是什麼書香門第,也不似一般的大戶人家那麼多條條框框的規矩,再加上幾個夫人女兒也都不是溫柔嫻靜的主兒,隔三差五的就要給他來一出哭鬧上吊的荒唐戲,幾時見過一個小輩這麼謙卑恭敬地在他面前道歉認錯的?  

  這麼想著褚遠山竟感動得紅了眼眶,也越發滿意起這個一表人才的準女婿。快步上前扶起他,笑得熱絡異常,「好賢侄好賢侄,快快請起,可別折殺了你褚叔叔。原本今日是特意為賢兄與賢侄接風洗塵的,卻不想……該要抱歉的是褚叔叔才對。哎,今兒是個大快人心的日子,不要為了一點小事壞了興致,還是先嘗嘗褚叔叔替你們準備的接風宴吧。」

  褚遠山既然開了口大家也趕忙應聲附和,一行人有說有笑移師內廳。  

  除了褚芸。  

  因為褚遠山離開前的最後一個眼神,帶著明明白白的警告加威脅——分家!  

  「芸丫頭,來,多吃點菜,你太瘦了。」  

  一隻熊掌夾了只肥嫩的雞腿晃晃悠悠地伸到褚芸面前,褚大小姐冷眼望了望滴著肥油的雞腿,又瞟了瞟那張笑得滿臉橫肉的熊臉,聽著他用自以為熟絡的口吻喚著自己的暱稱,胃口瞬間倒盡。她抓著飯碗迅速往後一縮,眼中的嫌惡毫無掩飾。  

  那隻雞腿就那麼懸在半空之中,任由那肥油一滴一滴地落在桌面上,赫連雄臉上的笑容有些尷尬。

  「哎——」隨著一聲痛呼響起,褚芸整個人突然向前一衝,手中飯碗「砰」地磕上桌面,彷彿接收到了暗號那隻雞腿應聲一落,不偏不倚地掉在褚大小姐飯碗裡。  

  褚遠山洪亮的笑聲也適時出來打圓場,「芸兒她這幾日身子不適,大夫說不能多食油膩。不過,芸兒,既然是赫連伯伯替你夾的,吃一點也不礙事的嘛,你說是不是啊?呵呵呵……」  

  褚芸心不甘情不願地點了點頭,一雙冒著火光的黑眸卻直直地射向對面撫鬚笑得天下太平的褚遠山。死老頭,竟然玩陰的!也不想想自己那雙加高了四五厘米的鞋底有多厚就直接踢過來,想踢殘她啊!  

  「哦,原來如此啊,哈哈哈……賢弟,不打緊的,既是如此就不要勉強芸丫頭了,若是吃壞了肚子愚兄可真是慚愧了。」  

  「賢兄,這話小弟可不愛聽,咱們兄弟誰跟誰啊,小弟的女兒便是賢兄的女兒,更何況咱們馬上就要成親家了,那便是親上加親,賢兄還如此見外——哎呀!」褚遠山話沒說完表情驀地一變,混合著先前的笑容成了一張要笑不笑似哭非哭的怪臉。  

  「賢弟,你怎麼了?你怎麼看起來好像很……很不適?」赫連雄的話頓了頓,最終決定用「不適」兩字代替「詭異」。還沒等褚遠山回話,二夫人和三夫人已經緊張兮兮地擱下碗筷,替他撫胸又拍背的。  

  「沒事,賢兄不用擔心,小弟只是……」他瞪了眼對面的女兒,「話說得太多了,牙疼。」哎,痛死了!這個不孝女,踩就踩了竟然還故意在他腳背上擰了好幾下,想要他老命啊!  

  「賢弟真是鶼鰈情深啊。」赫連雄頗為感慨,賢人的娘死得早,十幾年來他一手拉拔兒子們長大未曾續娶,故今日見到褚遠山夫婦三人不禁勾起了他對亡妻的思念之情。  

  這本是赫連雄的一時感慨不想卻惹惱了褚大小姐。只見她擱下碗筷,哼哼冷笑了一聲,道:「赫連伯伯,你這話可錯了。既是鶼鰈情深自然是用在夫與妻之間,可我娘已故多年,二夫人和三夫人雖名為夫人,實則不過是妾而已,又怎能稱為——」  

  褚芸話未說完只覺桌下一陣疾風,三隻不同尺寸的腳用著同樣狠猛的力道襲向她的小腿,痛得她頃刻間臉色慘白,冷汗直冒。然她褚大小姐又豈是好欺負的主兒,當下反擊回去,桌下的四條腿你來我往互不相讓。一時間,飯桌上只聽見褚家四人咿咿呀呀的悶哼聲此起彼伏,讓赫連雄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著實想不通不過是吃頓飯為何褚家人總喜歡一驚一乍地嚇唬人。  

  突然,安安靜靜吃著飯的赫連公子也一下白了臉色,啊地叫了出來。  

  「賢人,你湊什麼熱鬧?」  

  赫連賢人無辜地擡起頭來,「孩兒腳疼。」  

  「怎麼會腳疼,剛才不還好好的嗎?」  

  不等赫連賢人回答褚遠山就搶過話柄:「哎,赫連賢侄你怎麼都不說話,可是菜色不合胃口?想吃什麼儘管說,可別跟你褚叔叔客氣啊,哈哈哈哈。」他豪氣干雲地拍拍赫連賢人,洪亮的笑聲中他悄悄收回了伸錯方向的腳。

  赫連賢人立即會意,放下碗筷,慢條斯理地拿出手巾抹了抹嘴,配合著微笑道:「世叔不要誤會,賢人不說話並非因為菜色不合胃口,而是古語有云『食不言,寢不語』,此乃君子所為。賢人雖不才但也讀了十幾年的聖賢書,這些先賢的教誨自是不能違背的。請世叔見諒。」  

  「好好好,賢侄果然是品德絕佳的真君子!呵呵呵……」褚遠山嘴都快笑歪了,他簡直對這個準女婿滿意得不得了。如此樣貌,如此品性,皆屬上上之品,這麼個好女婿可是打著燈籠也難找啊!配芸兒那悍丫頭,還是他們高攀了呢,「來來來,賢侄,多吃點菜,可別跟世叔客氣啊。」  

  「世叔,這可使不得,所謂長幼有序、尊卑有別,賢人怎麼能讓世叔替小輩夾菜呢,應該是賢人替世叔夾菜才是。」「呵呵呵,赫連兄,得子何求,得子何求啊,呵呵呵……」瞧瞧,多麼識大體多麼有禮貌多麼有教養啊,真是和她那個不孝女有天壤之別啊。  

  褚遠山這會兒是老丈人看女婿,越看越歡喜。  

  聽了一大堆的「古語有云」「先賢教誨」,褚芸只覺手上筷子一鬆,蠻有彈性的花枝丸在桌面上彈了幾下之後,咚咚咚地滾到地上去了。這男人如果不是阿諛奉承,那就是迂腐得無藥可救!  

  托赫連父子的福,這頓飯讓她倒盡了胃口,吃不下去了。  

  「芸兒,赫連賢侄初到鳳臨城,你這幾天就別去商行了,陪著赫連賢侄到處逛逛吧。」  

  「好。」  

  「嗯?」女兒的爽快大出褚遠山的意料,他本已打算做久戰的準備了,不想事情竟出乎他意料的順利,「芸兒,你答應了?」  

  「答應了。」  

  褚遠山更加迷糊了,「這麼爽快?」  

  「難道爹你不滿意?」  

  「呃,」褚遠山一愣,本能地應道,「滿意,當然滿意。」只是不怎麼放心。  

  「芸妹,那麻煩你了。」赫連賢人朝她微微一笑,溫文又儒雅,只差沒在腦門上貼上「正人君子」四個大字了。

  褚芸撇了撇嘴,在心底翻了大白眼。  

  真是噁心透頂!  

  鳳臨城與龍遊城相距不算很遠,但是兩城的風俗水土卻有很大的差別。比起龍遊城來,鳳臨城多河流,所以它的水陸交通、貿易往來頻繁,水陸便捷的地方人口流動自然就多,這樣的地方往往比較熱鬧。大街小巷什麼樣的人都有,有外地運貨來的船員,有到城裡遊玩來的遊客,有黑頭髮黑眼睛的中土人,也有高鼻子藍眼睛的番邦人。  

  城東的棲鳳街上,行人往來如織,街道的兩邊沿途擺著各式各樣的小攤:賣小吃糕點的、賣胭脂水粉的、賣布偶泥人的、賣飾品掛件的,還有賣日常用品的,應有盡有。小販們各自拉開嗓子吆喝叫喊著,喊聲一浪高過一浪,像是叫著勁兒般,誰也不肯在先聲奪人這環節上敗下陣來。  

  照理說在這樣的氛圍裡想不高興也是件困難的事,可偏偏褚大小姐從出門開始就黑著一張包公臉,興趣缺缺。反觀一旁的赫連賢人則是笑不離口,似乎對這種氣氛十分享受,連話也變得多起來。  

  「芸妹,我瞧那裡有個書畫展,好熱鬧啊,咱們過去看看吧。」  

  「還不就是幾幅破字幾張破畫嗎,有什麼好看的!」  

  「芸妹,那咱們去湖心亭賞景,也頗有趣味啊。」  

  「亭子裡那麼多人,擠都擠死了賞個屁景啊!」  

  「芸妹,不然咱們泛舟湖上,就不用跟人擠了。」  

  褚芸冷笑一聲,「船錢你給啊?」  

  「……」赫連賢人頓時垂下了臉。  

  明明是窮鬼一個還硬要裝闊綽學別人風花雪月,以為穿一套不知打哪偷來的華衣錦緞就真是公子少爺了?哼,要不是為了讓他知難而退她才沒那個鬼時間陪他瞎耗!  

  褚芸更加不屑地白了他一眼,回頭想找柔萍和依萍卻不見兩人蹤影。這兩個死丫頭,又死到哪去了?

  「呦,我說三妹,你瞧瞧前頭那個黑衣黑臉的人不就是咱家大姐嗎?」背後突然傳來一個女聲,那聲音像是被人捏住了喉嚨發出來的,又尖又細,尾音部分還帶了點微微的顫音。即使在熱鬧的街上,也能聽得一清二楚。  

  「可不是,在這鳳臨城裡找遍了媒婆也嫁不出去的除了咱家大姐還有哪家姑娘能有這種氣勢,你說是不是啊,二姐?」另一個尖銳的女聲立即附和道。  

  「哎,三妹,話可不能這麼說。誰說大姐她嫁不出去了,人家未婚夫昨兒個不就大老遠地從龍遊城跑來了嗎?就是邊上那個穿藍衣的那個,長得倒還挺俊的,可惜啊聽說家裡窮得一貧如洗哪!」  

  「啊,是嗎?那大姐怎麼肯嫁這種人啊?」  

  「沒辦法啊,聽說是指腹為婚的。呵呵呵呵呵……」兩人一搭一唱說得不亦樂乎,幸災樂禍的語氣存心是想弄得人盡皆知。  

  褚芸暗暗勾了勾嘴角,轉過身。她故意帶著赫連賢人往鳳朝凰的方向走等的就是她們兩個,總算來了!

  眼前的兩個少女不過十六七歲,一高一矮一胖一瘦,皆著綾羅綢緞,頭上插滿了各式金釵珠花,在陽光下發出異常炫目的光彩。真實的樣貌被埋在胭脂水粉的城牆之下,看不出兩人到底長得是美是醜,只覺得富貴逼人就是了。

  「這是老頭子的二女兒褚夢和三女兒褚湘。」褚芸主動介紹,怕他不明白她還特意用手比畫了一下,「那個又高又胖的是褚夢,那個又矮又癟的是褚湘。」  

  褚芸的嘲諷意味再明顯不過,褚夢褚湘兩姐妹霎時氣紅了臉,「褚芸,你什麼意思?」  

  「方便理解。」褚芸訕笑道,「提醒你們注意表情不要太猙獰,小心臉上的粉開裂。」  

第1章(2)

  「你——」兩人氣得想破口大罵,但又對她的後半句話有所顧忌,忍不住用手摸了摸臉。  

  「撲哧!」圍觀的人群中有人受不了地笑了出來,這一笑像是打開了大壩的水閘,原本憋著的人也跟著笑出聲來,有些人掩著唇笑得比較含蓄,有些人就乾脆哈哈大笑起來,一時間只聽到或長或短、或輕或響的笑聲此起彼伏。

  「小賤人,你也囂張不了多久了,等你嫁到龍遊城我看你還怎麼囂張!哼!」高胖的褚夢指著褚芸破口大罵,已經氣得口不擇言了。  

  話音剛落,只聽得「啪」的一聲脆響,褚夢的圓臉被打偏到了一邊。清晰的五指印很快浮現出來,高腫的面頰使得她一張包子臉顯得越發水腫。  

  「啊——啊——啊——」打的是褚夢,矮瘦的褚湘卻尖叫了起來。褚芸也不廢話,反手又是一巴掌。

  這下兩人都尖叫起來:「啊——你、你、你竟然敢打我!」  

  褚芸冷笑道:「你們都敢罵本小姐了,本小姐為什麼不敢打你們。」知道她不好惹還來惹她,真是學不乖!

  「啊——你打我?你竟敢打我?!啊——你竟敢打我!我跟你拼了!」兩人像是受了極大的刺激,尖叫著撲向褚芸。

  「哎,兩位姑娘有話好好說嘛,大家都是一家人何必呢?」赫連賢人突然出來擋在三人中間,試圖化解這劍拔弩張的緊張氣氛。  

  「你算什麼東西,本小姐的事你管不著!讓開!」兩人將他用力推開,可他馬上又黏了過來。  

  「何苦呢?兩位姑娘,請聽小生一言,正所謂『家和萬事興』、『忍一忍風平浪靜,退一步海——』」

  「滾開!」兩人朝他狠狠一踹,痛得赫連賢人頓時抱腳直叫。  

  「小賤人,我們跟你拼了!」  

  「哼!」  

  褚芸剛想迎上去,右手忽然被人一抓。「快跑!」然後不由分說地就被赫連賢人強拉著撞開圍觀的人群跑了出去。

  褚芸不知被他拉著跑了多久,她只知道等到他們再也跑不動地停下來時已經是在一片樹林之中了。

  兩人拚命地喘著氣。褚芸覺得自己一輩子都沒跑過這麼長的路,像只累癱了的老狗般恨不得伸出舌頭來喘氣。「都怪你,跑什麼跑啊窩囊死了,呼呼……本小姐難不成還怕她們?」可惜她大小姐累得動不了,否則絕對會一巴掌招呼過去。

  「你們姐妹的關係,」他頓了頓,斟酌著該怎樣用詞,「那麼糟糕嗎?」  

  褚芸瞪著他,不說話。  

  赫連賢人臉一紅,「我只是覺得能做兄弟姐妹是種緣分,應該珍惜才是,不要到了失去時才後悔莫及……」

  「對你來說是種緣分,可對我來說是場噩夢。」她冷笑。她不過是把之前受過的全數奉還而已。  

  「你很難過吧,想哭就哭吧。」說著,他挺胸張開了雙臂。  

  「你幹什麼?」褚芸一臉戒備地看著他。  

  「安慰你啊,你是我未過門的娘子嘛。」赫連賢人說得理所當然,忽而又像是想起了什麼似的搖手連聲道,「啊,芸妹,你、你別誤會,我絕對不是想佔你便宜,正所謂——」  

  「停!」褚芸一把抓起他的衣襟,制止他蓄勢待發的長篇大論,激動道,「難道你不覺得我這樣對自己的妹妹是個冷血無情、心狠手辣又惡毒的潑婦嗎?」  

  赫連賢人籲了口氣,充滿包容地微微一笑,那模樣像極了普度眾生的菩薩,「芸妹,你是長姐,正所謂『長姐如母』,你有責任教導妹妹學好向善。也許你的教育方式是嚴厲狠辣了一點,但令妹的言辭確實太過難聽,你會生氣也是人之常情。我又怎會因此將你想得如此不堪呢?」  

  啊?這好像和她預期的不同。褚芸一愣,又再接再厲道:「我告訴你,如果你娶了我我也會這麼對你,不,我會用比你今天看到的更惡毒千倍萬倍的手段對付你讓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日夜不得安寧直到你忍受不了休了我,這樣你也不在乎嗎?」  

  赫連賢人居然伸手包住了她的拳頭,「為了你,就算要我粉身碎骨也在所不辭。」  

  一句話,將褚大小姐打入了無底深淵。這句情深意重的話聽在褚芸耳中非但沒有絲毫感動,還令她更加厭惡地皺起了眉,「你白癡啊!我跟你又不熟要你為我粉身碎骨做什麼?」  

  赫連賢人被她粗魯的吼罵嚇了一跳,膽怯地往後縮了縮,卻又在下一刻上前了一步,紅著臉道:「芸妹,我們怎麼會不熟呢,你我有婚約在身遲早是要成一家人的,我們……」  

  「那又怎樣?」褚芸打斷他的話,冷笑道,「有婚約又怎樣?我就一定要嫁給你嗎?這個婚約不過是個荒唐的笑話,你願意瑛這場渾水本小姐可不願奉陪。」  

  赫連賢人的臉漲得通紅,「可是咱們的婚約是既定的事實,自古這婚姻大事就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古之聖賢莫不如是,也譜寫出了張敞畫眉、相敬如賓這些流傳千古的佳話……」  

  褚芸的牙關咬了又咬,拳頭緊了又緊,若非顧及今日之事的目擊人太多她還真想直接掐死這個迂腐的窮鬼一了百了!

  褚芸冷冷地看了他一眼,鬆開拳頭卻發現手還被他抓著,「放手!」幾乎是立刻的,她嫌惡地甩開他的手。

  赫連賢人原本還在講他的「千古佳話」,被她一吼頓時緊張起來,忙道:「啊,對不住,對不住,我只是情難自禁所以一時衝動就……芸妹,我對你都是發乎情止乎理的,你放心在還沒成親前我決不會對你做出什麼非分之事,古語有云『君子——』」  

  「閉嘴!」褚芸真想拿根針把他的嘴縫起來,看他還怎麼整天「古語云」、「正所謂」的!  

  「好好好,不說就不說。芸妹,你別生氣。」赫連賢人忙摀住嘴,擡起手來才發現袖口處被勾出了個大洞,心疼得他摸著袖口絮叨了許久,直嚷著可惜可惜,看得褚芸又是一陣嫌惡。  

  褚芸不理他逕自往前走,赫連賢人跟在她身後還在可惜著破相的袖子,沒注意到前頭忽然停下的身影,險些閃避不及直接撞上去,「芸妹,你為何突然停下來?你要停下來之前應該先告知我一聲啊,萬一……」  

  赫連賢人的喋喋不休停止在一記清脆的巴掌聲中,赫連賢人眼中的驚愕與憤怒一閃而過,最終變成了一臉的無辜,「芸、芸妹,你……」  

  褚芸的眼神冷得像塊千年寒冰,聲音卻火爆得像吞了幾車的炮仗:「我就知道我就知道我就知道——碰上你這個掃把星準沒好事!而本小姐竟然會被你牽著鼻子走,我早該在你用那雙黴手碰我的時候就狠狠給你一巴掌!」  

  「芸妹,你……沒事吧?」赫連賢人捂著被打紅的額頭,完全不明所以。  

  「沒事吧?」褚芸一聲冷笑,「從被你拉進這裡的那一刻起我就大、事、不、好、了!」  

  「什麼意思?」眼皮狂跳,一股不好的預感在赫連賢人心中成形。  

  「在鳳臨城郊有一片密林,因其地勢複雜易入難出而人煙罕至,故而又被人稱作『迷林』。而我們如今非常『有幸』能一睹其『芳容』!」  

  「所、所以……」赫連賢人額頭滑下一滴冷汗。  

  「所以,」褚大小姐極其燦爛地一笑,驀地笑紋一斂,橫眉怒目地吼道,「我們迷路了,白癡!」

  穿梭在林間的夜風不時發出梭梭的聲響,像一個個冤魂不散的暗夜幽靈徘徊不去,使得幽靜的樹林越發透露出一種詭異與陰森。如鉤的銀月下驀然響起的一聲烏鴉叫驚散了枝頭棲息的鳥兒,也嚇得樹下的文弱書生一陣尖叫。褚芸停下腳步,用一種忍無可忍的眼神瞪向緊抓住自己肩膀的一雙猶帶顫抖的大手,咬牙道:「你——究——竟——是——不——是——男——人——啊——」哪有一個男人的膽子小成這樣的??!  

  「我當然是啊。」赫連賢人拔高的嗓門在褚芸陰冷的瞪視下弱了聲息,他縮縮肩膀,忍不住為他的男性尊嚴作最後一絲努力,「我只是……比較怕黑而已。」  

  昏暗的光線掩去了他說話時的表情,但光從肩膀上傳來的顫抖褚芸就能試想出赫連賢人那張害怕怯懦的臉,褚芸一怔,旋即厭惡地皺緊眉,罵道:「有什麼好怕的,一個大男人還怕黑你害不害臊啊!看見你這副沒用的樣子就噁心!放手!」

  赫連賢人搖搖頭,抖出了兩個字:「……芸……妹……」也抖出了褚大小姐一身的雞皮疙瘩。狠狠地拍掉他如水蛭般的大手,但下一瞬間又被他纏上來,如此反覆了多次,褚芸最終舉起了白布條,狠瞪了他一眼一言不發地繼續向前。

  只要快點走出這片該死的樹林就能擺脫這個該死的男人了!  

  然而,褚芸的這個想法在接下來的一個多時辰之後徹底宣告失敗。撿起地上擺放成特殊記號的石頭,與之前一模一樣的標記提醒著他們又一次繞回了原地,赫連賢人湊上前,盯著褚芸手上的石頭瞧了好一會兒突然叫道:「啊,這不還是剛才的那幾塊石頭麼?這麼說我們又繞回原地了?!」  

  褚芸洩憤似的將石頭用力一扔,反手一巴掌就甩上他的腦袋瓜,「你還敢鬼叫,弄成這樣還不都怪你!要不是你沒事拉著我跑到這裡來我們會迷路?要不是你怕黑磨磨蹭蹭的我們會到現在還這裡繞圈子?」褚芸一把拎起他的衣襟,「都是你這個掃把星——」  

  「芸妹……」赫連賢人被她的氣勢逼退了幾步,卻不料腳下一空,驚愕間兩人一鼓作氣跌進了身後的土坑。

  「你好重,還不快讓開!」褚芸惱怒的聲音中夾雜著吃力,她用力推開壓在她肩膀上的男人。  

  「相信我,芸妹。我絕對不是故意不讓開,只是心有餘而力不足。」被褚芸推到了受傷處,他吸了一口氣。

  「你的手怎麼了?」  

  「剛才摔下來時撞到了,現在完全動不了。」赫連賢人的話頓了一下,響起了輕微的笑聲,「大概折了吧。」

  坑裡光線較之外面更加陰暗,即使他們兩人相距咫尺也難以看清對方的表情,但是赫連賢人的笑聲卻能準確地傳入褚芸耳中,她下意識地一掌拍過去,「你笑什麼?有什麼好笑的?」看來她是打他打上癮了。  

  「你在害怕嗎?」他忽然問道,在感覺到褚芸瞬間築起得防備後,他補充了一句,「你的手冷得像冰。」

  聞言,褚芸一使勁,也不管赫連賢人的手臂受沒受傷把他從自己身上完全推開,摸索著站起來,「你算什麼東西,本小姐的事你管不著!」兩手悄悄在身體兩側捏成了拳頭。她不怕黑,也不怕密閉的暗室,她早就不怕了!  

  赫連賢人又笑起來,相當愉悅的聲音:「直到現在,我才敢肯定那兩個母夜叉和你真的是姐妹,呵呵呵,連罵人的話也一字不差。」  

  「你——」褚芸隔著黑暗瞪他,彷彿能看到他臉上的笑。  

  一陣風掠過她的頭頂,吹開了蓋住坑頂的些許枝葉,銀色的月光灑進坑內,照亮了局部,赫連賢人的笑容在月光下泛起了一層朦朧而瑩潤的光彩,像一顆閃爍的夜明珠直到這時才釋放出它真正的美。  

  褚芸心下一悸,怔怔地看著移不開目光。為什麼她覺得此刻的赫連賢人很不一樣?一樣的臉,一樣的聲音,可是那笑容裡多了絲狡黠,眼神裡多了些淘氣,言語間又多了點輕佻,就完全不似之前的老實迂腐了。  

  「唉,芸妹,反正我受了傷也出不去,你快出去吧,別管我了。這個狩獵坑大概是以前遺留下來的,也不是很深,你應該可以爬上去的,你別管我了快走吧!」再回過神時赫連賢人的表情又變回了平時的憨傻,還帶了點悲壯的自哀自憐。

  「你……」之前不是還死扒著她不放嗎,怎麼這會兒又開始自暴自棄來了?褚芸愣了愣,不明他態度的轉變,可轉念一想,能擺脫這個大麻煩不正合她意,她還有什麼好猶豫的?隨即冷哼一聲:「無需你說我也會這麼做,你以為本小姐會管你死活!」  

  褚芸扒著泥土往上爬,身手稱不上矯健手腳卻很是利索。她本就不是什麼嬌嬌弱弱的大家閨秀,翻牆爬樹的事小時候也沒少幹過,想要出這坑對她來說並非難事。  

  不一會兒的工夫褚芸便已經爬出土坑,她拍了拍衣服上的泥土灰塵,這時赫連賢人慷慨激昂的聲音又從坑內傳出:「芸妹,你快走吧別管我了,反正我也出不去了。古語說得好,『死有輕於鴻毛,重於泰山』,今日能讓芸妹你安然脫身也算是值了。真的,芸妹,你別管我了!」接著一聲哀怨至極的歎息從坑底幽幽地逸出,「唉,人各有命禍福旦夕,我命不好也認了,我不怕死,我只是、只是有一點點的怕黑而已……」  

  赫連賢人說了大半天坑外仍舊毫無反應,他撇撇嘴吐掉叼著的狗尾巴草。看來是走了,唉,真無情,雖說是他自己提出來的,但好歹也該表現幾下猶豫和掙扎吧!心裡這麼抱怨,嘴角卻不自覺地揚起,其實,這樣的結果也不錯,卸下一切的感覺很輕鬆,有一種久違的自由,也許他早該做個逃兵。  

  然而天不遂人願,從天而降的手打碎了他小小的奢望,他不禁火大地一擡頭,對上了一張比他更暴躁的臉。

  「你還傻愣著幹什麼,還不快伸手給我!」褚芸的臉色很臭,態度更惡劣。天知道她竟然無法硬下心腸棄他不顧,就像先前林中的妥協一樣她做不到真正的絕情,僅因為他的一句「怕黑」。  

  她瞭解那種滋味,知道那種會把人逼瘋的恐懼,像是纏繞在身上的荊棘籐條將人拖入一場永無止境的噩夢,一點一點地蠶食著人的身心,那種毛骨悚然的寒意她一輩子也忘不了!  

  赫連賢人盯著她的手看,像在探究什麼奇特的東西,直到頭頂傳來褚大小姐的怒吼他才緩緩伸出那只未受傷的手,此刻他的腦子有些空白,只是照著褚芸的話去做。在兩指相觸的那一瞬間,一股細小的暖流不設防地滲進指尖觸及的那一點,然後,他聽到了自己驀然加快的心跳聲。  

  褚芸很快握住他的手,「你抓緊我,我拉你上來!」  

  「芸妹……」赫連賢人凝視著她背光的臉,面色複雜,「我看……還是算了吧……」  

  「你還在廢話什麼,抓緊了!」  

  「可是……芸妹……」  

  「閉嘴!再多說一句廢話,本小姐就真的不管你了!」  

  「芸妹,你聽我說……」  

  「閉嘴——」這聲吼叫加上隨之響起的尖叫成了寂靜月色下最熱鬧的存在,在之後的很長一段時間內再沒有任何聲音響起。  

  不知過了多久,久到赫連賢人忍不住悠悠歎了口氣,「我不是說算了嗎,你一個姑娘家怎麼拉得起我一個大男人呢?唉,你非要一意孤行,枉費了我的一番苦心。瞧吧,這會兒誰都出不去了。」他望著褚芸摀住的腳腕,又歎口氣,「芸妹,你的腳還好吧?我瞧瞧。」  

  褚芸一手拍掉他的好意,撲過去狠狠掐住他的脖子,「都是你都是你都是你都是你!你這個瘟神掃把星害人精,誰碰上你誰倒黴!」她氣得渾身顫抖,拒絕相信這種倒黴事真的發生在自己身上。她早該想到的,早該想到的,而她竟然一而再、再而三地對他心軟,簡直是蠢透了!  

