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zerosmall
王子 | 2012-8-10 23:10:18

本帖最後由 zerosmall 於 2012-9-5 20:05 編輯

前言:

  幫傭的女兒是個假小子,
  看到小小貴公子在哭鼻子,
  這一年,她給了他光亮。
  從此,他們一直是好哥們,
  她從不奢望有不一樣的交集。
  僅是站在哥們的立場,
  她亦可以對他身心付出。
  身邊的異性朋友,一個個莫名消失?
  他的企業聯婚緊接而至,
  讓她留住最後的尊嚴,轉身離開。
  他的挽留,第一次落空。
  究竟誰會對誰說——
  愛人,別走。


楔子

  邱卓自媽媽身後偷偷伸頭來張望。

  好贊啊!眼前的房子簡直像是童話書中的城堡。那個高高的鐵門,竟然會自己緩緩移動打開呢。真是有意思!真想爬上去,讓它帶著自己一起移動呢。

  媽媽熟門熟路地領著邱卓經過有著美麗石雕的噴泉,又繞過綠陰片片的庭園,沿著鋪滿鵝卵石的小徑筆直走向那一扇高到邱卓仰起頭都看不到邊邊的銅門前。想到自己就快要進入城堡了,邱卓小小的心臟也跟著快速驛動起來。

  一位頭髮花白、笑容和藹的伯伯在媽媽打響門鈴後,微笑著為他們打開了門。

  「小卓,快叫華伯。」媽媽輕聲催促著。

  「華伯好。」搔著自己齊耳的短髮,一雙圓溜溜的大眼睛已探向華伯身後的華美與奢侈。

  「真是乖巧。」華伯伸手拍了拍邱卓的小腦袋。

  「小卓,媽媽去把包包放好。你在這裡乖乖等著哦。」知道自己孩子的頑皮,所以臨走前仍不忘叮囑。

  「小卓會乖,媽媽你放心去啦。」邱卓邊不耐煩地向媽媽擺手邊瞄向客廳中間那架漂亮的水晶鋼琴。

  好美的玻璃琴。在幼兒園的老師琴彈得可好了。但是幼兒園那架琴跟眼前這架比起來,簡直就像是個笨重的舊木盒。嘻嘻,自己還常常趁老師不在,用拳頭去捶那個「舊木盒」呢。不過眼前這架琴……會是誰用這架琴呢?一定是個姐姐吧。想著,邱卓臉上露出癡癡的笑來,一定是像童話公主般,穿著一襲白裙的漂亮姐姐。

  想著想著,小腳不自覺移向了那架水晶鋼琴。

  只想彈一下,彈一下就夠了。小小的胖手已伸向銬漆如白玉般完美的琴鍵。卻在快要碰到的剎那,被一個清亮的聲音喝住:「你是誰?為什麼要碰我的琴?」

  邱卓瑟了瑟,如被火灸般連忙縮回手。順著聲音的方向,看到一個一身純白,如雲中走出的人兒。不過,不是公主,而是個比自己略高一個頭的小男生。

  怎麼會是男孩子,失望的同時不由高高昂起頭來,「我是邱卓啊,你又是誰?」

  被反詰的白衣男孩顯然從未遇到過這樣無禮的頂撞,不禁愣了愣,但很快就反應過來並露出一抹譏誚的笑,「我才不告訴你這個假小子呢!」

第1章(1)

  什麼嘛,小鬼十歲的生日竟然這樣隆重操辦!又是登報又是宴請的。有錢人家還真是麻煩。想自己十歲生日時,媽媽才給自己買了一個一百塊不到的蛋糕,照樣感動到眼淚都掉下來。慶祝生日這種事,講的又不是排場,而是心意。

  懶得跟著眾人屁顛屁顛地去忙前忙後。好不容易盼來的暑假,才不想因為那個小鬼而浪費了呢。最喜歡這噴泉旁邊的長凳了。翹著二郎腿優哉遊哉地枕手而睡。嘻嘻,大樹底下正好乘涼。

  正開心得想哼小調,卻被眼前突然漫開的一片光亮刺得睜不開眼。

  「小鬼,把草帽還給我。太陽這麼大會曬出雀斑的啦。」一手擋著透過樹隙射向自己的陽光,一手伸向那個拿走自己遮陽帽的人。想都不用想,自然是那個頑劣的小壽星在搗蛋。

  「假小子還會怕有雀斑嗎?」悅耳動聽的男聲在悶熱的夏中緩緩溢開,宛如微風熏人。

  「紀……紀澤脈!」賴在長凳上的人倏地跳了起來。視線沒來得及調整,只看到兩隻修長的指上正拈著自己的草帽。突然想到自己早上還沒梳頭呢。連忙以手代梳胡亂地抓順自己的雞窩頭。同時,調高視線,直直對上了立在面前的傢夥。

  真的是他沒錯。他不是應該在美國才對嗎?兩年不見,他竟然又長高了,原本一直都只差一個頭而已,現在竟然比自己整整高出一截了。真是鬱悶啊。

  「你還真是一點都沒變。」黑眸打量著她寬鬆的格子襯衫和褲管隨意捲起的褪色牛仔褲,語氣中混入一絲嘲諷。

  不客氣地自他手中奪過帽子,歪斜著往頭上一蓋,「總比你由模範生變成翹課生來得好吧。」

  說著昂頭去看他。卻在觸到他含笑的眸時,心下微微一怔。這眸,是什麼時候變得這般深邃了。以前年紀太小,不懂什麼叫氣質,可現在的他,那活脫脫好萊塢舊片中走出的軍官模樣,讓她這個對男人好看與否從來都分不清的人也不由得感慨——真是很有氣質。

  「你一個高中生都可以悠閒地曬太陽,我這個大學生為什麼不可以為弟弟的生日請假一天呢。」說時的神情那樣踞傲,顯然是鄙視她剛才的郎當樣。

  「喂,聽說哈佛的課程很難,你這樣翹課不怕畢不了業嗎?」故意拿話激他。

  「你以為我是邱卓嗎?」他悠悠地把話頂回來。

  憤憤地白了他一眼。邱卓很遜嗎?真是的,就算他長高了很多,人也越來越帥了,可是那副瞧不起人的有錢人家少爺的醜惡嘴臉可是一點都沒變。不就是紀老爺子的長孫,紀氏企業未來的繼承人嘛,說到底也就是銀行存折多了幾本,房子多了幾間,有什麼可襆的。

