JKF 捷克論壇

搜尋
查看: 797 | 回覆: 8 | 跳轉到指定樓層
zerosmall
王子 | 2012-6-9 22:12:49

本帖最後由 zerosmall 於 2012-6-13 17:16 編輯

前言:

       當年他的一份孝心感動她,
  於是她答應嫁給他。可是,
  童話仍然是童話,王子並沒有愛上公主。
  三年的婚姻只用三分鐘解決掉,
  這一切彷彿鬧劇。三年後的今天,
  再次相遇時才發現,
  原來愛情早在不知間滲透,
  那麼現在重新開始,是否一切將會不同?


第1章(1)

  如果,如果不是那個夜晚你的身影突然出現在我的腦海,我想,我這一生都不會明白我失去了什麼。還好,在浮光掠影的一刻,我伸手抓住記憶的一角。幸福,它慢慢地向我走來。

  蘇亦文最近總是失眠。

  昨天晚上,他又失眠了。晚上十點開車回家,洗澡,喝一杯白開水。造型簡潔明快的壁燈散發著溫暖的淡黃色光芒,他擎著水杯,斜靠在床上等待頭髮幹掉。聽著梳妝台上的鬧鐘嘀嘀嗒嗒地一秒一秒走過,空靈的聲音在沈寂的夜中更顯真切,聲聲敲擊著他的心房。喝完杯中最後一口水,他邊放水杯邊看一眼鬧鐘——十一點半。他隨手關閉檯燈。

  身體是極度疲勞的,四肢舒展開來,全身的細胞和神經都鬆懈下來,除了大腦還在飛速運轉。鬧鐘響了一下,提醒他此時已經是淩晨一點。可是,他睜著兩隻疲倦的眼睛,毫無睡意。頭腦雖然處於放鬆狀態,卻保持著工作時的清晰。有些模糊的影像在他的頭腦中晃來晃去,他捕捉不到。似乎是一頭長長的發,又似乎是一個淡淡的笑。那笑,凝在唇邊,固執地不肯散去。

  他歎口氣,眼睛在黑暗中搜尋。空蕩蕩的房間中什麼都沒有。可是他越來越越意識到,某些東西正在他頭腦中慢慢生長。無力抗拒,無力阻擋。他想揮散這些影響,回復他從前的生活。他一向有控制事情發展方向和規模的能力,在他的世界中沒有一人按他的步調行事。他滿意這樣的模式。

  但是,從什麼時候開始,他連自己的睡眠都無法掌控了呢?在他的記憶中只有睡不夠而無睡不著。三十三年歲月中唯一的失眠以及它帶來的無力感。

  淩晨三點鐘,他放棄了。打開檯燈,在昏黃和黑暗交換的那一刻,一張帶著淡淡笑容的女人的臉點亮了他的記憶。

  是儀汐的笑臉。

  他整個人在瞬間呆住,身體和頭腦同時處於僵硬狀態。好看的眼睛睜得大大的,似乎要將那張笑臉鐫刻至心。但是,她一閃而逝,什麼都沒留下。

  天亮的時候,他迷迷糊糊地睜開眼,整個夜晚睡了不到兩個小時。而這兩個小時中他一直在潛意識中尋找關於儀汐的東西。但他彷彿掉入了一個黑暗的深淵,他困在裡面,前進不能,後退不得,什麼線索都找不到。那張笑臉恬淡安靜,她不說話,就那樣靜靜地看著他,一副與世無爭的樣子。

  他又歎一口氣,硬生生地將這種欲深入下去的情緒壓下。鏡子中大大的黑眼圈極其明顯,想遮都遮不住。

  他坐定在餐桌前。剛從廚房出來的黃媽大叫一聲:「阿文!」

  他嚇一跳,「黃媽,怎麼了?」

  黃媽雖然已有一把年紀但動作還是非常靈活。她三步並作兩步走到他面前,雙手叉腰,開始了苦口婆心的訓斥:「我說阿文啊,你在公司拚命我看不到管不著,但總要睡覺吧。你看你這兩個大黑眼圈,你看看,多憔悴。」

  黃媽是他媽媽的貼身女傭,從小和她一起長大,跟她嫁到余家。媽媽離婚後又與她一起搬出余家,照顧他長大,與他們不離不棄。因此,他對黃媽一如媽媽那樣,耐心地聽她的嘮叨,聽訓斥時的眼神溫和而放鬆。媽媽和黃媽是他一生中最重要的兩個女人,她們可以對他做任何事情,說任何話。他不能保證全部都聽,但是在聽的過程中他絕對會微笑,絕對會順從。

  這是一種親情,一種內心中真正在乎的表現。一個眼神,萬千情意蘊含其中。

  黃媽講完了,板著一張臉為他準備上班的行裝。他吃著如平常一樣的三明治,味同嚼蠟。他皺一下眉,心中忍不住想問為什麼。

  一切都亂了。睡眠,早餐,工作。

  蘇亦文乘電梯進入十八樓的辦公室,請秘書江小姐幫他備一份咖啡,隨口問:「何助理還沒來嗎?」

  江英有點忐忑不安。蘇亦文冷若冰霜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再加上那兩個特大號的黑眼圈,氣氛繃到極點。她揣摩著該怎樣回答才不至於讓他臉上再多加一些黑線條。

  「蘇總,何助理打電話說路上……」

  他截住話尾:「塞車是不是?打電話給他讓他跑步來。」

  江英愣住,半天說不出話。

  他挑一下眉,沒有任何語言。

  江英哦了一聲。事實上,何平助理是個遲到大王,頭腦裡裝著數不清的借口和理由。因為同在總經理身邊工作,他面授機宜,指點她在他不在的時候拖住蘇亦文。哪知道她還沒講完第一個理由,蘇亦文就命令她打電話。她小聲說:「蘇總,我出去打。」

  「不用,你就在這裡打。」

  她深吸一口氣,拿起聽筒,按著何平的號碼。每按一下心就顫動一下。

  小甜甜布蘭妮的歌聲響起。江英回頭看到何平一貫的笑臉,叫了一聲:「何助理,我在撥電話給你……」

  何平回她一個明白的手勢,「謝謝你,江小姐。麻煩你幫我沖一杯味道醇正的藍山咖啡,一塊方糖。江小姐要幫我親手衝啊。」

  江英小心翼翼領命而去。哎,何助理雖然有點吊兒郎當,但比起那個正襟危坐一副關公相的蘇亦文來說好相處多了。人與人之間相處的模式分為很多種,蘇亦文一直高高在上,而何平卻會將自己放在與他們同等的位置上。坦白說來,他們只是自己工作的上司而已,就實際而言根本不會影響自己的私人生活。但是,在下班等公車短暫的幾分鐘時間,活在腦子裡的是一臉笑容的何平。那個蘇亦文,他,不會孤單嗎?

  何平嬉笑著湊到蘇亦文面前,兩隻眼睛睜得比銅鈴都大,「哇塞!國家一級保護動物怎麼到了遠山科技?我得趕緊打電話痛斥國家動物園將它領走!」邊說邊掏出手機,惟妙惟肖!

  蘇亦文哭笑不得,剛剛被他挑起的怒氣早已消失。他喝盡杯中黑咖啡,口氣平靜地說:「何平,我睡不著。」

  「怎麼可能?」何平不置信地提高音調,「誰不知道老大你一沾枕頭就睡著!一天只有五六個小時可以拿來用作睡覺,你還鬧失眠!」

  相較於何平的大驚小怪蘇亦文仍是一派平靜,「是真的,已經三個星期了。」

  何平靜下來,「為什麼?我幫你約何靜。」何靜是何平的妹妹,一個小有名氣的醫生,開著一家私人診所。

  「昨天晚上我似乎看到了儀汐。」

  「在哪兒?她來找你啊?」

  蘇亦文一臉挫敗,「她從未找過我,只是我模模糊糊之中看到她的笑臉。自從上次特刊採訪我提起她一次後我就開始失眠。」

  近十年遠山科技有如一支績優股,聲名節節上升。但蘇亦文作為遠山科技的創辦人與總經理行事低調,對外不作任何宣傳和炒作,對內管理以嚴格著稱。外界流傳遠山的掌事者蘇亦文是個冷麵包公,在他手底下做事如履薄冰,隨時都有被炒魷魚的可能。新聞界一直想做他的個人專訪,目的是將他的神秘面紗揭開。蘇亦文不肯答應。何平是中間的調解者。他說:「老大,請您以公司為重。您知不知道,只要您在特刊上稍微露一下面勝過手下人拚死拚活干三年!您行行好,現在我們正要開闢新的市場,需要大規模的宣傳。您看,您相貌英俊,才華橫溢,風度翩翩,風流倜儻,玉樹臨風。只要您稍稍說那麼一兩句話,外界的謠傳豈不不攻自破?什麼冷麵包公?有沒有搞錯,就憑老大您這張臉,再笑那麼一笑,天王巨星也不過如此嘛。答應了吧,這對公司的形象重要無比。時間不超過二十分鐘,地點您定,細節我負責,而且我保證在今後的一個月我絕對不遲到一分鐘!」

  事實上他能夠答應做採訪完全是因為開拓市場的需要。事前何平將記者要問的問題拿給他看。他大致瀏覽一下,沒有很過分的問題,不涉及他的私人生活。就這樣答應下來。那一天和他度過的任何一天並沒有什麼不同。他把手邊的文件收一收,隨意地接待記者的採訪。他們按照事先所準備的一個問題一個問題地進行,非常順利。直到要結束的時候那個記者很突然地問:「蘇先生,我看到您手上戴著結婚戒指,但外界從不知道您已婚,從未聽過關於您太太的絲毫議論。想必您愛太太極深吧,否則怎會如此保護她!」

  那個時刻他整個人都僵住。他盯著左手無名指上的鑽戒,光芒四射的鑽石映著他瞬時蒼白的臉。他太太?那個叫做林儀汐的女子與他離婚了。他們有多長時間不見面了?哦,自從三年前他們離婚,他從未見過她一次。林儀汐這個名字以一種強烈的衝擊力席捲他全身以至所有的末梢神經,他拚命想一些關於她的事情,但在鑽石的光芒搖曳間他只記著她叫林儀汐。

  記者輕聲催促。他的聲調不自覺地變硬:「我可以不回答吧。」

  記者是見慣場面的人,剛剛的提問也不過是好奇而已。雖有強烈的慾望想知道,但久經場面的經驗以及在看到蘇亦文臉色的變化已知道不可再問。採訪便這樣結束。第二日的報道對此事隻字不提,只是大篇幅介紹了他以及遠山科技,並在旁邊附上一張他的照片。自此,遠山科總經理的形象一路飆升,生意順暢,他亦成為眾家富貴小姐追逐的對象。何平捧著報紙樂了十幾天。

  他們認真而嚴肅地談起了林儀汐。蘇亦文講完事情經過,問:「何平,你說,我是不是很過分?」

  「坦白說是的。明明不愛她,為什麼要與她結婚?」何平一改往日的嘻嘻哈哈,面色沈靜,聲音冷峻。

  蘇亦文直直地盯著他的臉,「我別無選擇。媽媽是我唯一寶貴的親人,她要什麼我一定要給她什麼。」

  「即使她要林儀汐的全日陪伴?」

  「是的。我別無選擇。」

  「可是,這對她太不公平。這場婚姻她犧牲最大。」

  蘇亦文繼續道:「我一直不明白她為什麼要離婚。雖然媽媽去世,我仍會當她是我的妻子,並保證絕不會令她受委屈。可她態度堅決,執意要離婚,未要我一分一毫。」

  何平輕輕歎息,「你是不是心生愧疚?」

  蘇亦文不迴避,「是有一點。這場婚姻的內幕她毫不知情。我想我應該找她一下,看看她生活得怎樣,有沒有我要幫忙的地方。可能,還要說聲對不起。」

  何平笑了,「你去吧,公司有我呢。」

  蘇亦文難得一笑,「不早退?」

  何平捶他一拳,「行了,別說我了。全公司有誰敢無緣無故邁進你的辦公室啊。要是沒有我在中間任勞任怨像信差傳遞信息、公文,公司早垮了一百八十次了。你去吧,好好和她說啊。她人蠻好的。」

  他說的是事實。蘇亦文為人冷淡,情緒內斂,一張不錯的面皮日日是相同的表情。倘若做錯什麼事情,他是絕對不會批評的,他只會用他一貫的表情看你一眼。那一眼的殺傷力如此巨大,以至於公司員工有什麼事情都向何平報告,由何平傳達給他。何平這個助理美名其曰是高級信使,助就助在只與他溝通,溝通結果由他傳到下層。之所以何平受得了他,也不過是因為何平與他從小便是同班同學,他所經歷的任何何平全數悉知,包括蘇亦文不為人知的短暫婚姻。共同成長便是有這種好處,你永遠在他心裡,佔據他心的一角。他對你不戴面具,他對你全部敞開。

  而婚姻,可能要歷經千辛萬苦才可能達到這種效果。可是,大部分的夫妻只走到了中途便分開了。就像蘇亦文和林儀汐。短暫的三年婚姻。

  蘇亦文開著車直接駛向仁和醫院。當初媽媽就是在那兒住院的。媽媽生性挑剔,脾氣不算溫順,隨著年齡的增大便有些許的固執。但是,她對林儀汐是極其滿意的。儀汐是仁和醫院一名普通看護,初看上去與別人沒有任何差別,溫溫靜靜地站在那裡,彷彿一株白玉蘭。

  遠遠的,他看到仁和醫院的牌子,心莫名其妙有點興奮。他泊好車子,邁著輕快的步子向醫院護士長辦公室走去。護士長是他認識的閔女士,人和藹可親,非常適合做護士的一個人。他說明來意,一臉平順地等著閔女士回復。

  閔女士聽完他的話眉糾結在一起,口氣中充滿了納悶:「蘇先生,林儀汐離職六年了。她沒有告訴你嗎?」

  這當頭一棒震得蘇亦文全身疼痛。他口氣急促,有點結巴地問:「怎麼可能?」

  閔女士不解地看著他,「自你們宣佈結婚她就離職了。」

  「這個我知道。後來她沒有再回來工作嗎?」

  「沒有。自你們結婚我再也沒有見過她。怎麼,出了什麼事嗎?」

  事到如今蘇亦文只得講事實:「我們三年前離婚了。今日我有點事情要找她。您知道她去哪兒了嗎?」

  閔女士搖搖頭,「你先坐。我去問問與她相熟的護士,看她們知不知道她去了哪裡。」說完閔女士打了幾個電話。不一會兒幾個和林儀汐年齡相仿的護士走進來。

  閔女士先開口:「聽她們說你們幾個和林儀汐比較熟,你們知道她現在在哪兒嗎?」

  圓圓臉的護士整個臉都佈滿了驚訝,「護士長,您聽誰說我和林儀汐熟啊。我是與她住一間宿舍過,也常與她一起值夜班。但是,我連她幾月幾日生日都不知道啊!她什麼也不對我講,問起來只是笑。這樣誰好意思再問下去!」

  蘇亦文的心一直向下沈,他也不知道她的生日。

  「對呀,」另一個護士插嘴,「大家一起住嘛,偶爾一起去外面吃飯,我們邀她一兩次,她是不參加的。久了,我們也就不怎麼在一起了。連她與蘇女士兒子結婚這件事還是蘇女士說的。」蘇亦文隨母姓。

  呵,林儀汐,你究竟是個怎樣的女子?平日笑容溫婉,語言輕柔,我以為這樣的你應該是朋友無數。每一個人都有一個關係網,所以,我以為你即使離開醫院,我也一樣可以找到你。但是,你身邊的人無一知道你的下落。

第1章(2)

  閔女士攤開雙手,「不好意思,蘇先生,你要不要找一找其他醫院?林儀汐是個很負責盡職的護士,我猜她只是換了工作地點而已。」

  蘇亦文抱著最後一絲希望問:「您知道她有什麼親人嗎?」

  閔女士輕輕地笑了,「連您都不知道,我們從何得知?」

  蘇亦文的臉就那麼紅了一下。卻猛然憶起在他們結婚典禮上新娘沒有一個親屬出席。他說了聲謝謝,無奈地離開了辦公室。走了幾步又停下,似乎有些不甘心,又似乎在躊躇。

  醫院的走廊裡來來往往的都是人,醫生,護士,患者,家屬。他停在路中央,一些人不斷地與他擦肩。他有些恍惚,卻是睜大眼睛在看。不同的面龐閃現,沒有一張是林儀汐,沒有一張有林儀汐的淡淡笑容。

  他猶豫一下,轉而去了院長的辦公室。慈眉善目的院長好心地放下手頭工作,請人事主任幫忙調出了醫院的人員名單。屏幕上不同的姓名一一滑過,他睜大眼睛,全神貫注地緊盯屏幕。但是,一無所獲。週身被一種不知名的情緒籠罩,挫敗了初始那一點點的興奮。原本以為她會一直停在原地的,原本以為只要他想見就一定可以見到她。因為這份篤定,在得知林儀汐離開的那個晚上他才可以毫無感覺地沈沈睡去。不為她擔心,不曾想過要去找她,心底有個認知認定她一定會在仁和。

  她怎麼可以離開仁和呢?她怎麼可以離開他所掌控的範圍呢?他不服輸,他心有不甘。他發誓定要找她出來。至於找她出來做什麼他自己的心也不是很清楚,只是沒經歷過如此挫敗的他不肯就此罷休。在回去的路上,他打電話給何平,命令他查遍本地各個醫院,上至赫赫有名的名家醫院,下至不知名的小診所,採取地毯式搜查,一定要找她出來。

  他知道他的情緒正一步步走向失控,一切全是因為那個曾是他妻子的叫做林儀汐的平凡女子。有什麼理由可以在與一個人相處三年仍對她的一切毫無所知呢?三年之中他從未想起過她,日復一日過著屬於他個人的生活。七點起床,八點半進公司,主持會議、看文件,忙著擴大公司市場,爭取一筆又一筆簽單,不斷迎接新的挑戰。這樣的日子他習慣而熟悉。沒有人可以進駐他的心。自從媽媽去世,他身邊沒有了親人,除了那個不知道在何方只在小時候一起相處兩年的小妹。內心深處也有想找小妹的時候,但是這種想法僅僅停留在願望的層面上而已。對於現在的生活他沒有滿意,也沒有不滿意。他循規蹈矩,按部就班,固定的步伐,固定的生活節奏,固定的表情。一日一日就這樣過去了。

  何平不止一次說他像個機器人,所有的生活步驟就像程序一樣已經輸入大腦,原本可以精彩的生活成了按指令行事般刻板無味。

  「老大,你看我的日子多麼豐富,多麼快樂!美女,佳餚,名車,這麼多美好的事物,這麼美好的世界啊!」

  蘇亦文扯扯嘴角,毫不留情地批評他:「你那是雜亂無章!」

  「老大,別那樣認真好不好?人活一世自圖快樂,逍遙自在,無拘無束!」

  何平一向喜歡快樂的生活方式,沒有定型,經常不按常理出牌。沒有人能明白他們這兩個個性完全不同的人可以成為相知的好朋友,日日相處雖打趣不斷但從未真正的爭吵和矛盾。可是,蘇亦文自己明白,何平是縱容他的。他們兩個之所以成為好朋友何平功不可沒。他相信這一生他會回饋自己所有的真心給何平,這是情至深處的自然流露。

  半個月過去了。

  何平拿著調查結果進入辦公室,看到蘇亦文的頹廢不由自主地歎氣。

  蘇亦文從文件上擡起頭,從何平陰暗的表情大概可得知結果的不如意。他閉上眼睛,不願主動開口詢問。

  「老大,你要有心理準備。我們連角落的小診所都找過了,根本沒有林儀汐這個人。」

  雖然已有準備,但真正聽到結果他的心還是下沈了一點。他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怎麼了,心情差到想把整間辦公室掀起。

  何平欺身向前,「你為什麼非要見她呢?」

  他的身體後仰,閉著眼睛,聲音彷彿從天堂飄出來:「沒有為什麼。起先是因為失眠,現在是必須要見她。何平,多少天過去了,我對她的全部記憶只是一張笑臉。為什麼會這樣?我們結婚三年啊。」

  何平看著他的臉,想從的眼裡碰觸他的情緒。可是他的眼睛閉得緊緊的,什麼都看不到。他有點眼暈,別開臉,問:「你發現自己是愛她的?」

  「我不知道。何平,我只知道我一定要找到她。」

  「那好。我讓他們擴大搜索範圍。關鍵是她的資料太少了。」何平走了幾步,手搭在門柄上,想起什麼似的回身,聲音略帶遲疑:「你,有沒有想過找不到她怎麼辦?」

  蘇亦文覺得他的心有一角開始掉,「沒有。」

  「或者她不在國內,或者她不做護士,或者她隱姓埋名,又或者她已不在世上。這些你想過沒有?你有沒有想過自己該如何面對她?倘若出現上述任何一種情況,你能不能冷靜自處?」何平狠心將所有最壞的結果陳列,他不知道他們的行動收尾時蘇亦文會怎樣。

  他點燃一根煙,煙霧繚繞中何平看不清他此時的表情。只聽到他冷然至極的話:「繼續下去。請私家偵探,網撒大一點,我定要找到她。」

  何平不敢再勸,只得回他:「好吧。我不知道要用多長時間,你我耐心等待。」

  何平出去,留了一室清寂。他無語,心彷彿片片散盡。有一點點痛,卻不像媽媽離去時的痛。他卻知,媽媽的離開是必然的,那是一種絕望的痛,撕心裂肺卻知無力挽回。媽媽曾告訴他如果有一天她在睡夢中死去,她不覺得痛苦,也不讓他傷心。因為她這一生沒有什麼遺憾。他知道媽媽是讓他開心地活下去。他漸漸忘卻那種痛苦,堅信有一天他可上天堂與媽媽團聚。但是,尋找林儀汐的過程是一個身心飽受煎熬的歷程,這種痛無窮無盡,不斷安慰自己希望就在前面,可通往希望的路都是絕望。而且,這個希望只是自己內心能有的一個幻想。他想在這個痛苦的過程中拼湊關於她的影像,奈何以失敗終場。

  手機響,是何平。

  「老大,你有沒有她的照片?偵探社說要一張照片。」

  他遲疑一下,「我回家找一找,你給我一點時間。」

  關閉手機,他飛車回家。停好車子,急匆匆地衝上樓,差點與打掃房間的黃媽相撞。

  黃媽驚叫:「阿文,出什麼事啦?你怎麼這個時候回家呀?」

  他匆匆地應了一聲,一頭扎進臥室。梳妝台上錯落有致地放著幾瓶化妝品,他一直未動過。他拉開抽屜,翻翻找找,幾乎每一個可以放東西的櫃子都翻遍了。但是,除了他自己的文件別無其他。他環顧房間,這一巡視讓他的心震撼中有著不可言語的痛楚。突然間發覺它猶如城堡,他一個人的城堡。記憶中窗簾如是,床單、掛飾如是,這些從他入住這個房間後就不曾改變。他與她結婚唯一增添的就是這張梳妝台。

  他垂頭喪氣地跌坐在床上,此時呼吸彷彿都多餘。黃媽推門進來,看著滿屋子亂作一團,有點擔心地問:「阿文,你在找什麼?」

  「儀汐的照片。」他的頭仍舊低垂。

  黃媽被他的失落嚇住。想幫他,但儀汐這個名字又太過陌生。她用力想一想,頭腦中靈光乍現,「你是說少夫人嗎?阿文,你去看一看書房。她在的時候經常去書房。有時候老夫人睡了,她一個人會在裡面待上兩三個小時。」

  蘇亦文如離弦的箭衝出臥室,直奔他成年後鮮少進入的書房。

  書房仍是他記憶中的模樣。他看著一排排書整齊而規整地排列在舊有的位置,沒有任何變動,沒有林儀汐曾經閱讀的痕跡。寫字檯上有一疊再生紙,他翻起,其間一張有娟娟小字。應該是她的字吧,清秀而淡然。

  「媽媽,我很悶。生活不應該是這個樣子的吧?」

  這個悶字倏忽蔓延至他胸口,呼吸漸漸急促起來。媽媽,是指他的媽媽還是她的媽媽呢?她在哪裡呢?她的親人又在哪裡呢?

  桌上有本書,是莎士比亞的《王子復仇記》。他翻一下,一張紙從中滑落,輕忽忽地掉到地上。他彎腰拾起,仍是相同的筆跡。

  這一張紙重複寫著一句話:「離開還是留下,這是一個問題。」初時文字規整,一行一行,似乎只是寫者的自言自語;向下字跡漸漸淩亂,筆觸較大,似乎不再是猶豫地思考,問題已經提上日程,直指內心深處,一顆心在天平的兩端搖擺。

  離開,還是留下,生命會有什麼不一樣嗎?對於他或她。

  可是,她最終還是選擇了離開。

  她的決定突然而決絕,他以為她沒有絲毫猶豫和遲疑。哪知這個問題竟如此困擾她,以至於她一遍一遍地拷問自己。她到底為什麼而猶豫呢?

  他很想很想知道。

  他撲向書架,一本一本翻看自己的書。卻一無所獲,再也沒有任何只言片語。黃媽進來的時候看到的就是這副景象:書房的地板上堆滿亂七八糟的書,蘇亦文癱在書堆前,形容慘淡。

  他無力地撥通何平的手機,「何平,家裡沒有她的照片。」

  「你們結婚的婚紗照呢?」

  他一愣,「我們結婚時並沒有拍婚紗照。」

  那邊的何平久久不能出聲。過了一會兒,才聽到他低沈而略帶責備的聲音:「老大,我真不明白她當初為什麼與你結婚?你問問自己的心,你給過她什麼?」

  是啊,我給過她什麼呢?他就這樣靜靜地坐在書房的地板上,努力回想著。從求婚到結婚只有兩個星期的時間。他們沒有談戀愛,這代表著那些戀人們的固定經典節目他與她無一經歷體驗;結婚三年,他只有在過年的時候才有超過一個星期的假期,媽媽身體不好,這意味著他們從未有一個離開本地的單獨相處的體驗。沒有浪漫而甜蜜的戀愛風景,沒有婚紗照和蜜月旅行的結婚儀式,沒有溫馨而親密的婚後生活,他們什麼回憶都沒有。

  那個叫做林儀汐的女子,那個有著恬淡笑容的女子,她為何與他結婚呢?為著錦衣玉食的生活嗎?可是她離開的時候未要他一分一毫,即使是她穿過的衣服。

  這一切彷彿一個謎團,他不經意地陷了進去,卻再也走不出來。

  人真是奇怪的動物。縱使他不愛她,仍在這個平凡的夏日午後放掉他賴以度日的工作開始找尋記憶,用盡全身力氣一點點拼湊屬於他們的故事。

  ……

  故事慢慢拉開帷幕,背景是淡然的色彩。時間是六年前,那個溫和的春日,陽光很好,沒有風,五顏六色的花開在伸展的枝頭。

  在仁和醫院,林儀汐慢慢地向他們走來。腳步輕盈,裙擺無波。



分享分享 收藏收藏1
FB分享
http://mybid.ruten.com.tw/user/zerosmall

http://zerosmall.pixnet.net/blog
回覆 使用道具
zerosmall
王子 | 2012-6-9 22:13:51

第2章(1)

  我多想拼湊出一個完整的你。

  蘇玉數不清自己這是第幾次進仁和醫院了,她幾乎可以與主治醫師許婷聊一聊她兒子的第一顆牙是何時長出的。她本身並不怕死,經過那些大起大落的感情生死存亡早已不具任何威脅。但是,她唯一的兒子蘇亦文在意。她有些後悔與丈夫以那樣激烈的方式離婚,全然沒有後退之路。這樣的毅然決然讓蘇亦文從小對父親感情淡漠,長大後又形成極其冷淡的個性。他的寂寞與形單影隻她看在眼裡,痛在心裡,奈何卻無力改變。

  這次進醫院令蘇亦文的臉色又添幾分擔憂,原本就沒什麼表情的臉更加陰沈。她斜躺在病床上,對忙前忙後的蘇亦文說:「阿文,你回公司吧。醫生和護士會照顧我的。都是老毛病了。」

  「媽,」蘇亦文坐在病床一側,給蘇玉一個安然的笑容,「公司有何平呢。我再陪您一會兒。」

  蘇玉連連擺手,不斷地催促他。

  許婷走進來,問了問蘇玉現在的情況和感受,建議他們請一個全日看護,一方面可以隨時掌握病人的實際情況,另一方面有一個專人陪伴可以讓病人放鬆心情。蘇亦文也贊同,黃媽年紀大了,不方便跑來跑去;他自己還要忙公司的事情。最重要的是有些事情媽媽並不喜歡與他談論。請看護的事情就全權交給了許婷。最後決定請兩個,一個在白天,一個在夜晚。第二天傍晚,蘇亦文和何平一同來探望蘇玉。蘇玉的病情已稍稍穩定,正在窗前翹首企盼。

  何平是典型的自大狂。他以誇張的語調喚蘇玉:「阿姨,您是在盼著我來嗎?哈哈,我來啦。只要阿姨您說一句話,我明天不工作冒著被老大罵的危險也要來陪您啊。」

  蘇玉被他逗笑了。有時候她真希望兒子有一點點何平的輕鬆和快樂。她踱回病床,慢言慢語地說:「何平,阿姨真是喜歡你。不過,我可不是在盼你。」

  「阿姨,您偏心,只疼兒子不疼我!」

  蘇亦文因他的捶胸頓足展顏。他拉起蘇玉的手,「媽,你是不是想我多陪您啊?」

  蘇玉很快地搖頭,「沒有啊。你們工作那麼忙,我可不敢天天纏著你們。我在等林小姐啦,她是我夜間的看護,人非常好,你們一定會喜歡她。」

  何平撇撇嘴,不以為然道:「阿姨,我喜歡還有那麼一點點的可能性。要讓老大喜歡是不可能的。您看街上美女如雲,他老人家從不側面,您該勸勸他找個女朋友。」

  蘇亦文反問:「你怎麼不找?」

  「我?我要有了固定的女朋友,那眾家女子豈不全跳黃河了!想我何平風流倜儻,玉樹臨風,豈能為一棵樹放棄整片森林。」

  蘇玉淺笑,「何平,終有一日你會為你這句話付出代價。」

  「不怕。那一天可能是公元三十世紀的某一天!」何平絲毫不在意地說。

  林儀汐就是在這個時候走進了病房。她走過兩人停在蘇玉面前,一個笑凝在唇邊,「蘇女士,今天還好嗎?」

  蘇玉的笑滿含開心,「不錯,沒有昨天那麼難受了。你可真準時。」

  林儀汐掃視蘇亦文和何平,說:「您有客人啊。探望時間不要超過一個小時,您現在還需要靜養。我一會兒再過來。」

  蘇玉叫住欲離開的林儀汐,「我給你們介紹。」

  林儀汐的笑仍是溫和,脫口而出的話卻是不折不扣的拒絕:「不用了。我半個小時後再過來。」

  何平盯著她的背影拍拍蘇亦文的肩,「老大,和你有得拼啊。阿姨,也沒什麼特別啊,也不是很漂亮。」

  蘇玉說:「她的不同要以時間為尺度,接觸多了你們就會發現她的與眾不同。阿文,你滿意嗎?」

  蘇亦文沒有回答媽媽的問話。坦白說林儀汐的匆匆來去沒給他留下什麼印象。普通的一張臉,毫不出奇的五官,唯有唇邊的那個笑讓她顯得較溫潤。整個人就像一張白紙,從頭到尾都沒有耀眼之處。

  日子一天天過去,蘇玉的病隨著時間流走慢慢痊癒。住院期間媽媽辭退了日間看護,一切由林儀汐掌管。每次去醫院,蘇玉都會與他聊一些關於林儀汐的事。無外乎她今天帶自己去哪兒玩了,她們吃了些什麼東西,講了一些什麼話。他是個內斂卻聰明的人,從媽媽的講述中分明可以感知這個被媽媽極力誇讚的隨和女子與其他的護士似有不同之處,但哪裡不一樣又說不清楚。但基本上蘇亦文是左耳聽右耳出,林儀汐的所作所為就像微風吹動大海一樣不起任何波瀾。在他的生活中她實在是沒什麼作用,如果不是因為媽媽的喜愛,他與她就是遊在深海裡的兩條魚,彼此之間沒有交集。而他是個不將其他人放在心裡的人,所關注的僅僅是事情本身,習慣用最直接的方式解決事情,從不關注細枝末節。換句話說,他只想讓媽媽快樂,至於是誰讓她快樂、是怎樣的過程讓媽媽開心他並不在意。這就是媽媽住了兩個月醫院他和林儀汐仍是陌生人的原因。

  很奇怪,是嗎?世上竟有這樣心性淡漠的人。究竟要怎樣才可以讓他燦然一笑呢?