  「咳咳咳咳……」赫連賢人的臉漲得通紅,「芸妹,你等等咳咳,你聽我說啊……」  

  「說你個頭!之前就是因為你的那些鬼話我才落到如此境地,你怕黑關本小姐什麼事啊?你折了手又與本小姐何干!我幹嗎要可憐你啊?我就知道我就知道,碰上你是我倒了八輩子的黴!」  

  火光照亮了土坑也拉回了褚芸的理智,她擡頭看到了頂上一圈黑漆漆的人頭,聽到了兩個熟悉而異常激動的聲音:「謝天謝地,大小姐、赫連公子終於找到你們了!」  

  終於獲救的赫連賢人急急地喘了幾口氣,把剛才未完的話接下去:「我好像聽到有人在喊我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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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子 | 2012-5-26 09:54:50

第2章(1)

  幾乎翻遍整個鳳臨城的褚家人最後終於在城郊的迷林裡找到了手傷加腳傷的兩人,等到褚芸和赫連賢人回褚府已經是魚肚白翻。折騰了一整夜,褚遠山的怒氣不言而喻,加上二夫人和三夫人一搭一唱的落井下石,更是險些讓褚遠山不顧女兒的腳傷搬出家法來伺候。  

  可她褚大小姐也不是省油的燈,當下一瘸一拐地拖著赫連賢人將昨日下午褚夢和褚湘在街上所說的話添油加醋了一番,氣得褚遠山親自下令後院的幾個女人不準再生事回房思過。  

  經過這麼一番鬧騰,褚芸幾乎可以斷定,她褚家女霸王的惡名又會在鳳臨城裡響亮好一陣子,不過她並不在乎這個。

  令她傷透腦筋的反而是,那日之後赫連賢人似乎黏上了她,不管她如何的視而不見、如何的惡言相向他都像只打不死的蒼蠅死黏著她不放,加上她腳傷未癒行動不便,活動範圍小了無論到哪都能看到一張笑得慇勤熱絡的臉喊著「芸妹芸妹」,弄得府裡每個人見到她就跟見到什麼似的,笑得該死的曖昧!  

  「大小姐,您這幾日面色很差耶,瞧瞧,連眼眶都黑了一圈。」  

  「對啊對啊,大小姐,不僅如此,連您額頭上也冒出小疙瘩了。」  

  褚芸有氣無力地趴在石桌上,幾乎整張臉都貼上了桌面。托赫連賢人的福,這幾天她終日噩夢纏身,昨夜她又被噩夢驚醒,夢裡儘是赫連賢人那張一本正經的臉和他的「古語云」、「正所謂」,直嚇出她一身冷汗,睡意全無。這會兒好不容易有了點睡意,柔萍依萍這兩個丫頭又像兩隻煩人的麻雀,在她耳邊唧唧喳喳地吵個不停。  

  她極不情願地將眼睛瞇開一條縫,連罵人的力氣都沒有了,「別吵,讓我睡會兒。」  

  「大小姐……」  

  「大小姐?」  

  「大小姐!」  

  「大小姐!」  

  「閉嘴!吵死了!」這兩個丫頭存心討罵是不是?  

  被褚芸凶神惡煞的表情一嚇,兩人可憐兮兮地癟了癟嘴,「大小姐,赫連公子來了。」  

  「……什麼?!」慢了半拍反應過來,褚大小姐火燒屁股般地彈起身子,一眼就看到了不遠處跑來的熟悉身影。

  「芸妹!」這一喊使她逃跑的腳硬生生收了回來,總不能讓他以為她在怕他吧。  

  「芸妹,原來你在這裡啊,總算找到你了。你腳傷才剛好,該多休息才對。」赫連賢人似乎跑得很急,所以聲音有些喘。  

  他的手傷不也剛好嘛,怎麼不見他安安靜靜地休養啊!褚芸瞪了他一眼,不耐道:「有話快說,有屁快放!」任誰都看得出來,褚大小姐對他的厭惡已經到了極限。  

  赫連賢人卻絲毫不介意她的惡劣態度,笑嘻嘻地從懷裡摸出一隻草編的蜻蜓,獻寶似的湊到她面前,「芸妹,你瞧,這只蜻蜓是不是很漂亮?送給你。」  

  「哼,」她瞥了眼他手中的草蜻蜓,冷笑道,「本小姐從來不要這種上不了檯面的便宜貨!」說罷,她伸手一揮,赫連賢人沒拿穩,草蜻蜓脫手掉到了旁邊的池塘裡。  

  赫連賢人二話不說跟著縱身跳進了池塘,一系列的變故令在場三人都措手不及。柔萍和依萍嚇得尖叫起來,連褚芸也大驚失色。  

  「赫連公子——」  

  然而,更出乎她們意料的是赫連賢人不但會泅水而且還是個中好手,沒三兩下的工夫就撿回了草蜻蜓,三人手忙腳亂地將他拉上來。  

  「你是白癡嗎?」褚芸恨不得用鐵棒敲開他的腦袋看看裡面裝的到底是什麼。  

  赫連賢人全身上下被水濕了個透,可他上來後的第一個動作就是捏著草蜻蜓遞到她面前,「這個……送給你……·」

  褚芸伸手搶過蜻蜓用力摔到地上,衝他吼道:「我不要!我說不要你聽不懂嗎?」  

  「大小姐,你太過分了,赫連公子好不容易才撿回來的!」這回,連柔萍和依萍也看不過去了。  

  褚芸轉頭看了兩人一眼,雖然她什麼話也沒說,可那一眼卻比任何話都恐怖。柔萍和依萍腳底一涼,只覺一股寒意「嗖」地躥起,嚇得兩人當下開溜,「嗯,大小姐,我們去給赫連公子拿件干衣裳。你們繼續,繼續……」  

  兩人一走,褚芸的視線再次回到赫連賢人身上。她一把拎起他的衣襟,道:「我警告你,以後不許再來煩我,不許再送我東西,不許再叫我『芸妹』,你聽清楚了沒!」  

  「這只蜻蜓,我編了兩個時辰……」他望著地上被她扔掉的草蜻蜓,喃喃自語。  

  聞言,褚芸更是火冒三丈,「別再管什麼鬼蜻蜓了!我告訴你,婚約是老頭子自作主張定的,跟我沒關係,要嫁讓他自己嫁去。我是不會嫁給你這個窮鬼的,絕對不會!」  

  「錢財對你來說,真的那麼重要嗎?」赫連賢人忽然用一種很奇怪的眼神看著她,像是失望又像是高興。

  褚芸怔了怔,然後斬釘截鐵地點點頭,「是!錢對我來說比任何東西都重要!所以,別再纏著我了,窮鬼!」

  她鬆開手,腳下卻一絆,他們本來就在池塘邊上,這一摔眼看就要跌進池塘。千鈞一髮之際,褚芸感到腰間被一股力量一攬,緊接著一個天旋地轉,就摔了下來。  

  所有的動作一氣呵成,等她反應過來時,自己已經趴在一具溫熱的軀體上,伴隨著它的呼吸臉上不斷有熱氣拂來,令她感覺有點癢,想開口說話但發現唇上的觸感有些奇怪,軟軟的,熱熱的,那是……轟隆一聲,她腦中霎時一陣空白。

  直到後腦勺被一雙大手一壓,她才恍然驚覺自己正在被吃豆腐!她使勁捶了赫連賢人胸口一拳,趁他因吃痛而鬆手的空擋用力推開了他,揮手就是一巴掌。清脆的聲音在寂靜的環境中顯得格外響亮,兩人均是一怔。  

  赫連賢人的臉一下紅了起來,「對不起,對不起芸妹,我不是故意要輕薄你,我該死!都是我不好,枉我讀了這麼多年的聖賢書竟然做出這等禽獸不如之事,我真是該死!芸妹,你放心,我一定會負責的……」話未說完,人已經跑出了幾丈遠。  

  「白癡!」褚芸衝著他的背影罵了這麼一句,手捂上嘴唇,遲來的紅暈終於一點一點地在臉上氾濫開來。

  視線落到地上那只被她扔掉的草蜻蜓上,良久,她不屑地罵了一句:「便宜貨!」  

  深夜,萬籟俱靜,而褚府的廚房裡此時卻發出不同尋常的聲響,陶瓷類器皿撞上地面的「乒乓」聲不絕於耳,其中還夾雜了女人斷斷續續的咒罵,還好廚房處在褚府的最偏處,否則這聲音鐵定把大家都吵醒。  

  褚芸在摔破了碗櫃裡的第七個碗後,終於將手上削了一半皮的南瓜往竈上一丟,棄甲投降。這是什麼南瓜嘛硬得跟塊石頭似的,存心跟她作對是不是!還有這是什麼碗啊那麼容易碎,肯定是次貨!  

  赫連賢人一踏進廚房看到的就是滿地的狼藉和蹲坐在地上正在發脾氣的褚大小姐,「發生什麼事啦,有賊嗎?」看著廚房被破壞的程度他首先想到的就是被賊洗劫過了。  

  「要你管!」褚芸惡狠狠地瞪了他一眼,這傢夥還真是陰魂不散!  

  赫連賢人轉念一想又不禁莞爾,有哪個賊會吃飽了撐著跑來光顧人家廚房?再瞧瞧四周的狀況,他才了然一笑,「你在做吃的嗎,芸妹?」  

  見她不理他,他又補充了一句:「我對做菜還挺在行的,說不定我能幫你。」  

  褚芸看他一副自信滿滿的樣子,皺了皺眉道:「南瓜餅,會做嗎?」  

  「試試看不就知道了。」赫連賢人衝她一笑,挽起袖子,只見他動作利索地削去南瓜皮,接著掏淨瓜瓤,將南瓜切成小塊,再放入鍋中用水煮。趁著煮南瓜的空當,他又拿起掃帚清理起地上的殘骸,「南瓜餅的做法其實很簡單,先將南瓜處理乾淨,切成小塊,然後用水煮熟煮爛,啊,當然,用蒸的方法弄熟也可以,不過沒有水煮方便……」  

  等赫連賢人打掃完畢,南瓜也煮得差不多了,他將南瓜從水裡撈出放在一隻大碗裡,「再用勺子類的器物把煮好的南瓜碾碎搗爛成泥狀,加入麵粉和雞蛋,攪拌均勻。其實,若有糯米粉的時候加一點糯米粉做出來的口感會更好……」他捏了捏南瓜粉的質感,覺得可以了,於是捏了一小塊一小塊拍成小餅狀,在放芝麻的碗裡翻兩下再拿出來。  

  「芸妹,你喜歡吃豆沙嗎?」他擡頭看了她一眼,褚芸目不轉睛的專注樣令他忍不住笑出來。  

  「還可以,不偏好但也不討厭。」她心不在焉地回答,直到聽到他的笑聲她才將視線轉到了赫連賢人臉上,「你亂笑什麼?」她皺眉,直覺他的笑容帶著調侃。  

  「沒有。只是覺得你很有趣。」  

  又是那種眼神,又是那種笑容,又是那種感覺!褚芸的心跳又開始不規則了,腦海中剎那間閃過些什麼,又消失得無影無蹤。  

  「對了,芸妹,你愛吃什麼?」像是故意要把話題轉移開,赫連賢人很快換了個問題。  

  「花生。」褚芸脫口而出道,說完後才懊悔起自己的鹵莽,她跟姓赫連的窮鬼說這個幹嗎?  

  「好,那咱們下次做花生餡兒的。」  

  「那本小姐還喜歡吃橘子呢,難不成你還做橘子餡兒的?」褚芸就喜歡跟他擡槓。  

第2章(2)

  赫連賢人狀似很認真地想了一下,「橘子餡兒恐怕不行,不過,橘子皮刨下後過一下冰水去苦味  加在麵團裡可以做橘香餅。」  

  他將手中的最後一塊南瓜餅沾上芝麻,然後下鍋油炸直至炸到金黃起鍋,「這炸的時候最講究火候,既不可翻得過早,讓餅不成形,也不可翻得過晚,讓餅炸糊了。若你偏好甜食,還可將煎好的餅在糖水中稍微煮一下。」他把炸好的南瓜餅往桌上一放,「完成了。」  

  雖然不怎麼情願,但褚芸也不得不承認他的手藝確實不錯,「你很會做菜?」  

  「我只是愛吃,吃得多了自己摸索摸索也就會做了。」見她沒有動筷的意思,他奇道,「你不嘗嘗看嗎?」

  「這個不是給我自己吃的。」她捧起裝著南瓜餅的碗,只是看著。良久,她才道:「是做給我娘的。今天,是她的忌日。」往年她都會去街上買,這幾日她忙著煩赫連賢人的事幾乎忘了,想起來時已經晚了,於是她決定自己動手試試,然而結果卻不甚理想。  

  答案出乎赫連賢人的意料,他愣著不知該說些什麼。然而,不爭氣的肚子偏偏選在這個時候咕咕地抗議起來,使得原本沈重的氣氛一下子變得有些滑稽。  

  「我……」他臉紅了,「我肚子餓了,所以……所以才跑來廚房打算找些吃的……」  

  褚芸突然覺得有些好笑,「你平時也這樣嗎?半夜爬起來找東西吃?」  

  「在家的時候,半夜裡餓了就偷偷跑去廚房,下碗麵啊燒盤雞爪什麼的,有什麼材料就做什麼。」

  「雞爪?」腦海中想像著他抓著雞爪一邊啃一邊「之乎者也」的情景,褚芸再也忍不住地笑了出來,「雞爪?呵呵呵,你啃雞爪?呵呵呵呵……」  

  彷彿受了她笑聲的感染,赫連賢人也跟著笑起來。兩人笑了一陣停下來,目光相接,忽又憶起下午池塘邊的那一吻,都覺一陣尷尬。  

  褚芸突然低下頭望著懷中的南瓜餅,道:「我娘在我八歲的時候就過世了,我甚至連她的長相也記不清了,可是我還記得她最喜歡吃南瓜餅,還記得她是一個很溫柔的女人……  

  也是個很軟弱的人。她只會靜靜地坐在房門前看著老頭子娶進一房又一房的小妾,任由她們在面前撒潑挑釁、耀武揚威她也不會反抗半句,即使女兒被欺負了她也只會抱著她哭,直到她再也忍受不了這種生活……」她指了指頭頂的橫樑,「她在房裡上吊了。」  

  她的表情堅定起來,「所以,我發過誓絕對不要像她一樣只會妥協忍讓,我的事情我自己決定,沒有人可以干涉!而我最無法忍受的就是窮這個字,簡直是深惡痛絕,你懂嗎?」  

  「我想,我懂了。」赫連賢人笑了,笑得很安靜。  

  褚芸鬆了一口氣,如釋重負,「那好,夜深了我要回房睡了。」她拍拍他的肩,把碗遞給他。  

  「那不是要給你娘的嗎?」  

  「沒關係,心意已經到了。反正也是你做的,這些南瓜餅就便宜你了。」  

  褚芸一走廚房裡只剩下赫連賢人一個人,他咬了口南瓜餅,喃喃自語道:「嗯,該加點糖的……」

  「大小姐,您別怪奴婢多嘴啊,其實呢,奴婢覺得赫連公子這個人真是不錯,長得好學識好待人又好,最要緊的是他對大小姐您情有獨鍾,就像上回吧,他為了您都奮不顧身地跳進池塘了……」  

  「我讓你來吵我的還是來磨墨的?!」褚芸把賬本一摔,罵道,「你說了這麼多好處,可你別忘了他是個窮鬼的事實,你要本小姐嫁過去耕田幹活擠破屋嗎?若是如此,那本小姐第一個就拿你開刀,我看你到時候怎麼哭天喊地!」

  柔萍忍不住縮了縮脖子,賣力地磨起墨來,「嘿嘿,大小姐,你還是不要嫁給赫連公子好了。」比起對赫連公子的欣賞還是她的小命更重要些。  

  「大小姐,不好了!大小姐,大事不好了——」依萍的聲音斷斷續續,由遠及近從門外傳來。  

  又來了!褚芸受不了地輕按額際,她實在不明白為什麼自己當初會選中這兩個活寶當她的心腹?不過,她還來不及發火,依萍衝門進來的一句話讓她瞬間呆住。  

  「大小姐,老爺已經在替您籌備婚事了!老爺決定三日後為您和赫連公子辦婚宴,連喜帖都發出去了!」

  依萍話音才落,她家主子已經一陣狂風似的衝了出去。  

  當褚芸一腳踹開書房的門時,褚遠山正捧著大紅色的喜帖,那臉上的笑容在褚芸看來簡直比耗子掉進米缸還興奮,這無疑讓她更加火冒三丈。  

  見到褚芸進來,褚遠山笑道:「芸兒,我正打算去找你呢,你來得正好。關於你和赫連賢侄的婚事,我已經……」

  「取消!」  

  「啊?」褚遠山的表情有些呆。  

  「我說婚宴取消!誰讓你準備婚事了,我又什麼時候同意嫁了?」  

  「你不是和赫連賢侄相處得很好嗎,赫連賢侄還跟我說你已經答應親事了,我這才四處張羅的……怎麼,你們倆吵架了?」  

  「什麼?!赫連賢人跟你說我答應親事了?」她不是已經曉之以理、動之以情了嗎,那個傢夥是怎麼回事?褚芸的驚愕絕不比褚遠山少,她沒想到的是赫連賢人這傢夥並不似他表現出來的那麼老實,「我從頭到尾都沒答應過親事,是赫連賢人那傢夥在說瘋話!」  

  「好了好了,芸兒,年輕人鬧鬧小彆扭也沒什麼,別再說氣話了。」見褚芸仍舊不肯妥協,褚遠山斂起笑,板起了臉,「芸兒,你任性、胡鬧也該有個限度,婚事我都張羅得差不多了,喜帖也送出去了,哪能說取消就取消。」

  「我不管,總之你把它取消了!婚事是你決定的,要嫁你自己嫁去,我不嫁!」  

  「胡鬧!」褚遠山一拍桌子,也火了,「你和赫連賢侄的婚約是打小就定好的,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哪容你說同不同意的!你給我好好地待在房裡準備好當你的新嫁娘,遲早你會明白我這是為了你好!」  

  「為了我好就把婚事取消,我才不要嫁給那種破落戶!就算你用分家威脅我,等我嫁過去之後,我也一定會鬧得他們雞犬不寧!」她冷笑,「我可不是我娘,一輩子只會委曲求全,到頭來還是落到一根白綾懸樑上吊的下場。」

  「你——」褚遠山臉色鐵青,掄起手就一巴掌甩了過去。那記耳光打腫了褚芸半張臉,可她仍舊仰起臉笑得倔強,連眉頭也沒皺一下。  

  「賢、賢弟……」赫連雄和赫連賢人在門口不知站了多久,但從赫連雄面紅耳赤的模樣一看就明白褚家父女爭吵的內容他們都聽到了。  

  「赫連兄……你、你們……」褚家兩父女均是一愣。  

  「賢弟,既然……令嬡對這門親事如此反對,我看……我看就算了吧。是我們賢人沒這個福氣……我和賢人也已經叨擾多日了,是該告辭的時候了。」赫連雄的臉色一陣紅一陣白的,褚芸剛才的一席話裡儘是對赫連家的不滿,就算他再好脾氣也忍不住動了怒,考慮到褚遠山他才勉強忍著。因此話一說完,他就立刻衝了出去。  

  「赫連兄……」褚遠山也跟著追了出去。  

  如此一來,書房裡剩下褚芸和沒有走開的赫連賢人兩個大眼瞪小眼。  

  「你為什麼要騙老頭子說我已經答應了婚事?」  

  「這樣的結局不是很好嗎?」他嘿嘿一笑,現在的笑絕對稱不上老實忠厚,「若你在擔心世叔會分家,那你可以絕對的放心。我覺得他之所以會這麼說純粹只是想威脅威脅你,褚府無男丁而你是長女,加上你這幾年來在褚氏商行的作為大家有目共睹,你爹他也是商人又豈會做這種只賠不賺的生意?」  

  如果說第一次、第二次是她眼花,那麼第三次就絕對不是她的問題!赫連賢人的那番話已經將一切的真相昭然若揭。褚芸氣得直發抖,「你是故意的!你一直都在把我當猴耍,打從一開始你就不想要這門親事對不對?」只不過他借刀殺人的手段比她要高桿得多。  

  赫連賢人笑而不答,既不承認也不辯駁。不過他很快就笑不出來了,有樣硬物直接朝他門面砸了過來,他本能地一閃,卻正好迎上了她揮來的手掌。  

  「赫連賢人,算你狠!」  

  其實,赫連賢人可以避開那記耳光的,但也許是出於內疚吧,他不閃也不躲硬是承受了她結結實實的一巴掌。臉上火辣辣的,連嘴裡也嘗到絲絲血腥味,但他沒時間去理會這些,他的注意力很快被地上的某樣東西吸引住,令他驚訝的是,剛才褚芸用來砸他的東西竟是那只他跳下池塘去撿的,後來又被她扔掉的草蜻蜓。  

  好半晌,他終於忍不住皺了皺眉,為什麼?她不是不要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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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子 | 2012-5-26 09:56:16

第3章(1)

  赫連賢人坐在窗前,手中捧著賬本,眼神卻遊離在窗外,直到傳來表妹焦急的叫喚他才恍然驚醒地收回視線。一回頭就對上了一張只能用粉雕玉琢來形容的臉,而此刻這張臉上佈滿了關心與擔憂,還有淡淡的怒氣,「大表哥,你又發呆了。」  

  「抱歉,憐憐。你剛剛說到哪了?」  

  「大表哥,你有事別悶在心裡頭,咱們從小一塊兒長大有什麼不能對我說的呢?」  

  「我沒事,你不用擔心,憐憐。」他給表妹一個安慰的淺笑。  

  「你還說沒事,自打從鳳臨城回來你哪一天正常過了?不是忘記這忘記那就是莫名其妙地一個人發呆,連話也少了。既然都已經退婚了,你還想那麼多做什麼?」  

  「憐憐,你還小有些事你不明白。」  

  「我早就長大了,大表哥,你別老拿這個借口來敷衍我!」甄憐憐今年剛及笄,身量只到赫連賢人胸口,可說話的氣勢卻比赫連賢人強了一倍不止,「不就是一個女人嗎,既然都已經退婚了,你還想她做什麼?聽說她在鳳臨城裡的名聲一點也不好,囂張跋扈、仗勢欺人,人人都喊她『女霸王』。大表哥,和褚家退婚反而是件好事,這樣的女人她配不上你!」

  「憐憐,你這話太過了!」赫連賢人把賬本往桌子上一甩,嚴肅道:「小小年紀說話就這麼難聽,你給我回房好好反省反省。」  

  「你從來不會罵我的,你今天竟然為了一個外人而罵我!」甄憐憐埋怨地望了他一眼,咬咬牙道,「那個女人把你害成這樣你還護著她,我討厭她!」  

  「憐憐……」表妹奔出房門的背影讓赫連賢人有些後悔,他到底是怎麼了?平時就算再不高興他也不會如此沈不住氣,這會兒竟為了憐憐的幾句話就衝她發火。  

  這些日子的反常讓他自己也措手不及,他承認自己總會時不時地想起褚芸,但卻並非其他人以為的單戀之苦。

  他只是、只是覺得很無趣,然後,自然而然就想到了她,想到了他拉著她在街上狂奔的一幕、想到了假裝怕黑的他躲在她背後險些忍不住笑出聲的一幕、想到了她回來伸手救他的一幕、想到了他跳下池塘撿草蜻蜓的一幕、想到了深更半夜在廚房裡做南瓜餅的一幕,那些在平時絕對不會發生在赫連賢人身上的舉動,卻讓他有種莫名的興奮,像是某種禁錮了許久以為已經死卻而又死灰復燃的情感在身體裡拚命叫囂而出的衝動。  

  他很清楚那是不該出現在赫連賢人身上的情感,可是,他控制不住。  

  「賢人,憐憐她怎麼了,我見她氣沖沖地摔門出去,連我喊她都沒聽見。」  

  父親的到來令赫連賢人遊離的思緒一斂,整了整精神,露出熟悉的淡笑,「都怪孩兒不好,剛才對她說了幾句重話,想必憐憐還在生我的氣吧。」  

  「憐憐那孩子啊,根本就是被寵壞了!」赫連雄看著笑得溫柔的兒子,忍不住歎了口氣,「賢人,爹知道你打小品性純良,別人的事不管是不是你的責任都往自己肩上攬,可你自己心裡有事卻從來不說……賢人,有什麼事就說出來,不要都憋在心裡……」  

  赫連雄看著這個優秀得令人疼惜的兒子,突然很想摸摸他的頭。  

  可是,他不敢。  

  是的,他不敢,因為他知道,即使赫連賢人笑得再溫柔、表現得再沒脾氣,他的心門始終是別人進不去的地方。

  「爹其實……沒有後悔過……從那場大火裡救出來的是你……」  

  赫連賢人渾身一怔,臉色因為這句話而泛起一絲蒼白,可他仍然在笑,笑容裡彷彿多了些什麼又失去了些什麼,「爹,你找孩兒有什麼事啊?瞧你跑得滿頭大汗的。」  

  赫連賢人這句話明顯是在轉移話題,赫連雄也知道,但他不忍心逼他,所以也配合著轉換話題。  

  抹了把額頭泌出的汗珠,他將手中的信紙往桌上一放,道:「這是褚家寫來的信,也不知這褚大小姐是什麼意思,竟然主動要求恢復婚約還要求來這裡小住幾日,說是多培養培養感情?我真是不知道她在想些什麼,之前明明是她自己死活不肯嫁進赫連家,這會兒卻又……」  

  赫連雄是個直來直往的人,心裡想什麼就說什麼,不懂得掩飾也不喜歡掩飾。自從褚家回來他心裡就憋了一股氣,就算赫連雄嘴上不說但他心裡是把賢人這個兒子看作了赫連家的驕傲、赫連家的寶,可是褚芸竟然把賢人和赫連家說得一文不值,他怎能不氣?  

  再加上在鳳臨城裡他聽了不少關於褚芸的風評,讓他忍不住直搖頭,心裡也不禁暗暗慶幸起賢人沒有娶她。可這會兒這褚大小姐又突然來了這麼一下,著實令他摸不著頭腦。  

  赫連賢人的激動也不比赫連雄少,他瞪大眼直直地望著信上的一字一句,在驚訝的同時也感到一股興奮之情正一點一滴無法抑制地在心底蔓延開來……  

  「賢人,如果你不願意就說出來,爹決不會逼你的,你放心好了……」  

  赫連雄的聲音彷彿從很遠的地方傳來,他究竟說了什麼赫連賢人不清楚,他只知道當他情不自禁地說了某句話後,父親的嘴巴就像塞進了五六個雞蛋再也沒合攏過……  

  她到底是吃錯了什麼藥,竟然會主動要求恢復婚約?!  

  這一路上褚芸不知問了自己多少遍,如果硬要找個理由,那麼她想應該是不甘心吧!  

  赫連賢人那傢夥分明把她當猴耍,明明自己也不想要這門親事卻拿她當擋箭牌,害她變成眾矢之的自己倒成了受害者,若是輕易放過他,這口惡氣叫她怎麼嚥得下去?  

  可是,僅僅為了報復他,她犯得著把自己也拖下水嗎?  

  好不容易和赫連家劃清了界限,她又自投羅網地踏進這攤爛泥裡,值得嗎?  