  「你這次回來,準備留幾天?」右手習慣性地想搭上他的肩膀,卻猛然意識到以彼此現在的身高而言,習以為常的姿勢已經變成了太過困難的任務。

  黯然地收回了手。他同自己的距離真的是越來越遠了。十六歲的自己只是普通高中的高一學生,而十八歲的他卻已經是知名學府的大四學生。

  暗笑自己這莫名其妙的傷懷。距離不是一直都存在嗎?他是有錢人家的少爺,自己只是寄居的幫傭女兒。這是從第一次見面時便已瞭然於心的事實。

  「明天就走。」他今天被爺爺從美國調回來,正是為了參加這個小堂弟的生日晚宴。提到堂弟,不禁納悶一直喜歡粘著邱卓的小傢夥怎麼到現在還沒現身,「對了,澤懷呢?」

  「那個小鬼啊。還不是像跟屁蟲一樣粘著你那個歐陽表妹。」她搖頭歎息,一看到歐陽琳,立馬就把自己這個哥們給扔到一旁了,那小鬼還真是傷她的自尊啊。

  「琳已經來了嗎?」俊美的臉龐露出一抹喜色,「那正好。省得再麻煩司機幫我把禮物送到舅舅家了。」

  邱卓眼看著那個連招呼也不打一聲就興沖沖離開的人,不禁小聲咒罵起來,「和那個小鬼一樣重色輕友。看見美女,就都忘記我這個和你們青梅竹馬的哥們了。」

  這是一場華麗的盛宴,城堡似的別墅成了燈光通明的光鮮舞台。衣香鬢影,看不盡的繁華與奢侈。

  一身格子襯衫與牛仔褲的邱卓在華衣禮服間分外顯眼。不是搶眼,而是顯眼。

  「麻煩,給我杯香檳。」有紳士微笑著揚手招呼她。

  「謝謝。」有淑女微笑著將空杯遞給她。

  「哥哥,我想要薑汁餅。」還有不長眼的小孩搖著她修長的腿要吃的。

  天吶!累死了。

  眼見著從五星級賓館請來的穿背心繫領結的那群傢夥像企鵝一樣托著盤子悠閒晃蕩。不明白為什麼自己這個被拉來臨時幫幫忙的人卻要忙到恨不能像哪吒那樣生出三頭六臂來。

  「麻煩……」

  一聽到這兩個字,邱卓的頭皮立刻陣陣發麻,可裝傻又不成,只能心不甘情不願地回過頭,擠著笑臉問:「有什麼可以效勞的嗎?」

  「麻煩問一下,你們不需要穿統一的制服嗎?」

  邱卓像看外星人般看著眼前這個有著健康小麥膚色的帥氣男生,想來應該也是哪家有錢人家的少爺吧,沒事不好好喝你手中的香檳,那麼多問題幹什麼?你那雙又黑又亮的眼睛難道是擺設嗎?沒看到我很忙嗎?

  心下雖然抱怨了一大籮筐,可還是忍著性子解釋道:「我和那些企鵝不是一類的。」

  企鵝?提問人似乎被她逗樂了,「那你是哪一類的?」

  這個傢夥,笑起來還蠻帥氣的嘛。意識到對方很可能就是傳說中的美男子,邱卓頓時有了回答帥哥問題的好心情。

  「KEN,你在這裡。」突然插入的悅耳男聲打斷了兩人的對話。

  「澤脈?你昨天不是還在美國嗎?怎麼回來了?」帥哥所有的注意力很快被「第三者」吸引,忘記了邱卓的存在。

  「我怎麼回來的不重要。」紀澤脈故作神秘地眨了眨眼,「重要的是初蕾有沒有來。」

  「她也來了?在哪裡?」帥氣的臉上驚喜之色頓現。

  「我帶你去。」

  邱卓眼睜睜看著剛才還同自己搭訕的帥哥就這樣被紀澤脈帶走了,錯愕得幾乎合不攏嘴,有沒有人可以告訴自己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老天吶!好不容易有個識貨的帥哥為自己的中性魅力而迷醉,可自己還沒來得及發功,為什麼紀澤脈就突然出現了。他竟然這樣從自己面前拐跑了帥哥!他是故意的。他一定是故意的。

  「你是故意引開我的吧。」待走開一段距離,被稱作KEN的男孩黑眸微笑著對上身旁人。

  「我以為你會急著想見初蕾。」同樣報以微笑,卻沒有直接回答他的問題。

  「初蕾當然是要見的。不過,剛才那個女孩子真的很有意思。」企鵝?真虧她想得出來。

  「不過是幫傭的女兒罷了。」紀澤脈答得風輕雲淡。

  「其實出身並不說明什麼。」

  「千萬別讓我爺爺聽到這話。」說時,黑眸移向大廳正中那個軒昂長者。

  「還是這麼崇拜你爺爺?」

  「他值得,不是嗎?」

  一手締造了紀氏企業,一生都牢牢主宰著這個龐大的商業帝國。爺爺是他心目中唯一的神。一個無人能逾越、高高立在雲端的神。

  紀澤脈立在爺爺的門前,忐忑地伸出手來,卻又收回。對爺爺因為太過崇拜和敬愛,所以每次要單獨面對他時,心下總是會不由自主地生出緊張來。

  「澤脈嗎?進來吧。」透過門縫,沈穩而深厚的聲音是習慣性的命令口吻。

  「爺爺。」他推開門,含胸垂眸,未敢擡頭去看。

  「過來吧。」

  他恭敬地走到書桌前立定。

  「明天就不用回美國了。」緩緩開口,仍是簡潔明瞭的命令。

  「可是……我明天下午還有兩門考試。」

  他不可以再缺考了,否則年底就修滿學分拿學位的計劃會徹底泡湯。

  「考試的事不要再去想了。準備一下,下午去巴黎。」

  「去巴黎?為什麼?」

  他費解地擡起眼,只觸到爺爺那又深邃而威嚴的眸。

  「喻顏那丫頭好像到那兒了。你去把她帶回來。」

  「她怎麼可能願意和我一起回來?」那個全世界亂躥的任性表妹?連爺爺派出的私家偵探團都沒辦法把她抓回來,自己怎麼可能勸得回她?

  威嚴的眼瞇了瞇,「連自己的小表妹都勸不了,你還配當我紀家的子孫嗎?」

  紀澤脈只覺雙頰如火燒般地發燙。爺爺對自己失望了。或許應該說是,作為紀誠儒的孫子,爺爺從來沒有對自己滿意過吧。雖然那樣小心翼翼地想取悅他、獲得他的認可,可是,他卻永遠只是用冷漠來答覆自己。

  「我會盡力勸顏回來的。」說時,雙手已緊握成拳。這件事自己一定要辦好。一定要讓爺爺對自己刮目相看。

  「若是勸不回來,你也不要再出現在我面前了。」

  爺爺的意思是,找不回喻顏,他就再也不能回到這個家了嗎?