  北部的秋末晝夜溫差有點大,白天是煦暖陽光普照大地,夜晚卻會變成寒風刺骨。一日傍晚,涼風漸起,蘇亦文提早下班探望媽媽。到了病房卻發現媽媽不在,問了其他護士才知道林儀汐帶她去看日落。

  那日的夕陽非常美麗。林儀汐站在輪椅後面安靜地注視太陽由淡紅變成絢麗。晚風吹起她散開的長髮,飄逸絕美。這畫面唯美,蘇玉不由心生感慨。生命由最初的青澀走向中年的成熟,又以不可阻擋的速度直直衝向似落日般的老年。她這一生歷經大喜大悲,在點滴間皆揉入全部情感。十九歲與余家明相識,一見傾心,再見傾情;二十二歲嫁入余家,新婚幸福;二十五歲生下阿文,喜得貴子;三十二歲生下阿舞,人生得意至極;三十五歲發現余家明另有別院,沒有任何遲疑地離婚,一度傷心到不想再活著。十七年獨自生活,與阿文相依為命,不肯見余家明,甚至於留給他的阿舞亦沒有聯繫。她絕情至底,終生不肯回轉。前三十年走過繁華,人生如順風船,樣樣皆順;後幾十年雖有優秀兒子陪伴在身,內心深處始終掙不脫回憶的糾纏。有那麼一個瞬間,她看著夕陽,發現自己一直在一個人的世界,守著自己的悲悲喜喜過了一輩子。回首時卻發現一切只有自己,這是一場獨角戲。

  她說:「林小姐,我的生命到了盡頭呵。」

  林儀汐的回答一點都不圓滑:「倘若有意義,倘若無遺憾,死又如何呢?」

  蘇玉回頭,看一眼視線並未停留在她身上的林儀汐。光影重疊中她似乎看到了這個年輕女子心中的吶喊,不甘心如此的呼叫,但這種感覺稍縱即逝。站在她身後的林儀汐對著她凝重的臉不言不語。

  風大了一點。林儀汐將帶來的毯子蓋在蘇玉身上。動作輕緩,細緻。

  「為什麼選擇做護士呢?」蘇玉問。

  「哪有為什麼。自然而然的事情不說也罷。」林儀汐輕巧地帶過話題,「天氣有點涼。」

  話音剛落就看見蘇亦文大踏步走來。風掀起他鐵灰色的風衣,俊美的臉,高挑的身材,配上合適的穿著,無可挑剔。林儀汐對著他一步步走來的畫面微微而笑。他停在蘇玉面前,臉色陰沈。他看了一眼林儀汐,很快地將大衣脫下給媽媽披上。蘇玉雙手攏緊大衣,甚是滿足,「有兒子真好。」

  這句話既是說給蘇亦文聽,也是說給林儀汐聽。遺憾的是兩人均無反應。她只好自己笑了起來。

  蘇亦文壓下心中的火氣推媽媽回病房,林儀汐隨後跟上。一進病房他趕忙讓媽媽上床,攤開棉被蓋住她的雙腿。他摀住媽媽的手,冰涼的感覺令他的怒氣又添了幾分他將自己雙手的暖意傳遞到媽媽手心,直到她的手有了溫度才放心的收回手。

  林儀汐帶著微笑注視他們,目光柔和有如夕陽的餘暉。

  蘇玉問:「我兒子好吧?」

  「是啊,您有一個這麼好的兒子,真是羨慕您。」林儀汐邊說邊做著離開的準備。拉上窗簾,關閉大燈,調好室內溫度,整個過程中她的嘴角始終帶著笑意。蘇亦文幫媽媽蓋好被,低頭輕吻媽媽的額頭,隨後與林儀汐一起離開病房。

  夜半時分走廊裡靜悄悄的,只有值夜班的護士做著例行查房。兩個人並肩而走,但沈默一路蔓延。

  走出醫院的住院部,迎面而來的夜風令林儀汐的肩輕微抖了一下。住院部的右側就是護士宿舍。她停在拐角處,說了聲再見就迎著深夜的風回宿舍。蘇亦文看著她略顯單薄的背影,不僅沒有憐惜,剛剛對她的不滿因為她的不在意反而加強。他不再遲疑,緊走兩步出聲喚住她:「林小姐,有件事我想與你溝通。」

  走出幾步的林儀汐有些納悶他主動攀談,見面許多次都是一副冷冰冰的模樣,不知道他這次是要說什麼。她回身,笑意加深,細緻的臉在夜色中愈顯生動,甚至有那麼一絲女性獨有的嫵媚。

  「林小姐,我覺得你今天很過分。我請你來照顧媽媽是讓你全方位負責她的一切。今天天氣這麼差,你竟然帶她吹冷風看夕陽。倘若媽媽因此病情加重,這個責任你負得起嗎?」他一開口就直截了當地說明情況,一點都不迂迴。

  林儀汐不發一言地聽他講完,沒有生氣,也沒有愧疚,口氣仍是平和:「蘇先生,我想你弄錯了。看夕陽是你媽媽的意思,而且,她是心臟病。即使吹冷風也不會有生命危險。」

  「我要的是她絕對的安全,不能有一點意外引起她的病。」

  「你這樣的防護豈不是讓她不能做任何事情?生命是用來享受的,你的禁止只會延長她通俗意義上的生命,而非精神。」「沒想到醫院裡也有哲學家。」他的口氣滿含嘲諷。

  她毫不示弱,將頭偏向一方,「蘇先生,你不能太自私。她活著不僅僅是你的精神支柱,她要有自己對生活的安排。你因自己不能失去她而讓她活在一個狹小的空間內,無論如何從哪種角度說都是一種殘忍。」

  蘇亦文氣結,半天想不出回駁之詞。她亦不再同他爭,邁著平常的步伐向宿舍樓走去。他在體味她的話,雖直接卻滿含深意。她也許是正確的,只是她面對的是蘇亦文這個一切以己為衡量原則的人,所以使得原本可能有的一點交集到此為止,不能延伸。

  第一次的談話是那樣不愉快,以至於蘇亦文在心底將她列為最不溫順、最不守規矩的女人。隔天他向媽媽提出換一個看護,媽媽一口回絕。他有些無奈,但還是怕媽媽被她帶壞,所以在原有的基礎上抽出多一點的時間陪伴媽媽。這樣一來他們碰面的機會自然增多,但雙方互不理睬。林儀汐見面只是對他一笑,並不開口,蘇亦文則徹底的多,一直面無表情。

  沒有交集。

  過了一段時間,蘇玉的身體狀況可控制的程度時許婷便建議她回家修養。出院時林儀汐送他們到醫院的大門口。何平逕自跑去開車,蘇亦文挽著媽媽的手臂與她道別。蘇玉有一些不捨,「林小姐,以後還可以再麻煩你嗎?」

  「當然,」林儀汐笑著說,「阿姨,要是身體不適,隨時找我。」

  沒等蘇玉回答,蘇亦文就說:「太麻煩林小姐了。」口氣客氣而疏離,一下子就將距離拉開。那次的不愉快彷彿輕點在心口的硃砂,慢慢滲透,終於凝成一個結。這結,潛藏在心底深處,誰都不去理會,誰都不甚在意,卻一直令心口隱隱作痛。

  她笑,「不用客氣。」

  「那就這樣吧,林小姐。再見。」蘇亦文接著她的話尾將告別的話逕自拋出,這就是一個終點了。

  她也說了再見。

  何平將車子停在他們身邊。林儀汐注視他們上車,順手幫他們把車門帶上。何平探出頭與她說再見。口氣正常得彷彿脫胎換骨。他不是不想調侃,而是林儀汐對他沒有回應。無論他說什麼誇張的話,做什麼誇張的動作,她始終是那張平靜的臉。她不會反對或者是厭煩你,她只是平靜地聽著,視線飄得很遠很遠。這樣的對話彷彿他一個人的表演,久了他自然感到無趣兼挫敗,也漸漸用認真的神態對她。

第2章(2)

  入冬的時候氣溫急轉直下,天氣變得非常冷。一日半夜兩點蘇玉突然發病,呼吸困難,一句話都說不出。黃媽慌慌張張地敲著蘇亦文的房門。猶在睡夢中的他立即清醒,一面撥許婷的電話一面向蘇玉的房間沖。只見蘇玉面色發紫,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一隻手擱在胸口不斷地撫摸,另一隻手則痛苦地摀住臉。他扶助媽媽,口氣不再平穩:「媽媽,你怎樣?我已經約了許醫生,你堅持一下。」

  許婷很快趕來,檢查完畢替蘇玉打了一針,確定無大礙後才離開。打過針的蘇玉呼吸漸趨穩定,人慢慢平靜下來。但是,她一直睡不安穩,翻來覆去終究不能沈沈入睡。蘇亦文和黃媽緊張地服侍左右,卻也緩解不了她的不舒服。過了一會兒,蘇玉突然開口:「阿文,我心裡有點不舒服。」

  蘇亦文抄起手機,「媽,我打電話叫許醫生再來。」

  蘇玉阻止他,「不是病,是心裡有點不舒服。阿文,你打個電話給林小姐,我想見見她。」蘇玉邊說邊拉開梳妝台的抽屜,從記事本本上翻出一張小卡片,上面記著一串電話號碼。

  他接過,心裡卻有些為難。並不是因為那一次的不愉快,而是覺得她已不是媽媽的看護,他沒有權力,她亦沒有責任。

  時間是淩晨三點半。媽媽的堅持讓他不再猶豫,拿起手機開始撥號。從號碼可知這是她宿舍的電話。在等待接通的短暫時刻,他有一點點忐忑不安,心上上下下徘徊不定。這是生平第一次在面對一個人時有所緊張,即使他閱人無數,即使他擁有遠遠大於她的財富和權力。

  「喂,哪位?」迷迷糊糊的聲音傳來。顯然還在睡夢中。

  他停一下,「是林小姐吧。我是蘇亦文。很抱歉這麼晚打擾你。我媽媽有些不舒服,想現在見見你。你現在可以嗎?」

  「現在?」聲音因著一些不確定提高了一些。

  「是的。」他越發不安,「媽媽剛才發病了。」

  「你告訴我你家地址,我馬上過去。」

  「不用。你在醫院門口等我,我過去接你。」在掛斷電話的前幾秒他似乎還聽到了林儀汐急匆匆地說著不用。他不理她的拒絕,果斷地切斷電話,穿衣下樓開車。

  初冬的夜晚非常冷。深夜中的城市分外安靜,燈光閃爍中車輛向不同的方向駛去。他的心雖急,但卻有點暖。知道有一個人在等待自己是一種很美好的感覺,這於他而言是一個全新的體驗,他有點驚慌失措,卻抑制不住內心中不斷溢出的盼望。

  距離醫院百米時他看到門口立著翹首企盼的林儀汐。瘦瘦弱弱的她在深夜的寒風中彷彿一株靜靜開放的白玉蘭,嬴弱中不失美好。他將車停穩,下車替她打開車門。林儀汐彎身進入,尚未坐穩就打了一個噴嚏。她自然而然地緊了緊身上的衣服。他從鏡中看到她的反應,一手握著方向盤,一手脫下自己的大衣仍給她。

  她接過衣服,有片刻的怔忡,大衣仍帶著他的體溫,暖暖地溫和著她冰涼的手。她的心跳有點加快,莫名其妙的。

  「還不穿上?你感冒了怎樣照顧我媽?」他說道,口氣中夾帶著淺淺而不可察覺的擔心。

  她抿嘴一笑,將大衣展開。下一秒週身被厚重的溫暖籠罩。她將雙手插入口袋,雙眼直直地望向前方。

  他專心開車,她專心看前面。燈火輝煌中車子穿梭自如,車內沈默安然。倘若細細辨認,應該是有一點緩和的。

  車子停穩,他帶著她進入媽媽的臥室。蘇玉堅持要見到林儀汐方可入睡,黃媽也不知她的固執從何而來。有一些人總會是另一些人的精神寄托,這些無理由可尋。蘇玉一生過著異於常人的生活,無論對於感情還是生命皆執決然態度,一旦決定絕不回頭。這其中她承受著巨大壓力,這些自然不能與阿文講。他的少年時期受著自己的影響變得冷漠沈靜,她不想再把自己從年輕時帶來的煩悶傳遞給兒子。林儀汐就是在她極其脆弱的時期出現的。林儀汐不同於黃媽,她有著深邃而執著的信念,即使年輕,仍有超越於年齡的成熟。她初接觸林儀汐便被她的不同所吸引,也願意將自己的某些事情講給她聽。林儀汐不會順著她,只會客觀地評述。她滿意這種相處模式,所以在臨近死亡時想到了林儀汐。

  見到林儀汐她面露微笑。蘇亦文看到媽媽今夜中第一個笑容倍感開心與輕鬆。林儀汐脫下大衣,他順手拿過,兩人的配合極其默契。

  「你去睡吧。明天還要工作。」林儀汐對他說,「我一個人就可以了。」

  他堅持,「我和你一起陪媽媽。」

  蘇玉搖頭,「阿文,你明天還要去公司。而且,我想單獨與林小姐聊一聊。」

  他輕吻媽媽的額頭,道過晚安便退出房間。隔著厚厚的門板他長長地呼出一口氣,因媽媽發病帶來的擔心和緊張至此一點點消退。它們抽乾了他全身的元氣,身體越發疲憊。

  翌日清晨黃媽準備好早餐後附在他耳邊問:「阿文,那個林小姐好厲害。她一來老夫人馬上就沒事了。她是做什麼的啊?」

  他回答:「是媽媽住院時的看護。」

  「既然老夫人喜歡她,為什麼不請她長期陪老夫人呢?」黃媽提議。

  他心中一動。這個念頭在他心中有點模模糊糊的影像,經黃媽一提迅速浮上水面。他認真地思考了一下,心有些飄飄然。他答應黃媽會找個時間與林儀汐談一下。他端著早餐向媽媽房間走去。推開門,映入眼簾的景象不禁讓他的嘴角上揚,而且堅定了他想要林儀汐全日陪伴媽媽的想法。

  媽媽睡著,面色平和而滿足。林儀汐躺在床邊的籐椅上睡著了。睡著的她一樣安靜,玲瓏剔透的臉有著珍珠般的光澤,卻沒有笑容。她是適合媽媽的,他想。他不再去想她曾經帶給他的不愉快,因為她能夠帶給媽媽平靜,能讓媽媽安然入睡。這些是他有時做不到的。他怎會不明白媽媽的心結呢。有些事情媽媽不想說他便不會問。他想另一個人的陪伴可讓媽媽緩解心中的壓力和來自過去的痛苦。不管林儀汐怎樣做到讓媽媽信任她,他決定讓她進入他與媽媽之間的世界。

  這對於蘇亦文來說是多麼大的讓步啊。

  林儀汐醒來的時候就看到托著早餐的蘇亦文兀自沈思。她站起,察看蘇玉的具體情況。

  蘇亦文回過神,說:「謝謝你。」

  「不用。」林儀汐輕言細語,「阿姨一切正常,應該沒有大礙了。她這次突然發病可能是想起某些令她激動的事情,你們要注意讓她輕鬆點。「

  他點頭,將早餐放到桌上。

  她收拾手袋,說:「我要回去了,蘇先生。一會兒還要上班的。」

  他眼看著她走出房間,穿過客廳。他有些恐慌,急急地叫住她。她回身,有些不解地看著他。

  他幫媽媽帶上房門。沈吟一下,終於說:「林小姐,我想聘請你做我媽媽的專職看護。我可以付你雙倍的酬勞,你也可以不必這樣辛苦。」

  她看到他眼中閃爍的光芒,「你的意思是我只看護阿姨一個人?」

  他點頭,心底認定她必然會答應。

  她在下一秒搖頭,「對不起,我不想那樣。我還有工作,再見。」

  蘇亦文當即呆住,因為想不到她會拒絕。反應過來後只來得及對走到門口的她說出一句話:「你,到底要多少錢?」這是他心底可以對她的拒絕做出的最直接的回應,簡單,卻適合大部分人。

  她沒有回答他,亦不再停留。他從寬大的落地窗看到她伸出右手攔截出租車,背影瘦弱卻挺直。

  他並沒有意識到自己傷害了她。大腦中唯一的念頭是林儀汐有點固執。其實她的拒絕並沒有帶給他太大的不快或者惱怒,他只是一時接受不了她的拒絕不帶一絲猶豫。他是不喜歡強迫別人的人,在談判或接洽生意時只是將問題的本質指出,毫不留情地指出對手的弱勢,而後直接問是否要合作。但是,林儀汐甚至沒有給他陳述理由和分析情況的機會。

  她,不是他的客戶,不是他的競爭對手,亦不是他的合作夥伴。

  但,蘇亦文畢竟是蘇亦文。他有足夠的冷靜面對失敗。進入公司投入工作轉而就忘記了林儀汐帶給他的一絲一毫的感覺。她並不是什麼重要的人,留在心底的最後印象就是媽媽很喜歡她。

  媽媽的臉色日益好轉。公司的事務因規模的擴大紛雜繁多。他將全部的注意力放在媽媽和工作的開拓上。因媽媽不再提起林儀汐,時間一長他便忘記了曾經有那麼一個人出現在他的視線中。看護過媽媽的人有很多,媽媽只是讚她一兩句,難不成一個普通的看護會有什麼特別嗎?

  歲月沖刷昔日的記憶,任著殘酷的時間消殺心中留有的感覺,幾番來回留住的便是生命中最可寶貴的東西。對於蘇亦文來說,他們是媽媽、何平、甚至有著甜美笑容的小阿舞。離開時她只有三歲,胖嘟嘟的臉,亮晶晶的眼睛,可愛至極。十歲的他堅決選擇了媽媽,任憑她在身後又哭又鬧,一直不肯回頭。她被那個人牽住,不能動彈。

  他擡頭看天,天空遼闊而高遠。他靜靜地注視著窗外的世界,枝繁葉茂,鮮花盛開。只幾分鐘,他就踱回辦公桌開始看文件。

  那一個世界他只是偶爾擡頭看一眼而已。



引言 使用道具
zerosmall
王子 | 2012-6-10 13:13:07

第3章(1)

  這是我與你相處的每一片時光。如果這一生我再也不能看到你,我會將它們永遠珍藏在心底。安靜而美麗。

  蘇玉喜歡舊歷新年。為了讓媽媽過一個開心的舊歷新年,他特地拉陶醉在美女堆中的何平陪媽媽逛街、購物。熱熱鬧鬧的大街上他們邊說邊走,身後是一串串爽朗的笑聲。何平充分發揮他的本色,將蘇玉逗得笑不停。他也隨他們笑著,雖然沒有什麼話。

  過了中午,逛累了,何平就提議去餐廳喝茶吃點心。蘇玉當即同意。三個人走進街上的一家高檔餐廳,點了一些傳統的名點,琳琅滿目地擺了一桌子。蘇玉拿起一塊,咬了一小口,細細咀嚼,似乎在品嚐味道。他不吃,微笑地看著媽媽,偶爾喝口茶。何平可沒什麼紳士風度,美女與美食當前之際,向來是如狼似虎。半個小時不到,桌上的點心就被他吃去大半。肚子大概填滿了他才發現兩個人饒有興趣地笑他。

  他看看蘇玉,驚叫:「阿姨,怎麼不見您吃幾口啊。都是我一個人在吃。」

  蘇玉放下手中的大半塊點心,歎氣,「突然沒什麼胃口。很想念林小姐做的紅豆糕的味道。淡淡的甜,溫溫的香,一塊下去,口齒芬芳,胃腸暖意頓生。」

  何平是一個典型的聽到美食就要先嘗為快的人,聞言即叫:「阿姨,真的有那樣好吃?我在哪裡可以吃到呢?」

  蘇玉笑著拍了一下他的頭,「哪都沒有賣。是林小姐自己做的。」

  「哪個林小姐呀?」

  「就是林儀汐呀。前一段我住院照顧我的那個護士。」蘇玉驚訝地說,「你們都不記得她了嗎?」

  蘇亦文這才想起是有這麼一個人曾經讓媽媽非常喜歡,但是他卻不知道媽媽這樣對她念念不忘。他說:「太長時間了,而且媽媽很長時間不提她了。」我以為你已經忘記她了呢。他在心裡補充道。

  「我們有通電話啊。護士工作本來就辛苦,她又盡責,不肯偷懶,對誰都一樣照顧,自然就忙了。」

  何平略帶神秘地一笑,插嘴道:「阿姨,您現在想吃吧。我有辦法。」

  蘇亦文白他一眼,「我看是你想吃吧。」

  蘇玉眼睛一亮:「你有什麼辦法?」

  「這很容易啊,您讓老大接林小姐到家裡來做紅豆糕不就得了。這樣一來,您不僅可以吃到美味的紅豆糕,還可以見到您日思夜想的林小姐啊。一舉兩得,一箭雙鵰呀。我聰明吧,阿姨?」

  蘇玉開心地笑起來,拍著何平的肩膀直誇他:「何平就是聰明。這個主意不錯,深合我心意。先打個電話,然後阿文你去接。」

  「嗯,」何平接著說,「我和阿姨回家等。」

  蘇亦文瞅了興高采烈一臉得意的何平,低叱:「就你會找事。」

  何平撇著嘴湊到他耳邊,一副幸災樂禍的口氣,「你不知道今天和我有約的可是本世紀最後一個美女啦。為了你我放棄了與美女同遊的機會,你弄一點美食補償我難道不應該嗎?」說到這裡提高語氣,「阿姨,快把電話號碼給老大了。」

  蘇玉樂哉哉地從手提袋中掏出手機找林儀汐的電話。大局已定,他再作反抗也是無效,只能乖乖地撥電話。卻無人接聽。他問:「媽媽,她的手機號呢?」

  蘇玉搖頭,「林小姐從來不用手機的。」

  何平說:「可能是值班去了。你直接去醫院找吧。至於我和阿姨呢,就擺駕回宮嘍。起駕——」

  蘇玉又被他逗笑。兩人歡天喜地地回家,他遵照指示去醫院接林儀汐。正巧閔女士在值班,他趕忙問她在不在。閔女士告訴他林儀汐明天才值班,今天是她的假期,如果不在宿舍就不知道去了哪裡。閔女士看他著急,就帶他問了其他護士,無人能說出她確切的去向。他再問:「她不會是回家過年了吧?」

  閔女士連連擺手,「不會,林小姐一向值新年班。大概是出去逛街了,蘇先生等一會兒吧。」

  他道謝,推掉閔女士邀他在辦公室等的好意,一個人帶著些許失望穿過醫院大廳。他覺得有點煩躁,偏偏這時何平又代媽媽打電話傳達一定要接林儀汐回去的命令,他幾乎有點恨那個叫做林儀汐的女子了。

  他將車停在醫院大門口,這是林儀汐回宿舍或者是醫院的必經之路。原本仍是晴朗的天氣慢慢轉陰,碧藍的天空不知何時被一大堆厚實的陰雲覆蓋。陰沈沈的天離地平線越來越近,那一點點開心的情緒就被這陰暗深深的壓制下去,胸口悶悶的。

  他透過車窗望著陰晦的天空,心情有點暗。雪花飄飄揚揚地下來,潔白與銀潤在一個瞬間充斥天地間,寧靜,雋永。在這樣漫無邊際的等待中,他的心隨著這潔白的雪慢慢平靜下來。他熄滅手中的煙,擡腕看表。呵,已經等了三個小時了。從下午一點到四點,這個林儀汐到底要不要回來啊。他揉著酸痛的眼睛,活動著因長時間張望即將僵直的脖子。

  有個人敲著他的車窗。他搖下玻璃,映入眼簾的是林儀汐略帶焦急的臉。不知道為什麼,原本已經平靜的心在見到她之後竟然有一點點的激動。

  「是不是阿姨不舒服啊?」她急促地問。

  他趕忙打開車門,「不是。媽媽想要吃你做的紅豆糕,讓我過來接你。」

  在稍稍昏暗的夜色中他看到她的臉色緩和下來,心中似乎有塊石頭落了地。他有些詫異,這個和他們沒有任何血緣關係的人這樣關心媽媽。她怎麼可以這樣自然地去關心一個與她的生活毫無關係的人呢?

  他拉回跑了那麼一點點的思緒,說:「上車吧。」

  看著車內潔白的毯子,她有些猶豫,指著腳上的鞋子,「剛剛下雪,我的鞋髒,怕弄髒你的車。」

  「沒關係。」他似乎沒有意識到他車內的毯子白得耀眼,繼續說:「快點進去吧。媽媽在等。」

  「等很久了嗎?」她問。

  他握著方向盤,「也不是很久。」

  又沒有話可說了。他用眼角的餘光瞟她一下,她直直地注視前方。她眨眨眼睛,嘴角輕輕抿起。

  車外大雪紛飛。

  過了一會兒,她突然問:「家裡有紅豆粉吧?」

  「什麼?」他皺眉,「紅豆粉?」

  她解釋:「就是做紅豆糕的原料啊。你問問吧。」

  他撥通家裡的電話,黃媽絮絮叨叨地告訴他家裡根本就不備這些東西。他問:「她說沒有。現在去買?」

  她點頭。

  他看她,「我不知道在哪裡買。你帶路?」

  她輕輕笑了,指揮著他穿越大街小巷,七拐八拐後停在一家超級市場。兩個人一起下車。她似乎輕車熟路,帶領著他七拐八彎直奔目標。她對此熟諳於心,眼睛掃一眼貨架,手一伸,幾袋紅豆粉就被扔進了他推著的購物車。之後是糖、香精、成品紅豆之類的東西,一樣一樣他全都覺得非常陌生。結賬時她掏出錢包,他一手按住,「我來。」

  她想爭辯,被他的眼神制止。他一手提著購物袋,一手擋開人群,帶領她走出超市。他啟動車子,她伸手指路。

  他說:「我知道路。記住了。」

  她又笑一下,笑自己的笨。

  冬日的夜來得很早,五點鐘天就全黑了。街燈順次亮起來,在冬日的夜裡散發著溫和的光芒。雪花在這星星點點光芒的照耀下反射著熒熒暖光,越發顯得晶瑩剔透。長長的公路在前方延伸,彷彿永無盡頭。

  他們剛到家就被蘇玉與何平迎進來。何平受了很大委屈似的喊:「我們等了你四個小時!」

  她趕忙道歉,眼睛卻對準蘇玉,「對不起,我不知道您找我。」

  「林小姐,你這不是擺明了忽視我嗎。明明是我先和你講話,你的眼睛就只看著阿姨。」聲音頗含不滿。

  林儀汐轉頭對他歉意地點下頭,並沒有說什麼。

  蘇玉拉著她的手,說:「哎,想見你一面真不容易。」

  她有點不好意思地回答:「真是抱歉,我今天去看朋友。」

  將車駛入車庫的蘇亦文提著購物袋走進客廳。何平一見到他就大笑起來,「阿姨,您快看啊。老大提購物袋的樣子好滑稽哎。」

  林儀汐轉身,正對上他對何平陰著的臉。她笑道:「阿姨,您先做吧。我去廚房。」

  蘇玉來了精神,「我和你學,好不好?」

  於是兩個人有說有笑進廚房。身後跟著一個面容冷靜提著兩個大大購物袋的英俊男子。

  「林小姐,剛才你說去看朋友,是不是看你男朋友啊?」蘇玉心情好,話題自然輕鬆。

  林儀汐笑而不答。

  「我很怕你結婚哎。你若是結了婚,老公天天霸著你,我哪兒敢再讓你陪我啊。」蘇玉接著說。

  林儀汐仍是笑,不言不語。

  蘇玉也笑了,指著蘇亦文說:「阿文,你把袋子放下就出去吧。讓黃媽進來做晚飯。」

  他問:「媽,要我幫忙嗎?」

  何平不知什麼時候站在他身後,同黃媽一起笑他:「黃媽,老大成家居男人了。不過,阿姨啊,為了廚房的安全起見,我建議還是讓他出去。他只會幫倒忙,在這裡一點建設性都沒有。」

  蘇玉和黃媽大笑起來。林儀汐背對著他們整理原料,因此看不到她的表情。應該是幸福而甜蜜吧,他想。他有點擔心,如果她結婚,那時候誰來陪媽媽呢。生平第一次他有害怕的感覺,她會結婚,有自己的孩子,然後漸漸忙於她自己的生活,媽媽怕是會重新鬱鬱寡歡。而且,尚未結婚時找她都需要四個小時,結婚後又不知怎樣找到她。他一點都不想事情成為那樣。他退出廚房,何平隨他進書房。推門的那一刻有一簇閃亮的火花突然點亮他的頭腦:我,何不與她結婚呢,那樣她就會永遠在媽媽身邊了。這個瞬時的靈感令他初始的鬱悶一掃而光,他竟然有一點歡欣雀躍。

  何平笑著,在他的書房裡東翻西翻,夾雜著笑他買書的品味不敢恭維。他不說話,聽著何平的胡言亂語,心越發明朗清晰地想把這個決定貫徹執行。如果說剛剛只是一閃而逝的念頭,那現在他已經開始以一個商人的頭腦進行周密而翔實的計劃了。

  何平笑夠了,一隻手搭在他肩上,問:「老大,想什麼呢,這麼入神?」

  他想一想,下定決心說:「何平,我會在近期內向林儀汐求婚。」

  「什麼?」何平一時被他的話震住,臉上大咧咧的笑容還來不及撤去,嘴一張一合煞是滑稽。

  「我要向林儀汐求婚。」他知道這句話對於他而言具有極大的震懾性,所以好心為他重複一遍。

  何平消化完畢,換上認真的表情,「你愛上她了?」

  「我不愛任何一個人。但是媽媽喜歡她,也需要她,我並不介意我的太太是哪一個女人,漂亮也好,醜陋也罷,出身、性格一概不重要。既然對我而言任何人都沒有區別,我何不選一個令媽媽喜歡的呢?」

  何平搖他,「老大,這對於她是不公平的。我雖不認真,與許多女人交往,那是因為她們未能真正令我動心。我不娶我不愛的人。但是,你要娶一個人,就要愛她。」

  「除了我的愛,我可以給她任何東西。何況,我的愛並不是什麼珍貴的東西。何平,我們在一起這麼多年,你覺得我有愛嗎,你覺得我的愛珍貴嗎?」蘇亦文不甚認真地問何平,口氣帶著一點點嘲諷。