  想起當日告訴老頭子這個決定時他那活像見到吃人妖怪的驚愕模樣,她就知道自己的行為有多麼反常,連她自己到現在也想不透自己的荒謬舉動,更何況別人。  

  不過,令她更加疑惑的是赫連賢人的答覆。他不是也跟她一樣抗拒著這個荒唐的婚約嗎,並且還處心積慮地、不擇手段地暗中破壞嗎?他又是吃錯了什麼藥?居然會答應她的要求與她恢復婚約……  

  「大小姐,赫連家到了!」  

  轎子停下,轎外傳來柔萍與依萍興奮的聲音,她斂了斂神,伸手撥開轎簾。  

  眼前紅牆綠瓦的氣派府邸,令她眼中驀地躥起兩簇火光(在柔萍與依萍看來那更像是凶光),哼哼,一貧如洗是吧?哼哼哼,家徒四壁是吧?哼哼哼哼,赫連賢人,你做得還真是徹底啊!  

  值得!為了報復赫連賢人再大的代價也值得!再無顧慮,褚芸在心底咬牙切齒地、狠狠地肯定了一番自己的決策。然後,她起身下轎,挺直了腰板,頗有氣勢地喊了聲:「柔萍,敲門!」  

  赫連賢人,你準備好受死吧!  

  出來應門的是個青衣小僕,原本笑語盈盈的一張臉在聽到鳳臨城褚府這六個字後立馬黑了大半,令柔萍和依萍都不得不佩服起此人變臉速度之快,堪稱一絕。  

  赫連府的佔地比起褚府不算大,但佈局卻別具匠心,重簷斗閣、亭台水榭均以曲廊相連,高低起伏,錯落有致。氣派,但不傖俗,有著恰到好處的炫耀與含蓄。  

  與其佈局不同的是,府裡的人,無論男女老少,都不懂得含蓄。一路走來,那一個個帶著或多或少的不滿意味的眼神,想讓人裝作沒看見也難。  

  那露骨的敵意,就連遲鈍的柔萍與依萍也感覺到了,「大小姐,咱們好像……不太受歡迎啊。」兩人小聲地在褚芸耳邊說道。  

  那是當然的。褚芸心想道,她這會兒在赫連府人眼中根本就是個拋棄他們少爺的罪人,能受歡迎才怪!

  不過,她也不在乎,嘴巴長在別人臉上他們愛怎麼說她不想管也管不著,她的目標再明確不過,只有赫連賢人一個。

  「這位小哥,我們現在是要去哪裡啊?」所謂強龍不壓地頭蛇,褚芸就算脾氣再大這點道理還是懂的,何況她是個商人,和氣生財這道理她會不明白?  

  對於褚芸的和聲和氣,青衣小僕顯得有些驚訝,面色也緩和了些,「老爺要小的帶褚小姐先去客房歇著。」

  「那赫連賢,呃,我是說赫連公子,他在嗎?我想先去見見他。」  

  「大少爺出去收賬了這會兒不在府裡。」一提起赫連賢人,小僕剛緩和的臉色又帶了幾分戒備。  

  這番舉動落在褚芸眼中只覺好笑又好氣,看來赫連賢人在府裡深得人心哪。這樣想著突然迎面撞來一股蠻力,她只覺得一個踉蹌便重心不穩地摔在地上。  

  「哎,大小姐,您沒事吧!」柔萍和依萍急忙扶她起來,手忙腳亂地替她拍掉衣服上沾到的灰塵。

  褚芸滿臉的怒意在觸及來人的長相後愣是呆了好一陣,好一張粉雕玉琢的臉啊!  

  眉如遠山,目若秋波,唇如施脂,面若含春……五官精緻得像細心打磨過一般,皮膚細膩得連景德鎮的瓷娃也比不上,一身艷麗的紅色華衣更加襯得她膚白皮細,如此玲瓏精緻的人物著實讓人驚艷不已!褚芸雖然不偏好色相,仍免不了失神於眼前的仙人之貌。  

  「你就是褚家的那個女霸王?」  

  可惜來人一開口就打破了之前的種種唯美景象,屈尊降貴的口氣,表明了她是個驕縱的千金小姐,不客氣的言辭更是毫無優雅溫柔可言。  

  「表、表小姐!」青衣小僕的呼喊徹底揭開了來人的身份。  

  甄憐憐根本不理青衣小僕,滿臉不耐地俯視著褚芸又問了一遍:「你就是褚家那個女霸王?」  

  「……」  

  「喂,你聾啦,本小姐在問你話沒聽到啊?」  

第3章(2)

  褚芸暗暗咬了咬牙,真是個討人厭的小鬼!「我說,你就非得這麼居高臨下地看人,不能下來說話嗎?」

  說居高臨下一點也不誇張,因為甄憐憐站在一旁的石桌上,地勢優勢令她足足高出了她們一個半頭,她們必須要仰起頭才能看到她的臉。  

  甄憐憐當然不肯下來,她跑來找褚芸本就想先聲奪人的,在氣勢上怎能敗下陣來!  

  她非但沒下來,甚至還故意昂了昂頭,大聲道:「哼,本小姐是來告訴你別白費心思了,我大表哥才不會喜歡你這種女人,知趣地趕緊走人,留在這裡只會自取其辱!」  

  褚芸捏緊了拳頭,只覺額頭上青筋隱隱跳動,先前的驚艷完全被她惡劣的態度轟散,她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控制住自己的拳頭不向甄憐憐臉上砸去。  

  甄憐憐似乎也看出了褚芸暗潮洶湧的怒氣,既然目的達成,她也沒必要久留,動作利索地自石桌上躍下,她頭也不回地揚長而去。  

  留下七竅生煙的褚芸站在原地,有氣難出,真是個該死的討人厭又欠教訓的死小鬼!  

  這筆賬,自然是記在赫連賢人頭上!  

  被甄憐憐這麼一鬧,褚芸整個白天的心情就沒好過,而柔萍和依萍這兩個丫頭竟然還說那個表小姐的惡劣性格和她如出一轍,氣得她差點衝到廚房拿刀出來砍人。  

  吃晚飯的時候,她還是沒能如願地見到赫連賢人,聽說是迷叠居的小少爺又犯了病他忙著照顧沒空過來,飯桌上剩下她和赫連雄還有那個討人厭的表小姐三個各懷心事的人大眼瞪小眼。赫連雄的態度客客氣氣,少了半個月前的熱絡勁兒,甄憐憐就更不用說了,一頓飯下來褚芸只覺得如同嚼蠟、食不知味。  

  回到房裡心情不佳的她早早轟走了兩個聒噪的丫頭,赫連賢人的缺席讓她有種說不出的失望。她到赫連家本就是衝著赫連賢人而來,可折騰了一天連他的鬼影也沒見到,對褚芸來說,這就像是一個鬥志高昂的士兵已經準備好要衝鋒陷陣來到戰場卻不見敵人,頗有壯志難酬之感。  

  正想著,窗框上「啪啪」的異樣聲響吸引了她的注意,她開窗望去,月色下男子手中拋玩著幾粒石子咧嘴而笑的頑皮表情令她呆愣當場。  

  赫連賢人?!這麼晚了他怎麼會來這裡,而且還玩丟石子的把戲?還有啊,他那是什麼笑啊,吊兒郎當得簡直就像個不學無術的江湖混混?!天哪!這、這個人真的是赫連賢人嗎?  

  儘管褚芸很清楚,赫連賢人這個人絕對不像他平時表現出來得那般溫敦老實,但……這、這也差太多了吧!

  「喂,你在發什麼呆啊,快出來啊!」窗外的赫連賢人向她招招手,示意她出來。  

  「我?」褚芸指指自己的鼻子,然後點點頭,「哦……」顯然褚大小姐還沒能從震驚中回神。  

  等到她如夢初醒時已經跟著赫連賢人踏進了廚房。「呃?你帶我來廚房幹嗎?」  

  「找東西吃,我餓了。」語氣隨意得似乎理所當然一樣。  

  「啊?」  

  「說好下次做花生餡兒的,我們做南瓜餅好不好?」他可憐兮兮地皺皺眉,又帶了點頑皮道,「我真的餓了。」

  說幹就幹,赫連賢人捲起袖子一副準備大幹一番的架勢,見褚芸仍舊愣著不動,他催促道:「你怎麼又愣住了?不許偷懶快來幫忙,天底下可沒白吃的大餐!」  

  「哦……」  

  「芸妹,我負責處理南瓜,你幫忙和麵粉。」  

  「哦……」  

  褚芸發現自己在很長一段時間裡只能重複著一個個單調的音。但是,很快的,她的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到了手中專門與她作對的麵粉上,不,應該說是麵糊更貼切些。  

  加水過多的麵粉在她雙手的肆虐下成了一攤灘爛泥,任憑褚芸怎樣施力那些麵糊就是不肯乖乖地聚集到一起,粘膩的糊粉帶著尚未混合均勻的蛋黃蛋清沾了她滿手都是,她不信邪地繼續嘗試,結果只是越弄越糟。  

  「哈哈……你這樣……呵呵呵……是不行的……」  

  在別人失敗時加以嘲笑的傢夥,無疑是極度的不厚道。褚芸狠狠地瞪著眼前這個極度不厚道的傢夥,真想用手上的麵糊把他那張極度刺眼的笑臉糊起來,不光是想想,她也確實這麼做了。  

  這回輪到赫連賢人傻眼了,皮膚粘膩的不適感和褚大小姐眼中流露出的得意都提醒著他臉上沾到的是什麼東西。眼神由呆滯變成清明再由清明轉至危險,赫連賢人咧嘴一笑,兩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往桌上的麵糊上一抹,便毫不客氣地向她招呼過去。  

  「啊!赫連賢人,你竟敢往本小姐臉上抹這種噁心的東西——」  

  「嘿嘿,是你先抹本少爺我的!喂,你還來?」  

  「誰讓你笑話本小姐了,你活該!」  

  ……  

  兩人你來我往抹得不亦樂乎,像兩個孩子般打鬧起來,誰也不肯先投降認輸,直到再也沒有麵粉可以被他們拿來當武器,廚房也成了這場激烈「廝殺」中的無辜犧牲品。  

  這場大戰令兩人從頭到腳成了面人,臉上的麵粉雖已洗淨,頭髮上、衣服上沾到的仍是無法清除乾淨。褚芸捧著碗,與赫連賢人並排坐在廚房的門檻上。  

  「都是你,弄成這樣,麵粉玩光了現在只能吃南瓜泥了!」她忍不住瞪了赫連賢人一眼。  

  「有什麼關係,煮南瓜也很好吃啊。」說著,他嘗了口南瓜。嗯,好吃!赫連賢人嘿嘿一笑,露出一口如玉白牙,「況且,這又不是我一個人的功績,你不也玩得很開心!」  

  褚芸臉一紅,反駁不了了,如果她剛才的動作幅度不要那麼大,笑容不要那麼明顯,也許她還能理直氣壯地反駁他幾句,可惜……  

  一股的香味斷斷續續地自赫連賢人身上鑽進褚芸鼻孔,這個香味是……眼一瞇,她不禁抓著赫連賢人的衣襟湊近了些聞,「你去找過女人?!」這是女人用的香料味!  

  褚大小姐凶神惡煞的表情讓他忍俊不禁道:「雖然從日入到黃昏我是一直和某人呆在一塊兒,但那個某人不是別人,呵,是我的弟弟修人。」  

  「就是那個長年體弱的小少爺?」褚芸半信半疑,「那身上的香味是怎麼回事?」  

  「我弟弟修人住在迷叠居,之所以叫迷叠居是因為那裡種滿了迷叠香,迷叠香香氣甚濃,我身上沾到的就是迷叠香的香氣。你誤會我了。」  

  「我……我哪知道啊……」雖然有些底氣不足,但褚芸仍舊死撐到底。  

  「你這樣,算是吃醋嗎?」赫連賢人朝她眨眨眼。  

  褚芸雙目大睜,那驚愕的表情活像見到了鬼,怪叫道:「吃醋?!本小姐會吃你的醋?怎麼可能!這簡直……根本就……絕對比窮得叮噹響還要恐怖……」過分激動的情緒使她漲紅了臉,連說話也有些語無倫次起來。  

  褚芸的反應取悅了赫連賢人,他笑得十分暢快,「呵呵呵呵,跟你在一起,果然很有趣!真好,能再見到你,真好。」赫連賢人的話猶如當頭一棒,打醒了褚芸。她這是在做什麼?居然像個沒事人一樣與他在這裡嬉笑打鬧!該死的,她怎麼能把來這裡的主要目的忘得一乾二淨!  

  思及此,將碗一丟,她伸手指著赫連賢人的鼻子,「赫連賢人,你在鳳臨城時把本小姐當猴耍,你別以為就這樣算了。從來沒有人能耍了本小姐以後就全身而退的,我來這裡就是要告訴你,我跟你的梁子結定了!休想置身事外,你之前所做的一切我定會加倍奉還,你最好有所覺悟!」  

  「能不能不要叫全名,我比較想聽你喚我賢人哥。」不正經地笑。  

  「你——」褚芸的臉又紅了,這次完全是被氣紅的。這、這傢夥竟然無視她的挑戰!還賢人呢,她看這傢夥根本就應該叫奸人才名副其實!決定了,以後就叫他奸人,赫連奸人!  

  「不過,無論你來的目的是什麼,我都非常非常的高興,真的。」說著這話的赫連賢人不再嬉皮笑臉,表情再認真不過,他的眸子亮得猶如海底深處的黑珍珠,眼神中帶著某種堅決與熾熱,像一個蠱,下在她心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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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子 | 2012-5-26 09:58:03

第4章(1)

  「大小姐,昨晚您去哪了,回來時弄得這麼狼狽讓奴婢們擔心死了。」  

  「我……」褚芸頓了頓,「我、我閒著無聊出去逛了逛,不、不小心摔了一跤……」  

  雖然名為主僕,但褚芸的事一般都不會瞞著柔萍和依萍兩姐妹,可是昨晚與赫連賢人見面的事她卻不想讓她們知道。

  畢竟信誓旦旦要來報仇的人是她,結果卻昏頭昏腦跟著仇人進了廚房還一起做起南瓜餅來,這種事想起來連她自己也覺得丟臉,怎麼能告訴這兩個嘴巴不貼封條的丫頭。  

  「大小姐,昨兒個您衣裳上沾的可是麵粉呢,難不成您去逛廚房了?」  

  「對啊,奴婢今兒一早也聽到赫連府的下人們說,廚房裡整個兒像是被打劫過一樣……」  

  柔萍和依萍兩姐妹互相眨了眨眼,別看她們平時腦子不大靈光,但好歹也跟了褚芸這麼多年,怎會不知道大小姐有事瞞著她們。  

  「何時起本小姐的私事要向你們倆交代了?」褚芸臉一沈,索性擺起了大小姐的架子。  

  「大小姐,奴婢不敢,奴婢們可是關心您才問的……」  

  「就是就是,奴婢們對您的忠心天地可表日月可鑒哪……」  

  兩人可憐兮兮地癟了癟嘴,逼出兩汪眼淚,索性一搭一檔唱起《竇娥冤》來。看得褚芸好氣又好笑,「怎麼,你們倆不躲著本小姐啦,不怕本小姐拿菜刀砍人啦?」  

  說起這事姐妹倆立馬眼淚一收,變戲法般堆起了滿臉的笑容,討好道:「哎呦,大小姐,您大人不計小人過,別跟奴婢們一般見識啊。昨兒個完全是我們腦子發昏說的諢話,那個專橫跋扈的表小姐怎麼配與咱們平易近人、和藹可親、高風亮節……的大小姐相提並論啊……」  

  褚芸本想板著臉,然而笑聲還是不受控制地逸出嘴角,這對活寶,真服了她們了。  

  說笑間,一陣淡淡的清香由遠處飄來,徘徊在三人鼻端的特殊香氣讓她們心神一蕩,情不自禁地聞香尋去,隨著香氣越來越濃一座掩蔽在綠陰下的幽靜別院赫然出現在三人眼前。  

  「好濃的香氣啊,我長這麼大還沒聞過這麼香的氣味……」依萍的眼中閃現出夢幻般的光彩。  

  「這是迷叠香。」褚芸首先推門進去,柔萍和依萍緊跟在主子後面。  

  「大小姐,您好厲害啊,您竟然會知道,奴婢連名字也沒聽過呢。」這會兒兩姐妹對自家主子充滿了崇拜。

  褚芸有些得意地挑挑眉,回憶著昨晚赫連大奸人的話,有意無意地賣弄起來,「據說魏文帝曹丕對迷叠香情有獨鍾,他將迷叠香從西域移栽到中土,並曾邀王粲、陳琳、曹植等人一起作《迷叠香賦》。曹植在其《迷叠香賦》中寫道:播西都之麗草兮,應……應……」  

  「應什麼呀,大小姐?您別說到一半停下來啊,調咱們胃口。」  

  「吵死了!昨晚那個赫連奸人說了那麼多我哪能全部記得啊!」話一出口,褚芸就恨不得將自己的嘴巴縫起來。「哦……昨晚?」柔萍點了點頭。  

  「嗯……赫連……奸人?」依萍轉了轉眼珠。  

  「應青春而凝暉。流翠葉於纖柯兮,結微根於丹墀。信繁華之速實兮,弗見凋於嚴霜。芳暮秋之幽蘭兮,麗崑崙之英芝。既經時而收采兮,遂幽殺以增芳,去枝葉而特禦兮,入綃索之霧裳。附玉體以行止兮,順微風而舒光。」

  低沈的聲音帶著微微的沙啞,響起在瀰漫著迷叠香氣味的別院裡,充滿磁性的嗓音念著曹植的《迷叠香賦》,聽在人耳中猶如飲著一壇上好的美酒,酒不醉人人自醉。  

  三人循聲望去,只見主屋大開的窗口前一個少年慵懶地伏於窗沿。少年僅著單衣,黑髮未束起而是隨意地披散在肩上,他的大半張臉掩在橫臥的手臂之後,只露出一雙細長的鳳目,也許是因為肌膚太蒼白的關係,襯得他一對眼珠出奇的烏黑,眼角微挑,轉盼多情……  

  不用說,這個在迷叠居中的少年就是赫連大奸人長年體弱的弟弟,赫連府的小公子——赫連修人。

  見過甄憐憐的仙姿秀逸後,褚芸以為自己不會再對任何人的美貌感到驚訝,可瞧見赫連修人的容貌後她還是忍不住狠狠地驚艷了一番。如果說甄憐憐是精緻嬌艷之美,那麼眼前的這個少年就是孱弱蒼白之美,並在單薄中散發著一股掩不住的妖氣,絕對的魅惑人心!  

  褚大小姐在驚艷之餘,心中不禁直犯嘀咕,這赫連府到底是塊什麼風水寶地啊,裡頭住的人怎麼一個比一個漂亮?

  赫連修人仍然伏在窗沿,既不邀請褚芸她們進屋坐,也不趕她們走,「迷叠香原名叫『海之朝露』,在當地被認為是一種神聖之草。你可知在西域迷叠香代表什麼嗎?」  

  似乎並不期待褚芸的回答,他很快自問自答道:「永恆之回憶。在西域迷叠香被當作是永恆的象徵,而在中土我們用了更能體現中土文化的一個成語代替它,叫做——至、死、不、渝。」  

  褚芸一怔,赫連修人在說最後那四個字時眼中放射出來的熾熱,不知為何竟會令她有種心驚膽戰的感覺。她想離開了,可雙腳像是被施了法術般定在原地,怎樣也移動不了。  

  直到一個突然闖進的聲音打破這詭異的局面。  

  「你來這裡幹什麼?」甄憐憐雙手叉腰,氣急敗壞地質問道。  

  雖然慶幸甄憐憐來得及時,但見到她那副傲慢樣褚芸的氣就不打一處來,挑了挑眉也學樣雙手叉腰道:「那你來這裡幹什麼?」  

  「我幹嗎要告訴你啊,現在是本小姐在問你話!」  

  「你來這裡幹什麼本小姐就來這裡幹什麼。」  

  「笑話!你能跟我比,本小姐來這裡當然是來探望我小表哥——哎呀!」她突然緊張地衝進主屋,「小表哥,你怎麼只穿著單衣就坐在窗口,雖說是春天可你身子弱,萬一受了涼怎麼辦……」  

  「我沒事。」赫連修人仍舊一動也不動地趴在窗口,連眼睛也沒瞟她一下。  

  「不行,要是你病了又要忙壞大表哥了!」甄憐憐伸手抓住他的手臂欲扶他進去。  

  赫連修人終於擡起頭來看她,「我說了沒事,你沒聽到嗎?」他嘴角微勾,似笑非笑,烏眸轉動間他眼中散發出來的那股妖氣也隨著四周瀰漫的濃郁香氣而愈發濃烈起來。  

  甄憐憐只覺觸碰到他的指尖滲進一股寒意,雙手反射性地一縮,「我、我知道了……」  

  離開迷叠居的勢力範圍,褚芸暗暗舒了口氣,她覺得她們四個人幾乎是落荒而逃的。  

  甄憐憐喘著氣,似乎還是有些心有餘悸,「小表哥今天的心情似乎不太好啊……」她喃喃自語道。忽而,她瞟了褚芸一眼,悻然道:「定是你不請自入惹得小表哥生氣了!」  

  褚芸瞇了瞇眼,笑道:「我記得你也是不請自入的,而且入得比我們還徹底對吧。」  

  「你們是什麼東西,怎麼能與本小姐相提並論!」甄憐憐氣紅了一張粉雕玉琢的俏臉。  

  「是啊,我們當然不能和你相提並論啦,畢竟,被他嚇得臉色發白的人又不是我們,對吧?」褚芸訕笑,故意回頭詢問著柔萍依萍兩姐妹的意見。  

  姐妹倆也沒讓主子失望,極有默契地一點頭,異口同聲道:「沒錯!」  

  「你——你們——」甄憐憐在口舌上不是褚芸的對手,儘管氣得要命卻想不出話反擊她,只能重重地哼了一聲表示自己的憤慨之情。  

  「姓褚的,你別得意,我善良得一塌糊塗的大表哥不會拿你怎樣,但若你惹到的是小表哥你就死定了!」離開之前她又狠狠地瞪了褚芸一眼,留下這句話,氣沖沖地走人。  

  這是第一回褚芸和她的想法一致,也確實慶幸著與她扯上關係的是赫連賢人而非赫連修人,不過,「善良得一塌糊塗」?不見得吧!  

  褚芸捧著瓷碗,在門前整了整衣服,腦海中回憶起昨天那段對話——  

  「大小姐,咱們在赫連府除了等吃飯就是等睡覺,實在是好無聊啊。赫連公子又整日忙得不見人影,這樣下去可不是辦法,看來咱們應該反守為攻了。」  

  「反守為攻?」  

  「若沒有機會碰到赫連公子,那就製造機會碰到啊。」  

  「製造機會……好辦法!」  

  褚芸的手因興奮而微微顫抖著,暗暗吸了口氣,她調整好情緒,伸手敲了敲書房的門。赫連奸人,接招吧!

  「進來。」房內傳來赫連賢人淡淡的聲音。  

  見到來人後,房內的赫連賢人和赫連雄都顯得有些驚訝。  

  「賢人哥。」  

  又軟又柔的聲音卻讓赫連兩父子聽得頭皮一陣發麻。  

  只見褚芸笑容滿面地走到幾案前,將瓷碗往桌上一放,「賢人哥,我聽聞你愛吃甜食,所以特意為你燉了碗甜湯,你嘗嘗看。赫連伯伯也在啊,真不好意思,芸兒不知道您也在,所以沒有準備您的份。」  

  赫連賢人望了眼碗中烏漆抹黑的液體,問了一句:「你親自燉的?」他特別加重了「親自」兩字。笑話,他才不會相信一個連南瓜皮也不會削的丫頭她的廚藝會高到哪去!  

  「嗯,你我既有婚約這些小事自然應該芸兒親力親為,如此才顯誠意。」她笑得像個賢妻良母。  

  喝下這東西他絕對會拉肚子!心裡這麼想著,赫連賢人的臉上還是溫文爾雅的笑容,「多謝你,芸妹。你先擱著吧,我一會兒再喝。」  

  褚芸臉上的笑容黯了黯,一副想哭又強裝堅強的表情,「我知道,你們還在怪我……畢竟我之前做了那麼過分的事情,又說了無禮至極的話,你們不肯原諒我也是人之常情,我不想為自己辯解些什麼,也不敢奢求你們的寬恕,我只是……」

  藏在背後的手狠狠地朝自己腰部掐了一下,硬是逼出了兩滴眼淚,「我只是……只是想盡力做些補償,彌補我犯下的罪過……赫連伯伯,請您給我一個彌補的機會,我是真心想為賢人哥做點事情的,就算只是……只是微不足道的事,求您了……」  

  早知道赫連賢人會這麼說,這次她可是有備而來的,平時看多了兩個活寶丫頭三五不時地來上這麼一場,一出苦情戲唱下來連她都禁不住要為自己的精彩扮演鼓掌歡呼了。  

  赫連雄看得鼻頭一酸,眼眶也微微泛紅起來,別看他模樣五大三粗可內心卻是纖細敏感,先前他對褚芸的那番話耿耿於懷,現下聽得褚芸的一番血淚懺悔又不禁心軟起來。  

  歎了口氣,赫連雄輕輕拍了下她微顫的肩膀,「芸丫頭,快別這麼說,我與你爹是至交,他的女兒就跟我自己的女兒一樣。你和賢人能重修舊好也算是緣分,赫連伯伯又怎麼會再怪你呢。」再怎麼說褚芸也是至交之女,況且她也認了錯,於情於理他都不該再生她的氣。最主要的是,赫連雄看得出來兒子是真的喜歡這丫頭。  

  「真的,赫連伯伯您不生芸兒的氣了?」她露出滿臉的驚喜表情。  

  「真的,赫連伯伯真的不生氣了。」赫連雄笑得和藹可親,現在看看,他覺得褚芸這丫頭其實還是挺不錯的。

  「那……」褚芸小心翼翼地望了眼赫連賢人,又瞟了眼桌上的瓷碗,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  

  「賢人,既然是芸丫頭誠心誠意為你燉的,你就快嘗嘗吧,別辜負了丫頭的一片心意啊。」  

  不是吧老爹,您耳根子也太軟了吧,那麼拙劣的戲都信以為真!赫連賢人在心底翻了大白眼,臉上卻依舊笑容滿面:「嗯,爹說得對,我怎麼能辜負芸妹的一番美意呢。」說著他捧起碗硬著頭皮喝了一口,那一口險些讓他直接噴出來。

  「怎麼了,不好喝啊,賢人哥?」褚芸明知故問。她臉上雖然沒笑,但眼中泛出的笑意赫連賢人想裝作沒看見也難。

  「怎麼會呢。」赫連賢人警告地瞇了瞇眼意思是「丫頭,別太過分了」,「是太好喝了,我從沒喝過這麼特別的甜湯。」又酸又苦又辣又鹹,這種「極品」他還真是頭一回嘗到!  

  「那就多喝點吧。」赫連賢人那副有氣難伸的吃鱉樣看得褚芸心情大好,她意猶未盡地又補充了一句,「既然,賢人哥你這麼喜歡喝啊,以後我天天都為你燉上一碗。」  

  此話一出,赫連賢人臉上立時泛起一絲慘白,額前青筋隱隱跳動,「那怎麼好意思呢!」小壞蛋,你死定了!