  為什麼任性鬧離家出去的人隨時被歡迎回到這個家,而什麼都沒做錯的自己想要回家卻還要受到條件限制?

  心下的委屈一點點蔓延開來。

  「怎麼不吭聲了?覺得委屈了?」目光如炬的人輕易就讀出了他的心思。

  「沒有。」他虛弱地搖著頭。

  「哼,看你有什麼出息。什麼都放在臉上!以後怎麼談生意!」

  為什麼怎麼做都不對?為什麼怎麼都順不了爺爺的意?他覺得自己真的很失敗。

  「好了,走吧。到了巴黎,別忘記好好跟昂利學。」紀老爺面無表情地揮了揮手。顯然是耐性已經到了極限。

  昂利不是法國分公司的經理嗎?爺爺這話的意思是,要讓自己進公司做事?

  「可我在哈佛的課程,還有半年……」

  「你以為你讀出一個商科學位就能成為商業奇才了?我紀家不缺你這張文憑!」

  聽到這話,紀澤脈震驚得幾乎跌坐在地上。在今天之前,他一直以為,自己能入讀少年班,能這麼年輕就拿到學位,不僅是自己的自豪,更是紀家的驕傲。為了這份自豪和驕傲,他甚至在大冬天用冷水沖涼只為了保持清醒的狀態去複習。而現在他才知道,這一切不過是自己的天真幼稚。他這份自以為是的優秀,在爺爺眼裡根本一文不值。不僅是一文不值,根本就是賠錢的買賣。

  「呵。」失態地笑出了聲,喉鼻間卻不斷湧起酸澀感。

  「你……」紀老爺剛要開口教訓,被門外傳來的碰撞聲給打斷。

  「是誰?」問話時的溫和聲音完全沒了訓紀澤脈時的冷漠和不耐煩。

  「是我。」邱卓自門外探入腦袋,怯生生地張望著。

  「是小卓啊。什麼事呀。」是讓人如沐春風的長者仁慈。

  「紀爺爺,我媽媽說參湯要讓您趁熱喝了。」忍著剛才不小心撞到門把的痛,邱卓笑得齜牙咧嘴。

  「麻煩你了。」紀老爺微笑著示意邱卓進門,眼神瞄到垂首立在一旁的紀澤脈,壓低的聲音分外冷淡,「還不快點去準備一下。」

  「那爺爺我出去了。」回答的聲音中混著濃濃的鼻音。頭,卻始終是低垂著的。

第1章(2)

  邱卓這才發現,原來房間裡還站著另一個人。

  可是,他怎麼了?一點也沒了平時的神采飛揚,似乎蔫蔫的像放了太長時間的茄子一般。

  在他轉身離開的瞬間,一滴晶瑩自他垂下的髮梢間滴落,飽滿地停留在大理石的地面上。

  邱卓怔怔地望著那滴水珠。

  難道是淚水?那個自負的傢夥,怎麼可能會流淚呢?

  自己竟然不如幫傭的女兒。

  回憶起方才房裡的一切,憤怒的拳頭重重砸上纏滿蔓籐的牆。碾碎那些細嫩的莖葉同時也碾碎了自己心中那份稚嫩的情感。

  爺爺不愛自己。

  雖然他一直欺騙自己:紀澤脈是你自己做得不夠;紀澤脈他是愛之深責之切;紀澤脈他心裡是愛你的……

  唇邊溢出一抹苦笑來,這都不過是自己在自欺欺人罷了。他根本就不愛自己,從來沒有愛過。他的心被許多人和事佔著,那裡有紀氏、有喻顏、有紀澤懷,獨獨沒有他——紀澤脈。就算如何努力都不會有。

  痛苦地用手捂上臉,只觸到一臉的冰涼。

  他說得沒錯,自己真沒用,真沒用。可是,眼淚還是止不住從心底的那個裂口奔湧而出。溢滿了雙手,直直自指縫滑落,留下道道傷心的痕跡。

  「原來你在這裡,害我好找。」突然出現的爽朗聲音打斷了沈浸在痛苦中的人。

  是邱卓!

  自己這樣狼狽的模樣怎麼可以讓她看到。慌忙想轉身避開。卻已經被人一把扣住了手腕。

  「你怎麼了?手怎麼受傷了?」邱卓一把抓過他那只剛才捶牆的手。

  「沒什麼!」他口氣粗魯地急著想收回手。

  「你……」注意到他掌心中的濕濡,邱卓的眸直直鎖定他的面頰。

  他……真的哭了,可是為什麼呢?難道是紀老爺對他說了什麼重話嗎?

  「不要看。」他閃開頭,額前的碎發擋住了半張面孔,那俊挺鼻尖的紅暈卻昭示著事實。

  「怕人看?那你幹什麼還要流淚!懂不懂男兒流血不流淚啊你!」她一點也不喜歡他這副窩囊的樣子。她印象中的紀澤脈就該是自負而驕傲的。就該是永遠不會認輸的。

  聞言,也顧不得淚痕未乾,生氣地拿眼瞪她,黑眸中有怒火在躥騰,「你根本什麼都不懂!」

  「我有什麼不懂的!」她也被他惡劣的態度給惹毛了,「我看你根本就是被寵壞了的大少爺。被長輩批評兩句就不得了!天塌下來了!」

  「莫名其妙!」這傢夥到底是怎麼回事?他並沒有要她發表意見,她以為自己是誰!