  「對我而言你的愛彌足珍貴。蘇亦文,請三思而行。我希望你不要委屈自己,這一生都可以與自己愛的人幸福快樂地生活。不要因為阿姨而過早地做這樣的決定。而且,她是無辜的,不該有一場無愛的婚姻。」

  他堅持,「何平,我已經決定。我今晚便向她求婚。」

  「任何一個正常的女人都不可能在這樣的情況下答應你。」

  「我不管,我一定要爭取。不惜一切代價。」

  何平知道再多說也是無益,只能寄希望於林儀汐不答應他,那樣方可保全他們兩個人的幸福。他是不會向她言明事情真相的。因為蘇亦文是他這一生最重要的朋友,他會永遠站在他這一邊。

  商談完畢,他們下樓。林儀汐和黃媽坐在客廳閒談。見到他們下來,黃媽嗔怒:「你們兩個在上面幹嗎啊。林小姐的紅豆糕早就做好了。」

  蘇亦文問:「媽呢?」

  黃媽瞟一眼廚房,「還在忙呢。不知道她做的能不能吃?」

  何平壞壞地笑了,「黃媽,這句話我要告訴阿姨。你要是想我不告訴她呢,改天就得做一桌子的好菜讓我吃。」

  蘇亦文壓低聲音:「小點聲,別讓她聽到。」

  話音剛落,蘇玉端著一盤黑乎乎的東西進來,邊走邊問:「不讓我聽到什麼?」

  眾人掩飾,紛紛說沒什麼。蘇玉不再追根溯源,問林儀汐:「是不是有點糟?」

  林儀汐伸手拿了一塊,在他們詫異的目光注視下放進嘴裡。何平一臉同情的模樣。她在心裡暗自笑了一下。她將整塊吃完,給了蘇玉一個鼓勵的眼神,「阿姨,做得還不錯。但有兩個問題。第一,下次注意糖要適量,糖太多影響口感;第二,注意烘烤的時間,時間太長會影響色澤。」

  黃媽這時把林儀汐做的端出來,兩相對比在顏色上實在有很大差別。蘇玉的紅豆糕呈現深紅紫色,顏色暗淡;而林儀汐那一盤顏色鮮紅,質地勻稱。蘇玉放下自己那盤,拿起林儀汐做的紅豆糕就吃,「味道真是好。」

  何平和蘇亦文先後拿一塊品嚐。蘇亦文不喜歡吃甜品,但她做的紅豆糕甜而不膩,不覺多吃了兩塊。何平不斷稱好,一連吃了很多。黃媽也頗喜歡,直誇林儀汐的手藝好,小小年紀便能做出這麼道地的糕點。幾分鐘過去林儀汐那一盤就光光如也,而蘇玉那一盤除去林儀汐拿了一塊再無人動。蘇玉吃得極其滿足後才猛然意識到自己的作品不被看好,竟然紋絲不動。她臉一沈,趁著過年故意發發老人脾氣,聲音有點威嚴,「你們太不給我面子了。」

  蘇亦文是大孝子,聞言立即拿起來吃。一入口那濃重的甜和略顯過火的苦味混合成的怪味讓他的眉攢在一起,但在媽媽目光的注視下又不敢表現得太過明顯,只好不嚼強吞下去,糯軟的糕點堵在嗓子眼,難以下嚥。林儀汐適時遞給他一杯水,他一飲而盡,揉揉喉嚨,臉色這才正常起來。

  蘇玉看他嚥下去臉色和緩,轉而就盯住了何平。何平心中叫苦連天,一張臉像浸過苦瓜水一樣難看,「阿姨,可不可以不吃啊。我已經非常飽了。」

  蘇玉柳眉一挑,嘿嘿笑道:「你說呢?平日你總說喜歡我,尊敬我,這到了關鍵時刻怎麼就沒什麼表現呢?」

  在二人笑鬧之際,蘇亦文回身對站在後面的林儀汐輕輕地點了個頭。她並沒有看他,只是安靜地看蘇玉和何平,彷彿樂在其中。

  迫於壓力何平還是吃了一塊,舌頭剛接觸糕點他就衝著林儀汐喊:「林小姐,你何苦開班授徒啊。這不是造福人間,而是禍害不斷呀。」

  蘇玉拍一下何平的頭,「你小子別亂說話。林小姐,你說我有沒有潛質?」

  「當然,這個東西很簡單,多做幾次就會有心得。」

  「聽到沒有,何平?阿文,我每次做糕點你都要帶何平來嘗呀,他的意見是我進步的動力。」

  何平大叫:「不會吧。」

  笑笑鬧鬧的時間倏忽而逝,客廳的鍾清脆地響了十一下。林儀汐立起,說:「阿姨,我得走了。一點的夜班。」

  蘇玉驚訝地說:「我還以為你今天不上班呢。剛才還叫黃媽預備了你的房間。」

  「不能不去?」蘇亦文問。媽媽難得玩得這樣開心,怎麼轉眼間這快樂時光就要結束了?他想挽留她,藉以留住這不可多得的融洽氣氛。

  她搖頭,「不行的。這個班是早就排好的,現在就算請假也找不到代班的人。」

  蘇亦文沒有多言地穿上大衣,「你在客廳等一會兒,我去車庫開車。」

  何平見狀趕忙站起來,「林小姐,我送你回去。老大,你留在家裡陪阿姨吧。」

  蘇亦文不理他,自顧自拿著鑰匙出門。

  蘇玉拉住要追蘇亦文的何平,「你不能去,你要留下接著吃我的紅豆糕。」

  林儀汐道了再見,隨著蘇亦文向外走。何平心中直叫苦,面上又不能有任何表情。何平本想追上林儀汐和她稍微說幾句話提起一下,奈何蘇玉橫插一手,對何平不依不饒。他眼睜睜看著林儀汐邁著平常的步伐坐上蘇亦文的車,眼睜睜看著他們沒入夜色中。

  悲劇已經開始,他卻無能為力去阻止。

第3章(2)

  行至半路。蘇亦文看一眼林儀汐,她百無聊賴地看雪花飄。他思考了一會兒,下定決心開口:「林小姐有沒有男朋友?」她臉上有著明顯的疑惑表情,但這樣直接開口詢問的他並沒有打算就此止住。他的表情嚴肅而認真,不容含糊。她回答,說了沒有。

  他放下一半的心,過了幾分鐘繼續問:「林小姐,你可否願意嫁給我?」話說完並不看她,神情全繫於前方車來車往以及變化的紅綠燈。

  她沈默。

  他開始遊說陳述理由:「你不覺得這樣太辛苦嗎?我可以讓你過更好的生活。」

  她仍舊不說話,眼中只有雪花。但他感覺得到她在聽,在聽他提供的理由和條件。

  「如果你覺得突然,我們可以先談戀愛。但是,我覺得我們可以先結婚再談。」

  她閉上眼睛,飄飄蕩蕩的雪花摒棄在她的視線之外。一路沈靜如黎明前最黑暗的時刻。

  到達目的地,她握住車門旋手,推開車門,一隻腳邁出。他便以為這是事情的結局了,心裡開始盤算下一步的計劃。她突然停下來,忽而回頭,「好的,我答應嫁你。明天帶戒指來。還有,要一束花。」

  他難得一笑,「我很開心你可以答應嫁給我。」

  她看著他,「我也很開心自己可以嫁你。」然後她關上車門,迎著深冬的寒風,在雪花飛舞中走向醫院。

  她的應承讓他的心莫名有一些從未有過的輕快,他不知道該怎樣去界定這種情緒的改變。但是,他欣喜的是他肯嫁給他,從今以後媽媽便可以有一個她喜歡的人日日陪伴;而不是他要結婚了,他將有太太了,他的生活中即將有另一個人參與。他並沒有意識到這是他自己的婚姻,一點也不曾意識到他的生活應該經歷一個天翻地覆的變化。

  他飛車回家,心中漾滿陣陣期盼,期盼媽媽在聽到這個消息後的笑顏逐開。他相信,媽媽綻放的笑容會是這個夜晚最璀璨的珍珠,會是這即將到來的一年送給她的最好的禮物。

  沒有任何意外的,何平仍舊在家裡等他。

  他拉住蘇玉的手,「媽媽,我要與林儀汐結婚了。」

  何平大吃一驚,這林儀汐是哪根弦不對啊,竟會在這種可以說仍是陌生人的情況下答應嫁?

  蘇玉也大驚,「你們不是還不熟嗎?難道你們瞞著我在交往?」

  他有點不自然地將話題帶開,說:「媽,你就別問那麼多了,總之我們要結婚了。明天我帶她選戒指,婚期你定。你高興嗎?」

  蘇玉笑得非常滿足,「我當然高興,高興得不得了。這是我這後半生最開心的一件事。我對林小姐滿意極了。這世間再沒有其他女子可以讓我這樣欣賞了。」

  何平心中慘叫,哪有人對快進門的兒媳婦還稱小姐呢?蘇亦文連名帶姓稱林儀汐,蘇玉稱林小姐,天下竟有這樣的怪事,天下竟有這樣不按常理出牌的人。蘇亦文和林儀汐,一個求婚求得突然,另一個不問青紅皂白就答應。結婚,到底是一件怎樣的事情呢,可以讓這兩個昨天還在各走各路的人今天就走到一起?這全然陌生的人怎麼可以成為夫妻?

  晚上蘇玉睡下後,蘇亦文帶何平到樓上喝他的珍藏。何平自斟一杯,問:「她答應了?」

  「嗯。」蘇亦文喝了一口酒。

  「為什麼?」

  「我哪裡知道。我不想知道,而且我也管不了那麼多。」他再喝一口酒,「我不會虧待她。她想要什麼我都會給她。她可以吃最好的,住最好的,穿最好的,用最好的,我全部的錢都可以給她。只要她在媽媽身邊。」

  何平不再言語。兩人你一杯我一盞喝去兩三瓶紅酒。喝至酣處何平沈沈地說:「阿文,要記住林儀汐沒有什麼錯。這場婚姻的內幕永遠不要讓她知道。我知道阿姨對你很重要。但是,有些事情不要一直記在心裡,不要太執著於那些往事。放開它們,也放開你自己。如此方能有幸福的生活。」

  蘇亦文擡頭,「何平,我忘不掉。那些情景已經鐫刻在心上,處處都是烙印。十七年來我沒有看到媽媽真正開心過,那個人的背叛成了她一生的枷鎖。好不容易有一個人可以讓她笑得那樣無憂無慮,我絕對不會放開她。」

  是啊,不肯讓她走開。他不容許林儀汐在媽媽的生命中留下太多的痕跡然後消失。他是蘇亦文,在生意場上已經習慣了主動出擊,對於自己想要的永遠會不遺餘力去爭取。訂單、合同、市場,每一樣他都走在前面。此時的林儀汐在他心裡和一片尚未開發的市場又有什麼不同呢?以後會怎樣,他們誰都不去理。至少在目前階段他已經成功地佔據了這塊市場,在很大程度上擁有全部的份額。他不想在這塊地上種出什麼,只是想宣佈所有權。

  或許心裡還是對她有點愧疚吧。因著補償吧,第二日他帶她挑選戒指時他定制了一款價值不菲的鑽戒,僅有一套。導購小姐說這個世界上再也不會有任何一個角落會出現這款戒指,這是設計師獨一無二的設計精品。他為她戴上,鑽戒的光芒映照她因睡眠不足略顯蒼白的臉,珠光寶氣的貴氣讓這個平凡的女子稍稍多了一點亮色。他立在她身邊,並沒有挽住她的手,兩個人之間還是有那麼一點點距離。他們並肩行走在琳琅滿目的珠寶世界。選完戒指,接著選項鏈、耳飾、手鏈、胸針,各種掛飾一一俱全。然後是服飾,他隨手一指,一套套各式時裝全部擺在她面前。因他的尊貴和大手筆讓她被眾多小姐環顧,她們不停地喚著:太太,您試試這套。這是本店推出的最新款冬裝,高貴典雅,最合適您了。她有點自顧不暇,生平第一次被這麼多的人圍繞。偶爾分神望望坐在椅子上的他,他的眼神不在她身上,她看不到他。

  那一日的行程塞得極滿,她像騎在馬上的新科狀元,掠過無數她不曾接觸的東西。她從自己那個狹小安穩的世界走出來,直接被帶入這個喧鬧、繁華的空間。生命突然之間就有了這麼大的一個改變,她已經看不到前方的路。

  一直忙到將近午夜才搞定所有外在的裝飾。在送她回醫院的路上他不時透過車窗東張西望,彷彿在搜尋什麼。

  她忍不住問:「你在找什麼?」

  他不看她,「花店啊。還沒有買花給你。」

  「沒有花也沒有關係的。」

  「這是你的要求。」

  這句很平常的話讓她的心有滿滿的感動,眼淚幾乎就要掉落。她用手摀住眼睛,不再說話,讓自己的心慢慢平靜下來。夜太深,很多花店都已經關門。他不死心,開著車子轉到另一條街。明亮的街燈照著筆直的路,與他此刻曲折迂迴的心情形成鮮明的對比。好不容易看到一個小小的花店,他緊急停車,一個人下車去買花。

  她注視他在夜色中穩步行走的背影,挺直而孤傲。眼眶瞬時有些許濕潤。今天他說了婚期,時間是一個星期後的星期天。他說這是媽媽千挑萬選的黃道吉日,在這一日結婚吉利又好運。他並沒有徵求她意見的意思,只是單純地告知她決定。這個穿著黑色西裝、身材挺拔、面容英俊沈靜的男子在一個星期後就會成為她的丈夫。她不由想起他們初次相見的那個夏日傍晚。蘇玉熱情地為他們做介紹,他的朋友好奇地看她,而他自己仍舊低著頭,一副毫不在意的樣子。一次爭吵,兩次深夜之行,如此簡單的過去,卻將有如此相近的關係。生命和她開了一個多麼大的玩笑呵。

  可是,她接受了生活提出的這個改變的機會,安心期待未來的發展。

  他買了一大束紅色的玫瑰花。晚上的花沒有早上的新鮮,卻也不失嬌嫩。濃烈的大紅色點燃了夜晚的黑暗,成為走馬觀花的這一天唯一的喜慶點綴。她把頭埋進花束中,再也不肯擡頭。

  一個星期後他們舉行了婚禮。何平是伴郎,何靜是伴娘。蘇玉高興得合不上嘴。他沒有太大的感覺,自始至終都是一副沈靜的模樣,彷彿他只是一個冷眼旁觀的看戲者。她如平常一樣淺淺地笑著,白色婚紗層層疊疊包裹著她姣好的身軀。新娘沒有親屬,新郎的親屬也不多,前來道賀的大多是同蘇亦文公司有來往的領導和客戶。婚禮隆重卻不熱鬧。

  他們沒有蜜月旅行。第二日他同平常一樣上班,她遵照他的提議辭去醫院工作開始了有錢人家貴太太的生活。但是她這個貴太太不像他人那樣閒來無事隨意逛街、買衣服首飾打發日子。她一天中的大部分時間在陪蘇玉,午後時分和黃媽買菜做飯,然後等蘇亦文回家吃晚飯。黃媽非常高興,不止一次對她說:少夫人,你看你嫁過來這個家多幸福。以前阿文都不怎麼回家吃飯,你一來,他天天回家。一家人和和樂樂多好啊。

  她的廚藝極好,何平偶爾來吃晚飯,總是不吝嗇誇獎。蘇玉在她的陪伴和鼓勵下生活越來越豐富精彩,面色紅潤,在日益增添的豐韻中平添了幾分喜氣。他深喜媽媽的改變,在這一日一日毫無擔憂的日子中心生滿足。他想,這樣的生活一直繼續下去吧。

  這是他們結婚的第三年。蘇亦文三十歲,林儀汐二十五歲。日子像秋日的黃葉,一片片飄落下來,日曆隨之翻到了這一頁。這天早上林儀汐敲蘇玉的房門想問她早餐吃什麼,敲了很久仍得不到回應。她推門而入。蘇玉仍在睡夢中,神色平靜而安詳,嘴角仍帶著笑。身為護士的敏感性讓她伸手去觸摸她的鼻翼,除了冰涼她的手什麼都感覺不到。她的心剎那停跳,驚慌失措地跑回臥室叫蘇亦文。

  在蘇亦文的印象中林儀汐一直是一個平和的人,沒有年輕女子的張狂和浮躁。而那日她披頭散髮地拉著他跑,嘴裡重複著一句話:「媽媽離開了,媽媽離開了。」

  正在打領帶的蘇亦文把持不住,甩開她的手,踉蹌著奔向蘇玉的臥室。她跟著他,一路奔跑。

  蘇亦文抱著蘇玉不肯放開,不叫,只是流眼淚。在林儀汐的印象中這是他第一次掉淚。他撫摸著蘇玉的臉,小心翼翼,輕柔憐惜。突然就吼向她:「你還愣著幹什麼!叫救護車。」

  她的臉上亦有淚,主動抱住他,「媽媽是親人,我知道。但是,她是真的離開了。她沒有痛苦,平靜地走了。你冷靜下來,總會有這一天的。」

  蘇亦文大力推開她,像一頭發怒的獅子一樣咆哮:「我不管,叫救護車。媽媽根本就不會離開我的。我只有媽媽。」

  那時她才明白蘇玉對他的重要程度。她從地上爬起來,深呼吸,努力讓自己的情緒平靜下來,隨後撥電話叫來何平和何靜。她看著他和黃媽抱著蘇玉哭,何平和何靜上前勸解。她流著淚看他們抱在一起,心痛得無法呼吸。

  蘇玉下葬的那天,蘇亦文在蘇玉的墓地上哭得肝腸寸斷。她一襲黑衣,面容憔悴,立在他身後無能為力。他的悲傷明顯深重,她試圖安慰,卻被他大力推開。她遠遠地站在他的世界之外,悲哀無助。

  喪事辦完後的兩個月內蘇亦文任自己沈迷於公事,借沈重忙碌的工作忘卻失去母親的痛苦。林儀汐每天晚上做一桌豐盛的飯菜,吃的只有她和黃媽。在這期間何平單獨來過一次,特地與她坐在庭院中聊天。她的興致不是很高,人有點沈悶和消極。她靠在籐椅上,長髮散在胸前,眼睛空洞洞的,毫無神采。

  何平只能安慰她:「大嫂,節哀順便啊。人死不能復生,生仍要繼續原來的生活。」

  她扯起一個笑,嘴角無力垂下,「原來的生活?這一切總有一天要結束。」

  何平聽著她的話覺得有點不對勁,但是又說不出個所以然。回去特地到蘇亦文的辦公室說了他的感覺,勸他抽出時間和林儀汐聊聊。蘇亦文只說工作太忙,而且心底認定不會發生任何事,簡單溫柔的林儀汐不會有什麼變化,她會一直待在這裡。何平的話被他扔到耳後,照例是早上七點離開,晚上十二點回家。

  直到有一天下午林儀汐意外地打過電話來請他晚上七點回家,他隨便找了個理由搪塞。話筒另一端的她幽幽歎氣,他聽到,卻選擇忽略,仍按平常的時間回家。客廳裡燈火輝煌,大燈、小燈、壁燈、檯燈全部打開,她一個人蜷縮在沙發裡,神情有些呆滯。蘇亦文看到她愣了一下,別開臉不自然地說:「你不用等我回來的。」

  她坐正,扔掉懷裡的抱枕,看著他,「我有事情要和你說。」

  蘇亦文將公文包放在茶幾上,在她對面的沙發坐下。

  她欠身將茶幾上的兩頁紙推到他面前,一字一頓無比清晰地說:「我們離婚吧。」

  紙上的字一目瞭然,是離婚協議書。她已經在上面簽了自己的名字,林儀汐三個清秀的字靜靜地躺在那裡。他始料不及,聲音有一些顫抖:「為什麼?」

  她笑,「不為什麼。請你簽字就是了。」

  他沈默,沒有動作。

  「請你公平一點。當初你向我求婚時我沒有問為什麼,如今請你也不要問我。」

  他掏出筆,最後確認:「你確定?」

  她沒有一絲遲疑的點頭。

  他飛快地簽下自己的名字。三年的婚姻只用三分鐘解決掉,這一切彷彿鬧劇。那天晚上他和她都沒進臥室,他在客廳吸了一晚上的煙,她在書房待了一夜。醒來他沒有看到她,逕直去了公司。見到何平大致將昨晚離婚的事情與他講了一下,聽得何平目瞪口呆。震驚之餘也終於明白那日林儀汐口中的結束字眼的真實含義。晚上蘇亦文拉何平去喝酒,酩酊大醉,尚清醒的何平送他回家。一回家黃媽就氣勢洶洶迎上來,一副大有不解釋清楚就不罷休的氣勢。

  「少夫人早上走了,我攔不住,她說你們已經沒有關係了。」

  蘇亦文趴在何平身上不肯擡頭。平日什麼都不在乎的何平心裡一陣難過,張張嘴,卻什麼也說不出來。

  她以最快的速度離開了,彷彿空氣一樣從大宅子裡消失。她的離開和她的到來一樣,沒有預示,沒有理由。自此之後的蘇亦文變本加厲地工作,夜以繼日地加班,臉色越發冷峻,話語越發簡短。變化在無形中發生,影響著在他身邊的每一個人。

  林儀汐這個人硬生生從他的頭腦中拔出了。沒有人再提她,也沒有人會想念她。何平有時候會靜下心來想一想林儀汐究竟是一個怎樣的人,絞盡腦汁亦無所收穫,最後只能以失敗告終。久了便不再費力氣了。

  生活對於蘇亦文而言是日趨一日的冰冷。



引言 使用道具
zerosmall
王子 | 2012-6-10 13:14:02

第4章(1)

  感謝上天的恩賜讓我再一次看到你。小時候我一直埋怨上天對我不公平,並因此對他充滿了仇恨。再次見到你的那一刻我才恍然大悟。原來這世間的一切都是公平的。他將我所有的幸運都放在了你身上。可以遇見你,可以與你結婚,失去你後還可以再見到你。我用前面累積的所有不幸換來今日的重逢,即便是這樣,我仍對上蒼充滿感激,感激他之前一直讓我處於痛苦和悲傷之中。

  因為這樣我便有了一個可與之平衡的幸運。

  我這一生唯一的幸運就是遇到你。

  像突然做了一個夢,他想起了三年前和林儀汐共度的每一片時光。

  結果是它們屈指可數。

  往事如風,抓不住的流年歲月,一個不小心就任它們在手縫間一寸寸滑落。綿延至最後,他什麼也沒有留下。她居住三年的地方沒留下一絲她個人的氣息和痕跡,與她共度的三年婚姻生活他對她沒有一個確定的概念。她似流星,在剎那間滑過天際,天空仍是蔚藍。

  當所有漸漸浮出水面,心底卻有個最大的疑問:她為何肯嫁給他呢?

  記憶越來越可以串成一條線,從初次相見的那個夏日傍晚到離婚那一晚歷歷在目,歷歷在心。他越發堅定要找尋她的決心。這個決定讓他的心有一些安定,沒有了最初的惶惑和焦急。找到她是一個長期的目標,這是他的方向,他會充分發揮商人的本色不擇手段達成目標。

  有個沒有希望的方向亦比猶豫不決要好。

  即使這可能要耗費他餘生時光。

  不是愛她,只是想問問她三年的婚姻她的遺憾。他想彌補他帶給她的缺憾。

  僅此而已。

  調查仍在繼續,網越撒越大。他一方面專注於尋找她,另一方面亦靜心注意公司的事務。明白找尋她是一個長期的任務反而讓他安靜下來,人也漸漸恢復正常。

  今天公司有一個產品發佈會,為擴大影響特地邀請了業內同行和記者前來參加。何平因為要參加新一輪的產品銷售會議無法抽身,他作為公司的另一高層必然要出面。發佈會進行得很順利,他圓滿地回答了記者和同行的問題,雖不說面面俱到,但也不乏真知灼見。台下人群不時報以熱烈的掌聲,紛紛說遠山科技的掌控者一出面便有不俗表現。

  他說了聲謝謝,宣佈說明會到此結束。就在他要起身離開之際,不知從哪兒竄出來一個女子用力拉住他的手臂,力道之大差點拉掉他的外套。

  台下一片嘩然,鎂光燈不斷閃來閃去。

  他定神,面前發女子大約二十六七歲的年紀,著一套耀眼的大紅色長裙,剪著俏麗的短髮,眉目間自有一股精靈氣。他試圖掙脫,但女子全身的力氣皆繫於他一隻手臂上,怎麼甩都甩不掉。他另一隻沒被控制的手打一個手勢,保安迅速上前。周圍記者也紛紛向前圍攏,爭先恐後唯恐拉掉緋聞為零的蘇亦文的最新艷遇報道。

  當前亂作一團的形勢讓策劃的余亦舞重重地撇嘴:早知道他不可能認出她。算了,別指望他殘破的記憶力啦。我來自報家門。主意一定,她放開他,一手托住他的下巴,神情激憤,故作咬牙切齒狀,聲音洪亮且中氣十足:「我親愛的大哥,你難道不記得我了嗎?!」

  蘇亦文這才認真仔細看她的臉。

  人群中唏噓不斷,照相機卡卡亂響,鏡頭鎖定二人。

  余亦舞換上一副可憐相,神情頗為淒慘,「你真的忘記你天真、可愛、美麗無雙的小妹了嗎?枉我二十三年來日夜記掛你。蘇亦文先生,你真的忘記我了嗎?」

  他在這張完美無懈可擊的臉上找不到當年她胖嘟嘟的模樣,不禁脫口而出:「我記得你小時候胖胖的呀。」

  「大哥,那是嬰兒肥好不好,而且我在減肥啦。太胖了找不到帥哥男朋友!」余亦舞知道大哥已經認出她,心情好的不介意他說她小時候的胖嘟嘟。

  一記者伺機趕緊發問:「請問余小姐真是蘇先生的妹妹嗎?是親妹妹、表妹還是乾妹妹啊?」

  余亦舞一點也不怕麻煩,笑容甜美,姿態優雅,說:「是親妹妹哦。他叫亦文,我叫亦舞,不摻假的。」言罷手一伸挽住蘇亦文,整個人向他身上貼去。

  另一記者趕忙調好焦距拍照。天啊,這張要是不拍出來不是要死嗎?難得蘇亦文有個驚天大新聞,誰拍不到誰倒黴啊。「請問蘇小姐,為什麼你們兄妹隔了二十三年才見面呢?」

  余亦舞吐吐舌頭:我的媽呀。記者的聽力還真不是蓋的,連我剛剛脫口而出的數字都記得這麼準。她簡直佩服。

  蘇亦文剛要開口解釋,她攔住,「我來講。我姓余,不姓蘇。我跟爸爸姓,他跟媽媽姓。這沒什麼奇怪的噢。現在這種情況滿大街都是。親愛的記者同仁們,我已經盡力回答了你們諸多問題。現在,能不能讓我和分別二十三年的大哥單獨敘一敘離別之苦和重逢之喜呢?」

  一記者從人群中竄出來,右手舉起作發言狀,「余小姐,我再問最後一個問題,為什麼你們親生兄妹不在一起長大呢?」

  他皺眉。余亦舞仍是甜得可以膩死人的笑容,「因為爸爸媽媽離婚了呀。他跟媽媽,我跟爸爸。很平常、很普通的情況呀。好了,我們改天再聊哦。」

  一群記者因她的配合而配合,說著再見三三兩兩散開。

  這時仍留在原地的業內同仁和客戶紛紛走上前與蘇亦文握手祝賀他們兄妹團聚。他冷著一張臉機械地寒暄。倒是與他相攜的余亦舞自始至終笑容不減,感謝不斷。兩個人站在一起形成鮮明的對比。

  他帶她回家。在路上問她:「怎麼突然來了?」

  余亦舞反問:「你不歡迎嗎?」

  「沒有。」他說,「只是有一點突然。你怎麼知道我的情況?」

  「因為有人一直調查一直關心。」余亦舞擺擺手,「我們談點別的吧。大哥,我今天這個大認親勁爆吧。保準你這輩子忘不了和我重逢的畫面。」

  蘇亦文笑了,「阿舞,你真是調皮。大哥不喜歡怎樣你偏要怎樣。」

  「你可以批評我啊。」余亦舞滿不在乎地說。

  他拐個彎,「我怎麼捨得。媽媽,三年前離開了。」

  余亦舞低頭,「我知道了。大哥,爸爸也離開了,所以我才來找你,我想和你一起生活。」

  他沈默一會兒,忽而深處一隻手握住余亦舞的手,說:「阿舞,大哥會照顧你的。」

  余亦舞笑聲爽朗,「我就知道大哥最好了。不過,還指不定誰照顧誰呢!」

  此刻蘇亦文是一隻手握方向盤。余亦舞一眼望過去就看到了他手上的戒指,驚喜溢於言表,「大哥,鑽戒給我看了。」

  蘇亦文換回右手,伸出左手給她。

  余亦舞捧住他的左手細細觀看,全副注意力都集中於這枚鑽戒上。似曾相識的感覺令她百思不得其解。良久,她開口:「大哥,汐汐手上的鑽戒和你的是一對哦。我結婚也要買這樣的,很漂亮。」

  他心頭一震,身體幾乎僵住。他將車停在路邊,小心翼翼地問:「阿舞,你會不會看錯了。這款鑽戒全世界只有一對。」

  這下呆住的換成余亦舞了,她不可置信:「大哥,你搞錯了吧。汐汐明明已經離婚了,你們怎麼可能……」

  「我三年前離婚了。」

  余亦舞做著最後的確認:「大哥,汐汐的全名是林儀汐,現年二十八歲,身高一米六零,不是非常漂亮,但看起來非常舒服。」

  「我太太的名字也是林儀汐,今年也是二十八歲。」

  余亦舞拉開手提袋拿出錢夾,指著裡面的照片問:「大哥,你看一下。這是我和汐汐最新的合照。」

  他一眼就認出站在余亦舞旁邊的就是那個他找尋半年仍無任何線索的林儀汐。他們已有三年不見,可是再次見到她仍是初始的感覺。安靜恬淡,笑容婉約,與身邊笑得張揚的余亦舞相得益彰。

  身後一株廣玉蘭開得繁盛,碩大純白的花朵讓她的笑容幾乎透明。

  他無意識地點頭,余亦舞彷彿被雷擊中了一樣不能思索動彈。兩個人坐在車裡,車子停在馬路邊。一輛輛車子呼嘯而過,他們彷彿石化。紛紛雜雜熙熙攘攘中兩顆心在震驚中一點點回復正常。

  最先回過神的是蘇亦文。他捉住余亦舞的兩隻手,情緒激動,「你怎麼知道她的鑽戒的?你們什麼時候見過面?她現在在哪裡?」

  余亦舞問:「這是一個很長的故事,你確定我們要在這裡講嗎?」

  「我確定。我已經找了她半年了,一點線索也沒有。」

  「我和汐汐從小學一年級就認識了,但真正成為朋友卻是在三年級。我是她唯一的朋友。她不喜歡說話,對別人的問話不理不睬,最多給個模稜兩可的笑容。後來成為朋友她才告訴我她是個孤兒,從小在孤兒院長大,七歲時因被人收養才可進小學讀書。我們一起長到十五歲,然後我被爸爸送到英國讀書。剛開始我們還有通信,大概一年後我們突然斷了聯繫,我寫給她所有的信都被退了回來,郵局說是查無此人。大學畢業後我就開始幫爸爸打理基金會的事情,其間也曾試圖找她,但一直沒有訊息。直至去年夏天我才與她重逢。那時我正在負責一個關於調查孤兒院經營狀況的調查,非常幸運的在其中一家叫做天心的孤兒院遇到了擔任英文教師的她。她身邊圍繞著一群調皮的孩子,她自己卻仍和從前一樣不愛說話。我們不約而同談起了彼此的過去。這時我才知道我走後不久她養父養母遭遇了一場車禍,雙雙去世。年僅十六歲的她賣掉房子,帶著所有的積蓄到北部讀護士學校,而後畢業,工作,結婚,離婚,整個過程如閃電一樣。我們重拾友誼,經常在一起。去年冬末爸爸去世,她一直陪在我身邊照顧我。這次我決定來找你還是她送我上的飛機呢。我第一次遇到她就看到了她手上的鑽戒,我問她,她只說離婚了,為了阻止一些無關人士的追求就一直戴著。我看出她並不想多談關於她婚姻的事情,為了保持友誼只好尊重她的意思。大哥,你們怎麼認識的呀?為什麼要離婚啊?」

  蘇亦文現在才知道後悔和愧疚是一種怎樣的感覺。她成長過程中的艱辛,她的孤苦伶仃,她笑容背後的酸楚,這一切他統統不知道。他以為這個世界上只有他最痛苦,他以為他身上背負著無人可承擔的悲哀,所以他可以憤世嫉俗,有足夠的理由不去理會他人的情感世界。可是,林儀汐這個同他一樣淒苦的女子仍然可以將笑容給他,給媽媽,甚至是何平。

  現在要講出這場婚姻的真實內幕是多麼一件難以啟齒的事情啊。

  可是多麼不堪的事情也要勇敢面對。

  他說:「她是媽媽的護士。媽媽非常喜歡她,十分需要她,所以我便向她求婚。我們過了三年何樂而生的日子。三年前媽媽去世,她提出離婚就離開了。阿舞,你要知道,這半年來我一直在找她。請偵探,僱傭專業人員,錢財、精力我什麼都捨得投入,只要可以找到她。這一日真是我人生的轉折點,上天讓我見到妹妹的同來又帶來了她的消息。」

  「你是不是對她不好?你罵她,或者是打她?」

  「沒有,我什麼都沒做。」

  余亦舞根據這句話就明白了他們之間的癥結所在。什麼都沒做又怎麼可能走進林儀汐那顆被冷淡層層圍裹的心呢?