  「沒關係,這是芸兒應該做的!」  

  赫連賢人的反應幾乎令褚芸忍不住笑出來。不過,很快的,她再也笑不出來了。  

  「芸妹,這麼好喝的甜湯我怎麼能獨享呢,來,你也嘗嘗。」赫連賢人的笑容完美無缺,眼中透露出危險的光芒,說著便把碗往她嘴邊送。  

  「不用了,你都喝過了……」褚芸兩手擋在面前,推拒著他的「好意」。  

  「那有什麼關係,咱們是未婚夫妻遲早成一家人,在赫連府裡人盡皆知,無須避閒。」赫連賢人堅持不懈,又把碗送了過去。  

  「不、不用了,我……我不愛吃甜食,一吃甜食我便腹痛不止。」褚芸抵死不從。  

  「哦,這樣呀,那就算了……」赫連賢人頗為惋惜地皺皺眉,終於放棄。就在褚芸鬆了一口氣的同時,赫連賢人不小心手一晃,那一碗甜湯全部拜訪褚芸去也。  

  「啊!」胸前突然襲來的濕意令褚芸下意識尖叫出聲。  

  「哎呀,芸妹你沒事吧,對不起,都是我不小心……」赫連賢人連忙抓起袖子替她擦拭,卻引起褚芸更多的尖叫聲。

第4章(2)

  「啊——住手——你快住手——」這個該死的大奸人、大色狼,竟然趁機吃她豆腐!要不是赫連雄在場,她真想一巴掌直接甩過去。  

  「啊呀,真是對不住,我一時情急就……我不是故意輕薄你的,芸妹,你一定要相信我啊……」  

  相信你才怪!「你明明就……」  

  「芸妹,別再說了,一切都是我的錯,你還是快回房換件衣裳吧。」赫連賢人很有技巧地打斷她的話,遞給她碗的時候手指又「不小心」在她手背上磨蹭了幾下。  

  「你……」褚芸又羞又氣,臉一下漲成了豬肝紅。  

  偏偏始作俑者還是一臉的無知,「怎麼了,芸妹?」  

  「你——」  

  「芸丫頭,別多說了,還是先回房換件乾淨的衣裳。」  

  褚芸壓制住破口大罵的衝動,嘴角拚命擠出一絲稱之為笑的弧度,「是,芸兒這就回去換。」臨走前她給了赫連賢人一個「走著瞧」的眼神,赫連賢人也不怯懦,趁著替她開門的動作用只有兩個人聽得到的聲音輕快地回了句:「隨時候教。」  

  兩人的互動在赫連雄眼中簡直就是情意綿綿的表現,赫連雄輕歎口氣,嘴角泛起了一絲笑意。這兩個孩子的感情真好啊,罷了罷了,只要賢人喜歡就好。  

  如赫連賢人所料,接下來的幾天,褚芸鉚足了勁兒地向他發起挑戰,什麼奇招怪招層出不窮。  

  明知自己的廚藝爛還特愛往廚房鑽,並且故意選在有外人的場合跑來讓他試菜,只要他稍有推脫就立馬擺出一副「我就知道你還沒原諒我」的委屈表情,讓他不得不妥協;要不就是在他床上偷偷放死蟑螂和死臭蟲,把他屏風上的八駿圖塗成八怪圖,往他衣服上抹臭油;最扯的就是每晚搬了個小板凳坐在他房門前吹著五音不全的笛子,還美其名曰助他安睡,結果搞得他夜夜失眠……  

  當然,她也沒佔到多大的便宜就對了,那些恐怖的食物十碗中有七碗「不小心」被他倒翻在她身上,加上每晚房門前高掛的四盞大燈籠,呵呵,引來的蚊蟲數量應該也夠那丫頭受的了。  

  托褚芸的福,讓他頭一回嘗試到了心神不寧的感覺,但無法否認的,也讓他感到前所未有的興奮與刺激,從時時防備著她的偷襲,到逐漸適應甚至開始滿心期待起她下一次的挑戰。  

  「賢人哥,來,我替你捶捶背。」  

  「不、不用了,李管家還在這裡呢。」赫連賢人眼明手快地抓住一雙朝他背後伸去的魔爪,開什麼玩笑,他背上的淤青還沒消呢,他怎麼經受得住那丫頭再次的辣手摧背!  

  「那有什麼關係,咱們遲早成一家人,在赫連府裡人盡皆知,無須避閒。」她用他的話堵他,「你說對吧,李管家?」「啊,我……」李管家望望褚芸的熱情,又望望赫連賢人的一臉為難,心想少爺是正人君子面皮薄,八成是自己在場弄得他不好意思,於是當下會了意,道,「大少爺,奴才險些忘了晚上的膳食奴才還未去校對過,你、你們繼續,奴才先下去了……」  

  李管家一走,褚芸一張笑臉立刻變成了後娘臉,「你還不快放手!」  

  「哇,芸妹,你臉也變得太快了吧,李管家才剛走沒多久耶。」赫連賢人不太甘願地放開了手中柔滑的觸感,頗為可惜道。  

  「哪裡,和赫連公子相比還差得遠呢!」褚芸瞪了赫連賢人一眼,逕自找了張椅子坐下。這大奸人還敢說她,也不照照鏡子自己現在那張臉笑得有多下流!  

  「芸妹,你不必謙虛,從這幾日你的表現看來你絕對有與我並駕齊驅的實力。」看著她抖著二郎腿的粗魯樣,連他這個大男人也禁不住直搖頭。  

  「彼此彼此!」  

  「呵,彼此彼此。」  

  被他散發著濃濃調侃味的目光一盯,褚芸蹺起的二郎腿一收,臉上不受控制地泛起絲絲紅暈,少女惱怒之中夾帶一絲羞澀的表情令赫連賢人不自覺放柔了眼神。  

  「你幹嗎用這種噁心的眼神望著我,哦,是不是又在想陰謀詭計來惡整本小姐啊?」褚芸一副受不了的嫌惡表情,使勁搓了搓手臂上湧起的雞皮疙瘩。  

  赫連賢人翻了個大白眼,「我可忙著呢,沒你大小姐那麼空。」說完,自顧自地翻開賬本核對起來。

  他的動作有很大的賭氣成分,赫連賢人在心裡偷偷承認褚芸剛才的那番話大大影響到了他,尤其是「噁心」兩字已經嚴重打擊了他的自信!他的眼神哪裡噁心啦?不懂得欣賞!  

  赫連賢人的視線一撤離,褚芸才暗暗鬆了口氣,胸口撲通撲通的心跳聲卻緩不下來。之前不認為他有多好看,特別是與他那個妖美的弟弟一比簡直平凡得過分,可這會兒她竟然覺得他有那麼一點點的……一點點的……迷人?

  天哪,她肯定是中邪了!狠狠掐了自己的大腿一把,褚芸故意將視線從赫連賢人臉上移開,當看到他十指如飛地撥動著算珠,她的氣又不打一處來。  

  「分明是個無良奸商卻裝成窮酸書生,還家徒四壁、一貧如洗呢,大爛人!大奸商!」  

  聞言,赫連賢人手指稍緩,擡頭看她,「沒有家徒四壁也非一貧如洗,茶行的生意說大不大說小也不小了,雖及不上你們褚家富奢也算是生活無憂……」他邊說邊觀察她的反應,然後挑眉一笑,「那麼,敢問褚大小姐,這個赫連府你還滿意嗎?」  

  「唔,還算不錯,」她很配合地環視書房一圈,「不過,如果你把在鄰城開的三家分號也算上我會更加滿意。」赫連家的產業倒是挺讓褚芸心動的。  

  「呵,這麼快就連我的老底都查清楚了?」赫連賢人笑得越發玩味,索性把算盤一擱賬本一合靠著椅背與她面對面,「怎樣,嫁給我其實還是劃算的吧?」  

  褚芸亦不示弱,無視他的調侃,冷笑道:「吃一塹總得長一智吧。知己知彼方可百戰不殆,這還是托赫連公子的福讓我學到了這個寶貴的經驗。赫連家的財產是挺讓我心動,可惜無福消受,我可不想嫁隻狐狸成天擔心防備著被人算計,本小姐又不是吃飽了撐著自討沒趣。」心動歸心動,該記的仇她一樣不會忘!  

  赫連賢人笑容一僵,知道這牙尖嘴利的丫頭又要翻舊賬了,正苦惱著要怎麼平息褚大小姐豎起的利刺,適時響起的敲門聲替他解了圍,一個丫鬟焦急的喊聲隨即響起。  

  「大少爺!大少爺!大少爺……」  

  赫連賢人很快開了門,語氣輕快地問道:「發生什麼事了?」  

  「大少爺,小少爺又犯病了,已經請大夫來了,可您知道小少爺的脾氣,您不在他……」  

  「好,我知道了,你先等等……」  

  他表情一斂,回頭剛想對褚芸交代些什麼就聽到她的聲音搶先一步響起:「我跟你一起去。」  

  這幾日他們雖然幾乎形影不離但迷叠居是例外,赫連賢人沒有邀請過她,褚芸也從未主動要求跟去。所以她的話令赫連賢人有一瞬間的呆愣,但他立即點了點頭,「那走吧。」  

  一路上褚芸反覆考慮著自己為什麼要主動跟來,直到踏進迷叠居感到一股沈重的壓抑感襲來,讓她開始後悔起自己的一時衝動。  

  「小少爺,您就把藥給喝了吧,您別跟自己的身子過不去啊。」  

  「小喜已經去找大少爺來了,小少爺,您就先把藥給喝了吧……」  

  主屋裡五六個丫鬟小僕模樣的人圍站在床前苦口婆心地勸著,但似乎並沒什麼用,因為很快地上響起了瓷碗類的器皿砸碎的清脆響聲。  

  一看見赫連賢人,眾人眼中均是一亮,像是終於瞧見了救星,「大少爺,您總算來了!」  

  「你們先下去吧,這裡交給我就行了。」他看了眼地上的碎碗和湯藥,回頭又交代了一句,「小全,麻煩你重新倒碗藥過來。」  

  「是,大少爺。」一個紅衣小婢應聲而去,眾人也跟著魚貫而出。  

  赫連賢人這才走上前去,坐在床沿,看著拿背對著他的弟弟,輕輕地歎了口氣:「修人,你怎麼了?哥來看你了。」床上的人並無反應,依舊拿背對著他。  

  「修人,哥來看你,你不高興嗎?」見赫連修人還是不理他,他站起身子,道,「若你不想見到哥,那哥走就是了。」  

  「不準走!」幾乎是立刻的,原本背過身去的赫連修人轉過身來,一把拉住了他的衣角。一雙黑得出奇的眼珠直直地鎖住赫連賢人不放,帶著隱隱的霸氣,「我不準你走!」  

  此情此景,赫連賢人只是淡淡一笑,重新坐回床沿。  

  屋外傳來輕輕的敲門聲,褚芸一開門,看到剛才那個叫小全的丫鬟小心翼翼地端了碗熱氣騰騰的湯藥站在門外,她主動接過藥碗並讓那個叫小全的丫鬟先回去,然後把碗遞給了赫連賢人。  

  赫連修人一看見她,原本緩和的臉又突然緊繃起來,眼睛稍稍瞇起,一股妖氣直逼向褚芸,「你為什麼會在這?」

  「是我叫她來的。」赫連賢人搶答道,接過碗用勺子攪了幾下散熱,舀了一勺靠近他唇邊,「先把藥喝了。」

  赫連修人看了他一眼,伸手用力將碗一揮,乓的一聲脆響藥碗脫手飛出去砸在地上。熱燙的藥汁濺上赫連賢人毫無防備的手背,迅速紅了一片,赫連賢人也沒吭一聲,靜靜地收拾著地上的狼藉,「我再去幫你倒一碗。」  

  「還是我去吧。」讓她單獨面對這個喜怒無常充滿妖氣的少年她寧願當跑腿的!褚芸說完這句話逃也似的出了門,屋裡的氣氛實在詭異得讓她受不了。  

  赫連賢人發紅的手背讓赫連修人稍稍皺了皺眉,但語氣仍充滿怨懟:「你還來幹嗎?你還管我幹嗎,就讓我自生自滅好了!」  

  「你是我弟弟,我怎會不管你呢。」  

  「你還當我是你弟弟嗎,那你昨日去哪了?為何沒有過來?你和那個女人在一起是不是?」赫連賢人的默認,讓他更為惱怒,「你和那個女人在一起的時候有想到我這個弟弟嗎?有關心過我這個弟弟的死活嗎?」  

  赫連賢人扶住他因過於激動而氣喘籲籲的身子,承受著他的怒氣,「對不起,是哥不對,對不起……」

  赫連賢人的舉動漸漸安撫了他的躁動,他抓住赫連賢人的肩膀讓他擡起頭看他,「不要再和那個女人在一起好不好,你不會愛上她的對不對?你不會丟下我的對不對?」  

  「……」  

  「你為什麼要猶豫?為什麼不敢回答我?」赫連修人咬住下唇,用力之大使下唇泛出了絲絲血紅,在他蒼白的臉上顯得尤其觸目驚心,「答應我,你不會丟下我的,也不會愛上那個女人,答應我——」  

  赫連賢人垂下眼瞼,淡淡地應了聲:「好,我答應你……」  

  褚芸端著藥碗再次踏進房門時,映入眼簾的就是赫連修人緊緊抱著赫連賢人,臉上泛著滿意的笑。

  在她看來,就是赫連修人快要把赫連賢人的脖子給勒斷了,而赫連賢人一動不動,不回抱也不推拒,由於他背對著她,褚芸看不到此刻他臉上的表情。  

  赫連修人妖艷魅惑的笑容,讓褚芸陡然生出一種荒謬的感覺:他在向她示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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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子 | 2012-5-26 10:00:42

第5章(1)

  從迷叠居出來後,赫連賢人就沒有和褚芸說過一句話,始終保持沈默。他那副要死不活的樣子讓褚芸很是火大,要是她能狠心一點就直接甩手走人了,可她卻發現自己無法在這時扔下赫連賢人一個人,尤其是瞧見他的那雙手跟紅燒豬蹄有得一比的時候。  

  「要不是見你可憐本小姐才不管你呢,你這算什麼態度?擺出一張臭臉給誰看哪?!」褚芸將藥膏故意往赫連賢人手背上用力抹了幾下,直到聽到赫連賢人的痛哼聲才滿意地收手。  

  「你輕一點,很痛耶!」赫連賢人倒抽了口氣,忍不住抱怨道。  

  「知道痛是件好事,那說明你的手還有救!」褚芸冷笑一聲,涼涼道,「總算說話了,原來你沒啞啊?」

  赫連賢人無力地歎口氣,算是求饒了,「這會兒我手疼得緊,你、你就別再挖苦我了。」真是怕了她了。

  「現在叫疼了,剛才受傷那會你不是一聲都沒吭嗎?痛死你活該!本小姐好心照顧你,你竟然還敢給我擺架子!」冷言冷語歸冷言冷語,手上的力道卻是小心翼翼。  

  「我……我沒有擺架子,我只是、只是在想一些事情……」  

  「想事情?想什麼事情?打你從迷叠居出來就怪怪的,難道是你和你弟弟發生了什麼事?」她忽然想到了些什麼,轉而瞇起眼狐疑地盯著他看,「難道……與我有關?」  

  「哎,痛——」手背被褚芸一按,赫連賢人疼得齜牙咧嘴,「怎、怎麼會和你有關呢,你別胡思亂想了……」

  不說就不說,本小姐還懶得知道呢!雖然她大小姐是有那麼一點點的好奇啦。褚芸在心底翻了個大白眼,包完最後一圈紗布後綁了個結,她臉上露出了勝利的笑容,「好了!」  

  赫連賢人看著被包成粽子的雙手,雖然沒有說話但是蹙緊的眉頭表明了他並不像褚芸那般滿意。  

  褚芸毫不猶豫地一巴掌吻上他的後腦勺,紅著臉沒好氣道:「本小姐肯替你包紮你就該謝天謝地了,居然敢嫌我包得不好!」  

  「我又沒說什麼……」赫連賢人頗覺委屈地捂著頭,他這會可是手痛加上頭痛了!  

  「可你皺眉頭了,別以為我看不出來你那是什麼表情!」  

  「連皺皺眉頭也不行,惡霸,怪不得別人要叫你女霸王了。」當然,這些話他只敢小小聲地自言自語,奈何褚芸的聽力不是一般的好,他的那些咕噥她愣是沒漏聽一字。於是,理所當然的,赫連賢人的後腦勺再次受到她手掌的垂青。

  「你——」赫連賢人火大地瞪她,瞪到一半突然又垂下眼皮,坐回幾案前翻開了之前看到一半的賬本,「我還要看賬本。」意思是你可以走了。  

  「你忙你的,我趴一會兒,記得吃晚飯時要叫醒我。」她搬掉桌上的東西空出大塊地方,舒舒服服地伏在桌面上,絲毫沒有離開的打算。  

  「你不回去睡?這樣睡又不舒服。」  

  「從這裡到我房間要走半柱香時間耶,而且從我房間到飯廳也比較遠,有這空閒回房還不如在這裡將就一下算了。」

  赫連賢人總算大開眼界了,連多走幾步路也要斤斤計較,他這輩子還真沒見過像她那麼懶的女人。不過,她眉宇間隱隱的疲態卻不是假的。  

  「你很累?」他不禁問道。  

  「你還好意思問,還不都怪你!每晚四盞大紅燈籠高高掛,存心怕蚊蟲看不到有人在門外等著被叮咬是不是?害得本小姐整晚忙著止癢當然沒睡好啦!」  

  明知不該笑出聲,但他還是忍不住「噗嗤」一聲,等到他擡起包得像粽子似的手摀住嘴巴已經來不及了。褚芸撐起腦袋,兩束殺人視線直射向赫連賢人,要不是這會她懶得動赫連賢人的後腦勺絕對會再一次成為她的目標。  

  「笑什麼笑!聽到本小姐的慘況你很高興嗎?把自己的快樂付諸在別人的痛苦之上,沒品!哼,我敢打賭像你這種人肯定不知道真正的快樂是什麼!」  

  「為什麼?」  

  「因為你是個偽君子。」她想也不想道,「人前是一個樣人後又是一個樣,明明不高興卻裝成一副高興的樣子,明明不喜歡卻裝成一副喜歡的樣子,明明很生氣卻裝成一副大度的樣子,明明滿腦子的陰謀詭計卻裝成一副溫敦老實的樣子,活在虛假偽裝之下的生活有何快樂可言?」  

  「商場之上為做生意誰不懂得和氣生財的道理,即使私底下再如何的爾虞我詐、勾心鬥角也不能搬上檯面來講,即使你再討厭那個人也不能浮於表面。在商場上打滾本就是畫面譜扮跳樑小醜,關鍵就是笑臉迎人,就算皮笑肉不笑你也得笑,你我都是商人誰不明白這個道理,誰又不虛偽?」赫連賢人臉上有微微的蒼白,講這些話時他眼中透出嘲諷和無奈。

  「我跟你不同。你的虛偽不僅用在商場上,也用在你周圍的每個人身上。也許你是為了你認為重要的人變成他們希望的樣子,或許別人會認為你偉大,可在我看來,那就是虛偽。」她極不文雅地打了個哈欠,腦袋支持不住重新貼回桌面,「你為別人而活,我為自己而活,這就是我比你幸運得多的地方。」  

  等她說完這些話,赫連賢人的臉色已是慘白一片,只是趴在桌上的褚芸並沒有看見。  

  「那……你的快樂又是什麼?」  

  「不知道。哼,我知道你一定在想,這個愛財如命的女人最快樂的事鐵定是賺進大把大把的銀子,對不對?哈——」她哈欠連連,聲音漸漸變輕,「……其實,我以前也以為是這樣,可是後來才發現,抓著銀子的時候我會感到很安心……卻不快樂……或許因為我也是個虛偽的商人……吧……」  

  褚芸不再說話,赫連賢人也沒有說話,房內頓時陷入一片寂靜。直到一陣輕微的打鼾聲響起,赫連賢人才發現原來這丫頭是睡著了,一時間竟有種啼笑皆非的無力感。  

  賬本仍然捏在手上,其中的內容再也入不了赫連賢人的眼。他索性合上賬本,慢慢走到她身邊,望著眼前睡得毫無防備的女子,他心中不禁思緒萬千。  

  他承認,剛開始的時候他對她很反感,特別是暗中派人打探到褚芸在鳳臨城裡的所作所為後更是對這個即將成為他妻子的女人厭惡透頂,所以即便知道會讓爹難過他還是暗中堅持著他的悔婚大計。知道褚芸最討厭窮人,他故意放出赫連家一貧如洗的消息,甚至拜訪褚府也是他早就計劃好的一步棋。  

  然而,與褚芸接觸之後,他發現她並非如他想像的那般不堪。  

  她是霸道,但她從不主動招惹別人,只有受到侵犯時她才會豎起渾身的利刺;她是狠辣,但是在那樣一個家裡她若不會保護自己,她的下場終會和她娘一樣;她是自私,但她卻沒有撇下受傷的他獨自離開;她是勢利,卻偷偷留著被她罵作便宜貨的草蜻蜓……  

  一個霸道、潑辣、自私自利的女人,卻又堅強得令人心疼、倔強得令人動容、彆扭得讓人好笑、自私得令人羨慕……

  雖然不願承認,但他清楚自己是羨慕她的。  

  他與她之間是如此相似,又是如此不同。不同的是他為別人而活、她為自己而活,相似的是他們都活得不快樂。褚芸半邊臉因為壓在桌面上而可笑地變了形,嘴巴也因此微微嘟起,窗外吹來的陣陣微風弄亂了她額前的髮絲……

  他一聲輕笑,情不自禁地伸手替她撥開貼在臉頰一側的髮絲。一接觸到她的肌膚,赫連賢人的手指再也捨不得抽開,指尖小心翼翼地在她臉上遊移,勾畫著她的五官……  

  直到睡夢中的褚芸被這異常的觸感擾得皺了皺眉,他才恍然驚醒地縮回手。突憶起迷叠居中那一幕,他眼中露出壓抑的痛苦,脫下外衫披在她身上,頹然地坐回原位,兩眼迷茫地望向前方不知在想些什麼。  

  沈浸於自己思緒中的赫連賢人並未發現,半開的窗外有一雙充滿妒忌的眼睛,將剛才發生的一切盡收眼底,燃起了兩簇熾烈的妒火。  

  赫連賢人在躲她!  

  褚芸雙手撐著腦袋,望著窗外一派風和日麗的景象,心情持續鬱悶著。  

  也不知那個大奸人是怎麼回事,這幾日見到她總是有意無意地藉故跑開,以往能碰到他的地方這會兒全都沒了人影,不是出門收賬去了就是有事不在府裡,讓她不得不懷疑他是在故意躲開她。  

  而更讓她憤懣的是,府裡下人見到她時所流露出來的或同情或幸災樂禍的表情,她就算再傻也明白那些表情底下的含義,何況她一點也不傻。  

  怎麼,當她是棄婦啊?  

  抱怨間,忽聽得幾下敲門聲傳來,以為是柔萍和依萍,她沒好氣道:「門沒鎖敲什麼敲,吵死了!」過了一陣卻不見門外有動靜,她才疑惑地起身去開門,門外空無一人,她四下望了望,視線被腳下突生的異樣感吸引,移腳一看竟是一塊石頭,下面壓著一封信。  

  「大小姐,您站在門口做什麼?」柔萍和依萍捧著大碗小碗,大老遠就看到褚芸愣愣地站在門口。

  「哦,沒什麼。」她把信一收,放進衣袖,又對她們道,「我出去一下,你們不用跟了。」  

  「大小姐,那這些糕點甜湯您還要不要啊……」  

  「哎,大小姐,您這是去哪裡啊?大小姐……」  

  等到兩人放下手中的東西急急忙忙地追出去,早已不見褚芸的影子。  

  赫連賢人頹然地停下手中的工作,伸手揉了揉跳得厲害的太陽穴,那足以媲美鬼哭狼嚎的聲音充斥著整間房間,讓他終於受不了地高舉雙手投降。這兩姐妹的哭功還真不是一般的厲害,他開始懷疑這是褚芸想出來對付他的新方法。

  真想把這兩個丫頭的嘴巴給縫起來!不知道在茶裡下些蒙汗藥行不行?「別哭了,有什麼事跟我說,也許我能幫你們呢?」溫和輕柔的聲音令柔萍和依萍怎麼也想不到赫連賢人此刻心底的邪惡念頭。  

  兩姐妹大約是哭累了,又看到赫連賢人蹙著眉一副十分難受的樣子,於是漸漸止住了哭音。  

  「赫連公子,大小姐不見了!」  

  「大小姐今天大早出門到現在還沒回來,赫連公子,您一定要幫我們找到大小姐啊,大小姐她在龍遊城人生地不熟的,萬一迷路了怎麼辦……嗚嗚嗚……」  

  「就是就是,咱們都不在她身邊,萬一她碰到強盜賊人怎麼辦……大小姐,您好可憐啊,哇——」

第5章(2)

  眼看兩人好不容易收住的哭聲又「哇」的一下要破堤而出,赫連賢人驀地喝了句「閉嘴」,突如其來的驚嚇震得兩人下意識合上了嘴巴,呆呆地望著眼前這個有點凶神惡煞的赫連公子。  

  赫連賢人也知道自己失態了,可這會兒他滿腦子都是褚芸不見了的事情,根本無暇顧及其他,焦急的情緒連帶著他的說話聲也顯得咄咄逼人,「她怎麼會不見了,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快點一五一十地告訴我。」  

  柔萍和依萍兩姐妹平時迷迷糊糊的,這會被赫連賢人流露出來的威嚴一懾,思路竟出奇的清楚,說話竟言簡意賅,直擊重心。  

  聽完兩人的來龍去脈,赫連賢人眉間的褶皺更深了,「如此說來,芸妹她是為赴信上之約才出去的,那,你們有沒有看到信上的內容?」  

  「沒有,大小姐把信帶在身上我們根本不知道信的內容。而且,就算看到了也沒用,他們不認識我們,我們也不認識他們……」姐妹倆對視了一眼,臉紅地搖搖頭,隨即又想起失蹤的主子,急道,「赫連公子,咱們快出去找大小姐吧!」

  「龍遊城說大不大說小也不小,我們又不知她去了哪裡,從何找起?」赫連賢人潑了兩人一盆冷水。最初的慌亂過後,他很快恢復了一貫的冷靜自持。  

  「赫連公子,求求您了,奴婢們給您磕頭了,大小姐若是得罪了公子咱們就在這裡給您賠不是了,但求您定要救救大小姐啊,赫連公子……」  

  赫連賢人一驚,忙拉起兩人,「你們這是做什麼呀,趕快起來。你們誤會了,我並非不肯救芸妹。」事實上,他的擔心焦急決不會比她們少,「而是,我覺得這麼沒頭沒腦的亂找只會浪費時間,即便是出動赫連府的所有人一起找收效也甚微。我們可以找一天、兩天、三天,但芸妹未必撐得了這麼久,若是她真的有危險的話。」  

  「那、那怎麼辦呀……」柔萍依萍倆姐妹一聽,眼眶中淚水一盈,險些又要哇地哭叫出來。  

  赫連賢人抿了抿嘴角,沈聲道:「或許,此法可以一試。」  

  半個時辰後,赫連府的所有人都被聚集到了書房,赫連賢人的書房不算小然而一下子站了二三十個人也顯得有些擁擠,小到雜役廚娘大到老爺表小姐都是面面相覷不知原由。赫連賢人一身月白色長衫,負手立於眾人面前,他雖不是最高的但此時卻有種鶴立雞群的感覺,只見他臉色陰鬱、面沈如水,自然流露出來的威嚴讓眾人陡然生出一股敬畏。

  赫連賢人將眾人掃視了一遍,平時溫和的眼神這時顯得犀利異常,直瞧得眾人心下一驚,憋著呼吸連大氣也不敢喘一聲。片刻後,他才沈聲道:「褚小姐失蹤了。」  

  「什麼?!」赫連雄噌地從椅子上跳起來,驚道:「芸丫頭失蹤了?」他的聲音本就洪亮,這驚極的一吼更是如響雷般震得人耳朵生疼。  

  「爹莫急,芸妹已經找回來了,只是從鬼門關前走了一回大夫說她受驚過度,現下吃了藥柔萍和依萍兩丫頭伺候著她睡下了。不過,這件事卻不得不調查清楚。」他話鋒一轉,黑眸再次掃過眾人,道,「芸妹早上出門前曾收到過一封信,她正是看了信上的內容才出去的,可是寫信之人顯然不懷好意,若非柔萍依萍兩丫頭及時發現來通知我,恐怕芸妹如今已遭不測。芸妹在龍遊城人生地不熟不會有外頭的人找她,所以……信一定是府裡的人寫的,就算不是親筆所寫也定是府裡的人傳的信……」  