  「你才莫名其妙呢?世界總不會永遠繞著你轉吧。」

  他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還要傻傻站在這裡聽她大放厥詞。舉步要走,卻被她用力地拽住,「你要逃避到什麼時候?」

  「我不能再去哈佛了!」他咬著牙,重重拂開她握著自己的手。

  「為什麼?你不是還有半年就要畢業了嗎?」不會真是翹了一天課,就被紀老爺罰他不許上學了吧?這樣的處罰未免太奇怪了吧。

  「因為那是一張沒有用的文憑。因為紀家不缺這張文憑。」因為他有更重要的任務——去找回他那個離家出去的表妹。真是太天方夜譚,太好笑了。他在爺爺心目中的份量僅此而已。一個只能做做尋人事宜的由紀家白養著的沒用的人。

  「我不相信!」

  眼看著他十八歲就要從哈佛畢業了。這是多了不起的一件事。多少富家公子哥擠破腦袋扔下一麻袋一麻袋的鈔票,就為了能混出一張名校畢業證書來充門面。而眼前這個傢夥,可是憑自己本事一門課一門課考出來的。

  「我要去收拾行李了。」

  和她多說又有什麼用。她不過和自己一樣,是個毫無份量、無關痛癢的小人物罷了。

  「不是不去哈佛了嗎?」她不明白為什麼還要去收拾。

  「我要去法國分公司報到了。」他露出一個自嘲的笑來。那個曾經心心唸唸著要有一番作為的紀氏,不是因為自己表現優異而得以進駐,卻全然是拜表妹所賜。真是諷刺得很。

  「紀澤脈。」她喚他,他卻並沒有放慢急急離開的步子。

  她幾乎是撲上前去,才得以順利抓住他。

  他終於停下了步子,注視著她的眸中沒來得及掩去心底的灰暗和哀痛。

  「我相信你。」她喘著氣,發現原來追上他的步子是那麼累人的一件事。才幾步路已經喘得不行了。

  「什麼?」他疑惑地皺起眉,黑眸逗留在她因激烈運動而紅撲撲的臉頰及閃亮的明眸。

  「我相信你是最優秀的。無論是讀哈佛,還是進入紀氏作為員工。只要是紀澤脈,我就相信他一定能成功。」

  他愣了愣,驚訝穿透了眸底的灰暗和哀痛。從她閃亮的眸中,他竟然讀到了那樣純粹而堅定的信任。她信任自己?在這個自己都幾乎要對自己放棄的時候,竟然還有人願意相信自己?

  「喂。」她晃了晃他的右臂。有沒有搞錯,自己說了這麼一大堆感人的話,他竟然在發愣。

  被搖醒的人,黑眸深深鎖住她。看來自己還不算是徹底失敗。好歹這世上,還有一個人願意在自己最失意的時候無條件地相信自己。

  咦?他為什麼這樣看著自己?眼神好奇怪。她抓了抓自己亂蓬蓬的發,又去翻衣領,然後再摸上早上到現在還沒洗過的臉。到底是哪裡不對勁了?

  黑眸在她身上停佇了良久,看著她那樣疑惑又尷尬的東摸西扯,終於緩緩吐出兩個字:「笨蛋。」

  「喂!哪有你這樣對哥們說話的!」就算自己剛才語氣急了點,也不用罵自己笨蛋吧。這傢夥未免也太記仇了吧。

  「我本來就是最優秀的,誰在乎你這個笨蛋相不相信。」說罷,便丟下她邁著大步離去。因此她也沒注意到那雙因為自己一番話而再次恢復自信的黑眸。

  「喂,別讓我失望啊。」她衝著那抹俊逸的背影彎腰喊著。

  「讓開!讓開!」

  一陣驚惶失措的叫聲伴著一個飛快踩著踏板的男生自原本寧靜的大學校園中飛馳而過。一路引得驚呼不斷。

  「你給我站住!」

  被驚擾的眾人還沒定魂,又被一個格子襯衫和淺色牛仔褲的短髮女孩給嚇到。

  騎在捷安特上的男生一回頭,眼見債主越追越近,狂吼一聲,如引爆了小宇宙般一溜煙地連人帶車迅速隱沒在人群中。只剩一句「小卓,你放心吧。我明天肯定會還你錢的!」在空中飄蕩。

  「該死!」邱卓眼見人快沒影了。憤憤地將手中喝了一半撒了一半的空可樂罐重重朝那個人消失的方向扔去。

  「唔。」一聲悶吭很快自不遠處傳來。

  邱卓不敢相信地瞪大雙眼,不會吧!這樣隨便砸也能砸中那個壞蛋?難道自己無意間練就了百步穿楊?

  不過……怎麼沒有自行車倒地的聲音?莫非……

  「是誰!是誰膽敢在學校亂扔可樂罐!」

  啊!那個聲音為什麼和校長的聲音那麼像?想了想,又覺得自己不會這麼背,學校這麼多人哪可能隨便扔一個可樂罐就能砸中校長?

  而排眾而出,正怒視著自己的謝頂男人,不是校長又會是誰。

  識相地側目避開校長眼中的兩道火龍。眼神卻在不經意間被校長身旁那抹白色身影吸引住。再也無法離開。

  那挺拔如熨過的背脊、那雙越發深邃的黑眸、還有那張更為俊逸而稜角分明的臉龐。

  「紀澤脈?」她略帶遲疑,卻還是將這個名字喚出了口。

  黑眸中染上一抹淡淡的笑意,顯然早已認出了她。

  「紀先生,你認識她?」校長恭敬地「哈」到紀澤脈面前,眼角偷瞄邱卓的餘光卻寫滿了不可置信。

  「是我兒時玩伴。」他微笑著答道,眼神平靜而柔和。

  沒有譏誚,也沒有張揚。竟然是平靜而柔和的?邱卓不敢相信地打量著他,對方以柔和的眸回望過來,唇邊的微笑始終好性子地掛著。

  不對。這完全不是自己所認識的紀澤脈。紀澤脈應該是那種一看就很厲害的人。怎麼會柔順到像個好好先生呢。這兩年到底發生什麼事了?他的銳氣呢?他的自負呢?統統跑到哪裡去了?

  「既然是舊識,那這位……」

  「我叫邱卓。」免費送給校長一個甜美的笑容以期挽回自己剛才的形象。

  「邱同學,就麻煩你陪紀先生參觀一下學校吧。」待板著一副校長臉命令完邱卓後,立刻轉頭並換上令人汗毛直豎的獻媚笑容,「紀先生,這樣安排沒問題吧?」

  「很好。」他微笑著點頭。黑眸注意到校長旁邊那個已經憋笑憋到臉紅的人。

  校長才剛離開,她便爆出仰天長笑,「天吶!他到中國學過川劇嗎?變臉變得這樣快。」

  黑眸中也染上一絲笑意。

  她這傢夥,還是一點都沒變。

  「你不會是準備到我們學校讀書吧?」這個說法自己都覺得牽強。連哈佛都放棄了,沒理由來這個小國讀大學。

  「你很快就會知道。」他低沈悠揚的聲音好聽得讓人不敢相信。

  「真不夠哥們。」她佯裝歎氣。

  沒有反擊,他只是一笑置之。

  「感覺你變了好多。」這個藏起了所有稜角和銳利的紀澤脈讓她覺得有些陌生。

  「是嗎?」仍是那平緩迷人的聲音,唇邊卻已染上淺笑。

  怎麼可能不變呢。剛適應了法國分公司的節奏又突然被調到墨爾本,才在墨爾本拿下一個大CASE,喻顏那丫頭又溜到了奧地利。他一路就這樣頂著董事長孫子的稱謂空降到紀氏在世界各地的分公司。沒有人會在乎你為什麼會在這裡,他們只想知道你憑什麼能在這裡。終於,他憑著自己的真才實幹將別人頭頂的問號轉變成了驚歎號。可再回首,他早已不是當初那個紀澤脈了。