  知道她在哪裡讓他的心有了前所未有的平靜。他們一起回家,黃媽見到余亦舞大發感慨,眼淚直流。他撥電話給何平告訴他林儀汐已經找到了,讓他通知所有的偵探社停止查找。聽到這個消息的何平沒說一句話就掛斷了電話。他舉著手機兀自沈思。

  門鈴瘋狂響起來,正從樓上走下來的余亦舞被這聲音嚇了一跳,身子險些滑倒。她扶住扶手,努力讓自己回神收驚。

  蘇亦文聽到鈴響站起來要去開門,余亦舞擺手阻止他:「大哥,讓我來。我倒要看看把門鈴摁成這樣的是何許人也!」說罷雄赳赳氣昂昂邁著大步去開門。

  蘇亦文想這下何平可慘了。

  「喂,你死哪兒去啦,這麼久才開門!」門一開何平就大叫,不滿之情表露無遺。

  余亦舞睜大漂亮的眼睛狠狠瞪著這個不速之客,回嘴:「你才死了呢!按照你的方式摁門鈴,估計它的壽命不會超過一個月。」

  聽到這蘊含不滿的聲音以及看到坐在沙發上的蘇亦文何平才注意到為他開門的另有其人。這聲音中趾高氣揚的因子刺激了他心底的傲氣,他不慌不忙地轉身,正對上余亦舞恨恨的眼神。他一笑,看著余亦舞對蘇亦文說:「我說老大啊,你從哪兒找來這麼一個傭人啊。要相貌沒相貌,要禮貌沒禮貌,辭掉算了。改天我幫你重新找一個,保準你滿意。」

  蘇亦文還沒來得及插嘴,余亦舞就一把扯過何平,「你哪知眼睛看著我像傭人?左眼看到我就挖左眼,右眼看到我就挖右眼,兩隻眼睛看到我就挖一雙!」

  何平假裝害怕,「喂,老大,原來還是一個潑婦!」

  余亦舞拽著何平的襯衣領子一路把他拉到蘇亦文面前,「給我打!」

  蘇亦文拉開余亦舞的手,「何平,這是我的妹妹,余亦舞。阿舞,他是我最好的朋友,何平,你們認識一下。」

  余亦舞對著何平吐吐舌頭,「大哥,我知道也瞭解我不在時你的孤獨和寂寞,那個時候找這麼一個人發洩一下情緒是非常正常的。但是,現在我來了,這個所謂的好朋友不要也罷。」

  「老大,你要清楚這麼多年是誰一直陪你在身邊,無論甘苦。還有,身為你最好的朋友我不得不提醒你有妹如此不如不要。」

  「大哥!」余亦舞跺腳。

  「老大!」何平大叫。

  「你們兩個不要鬧了。我現在已經是一團糟了,你們兩個先安靜。」

  「好。」何平正經下來,「老大,怎麼找到她的?」

  「當然是我帶來的消息呀。哼,要不是我你還像一隻無頭蒼蠅一樣滿天亂撞呢!嚴格說來我可是你的救命恩人,可是你剛剛是對待救命恩人應該有的態度嗎?!」

  何平坐不住了,「喂,你要搞清楚是誰要找她啊。我好心幫忙倒落了一身埋怨。」

  這戰爭還沒有停一分鐘就重新開始了,看架勢還頗有升級的可能性。

  蘇亦文無奈地歎氣,「你們兩個可不可以先放下自己微不足道的小事討論一下我的大事呢?」

  何平和余亦舞同時將目光對準他,兩張臉上不約而同寫滿不可思議,「喂,你還是有幽默細胞的啊。」

  兩個人最後達成協議一旦涉及到蘇亦文的事情絕對會拋棄小我同心協力共計大事。這天晚上蘇亦文簡單地安排了一下公司事務,第二日便同何平一起飛南部找林儀汐。余亦舞亦一同前往,只不過她是為了處理自己在南部的一些事務才飛回去的。再說了,向天借幾個膽子她也不敢讓林儀汐知道這整個事情的來龍去脈啊。

  距離她越近越有一種害怕的感覺。昨天晚上余亦舞明瞭整個事情的經過時差點沒與他大吵起來,要不是與他剛進面痛打他的可能性都有。她的指責他全部接收,不做任何反駁,也沒有什麼理由去反駁。他在問自己,自己這樣辛苦找她難道只是想道個無關痛癢的歉嗎,見到她難道僅僅是要道歉嗎?而後他與她便如從前一樣各過各的生活嗎?未來究竟會怎樣呢?這次相見後他們還能再遇見嗎?

  上天將阿舞送到他身邊,在他不經意間又把他多日尋找未果的林儀汐送來。上天何其眷顧,令他不費吹灰之力要到他想要的。

  可是他要的,難道就只是見到她說一聲對不起?

  直到到達天心他仍在問自己。大腦混亂得沒有任何念頭,唯一的渴望就是見到她。

  天心的規模不是很大,他們很容易就順著院子的主幹道找到了院長室。沈美群院長是個五十來歲的婦人,面目慈祥,神態和藹,非常熱情地招呼他們。蘇亦文直接就說要見林儀汐,一旁的何平補充說林儀汐是他們的舊識。沈美群聽到這句話才樂哈哈地帶領他們向後走,邊走邊說:「蘇先生,何先生,林小姐可是個好人啊。她來我們這裡快三年了,工作最認真,薪水要的最少。現在她正給孩子們上英語課,我們過去等一會兒吧。哎,蘇先生,您二位是她什麼人啊?她來這裡三年除了阿舞你們可以算得上是唯一的訪客啦。」

  蘇亦文沒有要回答的意思,眼睛四處搜尋她的教室。何平堆起笑,輕描淡寫道:「沈院長,她是我們的遠親,很長時間不聯繫了。」

  沈美群沒再問下去,帶領他們轉了兩個彎,指著旁邊的一間小房子說:「嗯,就在那裡。還有二十分鐘就下課了。」

  蘇亦文緊走兩步,直直走向教室。透過玻璃窗他看到了他尋找了大半年的林儀汐。她面對著學生,因此他只能看到她的側臉。她著一身淡黃色的衣裝,長髮束起,彷彿一株冬日的臘梅,安靜不張揚。

  林儀汐正在教孩子們學社交用語,邊念邊轉身在黑板上寫下句子。再回身突然感到窗外有人盯著自己,非常自然地,她擡頭看窗外。穿著黑色長大衣的蘇亦文靜靜佇立,身後是與沈美群熱情交談的何平。她一驚,手中的粉筆掉落。學生們因她的不正常詫異,紛紛向外看。視線糾纏著無法移去的目光,她的心似有千萬隻螞蟻爬過,坐立難安。她走下講台,拉開門,隨後帶上。

第4章(2)

  蘇亦文注視著立在他面前的這個恬淡女子,所有想說的話一句都說不出口。

  她問:「你找我有事?」

  他不開口,直直地盯著她的臉。她被他盯得有點不好意思,別開臉,「我正在上課。如果不是急事的話,你們在院外那家咖啡廳等我。二十分鐘後我去找你們。」說完推門進教室,沒有給他反應的時間。

  蘇亦文還沈浸在見到林儀汐的情緒中,一動不動。何平湊上來拉他,「老大,我們先走吧。別妨礙她。」

  他們選了靠窗的座位。何平坐在他身旁,一隻手搭上他的肩,「老大,她好像沒什麼變化啊。」

  可他看出她有變化。她比從前更瘦,比從前更不愛說話。課上的她臉上有他從未注意過的投入的笑容,舉手投足間有一股自信流露。二十八歲的她彷彿瞬間走過歲月,時間沒有在她身上留下任何老化的痕跡。她仍是那樣年輕。那是個花一樣的女子啊。

  她來了。外面穿著一件淡黃色的大衣,左手提著一個同色的手袋,不緊不慢地向他們走來。一如六年前的那個春日她慢慢地走向他們。蘇亦文立即站起來,招手示意他們的位置。

  卻有人攔在半路。侍者阿斯趕在他前面同她打招呼:「林小姐,今天要喝什麼呢?同往常一樣?」

  阿斯是個二十一二歲的大男生,長得高高帥帥的,笑起來一臉陽光。她每每抗拒不了他年輕燦爛的笑容,幾乎是習慣性地回他一個同樣的笑,「阿斯,同往常一樣。」

  「好的。林小姐今天比往常漂亮哦。」阿斯吹一聲口哨。

  她笑,直到坐下才斂起笑容。

  蘇亦文心裡酸酸的,不禁多看了兩眼阿斯。何平也納悶是怎樣的人可與林儀汐輕鬆交談,耐不住好奇也盯著阿斯看,連背影都不放過。

  「找我有事嗎?」她直入主題。

  所有的感情排山倒海而來,一時之間填滿心中堵住嗓子,那句對不起怎麼也說不出口。唯有凝視她溫婉恬靜的面龐,似乎想從中找到殘存在腦海裡的那一點點可憐的記憶。

  她不自覺皺眉。這時阿斯端著一杯熱可可放在她面前,她的眉才稍微舒緩了一點。

  阿斯說:「林小姐,慢慢喝。這杯是我特地給你泡的。前兩天老闆還問你為什麼總不來呢?」

  「那幫孩子太頑皮了。」她笑著說,「我差點忙不過來。」

  阿斯立直身體,但沒有要走的意思,「林小姐,這事你得找我幫忙。就你班上那幾個最調皮的小子最聽我話了,我一塊蛋糕就能收買他們。改天我幫你教訓教訓他們。」

  「不用了。我暫時還可以應付。」

  「那需要我幫忙時可一定要開口哦。」

  「好。」

  這沒完沒了的對話讓蘇亦文的眉也皺起來。

  何平見狀發話:「好了,你先忙吧。我們有什麼需要再叫你。」

  阿斯吐吐舌頭,臉一垮,苦著一張臉走開了。就像個被人指責過的孩子,委屈又不服氣。

  她說:「何平,別對他說重話。他基本上還是一個孩子。」

  何平挖挖耳朵,不相信地問:「大嫂,他是誰啊?」

  她因這個稱呼而停頓,「不要叫我大嫂。」

  「那我要叫你什麼?叫你林小姐?我不行的。你在我心中一直是大嫂呀。一日為嫂,終身為嫂,我何平最忠心了。你不能不讓我叫,那樣我會傷心至死。不要,我就要叫。」何平故意營造著這樣的氣氛以緩和目前的尷尬。像他們兩個人那樣大眼瞪小眼,誰受得了?

  她不再堅持,問:「找我到底什麼事?」

  何平推推蘇亦文示意他趕緊說。蘇亦文不是不想說,而是說不出口。這一句對不起究竟要怎樣說出口?而且,只有一句對不起要說嗎?有那麼一個衝動要將所有積攢厚重的話說給她聽,但是見到她的人卻一句也說不出。

  看林儀汐面有慍色,何平趕忙救場,「大嫂,我的好大嫂,你可不能走啊。我們好想你啊。這麼多年不見,你仍然年輕漂亮呀!」何平嘴裡說著心裡卻忐忑不安。誰知道她會怎樣呢?他一向摸不準林儀汐的脾氣,現在是冒著生命危險與她調侃啊。他邊說邊向蘇亦文使眼色:老大,你快說啊。我快撐不住啦。

  可是蘇亦文仍沈浸在自己的思緒裡,場面非常尷尬。何平暗自叫苦,不得不犧牲小我以挽回瀕臨結束的局面。他搔搔額前的發,「大嫂,你覺不覺得我變得帥了那麼一點呢?有沒有?你花點時間仔細看看清楚嘛。」邊說還邊向她靠近。

  林儀汐被他逗笑,是有聲音的笑。蘇亦文和何平同時用他們那一百零一號的表情看她。她平復笑容,想起什麼似的問:「何平,你有沒有女朋友?」

  此話一出二人同時詫異,尤其是何平。

  「我當然有,一大堆呢。」

  「那樣的不算,我是說正式的女朋友。」

  何平邊搖頭邊想她到底要幹什麼。林儀汐存心讓局面變得更亂,笑說:「我給你介紹個女朋友吧。肯定非常適合你。據我觀察你們是同一種人。來,手機給我,我打電話給她。」

  何平乖乖地把手機遞到她伸出的手上。她隨手撥了個號碼,「是我呀。回來了吧。你來一下好嗎?我在天心附近的咖啡廳,你來過的那家,不見不散。」

  好好的一場重逢變成了相親宴。蘇亦文暗自懊惱,看來今天什麼都說不成了。局面怎麼會發展成這個樣子呢?他想主導的,不是嗎?

  半個小時後他們等來的她約的人。不見不知道,一見嚇一跳。從車上下來款款走進咖啡廳的不是別人,正是他剛剛認了還不到二十四小時的親妹妹。余亦舞見到大哥與何平頭皮發麻,第一個念頭就是事情敗露了。蘇亦文與何平則是目瞪口呆,怎麼想也想不到她要介紹的人是余亦舞。四個人各懷心事,面上還要裝作若無其事。多難啊。

  林儀汐叫著余亦舞:「阿舞,我介紹個人給你認識。」

  余亦舞心想糟了,汐汐肯定是在做戲了,我還是坦白從寬吧。她打定主意,小心坐在林儀汐旁邊的空位上,小聲說:「汐汐,我認識的。蘇亦文是我昨天才認來的大哥,旁邊那個是他的好朋友何平。我錯了。我不該看到大哥手上的戒指與你同款就大發感慨,大哥追問時我不該說你的全名叫林儀汐,我不該無意之間向他透露你的住址,我最不應該的是一年前一眼就看到你美麗華貴的戒指。」

  這個消息雖出乎意料,但並不是那樣令人不可承受。林儀汐笑她,「看你的認錯多虛假。真沒誠意。阿舞,枉你聰明一世卻糊塗一時啊。我根本就不知道你和他們的關係,你心虛自己主動招認了。我今天叫你來是想介紹男朋友給你的。何平是最適合你的人,怎麼樣,滿意嗎?」

  余亦舞一方面捶胸頓足罵自己做人不能這樣坦白,另一方面對於怒斥林儀汐亂擺鴛鴦譜的行為,「你哪只眼睛看到我和他配了?何平?他哪裡配得起我?我是賢良淑德美貌才華樣樣皆備的千金小姐!他,長得像猴子,走路像公雞,說話像母雞!不行,絕對不行!」

  何平翻白眼,「什麼意思?」

  余亦舞白他一眼,「這都不懂。長得尖嘴猴腮,走路趾高氣昂,說話咕咕亂叫沒一句有用的!對了,再加一句,頭腦笨得像企鵝。」

  何平「騰」地從椅子上立起來,「余亦舞,你不要太過分!我早就看你不順眼了。別以為你大哥是我朋友我就不好意思說你,就你這樣的叫賢良淑德?見鬼去吧。大街上隨便拉一個女的過來都比你強!」

  蘇亦文勸阻的目光在這種情況下發揮不了任何作用。兩個人越戰越勇,好像要把積攢了一輩子的力氣和詞語都說出來以使自己處於上風。整間咖啡廳的人都看向他們,包括員工和所有的客人。林儀汐沒想到兩個人是這樣水火不相容,真是冤家路窄。何平和余亦舞皆不是柔弱肯退讓的人,兩人絲毫不受外界目光的干擾大有不決勝負絕不罷休的氣勢。蘇亦文只覺煩躁至極。他知道林儀汐全部的注意力都集中到兩人身上了,任憑他怎麼拉也拉不回。

  「夠了!你們兩個要吵回家吵。別妨礙我們談話。」蘇亦文像一頭發怒的獅子大吼。

  此句話一出口就擲地有聲,兩人的嘴張張合合,均不敢出聲,甚至連辯解都不敢。開玩笑,誰敢在太歲頭上動土啊。

  林儀汐看不過去,「你那麼凶幹什麼?兩個人只是在鬥嘴,很平常的。」

  他悶悶地說:「他們很煩。」說完長出一口氣,終於可以進入對話階段了。

  「一個是你多年不見的妹妹,一個是陪伴你多年的朋友,你有什麼可煩的?等有一天他們不在你身邊了,你想煩還煩不成呢。」

  他擡頭,「我不怕你煩,也不嫌你煩。你,為什麼要走呢?」

  她避開他的視線,眼睛看向窗外的人群。他明白問了不該問的問題,後悔萬分。但他不是能言善辯的人,也不會用話修飾說錯的話,唯有默不作聲。吵架的兩個人現在再也不用吵了,齊心一致靜觀局勢發展。

  他們之間有個安全地帶,他們之間有個範圍,只要對方稍稍碰觸一點便會退回到原點。他敏感多了,神經也開始有一些變化,比起六年前的自顧自作應該算是一種成長吧。坐在他面前的這個林儀汐不似六年前那樣不聞不問順他的心意行事。她從來沒有說過怪他,也從未向他抱怨,但是他知道她心裡定有一些怨恨。倘若說三年前他感覺不到這怨恨,此時就在她轉頭看窗外的一瞬間他明白她在向外推自己。她的世界沒有入口,她封閉了所有。倘若說什麼是錯,那最大的錯誤就是他不該認為她嘴邊的笑容是溫柔,是溫順。她微笑的最大目的是疏離,與眾人疏離,與這個世界疏離。這與他冷言冷語面色沈靜沒有任何不同。二十七歲的他太笨太傻,竟看不透一個二十二歲女子唇邊帶著阻擋包括他在內所有人的笑。三十三歲的他聰明了那麼一點點,終於明白他從未走進她的心。對她而言,他亦不過是個陌生人。

  她什麼都不對他講,問起來只是笑,誰好意思一直追問到底呢?

  別以為她笑代表著好講話,其實到最後她什麼也沒講出來。

  旁人對她的評價此刻又浮上心頭。他明白了所有。那就是他對曾是他的妻子的林儀汐一無所知,他徹頭徹尾錯過了她。而他現在還有一絲後悔。這樣的情緒一旦浮起便壓不住,它們一點點吞噬他的心,令他感到無所不在的壓力。

  夕陽的光輝灑到白色玻璃上,有幾縷霞光照到她的側臉,柔美似含苞待放的百合花。他看到她的美,注意到她的人,有一個念頭閃爍在冬日夕陽中。

  他不能再這樣下去了。如果六年前的所有全部是他的錯,那從現在開始他將彌補他的錯。唯一的渴求便是她可以給他一個救贖的機會。不用太多,一個即可。

  他想重新來過。

  他想讓這個在夕陽中安靜而坐的女子可以在日後的每一天坐在他身邊。

  「儀汐,請你看著我。能不能再接受我?」他問得認真,全心全意。

  何平與余亦舞預感到好戲就要開場了,睜大眼睛不錯眼珠地注視劇情發展。

  她沒料到他找她是為了問這個問題。她想了一會兒,「對不起,我是不可能回頭的。」

  「為什麼?」他追問。

  「沒有為什麼。我從未回過頭,而且我也不想。我不想再回到從前,不想再過從前那樣的日子。」她清楚地表達了自己的想法,不留一點餘地。因為她不再是二十二歲了。

  他在思索。

  她喝完已冷掉的可可,「阿舞,我先走了。有時間再聯繫。」

  剛剛達到高潮的劇情急轉直下,瞬間滑翔到低谷。目送她離開,想叫住卻又沒有任何理由。記憶中都是她轉身離去的背影,瘦弱挺直。

  他多想留住她。

  何平叫她:「大嫂,你告訴我,我和余亦舞怎麼是一種人?我們是哪一種人?」

  她沒回頭,聲音傳過來:「自大自戀自誇兼沒事找事東拉西扯就是不住嘴的那種人。」

  蘇亦文聽著漸漸散去的話,臉色陰鬱。他對她束手無策,他對她生出感覺。愛她嗎?不確定。他只想留她在身邊,他希望未來的日子有她,他想她有真實而滿足的笑,他想知道她喜歡吃什麼,想知道她喜歡什麼顏色,他想讓她和阿舞一樣胖胖的,他想讓她開心快樂,他想知道她所有的事情。

  「阿舞,你告訴大哥,該如何走進儀汐的世界?你告訴我,大哥一輩子感激你。」

  何平與余亦舞面面相覷。

  那散落的花瓣隨風揚起,重回空中尋找下一個棲息地。人的感情跌至谷底也終有一天會上鋒頭。期待,期待,再次期待。



引言 使用道具
zerosmall
王子 | 2012-6-12 11:28:11

第5章(1)

  我是真的想走進你的世界,為此我可以不遺餘力付出我的努力,以及我的心。

  你能再接受我嗎?

  這句話的重量直擊我心。我是林儀汐,一個普通平凡的女子。沒有人會看出我是結過婚又離過婚的女人,因為我看起來太年輕,我的臉依舊清純,從上面根本看不出婚姻的磨礪。我不多說話,過我自己的日子,安靜地。我不介意一個人,因為我從來就是一個人。聲明的色彩我一筆一筆填充,我盡量讓她看起來豐富精彩。大塊大塊的時光從我手裡劃走,我一點也不覺得可惜。

  我生命中唯一的意外就是我的婚姻。嫁給那個面目與心都是冰的蘇亦文無疑是飛蛾撲火,但我甘之如飴。和誰結婚不是結呢?至少我曾經有一個英俊又有錢的丈夫。我的記憶裡絕佳,因此我清楚地記得我與他相處的每一片光陰,雖然總有旁人在場。那些細節如枝蔓一樣纏繞我頭腦中每一條紋路,它們慢慢結成一張網。

  他自負,自傲,在工作上喜歡旁若無人地發揮自己的主控作用。他對母親的愛吸引我,他對母親的全心呵護令我感歎。他的母親喜歡我這個人,喜歡我的客觀和寧靜,喜歡我仔細聆聽的專注和與眾不同的見解。她把我當作精神的垃圾桶,我並不介意。作為護士的我早已習慣接受來自病人的任何抱怨,無論是身體上還是精神上。二十二歲的我懂得不予置評,靜靜地聽,臉上永遠是你拒絕的笑。有什麼關係呢,他們不夠堅強,而我可以。

  我立在角落觀察所有,我雖不言語卻知道所有事情的前因後果。例如,我婚姻的由來。婚禮上我是主角,接受一堆我並不認識的人的祝福,祝福我們白頭偕老,日日如一。我笑,那怎麼可能呢?我與他不會有永遠,這世界上能夠永遠陪伴我的只有我自己。

  我曾癡癡地看著他,在他夜晚熟睡後。我曾目不轉睛地看他的背影,在他離家上班時。三年內我的活動範圍是家和菜市場,我放棄電影,放棄旅行放棄工作,放棄了支撐我生命的所有。

  林儀汐有點傻,但她懂得適可而止。當有一天我發現無論我如何努力都不可能進入他的世界,這個認知讓我立即放棄。我離開,重新回到我生長的地方。我的生活重又精彩,一日一日,轉眼三年時光盡逝。

  兩個人的世界該怎樣努力才可以融合呢?

  林儀汐醒來的時候這句話跳入腦海。過程,被她放進記憶深處的過程重又回放。缺憾太多,所以回憶起來千瘡百孔。她認為萬事萬物與她皆有距離,心中是一座孤島。三歲的她在孤兒院被一對夫婦收養,他們的確愛她,他們的確寵她,卻不肯真正花時間進入她的內心。人生生來有一角便是破裂的,我們終身的任務就是補全它。小學時候余亦舞死纏爛打地進入她的內心,她漸漸肯給她真正的關心和回應。十七歲時余亦舞去了英國,然後養父母去世,她一個人來到北部讀護士學校。她孑然一身,慢慢習慣一個人的生活。十八歲畢業進仁和醫院工作,二十二歲遇到蘇亦文,閃電結婚,而後離婚。短短的幾句話概括了她二十八年的生命,至於其中細節,若不是真正在乎的人,若不是肯真心對她的人,誰肯一點一點詢問呢?那些不痛不癢的問話,那些看似關心實則是探人隱私的問話,誰肯回?蘇亦文對她沒有心,她何必放他進來?即使,她曾經想要他進來。

  早晨的陽光溫暖而柔和,一點都不刺目。她緊了緊身上的大衣,擡頭望望藍色天際。昨日他的突然到來的確帶給她很大的震驚和訝異,她的第一個反應就是這不可能。可是,他就站在她面前,伸手可觸。更讓人意外的是余亦舞竟是他的親妹妹,這層關係洩露她的行蹤。她摸摸左手無名指上的戒指,六年的時間已經讓她習慣了它的存在,從未想過要將它除下。兜兜轉轉世界是這樣小,她陰差陽錯嫁給好朋友的大哥,真是莫名其妙。昨夜她努力調整自己的心,想過一點一滴的細節,最後確定她仍要過目前這種生活。他的出現改變不了什麼,他是蘇亦文,她是林儀汐,一切仍將按原來繼續。

  另一邊的蘇亦文卻沒有林儀汐的冷靜以及悠然自得。他的心處在層層迷霧中,彷彿走到尋寶的迷宮,此時被困在中間無法繼續。他找尋她只是想補償她,沒想到一時衝動卻說出心中那一刻的真實意願。他確實不知道她的回應會是什麼,所以他緊張等待。她乾脆拒絕。那樣雜亂的情景,那樣紛亂的情感,他在一切不能平和的塵埃中漸漸讓自己的心沈下來,回到心底最誠實的那一塊。說他心有愧疚也好,說他終於發現她的好也罷,他只是想走進她的生活。

  「阿舞,你告訴大哥該怎樣進入儀汐的世界呢?」他放低姿態,毫不隱瞞自己的決心。

  余亦舞看著大哥堅定的神情,忽而明白他終於有了決定。她問:「大哥,你有充分的思想準備長期迎戰嗎?」

  他說:「是。」

  「要真正讓汐汐覺得你與別人不同是一個長期而艱苦的任務。第一步就是要不冷淡,要有死纏爛打的本領;其次,要多說話,多與她交流,如果她不回答就要反覆問;最後,也是最重要的一點,要有不怕失敗、不怕挫折的心態,隨時有承受她模稜兩可笑容的心理。總而言之,你要學會分享她生命中的細節,讓她認識到她的生活中什麼時候都有你,久了她便會主動跟你說一些事情。這樣你就成功了。因為汐汐的愛只會給她主動交談的人。」

  「就是一個纏字?」蘇亦文挑眉問。

  余亦舞眉飛色舞,「大哥,你真是聰明。行了,小妹我堅決支持你重新追求汐汐!」嚴肅的談話被她的情緒帶得有點走味,怎麼聽怎麼像誓師大會。

  他被她的情緒帶得有點幽默了,「好。我決定去南部追儀汐。公司就交給你和何平打理,你要精誠與他合作。」

  余亦舞慘叫連天:「不會吧?你是我親生的大哥呀。你怎麼忍心將年幼善良的我交給那個自大自戀的豬呢?大哥呀,我的親大哥。」

  蘇亦文不理她,逕直回家收拾行李準備常駐南部,與林儀汐重新開始。他沒有告訴何平他把公司留給他和阿舞,怕再來一陣殺豬叫。

  蘇亦文到了天心才知道今天是休息日,林儀汐根本沒來上課。他按照沈美群指點找到她位於天心附近的公寓。是頂層,極符合她的性格。他拖著行李爬樓,一點也不覺得累。他都迫不及待想要見到她的表情了。以前忐忑不安是因為他不確定自己的心以及自己的行動,現在他明白自己要做什麼。

  他摁門鈴,響了十幾分鐘都沒有人開門。他認命地歎氣,她肯定是出去了。他能做的就是蹲在門邊等。蹲的時間長了他便坐下,靠住門板,慢慢閉上眼睛。

  林儀汐從影院出來時一臉愜意,邊向家走邊回憶影片的內容。影院的效果是她最欣賞的,無論看什麼片子都能盡快進入角色,這比一個人買碟看擁有更大的享受和專注。她計劃著今天晚上寫完主編老范要的影評,然後去郊外看冬日南部溫潤的風景。這樣想著她一樓一樓地走上去,頭腦裡充斥的是該怎樣下筆以及整體的構思。頂層的電燈壞了,還沒來得及向管理員說明,憑著記憶和熟悉感她摸索著走向門邊。一腳就碰上蘇亦文的行李箱,驚呼一聲,身子不由自主直直栽下去。她想慘了,這張臉跌在水泥地上不知道會營造怎樣的效果呢。誰想跌下去並沒有什麼痛的感覺,她壓住的是一個人的身體。

  「你是誰?」林儀汐壓住想尖叫的衝動以及恐懼,故作冷靜地問。

  蘇亦文被她這麼一壓馬上就醒了,聽到她的聲音有些興奮地說:「我是蘇亦文。」

  她呆了一下。反應過來迅速離開他的身體。她沒立起來,只好蹲在旁邊問:「你來做什麼?」

  她的聲音中有排斥和拒絕。他故意不去理會,「儀汐,我們可不可以進去談?我已經等了快五個小時了,晚飯還沒有吃。」她沈默了一會兒,從手提袋裡拿出鑰匙。他扶她起來,她開門。打開門,她在前,他提著行李跟在她身後。客廳不大,東西很少,除了必需品沒有多餘的擺設。他心一緊:她是不是做好隨時離開的準備呢?恐懼在瞬間擊中他,他無力動彈,只是問:「你準備在這裡待多長時間?」