  赫連賢人話未盡只聽得「砰」的巨響,赫連雄重重一拍桌子,怒道:「誰?是誰搞的鬼?竟然做出這種事,實在可惡至極!讓老夫查出是誰定不能輕饒!」  

  這句話像是扔下了一包火藥,在大夥兒中間轟隆一聲炸開了。眾人相顧駭然,這一驚著實非同小可,就算不知到底發生了什麼也明白事情的嚴重性。  

  「老爺、大少爺,這事奴才們真的不知道啊!」  

  「奴才們在赫連府這麼多年老爺和大少爺難道還懷疑咱們嗎?」  

  「對啊,老爺、大少爺你們可要相信咱兒,咱兒當真不知道這事啊!」  

  面對眾人的七嘴八舌,赫連賢人伸手做了個停止的手勢,「爹,這件事就交給孩兒處理吧。」  

  赫連雄知道兒子的本事,也不再說什麼當下點頭應許。  

  赫連賢人轉過頭來面對眾人,又道:「大家也不必如此激動,我的為人你們也是知道的,若無真憑實據是決計不會信口胡言的。若是這人現下能站出來承認了,那我也不會太為難他,畢竟大夥在赫連府裡也不是一年兩年的事了,不到萬不得已我也不願與府裡的任何一個人撕破臉皮。但是,如若這個人還是執迷不悟那就休怪我不留情面了!」  

  他自袖中摸出一封信,「信如今在我這裡,只要交給衙門的人一查便能知曉是誰的筆跡,即使是模仿他人的字跡總也有破綻,只要順籐摸瓜這人總也是逃不掉的。我之所以到現在還沒有這麼做就是想再給這個人一個機會,希望能大事化小,一旦官府的人插手那就不是赫連府可以干涉的了。我言盡於此,這個人若是有心悔改可私下來找我,否則,明天一早我就將這封信上交衙門。」  

  說罷,他將信放進書桌的抽屜並上了鎖,然後遣散了眾人。  

  是夜,一個黑衣人鬼鬼祟祟地接近書房,小心翼翼地推開書房門以極快的速度進入後反手關上門,剛想走近書桌突然被一股力道往後一扯後腦勺直撞上門板發出「砰」的響聲,這一撞使得黑衣人下意識地衝口而出一聲痛呼又立刻緊張地摀住嘴巴。  

  原來在匆忙關門間黑衣人背後的大包袱被夾在了門外,低咒一聲黑衣人手忙腳亂地把大包袱拖進書房,顧不得停下喘口氣三步並作兩步來到書桌前,藉著窗外射進來的月光彎腰審視起第二層抽屜上那把泛著寒光的鐵鎖。  

  黑衣人得意地哼了哼,從包袱裡拿出準備好的鎯頭、匕首、剪刀、斧子等十餘件鐵器,不管三七二十一對著抽屜就是亂砸一通,也不知是鐵器太利還是鐵鎖太差竟然沒三兩下就被砸開,很快從抽屜裡找到了想要的東西,黑衣人不禁發出一聲歡呼。  

  餘音未歇,房內忽然一亮,赫連賢人提著一盞宮燈從簾幕屏風後緩緩步出,嘴角噙著一抹笑卻讓人看得冷徹心骨,「你總算上鉤了。」  

  黑衣人心下一驚,轉身就要往門外衝去,才跨出兩步便被身後一股迅猛的蠻力壓倒在地,一聲嬌呼打破夜晚的寧靜。赫連賢人大手一抓扯下黑衣人蒙面的巾布,「是你?!」  

  同時間在外面守著的柔萍和依萍也衝了進來,看到黑衣人的樣貌也是一驚。  

  甄憐憐娥眉緊蹙,撫著適才被蠻力壓倒而首當其衝撞上冷硬地板的秀挺鼻子,兩管濃稠的紅液不受控制地流淌而出,使得少女原本絕美的臉顯得有些可笑。  

  「憐憐,竟然是你!」赫連賢人的表情滿是沈痛,又帶了點失望。  

  「大表哥,我、我……」大約是做賊心虛,被他一盯向來伶牙俐齒的甄憐憐竟連一句話也說不完整,「我、我不是……大表哥……」  

  「芸妹在哪裡?」  

  「我沒有存心要害她,大表哥你要相信我!我承認這信是我寫的,可我只是想整整她並沒有想害她性命,你要相信我啊……大表哥……」她原本只想整治整治褚芸,未想事情竟會鬧得這麼大,她不敢承認更怕赫連賢人把信交給官府,於是便打算趁夜偷走證據來個無憑無據不了了之,她做夢也沒想到事情會變成這樣。  

  赫連賢人沒有衝她吼也沒有罵她,可是那種冷冰冰的態度卻令甄憐憐更加害怕。大表哥向來疼她,即使她再無理取鬧他最多也就歎口氣露出一臉的無可奈何,決不會用這種冷淡疏離的眼神看她。  

  大表哥第一次對她發火是因為她說了褚芸的壞話,可這一次他連罵也不罵了,他討厭她了。這個想法令她好害怕,眼眶中自然而然地湧起酸澀,燙熱的淚水灼得她眼睛生疼,她情願赫連賢人狠狠地衝她吼叫罵她一頓也不要他不理她。

  「你不要討厭我好不好,大表哥,我不是存心的……嗚嗚嗚嗚……你不要討厭我……不要不理我……」

  甄憐憐的小臉哭得楚楚可憐,赫連賢人有些心軟,可只要一想到褚芸此刻可能的處境他就沒辦法原諒她。

  「芸妹在哪裡!」他毫不溫柔地抓著她的手臂,面色陰冷,出口的仍是心中最牽掛的事情。  

  「霧、霧谷……」被赫連賢人冰冷的眼神一瞧,甄憐憐只覺一盆冰水當頭澆下,讓她遍體生寒,嘴巴像有自主意識地回答著他的問題,「她在城北的霧、霧谷裡……」  

  看到赫連賢人離去的身影是那麼迅速、那麼急切,她的眼淚也跟著不住地落下。身體抖得厲害,連帶說話的聲音也夾雜著牙齒相碰的輕響,是他的眼神冷還是自己的心冷,抑或是地板傳來的寒氣,她分不清楚。  

  留在原地的柔萍依萍兩姐妹撓了撓頭髮,瞧著眼前眼淚鼻血亂哭一把的絕美少女心下微軟,眼底皆有不忍之色。唉,這表小姐明明想害她們主子,可為什麼還是覺得她很可憐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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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子 | 2012-5-26 10:02:38

第6章(1)

  手腳奮力地前後擺動,耳邊傳來呼嘯而過的風聲夾雜著自己急促的喘息聲,心中隱忍的暗潮洶湧挑動著兩邊的太陽穴跳得厲害。赫連賢人覺得自己從沒跑得那麼急過,一顆心也從未跳得如此快過。  

  霧谷顧名思義是一座終年迷霧繚繞的山谷,位於龍遊城北邊境,地形極為複雜,尤其在夜間還會散出瘴氣,瘴霧混合很是危險。褚芸她一個外地人並且孤身一人,還是個女子……  

  赫連賢人不敢再想下去,心下一擰,咬緊牙關腳下的動作又加快了些。不是習武之人身子也不比尋常人強壯多少,這樣的速度已經是他的極限,腳下一趔趄,頓時跌了個灰頭土臉。  

  他不是一個衝動莽撞之人,可現下他卻做了件非常衝動莽撞的事情。他不應該什麼都不做就直接衝出來的!懊悔歸懊悔腳下的動作卻不能停歇,藉著月光他很快爬起來,不遠處傳來的一個聲音令他跨出去的右腳僵在半空再也邁不出去。

  「掌櫃,再來兩斤醬牛肉和一瓶桂花釀!牛肉要帶筋的,切得薄點。」清亮的聲音出自左邊的一家小酒店,深夜裡隔壁附近的幾家店舖早已關門打烊,只有那家酒店裡還亮著燈火,在夜色中顯得格外顯眼。  

  「姑娘,抱歉得很,咱們店要打烊了,姑娘還是回去吧。」  

  「怎麼,你怕本小姐沒錢付賬嗎?放心好了,本小姐吃了多少該給多少一個銅板都不會少你的。」

  「姑娘,這不是錢的問題,天色已晚咱們早該打烊了,只是瞧見姑娘還在才拖到這會兒。天色實在是不早了,況且姑娘你一個女兒家深夜在外逗留也危險得很,還是快些回家去吧。」掌櫃的語氣中已經帶了點哀求的成分。  

  見老闆的話說得真誠,褚芸也不再出言諷刺改成動之以情,「掌櫃,我在等人你就幫幫忙行個方便。」

  「姑娘,不是我不肯幫忙,只是……只是你都來了快一整天了,也沒見你要等的那個人來,估計是不會來了,姑娘你還是……」  

  「他來了。」褚芸一笑,看見了門外風塵僕僕的身影。  

  相對於褚大小姐的氣定神閒,赫連賢人的形象只能用「狼狽」兩字形容。一身月白色長衫幾乎成了灰白色的,手肘膝蓋處還破了幾個洞,髮帶鬆了頭髮亂了,連那張斯文白淨的臉上也是慘不忍睹,哪裡還像那個整整齊齊一絲不苟的赫連公子啊。  

  可他卻在笑,傻笑,還是嘿嘿的那種。  

  「你……還是先去梳洗整理一下好了……」褚芸支著額頭一副受不了的樣子,心裡卻開心得很。  

  趁赫連賢人去梳洗的空當她又跟掌櫃磨蹭了許久,最後禁不住她的軟磨硬泡,掌櫃終於答應再晚一個時辰打烊,歎了口氣認命地回到櫃檯。  

  梳洗一番後赫連賢人整個人也顯得精神了許多,坐在褚芸對面他的表情多了幾分複雜,見到她平安無事心裡懸著的那塊大石終於落了地,在那股純然的高興勁兒趨於平淡後,接踵而至的疑問卻一個接著一個,「你為什麼會在這裡?」

  「等你。」褚芸也不繞彎子,直接回答他。  

  等他?是了,這是去霧谷的必經之路,剛才她也說過她在等人,等的那個人毫無疑問就是他了,而且聽剛才她和老闆的對話似乎她已經來了很久了……  

  思緒一轉再轉,最後,他沒好氣地瞪了她一眼,「你也知道那封信有問題對不對?所以,你壓根就沒去霧谷對不對?」害他提心吊膽了一天!  

  「哼,想要騙我也用些高明點的手段嘛,當本小姐是三歲幼童啊那麼好唬!」褚芸摸出那封嚴重汙辱了她智慧的信,遞給赫連賢人,「要選也選個名聲小點的地方嘛,明知我不認識路想過去自然要問人,一問路不就穿幫了,那麼危險的地方白癡才會進去!而且,那個人對你的筆跡模仿得也不到家,再怎麼刻意地臨摹還是少了點味道。」  

  赫連賢人看著信上的白紙黑字,果然是在臨摹他的筆跡,又聽見褚芸說少了些味道,不禁好奇道:「什麼味道?」

  褚芸嘴角一勾,三個字說得清晰又響亮:「奸詐味。」  

  赫連賢人一怔,隨即明白這個愛記仇的丫頭又在拐著彎兒罵他了。他皺皺眉,歎氣道:「壞丫頭,你就是和我過不去。虧我還擔心得要死,搞得灰頭土臉地衝出來找你,你卻躲在這兒吃香的喝辣的好不愜意!」  

  「本小姐都快二十了早就不是丫頭啦,褚府裡與我同齡的幾個丫鬟早就是三四個孩子的娘了。」她故意和他擡槓。

  「只要沒有成親就是丫頭。」  

  他的意有所指令褚芸驀地紅了臉,狠狠瞪了他一眼,不再在是否是丫頭這個問題上與他糾纏。  

  「我還不是在等你揪出兇手過來找我,若我就這麼回去了沒抓出兇手,誰知道下回還會想什麼法子害我啊!」完全是理直氣壯的語氣,末了還故意重重一哼,補充了一句,「你這幾日不是躲我躲得緊嗎,這會兒急著來找我做什麼?還說得像是我害你受了多少委屈似的。」  

  是了是了,這丫頭就是故意想讓他擔驚受怕趁機報復他這些天躲著她就是了。真是個小心眼的丫頭,一點也不肯吃虧!  

  可他卻喜歡得很。  

  「也許該來的總要來,果然,我還是失信了……」赫連賢人給了她一個聽不太懂的答案,雖然不太明白,可是褚芸的心口卻因此而急促顫動起來。  

  她想問是什麼意思,還沒等她問出口對面的赫連賢人又是一聲淺歎,這回聲音裡多了絲惆悵。  

  「既然你安然無事,那……能否不要再追究了,凶……」他想了想,「兇手」兩字終究說不出口,「她已經知錯了……」  

  赫連賢人的話讓原本還臉紅心跳的褚芸一下躥起了火氣,冷笑道:「是啊,自家表妹再怎麼壞總比外人要金貴許多的,你不追究是你的事我管不了,本小姐要追究是本小姐的事你也管不著!雖然是在龍遊城但本小姐也不是好欺負的主兒,況且這裡也是有律法的,我就不信了你們赫連家可以在這裡隻手遮天!」她說得既快又利,半分不留情面,壓根沒察覺自己的話前後矛盾。  

  「你明知我不是這個意思,又何必要曲解我的話呢。我什麼時候拿你當外人了?又什麼時候看輕你了?我若做得到也不會這副狼狽樣地出現在你面前!」  

  褚芸的那番話極盡尖酸刻薄之能事,就算素來好脾氣的赫連賢人也忍不住動了怒,更何況在她面前的赫連賢人本來就不是那個沒脾氣的聖人。  

  「我又不是你肚子裡的蠱,哪能知道你心裡在想些什麼?一會兒這樣一會兒又那樣,我第一次見你你就在做戲,把大家耍得團團轉,我承認自己沒有你老奸巨猾,我這個手下敗將又怎麼猜得透你的想法!」哼,敢跟她發火,她才是一肚子的火氣呢!  

  「我……」被她一翻舊賬赫連賢人蓄勢待發的怒氣頓時息了火。沒辦法,誰讓自己理虧在先呢,心底暗暗歎口氣,他試圖轉移話題緩和一下緊張的氣氛,「對了,你怎麼知道是憐憐?」  

  「哼,看你那緊張的樣子就知道了,除了你家國色天香的小表妹還有誰?」褚芸翻了個白眼,對赫連賢人的偃旗息鼓並不領情。  

  「芸妹,你就別再挖苦我了。之所以為她求情是因為我知道憐憐她雖然刁蠻任性卻絕非狠毒之人,況且她會這麼做我也得負上責任……我對憐憐只有兄妹之情並無男女之愛,若是有那我也不會對她……」他不是不知道表妹對他所抱有的是怎樣的期待,他只是裝作不知道,因為無法回應。  

  「對她怎樣?」褚芸眨眨眼,一時間忘了生氣,顯然對這個話題充滿好奇,「你……罵她了?」  

  「比這更嚴重,我大概嚇壞她了。」他苦笑,「我當時心裡著急得很,只想快些問出你在哪裡,哪還顧得上其他,我想我當時的樣子一定是嚇壞她了……」  

  聽了這些話褚芸心情大好,眼中隱隱有了笑意,至於為什麼心情會好她不願多想,直覺是因為甄憐憐受了懲罰,大快人心。所以,她難得大發善心決定不再與她計較,「既是如此,那本小姐就大人大量放她一馬,這次就算了,不過只此一次下不為例。」  

  「你……」赫連賢人一呆,在三次歎氣之後他終於開心地笑了,「謝謝。」  

  兩人視線相觸,猶如兩塊燧石擦出了點點火花,心頭微顫,微妙的氣氛頓時在他們之間蔓延。昏黃的燈火掩去了兩人泛紅的臉頰卻阻止不了逐漸失控的心跳,此情此景沒來由地讓兩人又憶起了當日褚府池塘邊的那一吻,像一塊石頭投進心湖後擴散出一圈又一圈的漣漪。  

  褚芸一緊張,很欲蓋彌彰地灌了口水酒,由於灌得太猛還沒嚥下便全數嗆了出來,弄得前襟濕了一片,好不狼狽。

  「撲哧!呵呵呵……」緊抿著嘴角,哪知想要竭力掩藏的笑聲還是控制不住地逸出。  

  褚大小姐臉上的熱氣一下從脖子冒到了頭頂心,這次完全是被氣的,「你……」  

  眼看緩和的氣氛又要變得劍拔弩張,赫連賢人這次學乖了趕緊先舉白旗投降,「成成成,是我不對是我的錯,我不該笑出來,不不不,就算在心裡也不能笑……」  

  被他的誇張表情一逗,褚芸的火也發不出來了,只給了他一計白眼,道:「切,你的臉倒變得快,說是風就是雨的。要是讓別人看到堂堂赫連大少聖人面具下竟是這副德性,準會嚇掉了下巴。」  

  赫連賢人嘿嘿一笑,伸出手半真半假道:「聖人面具是別人的,面具下的這副德性才是真正的我,而我只給你一個人看。榮幸吧?」  

  「誰稀罕哪!去去去,花言巧語沒一句正經的!」毫不留情地拍掉他不規矩的狼爪,褚大小姐站起來活動活動筋骨伸了個懶腰,「你不是好奇我是怎麼知道是你表妹的嗎?」  

  赫連賢人還在笑,一下子也沒反應過來,只發出幾單音:「啊?嗯,哦……」  

  「我本來也不知道,不過後來也是這封信給了我答案。」見他仍是一頭霧水,褚芸頗為得意地一挑眉,「你聞聞看就明白了。」  

  赫連賢人依言嗅了嗅信紙,突然眼前一亮,笑道:「原來如此,原來如此。」  

  信紙上有一股淡淡的香味,不細聞很容易就忽略了,即使他是男子也知道那是姑娘家用的胭脂味,而且這不是一般的胭脂味,那是表妹獨愛的「艷若桃李」,整個赫連府除了憐憐沒有人會用它。  

  「芸妹,你真是……」他一擡頭沒瞧見褚芸卻對上了一張滿臉橫肉的笑臉,嚇得他噌地從凳子上跳起來,「你、你做什麼?芸妹呢?」  

  老闆笑瞇了一對綠豆眼,本著笑面迎人和氣生財的至理名言,咧嘴和聲細語道:「公子,剛才那位姑娘已經先走一步了,您現在追出去還來得及,不過,請付了酒菜錢先。五兩銀子,加上姑娘剛才打包帶走的一共是五兩半,謝謝。」呃?赫連賢人一愣,旋即氣紅了臉,這丫頭!  

第6章(2)

  自失蹤案結束後,褚芸的地位在赫連府可謂是水漲船高,赫連賢人當日表現出來的態度讓眾人明白了自家主子對褚大小姐的重視,大家對於這個未來極有可能成為赫連府當家主母的女人一下子敬畏了許多。  

  至於那封信的主人,褚芸和赫連賢人兩個都很有默契地沒再提及,只宣稱是某人的一個小玩笑,既然是虛驚一場就不再追究下去。  

  對於褚芸的放過甄憐憐卻並不領情,雖然經此之後她沒有再找過褚芸的麻煩,但從她偶爾看著自己時眼中流露出的憤恨與妒意褚芸就清楚,那小丫頭對她的敵意非但沒減還加深了不少,這使她開始後悔起自己一時的心軟似乎給自己埋下了另一個禍根。  

  而此次事件帶來的變化中,讓褚芸頭痛的還是她的兩個活寶丫鬟。赫連賢人這次的表現徹底收服了兩個丫頭,讓兩人對他佩服得是一塌糊塗,於是乎褚大小姐的耳朵就成了她們發洩感情的不二場所。早中晚各一次的歌功頌德聽得褚芸大呼受不了,直想找根針線把兩人的嘴巴縫個嚴實。  

  這日一早,當兩個丫頭又在不厭其煩地重複起赫連賢人那日的種種英勇事跡時,突來的敲門聲打斷了兩人的滔滔不絕也拯救了褚芸不堪重負的耳朵。  

  開了門,但見屋外佇立著一個高壯大漢,看得出來他很努力地想展現自己的和藹可親,無奈那張典型的山賊臉不論怎樣放鬆看起來總也逃不掉「凶神惡煞」四個字。  

  高壯大漢很快表明了自己的身份和來意,褚芸雖然感到奇怪但大漢的出現也讓她順理成章地擺脫掉了兩個熱情過盛的丫鬟。  

  她跟著大漢不消多時就來到了老爺住的東園,剛踏進院子就遠遠看見赫連雄坐在紫籐架下的石凳上,似乎已等了他們許久。見到褚芸的身影時,他的表情顯得有些怪異,像是鬆了一口氣卻又流露出些許為難。  

  赫連雄揮退了所有的下人,不一會兒院子裡就只剩下了他和褚芸兩人。他提起紫砂茶壺將沏好的茶倒入她面前的茶杯裡,一股清郁的茶香頃刻間撲鼻而來。  

  褚芸端起茶杯輕輕喝了一小口,初時似乎無味,飲過之後又有股淡淡甘香留於齒頰,就算她不懂品茗也明白這絕對是茶中極品,「好茶。」不愧是開茶行的。  

  聽到她的誇讚,赫連雄笑著介紹道:「這西湖龍井產於西湖周圍的群山之中,龍井茶色綠光潤,形似碗釘,藏風不露,味爽鮮醇。此茶香郁味醇,非濃烈之感,宜細品慢啜,非下功夫不能領略其香味特點。」  

  說話間,他又將茶壺蓋掀開,用一隻製作考究的銀質茶棒將壺中的茶葉輕輕撥了撥,看到茶蕊子完整地伸展開來後,才執起旁邊小炭爐上放著的細嘴銅壺,將熱水注進茶壺中。  

  如果眼前這個做著優雅動作的對象換成是赫連賢人、甄憐憐或者是赫連修人三個中的任何一個,相信絕對是幅賞心悅目的畫面,可惜赫連雄那與其優雅舉動完全不搭調的粗獷長相破壞了所有的美感。可惜啊可惜……  

  褚芸忍住笑,道:「赫連伯伯,您特地找我來應該不僅僅是邀我來喝茶的吧。」  

  聞言,赫連雄頓時停下了手頭的動作,盯著她看,嘴上的笑容有些支持不住。這突如其來的沈默令褚芸無端地緊張起來,「赫連伯伯,您有什麼話就直說吧。」  

  雖然跟赫連雄接觸不深,但她也清楚赫連雄是個直來直往的性情中人,現下變得這般不爽快,那定是極其私隱重要的事情。  

  直到她快要受不了這種暗潮洶湧時,赫連雄的目光才從她臉上移開,比平日暗沈幾分的嗓音低低地響起,「我也不知道該怎麼說、從何說起……我跟你講個故事吧。」  

  「從前有個男人,他娶了一個美麗而善良的妻子。他的妻子連續為他生了三個可愛的孩子,在生第三個兒子的時候他妻子也因為難產而死。男人很傷心,但想起三個年幼的兒子他決心振作起來,撫養他們長大成人。由於對兒子抱有很大的期望,所以他對他們從小就嚴格要求,希望他們成才。  

  三個兒子中,小兒子身子骨最弱,打出生起就小毛小病不斷,所以男人對他就多了一份憐惜與寵愛。老大和老二是一對孿生兄弟,雖然是雙生子可兩人的性格卻是南轅北轍。老大聰穎好學,聽話懂事,品性純良,是他的驕傲;老二粗野叛逆,刁鑽古怪,好惹是生非,時常把他氣得七竅生煙,大傷腦筋。  

  每當他看到那張與大兒子相同的臉時,他對二兒子的失望就增加一分。漸漸地,男人對二兒子從失望到絕望從絕望到漠視,他把全部的期望都投注到了乖巧的大兒子身上。也正如男人所料的那般,大兒子並沒讓他失望,小小年紀已經成了城裡遠近馳名的神童。二兒子依舊無所事事,整日在外惹是生非,男人管不了也不想管了。  

  這樣的情況一直持續到大兒子和二兒子十歲那年,如果沒有發生那件讓他悔恨一生的事情,也許男人永遠也不會覺得自己的做法有什麼錯……」  

  赫連雄眼底佈滿血絲,道道傷痕,他閉起眼深深地吸了口氣,再次睜開時眼眶中隱隱有淚光閃爍。他開口,聲音多了絲暗啞:「那是一場災難,一場幾乎毀了男人一家的大火,他拼了命只救出了兩個孩子……事後,當他看到那具被燒焦的……二兒子的屍體時,他只覺得心上的一塊像是給人硬生生挖了下來,痛得他想直接昏過去……他好後悔當初沒有多一點關心二兒子,他恨不得殺了自己……」他深埋著頭,試圖平復自己過於激動的情緒。  

  褚芸看著眼前這個被痛苦折磨的中年男人,伸出手卻不知該如何安慰他。這件事當初她調查赫連家家底時就有所耳聞,當時的她並沒有多大的感覺,可這會兒聽著赫連雄悉數道出,即使是她這個不相干的人也能深刻地感受到那份濃重的壓得人幾乎喘不過氣來的悲慟與悔恨,「赫連伯伯……」  

  赫連雄擺擺手,示意她沒事,「芸丫頭,你一定猜出來了,故事裡的那個男人其實就是我自己。芸丫頭,我告訴你這些事只是想告訴你,其實賢人他一直活在孿生弟弟死去的陰影裡,他們倆被困在同一間房裡但只有他一個人獲救了,他一直在怪自己沒有救出弟弟,他一直在恨自己……」  

  「這怎麼能怪他!一個十歲的孩子遇到這種情況他能怎麼辦,都自顧不暇了還怎麼管別人。」話衝出口後她才驚覺自己的失態,不禁漲紅了臉。  

  「你真的很像你娘……」赫連雄淡淡一笑,放柔了表情,可眼神中的哀傷依舊濃郁。  

  褚芸一怔,然後冷笑抑或是苦笑了一下,「像我娘有什麼好,紅顏薄命死得早。」  

  赫連雄看了她許久,最終搖搖頭歎了口氣,「你很像你娘又一點也不像你娘,你和你娘一樣懂情,但你比她勇敢。」他頓了頓,只想了一下,又道:「賢人他從小就是一個乖巧懂事的孩子,也是一個倔強死心眼的孩子。他對誰都好,對誰都一視同仁,但我從未見過賢人有為了家人以外的誰這麼緊張過,而你做到了。那個時候,我才發覺,原來你在他心裡的位置已經重要到遠遠超出了我的想像,他是真的喜歡你。」  

  赫連雄直直地望進她眼底,帶著期待帶著懇求,「所以,為了賢人我也顧不得我這張老臉了。芸丫頭,雖然我不知道你要求恢復婚約是否還有其他原因,但算我求你了,不要傷害賢人。那個孩子是那種即使受了傷也不會表現出來的人,他不會說也不會怨別人,只會在心裡頭把自己往死路上逼。芸丫頭,算是赫連伯伯求你了,不要傷害賢人……」

  她究竟想要幹什麼?  

  從東園回來的路上褚芸就一直在問自己這個問題,她究竟想要幹什麼?  

  經過這些日子相處下來,什麼報復什麼恩怨都被她拋到了九霄雲外,她很清楚自己最初的目的早已變了質,她可以死鴨子嘴硬不承認,卻騙不過自己的心。  

  一方面,她不願屈服於一場可笑的婚約而嫁給他;另一方面,她也不想傷害他,尤其是在赫連雄對她說了那些話後,她更加不能這麼做。  

  「……我從未見過賢人有為了家人以外的誰這麼緊張過,而你做到了。那個時候,我才發覺,原來你在他心裡的位置已經重要到遠遠超出了我的想像,他是真的喜歡你……」  

  赫連雄的這兩句話始終縈繞在她耳邊揮之不去,胸口仍留著心臟強烈鼓動後的餘韻,緊握的手心不知何時已盛滿了汗,又粘又熱。  

  她為什麼會激動?她為什麼要緊張?她該用什麼態度對待赫連賢人?她究竟想要幹什麼?  