  「為什麼不在香港讀大學?」其實今天的邂逅也讓他頗感意外。這個幾乎與紀宅一起已淡出自己記憶的人,竟然以這樣暴力的方式大大咧咧又出現了自己的面前。

  「因為憑我的能力去不了更遠的國家。」她轉頭佯看樓旁綠陰,眼中剎那的黯然卻沒有逃過他銳利的眼。

  黑眸深沈落在她那突然消沈的眉眼間,原來以她那樣粗糙的心情,心上還是會有陽光照不到的陰暗存在。

  不過想來,她的煩惱也就是賬戶上的錢不夠,或是成績不夠優秀之類的小事吧。她真幸運,同樣是頭痛,自己在頭痛的卻是政治相佐的話,會對紀氏在當地的分公司有何影響;某時某處發生天災人禍時會不會妨礙了紀氏全球供應鏈的順暢;還有就是這樣努力,爺爺到底有沒有因此而對自己刮目相看。

  想到自己堆積如山的問題,他收回了落在她身上的視線。都已自顧不暇了,哪裡還有閒空去管別人的樂與怒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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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子 | 2012-8-10 23:12:18

第2章(1)

  邱卓一眨不眨地注視著遠處那個立在校長身旁的人。他身後,那高高橫幅上的「紀氏基金專項『紀愛獎學金』落成典禮」幾個大字分外顯眼。

  在各大高校設立專項獎學金,這就是他會出現在自己面前的原因嗎?

  她一直以為兩年的時間,他不過只是安靜了些、內斂了些。可看著台上那個始終面帶謙和笑容散發著出眾氣質的人,他是那樣從容地面對幾萬學生做著演講、那樣鎮定地與學校互簽著協議、那樣熟練地與那些「厲害人物」握手拍照。她不由恍然。在自己懵懂做著春秋大夢的時候,他早已悄無聲息地蛻變成了所謂的「精英」。

  心裡泛起一陣難以言喻的攪亂感。

  為什麼?

  明明看不到,但仍能清晰感覺到,他同自己之間的距離不斷地在被拉遠。會不會有一天,就再也沒有交集?

  一怔。為這可怕的念頭。

  「人都走了,眼睛還直著呢。」一隻粗糙的大掌在邱卓眼前晃了晃,聲音中溢滿了調侃。

  目光移回階梯教室的講台處。果然,原本立著他的那塊地方,已被副校長佔據。

  他走了?招呼都來不及打一下嗎?不由譏笑自己的幼稚。他是什麼樣的身份,又怎麼會來去還要向自己報備一聲呢。「什麼時候能這樣直著眼看我有多好呀。」

  心情極差地一把打開那只仍豎在自己面前的手,「少來了。你長得太讓人倒胃口了。」

  俊朗的黑眉不以為然地揚了揚,唇邊露出一個大大的笑來,「天地都拜了。現在後悔已經來不及了。」

  「……」邱卓氣結地瞪著眼前人。真是不知道自己當初是哪根筋出了問題,竟然會和這個傢夥燒黃紙做兄弟。

  「還錢,親兄弟也要明算賬。」懶得跟他多話。相信遲早會有一天,用可樂罐砸得他說不了話。

  大手搔了搔那頭亂糟糟的亞麻色的發,「我還想找你蹭晚飯呢。」

  「你別做夢了。」一把抱起桌上的課本,決定在他還錢之前不再賒賬。

  「沒義氣!眼睜睜看著我餓死都不救!」

  要跨出門檻時,被他一聲沒義氣給攔住了。唉,真是敗給他了。竟然知道這三個字是自己的軟肋。

  回過頭去,那個傢夥正雙手插袋,衝自己咧著嘴無辜地笑著。

  最受不了的就是他這副表情,不爭氣地心軟了下來,「這可是最後一次了。以後堅決不讓你蹭了。」

  自己為什麼要這麼命苦。其他女孩子在大學裡都是由男生請吃請喝請玩。偏偏她要請這個傢夥吃、請這個傢夥喝、還動不動要陪他去找書買衣服打籃球。唉。難道男女之間,只有建立在愛情基礎上的交往女生才能享受較多特權嗎?那她這個一直以「義氣」為重的「假小子」要想享到男生的福,看來真是有得熬了。

  邱卓最喜歡黃昏時的校園了。一切都鍍上了一層淡淡的金暈。

  「邱小姐,你好。」

  嚇!差點撞上這個突然擋在自己面前的中年男人。

  男人恭敬地欠了欠身,「紀少爺在車上等著您呢。」

  他說時,手向不遠處比了比,邱卓順著他所指的方向望去,一部漆黑的凱迪拉克正靜悄悄地停在校園一隅。

  三步兩步跑到車前,輕輕叩了叩車窗。深色的玻璃緩緩下移,露出車內那張俊逸的臉孔。因面朝光亮,那雙漆黑的瞳都染上了一層明媚的金色。

  望著那張俊逸完美的臉孔,邱卓不由心如撞鹿。

  「我以為你已經走了。」衝著他傻傻地笑,絲毫不懂掩飾發自內心的喜悅。

  「三小時後的飛機。」他溫和一笑,瞳中沒有太大的情緒波動。

  「這次又是去哪裡?」她並非有意探聽什麼,只是純粹的關心。

  「日本。」他簡單給出一個大致範圍,隨後直接表明自己的來意,「一起吃晚飯吧。」

  今天這樣的日子,如果孤單一人吃飯未免也太對不起自己了。他並不是沒有可以共進晚餐的對象。只要他願意開口,世界各地不知有多少名媛淑女會爭相湧入新加坡。但是,能僅僅只是陪自己吃一頓晚飯而不去做太多不切實際幻想的人,大概全世界只有她一個了吧。在這樣一個功利的世界中,能在知道自己身份後,還單純到笑就是笑、吃就是吃,她有時真是單細胞得可以。