  她看他一眼,沒有回答。

  他不知道該不該繼續問,呆呆地立在客廳一角,不自在地看著她。對話中斷,兩個原本是夫妻的人再見後無話可說。

  蘇亦文想起阿舞的話,便硬著頭皮說:「儀汐,我來這裡開會,開會地點離你這裡特別近。我查過了,這附近的賓館都住滿了。所以想在你這裡住一段時間,可以嗎?」

  「多長時間?」

  「這個我也不太清楚,主辦方沒有說。」他想著借口,扯著連他自己都不可能相信的謊,「你要相信我。」

  她看一下客廳的鐘,已經十點了,「今晚你就住這裡吧。但是,明天你要自己去找賓館。我只有一間房。」

  他馬上說:「我可以睡客廳。」

  她沒有猶豫,「不行,只能睡一晚。」

  蘇亦文明白再說下去也不會有什麼進展了,只好少睡一點覺想一想該以怎樣的借口達到他留在這裡的目的。他必須和她住在一起,必須參與她的日常生活。他沒有太豐富的想像力,想像不到她的一些情緒從何而來,只有真實地參與才可以瞭解第一手的資料。

  「你先去洗澡,我簡單做一點東西給你吃。你湊合一下,廚房裡沒有多少菜了。」

  他趕忙表白:「我什麼都可以的,我不挑食。」

  她吃驚地看著他,彷彿他說了什麼荒謬的事,「你不挑食?」

  「對。」他再次肯定。

  她的嘴角輕輕動了一下,「那為了方便你今天晚上就吃洋蔥炒飯吧,順便再加一碗三鮮湯。」

  什麼?洋蔥,黃瓜,蝦仁,再加上雞蛋,這簡直是通向世界末日的組合。

  她轉身進了廚房。

  蘇亦文在洗澡時才後知後覺意識到,她知道他最不喜歡吃的東西,而剛剛她其實在嘲笑他。這個理會讓身處黑暗的蘇亦文一下子就如看到光明一樣興奮起來。希望一直在,只要肯用心。

  她最後端出來的並不是什麼恐怖的洋蔥炒飯和三鮮湯,而是牛肉炒麵和蔬菜豆腐湯——是他喜歡的菜。他的心被一種叫做感動的東西擊中,忽然就覺得這一刻非常高興。

  「謝謝。」他說,「其實你知道我口味的喜好吧?」

  她沒有回答他的問題,只說:「我要洗澡了。」

  他大口大口地吃著她為他親手炒的面,熱氣迎面,眼睛像突然拂進了沙子一樣有些不舒服,濕濕的。

  回首往日時光,那些慢慢清晰卻無一有色彩的日子,多想讓它從頭來過。

  林儀汐洗澡出來看到的就是呆呆傻傻的蘇亦文。他面前的炒麵只吃了一半,湯一點沒有動,整個人彷彿神遊太虛一般。到底哪裡不一樣呢?六年前的蘇亦文冷靜驕傲,三年的婚姻時光沒有改變他一絲一毫,他依舊倨傲自居,自信十足,風采奕奕。像今日這般失神絕無僅有,即使是她提出離婚的那一刻。

  她看看牆上的掛鐘,將近十二點了,他卻沒有任何回神的打算。無奈的她拍了一下他的肩,輕聲問:「你不舒服嗎,還是飯菜不合胃口?」

  她突然而至的臉讓他回過神來的神經再度無力。

  她意識到他們之間的距離太近,趕忙撤回身體,轉而坐在他對面沙發上,「你怎麼了?」

  他搖頭,「我沒事。」

  「那就好,早點休息吧。你睡房間。」她的話清晰簡潔。

  「唔,」他像從夢中醒來一樣,手忙腳亂地端起茶幾上的盤子,「我去洗碗。」

  她有些急地走過來,伸手去拿他手中的盤子,「我來,我來。」

  他不放,「我來吧,我可以的。」

  「我說我來。」她的聲音較平常稍微高了一點。

  他感受到了她聲音的提高,不由自主鬆了手,悶悶地說:「我只是想幫你的。」

  「我自己可以的。」說完轉身走向廚房。

  「我知道你自己可以的。沒有我你也可以活得很好。你誰也不需要。」他看著她的背影,很難過。

  她停了一下,似乎在思索什麼。蘇亦文在等她的轉身。她在短暫的停留之後徑直進了廚房。

  躺在她的床上,他週身被一種淡淡的梔子花香圍繞。她的房間如客廳一樣簡單,只有一張床和一張梳妝台。她用的是淡黃色窗簾和床單,棉被是金黃色的向日葵圖案。難道她喜歡顏色是黃色嗎?他發覺自己的眼睛敏銳了起來,以前注意不到的細節如今竟可無意識地進入眼睛。

  因為開始在乎啊,所以才可以用心觀察,用心體會。

  靜下來聽到了客廳傳來敲擊鍵盤的聲音。他光著腳跳下床,隔著門板聽客廳的動靜。噼裡啪啦的聲音就像一支午夜小夜曲,輕輕敲擊著不曾入眠的人。他打開門,身子倚在門邊,靜靜注視她。映入眼簾的是她冥思苦想的模樣。是他帶給她的困擾,還是她正在從事的工作讓她覺得有壓力?

  他很想確定。

  他也很想她需要他。

  思路受阻的林儀汐端起茶幾上的杯子喝一口水,不經意對上他注視的目光。心停了一下下,因為他目光裡的探尋。

  目光交匯的瞬間兩個人都片刻怔忡。這感覺有些尷尬,如果只是陌生人便可以不用理會,如若按照相處已有三年的正常的模式應該是融洽交談,可是,他們卻介於熟悉和陌生之間。熟悉的是各自的容貌,陌生的卻是各自的心。

  她先離開視線,「我打擾你了嗎?」

  「沒有,我只是想看看你在做什麼,為什麼這麼晚還不睡。」

  「寫一些東西而已,不是很重要。」

第5章(2)

  他停了幾秒,有些猶豫,但最後還是問:「你生活得很辛苦嗎?」

  他的認真讓她的章法有點亂,她反問:「你不是也經常工作到很晚嗎?難道你生活得也很辛苦嗎?」

  「這不一樣。你本可以不用這樣辛苦的。」

  「你是說不與你離婚我的生活就會輕鬆了?」話音裡滿滿的怨恨讓她自己都大吃一驚。她這是在埋怨嗎?她這是在向他控訴嗎?不要,林儀汐,她叫自己的名字,你要冷靜下來。這場婚姻是你自願的,這樣的結局是你咎由自取,你不能怨恨任何人。

  他只愣了那麼一下,精於商道的他馬上就意識到這句話可以開啟一個秘密,緊接著問下去:「你為什麼要和我離婚呢?」「沒有為什麼,我覺得累了。」

  「我讓你覺得累?」

  「我不知道,我只知道自己很累。」

  他走過來,蹲在她面前,誠懇地說:「儀汐,對不起。請你接受我的道歉。」

  她別過臉,沒有出聲。

  他等了一會兒,伸手替她保存文檔關閉電腦,說:「回房間睡覺吧,我睡客廳,我們明天再談。」

  她起身,留一室寂靜給他。

  這一夜兩人各懷心事,默默無眠。他天真地以為只要見到她說聲對不起就可以將前情往事統統忘卻,問她需要的什麼,自己一一補償,而後兩個人便可以分道揚鑣,各自過活,哪知道見到她的第一面卻發現三年的失敗婚姻生活不是一句對不起可以彌補,再過平淡的生活也有痕跡;他天真地以為只要自己前來她的生活空間一切便可以說清楚,所有事情的來龍去脈可以一一明晰,他與她之間的婚姻細節終可以得到澄清,他會明瞭她心裡的內在想法,哪知道林儀汐不肯回應,人與人之間的交融難於上青天。他自知自己從來就是一個冷情的人。可是,可能是年紀大了,三十三歲的他開始染上回憶的毛病,心底隱隱有那麼一絲希冀,希望身邊有那麼一個人可以隨他走過日後的歲月。他知道自己不可能在茫茫如海的陌生人群中去搜索一個與他毫無關係的人進入他的世界,儀汐與他有過過去,他想回頭。

  重要的是他覺得儀汐吸引他,她的平淡安然吸引他。

  吸引是不是愛呢?愛情的定義又是什麼呢?誰能告訴他?

  可是成長的歷程讓他清楚地明白沒有人可以給他一個準確的定義,自己想明晰的一切永遠需要一個人去探尋。無論是多麼貼心的家人還是朋友,他們給予的只是鼓勵和安慰,面前的路終究需要一個人走。

  所以他不逃避,勇敢地走到儀汐的面前,希冀在與她相處的時光尋找愛情的定義,確信自己對她的感覺。生命中有一個目標在前方指引是一件很幸福的事情,這樣才不會無所事事,沈悶無聊。

  這一夜他就被這些思緒緊緊糾纏,思路越來越明晰,人卻越來越疲憊,到黎明時分終於慢慢睡去。

  冬日清晨的陽光仿若一尾金色的小魚,尾巴輕輕搖擺,撒落滿天的金黃色。寬闊遠袤的天空被這層瑰麗鋪陳,溫和,美麗。林儀汐就是被這金色的陽光喚醒的。每當東方的太陽綻放的第一縷陽光穿過窗簾的縫隙灑在她開滿向日葵的棉被上時,她的心就被一種暖暖的東西衝撞著,沒有來由地,嘴角就會有一絲笑容。

  陽光是如此美好,而生命卻是如此孤單。

  看著棉被上燦爛盛開的向日葵,她想著現在睡在客廳裡的那個曾是她丈夫的男人。穿著睡衣,趿著拖鞋,她走進客廳。他挺拔的身軀蜷縮在過小的沙發上,雙臂交叉抱在胸前,眉頭緊閉著,彷彿在為什麼而困擾。棉被只有一小部分蓋在身體上,其餘大部分全到了地板上。她搖搖頭,輕輕地將他雙臂分開並令它們伸直,拾起棉被細心地替他蓋好。原本要馬上離去的她手掌不經使喚地覆上他的額頭,本來是想要幫他舒展緊閉的額頭,卻被他額頭滾燙的溫度嚇住。身為護士的職業敏感使她立即意識到他在發燒,而且溫度不低。記憶中他是從來不生病的,結婚三年內他從來沒有因為自己的身體去過醫院。難道他的身體沒有以前好了嗎?在自己離開的三年內他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即使他不愛自己,可是他一出現還是讓自己的生活亂了套;雖然一再告誡自己不要再與他有任何糾葛,可是一見到他心還是會不由自主關心他。

  因為有過婚姻,即使心的世界還是陌生一片,可昔日相處還是無法排除那一絲一縷的痕跡。

  她當機立斷,冷靜地搖醒他,「喂,你醒醒。你在發燒,我們要馬上去醫院。」

  蘇亦文的意識仍然停留在模糊階段,知道儀汐在叫他,想說自己沒事卻說不出任何話。眼皮彷彿被千斤巨石壓住,怎麼睜也睜不開。

  她有些急切,因為無法確定發燒的時間。猛然想起他昨晚見到說的第一句話:我已經等了快五個小時了,晚飯還沒有吃。倘若要是從那時候開始發燒的話,再強壯的身體也經不住這樣長時間的高溫啊。她開始埋怨自己,昨天晚上怎麼沒有問問他身體有沒有不舒服啊。

  她環顧室內,空無一人的房間令她倍感無助。她試圖拖起蘇亦文,無奈力氣太小怎麼也挪不動他。她知道這個時間叫救護車是最不明智的選擇,因為處於交接班的時間,即使接到任務他們也會先辦理交接手續才會出發。他額頭越來越高的溫度令她的身體開始顫抖,一種無名的恐懼漸上心頭,這一生彷彿都沒有經歷過這樣的急切和恐懼。驚慌無措中想起了阿斯陽光燦爛的臉,她立即起身找阿斯硬塞給她的電話號碼,電話那頭的阿斯沒有一絲遲疑地答應上來幫忙。

  一陣手忙腳亂之後他們終於順利地將蘇亦文送進了醫院。醫生一測溫度就直接將他推進了隔離室,沒停半分鐘。

  辦完住院手續後她和阿斯坐在隔離室外的長椅上等他醒過來。阿斯抹抹額頭上的汗,問:「林小姐,他沒事吧?怎麼一進來就被推進了隔離室呢?」

  她努力讓自己的神經鬆弛下來,「因為發燒時間太長,已經到了肺炎階段,這個時候最怕病菌侵入,只能進隔離室等溫度退下來。」

  阿斯吐吐舌頭,「哦!他是你什麼人啊。我認識你這麼久還從來沒有見過你這樣驚慌失措。」

  她有些心驚,摸摸自己的臉,「我有嗎?」

  「當然。」

  她的心速立即加快,不自然地岔開話題:「阿斯,今天真是謝謝你。改天我請你吃飯,好嗎?」

  阿斯開心地叫起來:「真的嗎?」

  她看著阿斯像個孩子一樣驚喜的神情,說:「是真的。」

  阿斯的笑容綻開,小心翼翼地問:「但是,你可不可以不請我吃飯?我想你請我吃你親手做的糕點。那些孩子說你做的糕點很好吃。但是我不敢跟你要。」

  她拍拍他的頭,「好的。沒問題。你想吃多少我都會做給你吃。好了,現在去上班吧。」

  阿斯吸吸鼻子,眼眶紅紅的,「你對我真好。就像我姐姐一樣。」

  她的心被一種衝動支配著,脫口而出的話讓她自己都嚇了一跳,「那以後就當我是姐姐好了。」

  阿斯激動地抱住她,不置信地問:「真的嗎?我可以嗎?」

  她點頭,「我說話算數的。現在去上班。」

  阿斯忙不叠地點頭,跳著向門口跑去,臨走前還不忘衝她擺手。

  她的眼睛亦有些濕潤,因著這個孩子簡單單純的情感和心。她擦擦眼睛,注視著躺在病床上的蘇亦文。病中熟睡的他沒有清醒時的冷靜和淡漠,臉上的線條有少許的柔和,整個人都處在放鬆的境地。她歎氣,也只有在這種沒有意識的時候他的心才是輕鬆的,也只有在這種他無法左右的時刻他的心才是毫無戒備的。這個在人群中一路前行從不張望的男子,這個事業成功、領土無限的男子,什麼時候才可以有真正的放鬆和安全呢?

  她不快樂。

  他也是。

  兩個不快樂的人結婚只能是更加的不快樂。她曾經以為自己可以走出自己的世界,走進他的世界,可是,她的世界沒有出口,他的世界沒有入口。輕易下了一個決定,和命運賭了一把,以為有了婚姻,有一個人在自己身邊生命便會充盈幸福起來。曾以為即使這場婚姻的出發點不正確,但只要兩個人努力,壞的開始也會走向美好的未來。

  只是,只是,他們都不曾努力。她一直遠遠望著,而他一直看著前面。

  他從不曾回頭。

  她從不出聲相喚。

  人生就此蹉跎,婚姻就此失敗。

  她無數次問自己當初為什麼沒有任何思考地答應嫁給他,自己做事有著不遜於他的冷靜,卻還是憑著衝動應承下來。婚姻,婚姻一直是她不想考慮的事情,這世界和周圍的人沒有榜樣可提供。無論是強烈至玉石俱焚若蘇玉與她先生的愛情,還是平淡至細水長流若她養父母的愛情,它們都沒有一個好的結局。蘇玉與她的丈夫雖生不肯相見,此恨綿綿沒有可結束的一刻;養父母雖然一起走向天堂,相處的日子卻淡而無味,愛情已然變質,成為雙方不可逃脫的責任。

  難道婚姻只能是這樣嗎?

  難道愛情注定只有兩種結局嗎?不是背叛便是無味。

  她將自己冰涼的臉和手同時貼在隔離室的無色玻璃上,兩種冰涼的東西相遇沒有激起任何火花。如同他與她。

  他的臉平靜無痕,彷彿在另一個世界。

  她曾多少次這樣站在離他幾步遠的地方靜靜地注視他的臉,有時候看著看著眼淚就想掉下來。

  是真的有想過和他走一生的,如果他可以回頭對她燦然一笑。

  而如今,她已經二十八歲了。年少時分與命運相搏的勇氣催促她答應接受這段婚姻,對於人生怎樣都毫不在乎的灑脫讓她奮不顧身投入這場婚姻,可是,現下她已經不能再這樣放縱自己了。

  因為她怕自己再沒有力氣收拾殘局。

  年輕太輕狂,相信自己可以毫不留戀地說再見,堅信即使與他分開自己亦可以恢復原本的生活。豈不知,在知道不可相融時刻要有多大的勇氣才可以下定決心將再見說出口,而在離開他之後又用多少時間才可以忘卻傷心。

  不主動便不會受傷害。即使這樣的生活沒有幸福可言。

  但畢竟平靜無波。心無傷。



引言 使用道具
zerosmall
王子 | 2012-6-12 11:29:20

第6章(1)

  儀汐,你給了我快樂的感覺。

  真想問問你,我是不是能夠給你快樂?

  遠山科技瀰漫在一片戰火硝煙中。

  事實上,用戰火硝煙來形容這間公司的氛圍還是有點言不及義,實際上用發生了第三次世界大戰來界定現時狀況一點都不為過。

  余亦舞仗著自己是蘇亦文的親妹妹便封了自己一個代理總經理的官銜,為此在何平面前分外驕傲,處處顯示高其一等的神態和氣勢。何平也不是軟弱相讓之人,尤其是從小到大一直生活在女人奉承、追逐和呵護中,余亦舞的不屑一顧早就激怒了他,何況她還在他面前擺出一副趾高氣揚的模樣。這雙重憤恨讓他的心時刻處於煎熬中,每次吵架他都當作一場維繫全天下男人自尊的正義之戰全力以赴,贏了大肆昭告,傾囊慶祝,輸了就回辦公室痛定思痛,再接再厲。這兩人彷彿是上世仇人一般見面便吵,一吵就翻臉,翻臉就不顧場合大鬧大罵,而且體力和精力十足,非要罵到公司人馬團團圍住紛紛開言甚至動手相勸才算罷休。

  江英就是他們吵架的最直接的受害者。

  今天公司開例行行政會議。余亦舞比何平更有心計,前一天臨下班之前就告訴江英她要坐最中間的座位。江英沒有在意,因為蘇亦文在的時候從來不按資排輩,他與何平的座位從來沒有分過孰高孰低。可誰知今天早上余亦舞一踏進辦公室看到何平坐在中間的位子就彷彿吃了炸藥一般大鬧起來,而且架勢十足,大有一副不達目的不罷休的氣勢。

  余亦舞站在離何平兩步遠的地方,眼睛看著何平,說:「江秘書,我昨天不是說過今天我要中間的位子嗎?」

  江英忐忑不安,「是說過。」

  「那現在是怎麼回事?我說的話沒有效用嗎?」

  江英戰戰兢兢,「不是。只是,只是……」

  「那麻煩你請何特助坐別的位子。公司裡面特助的權力大於總經理,這傳出去讓我有何顏面見人?」

  因為何平平日極好說話,為人親切,江英便鼓足勇氣對何平說:「何特助,您就當幫我一個忙好不好?」

  何平翹著二郎腿,閒閒道:「江小姐,若是某人像你這般溫柔懂禮貌我也不至於這麼傷心啊。我的好朋友多麼命苦,只有這麼一個有血緣關係的親屬,可她卻是這般頑固不靈,不可教化,我身為朋友真真痛徹心扉啊。」

  余亦舞聞言跳過江英不理,直奔何平,一點都不顧會議室裡已經坐滿的各級負責人,「何平,你不要太過分,如此這般沒有風度和紳士禮儀,我也真真為我大哥傷心欲絕。」

  江英插進去,「還是先開會吧。」

  余亦舞生氣地說:「弄清主次再開!」

  何平不慌不忙,「今天的會議就由我這個坐在中間主位子的特助主持。請各位準備一下,首先我們請銷售部的負責人——美麗優雅的孫小姐為大家呈上一份精彩絕倫的報告。大家歡迎。」說罷帶頭鼓掌。

  掌聲稀稀落落。眾人紛紛靜待局勢發展,被何平稱作美麗優雅的孫小姐也睜著兩隻大眼睛左顧右盼。

  其實公司的人對於何平與余亦舞兩人的態度都是欣賞加無奈。何平為人不拘小節,工作能力極佳;余亦舞漂亮卻沒有架子,工作認真,雖然是剛進公司對業務不熟卻也不氣不餒努力學習;兩人不碰面的時候對待週遭任何人都溫和有禮,熱心周到,可是只要一見面眾人統統成為炮灰,無論級別高低毫無眷顧之心。所以公司上下隱含著一條生存法則:當余代總遇見何特助,退避三舍,走人。

  余亦舞右手一神抓起何平的領帶,左手差幾厘米就要碰到何平的臉。何平為求自保將頭後仰,雙手同時去掰余亦舞揪住他領帶的手,預備來一個大反擊。

  情況危急萬分,眾人紛紛起立圍攏,屏息靜待。

  這時清脆的手機鈴聲響徹辦公室。

  余亦舞皺一下眉,收回就要打在何平臉上的左手拿出手機接聽。眾人見狀鬆了一大口氣,紛紛撫著胸口順氣回魂。

  何平趁她接電話的時機鬆開領帶,思索報復之法。

  余亦舞聽到林儀汐的聲音笑了起來,「怎麼有空打給我啊?是不是想念我?我說吧,你離了我就是不能活。怎麼樣,是不是有什麼感情上的困擾啊。我這個身經百戰的愛情顧問一定會知無不言,言無不盡。你給我一刻鐘的時間,我收拾完手上這個小人就打給你。」

  那頭的林儀汐哭笑不得,「阿舞,不是的。你先別著急,要鎮定,我要和你說一件事。」

  余亦舞滿不在乎地說:「你說,你說,我相當鎮定。」

  「你大哥住院了。」

  「什麼!」余亦舞大叫。這叫聲穿透力十足,繞樑三日定不會消失。眾人紛紛覆耳。距離她最近的正忙著用領帶綁她手的何平似聽到一聲晴天霹靂一般耳膜被劇烈震動。

  「你別著急。他現在還在隔離室,人已經醒了,但我還沒有和他說話。你放心,沒有生命危險,只是高燒轉肺炎。」

  余亦舞聽到已經進了隔離室眼淚嘩嘩地流,聲音哽咽:「怎麼會這樣?怎麼會這樣?」

  她眼淚一流眾人紛紛側目,想要報復的何平也住了手。畢竟這是他們認識余亦舞之後她第一次掉眼淚。平日對每個人都熱情有禮,笑容美麗;每每對何平張牙舞爪,將每一次鬥嘴都當成戰爭不達目的決不罷休的堅強強勢女子;究竟什麼事情可以讓她哭呢?

  「你過來吧,我想他需要親人照顧。」

  「好,我馬上過去。你答應我,要幫我看著他,除了你,我真的只有他一個了。」

  「你放心,在你來之前我會好好照顧他的。來的路上要小心,不要急。他沒有生命危險,我保證。」

  「好。」說完最後一個好字余亦舞已是泣不成聲,想飛奔出會議室才發現自己的手被領帶綁在桌子上。跑不掉的她蹲在地板上就大哭起來,眼淚如磅礡大雨。

  何平見狀也蹲下身邊解領帶邊問:「怎麼了?誰的電話?」

  余亦舞擡起頭,淚眼模糊,「汐汐打電話說大哥生病住院了。你放開我,我要去看大哥。」

  何平一聽也急了,「她說什麼病?嚴重嗎?」

  「汐汐說現在在隔離室。」

  何平一把扶起已經站立不穩的余亦舞,「走,我們一起去。江小姐,會議暫時取消。你們正常工作,我會電話聯絡你們。」直至上車後余亦舞的眼淚還一直掉。何平左手開車,右手從口袋裡掏出一方手帕遞給她。

  她接過,小聲說了聲謝謝。若是平時何平一定會打趣她,可是,現在兩人再無開玩笑和吵架的心情,一心只想快點見到蘇亦文,確定他的平安。

  高速公路上汽車飛馳向前。坐在車裡曾經是一見面便無安靜的兩個人如今安然相處,默默無語。

  第二日將近中午時分蘇亦文高燒就退了,醫生確定沒有大礙之後就將他轉到了普通病房。他彷彿好久未睡過覺一樣沈沈大睡,除了在隔離室模糊的醒過一次之外就再也沒有清醒過。林儀汐坐在病床一側,看著他沒有絲毫要醒跡象的臉,心底隱隱懷疑他的公司是不是出了什麼狀況。否則一個正常的人怎麼可能因為發燒就睡這麼長時間呢?

  她伸手輕摸他的臉。兩日未進食的他臉有一點點瘦削,稍稍長出了一點鬍子,整張臉顯得很憔悴無神。

  自己離開的這三年他究竟在過一種怎樣的日子呢?

  他的嘴角動了動。她趕忙收回自己的手。他慢慢睜開了眼睛,像個受了無盡委屈的孩子一樣用那般充滿可憐的眼神看著她。

  呵,他終於醒了啊。

  他的手從棉被中伸出,有些顫抖地伸向她。她猶豫一下,最終還是沒有接他的手,只是用手將他的手臂放回棉被中。

  「你剛醒來,別再凍著。」她湊近他的臉,「你已經很久沒吃東西了。你想吃什麼,我回家做給你。」

  他搖頭。

  「還是不舒服嗎?要不要叫醫生?」

  他還是搖頭。

  她拿過茶幾上的杯子倒了一點水,確定溫度適宜後舉到他嘴邊,「是不是口太干沒辦法講話?先喝點水潤潤喉嚨。」

  他點頭,可是水卻總是順著嘴角流出來。她坐到病床的一側,將他的頭扳起放在自己的胸前。他喝了幾口水,喉嚨漸漸放開來。

  「你參加的那個會議主辦單位的電話我不知道,不打電話請假有沒有關係?」

  他搖頭,努力張開嘴回答她:「沒事的。謝謝你送我來醫院。」

  她笑了一下,「你住在我那裡,你生病了當然是我送你來醫院了。你想一下,有沒有什麼想吃的,我回家做給你吃。這麼久不吃東西只靠葡萄糖維持是不行的。」

  他突然就閉上眼睛,臉轉向她的懷中,不肯看她。胸中是滿滿不可言狀的感動和快樂。

  她見他久不說話,搖搖他,「怎麼了,不舒服啊?我叫醫生好不好?」

  他躲在她懷裡,甕聲甕氣地說:「不用。」

  病房的門被人輕輕地推開,阿斯在門口探頭探腦地向裡面張望。

  她有些尷尬,臉沒來由地紅了一下。她將蘇亦文重新放回床上,向阿斯招手。阿斯開心地走進來。

  原本埋在林儀汐懷中的蘇亦文前一秒還沈浸在感動之中,下一秒就回到了病床上。他正待開口詢問阿斯寫滿笑容的臉就湊了過來。

  「你醒啦。」阿斯笑著問。

  他沒有回答,眼睛看著林儀汐。

  林儀汐笑著拍拍阿斯的肩,「他沒事了。你怎麼來了,不上班嗎?」

  阿斯左右兩隻手同時舉起來,一紅一黃兩個顏色燦爛的保溫盒赫赫在目,「我來送東西給你們吃啊。醫院的東西超難吃的。我不知道你喜歡吃什麼,隨便選了一個咖喱牛肉飯。我也不知道他喜歡吃什麼,但是我聽老闆說他很久不吃東西立即吃飯對胃不好,所以我幫他選了綠豆粥。你們放心,很好吃的,我去我吃過的最好吃的店子裡買的。」

  蘇亦文定定地看著阿斯,在嫉妒他的時候也納悶這個陌生人為什麼會對他好。

  林儀汐的心暖暖的,這個不曾深交的大男生如此關心自己,甚至連帶自己的認識的人他也有想到。她都不知道說什麼好。

  阿斯笑,「是不是很感動?」

  她大力地點頭。

  「好了。你先吃飯,我來餵他。」阿斯指著蘇亦文說。

  林儀汐笑了,「還是我來吧。他不會讓你喂的。」

  蘇亦文心一驚,何以她會如此瞭解他?他看向林儀汐,她的笑臉仍然平和,彷彿什麼事情也沒有發生,彷彿她說了一句再平常不過的話。而他的心竟是洶湧澎湃。

  阿斯不明所以地問:「為什麼?」

  林儀汐邊倒粥邊說:「好了,小孩子不要問題太多。你找個地方坐一下。」說完重新將蘇亦文抱起,「喝點粥,好嗎?他特地送來的。」

  蘇亦文嫉妒和她一來一往輕鬆交談的阿斯,不開心地問:「他是誰?」

  林儀汐「咦」了一聲,有些驚奇,因為他竟然主動詢問一個陌生人的姓名,「他啊?他叫阿斯。你不記得了嗎?他是咖啡廳的侍者啊。算起來他還救了你呢。昨天早上就是他幫忙將你送進的醫院。我一個人弄不動你。」

  「啊,」阿斯大叫,「我知道他是誰了。他是上次你在咖啡廳見的人吧。」

  蘇亦文探過頭,「謝謝你,阿斯。」

  阿斯驚喜,猶如中了大獎一樣拉著林儀汐的胳膊喊:「他和我說話了啊。你聽到了沒有,他和我說話了啊。」

  林儀汐又一次被他逗笑,蘇亦文的嘴角也隱隱有些笑意。

  何平與余亦舞就是在這個時候進來的。余亦舞是跑著進入病房的,何平跟在身後,二人進來見到這幅開心的情景有些回不過神來。

  余亦舞跑到蘇亦文身邊,「大哥,你怎樣啊。嚇死我了。」

  何平跟上來,「怎麼回事啊,從來沒有生過病的人怎麼就進了醫院呢?」

  蘇亦文看向林儀汐。

  林儀汐說:「是我打電話給阿舞的。你當時在隔離病房,我有些怕。」

  蘇亦文緊追不捨,「你怕什麼?怕我死?」

  「不是怕你死,只是我一個人當然怕啊。」

  蘇亦文繼續問:「可是你做過護士,對這類情況應該是司空見慣的。我記得媽媽發病的時候你從來不曾怕過。那現在你怕什麼?」

  林儀汐被他追問的有點愣,「我當然怕啊。」

  「你擔心我?」蘇亦文以一種非常肯定的語氣問。

  林儀汐整個人呆住,因為沒有料到蘇亦文會這般直接,直接將她心底最深處的恐懼就這樣赤裸裸地呈現在表層。她有些害怕看他的臉,他的眼睛犀利有神,彷彿可以直入她的靈魂深處將她看穿。她必須逃避,為了自己的安全,為了日後生活的寧靜。

  她別開臉,看著余亦舞,「我當然擔心你,你是阿舞的大哥呀。而且你是在我的地方生病的,萬一有什麼事,我無法向阿舞交待。」

  這次的盤問與探究以失敗告終。蘇亦文心有不甘。

  何平和余亦舞就要跳到嗓子眼的心又落回了原地,心裡都有一股濃濃的失望之情。答案就要呼之欲出了啊。何平明瞭蘇亦文的失望和不甘,同情地拍拍他的肩膀。

  余亦舞走到林儀汐身邊,將頭埋在她的肩膀上作感動狀,假裝掉眼淚,「汐汐,謝謝你。如果不是你,我大哥可能早就沒命了。我早就知道認識你最好了。」

  林儀汐說:「好了,不要哭了。」

  阿斯插嘴,「她根本就沒哭。」

  余亦舞猛地擡頭,速度之快讓人幾乎不能反應,「你怎麼那麼多事!和某人一樣。」

  何平聽到站不住腳了,「喂,做人要講良心的。來的路上你哭得那麼厲害,是誰一直安慰你來著?滴水之恩當湧泉相報,哪能過河拆橋呢?」

  「喂,我有說是你嗎?是你自己攬過去的,憑什麼怪我?」

第6章(2)