  答案,依舊無解。  

  褚芸煩躁地抓了抓頭髮,為著困擾自己的疑問,更因為兩個丫頭的聒噪。可偏偏,她們沒有察覺到自家主子快要發狂的表情,仍舊捧著湯碗在她耳邊你一句我一言說得不亦樂乎。  

  「你們給我閉嘴,沒看見本小姐正在煩嗎?全都給我滾出去!滾出去!」忍無可忍的咆哮聲終於火山爆發般噴湧而出,震耳欲聾的聲音嚇得房間的窗框一陣抖動。  

  柔萍和依萍也嚇得一抖,並且還多了兩泡晶瑩閃爍的眼淚,手中的碗倒還是拿得穩穩當當。  

  「奴婢就是見大小姐這樣才想逗大小姐開心的嘛,嗚嗚嗚……奴婢們還特意為大小姐做了鳳臨城裡的紅豆甜湯,這不是大小姐您最愛喝的嗎……」柔萍頗覺委屈地癟了癟嘴,一吸鼻子那滿眶的淚水就一顆顆地往下砸。  

  「大小姐,您不要咱們啦,哇——」依萍更是不落人後地哇哇大哭起來。  

  褚芸心頭一暖,見兩人的哭相頗有水漫金山寺的架勢,剛才河東獅吼的氣勢頓時矮了一大截,不禁好氣又好笑。

  「行了行了,算本小姐怕你們了。剛才那些話我收回,我知道你們對本小姐忠心,不過現下我真的沒胃口什麼湯都不想喝,你們先出去吧,我想一個人靜靜。」  

  兩丫頭的眼淚變戲法般一收,臨走前還說了句令褚芸哭笑不得的話:「大小姐,這些紅豆甜湯倒了可惜,奴婢們就幫您解決掉好了。」  

  褚芸忍不住翻了個大白眼,啐道:「這麼嗜吃當心哪一天被毒死!」  

  這時的褚芸怎麼樣也不會想到,自己無心的一句戲言在幾個時辰後竟然會成真。  




引言 使用道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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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子 | 2012-5-26 10:04:07

第7章(1)

  聽到這個噩耗,赫連賢人丟下手頭的所有事務,二話不說地趕回赫連府。他撥開圍堵在房門口的人群擠身進去,映入眼簾的就是地上兩具被白布蓋住的屍體,雖然已經有了思想準備但真正看見時他還是忍不住心頭一凜。  

  「賢人,你總算來了。你快去看看芸丫頭吧,我都擔心死了。」赫連雄上前抓住他的肩膀,急道。

  他一擡眼,很快就搜索到了褚芸的身影,他衝過去想扶起癱坐在地上的她,無奈對方一動不動連絲毫的反應也沒有。

  「芸妹,你說話啊!芸妹,你別嚇我啊,芸妹!」  

  正在他方寸大亂之際,一雙擦得光亮的黑色長靴出現在他的視線中,順著靴子向上望去是一身整齊挺括的捕快服,接著是一張剛毅俊朗的男性臉孔,此時男子的一對濃眉正微微地蹙起,顯得嚴肅而凝重。  

  「鹿捕頭。」赫連賢人認得他,知道面前這個威嚴的男子正是龍遊城的名捕鹿曉刀。  

  「赫連老爺,赫連公子。」鹿曉刀向他們微微頷首,也不多廢話,「根據仵作的初步判斷這兩名丫鬟是中劇毒而死,死亡時間應該在未時到申時之間,至於詳細情況還要等進一步驗屍後才能知曉。剛才我巡視了一下房間,發現木櫃上有兩隻喝剩下來的瓷碗,裡頭還有些許殘餘的甜湯,碗我已經命人帶回去檢驗,很快就會有答案了。」  

  話音剛落,一個滿臉麻子的捕快就急匆匆奔了過來,「老大,結果出來了,您猜得沒錯那些殘湯裡有毒,是砒霜。」聞言,原本失魂落魄的褚芸猛一擡頭,空洞的眼眸中燃起了冰冷的火焰。  

  鹿曉刀雙眼一瞇,對赫連賢人問道:「赫連公子,請問赫連府的廚房膳食是由誰負責的?」  

  「張四娘是赫連府的主廚,赫連府的膳食都是由她負責的。不過,廚房沒有禁令,府裡任何一個人都可以隨意進出。」  

  鹿曉刀微頷首,轉向圍堵在門口的眾人,聲音不大卻擲地有聲,有種不怒而威的霸氣,「誰是張四娘,請站出來一下。」  

  眾人面面相覷,片刻後,一個四五十歲的中年婦人抖著身子,在幾十雙眼睛的目送下顫顫巍巍地走出來,「民婦張氏四娘,叩、叩見鹿、鹿、鹿大捕頭。」  

  鹿曉刀伸手扶起她下跪的動作,臉部表情仍是正經而嚴肅,「張四娘,你不必如此緊張害怕,我只是問你一些問題,倘你真是無辜的我們自然也不會冤枉好人。」  

  「是、是,鹿捕頭您儘管問,民婦定然老老實實地回話,不敢有絲毫欺瞞。」  

  「那兩名死去的丫鬟喝的甜湯是誰做的?」  

  「柔萍和依萍兩個丫頭下午跑來廚房,說是要煮紅豆甜湯給褚小姐喝,我本想幫忙可她們說褚小姐吃慣了她們的手藝,別人煮不出那味兒,所以我就隨那兩個丫頭去弄了。那兩個丫頭呀真是善良又熱心,有時做些糕點什麼的還會給我留一點,這麼好的姑娘怎麼就——」說到動情處,張四娘掩面哭了起來。  

  鹿曉刀想了想,又問:「這中間有沒有發生過什麼奇怪特別的事情?你仔細想想看。」  

  張四娘平復了一下悲慟之情,拿著手巾抹了抹臉上縱橫交錯的淚痕,啞聲道:「這煮湯的過程也沒什麼特別的……」她突然哦了一聲,「對了,說起奇怪的事情倒是有一件。就是在煮到一半的時候,廚房外面忽然傳來噼啪的響聲,我跑出去看就見外面的幾個曬衣架東倒西歪,上頭沒干的衣裳掉了一地,還多虧了那倆丫頭幫忙才收拾好的,真是兩個善良的好姑娘啊,嗚嗚嗚……」  

  突然,人群中有人啊了一聲,聲音被現場的人聲淹沒,幾不可聞。然而,鹿曉刀聽見了,不僅聽見了還準確捕捉到了聲源的位置。  

  「安靜。」他嗓音一揚,室內瞬間鴉雀無聲。鹿曉刀伸手指向其中一人,「你,出來。」  

  眾人齊齊射來的目光讓被點名的黑瘦少年只覺芒刺在背,額上的冷汗如雨後春筍般冒了出來?「我、我?」

  「就是你。你是不是知道些什麼?」  

  「我……我……」黑瘦少年欲言又止,一臉為難。  

  「有我鹿曉刀在這裡沒有人能拿你怎麼樣,你知道什麼儘管說。」  

  「我……」  

  見黑瘦少年仍是扭扭捏捏,鹿曉刀雙眼一瞇,聲音陡然沈了好幾度,「如若你知情不報妨礙到我們查案,那你就是共犯了。」  

  「我說我說我說……」被鹿曉刀的「共犯」兩字一嚇,黑瘦少年連忙脫口而出,「今天下午我經過廚房的時候,瞧、瞧見表小姐鬼鬼祟祟地從後門出來……」  

  此話一出,人群嘩然,瞬間引起了軒然大波,眾人的視線全都集中到了前排的甄憐憐身上。  

  「你們這是什麼意思,你們在懷疑本小姐嗎?」甄憐憐雙手叉腰衝著人群開罵,「你們這群人頭豬腦的奴才,竟敢懷疑本小——」「小」字出來「姐」再無下文,不是她不想說而是她無法開口,因為有一個人毫無預兆地衝向她,緊緊掐住了她的脖子。  

  「是你!是你!是你——」褚芸發瘋似的衝著她吼叫,眼中的狂亂看得甄憐憐渾身冰冷發抖,張著嘴卻發不出半個音節。  

  褚芸的這一舉動是眾人始料未及的,所以一時間大家只是眼睜睜看著,來不及反應。  

  「芸妹!快住手,別這樣!」在赫連賢人反應過來欲衝上去之前,有人比他更快一步,鬼魅般的身影出手快如閃電,只輕輕一擊,褚芸便猶如斷了線的人偶倒了下來。  

  赫連賢人伸手一接,讓褚芸順勢倒在他懷裡,擡起頭,對著鹿曉刀怒目而視:「你——」  

  「赫連公子大可放心,鹿某只是點了褚小姐的睡穴,並沒有傷她。」  

  另一邊,著實被褚芸的瘋狂舉動嚇壞了的甄憐憐,臉色慘白地捂著自己的脖子,腳一軟便支撐不住地癱坐在地,驚恐的淚水無聲無息地滑落臉頰。  

  「不是我,不是我,不是我……」她拚命搖著頭,脆弱的神情令她看上去像一朵嬌弱的小花般惹人憐愛,「我沒有下毒,我沒有下毒,我放的只是瀉藥而已,真的……不是我不是我……我沒有那麼壞,不是我……」  

  甄憐憐的水眸中映著赫連賢人,奈何赫連賢人的目光從頭到尾只停駐在褚芸身上,任誰都看得出來這兩人間是落花有意流水無情。  

  「赫連老爺,這表小姐如今是嫌疑犯,按規矩應該交由衙門收押再審。」  

  「這怎麼行,這……」赫連雄這會兒也是方寸大亂,望了望赫連賢人徵詢他的意見。  

  看出赫連雄的顧慮,鹿曉刀又補充道:「赫連老爺、赫連公子,鹿某在此保證表小姐在衙門裡絕對不會受到一絲一毫的傷害,這點你們大可放心。一旦調查清楚真相,倘若表小姐的確是清白無辜的,到時候衙門一定立馬放人。」

  赫連雄與赫連賢人還未有反應,身為當事人的甄憐憐已經氣得跳腳,「放你娘的狗屁!本小姐才不要去衙門蹲牢房呢!照你這麼說,如果你們一輩子找不到真相難不成本小姐就要蹲一輩子的牢房受一輩子的冤屈啊!」她用手指著鹿曉刀的鼻子破口大罵,那股潑辣勁兒彷彿臉頰上未干的淚痕與之前的楚楚可憐都只是眾人的錯覺。  

  她潑婦罵街似的架勢讓鹿曉刀忍不住皺了皺眉,但也只是微微皺了皺眉而已,「這位小姑娘,請你冷靜一下。並非鹿某有意刁難姑娘,而是情非得以,還望姑娘見諒。」  

  「本小姐有名有姓甄憐憐是也,什麼姑娘前姑娘後的,還有啊,姑娘就姑娘幹嗎非要前面加個『小』字啊!你才是鹿什麼的刀呢!」  

  「在下鹿曉刀。」眉間的褶皺稍稍加深了。  

  「哼,我管你是小刀、大刀還是菜刀呢!總之,本小姐沒有下毒,是無辜的,你們無權抓我進牢房!」

  「有沒有下毒那要調查之後才清楚,無不無辜也不是小姐自己說得算,至於有沒有權利抓你,鹿某現下就可以清清楚楚地告訴你:絕對有。李四,把甄憐憐小姐『請』回衙門。」鹿曉刀特地加重了「請」這個字,眉間的褶皺更深了些。「你這個殺千刀的王八蛋!」甄憐憐氣極,也顧不上對方的身高和體型都是自己的兩倍,憑著被冤枉的委屈與憤怒直接衝上去朝著他的靴子就是一腳。  

  周圍的幾個捕快均冷不防倒抽了口涼氣。  

  鹿曉刀濃眉緊蹙,眉間打了好幾個結,一雙深邃內斂的黑眸此刻散發的怒氣令人不寒而慄。鹿曉刀極力抑制自己的暴力念頭,不斷在心中告誡自己:不可輕舉妄動,才剛向人家保證不會傷她一分一毫,這會兒怎能做出自打嘴巴的蠢行來。

  濃眉緊了又緊,拳頭握了又鬆,終於,他轉身對著赫連雄與赫連賢人一抱拳,道:「赫連老爺、赫連公子,表小姐鹿某先帶走了,告辭。」回頭又看了甄憐憐一眼,揚聲道:「李四趙五錢六蘇七,把甄憐憐小姐給我扛回去,用扛的!」

  「姓鹿的,你這個殺千刀的王八烏龜兒子!你憑什麼這麼對待本小姐,放開我!你們憑什麼這麼做,放開我!舅舅,救我啊!舅舅——」  

  「等一下,憐憐——」赫連雄還想阻止卻被赫連賢人攔了下來,「賢人你——」  

  赫連賢人給父親一個安慰的淺笑,「爹,我相信鹿捕頭。您就放心吧,憐憐一定不會有事的。」  

  赫連雄還是有些擔心,不過在兒子的淺笑下他也不再堅持,只幽幽地歎了口氣。  

  鹿曉刀一行人的背影和甄憐憐的咒罵聲漸漸遠離,赫連賢人向父親交待了幾句,就將褚芸打橫抱起,穿過眾人向西園走去。  

  她在哪裡?為什麼這裡這麼暗?為什麼她什麼也看不到?  

  褚芸感到自己在一團虛無混沌之中徘徊,周圍什麼也看不見什麼也沒有,伸出手,滑過指尖的只有冰冷的空氣與無邊的黑暗。  

  為什麼她會在這裡?赫連賢人呢?柔萍和依萍呢?為什麼只剩她一個人?  

  她害怕地緊緊抱住自己,將臉深埋進曲起的雙膝中,彷彿又回到了十幾年前被二娘和三娘她們關進暗房的那個幼兒時代。  

  娘,你在哪裡?嗚嗚嗚嗚……快來救救芸兒,芸兒好害怕呀,娘——  

  她哭著,喊著,直到嗓子也啞了依舊沒有人來救她。為什麼娘不來救她?難道娘不要她了嗎?連娘也不要她了嗎?為什麼?為什麼?她很乖很聽話呀,就算二妹不小心把燙水倒在她身上,就算三妹不小心用石頭扔破了她的頭,就算二娘、三娘每次都不小心把她擰得身上青一塊紫一塊的,她都沒有生氣沒有罵人呀,為什麼連娘也不要她了?為什麼?

  她渾身發抖,任由滾燙的淚水濕了衣衫,卻冷得刺骨莫名。忽然間,無邊的黑暗中閃現出一個白色的光點,繼而有一股溫暖的力量包圍住她的身體,將她拉向那光源的所在,黑暗漸漸遠離,白色的光點越擴越大,最終將她籠罩在一片光明之中。  

  是誰握住了她的手?那麼溫暖,那麼炙熱?是誰撫摸著她的額頭?那麼小心翼翼,那麼溫柔?是誰?是誰呢……微微蹙了蹙眉,顫動了幾下睫毛,褚芸緩緩睜開眼睛,視線由模糊逐漸清明起來。眼上方懸著一張盈滿笑意的男性臉孔,男子面色憔悴,眉宇間有股掩不去的疲憊,下巴上也冒出了點點鬍渣,可這些都沒能折損他笑容中一絲一毫的燦爛。

  褚芸情不自禁伸手撫上他的臉,赫連賢人因她的舉動而有瞬間的呆愣,然後,笑得更加高興了,「芸妹,謝天謝地你終於醒了,你知不知道你睡了一天一夜,我都快被你嚇死了。」  

  她望了望四周,「這裡……是哪裡?」  

  「這裡是西園。你需要好好休息而這兒比較安靜,所以我就帶你來了。」說著,赫連賢人伸手覆上她撫著他臉的手,「你總算醒了。」  

  褚芸眨眨眼,混亂的思緒開始清明,之前發生事情一幕一幕飛快地在她腦海中重演。突然,她雙目大睜,被他握住的手一僵迅速掙脫出來,騰地彈坐起身,就要掙扎著下床。  

  「芸妹,你做什麼?冷靜點,冷靜點,芸妹!」  

  「放開,我要替柔萍和依萍報仇!放開我——」  

  褚芸的蠻力令赫連賢人險些壓制不住讓她掙脫開來,但憑著男人在體形與力量上的優勢還是勉強制住了她。他緊緊抱住她,承受著她的捶打和抓咬,始終不肯鬆手,「冷靜點,芸妹,冷靜下來……」  

第7章(2)

  「你叫我冷靜?你居然叫我冷靜?!柔萍和依萍她們是跟著我來赫連府的,現在她們死得不明不白,你還叫我冷靜?我怎麼冷靜啊!」褚芸吼叫著,捶打著他的胸膛,「放開我——」  

  「就算我放開你又能怎樣?你打算衝到衙門裡殺了憐憐嗎?你以為衙門裡的人會讓你那麼做嗎?就算你殺了她又怎樣?柔萍依萍她們會活過來嗎?更何況,你真的相信是憐憐做的嗎?你這麼做將來一定會後悔的,為什麼你不能冷靜下來想想清楚呢!」  

  「我不管我不管!我什麼都不知道,我只知道我決不能讓柔萍依萍白死!你放開我——」  

  「既然不想讓她們白死你就更加應該冷靜下來!你怎麼會不知道,你心裡其實清楚得很,憐憐雖然刁蠻任性卻不狠毒,她根本還是小孩子心性,她是決計不會也不敢做出下毒殺人這種事來的!你咬著她不放,不過是遷怒而已,你只是需要一個人來供你發洩心中的痛苦,因為你對柔萍依萍的死不僅僅是悲痛還有愧疚,是不是?」  

  懷中的人兒終於安靜下來,褚芸擡起頭看他,忽然猛地咬上他的肩膀,像是用上了全部的力氣收緊牙關,即使隔著衣衫牙齒嵌入肌肉的觸感依舊清晰,鼻端聞到了一股濃濃的血腥味,血珠子從衣衫裡滲出,染紅了赫連賢人的白衣也沾上了她的嘴唇。  

  赫連賢人默默承受著,不反抗也不吭聲,不是肩上的傷口不痛,只是心裡更痛。過了好一會兒,他肩膀上的壓力漸漸消失了,褚芸的臉仍舊埋在他肩上,他剛想開口喚她忽然感到有一滴滾燙的水落在他手背上,兩滴、三滴、四滴……

  「那些紅豆甜湯是她們為我煮的,本來死的應該是我,她們是替我死的……是我害的……是我……」她努力壓抑著哭音,然而顫抖的肩膀和一滴滴的眼淚,還是將她的狼狽展現得一覽無遺。  

  「害死她們的不是你,而是那個下毒的人。這一切,本來就不是我們能夠未卜先知的,為什麼要把責任推到自己身上?這不是你的錯,我想就是柔萍和依萍在九泉之下,也一定不希望看到你這麼折磨自己。」赫連賢人捧起她淚跡斑斑的臉,只覺心頭一陣陣的抽痛。  

  赫連賢人的舉動讓她的脆弱就這麼在他赤裸裸的目光中無所遁形,褚芸慌亂地用手摀住自己的臉,「不要看,不要看我……」  

  赫連賢人心中一痛,將她的臉壓向自己胸口,柔聲道:「你盡情地哭吧,我什麼都看不到。真的,什麼都看不到。」他之前還認為她堅強,其實她根本不夠堅強,她只是很要強。  

  褚芸原本可以忍住不哭出聲,但是赫連賢人的溫柔讓她一切的偽裝徹底破功,她再也控制不住地抓住他胸前的衣襟號啕大哭起來,彷彿只有如此才能稍稍減輕一些積壓在心底的痛苦。  

  「雖然我老是罵她們笨罵她們沒用,事實上,我從沒有把她們當成下人過,嗚嗚嗚嗚……在心底我一直當她們是親人一般的存在啊……嗚嗚嗚……  

  自從娘離開以後,一直陪在我身邊的就是她們兩個,每次我被褚府的那些女人欺負時,擋在我前頭的永遠都是她們兩個……是她們陪著我度過了那段最痛苦的日子……我從來沒有說過,但在我心裡她們就是我最親最親的親人了,嗚嗚嗚嗚……」  

  「我知道,我知道,我知道……」赫連賢人輕柔地撫著她的發,給出承諾,「你還有我,我會一直在你身邊,我不會離開你的,永遠不會!」  

  原本在他懷裡慢慢安靜下來的褚芸因為他的這句話渾身一僵,用力推開他的懷抱,表情也突然緊繃起來。她冷冷地看著他,語氣生硬而疏離:「我不需要你的可憐。若只是虛情假意的話,就不要說這些會讓人誤會的話!把人耍得團團轉你很有成就感嗎?」  

  如果一開始赫連賢人還不知道褚芸突然生氣的原因,那麼在聽了她的話後他就徹底明白了,她還是對他之前的欺騙心存芥蒂。這才是問題的真正所在,她無法信任他。  

  這些日子的相安無事只是表面,無論他們之間的關係如何曖昧,感情如何微妙地變化,她仍舊對他懷有防備。因為他之前欺騙過她,所以她無法信任他。  

  傷會好,疤卻始終留在那裡,很多時候人會感到痛,只是因為之前的慘痛經歷遺留在心底的影子作祟,不會真的痛,但能讓人覺得痛。  

  在心底歎了第一百零一口氣,赫連賢人開始深刻體會到什麼叫「自作孽不可活」。他凝視著褚芸,表情無比真摯,「不是虛情假意,不是做戲,這些話都是我發自肺腑的聲音。」他想握住她的手,但被她揮開。  

  這一揮,讓他袖子裡的某樣東西掉了出來。  

  一隻草編的蜻蜓,草已經變色乾裂,但樣子卻保存得完好無缺,它被人珍視的程度由此可見一斑。

  兩人都是一愣,不同的是:褚芸滿臉驚訝,而赫連賢人一臉尷尬。  

  褚芸撿起草蜻蜓,擡頭看赫連賢人,「這個……怎麼會在你這裡?」  

  赫連賢人臉上微微一紅,道:「這是那天你拿來扔我的,我覺得丟了可惜就……就留在身邊了。」

  「你一直帶在身邊?」  

  「嗯。」他點點頭。  

  「為什麼?」  

  赫連賢人盯著她看了好一會兒,終於道:「因為我捨不得,捨不得丟掉一點一滴與你的回憶。我承認剛開始的時候,我的確是帶著算計和欺騙接近你的,但是後來,事情漸漸脫離了我的掌控,特別是那個吻……」  

  說到這裡他面上一紅,「我當時根本來不及想其他事情,只想遵從心底最真實的渴望,然後,所有的計劃都脫了軌。其實,我曾經動搖過,想過要放棄整個計劃,但是,在做南瓜餅的那個晚上你告訴了我你娘的事,也表明了你的決心,所以,我只能繼續下去。」  

  「不出我所料,計劃完成得很順利。」赫連賢人自嘲的一笑,頗覺無奈道,「然而,回到赫連府後,我卻開始失魂落魄起來,常常會不由自主地想起和你在一起的點點滴滴,那個時候,我終於承認,其實我很羨慕你。」  

  他伸手撫上她淚痕未乾的臉,又笑了,這次笑得溫柔又深情。  

  「你對我說過你絕對不要像你娘一樣只會妥協忍讓,你的事情你自己決定,沒有人可以干涉。你不會知道,當你說出那番話時有多麼地令我心動!  

  「但是,我一度以為我對你的感情是羨慕多過於喜歡。因為和你在一起的時候我不需要變成赫連賢人,那樣的感覺很輕鬆很快樂。就像你說的,你和我最大的不同就是:你為自己而活,我為別人而活。為別人而活很累,所以,我羨慕你的瀟灑和自私。  

  「我以為我並沒有愛上你,也以為自己可以做得到。直至你失蹤的那次,我才發現原來在不知不覺中你早已在我心底、滲入了我的生活,再也割捨不掉了。這次的下毒殺人案我甚至很慶幸遇害的人不是你……」  

  他一眨也不眨地望著褚芸,握住她的手也包住她掌心的草蜻蜓。他的手很暖,溫度由兩人觸碰的肌膚一路傳進他們心底,「我喜歡你,很喜歡很喜歡,如果說愛上一個人就是隨她快樂而快樂,因她痛苦而痛苦的話,那麼我想,我是愛上你了吧。」  

  褚芸靜靜地聽著他內心的剖白,直到赫連賢人蹙起眉頭問她「怎麼哭了」,她才恍然驚醒,一摸臉竟發現自己不知在什麼時候又流了滿臉的眼淚。她不是愛哭之人,今天卻一再失控。  

  承認吧,在他說了那番掏心掏肺的話後,她怎麼還能無動於衷?承認吧,她根本無法拒絕他,也一點不想拒絕他!承認吧!她撲進赫連賢人懷裡,從他腋下穿過的手在他背後緊緊扣住,再也不放開。  

  「肩膀疼嗎?」她問道。  

  「疼,很疼。」赫連賢人一笑,帶著點撒嬌和奸詐,「不過現在好多了,再多抱會兒就不疼了。」

  褚芸笑捶了他一拳,罵道:「不正經!」  

  赫連賢人呵呵呵地笑起來,兩人溫存了好一會兒,赫連賢人忽然想起了一個極其重要的問題:「你難道沒有特別的話要對我說嗎,嗯?」他掏心掏肺講了那麼多她不會想用一個擁抱就打發他吧?  

  褚芸眨眨眼,不明所以,「什麼話?哦,你是說這個草蜻蜓嗎?既然這本來就是送給我的,那以後還是交給我保管好了。」  

  「你……」赫連賢人臉又紅了,一半是因為羞赧,一半是被氣的。這丫頭分明在故意裝傻!  

  像是欣賞夠了他有氣難伸的模樣,褚芸狡黠地一笑,嘴唇上還沾著血跡,使她的唇瓣顯得嬌艷異常。她本不是嬌媚的女子,但那一笑卻是風情萬種,「我發現……抱著你比抓著銀子的感覺要好。」  

  赫連賢人被她難得的柔媚迷得三魂去了兩魂半,好半晌才回過神,頓時感到啼笑皆非。一方面高興他在她心目中的地位超越了銀子,一方面又悲哀自己居然淪落到和銀子爭寵的地步。  

  認命地歎口氣他再次伸手將她摟進懷中,他順應心中的渴望,低頭覆上她紅艷的唇瓣,唇齒相依間嘗到了絲絲血腥和鹹味。眼淚是褚芸的,而血是他的。  

  許久,赫連賢人才微喘著氣放開她,他將她的頭壓在自己沒有受傷的肩膀上,嘴唇貼著她耳後的髮絲輕輕說道:「芸妹,答應我,無論你要做什麼都不要意氣用事,不要把自己逼到危險的境地,答應我。」他明白對柔萍依萍的死她絕不會善罷甘休,他但求她能平安。  

  她閉上眼,柔順地依偎在他懷裡,「我答應你,賢人。你也一樣,不要再活在你弟弟的陰影之下,不要把你弟弟的死歸結為自己責任,那只是一場意外。」  

  赫連賢人稍稍一愣,然後苦笑道:「是爹告訴你的吧……」  

  「他很關心你。」她頓了頓,補充了一句,「我也是。」  

  聲音很輕,幾不可聞,但赫連賢人聽到了,「我知道,我知道的。」  

  「那就不要再責怪自己了,別讓我們擔心好不好,賢人?」  

  「裕之。」他突然道。  

  「什麼?」  

  「裕之,我的乳名。以後沒有別人的時候就叫我裕之。」他的聲音彷彿貼著水面,輕柔得不可思議。

  她的嘴角勾起一抹溫柔的弧度,「好不好,裕之?」  

  「……嗯。」褚芸靠在他懷裡,所以她看不見赫連賢人此刻蒼白的臉和眼中濃得化不開的悲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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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子 | 2012-5-26 10:06:02

第8章(1)

  接下來的幾天褚芸又多次找鹿曉刀詢問案情進展,驗屍結果下來證實了柔萍和依萍確是死於砒霜中毒,至於甄憐憐那邊,她始終堅稱自己下的只是瀉藥,事實上仵作也的確在兩碗殘餘的紅豆甜湯中發現了瀉藥的存在,如此一來,整個案件也變得更加複雜起來。  

  如果甄憐憐說的是真的,那麼必定有人在她之前或者之後在紅豆甜湯裡下了毒,所以在紅豆甜湯中才會同時存在砒霜和瀉藥。但是,問題是除了出去撿衣服的那段時間,其餘時候柔萍依萍還有張四娘都在廚房中寸步未離,那麼兇手又是怎麼下的毒呢?如果兇手也是趁著三人撿衣服的空當下的毒,在那麼短的時間段裡兇手又是用了什麼方法同時避開柔萍、依萍、張四娘以及甄憐憐的呢?當然,也不排除兇手在紅豆甜湯送往褚芸房間的途中下毒的可能性,只是兩個當事人都已香消玉殞,這一可能性也就無從查起了。  

  許多疑問無法解答,存在的謎團尚未弄清,調查陷入僵局。  

  剛從鹿曉刀那裡得知案情的撲朔迷離,褚芸愁眉不展地在赫連府中亂逛。路過東園時忽然聞到從裡面傳出的陣陣濃煙味,她心下一沈,第一反應就是裡面失火了,當下破門而入。  

  「赫連伯伯——」她臉上的緊張在衝進東園後頓時變為了尷尬,張開的嘴也忘了合攏。  

  園中放了個火盆,赫連雄正邊抹著淚邊朝火盆裡扔紙錢,褚芸的出現顯然出乎他預料,他怔怔地望著她一時也忘了反應。  

  半晌後,褚芸慢慢走近他,「赫連伯伯,你這是……在做什麼?」難道在給柔萍和依萍燒紙錢?赫連伯伯什麼時候和她們交情那麼深了?  