  「好啊。」她爽快地答應下來。

  中年男人連忙恭敬地為她打開車門,望著那縷投射在車門處的金色餘暉,她倏地愣了愣。

  「怎麼了?」黑眸察覺到她眼中的不安。

  「我……我忘記自己約了人了。」她吐了吐舌。

  自己竟然差點把那個傢夥給忘了,雖然都是哥們,可顯然那個人比較讓人頭痛和容易忽略。

  他釋然地一笑,「原來是這樣。如果你朋友不介意,就一起吃晚飯吧。」

  「真的可以嗎?」那個傢夥當然不會介意。聽到有免費的吃,他開心還來不及呢。

  他點頭。有什麼不可以的呢,反正是陪客,多一個人也不多。

  紀澤脈靜靜注視著眼前為了盤中食物而鬧成一團的兩個人。

  他們真的很像,一樣的不修邊幅、一樣的大大咧咧、一樣的簡單快樂。那是與自己截然不同的一類人,也可以歸之為普通人吧。

  端起面前的紅酒,用那沈重的紅擋住了唇邊勾起的淡笑。簡單?快樂?那究竟是怎麼樣的一種感覺?或許他曾經也擁有過,只是已經全然不記得了。

  「我很好奇,紀先生這樣的商界精英怎麼會認識小卓這麼普通的人。」酒足飯飽的人提出質疑來。很巧的,也用到了「普通」這個詞。

  「我相知滿天下呀。」不待紀澤脈回答,邱卓飛快地搶答。

  紀澤脈玩味著她眼中的緊張。難道她不希望讓這個男孩知道邱嫂的事?原來她在乎的和想逃避的是自己「幫傭女兒」的身份。

  「鬼才相信你。」不理她的說法,繼續追問著,「一定有原因吧,紀先生。」

  黑眸中閃過一抹笑意,「因為邱卓的媽媽是……」故意地頓了頓,瞄了眼一臉緊張的邱卓,「是我家老鄰居。」

  「原來是鄰居。我就想,亞洲排名NO.1的商界新秀怎麼會和這傢夥扯上關係。」

  「排名NO.1?」邱卓迷茫地看著眼前兩個男人。

  「你不知道?不會吧,虧你還口口聲聲你們是好哥們,紀先生身為紀氏新任的歐美區總經理。最近兩年在法國、意大利還有奧地利的幾樁收購和反收購,都做得太完美了。」邊說著邊長長歎了口氣,「還真難想像,你和我竟然是同齡。」

  「天吶。紀澤脈,你什麼時候變得這麼厲害了?」

  被恭維的人只是禮貌性地回了個笑,黑眸饒有興趣地停留於邱卓旁邊的人,「照這樣說來,你和她不是同班同學?」

  「當然不是,我是學商科的,小卓是學電子傳媒的。」

  「電子傳媒?」意味深長地看了她一眼,一度以為她充其量只是讀個文科學士或是酒店管理之類的課程混個學位而已。「看不出吧。她這麼傻傻的樣子,竟然還是全額獎學金考進來的。」

  「陳默,拜託你能不能名副其實一下。你不說話,沒人當你是啞巴啦。」真是太過分了,看自己一直不發威,當自己是HELLOKITTY了不成。

  「少爺,時間差不多了。」始終立在一旁如擺設的中年人忽然俯身在紀澤脈耳邊提醒。

  「知道了,齊叔。」靜靜注視眼前那一對的人微笑頷首。

  「你是不是還要趕飛機?」記得他說過,是三小時後的飛機,沒想到才吃了不到一小時,就要匆匆散了。她甚至還沒好好跟他說過一句話呢。

  他點頭。這頓晚餐,只排了四十五分鐘的時間。他不允許自己的時間表有一分鐘的差池。

  立起身來,卓而不凡的挺拔立刻引來了鄰桌客人的注意。

  他友好地將手遞到陳默面前,「那我們有機會再見吧。」

  傳說中的商業奇才竟然要和自己握手?陳默愣了愣,有些不好意思卻又迫不及待地握上了那只修長勻稱的手。

  「齊叔,你去安排一下出租。」他沒有閒餘的時間送他們返校。

  「我去就可以了,不用麻煩了。」陳默自告奮勇地衝出了飯店。

  「少爺,我去開車過來。」齊叔也緊隨著離開。

  於是,只剩兩人相對而坐。

  「紀澤脈。」

  「嗯?」

  下次再見不知道會是什麼時候了。她原想說這個的,可一出口,卻變成了,「晚餐很好吃。謝謝你了。」

  「該我謝你才對。」斂目掩住了眸底的複雜。

  「謝我?」

  「嗯,謝謝你陪我度過二十歲生日。」再擡眸,已換上慣有的平靜柔和。

  今天竟然是他的二十歲生日?就這樣孤單單一個人,在這異國他鄉?

  另一場生日宴席的片斷在腦海中穿梭閃回。即使已隔了兩年,但那奢華而熱鬧的一切仍栩栩如生,至今回憶起來還止不住要唏噓感慨一番。

  她剛想開口安慰,卻被突然出現的陳默一把牽起手,「快點,車在門口等著了。」

  「那個……」

  她踉蹌著跟上,甚至連再見都沒來得及說,已然置身於出租車內。

  「怎麼會呢?他不是長孫嗎?怎麼會呢?」汽車的引擎聲蓋過了她的喃喃自語。

  「真沒想到,紀澤脈會是這樣溫和的一個人。」那個經常在金融報上看到的商界新銳,在他的設想中應該是高高在上、囂張無比才對,卻沒料到會是如此平易近人。

  「他並不溫和。」他是銳利而稜角分明的。只是不知為何,他刻意藏起了那些特質。這樣的他,更為危險不是嗎?具備了迷惑眾生的潛質。

  陳默不置可否地聳了聳肩,「但至少他不快樂、還很孤單。」

  他注意到那個紀澤脈常常不自禁地凝視窗中倒影的樣子。那是內心孤獨的人才會有的與自己影子特有的默契。

  「停車。」邱卓突然大聲叫道。

  「小卓,怎麼了?」

  「陳默,我必須去一個地方。要馬上、立刻去!」

  樟宜機場的候機室內。

  「少爺是說,就算是無償資助貧困生和培養優秀學生的基金,校方還厚顏要求保管費?」

  「就當做是人才保管費吧,原本我建議爺爺設立該項基金也不是為了行善積德。」

  與其每年與諸多企業爭搶應屆畢業的人才,還不如提前對在讀的學生進行定點培養。所謂的資助是假,根據紀氏需要,投資培養專型人才才是真正的目的。他很看好這家學校的IT人才。校方要求回扣?權當是中介費用吧。