  兩個人的戰場從公司搬到了醫院,火藥氣味正悄悄醞釀。林儀汐見狀一把抓住向何平走去的余亦舞,「阿舞,第一,要不是剛剛你說多事的阿斯,你哥哥進不了醫院,我一個人弄不動;第二,我叫你來是照顧你大哥的,不是要他聽你和何平吵架的;第三,你大哥將近兩天沒有吃東西了,麻煩你把茶幾上的那碗粥餵給他吃。」

  余亦舞撇撇嘴:「你總是說我,從來不罵他。」

  林儀汐被她弄得有點哭笑不得,自己的冷靜沒有一次可以在余亦舞面前維持的。

  她招呼阿斯:「阿斯,你先回咖啡廳吧,別耽誤你上班。」

  「好。那我改天再過來。」他衝著蘇亦文說,「我先走了,下次再來看你。」

  蘇亦文點點頭,「謝謝你。」

  這句謝謝讓何平的眼睛瞪起來,手掌覆在他的額頭上,「老大,你不會是燒壞了吧?」

  蘇亦文打掉他的手,對林儀汐說:「儀汐,你先回家休息吧。」

  林儀汐點點頭,「好的,你好好休息。還有,何平你能不能出來一下?」

  何平聞言臉上露出一副受寵若驚的神情,「好的,大嫂,只要你需要,我這一天都是你的。」

  蘇亦文暗暗拉了一下何平的一角,何平心有所會,遂對林儀汐說:「大嫂,你在門口等我兩秒鐘,可以嗎?」

  林儀汐又看了一下蘇亦文,轉身走出了病房。

  何平問:「老大,有何吩咐啊?」

  蘇亦文壓低聲音:「她還沒有吃飯,你請她去吃飯。」

  「就這點事?」

  蘇亦文反問:「這不是事?」

  何平大力點頭,「是事,是事,怎麼會不是事呢?請大嫂吃飯可是天大的事啊。」

  冬日午後的太陽散發著淡淡的光芒,這陽光照耀著高大的建築和渺小的人群,整個世界鋪上一層明媚。天空是那溫和雋永的藍,一抹抹潔白的雲點綴其間,藍與白相間相稱,和諧且美麗。

  林儀汐望著頭頂這一方藍天,輕輕地笑了。這寧靜天空緩解了幾日來因蘇亦文生病而帶來的緊張和擔憂。如今雨過天晴,恢復平和,她倍感輕鬆。

  何平與她並肩而走,偶爾掃視一下她的臉。

  林儀汐停住腳步,「何平,我問你一件事,你要誠實地回答我。」

  何平拍著胸口,「那肯定的。但是,大嫂,我們可不可以找一家餐廳邊吃邊談啊。接到您的電話我一路飛車而來,到現在還沒有吃飯呢。」

  「我只有一句話問你啊。」

  何平哭喪著臉,「大嫂,您就當可憐我吧。我餓得連一句話也回不了了。」

  林儀汐微微笑了,帶領何平到醫院附近的餐廳吃午飯。何平拿著菜單要了滿滿一桌子菜,每點一個菜都要問林儀汐是否喜歡。菜上來之後林儀汐才發現自己真的是餓了,拿起餐具吃了起來。吃到一半她才發現之前嚷著餓的何平根本就沒怎麼動筷子。

  「謝謝你,何平。」她說。

  何平回她:「是老大叫我帶你吃飯的。他挺關心你的。」

  她「哦」了一聲,不再說什麼。

  何平看出她在逃避,只好自己問:「大嫂,你找我什麼事啊?」

  林儀汐端起桌上的水喝了一口,定定心神,「何平,你們公司最近運營是不是不順利啊?」

  何平大驚,「沒有啊。您聽誰說的,大嫂?」

  林儀汐搖頭,「我只是猜測。是這樣的。他整整昏迷了兩天,一直在睡。如果僅僅因為發燒不可能這樣,我懷疑他睡眠嚴重不足。如果是睡眠不足,想來想去也只有工作可以讓他這般費神了。」

  何平簡直是大喜過望,林儀汐仍然關心老大啊。這就表示老大未來的路仍然有希望,即使很難走,但畢竟是有希望的。其實,林儀汐對他而言什麼都不是,他將她當作和街上任何一個平常女人一樣。但是,老大開始受她吸引,老大覺得她好,那麼,他就會尊敬她。因為她是老大想要的,所以她值得得到他最深的尊敬和關心。

  林儀汐見他不回答,有些急,「何平,你回答我的問題。」

  何平笑了起來,「沒有的。公司非常正常,而且前幾個月我們剛剛進軍歐洲市場,一切都順利。」

  「那他為什麼失眠啊?」

  何平猶豫著要不要將老大失眠是因為她的事情說出來。因為他看出來她在逃避,如果直接說出來,她可能會逃得遠遠的。這樣老大的一盤棋會滿盤皆輸。想到這裡他裝作什麼都不知道似的說:「他沒說,我也沒問。要不,回頭我幫你問問他?」林儀汐搖頭,「不用了。還有,不要將我們今天的談話告訴他。」

  何平笑,「您放心,大嫂。」心裡卻說我怎麼可能不告訴他呢?這麼重要的情報。

  林儀汐起身,何平也站起來,「大嫂,我送你回家吧。」

  林儀汐搖搖頭,拒絕他的好意,一個人走出餐廳搭車。何平看著她坐上車才回醫院。這一路上是歡欣雀躍啊。

  林儀汐坐在出租車裡回頭看看身後漸行漸遠的醫院,心的一角彷彿被硬生生拔取了一般。說不清是難過還是恐懼,說不清是擔憂還是恐慌,心中五味雜陳。等到事情平息她才可以任自己一點一滴拼湊這兩天來發生的完整故事。不得不承認他昏迷的這兩天她的心裡滿是擔心和害怕,擔心他離開,害怕他不再醒來。她不斷地用專業知識提醒自己他不可能離開,可是這份擔心和害怕已經超越了她的專業,當一切關乎身邊的人時,專業理性不起任何作用。她方寸大亂,六神無主,一個人在無邊黑夜守著沈浸在睡夢中的他,那恐懼無邊無際,如夢魘一般緊緊攫住她的身體和靈魂。

  如果他離開了,她都不知道自己會怎樣。哭泣,傷心,還是絕望。

  心底最深處有個想法一直浮現:如若他離開,她定不會有繼續生活的可能。

  這情緒和想法與愧疚無關。

  他再次闖入她的生活,她不知道他所為何來。一直不相見亦不會擔心或想念,只是一旦出現,知道他的苦痛便不可能不對他投注關心。

  她控制不住自己的思緒和情感,任它們在這個無人打擾的午後瘋狂放縱。

  她內心最深處隱藏的那份情感一直是她的禁忌。

  不能再開啟,一旦開啟,將不能再回頭。

  她沈沈睡去。

  何平吹著口哨進入病房。余亦舞立在病床邊,護士小姐正在給蘇亦文量體溫。聽到口哨聲音頭也不擡開始怒斥:「這裡是病房!」

  余亦舞幸災樂禍地嘲笑他。他衝她在做了個滿不在乎的鬼臉,聲音放柔,「對不起,小姐。我以為這麼跟你打招呼你會喜歡。」

  護士小姐聽到這甜得膩死人的聲音擡頭看到何平這張帥氣的臉上寫滿柔情心花頓時怒放,「沒關係的。不要吵到病人就好。」

  余亦舞狠狠地噘起嘴。

  何平得勝似得回了她一個挑釁的眼神。

  護士小姐量完體溫柔聲說:「先生,您的體溫很正常。」

  何平欺身向前道謝:「謝謝小姐,請以後多多照顧我哥哥。」

  小姐笑得柔媚,「先生,請放心。」說完臉轉向余亦舞,聲音冰冷,「小姐,請你說話要小聲。這裡是醫院,不是你家。」說罷不忘對何平笑一下才離開病房。

  余亦舞舉起拳頭衝著她的背影狠狠敲打,待她出去就抱怨:「大哥,你怎麼放心把公司交給這樣一個留連於花叢中處處招蜂引蝶的花心男子呢?」

  沒待蘇亦文出聲,何平就接過話茬,「老大,你怎麼放心把公司交給你這個年幼無知的小妹啊。我有最新的有利於你的情報,只要你答應我在你不在的日子公司大事我說了算我便告訴你這一令人心振奮的好消息。」

  余亦舞跺腳,「大哥。」

  蘇亦文看著何平,「什麼好消息?」

  「我剛才和誰出去就和誰有關。」

  蘇亦文激動地拉住何平的手,「你快說。」

  何平堅持要條件:「你先答應我。」

  余亦舞大叫:「大哥,不許答應他。」

  蘇亦文左右為難,難以取捨。

  何平繼續誘惑,「真的是一個非常好的消息。幾乎可以說是你日後行動的希望和指南。」

  蘇亦文看著他,「可不可以你們兩人各退一步,每個人有一半的決定權?」

  何平知道這實在很為難他,想一想便答應下來。余亦舞亦沒有出聲,畢竟事關大哥的幸福,自己不能因為私人恩怨不顧大哥的未來。

  何平尚不罷休,臨說之前還要逗余亦舞,「老大,你確定不讓她出去啊?我可是和大嫂保證過不告訴你。你小妹和大嫂的關係那麼好,萬一有一天將這件事情告訴大嫂,我再無顏面見大嫂事小,大嫂不再和我談秘密事大啊。」

  余亦舞被他的唱做俱佳弄得氣憤難忍,奈於關乎大哥也不能發作。一張漂亮的臉憋得通紅,何平看在眼裡分外開心。

  蘇亦文早就等不及了,平日的冷靜和耐心早已消失不見,只要是面對關於林儀汐的事情他就會急切。

  「快說啊,你不是誠心折磨病人吧?」

  「咦,老大,幾天不見幽默細胞見長啊。小弟只能說你這場病生得叫一個好啊,簡直是在絕望之時看到了希望的曙光,這場病物超所值啊。」調侃完畢便從頭到尾將他和林儀汐的談話一字不落地轉述給蘇亦文。講述完畢還不忘加一下評語:「老大,大嫂對你的關心那叫一個真實可見,伸手可觸啊。我真想你當時在身邊。」

  蘇亦文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抓著何平的手直問:「你說的是真的嗎?」

  何平心底的開心彷彿一朵盛開的向日葵,燦爛,繁盛,不斷向他保證:「此事千真萬確。」

  然後,蘇亦文鬆開了何平的手。何平與余亦舞同時看到了他的臉上有一個燦爛的笑容。這笑容如清晨帶著朝露開放的花朵,一層一層慢慢舒展,嫩黃色的花蕊星星點點,這笑容是如此美麗,以至於他們都聽得到花開的聲音。

  何平隨他笑了起來。這是第一次,認識他這麼多年的第一次,他可以笑得舒心開懷。他甚至開始有點嫉妒林儀汐,嫉妒她可以帶給他最好的朋友這般美麗的笑容。人生悲苦無度,即便瀟灑如他,也有諸多的不如意,也會在某個夕陽西下時分品嚐孤單和寂寞,倘如可以在未來有這麼一個不是因為玩笑僅僅因為一個人的關心而從心底展露的笑容,那麼此生便可以再無所求。

  何平斂起笑容,「老大,你說,你還要我幫什麼忙,我一定圓滿完成。」

  余亦舞也走到他身邊,「大哥,如果你是真的開始喜歡汐汐,我也會不遺餘力地幫你。」

  蘇亦文伸出雙手,一手握住何平,一手握住余亦舞,將他們兩人的手交疊著放在一起,「只要你們兩個不要吵架,團結合作,將公司打理好就是我對你們最大的要求。」

  余亦舞拚命掙脫,「大哥,可不可以換別的?例如打入敵人內部之類的。憑我和汐汐的關係我可以幫你問出很多事情,這樣一來你會輕鬆很多的。」

  蘇亦文堅定地搖頭,乾脆拒絕:「不要,阿舞,我要自己來。我想慢慢接近她,想體會與一個人漸漸融洽相處的感覺。」

  他心動了。

  這感覺他始料不及。但是,這感覺真的很美好。他被這美好包圍著,輕輕地說:「何平,你再幫我辦一件事。我想你幫我租儀汐隔壁的房子。」

  我要看著她。



引言 使用道具
zerosmall
王子 | 2012-6-12 11:31:24

第7章(1)

  我心心唸唸尋找著愛情的定義。

  不曾細想與回頭。

  驀然回首。在這個星空燦爛的夜晚,你安靜地走在我身邊,你的呼吸,你的笑容,這一切我伸手即可觸。

  這一刻我滿足。

  於是我知道愛情來了。

  蘇亦文也不知道自己現在怎麼就坐在了阿斯工作的咖啡廳。

  他本來是在天心的門口等著林儀汐下班的。阿斯見到他在門口徘徊,不由分說就把他拉到了咖啡廳,還說要請他喝一杯熱可可。說什麼他剛剛從醫院出來,身體虛弱,不能立在外面吹冷風;說什麼他一個人在那裡也很無聊,無所事事地看天空,就算有多少耐心也會消失殆盡。他拗不過阿斯,也不太習慣與人這樣拉拉扯扯,最後還是在他的百般堅持下坐在了靠窗的座位。為了方便看到下班經過的儀汐。

  其實事情根本就不像阿斯想像的那個樣子,在等待儀汐出來的任何時候他都不曾有過不耐煩。等待的確是一件很無奈的事情,但是,如果等待的人可以讓你開心,那無奈就會化作甜蜜。

  甜蜜。是了,等待的感覺就可以用這個詞形容。思及此詞他突然就笑了。

  阿斯送來沖好的熱可可看到的就是一個笑得開心的蘇亦文。他將可可放到他面前,有些納悶,「你笑什麼呢?」

  他收起笑容,「沒有笑啊。」

  阿斯做個鬼臉,「騙人。我明明就看到你笑了。真是不夠朋友,有什麼好事不拿出來讓大家分享,竟然一個人偷著樂!」他搖頭,「真的是沒有。」

  阿斯衝他一陣擠眉弄眼就去工作了。他目不轉睛地望著天心的大門口,生怕錯過儀汐。

  清理杯子的阿斯遠遠地就可以看到他的緊張。他走過去,笑道:「你別那麼緊張啊。她還有好一會兒才能下班呢。」

  「我才沒緊張呢。」他反駁。

  阿斯乾脆坐在他對面,臉上掩不住好奇,「喂,我可不可以問你和她的關係?」

  他習慣性地開始閃躲,不自然地說:「朋友吧。」

  阿斯一點都不掩飾地撇嘴,「哼!別騙我啦。我知道你想追她。你們根本就不是單純的朋友關係。」

  「你能看出我在追她?」

  阿斯聳肩,「傻瓜才看不出你在追她呢。」

  蘇亦文接著問:「那你說她會不會知道我在追她呢?」

  「這個,這個,」阿斯為難地皺眉,「這個還真不好說。她啊,我還真說不準她在想什麼。」

  蘇亦文歎氣,自然轉頭看窗外,遠遠地就看到林儀汐在和一個小孩子在門口講話。她穿著一件米色的大衣,長髮隨意地披在肩上。她時不時給孩子一個笑容,陽光照耀著她白皙的臉,笑容越發顯得晶瑩剔透。孩子蹦蹦跳跳地離開,她向他揮著手。她將眼前的發斂到耳後,邁著輕盈的步伐走在陽光裡。

  她一步一步向他走來。

  他再也坐不住,打開皮夾拿出一張鈔票塞給阿斯就向外跑。

  阿斯舉著紙幣在他背後大聲喊:「喂,你等一下,說了是我請你的。」

  他充耳不聞,一心一意向林儀汐跑去。他們在天心和咖啡廳中間相遇。她迎著陽光微笑,微風吹著她漆黑的長髮,四處飄揚;他背對著陽光,呼吸稍稍有點急促,嘴角上翹,心如她的發一般飛揚。

  四目相對,久久沒有出聲。他看著溫和而笑的她,她看著大病初癒帶著陽光的他,一種暖暖的情愫同時在二人心底滋生,不可抑制。

  他伸出手幫她理一下被風吹亂的發。她沒有躲閃,任他的手拂過臉面停在耳後。

  還是她先開口:「怎麼不在家休息呢?今天不開會嗎?」

  他放開手,「今天沒有會要開。我在家很沒有意思,散步就散到這裡了。中午一起吃飯好不好?」

  她偏著頭想了一會兒,「也好,叫上阿斯吧。我上次答應他的糕點還沒有做給他。」說完她率先向咖啡廳走去。

  阿斯興高采烈地走在蘇亦文和林儀汐中間,臉上掩不住得意和開心。因為太興奮,阿斯搜腸刮肚拿出他壓箱底的笑話講給他們聽,講完之後還分別問兩個人好不好笑。林儀汐還能和顏悅色給他回應,可隨著他講得越來越多,蘇亦文的臉色越來越差。林儀汐隔著尚不自知踢到鐵板的阿斯看過去,一眼便知道蘇亦文已經用盡全身力氣在忍耐了。他最受不得人聒噪,偏偏阿斯得意忘形犯了他的大忌。

  她猜想他此刻的心定是陰雲密佈。為避免一場傾盆大雨澆在阿斯尚未成熟的幼小心靈,她繞過阿斯輕輕扯了一下他的衣袖。

  他以眼神詢問,眉目間可見不耐煩神色。

  她收回手,雙手做下壓狀,告誡他要忍耐,放鬆。

  他勉強點頭,指指阿斯,做了一個不可理喻的手勢。

  她衝他笑一下,指指阿斯的頭,然後用雙手比一個小小的手勢。

  他輕笑,也伸手指向阿斯的頭。正巧阿斯偏頭詢問他的意見,看到他拿手指著自己還莫名其妙地問:「怎麼了,我的頭髮有什麼問題嗎?」

  林儀汐和蘇亦文同時笑出了聲。可憐的阿斯被他們蒙在鼓裡,左看右看,拚命想在二人的臉上搜尋蹊蹺之處,一路上都在想頭髮和他們的笑,弄到最後竟再也沒有講一個笑話。

  林儀汐一個人在廚房忙,要幫忙的阿斯和蘇亦文都被她推出廚房。他只好和阿斯在客廳裡打發時間。阿斯已經忘記了路上那陣莫名其妙的笑,再接再厲以一種天不怕地不怕的決心和勇氣再度給蘇亦文講笑話。他每每受不住的時候就用儀汐的笑容迫使自己再忍耐一下,終於堅持到儀汐出來。

  這頓午飯總的說來吃得還是很開心的,如果除去阿斯的礙眼和搗亂之外。在飯桌上他不時地用眼角的餘光觀察儀汐。她的髮束起,隨便在腦後綰一個髻,露出白皙狹長的脖頸,顯得乾淨利落。她招呼著阿斯,阿斯笑鬧著,像個孩子一般。

  他偶爾吃幾口飯,將大部分的時間都用在了看儀汐的微笑和阿斯開懷的笑上。在接近儀汐的過程中他明瞭了媽媽為什麼活得那樣灑脫,愛得那樣執著,因為即使受到傷害和遭到背叛,她心裡隱含的那份對於愛情的憧憬也可以支撐她日後的生活。他一直不敢放他人進入自己的生命,一直不敢用自己的身心真正地去愛一個人。他現在知道那是因為他害怕自己會受到傷害,害怕失敗的結局難以承受。

  他知道自己已經真正的長大了,成長的歷程是這樣艱辛,艱辛到他差點就放棄了。他已經三十三歲了,人生可能真的已經過了一半,他慶幸自己可以在這個時候對於生命和愛情有這樣的體悟。前生歲月幾盡蹉跎,懵懵懂懂的時光一眼便晃到了這裡,對於過去的那些歲月,他有後悔,他有悔恨,他有遺憾。但是,最重要的是要將這份體悟放在心裡,好好地走以後的路。

  不要再害怕,不要再錯過。

  吃完飯蘇亦文和林儀汐送阿斯出去。阿斯邁著歡快的步子回咖啡廳,不時回頭張望並肩而立的他與她。阿斯心裡的那朵花欣喜怒放,他們站在一起是多麼配啊。

  阿斯走後他們一起上樓,一節一節台階扶搖直上。午後的樓道空曠,靜到似乎可以聽到彼此的呼吸聲。熱鬧的氣氛漸漸消退,在混亂的空間中還可以掩蓋彼此的心意,掩飾心底真實的情緒,可一旦繁華退去,剩下兩個人靜靜相對之時,真實便一步一步袒露出來。林儀汐稍稍走在前面,她甚至走得有點急,她想快點到自己的房間,快點進去想一想至今仍停留在這裡的蘇亦文。

  事情怎麼會發展成這個樣子呢?分開三年之後他見到她的第一句話就是:你能不能再接受我?之後便來到她這裡,生病,住院,直至康復也沒有離開的打算。他甚至租下了她隔壁的房間,與她天天相對,有事沒事便會出現在她面前。

  若是在三年前這幾乎是不可想像的。自她認識他之後,他便一直將自己的重心放在工作上,週遭人等除了他媽媽與何平誰都入不了他的眼。現在他竟然放下工作在這邊晃來晃去,陪她上班,接她下班,賴著與她吃每一頓飯,兩個人彷彿夫妻一樣過著一日一日的生活。

  夫妻?她有些自嘲。他們離婚三年了。在結婚的三年之內他沒有一次單獨陪她吃飯,沒有單獨與她有過任何類似於約會的活動。他們的任何節目都是三人行,或者是四人行,或者又是五人行,蘇玉,黃媽,有時候還有何平,熱熱鬧鬧的出行活動他沒有對她說過一句話。她混在這群人當中,一點都不像他的妻子,反倒像個外人一樣。

  這樣的日子三年已經足夠。她再也不想要了。因為在他身邊便會心存期盼,期待有一天他可以走過來對她說句關心的話。她一直以為只要自己一直在他身邊他一定會講,他一定可以看到自己。她就在這樣的自我催眠中度過了三年,一日一日的日昇日落,黑夜與白天交換的那個時刻她都會向上天祈禱,用謊言安慰自己明天他就會講,只要自己再等待一天。明天,明天,無數個明天過去,青春不再,歲月無聲無息滑到蘇玉去世,那一刻她終於明白這個人的心裡沒有她。

  她的期盼終於落空。

  於是她提出離婚,她不能一生都活在自己的謊言中。她雖小他幾年,但是做人最基本的道理還是懂的。她告訴自己,這個人不屬於她,她放手就好。

  所以她放手,就此離開,開始與婚前大致相同的生活。她告訴自己人生沒有什麼事情是不可以忘記的,只要她不再記得。她用了三年的時間忘卻這段短暫的婚姻生活,忘卻他,可是在她以為自己已經不去想的時候他又再度出現。

  她該怎麼辦呢?

  就這樣胡思亂想地走到房門前。她拿出鑰匙開門,他立在身後。她打開門,正要進去的時候蘇亦文出聲喚住她。

  「儀汐,你今天晚上有空嗎?」

  她沒有回身,頭靠在門上回答他:「沒有。」

  他上前一步,「怎麼會沒空呢?你要做什麼?」

  她從未向他撒過謊,這使她一直保持他問什麼便答什麼的習慣,從來沒有想過不答或是掩飾,「今天要去影院看電影,明天要交一篇影評。」

  「什麼電影?我出去買碟在家裡看好嗎?」

  她仍舊沒有回頭,「我習慣在影院看,比較有感覺。」

  蘇亦文沈吟一下,「電影幾點開始?」

  「六點。」

  他突然站到她面前,她很快地將頭移開。她撫著胸口問:「你要說什麼?」

  他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嚇住你了?不好意思。我有一個提議。四點半我來喊你,我們一起去電影院附近的餐廳吃飯,然後一起去看電影。就這麼說定了。我先回房間了。」他一口氣說完不等她反應趕忙開門進房間,潛意識裡還是怕她會拒絕。

  她看著關閉的門,無可奈何地搖頭,只好進房間帶他一起去。其實她知道即使他飛快地閃入房間她還是有辦法拒絕的。但是,她故意忽略了一些情況,聽任事情就這麼發展下去。心裡想著不要再陷進去,逃開就好,實際上卻聽之任之,放任自流。

  因為女人太容易對未來充滿希望,只要看到一點點曙光私心裡就認定希望在招手。

  這次會有什麼不一樣呢?她在等待時間到的時候就不斷地想這個問題。人終究還是有回頭的本性吧。

  一直在搖擺,一直在思索以一種怎樣的模式相處才不會讓自己再受傷。她的全部思緒就被這個問題佔據,以至於敲門聲持續了很久她都沒有反應過來。

第7章(2)

  站在門外的蘇亦文隨著敲門的時間越來越長心裡越來越沒有底氣。剛剛以那種類似於耍賴的方式雖然讓她沒有反駁,但是他心裡一樣忐忑不安。可是現在門內的毫無反應令他初始的沾沾自喜慢慢消失,剩下的全部是擔心和害怕。擔心她已經離開,害怕她的拒絕。

  「儀汐,你在嗎?你回我一聲啊。」他邊敲門邊叫。

  屋內的林儀汐被他的喊聲拉回思緒,三步並作兩去給他開門。他已經走到樓梯的一半了,聽到門響慌忙回頭。

  「我以為你走了。」他邊向回走邊說。

  她「哦」了一聲,「不好意思,我剛剛在想事情沒聽到。還有,我答應過你就不會反悔的。」

  這句孩子氣十足的話令蘇亦文很開心,他笑了起來,跟著她進了房間。她進臥室換衣服,他坐在沙發上等她出來。

  兩個人一前一後出了門,在人來人往的大街上緩步前行。

  夕陽粉黃色的光輝浸透了這一片開闊的西天,絢麗的晚霞給白雲披上一層瑰麗的色彩,千奇百怪地撒滿整片天空。蘇亦文看著離自己一步遠的林儀汐,穿著淡粉色短大衣的她猶如一朵被夕陽染紅的雲彩,分外秀麗。他緊走一步跟上她的步伐,順著她的目光看向西天那一大片彩霞。

  「你今天的衣服很漂亮。」他看著彩霞說,「和那片彩霞一樣漂亮。」

  她抿嘴一笑,「謝謝。」

  電影院離她家並不遠。兩個人隨便選了一家餐廳吃晚飯,他仍舊吃得少,仍舊是看她吃。她吃得從容不迫,不緊不慢。吃完飯時間剛剛好,他買完單,兩個人並肩進了電影院。影片的名字是《初戀五十次》,講一個很可愛的女孩子因為一場車禍喪失了長時記憶的能力。她把每一天都當作車禍發生的前一天,固定的節目是采鳳梨,幫爸爸買生日禮物,將房間刷成彩色,為爸爸過生日。除此之外無論這一天發生什麼事,她遇到什麼人,只要第二天太陽升起她什麼也不記得。一個平常的日子她遇到了一個男孩子,兩個人互有好感。第二日這個男生再去與她邂逅的地方,可是她已經不記得他了。這個男孩子只有不斷製造機會,在接下來的每一天假裝與她相遇,一次一次令她愛上他。這個關於愛與記憶的愛情喜劇令影院每一個人在歡笑之後都有感動。

  蘇亦文受到的觸動比每一個人都要深。記憶這個東西實在是開啟一切的鑰匙,倘若沒有記憶他便沒有現在的快樂和幸福。他相信,在這一生之中他一定會記住儀汐,永遠不可能再忘記她。

  銀幕上滑過一行一行的演員名單和工作人員名單,剛剛還沈浸在影片情節的人們紛紛起立,拉著同伴說笑著向外走。她沒有動,一直等到銀幕上打出「TheEnd」字樣她才站起來。

  隨著人流湧出電影院,迎面的寒風讓剛從溫暖空間中出來的人們渾身顫抖。林儀汐緊緊身上的短大衣,雙手放在臉上暖了一下就放進了口袋。蘇亦文見狀脫下自己的大衣為她披上,她吃了一驚,伸出雙手慌忙推托。他不肯妥協,堅持要她穿上。慌亂中他的手碰到了她的手,一陣冰涼經過他的手滲透到他的心。他有些心痛,不由自主將她的手合在自己的手掌中。「怎麼手這麼涼啊,自己冷怎麼都不說呢?」他有些自責,剛剛一直顧著想從前,竟沒有注意到她。

  她被他圍得嚴嚴實實,密不透風,雙手被他緊緊地攥住,他手上的溫暖一點點傳到她的身體。她看到他臉上擔心和自責的神情,心裡暖暖的,一種被呵護和被寵愛的溫暖蔓延至全身。感動到她口不能言。

  不經意想起六年前蘇玉發病的那個晚上,他將大衣披在自己身上,他週身的溫暖令她的眼淚差點滑掉。她埋首其中,怕自己真的掉眼淚,怕被他看到自己的脆弱。她一直是假裝堅強的那一個,平日對任何人都是一副平和模樣,彷彿她什麼都不需要。其實,她多麼渴望有個人可以真正地關愛自己,真正地陪伴自己,在冷的時候脫衣服給自己,在不開心的時候逗自己笑。對於人生,她真的只有這個要求。

  僅此而已呵。

  這個瞬間身體有個衝動不可抑制,真想撲到他懷裡。她看著他寬闊的胸膛,想像著那裡一定很溫暖。

  可是理智最後還是佔了上風。她知道這個位置不屬於他,他與她已經不是可以依賴的關係了。

  一種很難過的情緒慢慢湧上心頭。他的懷抱那麼有吸引力,可是他卻不是自己的。

  眼淚再也控制不住地向下流,順著臉頰滴到他的大衣上。她知道自己的臉此刻看起來肯定像只小花貓,但情緒就這樣排山倒海而來,她怎麼也控制不住。

  看到他的眼淚蘇亦文也慌了,因為認識她這麼久她從來沒有掉過眼淚,印象中她的臉總是安然恬靜,無論發生什麼事這張臉也不會有任何風吹草動的痕跡。此刻,夜風習習,冬日的街頭人影攢攢,她淚水迷濛的臉越發顯得生動。

  他放開她的手,慌亂地掏自己的所有口袋,想找紙巾或手帕之類的讓她擦眼淚。可是他的口袋除了錢夾、手機和房間鑰匙什麼都沒有。他只好用手幫她拭淚,一邊擦一邊問:「儀汐,你怎麼了?你先不要哭了好不好?」

  林儀汐抽抽鼻子,拿掉他的手,從包包裡拿出紙巾擦淨臉,停了很久才有辦法開口,她有些不好意思地說:「沒什麼,只是想起了一些以前的事而已。」

  他幫她整理了一下大衣和被風吹亂的頭髮,感慨萬分,「以前的事有沒有可以讓你覺得留戀的?」

  她不看他,臉仰望著星空,「我都已經忘記了。」

  「忘記,真的可以忘記嗎?」

  她看著他的臉,「有些不愉快我們終究需要忘記,如此方可以活得好一些。我記得我的養母告訴過我如果人沒有記憶便會一直沒有痛苦。不去記住一些人,不去想念一些人,人生便可以平靜度日。」

  「儀汐,我聽阿舞說你是在孤兒院長大的,後來養父母也雙雙去世。你一個人怎麼可以生活呢?」

  她衝他笑了一下,這個笑容燦爛如恆星,讓他的心莫名地停跳了一拍。

  「生命其實就是一場奇遇。在生命的最初你會遇到什麼人,你的身上會發生什麼事,這些你都不可能預見。唯一的辦法就是要告訴自己無論發生什麼事情都要正視,因為已不可能再改變,所以只有硬著頭皮走下去。」