  赫連雄垂下眼皮,燒完手中的紙錢後才啞聲道:「今天……是謙人的忌日。」  

  被他這麼一說,褚芸發現紙錢旁邊還堆了一些小孩的衣物,「謙人……就是賢人的弟弟?」  

  「赫連謙人,我的第二個兒子,賢人的孿生弟弟。」赫連雄把紙錢一把一把地扔進火盆,熊熊火光映在他臉上柔化了他粗獷的輪廓,也使得他悲慟的表情越發清晰起來。  

  褚芸在他身旁蹲下身子,也拿起一疊紙錢一把一把扔進火盆,除了這樣她不知道自己還能為這個悲傷的父親做些什麼。他因為一個兒子的慘死悲痛悔恨了十一年,又為了保護另一個兒子而竭力隱忍掩藏這份悲痛整整十一年,她真的不知道還能為他做些什麼?  

  兩個人就這樣靜靜地蹲在火盆旁邊,不斷往裡面扔著紙錢,誰也沒有說話。  

  直到所有的紙錢燒完後,赫連雄才拿起地上的衣服,低聲道:「這些衣服都是謙人以前穿過的,這些年來我都藏在身邊捨不得燒掉,可是,留在身邊又能如何?除了回憶,增加的只有悲痛。最近赫連府裡發生很多事情,也讓我看到了人生無常,禍福朝夕,死者已逝而我們活著的人終究還得活下去,與其悲痛著失去的,倒不如好好珍惜眼前的。唉,活了大半輩子,到了知命之年才想通這個道理,實在是……」  

  他搖搖頭,眼中的悲痛漸漸轉為堅定,「從今以後,賢人和修人才是我最該關心的。」說罷,他把衣服往火盆裡一丟,輕輕道:「謙人,爹走了,不能再陪你了。」  

  褚芸眼睛一酸,湧起了兩眶眼淚。她一直不覺得自己多愁善感之人,現在卻被赫連雄感動得一塌糊塗。偷偷擦掉眼淚,突然間在衣服堆中有一樣東西吸引了她的注意。  

  那是一隻撥浪鼓,面上的紅漆已經有些剝落,但這不影響搖動它時發出的咚咚咚的可愛聲音,鼓面上還有兩個淡淡的紅字,依稀可以看出是「裕之」兩字。  

  裕之?!褚芸雙目圓睜,「裕之?!」  

  赫連雄從她手上接過撥浪鼓,輕輕搖了兩下,「這是謙人週歲時他娘買給他的,賢人也有一個,因為怕搞不清楚所以在上面作了記號。裕之是謙人的乳名。」  

  褚芸只覺頭上被砸了一下,腦子嗡嗡嗡地發脹,說出口的聲音卻異常冷靜:「那麼,賢人的乳名叫什麼?」

  「潤之。」  

  赫連雄話音剛落,就見褚芸噌地跳起來,頭也不回地奪門而出。  

  裕之是赫連謙人的乳名,賢人的乳名是潤之?!如果,裕之是赫連謙人的話,那麼他又是誰?為什麼要讓她喊他裕之?他到底是誰?  

  「你到底是誰?」褚芸撞開書房的門,衝著房裡就喊了這麼一句。  

  赫連賢人正和幾個管事討論著商行的近況,被褚芸氣貫長虹地一喊都嚇了一大跳,紛紛望向這個不速之客。要在平時,褚芸也不會在這麼多人面前做出如此出格的事,但今天她受了太大刺激,根本顧不得了。她的眼睛只盯著赫連賢人,強勢道:「我有話要跟你說,你先讓他們出去。」  

  相對於她的出言不遜赫連賢人只是挑挑眉好脾氣地笑笑,很快吩咐了幾句便讓幾個管事先行退下。等到書房的門一關上,褚芸憋了滿肚子的疑問就開炮似的噴射而出,「你是誰?你到底是誰?赫連賢人的乳名不是潤之麼,為什麼你要我喊你裕之?你到底是赫連賢人還是赫連謙人?你究竟還有多少事情瞞著我?」  

  赫連賢人臉上的所有輕鬆和笑意都在聽到「赫連謙人」這個名字後消失無蹤了,眼中的悲哀抑鬱彷彿濃霧一般擴散蔓延,佈滿驚愕的臉上血色全失,讓他看上去慘白得像隻鬼。  

  「你還是發現了……」他似乎是很無奈地苦笑了一下,不答反問,「我是誰有那麼重要嗎?」  

  「若在數月之前,你是誰我根本不會關心,可是現在,我要知道真相,我無法忍受被蒙在鼓裡你懂嗎?」

  赫連賢人凝視了她好一會兒,像是做出了某種決定,幽幽道:「好,我告訴你所有的真相。你應該也猜到點了吧,沒錯,我不是真正的赫連賢人。真正的赫連賢人早在十一年前就死了,而我只是一個冒牌貨,一個早該死在十一年前的大火中卻依然苟活到如今的冒牌貨。是我貪生怕死,搶走了原本該屬於他的生存機會,是我見死不救,明明看到他被木頭壓住了我還是拋下他只顧自己逃命,是我冒名頂替,霸佔了他的地位和身份瞞天過海苟且偷生到如今……這就是所有的真相,完完全全的真相。」  

  看著呆若木雞的褚芸,赫連賢人自嘲地笑起來,黑眸中的悲哀抑鬱越發濃重,將他整個人籠罩其中,阻擋了別人也禁錮了自己,「呵,你知道麼,甚至連你這個未婚妻也是我冒名頂替偷來的,呵呵……」他呵呵笑了兩聲,可那笑聲比哭還難聽,「怎樣,是不是很失望?是不是後悔起對我這個冒牌貨動了心?放心吧,如果你想解除婚約我不會死纏著你不放,這次我會向大家解……」  

  他話沒說完,就聽到空氣中一聲清脆響亮的巴掌聲,赫連賢人的臉被打偏向一邊,臉頰很快高高腫起和著上頭清晰的五指印,破壞了他原本清秀的眉目。  

  「你真的這樣想嗎?」褚芸緊繃著臉看向他,一字一句地問道,「你、真、的、這、樣、想嗎?只要你說一個『是』字,我立馬離開赫連府,一輩子也不會再出現在你面前。只要你說一個字!」  

  赫連賢人知道褚芸的決絕是認真的,只要他說「是」她會以最快的速度離開自己,然後和自己老死不相往來,她說得到就做得到!但,那真的是他希望的嗎?不!不是的不是的!心底有個聲音在瘋狂地吶喊著,所以,他不敢接話。「為何你要如此醜化貶低自己?為何要用『搶』這個字?當時你才多大啊,一個十歲的孩子貪生怕死有什麼錯?難道非要你死他活或者要你陪著他一起死那才是對的嗎?!為什麼要把自己說得罪大惡極,你只是想活下去啊!」  

  想起他在眾人面前聖人模樣的偽裝,想起他和自己嬉鬧時的肆意大笑,想起他安慰自己時的溫暖懷抱,褚芸再也控制不住地潸然淚下。  

  這十一年來活得最痛苦的人其實是他啊!旁人可以淡忘,赫連雄可以想通,而他這一輩子也離不開那場大火,永遠都要背負著愧疚悔恨以及孿生哥哥的影子活下去!  

  這種生活,生不如死!  

  「你不知道,你不知道……」壓抑的鎮定悄悄裂開了一條縫,赫連賢人的情緒開始透出絲絲激動,「我本來就是罪大惡極,我很壞我很壞……當時他向我伸出過求助的手,是我故意沒有去救他,我是故意的,我是故意的你知道嗎?從小他就出類拔萃,樣樣比我強,爹和大家的目光總是聚集在他的身上,那時候我就好妒嫉他。為什麼娘要把我和他生成一模一樣?為什麼明明是同一張臉他卻到處佔盡優勢?如果沒有他就好了,如果他不存在就好了,我心裡常常這麼想。所以,他的死不是意外,是我故意沒有去救他,是我故意害死他的!」  

  他緊緊地閉著眼不讓自己的眼淚流出來,他是一個連哭的資格也沒有的罪人啊!  

  褚芸走過去,張開雙臂將他的頭抱在懷裡,就像那日他安慰她時那樣,「想哭就哭出來吧,我什麼都看不到,想哭就哭吧,裕之。」  

  那聲「裕之」硬是把赫連賢人想要隱忍的淚水逼出了眼眶,這是他為赫連謙人最後爭取的一點私心,即使他一輩子都是赫連賢人也希望能在她面前獲得暫時的解脫,就算只有兩個字而已。  

  有多久沒有人這麼喚他了?有多久沒有被人這麼抱過了?有多久沒有流過眼淚了?有多久了呢?他全身突然劇烈地顫抖起來,化被動為主動反手抱住褚芸,把自己的頭深埋進她懷裡。過了許久,一下一下破碎的抽泣聲悶悶地從中逸出,像一隻負傷野獸的哀嚎,痛徹心肺。  

  「那場大火燒得很旺,把整間房間都包圍住了……屋外有好多人在喊,『賢人——賢人——』地喊,只有哥哥的名字……哥哥他被掉下來的木頭壓住了,他向我伸出手,我聽到他在叫我,可是我沒有理他,我那時好害怕,好害怕……後來爹衝進來了,他也在喊哥哥的名字,我就跑過去喊了一聲『我在這裡,爹。』」  

  現在的他不是眾人眼裡的聖人,也不是褚芸口中的無良奸商,只是一個受了傷的孩子,那道傷口十一年來始終在他心底淌血,鮮血淋漓。  

  赫連賢人的力道很大,深嵌進她肉裡的指甲令她忍不住皺起了眉,但褚芸沒有推開他,也沒有吭聲,反而更加緊密地抱住他,她知道這是自己現在唯一能為他做的事情。  

  從他身上傳來的強烈顫抖,彷彿能讓褚芸看到十一年前那場大火中的零碎片段:十歲男孩躲在牆角無助地哭泣……屋外眾人的喊聲……另一張與男孩相同的面孔被無情的大火一點一點地吞噬以及當男孩說著「我在這裡」時的表情……

  那會是怎樣的一種恐懼與絕望?  

  褚芸不是他,永遠無法真正地與他感同身受,可是她很清楚那是一場毀了赫連家所有人一生的可怕夢魘。

  在那場夢魘中,赫連賢人失去了生命,赫連雄失去了兒子,而赫連謙人同時失去了哥哥和自己。  

  當褚芸再次見到甄憐憐已經是事發十幾天以後。  

  褚芸跟在鹿曉刀身後,成串流利的咒罵聲從他們一靠近牢房起就沒有間斷過,加之在密閉空間裡形成的陣陣回音直讓褚芸感到兩耳發鳴,嗡嗡作響。  

  「這些日子她一直是這麼過的?」褚芸有種想要捂上耳朵的強烈衝動。  

  鹿曉刀的步子頓了頓,過了一會兒才悶聲道:「不,這幾日算是好的了,剛進來的那幾天更厲害。」

  隨著目標的接近那叫罵聲也越發清晰起來,聲音已經帶了微微的沙啞,氣勢卻比平常足足強了幾倍。

第8章(2)

  「你鬧夠了沒有!」鹿曉刀的表情依舊沈穩自制,但說話聲已帶了明顯的怒氣。  

  「沒有!你們一天不放本小姐出去本小姐就多鬧一天!聽清楚了沒有,你這把死刀臭刀爛刀——」鹿曉刀的出現非但沒緩和甄憐憐的情緒反而使她的怒火越燒越旺。  

  罵得盡興間,忽然瞥見了站在鹿曉刀身後的褚芸,甄憐憐身子一僵咒罵聲也戛然而止,只衝出口一句:「你來幹什麼?」  

  對於甄憐憐的反應,褚芸皺了皺眉,而鹿曉刀則挑了挑眉,一掃這些日子以來鬱積的悶氣,露出難得的好臉色,對她落井下石道:「褚小姐,鹿某先出去,你們自便。」  

  如他所料的,甄憐憐瞬間白了臉色,「姓鹿的,你要去哪裡,快回來!你是捕頭啊,怎麼可以擅離職守,喂,你別走呀!姓鹿的——」  

  任她如何著急也換不回鹿曉刀離去的步伐,又見褚芸上前了幾步,她眼中的驚恐一閃而過,脖子上已經消褪的淤痕似乎又開始痛起來。雖然隔著牢門她還是下意識護著脖子退了一步,「你、你想做什麼?這、這裡可是衙門,我警告你不要亂來哦!你要我說多少遍才肯相信啊,我沒有下毒,你的婢女也不是我害死的,我是被冤枉的!」  

  「我知道。」褚芸淡淡地應了一句,有些好笑地看著對方瞠目結舌的傻樣。  

  那些話從甄憐憐被關進牢房起幾乎成了她的口頭禪,她怎樣也想不到褚芸會這麼簡單地對她說這句話,一時間竟不知如何反應。好半晌才找回自己的聲音,「你……相信我?」  

  「嗯。」褚芸點點頭。  

  「你真的相信我是被冤枉的?」  

  「對,我相信你是被冤枉的,你不是兇手。」褚芸不厭其煩地重複著。赫連賢人說得對,甄憐憐雖然刁蠻任性卻不狠毒。  

  聽到她的保證,甄憐憐只覺鼻頭一酸,小嘴一張哇地大哭起來,想起這些日子自己所受的冤屈,眼淚就猶如破閘的洪水一發不可收拾。直到哭累了,她才擡起紅腫的雙眼望向牢門外神情淡漠的女子,「我對你那麼壞,你為什麼還會相信我?」  

  「我沒有相信你,我只是相信赫連賢人。一直相信你的人也不是我,而是他。」  

  「大表哥……」提起赫連賢人甄憐憐的眼眶又是一紅,眼神複雜地望了她一陣,咬唇道,「我恨你!」褚芸的「我知道」還沒出口,又聽見甄憐憐悶聲補充了一句,「因為我好妒嫉你。」  

  「我一直喜歡大表哥,從第一次見到他時就喜歡了。大表哥對每個人都很好,府裡有許多婢女都偷偷愛慕他,可我知道我跟她們是不同的。因為他只會興致勃勃地聽我講故事,他在每次出遠門回來時也只會給我帶禮物,不管我如何的調皮搗蛋他也從來不會對我凶,更加不會不理我,可這一切都在他遇見你之後變了……  

  他只有在看你時候眼睛才會發光,我從沒有見過大表哥露出這麼溫柔專注的眼神,連在看我的時候也沒有……我也從來沒見過大表哥這麼緊張過一個女人,連在我生病的時候也沒有……都是你,都是你,是你搶走了我的大表哥!為什麼會是你?為什麼他要選擇你?」  

  「你應該明白,這種事情無法勉強。」因為他從未愛過你,而你喜歡的也不是真正的他。他對你特別很大程度上是出於羨慕,因為你算是在赫連家裡活得最沒有負擔、最快樂的一個人了。而你一直以來喜歡的也不是他,那只是一個影子,一個早在十一年前就不存在了的影子。褚芸皺皺眉,心底的話最終沒有挑明。  

  「那你愛大表哥嗎?我可以為了他去死,你做得到嗎?」她不甘心,閉上眼彷彿就能看到六年來兩人的點點滴滴,難道六年的愛慕會比不上幾個月的相處?她不甘心!  

  「做不到。」褚芸也乾脆,一句廢話也沒有。  

  倒是甄憐憐被她乾淨利索的回答弄得不知所措。一張悲傷的淚顏轉眼漲成了紅面關公,氣得口齒不清道:「李(你)這個人怎麼這樣啊!」好歹也該表現出一點猶豫或是羞恥感吧,竟然還敢擺出一副理所當然的樣子!  

  「我幹嗎平白無故為他去死?」褚芸一副「你很無聊」的模樣。  

  「當然是因為我喜歡大表哥,喜歡到我可以為他做任何事。哼,我這種為愛犧牲的想法你又怎麼會懂!」甄憐憐不屑地瞪了她一眼,心中更加替赫連賢人感到不值了。  

  哪知褚芸卻比她更加不屑地冷笑了一聲,「你以為這樣很偉大嗎?你有沒有想過被留下來的那個人的感受?你有問過他嗎,願不願意接受你的犧牲?如果他不願意,那你又憑什麼可以替他作決定,強迫他接受你自以為是的犧牲!」「我……」甄憐憐漲紅了臉,氣勢頓時矮了半截,但仍堅持道,「因為……因為我喜歡大表哥,我愛大表哥啊。」

  「可他並不愛你。」褚芸這句話說得一點不留情面,甄憐憐的小臉瞬間一片慘白,「所以你為他做的任何犧牲都只會成為他的痛苦和負擔,因為他還不起。」  

  甄憐憐倔強地仰起臉迎視她的目光,問出心底最後一絲的不甘,「那你能為大表哥做些什麼?」  

  褚芸嘴角輕輕一勾,不同於剛才的冷笑,有著甄憐憐不懂的光彩,「我會讓他先死。」  

  甄憐憐扶著牢門緩緩跌坐到地上,蒼白的嘴唇被咬得泌出了絲絲血紅,她茫然地望著地板,晶瑩的淚珠順著她毫無血色的面頰滑落。她沒有哭,眼淚卻止不住。她還不大能明白褚芸那句話的意思,可她心裡隱隱知道,她是真的失去大表哥了。  

  「雖然我相信你不是兇手,但找不到真兇你仍然不能擺脫嫌疑。況且死的是我身邊的人,我也一樣不會善罷甘休。不瞞你說,我今天來的主要目的也是希望你能和鹿捕頭合作,仔細回想一下當日的情形,看看能否找到一些蛛絲馬跡。」看甄憐憐淚眼婆娑的模樣恐怕一時半會兒還結束不了,同情歸同情,褚芸也沒太多耐心看她沒完沒了的多愁善感,索性直接開門見山表明來意,順便叫回了在門外守著的鹿曉刀。  

  經過剛才一番話,甄憐憐雖然傷心難過卻也對赫連賢人斷了癡念,這會兒也提不起力氣再和褚芸爭風吃醋。加之褚芸的話又不無道理,令她想起了自己如今處境艱難,便也不再鬧性子,顧不得臉上淚痕未乾,只配合地將那日的事情經過又從頭說了一遍。  

  見鹿曉刀和褚芸都坐禪入定般地苦思冥想,甄憐憐甚覺無聊,肚子偏偏在此時發出抗議,提醒著她從大清早折騰到現在滴水未沾的事實。  

  「我餓了。」她報怨了一聲卻無人理會,氣得她用力揣了腳牢門,喊道,「姓鹿的,你沒聽到本小姐說餓了嗎?還不快給本小姐拿吃的來!」  

  「早飯是讓你自己打翻的,午飯時間未到。」鹿曉刀淡淡地應了聲,連眼也沒瞟她一眼。  

  「可是本小姐現在餓了,你不給本小姐吃飯想餓死我不成?不知是誰啊,之前還信誓旦旦地向我舅舅保證不會讓我受到一絲一毫的傷害,現在卻不給人吃飯,難道官差都是這麼言而無信,隨意虐待人的嗎?」  

  鹿曉刀面色鐵青地瞪了她一眼,額上青筋隱隱暴動,即使他修養再好性格再沈穩,也很難不被這小丫頭一張毒嘴氣得七竅生煙的。可無奈他承諾在先,而他鹿曉刀這輩子最注重的就是承諾二字,所以即便心底再有氣也只能忍氣吞聲,不甘不願道:「知道了,鹿某這就叫人去準備。」  

  「等等,本小姐要吃『客來軒』的烤鴨,還有『如意閣』的糖藕,還有啊,飯和菜不要混在一起,又不是餵豬的,混在一起都分不清菜和飯了能吃嗎,噁心死了!」幾日來的牢飯讓甄憐憐倒足了胃口,鹿曉刀的妥協令她的氣焰更加囂漲,「得寸進尺」說的就是她這種人。  

  鹿曉刀剛想發怒,突覺腦中靈光一閃,「混在一起」這四個字赫然躍入腦海,一種可能性呼之欲出。也許,他們從一開始就被兇手特意製造的迷霧混淆了思緒,找錯了方向。  

  「你的藥是從哪裡來的?」  

  「什麼?什麼藥啊?」對他的轉變,甄憐憐一時未反應過來。  

  「你下在紅豆甜湯裡的瀉藥。」  

  甄憐憐也沒多想,直覺道:「那是小表哥給我的。」  

  「這件事情和赫連修人有關?」褚芸皺眉道。  

  「不不不,這事和小表哥沒關係啦,那瀉藥是我向他要他才給我的,不關小表哥的事啦!」見兩人神色有異,甄憐憐忙揮手解釋道。再怎麼說小表哥都是在幫她的忙,她怎麼能讓小表哥像她一樣蒙受不白之冤呢!  

  「有沒有關係現在下定論恐怕還言之過早吧。」鹿曉刀瞇了瞇眼,與褚芸交換了一個意味深長的眼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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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子 | 2012-5-26 10:08:07

第9章(1)

  儘管鹿曉刀說事情還未水落石出又沒有確實證據讓她不要輕舉妄動,褚芸還是忍不住跑去找赫連修人攤牌。她直覺赫連修人與這件事情絕對脫不了干係,只要一想到柔萍和依萍很有可能是被他毒死的,她就控制不住自己洶湧而出的怒氣。

  每次踏進迷叠居褚芸便會感到一陣壓抑,四周濃郁的香氣撲鼻而來迷惑著人的感官,彷彿要將人拉進一團異常妖艷的迷霧之中,危險卻充滿誘惑力。  

  若非必要褚芸一步也不想靠近這裡,可這會兒怒極攻心的她卻顧不得許多,一腳踹開主屋的房門便搜尋起赫連修人的身影。  

  她毫不費力就找到目標,赫連修人靠坐在床沿,仍是和第一次見到他時一樣的散發單衣,手中把玩著一株迷叠香,淡藍色的花瓣在他優美的指尖翻動,和著綠色的線型長葉襯得他蒼白的手指妖美異常。  

  「有何貴幹?」低沈的嗓音微微沙啞地響起,他的視線沒有離開過手中迷叠香,褚芸的不請自來赫連修人似乎並沒有太多的驚訝。  

  倒是褚芸因為眼前的一幕而有一瞬間的呆愣,她很快斂起遊離的思緒,暗惱自己的失神,正色道:「我也不和你兜圈子,那砒霜是不是你下的?」  

  對於褚芸的不客氣,赫連修人不怒反笑,「褚小姐這話好不可笑,赫連府上下都知道下毒的人是甄憐憐,你怎倒向我問罪來了?」  

  「是不是你下的毒你心裡清楚,你對我的敵意我不是沒察覺到,你對我敵意的由來我也不是一點都不知道,大家明人面前不說暗話。」  

  赫連修人彈掉指尖的淡藍色花瓣,這才擡起眼看向她,烏黑的眼珠轉動著隱隱的妖氣,幽暗難測,「你既已認定了我的罪,又何須來向我確認?」他嘴角的弧度未變,笑容卻冰冷懾人,「褚小姐若有證據大可去衙門告發我,若是沒有,就請你出去。」  

  被他一激褚芸怒火更熾,衝上前一把揪起他的衣襟,怒道:「你不要跟我玩花樣!是你下的毒,是你害死柔萍和依萍的是不是!」  

  手中的迷叠香因她突如其來的舉動而掉到地上,赫連修人也不反抗,任她揪著衣襟,烏眸中妖氣忽然濃烈起來,「害死她們的不是我,而是你,她們是替你喪命的。」  

  他的話像一根冰錐,刺進褚芸心口,她只覺得腦子一片空白,接下來發生的事便完全沒印象了。她只知道等她回過神來的時候,充斥她感官的就是倒在地上一動不動的赫連修人以及婢女驚恐的尖叫。  

  「怎麼會這樣?不是已經穩定許多了嗎,都好些日子不發病了怎麼這會兒又……」赫連雄望著蹙眉替兒子把脈的大夫,既心焦又不敢冒然打擾,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隨即轉向一旁的婢女,皺眉道:「小少爺的病不是已經好很多了嗎,怎會又突然昏過去?你們是怎麼照顧小少爺的?」又見跪在地上的小婢女眼眶通紅嚇得瑟瑟發抖,不禁心軟起來,原本的欲出口的責難盡成了歎氣,「唉,算了,你起來回話吧。」  

  「奴、奴婢,過來給小少爺送飯,一開門就看見、看見……」她偷偷瞟了褚芸一眼,顫聲道,「看見褚小姐抓著小少爺的衣服打了他一拳,然後小少爺就倒在地上一動不動了……」  

  婢女的話讓大家的視線都集中到了褚芸身上。而後者僅是抿著唇,陰沈著臉望著躺在床上的赫連修人。

  「芸妹,為什麼?」  

  「芸丫頭,這是怎麼回事兒?你快說話啊,她說的都是真的嗎?」  

  「假的。」褚芸咬牙吐出這麼一句,貼在身體兩側的手緊緊握成了拳頭,「他是裝的,他根本就沒有昏倒!」

  「你在胡說什麼,修人明明就昏迷不醒怎麼可能是裝的呢?」  

  「芸妹……」赫連賢人摁住她的肩膀示意她冷靜些,卻被她不領情地掙脫開。  

  褚芸指著躺在床上的赫連修人,怒道:「他明明就是裝的,他根本就沒有昏迷,他只是在做戲!所有的事情都是他搞出來的,毒是他下的,柔萍和依萍也是他害死的,他就是真兇!」  

  赫連雄臉色鐵青,大掌一落,「砰」的巨響,那可憐的桌面一陣急顫,帶動著上頭擺放的茶杯碟子也哐哐作響,「你在胡說什麼,芸丫頭!我知道柔萍和依萍兩個丫頭的死對你打擊很大,我們大家心裡也都很難受,可你也不能因此胡亂怪罪人啊!」  

  「我沒有胡說,甄憐憐已經說了她的藥是赫連修人給他的,他這麼做的動機難道還不明顯嗎?」  

  「即便如此,那也不能一口咬定兇手就是修人呀。況且,修人與柔萍依萍無怨無仇,他根本沒有理由這麼做!」赫連雄的眼中難掩驚訝,但仍無法接受褚芸的說辭。  

  褚芸冷笑道:「怎麼會沒有理由,哼,他當然有理由這麼做……」  

  赫連賢人臉色蒼白地拉住她的手臂,沈聲道:「夠了,芸妹。別再說了……」  

  褚芸不理他,執意要將鬱積在胸口的話一吐為快,「赫連伯伯,你還不明白嗎?柔萍和依萍是枉死的,她們是代替我死的!赫連修人原本想毒死的是我,她們只是陰錯陽差地成了我的替死鬼,因為赫連修人他恨的是我!因為他對……」

  「芸妹!不要說了!」赫連賢人的怒吼猶如平地一聲雷,頃刻間蓋過了一室的喧囂。他抓著褚芸的手腕,在眾人面前將她拉出門外。  

  他拖著她離開迷叠居來到一棵梨樹下,一路上赫連賢人抓著她的手一刻也未放鬆過,指尖因過度用力而泛出蒼白的顏色,那強勁的力道令褚芸忍不住蹙起了眉。  

  「放手!」赫連賢人終於鬆了手指,褚芸趁機甩開他的束縛,手腕上一圈紅痕是他的傑作,但她倔強地咬緊牙關硬是不肯吐出半個「痛」字。  

  赫連賢人也注意到了她手上的淤痕,眼底霎時掠過一抹痛苦之色,牙關緊了又鬆,擔憂的話最終沒有說出口,「那些話……你實在不該說的……」  

  「為什麼不能說?我說的話全都是事實,你可別告訴我你沒發覺你弟弟對你……」  

  「別說了!」赫連賢人猛然打斷她的話,神情陰鷙駭人面色卻慘白得像隻鬼,他緊緊地抓著褚芸的肩膀,「有些話不要說,永遠都不要說出來。」  

  褚芸被他的氣勢震住,呆愣著沒有說話,她頭一回看到赫連賢人如此恐怖的模樣,只覺遍體生寒。許久,她才找回自己的聲音,喊了出來:「可他害死了柔萍和依萍啊,你到底是站在你弟弟那一邊還是站在我這邊?」  

  赫連賢人神色複雜地望著她,似乎欲言又止,背過身只說了句:「你先回去吧,回鳳臨城去。」  

  「你不相信我嗎?」褚芸衝著他喊道,可赫連賢人回答她的只有沈默以及愈行愈遠的背影。  

  「你會後悔的!」  

  一陣風吹過,帶著樹上萬千潔白的花瓣在空中盤旋飛舞,彷彿一場密集的梨花雨,模糊了赫連賢人的背影也擋住了她眼中的晶瑩。  

  愛,原來可以這麼痛。  

  赫連賢人的反應傷透了褚芸的心,現在她終於能夠體會到娘親當年的痛苦,被自己愛的人背叛那是一種比死更難受的折磨。  

  但,她終究不是娘親,所以,她不會用死來逃避。  

  柔萍和依萍的死她是無論如何也不會善罷甘休的,她不會回鳳臨城,除非赫連修人得到他應有的懲罰。赫連賢人不相信她,她還有自己,她就不信翻遍迷叠居會找不到蛛絲馬跡!  