  「可董事長若知道少爺的真正用意,恐怕又會橫加責怪。」

  老董事長不知為何,對這個優秀的長孫總是分外的嚴厲和苛刻。雖說是愛之深,責之切。可很多指責,都讓人覺得根本超出了情理之外。

  「那就不要用這種小事去煩他老人家了。」黑眸中的冷光一閃即逝。

  他原本也沒打算讓爺爺知道。這些人才是為未來的紀氏準備的,可卻不是為爺爺準備的。

  「齊叔,到了日本提醒我和校方聯繫。我要再和他確定一下第一批資助人員的名單。」收了「保管費」,相信校方自計算機專業選出的「資助對像」絕不會讓他失望。

  「紀澤脈。」忽然有個熟悉的聲音在背後喚他。

  回首去看,竟然是邱卓。黑眸移至她身旁,剛才那個高高大大的男生也來了。

  「太好了,真的是你,幸好你還沒走。」邱卓喘著氣立在他面前,露出一個釋然的笑來。

  「你找我?」他略顯疑惑,不是半小時前才剛說再見的嗎?

  「嗯,有話對你說。」她拚命地點頭,很鄭重的樣子。

  「什麼事?」

  有什麼話剛才不能說,要這樣頂著滿頭大汗,上氣不接下氣地趕到機場來說?希望不要是什麼棘手的事。他頂多只能撥五分鐘的時間給她。

  她咧嘴一笑,「生日快樂!」

  一心在計算著時間的人聞言微微一怔。黑眸定定落在她身上,追來機場來只是為了說這句話?

  「對不起,剛剛竟然都忘記說了。」她吐了吐舌頭,仰起臉來笑對他。

  觸到那紅撲撲的臉頰和閃亮的明眸,邱澤脈的心猛地一窒,這樣的她為何如何熟悉。

  眼前猛然閃過那一天……

  「我相信你是最優秀的,無論是在讀哈佛,還是進入紀氏作為員工。只要是紀澤脈,我就相信他一定能成功。」

  那時的她正是現在這個樣子。

  唇邊溢出淡淡的笑來。她還真是一點都沒變。這個幫傭的女兒,該說她是單純得可愛,還是幼稚得可笑呢。

第2章(2)

  「小卓。禮物,禮物。」見她只顧一個勁兒地傻笑,一旁的陳默立刻好心提醒。

  「對了!還有生日禮物!」她拍著腦袋,「我剛才去了好幾家商場。可是我覺得貴的對你來說根本就不算什麼,我又不知道你會缺什麼。」

  物質上,他的確很富有。

  「可是,沒人會嫌平安健康多吧。」她邊說邊從頸間解下一個帝王黃的護身符來,很得意地揚了揚,「這個平安符是我媽媽回上海老家時,特地從玉佛寺求來的。很靈的,能祛病消災。」

  注視著她唇邊的笑,深眸閃過片刻的恍惚,因為太快恢復而未被旁人察覺。

  「收好了。」她抓過紀澤脈的右手,將平安符置在他掌間。

  看了眼掌中小巧的符,得體地回了個笑,「謝謝。」

  「Dearpassengers……」

  廣播中,地勤甜美的聲音正督促著還逗留在候機室的乘客該快些啟程了。

  「我該登機了。」黑眸自她身上轉向登機處。

  「一路順風。」她衝他眨了眨眼。全無心機地咧嘴一笑。

  「一路順風。」陳默也跟著送上祝福。

  紀澤脈回眸掃了眼那個始終立在一旁的男孩,「陳默是嗎?」

  確認般地念了一遍他的名字,得到對方肯定的反應,眸中湧起黠光,「謝謝你特地趕過來。」

  「紀先生你不用這麼客氣。」他受寵若驚,長臂一把勾過邱卓,「小卓的哥們,你自然也是我的哥們。」

  「嗯。是的,你們都是我的好哥們。」邱卓很起勁地點著頭。

  他再笑,微虛的視線逗留在那只摟著她削弱肩膀的手臂上。

  「好了,任務完成,我們也該閃了吧。」

  陳默的提議立刻得到邱卓的響應。兩個人就這樣笑鬧著相擁離去。

  「少爺。」領好登機證的齊叔回到紀澤脈身邊。

  收回目送她的視線,兩指拈起的那貼平安符置於眼前,望向齊叔的眸中滿是嘲諷,「我紀澤脈的二十歲的生日禮物。」

  「至少也是邱小姐的一片心意。」齊叔似乎並沒有覺得這份禮物有什麼唐突。

  「那個假小子,永遠是這麼莫名其妙。」雖是抱怨的口吻,卻隱隱透出一股寵溺的味道。右手很自然地將那貼符揣入懷中,貼心放著。

  走在通往航班的通道上,紀澤脈突然停下步子,向身旁的齊叔吩咐道,「給我接通校長電話。」

  「現在?」齊叔雖微感不解,但看到他眼中的堅定,立刻恭敬地照做。

  自齊叔手中接過電話,「喂,是我,紀澤脈。這次的安排,我想做一點小小的變動……」說時,唇邊溢出一抹意味深長的笑來,久久未曾散去。

  真是個好天氣。是不是因為自己人品特好的緣故,所以這二十歲生日來臨的日子,天氣也分外晴朗。

  邱卓在窗前懶懶地豎直手伸了個懶腰。目光落回到身邊人身上。

  「怎麼,沒見過美男嗎?」回視的啡眸中有明顯的自得。

  「美男?你想笑掉我大牙吧。」

  腦海中浮現另一個身影。有著挺拔的身型、卓然的氣質和令人心動的聲音。

  「喂,發什麼愣呢?」啡眸中閃過促狹的光芒,「我知道了,學姐是在思念心上人了吧。」

  「胡……胡說什麼,他才不是我的心上人呢。」她竟然不打自招地承認自己心裡有個「他」。

  「切,臉都紅了。瞞不過我啦。聽說是大我二屆的學長,不是我們新加坡人,和學姐一樣,是中國人的。」

  「喂,你是男生,不要這麼八卦好不好。」邱卓瞪他。

  「反正他人也不在了,根本就不構成威脅了。」

  邱卓正想問所謂「威脅」是指什麼,袋中的手機忽然鈴聲大作。

  「這麼早?會是誰?」掏出手機來,看到那一長串陌生的區號,顯然不是香港打來的。正疑惑間,手上的手機突然被人奪去。

  「喂,哪位?」不怕死的人竟然擅自接了她的電話!