  說這些話的時候她的臉一直仰望著星空,嘴角微微上翹,笑容極具感染力。此刻的她像個活潑的孩子一樣讓人覺得喜歡。至此他方明白媽媽為什麼喜歡她,她身上所蘊含的灑脫和自然吸引著一生都被一種不可解脫情緒包圍的媽媽。她給了媽媽心靈的安慰。在某種程度上而言,她比他要成熟冷靜。在面對爸爸媽媽婚姻這件事情上他同媽媽一樣有著逃避,不去想,不肯正視,最終曲終人散之時方知已無路可回頭。

  她竟然是如此美好的一個人,就像一塊玉,一旦走進就被她週身散發的光芒吸引住。他的眼睛已經不能再從她身上移開。

  現在的她就像一株夜蘭香,在燈火憧憧的夜晚靜靜開放,花香淡淡,不事張揚。

  他覺得自己喜歡這個人。

  喜歡她的笑容,喜歡她微微仰起的臉,喜歡她說過的那些可讓他放鬆的話。

  他喜歡上她了。

  這個感覺和認知讓他歡呼雀躍。他真想挽住她的手告訴她自己喜歡她,然後問她是不是喜歡自己。

  人啊,無論多大,遇到愛情還是會亂了陣腳。

  他與她行走在冬日無邊無際的黑夜中,街燈將他們的影子拉得長長的。這夜雖然寒冷,他卻感到一切都很美麗。

  走到拐角處他看到路旁有一家花店,心念一動就走了進去。走在前面的林儀汐偶爾回頭不見了他,東張西望搜尋他的身影。

  一大束粉紅的玫瑰舉到她面前,嬌艷的花朵與她燦爛的笑臉相映,美麗無暇。

  他笑,「送給你的。」

  她問:「為什麼?」

  「在我的記憶中你只和我要過兩樣東西,一樣是戒指,一樣就是花。」他說,「我想你喜歡花。」

  聽到戒指字眼她趕忙將左手藏到口袋裡。他注意到她的緊張,會心地笑了。

  她伸出右手將花接過,「謝謝。」

  這一路花香陪伴,兩顆心越走越近,可能真有一天他們會再度走到一起吧。

  這是蘇亦文的希望和夢想。他真想就此昭告全世界他喜歡上一個人了,喜歡一個人的感覺美好到放眼看全世界都是美好的。

  儀汐啊,我的儀汐,你帶給我的是多麼意外的驚喜啊。

  真想對你說,我愛你。

  請你也愛我。



引言 使用道具
zerosmall
王子 | 2012-6-13 17:14:28

第8章(1)

  你決然而去的背影將我的心打入黑暗深淵。

  你不曾回頭。

  我亦不曾看到光明。

  蘇亦文已經習慣了在阿斯工作的咖啡廳裡等儀汐下班。接近冬末的天氣稍稍回暖,陽光隨之越來越燦爛迷人,千絲萬縷透過這塊巨大的落地玻璃照耀著他的身與心,彷彿整個人沐浴在春風中一般。

  他要了一杯咖啡,隨意地在手提電腦上瀏覽公司的公文和近況。可是腦海裡卻滿是儀汐的身影。

  阿斯把咖啡送到隔壁桌,順帶拍蘇亦文的肩膀,「喂,老大,你在發什麼呆?你的電腦在叫你呢。」

  電腦因長時間不操作屏幕已經處於保護狀態。他揉揉自己的太陽穴,無可奈何地搖搖頭。最近不知道為什麼總是不能很好地集中注意力,看著看著文件和報告就會想到儀汐。

  「唉,」他滿足地歎氣,「沒辦法啊,你看,儀汐總不給我一個明確的態度。」

  阿斯搔搔頭髮,「對啊,說起來你已經來了兩個月了,我那個遲鈍的姐姐還是一副不關己事的態度。你到底有沒有跟她說喜歡啊?」

  他搖頭,「沒用的,我只要一問以前的事她就不說話,要麼就岔開話題,我總不能逼她吧?」

  「那倒也是,你是紳士嘛。」

  阿斯眉頭一皺,頭腦中一閃而過的靈感讓他激動地跳起來。他將嘴巴貼到蘇亦文的耳邊,嘰裡呱啦地說了一長串。

  蘇亦文的臉色一會兒顯現激動一會兒又是不敢相信的神色,嘴裡連問:「這招有效嗎?」

  阿斯拍拍胸口,「你放心,絕對有效。她每隔一段時間都會去的。只要你安排周全,這般細心體貼一定會讓她感動的。」阿斯說的是去郊區看日出,這是儀汐每隔一段時間的固定節目。這三年中她總會一個人背著行囊在郊區住上兩三天,不管去的時候怎麼樣,回來之後一定是笑容溫婉。阿斯說得信誓旦旦,連儀汐臨去之時和回來後的情緒對比都講得清清楚楚,他在無計可施的情況下只能一試。

  因為他想要儀汐的回應,所以要挖空心思去探測她的心。

  阿斯講完就去忙了。他關閉何平發過來的報告,上網查郊區觀賞日出的最佳地點、出行路線、住宿地點和裝備,而後離開咖啡廳去超市和商場買所需物品。全部準備工作只用了不到兩個小時。

  阿斯見到他不由豎起大拇指,嘖嘖讚歎:「厲害,厲害。工作如此有效率,果真是管過公司的。」

  蘇亦文笑了一下,擦擦額頭上滲出的汗珠。

  「你們怎麼去啊,搭客車嗎?」

  他指指停在咖啡廳外的一輛淺黃色的車子,「我租了車,自己開車比較方便。」

  阿斯這次算是徹底佩服,「老大,等你回公司順便帶著我吧。我決心加入你們公司,做一個出色的有效率的送咖啡的小弟!」

  蘇亦文忍不住「撲」地笑出。

  距離儀汐下課還有半個小時,可是他已經坐立難安,想在第一時間通知儀汐看她反應的這個想法一直激盪著他的心。這種等待折磨著他的神經,多等一分一秒都是莫大的煎熬。沒辦法只好一直叫阿斯送咖啡,喝了幾杯還是沒能緩解他的焦急。到最後他實在是忍耐不住了,與阿斯道了再見直接去天心找儀汐。

  她下課,拿著課本向他走來。

  他迎上前,掩不住興奮,「儀汐,我們去看日出好不好?我問過院長了,你接下來的兩天都沒有課。」

  儀汐有一些驚訝,「怎麼突然想起來要去看日出?」

  「沒什麼,反正也沒什麼事做啊。」他看著小路上奇形怪狀的石子,「不如出去散散心。」

  「好啊。那我們先回家收拾東西。」

  他像個孩子一樣拉起她的手向前跑,「不用,我已經準備好了,我們現在就出發。」

  她隨他奔跑。

  他寬大厚重的手掌將她的小巧的手整個包住。他笑。終於可以牽住她的手了,她的手柔弱無骨,冰冰涼涼,握在掌心是如此契合。

  微風掀起他們的衣角,輕盈舞動。一路上他的心就像那隨風飄揚的風鈴,清脆,高揚,聲聲合奏出一曲愛的樂章。他不時從鏡中偷看她的表情,她偶爾看外面的風景,偶爾看前方延伸的路,抿著嘴,整張臉柔和放鬆。

  他們租了兩間很有味道的木造小屋。蘇亦文從車上拿下為她準備的東西送到她房間,囑咐她先收拾一下,然後過一段時間再來叫她一起用餐。她道過謝,打開行李箱的時候眼淚不預期掉了下來。行李箱裡分門別類放著幾個小袋子,他在每一個袋子上都貼了小紙條。洗漱用品,衣物,化妝品,背包,樣樣俱備。他周到細緻,體貼入微,這每一點每一滴都可以讓她心神搖蕩。

  她拿紙巾擦掉眼淚,才知道原來自己是一個這樣容易被感動的人。她並非如阿斯所說的是遲鈍,誰對自己好,誰對自己不好,這些她還是可以分得清的。他已經在身邊耐心地陪伴了自己兩個月,她知道自己在與他相處的時光中是快樂的。現在的生活就像一艘航行的大海中的豪華遊輪,雖然離目的地很遠,前方的燈塔遙遙無邊,但是,這艘船巨大平穩到可以阻擋一切風霜雨雪,她深感安全。

  女人要的是什麼呢?也不過是有個喜歡的人,這個人可以給自己快樂和安全。她想,難道幸福已經在向自己招手了嗎?這一夜她一直在想這個問題,輾轉反側,難以成眠,睜著兩隻眼睛看著天花板數羊。數到一千零幾的時候蘇亦文就在敲門了。郊區的溫度低於市區,蘇亦文特地為她準備了一件長且厚重的大衣,穿上大衣後她就像一隻南極的企鵝,臃腫笨拙。天還沒有完全亮。剛走出木屋的門她就滑了一下,蘇亦文順勢牽起她的手,兩個人深一腳淺一腳行走在鄉間崎嶇的小路上。黎明時分,萬籟俱靜,周圍的一草一木都是安靜無聲的。在這空曠的田野中,天空無際,大地無際,生命也無際。

  他們爬上了一個海拔較高的山坡。蘇亦文鋪上一層毯子扶著林儀汐坐下,隨後他坐在她的身旁。他們的身體緊緊相依,在寒冷的黑夜中互相取暖。周圍的安靜和蘇亦文富有規律的呼吸讓林儀汐的眼皮越來越沈重,一直召喚不來的睡意現在開始侵襲她。她不知不覺將頭靠在蘇亦文的肩上,心想著只要閉一下眼,只要睡一小會兒就好。

  蘇亦文聽到她輕微的鼾聲便知道她睡著了。他調整一下姿勢,將她的頭和身體安置在自己腿上,用多餘的毯子又幫她蓋了一層。他用手梳理她的長髮,注視她熟睡之後清麗的容顏。

  天色漸漸亮起來。東方的天空越來越開闊,深藍漸漸轉至蔚藍,灰色的雲也慢慢轉白,羽毛般的雲海一層一層漸次生動。只有一角的太陽帶著力量穿透黑暗,向著蔚藍和潔白衝刺。他屏息凝神,目不轉睛靜待太陽噴湧而出的那一刻,只那麼幾秒,一輪橘紅的太陽冉冉而起,天空和白雲被染成桔色,天色頓時大亮。昨夜的黑暗已消失無影無蹤。

  太陽出來了。

  他的心潮澎湃,內心湧動著一些莫名的激動和感動。為了讓儀汐開心,為了讓儀汐喜歡他,他看到了以往歲月中從不曾看到的景象。他掠過的那些風景,他錯過的那些美好,如今一一回來,一一再現。

  躺在蘇亦文懷中的林儀汐翻了一個身,陽光刺痛了她酸痛的眼睛。她自然地伸手揉眼,睜開眼睛就看到天色已經大亮。她從他身上坐起,邊整理亂作一團的頭髮邊說:「我怎麼睡著了?你怎麼沒叫我?」

  蘇亦文幫她整理頭髮和衣服,「看你睡得熟就沒叫。昨天晚上沒睡嗎?」

  「嗯,想一些事情睡不著。」

  蘇亦文湊近她,「想什麼呢?是不是想我為什麼而來?」

  他突然而至的臉和直指內心的話令她後退,無論是身體還是心。

  蘇亦文拉住她的手臂,一把將她帶到自己的懷裡,「你在逃避什麼?」

  她掙扎著,「沒有什麼。」

  蘇亦文緊緊抱住她,「儀汐,你安靜下來聽我講。我想知道,我是真的想知道,當初為什麼那麼決然地離開呢?你告訴我好不好?」

  這句話讓她安靜下來,她找了一個舒服的姿勢,幽幽開口:「我無法進入你的世界,多停任何一分都是浪費。你還記得你媽媽去世的那個早上嗎?你,何平,何靜,還有黃媽四個人抱在一起痛苦。我一個人立在一旁,看著你們的眼淚紛飛,你們的哭聲穿透我的心在上空不斷盤旋。我突然就明白我與你是在兩個世界中的,你的世界沒有我,你的世界也不需要我。我只有離開,我想過我自己的生活了。」

  原來如此。儀汐的離開是因為自己的忽略。他的心口沒來由地緊了一下,「對不起,儀汐,那個時候我太悲傷,忘了顧及你的情緒。」

  她自嘲地笑了,「算了,都過去了。我想我都已經忘記了。那些不愉快的往事死死記著只會徒增傷悲。」

  他一把抓住她的手臂,令她的臉直視他,「儀汐,你想我怎麼補償你?我真的願意做任何事情消除你記憶中的不開心。」她的目光突然就犀利起來,口氣也變得冷淡:「你這次來就是想補償我?」

  他點頭,「對,我想補償你。」

  她掙脫他的手,同時做著離開他懷抱的打算,冷笑一聲,「算了,蘇亦文,我不需要你的補償。我生活得很好,請你不要再打擾我的生活。」

  蘇亦文重新將她要逃脫的身體拉回,「你別急,你聽我講下去。最初我真的是因為愧疚而來,而且與你越接近我的愧疚感越重。我是真的對不起你,在三年的時光中將你一個人丟在角落。我是真的想要補償,補償給你所需要的任何東西。可是,在這兩個月中,我的心一角一角地被你吸引,我想我喜歡你。我們重新來過好不好?這一次,我一定不會像從前一樣。」

  她擡起頭,看著他的臉,想從中探測這些話的真實度。他的臉莊重,認真,看起來沒有任何開玩笑的味道。她猶豫了,心在天平的兩端遊移,找不到平衡。她已經不再是二十二歲了,她不想經過六年自己仍然沒有一絲成長。她用三年的時間品嚐被忽略的滋味,用三年的時間忘卻自己被排斥和被忽略。人生不會有太多的六年,她相信自己佯裝的堅強再也經不起再一次如先前一樣的經驗和體會。

  可是,她的心同樣明白,他是吸引自己的,熙熙攘攘的人群中仍然只有他可以令自己回頭凝視。世間再無任何一個人可以讓她怦然心動,世間再無任何一人可以讓她牽腸掛肚。假如拒絕,這樣的心動和牽掛怕是以後再也不會有了。

  她不想自己日後有任何的遺憾,即使會以痛苦收場。

  她伸出自己的手放到他掌心,堅定地說:「你答應我,你要開一扇門讓我進入你的世界。」

  他幾乎要喜極而泣,這幸福來得如此順利和暢快,他幾乎不敢相信。他握住她的手,聲音顫抖:「是真的嗎?儀汐,你真的給我機會讓我追你了?」

  決心已定的林儀汐又恢復了以往的從容和淡定。她給了他一個笑容,「是真的。」

  漫山遍野的鮮花彷彿同時盛開。在蘇亦文的心中,高遠的天空,空曠的田野,一望無際的生命,以往生命的蹉跎,以往歲月的苦痛和遺憾,未來一日一日地重複,日後那些不可預期的困難和挑戰,這一切不可挽回不可預知的事情都已經沒有那麼重要了。他終於明白,這世界總有一個人是生而為你而設的,你的所有幸福和開心統統由她給與,只有她才可以讓你的生命生動起來。

  這段剩餘的人生之路他們相攜而走。

  這是一個相互調試彼此適應的過程。蘇亦文發現一切挑明之後他們之間的相處模式好了很多,起碼不會再有不知道說什麼的尷尬和沈悶。林儀汐的確是一個非常好的人,溫柔,細心,話不多,但是每一句都可以讓他很開心。他看得出來,在他做出努力的同時儀汐也在用心。實際上她並不是一個主動的人,不善於主動表達自己的感情和情緒,不善於主動傾訴內心中隱藏的往事。他也是一個不主動的人,不善於主動詢問別人的喜好和情緒,不習慣去瞭解別人的成長歷程。但是,他會問儀汐小時候的記憶,問她對於父母、養父母和過去的那些不如意的看法,而儀汐也會毫無保留的一一講給他聽。他願意參與儀汐以前的生命,儀汐也願意讓他進入她的往昔。

  日子就這樣平淡而過,他們說說笑笑,雖簡單但也溫馨。

  林儀汐也很滿意現在的生活。今天有一上午的課,她早早起床開始準備教案和教具。出門的時候習慣性地掃了一下蘇亦文的房門。時間尚早,她猜測他應該還在睡夢中。自從她答應他們重新開始後他一直陪她上班,接她下班,彷彿一個公主一樣得到王子萬般呵護。她笑了一下,今天就讓他好好睡個懶覺吧。出樓門的時候不經意看到樓房的角落里長出了幾株稀稀落落的小草,贏弱的身軀,略顯單薄的顏色,萬分惹人憐愛。她想,難道春天就要來了嗎?冬季枯黃的小草已經要轉綠了。她心情很好,上了四節課情緒還很高漲,看到一些小朋友調皮搗亂仍然不覺得厭煩。下課之後與他們道再見,迎面碰到了沈美群院長,她微笑著與她打了招呼。

  沈美群呵呵地笑著,一副打趣模樣,「儀汐啊,最近在談戀愛吧?不要否認,你看你的氣色多好。一雙眼睛如秋水盈盈,俏臉含羞帶喜,嫩中帶粉。女人啊,戀愛才是最好的化妝品。」

  林儀汐笑得很開心,「您可真會講話。我先走了。」

  「你看,你看,你還不承認!我早聽阿斯和孩子們講了。」沈美群喊住要走的她,「那個男的還不錯,好好把握。」

  林儀汐笑得更開了一點,抓住機會甩開了沈美群,逕直到咖啡廳與等在那裡的蘇亦文會面。

  阿斯見到她樂顛顛地跑過來,「你來啦,我請你喝可可?」

  她搖頭,環顧店內,卻沒有看到蘇亦文。她有些納悶,思索著原因。

  阿斯給她答疑解惑:「老大今天沒來,可能是開會去了吧。我記得他說是來這裡開會的。」

  她接受了阿斯的解釋,心想他也可能在家裡睡覺。她沒有再多想,喝了一杯可可才回家。可是,上了樓發現他的房門是緊閉的。她敲敲房門,等了很久都沒有反應。她很納悶,但還是拿阿斯的解釋安慰自己,可能真的是開會去了。

  她打開房門,不大的房間讓她覺得有點空蕩蕩。她沒有什麼胃口,已經習慣了兩個人吃飯,如今只剩下自己一個,隨便吃了幾口就開始午睡。睡覺的時候她的耳朵一直在聽著門外有沒有開門的動靜,因為心有所繫沒能睡得很熟。就這樣半睡半醒地持續到晚上七八點鐘,他還是沒有回來的跡象。她沒有心思吃晚飯,乾脆坐在他門前等他回來。這一等就是一晚上,直到第二天天亮她亦沒能見到他。

第8章(2)

  她開始心慌,跑回房間準備打電話給他。拿起電話才意識到自己並沒有他的號碼,將近三個月來一直是他主動出現,她沒有主動找過他一次。她強迫自己冷靜下來,分析他的去處和可能遇到的事情。想來想去唯一的可能就是他回了北部,公司、阿舞與何平三者必有一個出了事情。她趕忙撥阿舞的電話,裡面傳來千篇一律的回答:電話已關機,請您稍候再播。

  一陣恐懼在瞬間襲擊了她,她幾乎有些站立不穩。她知道自己是真的在害怕了,這害怕的程度超過了養父母離去時對於未來一個人孤苦無依生活的恐懼。

  她沒有停留一刻,直奔航空公司搭早班飛機回北部。自離婚後這是她第一次回北部,第一次回那幢裝飾豪華卻空曠的房子。她顧不得整理自己的思緒,顧不得想這其中的心路歷程,只想快一點確定到底他們出了什麼事情。出租車駛上通向房子的小路時她已經不知道自己的心有沒有在跳了,手是完全的冰涼。可是,房子的大門是緊閉的,一把她並不熟悉的黑色大鎖關閉了她的希望。站在大門前她重新體會到了如三年以前般的害怕和絕望,她孤立無援,拚命想抓住一些什麼,伸出手卻什麼都沒有看到。

  依稀印象中記起了他公司的名字,她彷彿見到曙光一樣衝到路邊攔車,不斷地催促司機快一點,再快一點。這是她第一次來他公司。她穿過大廳,周圍情景一律入不了她的眼睛。她橫衝直撞,一直到前台接待處才停下來。

  她氣喘籲籲,一路的奔跑已經讓她的體力急劇下降。她急急地對接待小姐說:「麻煩問你總經理辦公室在幾樓?我要見你們總經理。」

  相較於她的急迫接待小姐顯得有些過分的閒適,只見她不慌不忙地立起來,不緊不慢地說:「請問您哪位啊?有沒有預約?」

  林儀汐早已是方寸大亂,哪還有往日的鎮定和平靜?她急聲催促:「小姐,我有急事找他。」

  小姐柳眉一挑,「有急事找我們總經理的人多得是了。我要一個一個都放進去,公司豈不是要大亂?」

  「那麻煩你撥個電話上去。我是林儀汐,他肯定會見我的。」她不斷看表,在這停留的分分秒秒都是對她的煎熬。

  小姐還是一派閒淡,「那怎麼可以?倘若每一個人都叫我打電話,那我的手不是早就斷了。你沒有預約我們總經理是不會見的。」

  她看著小姐神氣的樣子心裡的氣憤無法表達。她剛要說什麼,小姐的臉色突然恭敬之至,與剛剛的冷淡和嘲諷簡直是判若兩人,說出的話也是甜美溫柔:「何特助,您回來啦。」

  她回身想看看是何方神聖可以讓這小姐如此恭敬,沒想到卻是何平。何平見到她亦是大吃一驚,「大嫂,你怎麼來了?」這一聲大嫂讓接待小姐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乖乖,這還得了,何特助叫她大嫂,那她應該就是蘇總的太太吧?不對啊,不對,沒聽別人說過蘇總結婚了呀?

  看到何平神色如常她略有些放心,公司應該還處於正常運轉之中。剛剛幾分鐘的休息已經讓她的呼吸正常了許多,心情的稍稍放鬆也讓她慢慢回復了以往的平和,「何平,我要見蘇亦文。」

  何平看到小姐的驚懼之色,大概也明白了事情的始末,「大嫂,你來了一會兒了吧?這孩子不懂禮貌,回頭我給你教訓她。小楊,這是蘇總的太太,以後注意點。」

  被稱作小楊的小姐嚇得臉色都變了,忙不叠地道歉。

  林儀汐沒有理會,只對何平說:「我有急事找他。」

  何平聞言帶著她乘電梯直上十八樓。蘇亦文還在開會,何平將她安置在辦公室外的會客室,親自為她沖了一杯可可。

  林儀汐沒有要喝的意思,只是透過與之相隔的窗子看在裡面主持會議的蘇亦文。他並沒有什麼大的變化,既沒有消瘦,也沒有頹廢,一切很正常。

  何平陪她在外面等。嗯,

  她問:「何平,阿舞呢?」

  「她去考察歐洲市場了,今天早上的飛機。」何平說,「大嫂,你找她有事嗎?」

  她搖頭,「沒有。只是今天早上打不通她的電話。原來是這樣。」

  林儀汐突然就想哭。事情越來越明朗,公司好好的,阿舞好好的,他也好好的,何平也好好的,一切正常到不能再正常。可是,他不打一聲招呼就離開了。她是真的很難過,難過到不想再停留下去。

  可是,她一定要等到他出來,將一切說個清楚明白。

  在會議室裡掌控大局的那個男人已經掌控了她的心,掌控了她所有的開心和不開心。她是真的以為幸福就要來了,可是,卻沒有想到結局在一次令人心碎。

  她望著那面大大的窗子,透明的玻璃將裡面的情景完全反映出來。她目不轉睛地盯著他的臉,眼淚一滴一滴滑了下來。

  何平見到她的眼淚嚇呆了,一時之間都不知道什麼才是正常的反應。良久才問出這麼一句:「大嫂,你怎麼了?」

  林儀汐沒有回答他,眼淚一直掉。

  何平坐不住了,進入會議室在蘇亦文的耳邊說了幾句話。蘇亦文一眼就看到了淚流滿面的林儀汐,顧不得交代一聲就走出了會議室,留下一堆高級主管在那裡目瞪口呆。眾人紛紛側目,直覺這是一場畢生不能錯過的好戲。

  開玩笑,這場戲可不是像余亦舞和何平那樣純屬無聊之至的吵鬧。戲的主角是有冰山之稱的蘇亦文唉,何況另一主角還是一淚水漣漣的女子?這個活了三十三年從來沒有鬧過緋聞的冰山老總如今被人找上門來啦,雖不說要昭告全世界,怎麼也得讓內部人士弄弄清楚吧。

  蘇亦文伸出手想要幫她拭淚,林儀汐頭一偏就躲開了。他伸出的手停在半空中,進退維谷。

  林儀汐自己擦掉眼淚,冷冷地看著他。

  他想要擁她入懷,可是她一直拒絕。

  兩人就這樣對視。一個不知所措,一個目光冷淡。

  仍停留在會議室中的何平和諸位高級主管連呼吸都不敢大聲,一動不動維持原有姿勢等待事情發展,生怕一個小聲音破壞了這等蕭殺的氣氛。

  林儀汐用了幾分鐘的時間讓自己冷靜下來,從昨天晚上一直到現在她的心跳才正常起來,她知道自己已經可以應付了。應付再一次的失敗,一個人應付以後的路。

  她問:「你什麼時候回來的?」

  這句話一出口令一干看戲人等失望了好一陣,期待這麼久就問這麼一句無驚無險的話啊。真真沒創意。

  他回答:「前天晚上。何平打電話說公司臨時有一個合同出了一點小問題,需要我回來處理。」

  她明瞭,果然是公司的事,「回來怎麼不告訴我呢?

  「當時已經很晚了,我怕吵醒你。」

  「那昨天一天呢?」

  他張張嘴,卻什麼也沒有說不出來。

  她看手上的腕表,「現在是十一點五十分,你有一天一夜再加半天的時間給我打個電話,真的就忙到沒有這幾分鐘的時間嗎?還是,根本就沒想到要告訴我?」

  「我本來打算今天下午就回去的。」

  林儀汐立起來,蘇亦文緊跟著站起來。

  「蘇亦文,你可知道我擔心你?我上班的時候沒有見到你,到了阿斯的咖啡廳沒有見到你,在你的房門外等了一夜沒有見到你,打不通阿舞的電話,到了你家發現大門緊閉,直到剛剛見到你我的心才算真正的放了下來。當初我離開是因為發現自己再怎麼努力也進不了你的世界,你說你會開一扇門讓我進入,可是,你竟然不聲不響離開,你連你在哪裡都不告訴我,你的門在哪裡,我要從哪裡進入呢?」

  蘇亦文知道她生氣了,可他無言以對。

  一干人等均為他捏了一把冷汗。尤其是何平,對於林儀汐的控訴老大無言反駁,想來定是做錯了。

  「你總是問我當初為什麼不說一聲就離開,就因為探求這個原因重新找到我,你不想自己不明不白就接受一個結局。好,這次我清楚地告訴你我為什麼要離開,你在我已經習慣你的存在之後突然離開,沒有留一句話給我。我以為自己找不到你了。我知道,其實你沒有離開多長時間,可問題的本質不在於時間的長短,而在於你沒有給我答案。你的世界依然沒有進口,你並沒有給我開門。」

  她一步一步後退,他一步一步向前。

  「我告訴了你理由,請你不要再找我。我不要再見到你。」說完這句話,她轉身走出休息室。

  蘇亦文緊緊跟著,何平亦隨其後。眾人雖不明白事情始末和其中原因,但皆唏噓不已,因為他們老總的感情路走得一點都不順暢啊。

  接待小姐一見到林儀汐出來趕忙堆起笑容以彌補剛剛的錯誤,可話還沒來得及說她就匆匆而過,接著是蘇亦文,然後是何平。她的表情做足了恭敬之樣,話卻沒說半句。

  等到蘇亦文追出的時候林儀汐已經坐上了出租車。他恨自己在不經意與不小心間讓儀汐經歷了痛楚、擔心和恐懼,結局是儀汐將他推得遠遠的。

  追出來的何平站在他身邊,「老大,不追了?」

  他說:「追。」

  「要是你妹妹在可能會留住她的。」

  「沒用的。」他說,「她是真的生氣了,我感覺得出來。她從來沒有這個樣子過,從來沒有。」

  何平無奈地歎氣,想幫忙,卻無計可施。

  「何平,這裡的事麻煩你了,有什麼事情打電話給我,我先走了。」

  「你不要這樣客氣。反正合同已經處理清了,近期不會有什麼大事了。你專心去追她吧。我希望下次你們一起回來。」他無力地扯起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謝謝。」

  何平對著他的背影揮手。林儀汐在他的腦海中開始活了起來,她的形象漸漸明晰而完滿。這是一個對於感情執著和負責的女人,是真的對蘇亦文好。且不計結婚三年默默的付出,就看今日的一番話也能看出她對蘇亦文有一定的感情。他突然很想知道這樣的林儀汐怎麼會與她截然不同的余亦舞成為好朋友呢?

  蘇亦文,你可知道我擔心你?

  這句話讓蘇亦文心痛。現在儀汐就坐在他前面的那輛車裡。他的車與她相距不到一百米,他可以依稀看到儀汐低垂的頭,他可以想像儀汐垂淚的臉。

  那夜接到何平的電話時他的確有想過要告訴她,走到她門口卻又放棄了這個想法。他不想在夜半時分吵醒她,也不想讓她第二天擔心。他馬不停蹄地趕回來,原本打算第二天下午便可以趕回去,可是事情有些棘手,一直拖到現在。其實,中間他也有想過大打個電話告訴她實情。但是,他還是忍住了。他希望人生所有的困難由他一個人承擔,無論是他的還是她的。他沒想到的是儀汐會這樣在意他。他千算萬算想避免儀汐的擔心,卻沒有算到儀汐對於這份感情的投入已經超出了他的預料。

  太過在意就想要時時刻刻知道對方身在何方,想要確定他的安全,想要確定他的幸福。這一顆心,飄飄蕩蕩全部都是為了所愛的那個人。

  他終於可以體會什麼叫做愛情了。



引言 使用道具
zerosmall
王子 | 2012-6-13 17:15:25

第9章(1)

  你的傷心是我的傷痛。

  我想伸出手,為你擦拭眼角的淚水。

  我想你的笑容燦爛如花。

  我愛你。儀汐。

  這一段看不到希望的追逐究竟要持續到什麼時候呢?