  可她萬萬想不到,自己第一次的行動就出師不利。  

  意識漸漸回籠,褚芸難受地皺著眉,慢慢睜開眼睛。陌生的環境令她呆愣了一會兒,失去意識前的畫面飛快地在腦海中閃過,她只記得自己趁著夜深偷偷摸進迷叠居,一進主屋就感到一股濃烈的香氣撲鼻而來,然後……就莫名其妙地到了這個地方。  

  她欲撐坐起身,卻發現手腳被縛,這讓她意識到了問題的嚴重性,自己此刻的處境不容樂觀。  

  「你醒了?」忽然響起的話音嚇了褚芸一大跳,由於被綁她的視野有限,加之四周光線昏暗難辨,她自然以為這裡就她一人,直到出現另外一個聲音她才驚覺,原來在這幽暗空間裡的並不止她一個。  

  她的心劇烈跳動起來,不僅僅因為漸漸靠近她的腳步聲,還因為她認出了這個聲音,「赫連修人,你把我弄到這個鬼地方來想做什麼?」  

  腳步聲停下,一陣低啞的笑聲從暗處傳來,「褚大小姐,你的耳力不錯嘛,竟然能認出我的聲音。」

  「你到底想幹什麼?」  

  「我想要幹什麼你會不知道?你不是很清楚我想要的是什麼嗎?」  

  赫連修人的聲音一點也不凶狠,反而帶著絲絲輕柔與笑意,可褚芸卻感到了一股無形的壓力排山倒海似的自他隱身的暗處襲來。  

  褚芸望向暗處,彷彿能在其中精準地找到他所在的位置,「你想要我的命。」赫連修人的目的一點也不難猜。

  赫連修人又笑了,像讚賞更像嘲諷,「你很聰明,但是還不夠聰明。不是我想要你的命,是你自己要找死。本來我已經打算放過你了,只要你不再追究那件案子,只要你離開龍遊城,可你偏偏要與我作對,我又怎能留你?」

  說話間腳步聲又起,話說完赫連修人已經走到褚芸面前,下一瞬一股冰涼的觸覺纏上她的脖子,她本能地往後一縮卻逃不開他的手指。  

  赫連修人不急著殺她,所以施加在指尖的力道並不大。他只用一雙烏黑的眸子盯著她,褚芸就能感受到一股妖異的氣息陡然壓來。四周陰暗,但他的眼珠比周圍的環境更陰更暗。  

  「你猜得沒錯,這一切都是我的計劃。我利用甄憐憐的妒嫉煽動她在你的食物裡下藥,那包瀉藥也是我給她的,只不過那個蠢女人根本不知道那裡面還摻了砒霜,還對我滿懷感激呢。呵呵呵……」  

  「你竟然連自己的表妹也陷害?!虧她還這麼信任你!」褚芸直覺赫連修人已經瘋到無可救藥了。

  「她也是一個該死的女人,整天對我哥死纏爛打!」赫連修人瞇了瞇眼,「你也是!可惜我的計劃出了點小紕漏,沒毒死你卻毒死了兩個婢女。」  

  「你這個瘋子!你害死了柔萍和依萍我不會放過你的!」她衝著赫連修人吼叫,心中的怒恨讓褚芸忘記了恐懼。「哼,你似乎搞錯了一點。毒雖然是我下的,但害死她們的人可是你。她們原本可以不用死的,但是因為你沒死,所以她們才會死。呵呵,我想要的從來就只有一個人,你我本無仇怨,錯就錯在你不該來搶我的東西。」他嘴角一勾,五指收攏,那殺意終於透過指尖一點一滴地流露出來。  

  褚芸痛苦地蹙著眉,臉漲得通紅,這一刻她感受到死亡離她很近。她突然奮力地掙扎起來,除了害怕,更多是不甘心。赫連賢人的臉比任何一個時候都清晰地浮現在她腦海,她說過不會比他早死,她說過的!  

  「修人,住手!」隨著門被撞開光線從屋外射進來,照亮了一室的陰暗也阻止了赫連修人的動作。

  褚芸乾咳了幾下,稍稍緩和了喉部的痛感,望向門口的赫連賢人,「裕之……」  

  「芸妹……」赫連賢人深深地望了她一眼,然後轉向難掩驚訝的赫連修人,「住手吧,修人。不要傷害她,哥求你了!」  

  「你竟然為了這個女人求我?!」赫連修人直直地盯著他看,眼中一閃而過的受傷很快被恨意取代,「那她就更應該死!」  

  「那可不行。赫連修人,你的這場鬧劇也該結束了吧。」另一個低沈渾厚的聲音從門外傳來,一個高大的人影隨聲而來,壯碩的身形堵在門口擋去了大部分的光線,讓男人看起來猶如天神般霸氣而威嚴。  

  「赫連修人,鹿某是來緝捕你歸案的。的確,剛開始我們是落進了你製造的陷阱中而找錯了方向,還是甄小姐無意間的一句話提醒了我。先前我們認定下砒霜的另有其人,所以一直無法解開兇手在幾乎不可能的時間裡犯案的謎團。但,如果下瀉藥和下砒霜的人是同一個人的話,那麼這一切就都解釋得通了。藥是你給的,藥只有一包,但裡面混合了瀉藥和砒霜。

  砒霜雖為毒物之王,但微量的劑量非但不會毒死人還是治病良藥。龍遊城裡對砒霜的管理甚嚴,凡超過藥用劑量的都要登報在案,而你一向體弱多病身邊要積累一定數量的砒霜並非一件不可能的事。既能達到毒死人的量又能避人耳目,整個赫連府裡只有你做得到。」  

第9章(2)

  赫連修人面色不改,冷笑道:「鹿大捕頭,這些不過是你的猜測,你有何證據能證明你所說的一切就是事實?官府應該不會只憑空推測就判定一個人的罪名吧!」  

  「本來是沒有,但現在有了。我們三個都是砒霜案的人證,而褚小姐脖子上有你新犯案的證據。」說著這話的鹿曉刀臉上有著他們未曾見過的狡猾,令她不得不懷疑起他之前勸她不要衝動的話根本就是刺激她的一種手段。  

  「鹿曉刀,看來是我小看你了。」赫連修人終於瞇起了一雙細長的鳳眼,「但,你還是救不了她。」話音未落,他毫無預兆地從衣袖中掏出一把匕首抵住褚芸的脖子,使勁一拽將她從地上拉起。  

  「修人,不要!」赫連賢人大駭,卻不敢輕舉妄動。  

  「你還要做無謂的掙扎嗎?」鹿曉刀身形未動,不改威嚴。  

  「鹿大捕頭,你可以試一下,是你的身手快還是我的匕首鋒利。讓開!」見鹿曉刀沒反應,他手上的匕首又抵近幾分,鋒利的刃面輕易地在褚芸脖子上留下了一道血痕,急得赫連賢人直叫「鹿捕頭」。  

  鹿曉刀抿緊了唇線,照著赫連修人的意思向後退開。  

  出了小屋赫連修人又讓鹿曉刀自刺雙腿,鹿曉刀霎時臉色鐵青地怒視他,「不可能!」  

  赫連修人的反應就是讓褚芸脖子上的血痕又多了幾條,鹿曉刀瞪著他,「我可以在一招之內殺了你!」

  「在那之前我也有足夠的時間要她的命!」  

  「修人,停止吧,不要再錯下去了。修人!」赫連賢人蒼白著臉,試圖阻止弟弟瘋狂的舉動。  

  「哥,你答應過我不會愛上她的,你答應過我的!」此刻,赫連修人妖美的鳳眼中只剩哀怨,「可是,你卻背叛了我,為了這個女人背叛了我!」  

  「是哥的錯,是哥毀了約,你要恨就恨我吧,和芸妹沒關係。」  

  「到了這個時候你心裡還是只有她,哥,難道你不知道?你越是在乎她,她就越是該死!我怎麼會恨你呢,哥,我愛你啊!」  

  他的話令在場的三個人皆是一震,赫連賢人更是面白如死。  

  赫連修人突然笑起來,妖美中難掩悲涼,在風中舞動的髮絲遮住了他眼角滑下的一滴淚,除了褚芸沒有人發現,因為那滴眼淚就落在她耳際,觸及冰涼。  

  這才發現,今天的赫連修人與前幾次見他時不同,他穿了一件艷紅的長衫。黑髮、紅衣襯著他如雪的肌膚,將他獨特的妖艷氣質烘托到了極致。  

  鹿曉刀欲趁機奪下他手中的匕首,鹿曉刀出手迅猛,赫連修人的反應亦不慢,加之兩人位置上的差距,任憑鹿曉刀武功高強也敵不過近在咫尺的匕首。赫連修人只稍稍一抵,鮮紅的血液便順著傷口流下,刺目的顏色與褚芸的頸項形成了鮮明對比。  

  幾經權衡之下,鹿曉刀只能咬牙揮刀自刺雙腿,霎時鮮血噴湧,不支倒地。赫連修人割斷褚芸腳上的麻繩拖著她一路退至山巖邊,褚芸卻絲毫反抗不了,正奇怪著一個體弱多病的少年怎會有這麼大力氣時,一個可能性閃電般地劃過腦海。難道……「你裝病?!其實你的身體根本就沒有那麼弱,所有體弱多病的表象只是你的偽裝!」  

  赫連修人不理她,只凝視著跟上來的赫連賢人,「全是為了你,我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你。」他眼中閃爍著焚盡所有的癡狂。  

  「我知道,我知道……」赫連賢人不再迴避,也知道迴避不了。他迎視著弟弟熾烈的目光,眼中的痛苦一覽無遺,「我知道你為了讓我來看你故意讓自己生病,我知道你為了讓我多陪你幾日而偷偷把藥倒掉,我知道你的身體並非像你表現出來的那般虛弱……這些我都知道,我早就知道了……一直以來,我都小心翼翼地維護著我們之間微弱的平衡,我不是不明白你對我抱著怎樣一種感情,我只是不想將我們的關係複雜化,不願將你我都逼到那無法回頭的絕崖邊!你為什麼不懂呢……」  

  赫連修人那雙烏黑妖異的眼中頭一回出現了驚慌失措,手中的匕首一鬆,褚芸趁機擺脫他的控制,直奔向赫連賢人。赫連修人不自覺地後退了一步,卻忘了自己站在山巖邊。  

  眼前驚心動魄的一幕令赫連賢人顧不得解開褚芸手上的繩子就撲身向前,拉住了赫連修人墜下的身影。

  「抓緊我別鬆手!」他緊握住弟弟的手,原本蒼白的臉瞬間漲得通紅,豆大的汗珠也一顆顆地自他額頭滴落。

  赫連修人失神地仰望著他,「為什麼?」他不知自己究竟想問什麼,只是脫口而出了這三個字。  

  「因為你是我弟弟啊。」他和賢人的。  

  一滴水珠隨聲跌落,擦過赫連修人的臉頰,分不清是汗水還是眼淚。瞬間的接觸將那熱度傳至他臉上,把他心底的某部分融開。  

  「可我不願只當你的弟弟,難道我們在一起的十七年竟比不上短短的幾個月嗎?我愛你,我愛你啊,哥!我可以為你做任何事,甚至為你去死,為什麼你要選擇她?」  

  「因為我會努力不比他先死!」回話的是褚芸,她雙手被縛很難維持平衡,只能一點點地爬過來。

  褚芸的話令兩人一怔,赫連修人剛想開口諷刺,一滴滾燙的水珠直直地跌落在他眉心,帶來與剛才相同的觸感,卻遠比之前熾熱、燙人。  

  然後,他感覺到了握住自己的手上傳來的微微顫抖,聽到了赫連賢人含在嘴裡幾不可聞的聲音,「果然……只有你懂我……」  

  這些話,甄憐憐不懂,赫連修人不懂,但是赫連賢人他不會不懂。很多時候死亡並不可怕,真正可怕的是行屍走肉一般地活著。死去的人也許早已忘了死時的痛苦,可被留下來的人卻得承受永遠失去的折磨。這個傻丫頭啊,為了保護他寧願獨自承受失去與思念的折磨,即使,她與他一樣深知這被遺留下來的痛苦。  

  赫連修人瞬間明白了什麼,他的神情從沒有一刻比現在更狼狽過。  

  「原來……」他喃喃自語。  

  也許,他錯了……  

  但,他停不下來,他只能任由心底那把熊熊烈火帶著他癡狂的愛戀將所有的一切焚燒殆盡……  

  掀動嘴角,他對著赫連賢人深深一笑,烙印進他心底,「哥,記住我愛你!」  

  然後,他揮開了他的手。  

  風中翻飛的紅衣,狂亂糾結的長髮,空氣中隱隱瀰散的迷叠香氣,合著他妖艷絕倫的笑容,將赫連修人的妖美散發到了極致……  

  「修人——」  

  赫連賢人悲愴的喊聲很快被褚芸的驚叫蓋住,赫連賢人趴著的那塊山巖由於剛才一連番的動作而鬆動,零零碎碎的小石子因此滾落下去,可赫連賢人卻毫無反應。  

  「裕之——」褚芸雙手被縛根本幫不上忙,眼見赫連賢人就要掉下去她只能急得大叫。  

  千鈞一髮之際一雙強而有力的手臂迅速抓住赫連賢人的後領一提,便將他安全地扔回地面,力道控制得恰到好處。

  「還好來得及。」鹿曉刀暗暗籲口氣,又走過去解開了褚芸的繩子。  

  之前他迫不得已只得假意自刺雙腿,刀刃雖穿過了雙腿卻避開了經脈,待到赫連修人一離開他便封住幾處大穴止住血,一瘸一拐地趕了上來。  

  赫連賢人趴在地上,一動不動,兩眼空洞地望著前方,像是一具失了魂的傀儡。褚芸撲過去抱住他不停地喊他,好半晌他空洞的眼眸中才重新映入她的影子。  

  他伸手輕觸她血跡斑斑的脖子,「疼嗎?對不起,害你受苦了。我、我不是不相信你……」  

  褚芸搖搖頭,摀住他欲出口的解釋,「我知道我知道,我沒事了,已經沒事了。」她知道他是在救她,當她險些被赫連賢人掐死的時候她就知道了。  

  赫連賢人微微一笑,捧住她的臉,「你沒事就好。」  

  他還在笑,笑得那麼溫柔,讓她心痛。褚芸忽然把他的頭抱進懷裡,讓他脫下強裝的堅強,「不要再笑了,不要再勉強自己了!在我面前不需要這樣,裕之!」  

  赫連賢人的臉埋在她懷裡,看不到表情,然而他的聲音卻異常清晰:「他要我記住他愛我……可是,他不知道……他愛的其實不是我……不是我啊……」  

  看著眼前的景象,鹿曉刀大致猜到了事情的經過,悠長地望了眼巖崖,他只說了一句話:「他夠狠。」

  褚芸不知該安慰他些什麼,或者此刻所有的安慰皆是徒勞。她只能緊緊地抱住他,讓他感受到自己的體溫,讓他聽到自己的心跳,讓他知道無論發生什麼事她都會在他身邊,讓他知道他不是一個人。  

  是的,赫連修人的確夠狠!他用他的決絕在赫連賢人傷痕纍纍的心上又添了一刀!他說他愛赫連賢人,可是那樣的愛只會帶來傷害,因為他的愛裡只有掠奪。  

  不過,她是不會向他投降的,她會一直陪在赫連賢人身邊,幫他治療這些傷口,總有一天會治癒的。

  褚芸暗暗在心底發誓。  

尾聲

  八年後。  

  艷陽高照,晴空萬里,庭院的梨樹下並排擺放著兩張籐椅,赫連賢人瞇著眼享受著難得的清靜。唯一美中不足的就是耳邊不斷傳來的長籲短歎,破壞了他原本的好心情。  

  他忍不住瞟了旁邊一眼,「你是專程來讓我聽你歎氣的嗎,鹿大捕頭?」  

  鹿曉刀不回話,歎氣聲更大了。  

  「怎麼,昨晚又睡地板了?」完全是肯定的語氣。  

  鹿曉刀黑了臉,悶聲道:「不是……」事實是連地板都沒得睡,讓他一個堂堂七尺男兒窩在房門口蜷縮了一夜,這事兒傳出去他鹿曉刀還能在龍遊城裡立足嗎?  

  「不是?不是的話,敢情鹿大捕頭這會兒來我這兒唉聲歎氣的是為了練氣功?」  

  鹿曉刀瞪了他一眼,「我怎麼發覺你成親以後越來越像換了個人似的?」落井下石,損人不帶髒字!哪裡還有當初純良憨厚的影子?  

  「也許,我本來就是這個樣子。」赫連賢人頗具深意的笑笑,又道,「我也發覺鹿大捕頭成親後也改變了許多,光是漫天飛舞的傳言就夠龍遊城的百姓茶餘飯後聊上好一陣了。」  

  此話一出,鹿曉刀臉色霎時鐵青,卻無法反駁,他鹿曉刀的一世英名算是完了。  

  見他一副深受打擊的模樣赫連賢人總算善心大發地鳴金收兵,不再挖苦他,只問道:「這次又是因為什麼事惹你娘子發這麼大火?」  

  果然,一說到原由鹿曉刀便立馬坐起身,開始滔滔不絕起來。聽著他滿肚子的有冤難伸,看著他有氣又無可奈何的模樣,赫連賢人不禁莞爾。想起這八年來發生的許多事情,突然覺得感慨萬千。  

  他和芸妹成了親,他們的兒子如今也已有七歲;修人的事一度讓父親崩潰,直到小孫子的出世父親的臉上才恢復了往日的笑容;連憐憐也成了親,而她的夫君……  

  赫連賢人瞟了一眼兀自抱怨著的鹿曉刀,他竟然成了他的表妹夫,他們倆的結合是他最意想不到的事情,兩人也因此成了龍遊城裡最不可思議的一對夫妻。  

  「……你說她是不是很過分,好歹我也是一家之主……」鹿曉刀正說到興頭上,一轉頭卻看到了明顯心不在焉的表舅子,滿腔的熱情瞬間被一桶涼水當頭澆熄,「你在發呆嗎?」  

  赫連賢人一笑,很有技巧地轉移話題:「我只是在想,你和憐憐的性格南轅北轍,當初怎麼會走到一起呢?」

  鹿曉刀皺著眉,歎了口氣,「唉,沒辦法,誰讓我什麼人都不愛偏偏愛上了個小炮仗呢。」臉上不乏懊惱卻也有絲絲甜蜜。  

  看得赫連賢人受不了地直搖頭,「我看你們倆啊根本就是周瑜打黃蓋,一個願打一個願挨。」  

  鹿曉刀古銅色的臉上泛起了一絲暗紅,剛想反駁,就聽到兩個熟悉的聲音向庭院靠近。  

  「那個朱老闆明明是我們繡錦布莊先看上的,你怎麼可以用卑鄙的手段把他搶走?」  

  「請注意你的用詞,腿長在他自己身上他愛往哪走就往哪走,我又沒有挾持他過來。」  

  「明明就是你暗地裡使了什麼手段,否則朱老闆又怎會棄繡錦布莊而選擇與你們錦繡布莊合作?」

  「客人之所以選擇我們自然是因為錦繡布莊能夠給予他更滿意的服務,與其在這裡胡攪蠻纏你倒不如好好想想怎樣改進自身的不足。做生意又不是扮家家酒。」  

  相比甄憐憐的七竅生煙,褚芸完全是不慍不火不痛不癢,而她的冷淡卻比任何犀利的語言都更容易激起甄憐憐的怒氣。  

  「什麼不足,我們繡錦布莊好得不得了,哪來不足啊?說到底你就是喜歡跟我搶!」以前是大表哥,現在是生意!褚芸毫不掩飾地翻了個大白眼,她說反了吧。根本就是她喜歡處處來招惹自己,房子要挑在赫連家隔壁,赫連家開布莊她也硬是在對面開了家相同的布莊搶生意,最扯的是她連布莊的名字也不放過,他們叫錦繡她就偏偏把這兩字倒了個身叫繡錦……

  「喂,你這是什麼表情啊!喂,你別走啊我還沒說完呢……」  

  眼見兩人的身影踏進庭院,鹿曉刀匆匆跟赫連賢人打了個招呼就想找個地方避難去。聽他娘子的語氣他就知道她的火氣有多大,再不走恐怕今晚又得睡門口了。  

  奈何,鹿曉刀的動作再迅速也快不過甄憐憐的眼睛,遠遠地瞧見再熟悉不過的背影,甄憐憐滿肚子的怒氣總算找到了一個發洩對象,「曉刀,你娘子我被欺負了你還不快來幫忙!你跑什麼,沒聽見我在叫你嗎?還敢跑!死曉刀、爛曉刀……」  

  甄憐憐的聲音漸漸遠離,庭院又恢復了先前的清靜。褚芸走到赫連賢人旁邊的籐椅前坐下。  

  看見妻子臉上的得意,赫連賢人不禁搖了搖頭,哭笑不得,「都嫁為人婦身為人母了,還斗不夠啊……」

  「哼,誰讓她先來招惹我的!」褚芸嘟了嘟嘴,露出了與剛才不同的倔強樣。  

  「明知憐憐不是你的對手還每次把她氣得跳腳,你呀,就不能偶爾讓讓她嗎?」  

  「怎麼,你心疼你那個嬌美如花的表妹了?」赫連賢人的話讓褚芸面孔一板,起身作勢離開,卻被他長臂一拉順勢跌進他懷裡。  

  「放開!」她伸手推他,赫連賢人非但不放反而抱得更緊。  

  「不放不放,除非娘子你聽我解釋,你可不能冤屈了為夫的。」見她哼了一聲不再掙扎,赫連賢人無賴地一笑,將下巴靠在她肩上滿足地嗅著她髮絲的香氣,「我不是心疼憐憐,我只是挺同情表妹夫的。估計,今晚我那個可憐表妹夫又要被趕下床嘍……」  

  褚芸憋住笑意,轉頭瞪了他一眼,「是嗎?我怎麼都不知道我家相公是個這麼有同情心的人啊?」

  「當然,同情只是一小部分,最主要的是為夫的耳朵快要受不了了。」赫連賢人誇張地捂著耳朵,無奈道,「憐憐在你這裡受了氣回家以後苦的是表妹夫,而表妹夫晚上受的氣第二天就成了為夫的苦惱了。」他已經被鹿曉刀的唉聲歎氣折磨了好多天了。  

  褚芸終於忍不住「撲哧」一聲笑了出來,「聽起來你好像蠻慘的。」  

  赫連賢人直點頭。  

  「那好吧,以後只要她別太過分我就不跟她計較了。」  

  「娘子真好。」  

  赫連賢人趁機在她臉上偷了一口香,羞得褚芸一下紅了臉,捶了他一拳,「你這個登徒子,越來越不正經了!」應該說是成親後就沒正經過!  

  「我的不正經只對你一個人。」他撒嬌地在她肩膀上蹭了蹭,輕聲道,「只對你一個人。」  

  「裕之……」  

  「芸妹。」  

  「嗯?」  

  「你……後悔嗎?放棄了褚氏商行,你後悔嗎?」這是赫連賢人八年來一直想問她的一句話。  

  褚芸呵呵一笑,「為什麼要後悔,放棄了褚氏商行我不是還有茶行和錦繡布莊嗎?」  

  「那不一樣,茶行和錦繡布莊雖不小但也不及褚氏商行……你原本可以……」  

  褚芸摀住他的嘴,阻止他接下去的話,「我不後悔,裕之。我從來沒有像現在這麼幸福、這麼快樂過,真的。」

  其實,她真正想要的從來就不是錢,她只是想要一種安心感。曾經,她必須借助錢才能獲得它,可是現在她已經不需要了。因為她有了一個屬於自己的家,有了深愛的丈夫和兒子,她從他們身上得到的不僅僅是安心,還有一種歸屬感。

  赫連賢人拉下她的手包進掌心,讓心中的深情透過手心的熱度源源不斷地傳達給她。  

  「我也是。」  

  他仰頭望向蔚藍的天空,腦中憶起成親前夜的那個夢。夢中他又回到了那場大火裡,滿室的狼藉,充斥的喊叫,他看到了哥哥向他伸出的手,聽到了哥哥最後那句已經遺忘在他腦海裡十一年的話……  

  快走。  

  他無聲地念著,一滴晶瑩的淚珠悄悄流下他的眼角,他卻笑了。  

  會的,他一定會好好地活下去!為了哥哥最後的心願,為了他愛的人和愛他的人,也為了他自己。

  因為,他現在很快樂,也很幸福。  

  兩人互相依偎著,還沒溫存半刻,忽然聽到一陣急促的腳步聲逼近。  

  「少夫人、少爺,小主子又惹事了——」李管家急急忙忙地衝進庭院,就看到兩主子的親熱狀,當下一陣尷尬,一雙老眼不知該往哪裡瞧。  

  倒是褚芸噌地從赫連賢人懷裡跳起來,一把拉住搖搖晃晃的李管家,急道:「那混小子又捅什麼婁子了?這回是剪了小姑娘的辮子還是打傷了人家的狗還是塗鴉了誰的真跡?」這混小子一天不給她惹麻煩就不舒服是不是?  

  「都不是,這回、這回小主子把人家夫子蓄了四十幾年的美須給、給燒了……」  

  「什麼?!這混小子人呢?是不是又躲到他爺爺那裡去避難了?哼,逃得倒快,這混小子我非要扒下他一層皮不可——」  

  「娘子娘子,不要衝動!」赫連賢人連忙追了上去。  

  哈,赫連府熱鬧的一天才剛剛開始……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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