  他和儀汐搭同一班飛機回來,座位連在一起,如此之近的距離儀汐竟然一眼都沒有看他。兩個小時的飛機她都在看天空,他跟隨她的視線與她望向同一片天空。

  天氣不是很好,陰雲密佈。就像他此刻的心情。

  他試圖問她一些事情,例如有沒有吃早飯、身體有沒有不舒服之類無關痛癢的小問題,但是,儀汐沒有一點回應,甚至連個疏離的笑容都沒有。她褪去了那個她賴以為生的應付笑容,以直接的沈默應對他任何問題。

  第一次見到儀汐,她沒有熱絡的表示。但是,她沒有拒絕,聽憑自然發展的同時等於給了他一個機會。

  這一次,她的態度裡帶了排斥。這排斥令她與他隔著一段距離,彷彿隔著一條銀河,兩兩相望,卻再也不能相知。

  她回家之後在房間了窩了兩天,沒有去上課,也沒有出來吃東西,一個人待在房裡不知道在做什麼。他在門外等了兩天,不是想要她感動,只是想在第一時間看到她。

  真的想看到她笑。

  第三日清晨,她的房門開了。聽到聲音他急忙動作,但因為蹲的時間太長腿已經有一些麻木,突然起立的動作讓他的身體站立不穩,整個人直直地向後仰。在這千鈞一髮之際一隻柔弱的手頂住了他的背,他的手同時扶住門板,總算站穩了。

  她放心地呼出一口氣。他聽到她的呼吸,看到她臉色的和緩,心一動,抓住她的手將她帶到自己的懷裡。

  她沒有動,沒有掙扎。

  他感覺到她身體的僵硬,雙手扶住她的肩,仔細地凝視這張佔據他整個身心的臉。再次見到她,有著恍若隔世重逢的驚喜和滄桑。

  就在他愣神的時候她推開他的身體,不發一言,轉身下樓。他跟著她,兩個人一前一後機械地邁步。他們之間的距離僅僅是幾步之遙,可是現在要跨越這段路程重新站在她身側是一個艱巨而又漫長的過程。

  經過咖啡廳阿斯跑出來與她講話。她停下來,給了阿斯一個久違的笑容。刺目的陽光讓她的眼睛眨了幾下,那個他幾日不曾見到的笑容凝在唇邊,久久沒有散去。

  阿斯看到他們這般模樣大概已經知道出了問題。他招手示意蘇亦文過來,她卻做著離開的準備。阿斯想伸手留她,她對阿斯搖頭,臉上無奈的表情讓阿斯的手不由自主地鬆開。

  他與阿斯望著她越來越遠的背影,心中有一股說不出來的難過。

  阿斯狠狠地捶了他一下,「你怎麼搞的?讓她這麼不開心。」

  他沒有還手,一直看著她的背影,看著這個孤傲的女子挺直的背影,看著這個孑然一身的女子堅強的背影,在瞬間霎那天氣都不在他的眼裡。他的眼裡只有儀汐,只有他愛的這個女子。

  阿斯拉著他到咖啡廳,逼著他講事情的經過。他大致描繪一遍,乾巴巴的幾句話將整個過程講得七零八落。

  阿斯聽得稀里糊塗,連連打住:「你先聽一下,聽我複述一遍。事情的起因是這個樣子的:你公司有事叫你回去,你沒有告訴我姐姐,然後我姐姐就生氣了,然後你們現在就這樣了。對不對?」

  他點頭,「對。」

  阿斯大呼一聲:「唉,我還以為你出去偷腥被我姐姐發現了呢,要不就是你前前女朋友找上門來!搞了這麼半天就這麼點雞毛蒜皮的小事!」

  「你不要亂說,我只有她一個的。」蘇亦文立即澄清。

  阿斯突然湊近他,神秘兮兮地說:「真的嗎?沒關係,你講了我不會告訴我姐姐的。我肯定替你保密。」

  蘇亦文推開阿斯的頭,「真的只有她一個,從頭到尾就只有她。」

  阿斯拍拍自己的胸口,「這就好辦了。你放一百八十個心吧,我一定幫你說服我姐姐。你又沒犯什麼大錯。」

  蘇亦文搖頭,「阿斯,真的是我的錯。我錯就錯在不知道她這麼在意我。我傷害了她的心。」

  阿斯直呼受不了,「喂,你們兩個已經成年了好不好,真不明白你們竟然在玩什麼青春期的遊戲。」

  蘇亦文沒有理會阿斯的指責和嘲笑,只是自顧自說:「現在真的就是我的青春,她真的就是我的初戀。」

  阿斯看著認真失神的蘇亦文,說不出為什麼竟被他的深情打動,心底懵懵懂懂似乎有一股熱浪翻滾。這情愫促使他開始回憶他第一次愛上的女孩子,回想初嘗愛情的甜蜜,追思那段一起走過的有歡笑有吵鬧的日子。

  這世上沒有真正的無憂無慮,有愛情的日子一樣有煩惱和傷心,但是,因為手心裡握著愛情的影子,所以有足夠的勇氣去承擔痛苦和面對煩惱。

  只要你確定你在愛著。

  下班的林儀汐經過咖啡廳習慣性地就想向裡面走。剛踏進門邊猛然想起她和蘇亦文的關係已至冰點,這個體認讓她硬生生地將本來已邁進的腳又收了回來。阿斯眼尖,早就看到了她在門邊的這一系列動作,見她沒有再進來的打算才跑過去拉她。

  「姐姐,我的好姐姐,這麼多天沒見我,你都沒有什麼話對我說嗎?我可是有很多話要對你說呀。」阿斯半推半就地將儀汐安置在蘇亦文的對面。

  蘇亦文原本暗淡的臉色有了點點光芒,放鬆的身體馬上就轉為緊張狀態,「你下班了?」

  林儀汐沒有理他,轉頭問阿斯:「你找我什麼事?要是沒事,我要回家了。」

  阿斯哭喪著一張臉,「我的好姐姐,你們兩個別鬧了好不好?又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情,就算了吧?」說完以眼神示意蘇亦文趕緊道歉。

  蘇亦文對著她的臉,誠懇地說:「對不起,儀汐。我知道我錯了,你怎麼懲罰我都可以,就是不要不理我。」

  林儀汐依舊不說話。

  阿斯著急道:「姐姐,他犯的也不是什麼大錯。沒有背叛你,從頭到尾只喜歡你一個,有錢,長得也好,對你也好,這樣的人錯過之後可能就不會再有了。」

  林儀汐讓起來,對著阿斯說:「我先回去了。」

  阿斯衝著她的背影大喊:「姐姐,你考慮一下了?」

  林儀汐擺擺手,大步離開。

  蘇亦文丟下阿斯大步走出咖啡廳,始終與她保持幾步的距離。林儀汐知道他在自己身後,他的目光,他的腳步,他的身影,無一可揮散。

  她試著擡頭看頭頂這方蔚藍晴空,想在其中尋找一個答案,尋找一個繼續或是轉身的答案。三年前的那個場景至今仍然記憶猶新,他們相擁而泣的悲傷與團結,他們各自分享失去親人的悲傷,各自療傷,各自取暖,彼此安慰,彼此是彼此的依靠。她一個人立在他們身後,不知道應該做些什麼。她是他的妻啊,是這個世界上最可親近他的人啊。蘇玉下葬的那天,他跪在墓地上哭泣,她鼓足勇氣想要拉他起來,她想給他安慰。他甩開她的手,一併推開她想要靠近的心。

  她不能給他安慰,她不能讓他快樂,她不能讓他幸福。

  她是不被需要的那一個。

  真實暴露的時刻便是該離開的時候了。縱使有諸多遺憾,縱使有太多挫敗,也一樣要走日後的路。

  她放開他,也放開自己。

  讓自己從這段無望的感情中走出來。

  翌日清晨,她打開房門準備上班,意外地在房門上看到一張紙。是他留的字條:「儀汐,昨夜黃媽打電話說阿舞從公司的樓梯上摔下來,現在在醫院。應該不會很嚴重,你不要擔心。她的情緒有點不穩定,一定要見我。我先回去,過幾天再來看你。蘇亦文。」

  她又看了一遍字條,折回房間撥電話給余亦舞。手機始終處於不在服務區的狀態。她想過去看阿舞,奈於現在的狀況只得作罷。接二連三的事情讓她的心情灰灰暗暗的,那些孩子為逗她開心特地講了很多好笑的故事,可是,她的嘴角一直下垂,連個無力的笑容都扯不出。

  頭腦昏昏沈沈的,上到第三節課的時候就有些堅持不住了。她對那些孩子說了聲對不起,一個人走出了教室。日子過得這麼快啊,仔細想一想,再有幾周就過年了。她不知道自己真正的生日在哪一天,這麼多年來一直用過年計算年齡。這就意味著再過幾周她就要二十九歲了。然後是三十歲,然後是四十歲,然後是衰老,然後是死亡。這過程不可阻擋,永遠不能停止。

  她活著最想要的是什麼呢?

  不知不覺就這樣想到了死亡,人亦不知不覺到了院門口。大門口停著一輛白色的車子,何平倚著車,嘴裡叼著一支煙。見到她,何平將煙熄滅,點了點頭。

  她問:「找我有事嗎?」

  何平打開車門,「大嫂,阿舞想要見你。她現在的情緒非常不穩定,抱著老大都不肯鬆手。從醒過來到現在一直在哭。」林儀汐可以明顯地察覺出何平的情緒有些低落,沒有以往的輕鬆和玩世不恭。她問:「很嚴重嗎?」

  何平搖頭,「粉碎性骨折。醫生說她年輕,過一段時間就會痊癒。關鍵是她的情緒,誰都控制不了。」

  林儀汐沒有再遲疑,請好假就跟著何平向醫院趕。一路上何平有些沈默,幾乎都沒有說話。林儀汐看出他的反常,摸不準他究竟發生什麼事,本不想探問,但一想到何平一直待她不錯,往日的那些點點滴滴一併湧入腦海。她想何平是一個讓人覺得溫暖的人。忍不住最後還是問:「何平,你怎麼了?」

  何平笑一下,「我沒事,大嫂,謝謝你關心。」

  林儀汐明瞭了他的躲閃,笑了一下,轉頭看窗外的風景。

  過了一會兒,倒是何平有些沈不住氣,他手握著方向盤,狀似無意地問:「大嫂,你和阿舞認識多久了?」

  她了然一笑,「我們認識很久了。從小學一年級就是同班同學,但真正成為朋友是在兩年後。我至今仍然清晰地記得小我一歲的她跑到我面前蠻橫地宣佈:『林儀汐,從現在開始我們是朋友了。』她驕傲得像個公主,仰著臉,一副不可一世的樣子。」

  「那你怎麼回答的?」

  「我啊。」她笑出了聲,「我轉身就走,不理她。我以為她會放棄的。誰知道自那天宣佈後,她一下課便跑過來找我玩,還強迫老師安排我們同桌,偷偷調查我家的地址,星期日跑到我家讓我教她寫功課。」

  何平聽到這裡也笑了,頭腦中想像著一個調皮的小女孩追著一個冷言寡語的小女孩的滑稽情景。

  「大嫂,最初是不是會感到困擾?」

  她止住笑,「會。因為不習慣有人這麼主動地接近你,好像要挖空你所有的隱私似的。可是,等到有一天,我才突然明白,她其實是想對我好。她聰明,朋友又多,沒有我她的日子也會完整,可是她仍然堅持對我好。如果沒有她,我想我一定會變成一個很自閉的人。」

  「我不知道她是這個樣子的。」

  「如果不深入她的內心誰也不知道她是這個樣子的。她其實孤單又脆弱,很沒有安全感。害怕別人不喜歡她,害怕別人忽視她,於是拚命地想引起別人的注意力,喜歡說笑,做惡作劇,行事誇張,只是想在人群中有一個位置,不被人忽略。她是人群中最精彩眩目的那一個,同時也是內心最孤寂的一個。」

  何平大吃一驚,「怎麼會?」

  「怎麼不會?三歲的時候媽媽和哥哥離開了她,剩下的那個爸爸整日留連在外,輕易不見人影。她做得再好也無人誇獎,然後開始調皮搗亂,爸爸知道了除了罵還是罵。可是罵得再凶,她也不會改過,頑劣至極。她和蘇亦文其實是一類人,一個因為媽媽的決然執著封閉自身,一個因為爸爸的不聞不問外向主動,但同樣地,內心中都是孤單。」

  何平聞言久不能語,這個事實讓他震驚,過了好久他才開口:「我以後再也不和她爭了,也不和她吵架了。」

  林儀汐拍拍他的肩膀,「沒關係,不用放在心上。她是想你注意她。」

  說到蘇亦文何平來了精神。今天的林儀汐平易近人,他從未像今天這樣與她有過這樣近的距離。他抓住機會,試探性地問:「大嫂,你和老大怎麼樣了?他是個不錯的人,就是有時候不太講話。」

  「我不知道。」

  何平接著問:「你在和我說實話嗎?」

  林儀汐笑一下,「當然。我們不要談他了。」

  何平也笑了,「最後一句,他真的挺好的。有一天深夜特地打電話告訴我說愛你。」

  她的心有點亂,「愛我?」

  「對,愛你。」何平以非常肯定地語氣說,「請你相信我,我願以自己的性命保證這句話的真實性。」

  林儀汐沒有再說話,兀自沈思。何平偷偷觀察她的表情,心裡漸漸安定下來。她在想,這就證明他們還有希望。

  林儀汐跟著何平進了仁和醫院,這個她曾經工作曾經遇見蘇亦文的地方。原本以為自己對這個地方已無任何記憶和想念,可是,再次回來見到病房和器具還是有似曾相識的感覺,彷彿它們從未離開過她,這些毫無生命的東西隨著她向前行走變得生動活潑和鮮活。

  生命原來是有痕跡的,發生過的那些事,遇見的那些人,他們總會在特定時候出現在你的記憶裡。

  離著病房還有幾步遠就聽到了余亦舞的哭聲和叫聲。林儀汐有些心急,加快腳步,一心只想見到她。

  余亦舞緊緊地抱著蘇亦文,又哭又叫,根本不理會旁邊護士的安慰。林儀汐一進房間首先見到的就是蘇亦文的背影。余亦舞整個人都纏在他身上,他一隻手忙著幫她擦淚,另一隻手有規律地拍著她的肩膀。

  她無法想像他的臉,但可以肯定定是無盡憂傷。她走到他們身邊,伸手替阿舞整理淩亂的發。余亦舞見到她,哭聲加劇,騰出一隻手拉她坐下。她一不小心就坐在了蘇亦文的腿上,他沒有動,想來已經麻木了。

  蘇亦文擡起頭看她。

  他憔悴的臉讓她忘了想要挪動一下的動作,全副的注意力都集中在這張臉上了。

  一旁的余亦舞看到他們對視,泣不成聲:「汐汐,你是來看我,還是看大哥?何平,他們兩個都不管我了,我沒人要了啦。」何平趕忙安慰:「我要,我要。」

  林儀汐拿開余亦舞的手,拿起毛巾替她擦臉,「阿舞,先放開你大哥吧。我聽何平說你可是抱了很久了。」

  余亦舞聞言哭得更凶了,「我就知道你偏心,你對大哥比對我好。」

  林儀汐歎氣,「你先不要哭,好不好?我剛才進來的時候整間醫院都在傳四樓住著一個哭成醜八怪的病人。你先說為什麼哭?腿疼我們叫醫生打止痛針,心情不好我們陪你聊天,你還要什麼?」

  余亦舞放開蘇亦文,撲到林儀汐懷裡,「你說我會不會殘廢啊?」

  蘇亦文動了動麻木的身體,何平扶著他站起來。兩個人同時出聲:「不會的,醫生再三保證過的。」

  一旁的護士也插嘴:「余小姐,你的手術非常成功,休養幾個月就沒問題了,你會和以前一樣健康。」

  林儀汐聽到這有些熟悉的聲音有些驚訝,細看才發現這護士原來就是閔女士。她衝她笑一下,「閔護士長,很久不見。」閔女士亦微小回應:「我以為你以為忘記了我。」

  林儀汐笑得雲淡風輕,「怎麼可能?」

  就在他們對話的間隔余亦舞又哭起來,「汐汐,你實在太偏心,從你到了這裡就顧著和別人說話。你搞清楚,我才是病人唉。」

  林儀汐重新將余亦舞緊緊地抱住,「阿舞,不要這樣。你知道我最在乎的就是你了,失去誰我都可以活,可是沒了你,我都不知道生命還有什麼意義。」

  蘇亦文和余亦舞幾乎異口同聲地問:「真的?」

  林儀汐在他們咄咄逼人的目光注視下勇敢地點頭,「是。」

  余亦舞抹一把眼淚,破涕為笑,「汐汐,太好了。我在你心中的地位是至高無上的。」

  蘇亦文卻像被霜打的茄子一樣無精打采,臉色暗淡無光。

  何平見了不太忍心,偷偷地說:「老大,你別擔心,大嫂騙她呢。」

  余亦舞耳尖,捉住話音就喊:「何平,你就見不得我高興。我跟你講,你是這個世界上最壞最壞的人!」

  何平不服氣,放開蘇亦文就要反駁:「余亦舞,你不要太過分。我看你腿折了的份上不和你吵,你別得寸進尺!」

  閔女士搖著頭退出了病房。蘇亦文看一眼林儀汐,她躲開他的注視,眼神遊移不定。

  而余亦舞早已忘記了她的腿,充分發揮她驍勇善戰的本色,與何平越戰越勇。這醫院成了他們的第二戰場。

  晚餐余亦舞吵著要吃林儀汐煮的冬瓜排骨湯,還威脅他們如果吃不到就不睡覺。他們商量了一下,最後決定由何平留下來照顧她,蘇亦文帶林儀汐回家煮湯。對於這個決定林儀汐並不是很情願,她並不想再回到那個曾經是她的家的大宅子,那裡面的記憶跟隨她走了很多年,以至於她做夢都會想到在其中的煩悶和壓抑。可是,余亦舞的要求她從來沒有拒絕過,這個從兒童時期就一直在她身邊的好朋友是她在這個世界上唯一可退卻的壁壘。

第9章(2)

  北部的冬天還是有一點冷。即使是在下午兩點鐘——一天中陽光溫度最高的時候,天氣還是有些許的涼。

  林儀汐在醫院門口站定,還是主動開口:「你先回家吧。我去買菜。」

  蘇亦文不肯,「我和你一起去。你不知道路。」

  她愣一下,「我怎麼可能不知道?我買了三年菜。」

  他先驚訝,而後是不安,「對不起。」

  「你不用總說對不起,已經是過去很久的事了。你累了,先回家休息吧。」

  他堅持,「可是我不知道菜市場在哪裡,我要知道。」

  最終,她還是沒有拗過他的堅持和霸道,兩個人一起買菜、回家。車子從大路駛向小路,他邊換檔邊說:「黃媽知道你回來非常開心。」

  她沒說什麼,心裡卻在想該怎樣應付在這裡的日子。這種身份讓她覺得尷尬,這感覺又太過奇妙,她的頭腦現在是混亂一片。

  黃媽早就等在大門口了,一見到她臉上就堆滿了笑容,長滿老繭的大手拉著她怎麼也不放。

  「少夫人,你可回來啦!這個家沒有你都不像個家。」

  她被她拉得有些不好意思,「黃媽,你叫我儀汐就好,我不習慣。」

  蘇亦文使一個眼神給黃媽。黃媽會意,趕緊改口:「儀汐啊,我很想你,你有沒有想念我這個老太婆?」

  林儀汐被她問住,不知道該如何答她,可是看到她滿含希望的眼神又不好拒絕她的心,只好說:「有。」

  黃媽聽了很開心,拉著她東拉西扯,亂七八糟談了一大堆。

  蘇亦文跟在她們身後,聽著黃媽的絮絮叨叨和林儀汐的隻言片語。他想,也許這便是真正的家庭生活吧。

  這一次,他一定要留住儀汐。

  他一直跟她們進了廚房。黃媽催促他上樓休息。他看著林儀汐,「我先上樓。你做好了喊我,我和你一起去醫院。」

  她收拾著手裡的冬瓜,「一會兒我自己去就好。今天晚上我陪阿舞。你睡,明天和你換。」

  他不放心,「你可以嗎?」

  她點頭,「沒問題。我做護士的時候經常值夜班的。」

  黃媽推著他上樓休息,他邊走邊回頭,儀汐在廚房忙碌的樣子讓他覺得安心。

  那一夜林儀汐完全沒有睡。余亦舞一會兒說她的腿要殘廢了,一會兒說大家不關心她,就像一個孩子一樣鬧個不停。她時而安慰,時而疏導,直到將近天亮才把她哄著。

  蘇亦文來的時候阿舞仍在睡,他堅持開車送她回家後再回來。她太累了,再沒有力氣與他爭執,一切隨他心意行事。

  醒來的時候她以為時空發生了錯位。因為,這個房間裡的裝飾和她在南部的房間一模一樣。淡黃色的窗簾營造了一份暖暖的溫和,同色的床單,灑滿金黃色向日葵的棉被,她幾乎都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她揉揉自己的雙眼,力圖看得更清楚一些。她的手滑過一朵朵盛開的向日葵,金色的花瓣令她心花怒放。

  她從床上爬起來,走到窗前,一把拉開淡黃色的大窗簾,午後的陽光透過窗子照耀她的臉。她仰起臉,享受著暖暖陽光。

  這溫暖蔓延至全身的每一根神經,令她通體舒暢。

  黃媽推門進來,手上端著一碗銀耳蓮子羹。見她立在窗前,略帶責備地說:「剛醒來不要離開棉被,會感冒的。」

  她笑一下,「沒關係的。」

  「你呀,在車上就睡著了,還是阿文把你抱上樓的呢。這房間的裝飾喜歡嗎?你可不知道,這孩子昨天晚上睡到六點鐘就醒了,晚飯都沒吃就開車出去了,我叫都叫不住。我還以為是去醫院了呢,哪知道,過了幾個小時抱著一堆東西回來,棉被呀,窗簾呀,床單呀,統統都有,說是給你準備的。我說這些東西家裡都有哇,你猜他說什麼,他說這是你喜歡的顏色和樣式。沒猜到吧?這孩子最近怪怪的,像換了個人似的,我看著他長大,還從沒見過他像這樣注意一個人的喜好。」黃媽走過來,拉她回床上,把銀耳蓮子羹放到她手上,「你喝點粥,一天沒有吃東西了。我真不明白你們為什麼要離婚。你們多合適呀,簡直是天設地造的一樁金玉良緣。」

  她機械地接過碗,心裡不知道是什麼滋味。黃媽還在絮絮叨叨,她卻一句都聽不下去。他說他喜歡自己,何平說他愛自己,黃媽說她從未見過他像這樣注意一個人的喜好,他們都在說著他對自己的好。她有所體會,但卻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感到震驚。因為,她從來沒有說過自己喜歡什麼顏色,他卻可以捕捉到她的喜好。

  他的眼睛裡是真的有她。

  可是,他的心呢?他的心裡有沒有她?他的心就像大海一樣,深不可測,即使聰明敏感如她也猜測不到。

  在面對愛情的時候,再聰明的人也會有焦慮和不安。它的發生和發展不由人來控制,它隨心而走,隨心跳動。

  他的心裡到底是怎樣想的呢?她看不到他的心,他不說她便永遠不敢確定,這個想法和猜疑一直跟隨著她,令她寢食難安。可是他卻越來越淡定,再無其他的表示或暗示。余亦舞的腿在漸漸康復中,新年即將到來,她已經快沒有理由繼續停留在這裡了。她偶爾和余亦舞提一下她要回去的事情,余亦舞答應她過完元旦便送她回去。她翻看日曆,剩下的日子屈指可數。她不是計算何時才可以歸家,而是計算她還有幾天可以看到他。冥冥之中有個感覺,這一次離開,他們怕是再沒有理由見面了。

  這段日子可能是他們相處的最後時光了。

  明日便是元旦。

  余亦舞的腿已經可以自如行走。為了慶祝她的康復,蘇亦文提議舉辦一個party,邀請一些朋友和公司員工一同參加。余亦舞開心得差點又從樓梯上滾下去,何平拍著手說蘇亦文這次總算跟上潮流了。這場party令所有人都很開心,尤其是余亦舞。林儀汐已經被她拉著逛了好幾天商場了,就是為了買一件晚禮服,愣是不顧剛剛痊癒的腿。女人啊,的確是愛漂亮的動物。

  她沒什麼興奮的感覺,相反卻有一些難過。這場party一結束,她就要離開了。雖然住在同一幢房子裡,可是她已經一連幾日沒有見到蘇亦文了。她不知道他在忙什麼,也無從猜測。她任自己的思緒飄飛,連同自己一直放逐到遙遠的天際。

  這一晚的蘇家大宅燈火通明,熱鬧非凡,喜慶無邊。前來參加party的除了何平她一概不認識,不斷有人向她頷首致意,她按照禮節同樣回應。余亦舞倒是樂在其中,穿著大紅色晚禮服的她像一隻蝴蝶一樣在人群中翩翩而舞,每一個客人到來都大聲宣揚,歡迎之聲不眠不休。她穿著一套淡黃色的旗袍,行走在這個五光十色歡聲笑語充斥其中的大廳,人群的歡鬧和興奮引不起她的興致。她躑躅而行,不知道哪裡是終點。

  何平不知道什麼時候站在她身後,遞給她一杯紅酒,「大嫂,喝一杯怎麼樣?」

  她接過,一飲而盡,舉著空空的酒杯示意何平倒滿。

  何平大吃一驚:「大嫂,酒不是這樣喝的。」

  她搖頭,「今天高興,我要多喝一點。」

  她想讓我醉了吧,然後安安穩穩睡一覺,明天醒來就像做了個夢一樣。她會把他和夢一起忘掉。

  她舉著酒杯,連聲催促何平。何平試圖勸她。

  大廳中突然安靜下來。剛才的觥籌交錯和歡聲笑語統統沈寂下來,眾人紛紛看向站在二樓樓梯處的蘇亦文。

  她亦不再同何平爭執,手裡拿著一個空酒杯望著蘇亦文。今天的他身著一套深藍色的西裝,穩重的顏色襯出他成熟的氣質,帥氣十足。他儀態莊重,神色凝重,彷彿要宣佈什麼大事一般。

  她的心口緊了一下。

  大廳中安靜猶如黎明將至最黑暗的那一刻,沈重而肅穆。

  他終於開口,聲音穩健:「我想介紹一個人讓大家認識。大家向後看,站在何特助身邊穿淡黃色旗袍的那個女子。」

  目光如潮水一般湧向林儀汐。這些目光中滿含驚訝,探究,猜測,評判。她一時不知道要做什麼,身體不由自主後退。何平一把按住她,她無力動彈,疑惑地看著蘇亦文和何平。

  蘇亦文繼續說:「她叫林儀汐,曾經是我的妻子。三年前,我們離婚。這場失敗的婚姻責任都在我,我自始至終都忽略了她的感情和體會。直到有一天我記起了她,這記憶讓我坐立難安,為了尋求心安我開始了尋找她的歷程。我想要補償她。原本以為對她好的過程是在贖自己的罪,到最後我才知道這也是一個愛上她的過程,而愛上她的過程也是救贖自己的過程。儀汐,你讓我開始懂得珍惜,開始學會與他人交流,我可以對別人微笑,真正的關心別人。因為你,我的眼睛睜開了,你讓我看到了日出和夕陽,看到了這個世界的美好。在愛上你的過程中我愛上了生活和這世界,我欣喜自己還活著,還會呼吸,還會微笑。我不再害怕,不再恐懼,不再失眠,擁著你可沈沈入睡,醒來看到你安靜的臉可以微笑,生命是如此完滿,有你我已別無所求。這是愛情帶來的改變,也是你帶來的改變,我的愛情就是你。儀汐,我愛你,請你嫁給我。」

  說完,他單膝跪地,右手掌心向上,等待。

  林儀汐已是淚流滿面。她看到了他的心,他的愛就是他整個世界的入口。她穿過人群,直直地向蘇亦文走去。

  人群驛動,議論如潮。

  她什麼都聽不到,只想趕快將自己的手放到他的掌心。她伸出手,放置其上。蘇亦文展顏,這個笑容蘊含深情款款,燦爛輝煌。

  他們深情相擁。

  眾人因他的笑容驚呆至傾倒。

  可是他只將這樣的笑容給了林儀汐。一個平常的女子。

  最終的結局是一場跨年度的婚禮。何平仍舊是伴郎,伴娘是余亦舞。她對這個職務嚮往已久了,一聽說他們要重新舉行婚禮趕忙就預訂下來。美名其曰是盡好朋友和好妹妹的心意,實際上是想穿漂亮的小禮服。

  蘇亦文說要給她一個完美無可挑剔的婚禮,別的新娘有的她要有,別的新娘沒有的她也要有。今日的行程是拍婚紗照,余亦舞心生羨慕,拉著何平一起來湊熱鬧。

  打扮妥當後,余亦舞卻對蘇亦文的禮服不滿意,拽著她的寶貝大哥重新上樓換裝。林儀汐便與何平坐在一樓的休息室喝咖啡,閒聊天。

  趁這機會何平趕緊解惑:「大嫂,有一件事情已經困了我六年了。我到現在還沒有弄明白,您大人大量,可否不吝賜教?」林儀汐笑,「什麼事啊?」

  「就是當初你怎麼會答應嫁給老大呢?你們認識的時間那麼段短,而且根本就沒談戀愛。這樣突然求婚哪一個正常的女人都不會答應的。」

  「你是說我不正常?」

  「沒有,我哪敢說您不正常。您簡直就是我們的太陽啊,用神賜的雨露滋潤著我們乾涸的心靈。我當初以為你是因為老大的錢,可是,後來的事情證明也不是啊。你到底為什麼嫁啊。誰都知道這樁婚姻不是因為老大愛你,是因為……」何平猛然意識到自己闖禍了,趕緊摀住嘴巴。

  林儀汐神色正常,接著何平的話茬說下去:「是因為他的媽媽需要我。」

  這下輪到何平愣神了。他吞吞吐吐小心翼翼地問:「你知道啊?誰告訴你的?」

  林儀汐飲盡杯中的咖啡,「我早就知道。那天晚上你和阿文在書房裡說的關鍵話語我都聽到了。我的紅豆糕早就做好了,媽媽和黃媽催促我去叫你們。很自然地就聽到你們的談話了。」

  何平更加疑惑,「你知道內幕還嫁?你到底是為什麼而嫁?大嫂,我越來越不懂你了。」

  林儀汐的笑容更深,口氣平和,不含半點驚瀾,靜靜陳述:「因為我愛他,僅此而已。」

  何平睜大眼睛,尚未出口的話被蘇亦文截住。換好禮服的蘇亦文和余亦舞不知何時站在他們身後,聽到了六年前這場婚姻的真正內幕。

  蘇亦文擎住林儀汐的雙臂,問:「你愛我?」

  林儀汐毫不遲疑地點頭,承認得乾脆利落。

  蘇亦文的眼裡含著點點淚光,聲音顫抖著做最後的確認:「你從什麼時候開始愛我?」

  林儀汐仍舊笑著,「媽媽第一次發病你去接我的那個晚上,你扔給我你的大衣。那一刻我就愛上了你,如果不是因為我愛你,我根本不可能接受這樣的婚姻,亦不可能堅持這麼久。」

  蘇亦文的眼淚掉了下來,「你愛我,你真的愛我。我好開心。我愛你,你也愛我。」

  林儀汐握住他的手,「對啊,我們互相愛著。」

  兩人彼此對視,週遭人等皆不入目。

  余亦舞做了半天鬼臉兩人也沒有回魂的打算,她實在是氣憤難忍。何平倒是心平氣和,招手叫小姐再端一杯咖啡過來,並要求附上點心若干。估計一時半會兒這兩人是醒不過來啦。

  小姐笑容甜美,「先生,我們這裡是婚紗店,不供應點心。」

  何平掏出一張鈔票,「去買。」

  余亦舞隨後也掏出一張,「順便幫我買本小說。和這個沒品味的人沒辦法品咖啡,還是看小說比較好。」

  何平憤憤不平,「你說誰沒品味?」

  「我有說你嗎?」

  如果你正從這家婚紗店經過,你便會看到這樣一幅會令人終生難忘的情景:新郎與新娘彷彿石化一般深情凝視;旁邊一對青年男女吵鬧不休,甚至有大打出手的可能;一個穿制服的小姐站在他們之間左右調停;身後是被此場景驚得目瞪口呆的整間婚紗店的人,上至老闆,下至掃地的小弟,無一不沈浸其中。

  這場跨年度的婚禮還真是轟動。

  重要的是他們找到了彼此,從此過著快樂幸福的生活。

  有愛的人生竟然如此美麗。


  —完—



引言 使用道具
您需要登入後才可以回覆 登入 | 加入會員

建議立即更新瀏覽器 Chrome 95, Safari 15, Firefox 93, Edge 94。為維護帳號安全,電腦作業系統建議規格使用Windows7(含)以上。
回頂部 下一篇文章 放大 正常倒序 快速回覆 回到列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