  「曾國威!你不要亂接我的電話啦!」天吶!為什麼她總是要認識這種讓人頭痛的傢夥。

  「喏,對方說是姓紀的。」曾國威一手塞著耳朵以抗議她的獅子吼一手將手機遞還給她。

  姓紀的?難道是他?

  心,突然沒規律地跳作一團。連接過手機的手都不自禁地微顫起來。

  他怎麼會打電話給自己?他又是從哪裡知道了自己的手機號碼?

  「喂?」聽到自己那樣怯弱的聲音,始終自己的聲音竟然也會是這樣底氣不足的。

  「邱小姐嗎?我是紀先生的助理。」對方講著一口拗口的中文。

  原本因這通電話而升起的緊張、激動和興奮在一剎那全部瓦解。

  「有什麼事嗎?」聲音轉回慣有的樣子,卻難掩心間的失望。

  「紀先生恭祝您生日快樂。」

  「替我謝謝他。」

  他記得自己的生日?可為什麼自己卻一點也開心不起來呢。因為無法判斷他到底是放自己在心上,還是沒有。不過是一句祝福,難道也忙到要請人代而為之嗎?或許這是有錢人家的習慣使然吧?能用錢解決的事,絕不親自動手。

  「紀先生想知道邱小姐想要什麼生日禮物。」

  「我想要自由女神。」

  「對不起,請問您想要的是?」對方顯然以為是自己理解能力出了問題,連忙再次確認。

  真是的。邱卓不懂自己在鬧哪門子的脾氣。對方只是個無辜的傳話人。

  「算了,我不需要什麼。」她並沒有什麼物質方面的需要。就算有,也不勞那位紀大公子來滿足。

  「紀先生說了,不管是什麼事,他都會盡力。」如果她什麼都不要,讓他怎麼向紀先生交待。

  什麼事都可以……有一件事似乎他真有可能幫上忙。

  「那……能不能麻煩你,幫我找一個人。」

  「作為生日禮物嗎?」

  「嗯。」

  「那請問您要找的人是誰,什麼國籍,在哪裡失蹤的。」

  「能不能麻煩你幫我查一下叫陳默的中國籍男人現在在哪裡?他兩年前從學校失蹤了,和紀澤脈是同年級的。」

  她越說越覺得憑著紀氏遍及全球的情報網一定能夠找到他。

  「邱小姐放心。我一定會將你的要求及時轉達給紀先生的。」對方顯然也很有信心。

  「那謝謝了,我要收線了。」

  收了線,卻仍無法收回心。

  真的能找到那個傢夥嗎?那個莫名其妙還欠著自己錢就失蹤了的傢夥,那個讓自己無比牽掛的傢夥。

  正在進行視頻會議的人,臉上的笑容微微一凝。注視著屏幕的黑眸並未有片刻的分神,手已快速自耳內取出藍牙耳機。

  「紀先生,奧克蘭那邊大致情況就是這樣。」

  「謝謝你了,喬納森。」

  微笑著切斷了屏幕電源,雙眼移回到那只監聽了剛才所有電話內容的耳機上。

  假小子到底是假小子。世界上這麼多的珠寶首飾她不要,偏偏要那些有的沒的。

  陳默的消息?他勾唇,果然是很特別的生日禮物。

  只是……恐怕要讓她失望了。因為自己是全天下最不擅長找人的人。找那個寶貝喻顏就已經幾乎耗光了他所有的耐心和信心。他實在沒這閒情去找一個於自己事業無關緊要的閒雜人員。

  「相信你能體諒我的苦衷吧。」黑瞳中有著毫不掩飾的堅決。

  兩年的時間不足以忘記一個人,一輩子應該足夠了吧。

  再說,她不是很快已經找到新的人相伴了嗎?剛才隱隱聽到那人的名字。如果沒聽錯,應該是叫曾國威吧。

  「邱小姐,我們對你的簡歷非常滿意。只是,能冒昧再問你一個問題嗎?」面試官推了推架在鼻樑上的眼鏡,鏡片後的眼神仍充滿審視。

  她微笑著揚了揚眉,示意對方直說無妨。這是面試又不是聊天,自己似乎沒有說NO的權利吧。

  「你是香港居民,又在新加坡拿到了學士學位,為什麼會挑選在上海這座城市發展呢?」

  面試官還真是會問。一問就問了這麼荊手的問題。在香港她永遠會感覺低人一等,新加坡那個地方煞氣太重,所以她挑選了故鄉上海。

  「因為上海是座很有吸引力的城市,所以我不由自主被吸引了。而且我相信自己所學的電子傳媒知識,在這個城市能夠得到最大限度的運用。」她性格是很直率,可還不至於直率到將事實如實相告。

  「嗯。」眼鏡男點了點頭,故作深沈的臉上沒有太多表情。

  難道玩完了?自己回答得不是很完美嗎?

  眼鏡男低頭沈思了許久許久,終於,擡起了頭來,反光的鏡片擋住了眼眸,「歡迎你加入到我們公司。」

  嚇?

  忍住心下的詫異,不管三七二十一,先握上那只表示歡迎的手。

  望著眼鏡男仍然故作深沈的臉龐。忽然想起另一個人來。其實他與眼前這個男人並無相像之處。他的深沈不需要刻意偽裝。那種高高在上的排外感,是稟承自血液而不是後天累積。

  如此算來,自上次一別,彼此也已經整整三年沒有見過了吧。很有可能這輩子都不會再見了。他現在,會變成什麼樣子了呢?

  甩甩頭。怎麼會想到那個人的。想知道他現在是什麼樣子,隨便買本財經雜誌,連篇累牘的歌頌文章外加大幅彩照。他能怎麼樣?自然是越加春風得意、越加光芒四射。

  自己的人生好不容易擺脫紀氏的陰影,開始了完全自己的軌跡。才剛成為職場新人的自己,應該關心的是——上海的風水如何?

  可千萬別再是熬自己的才好。新加坡那塊地方……歎息啊。那是個「交朋友不宜」的大凶之地。回想起三年間不是失蹤就是因為「個人原因」而不得不離開的那些哥們,心下不無淒涼。

  莫非自己與傳說中的華英雄是一般的苦命——命犯孤鸞?可華英雄身邊至少有個鬼僕,有個和尚。自己可是苦到朋友都沒有一個。這未免也慘得太厲害了點吧。

  她相信,到上海以後自己一定會轉運了。在這黃浦江貫穿的城市,命中缺水的自己一定會萬事大吉,與黴運SAYBYEBYE。



引言 使用道具
zerosmall
王子 | 2012-8-10 23:14:25

第3章(1)

  「整整七年,你到底在幹些什麼!」

  呵,這就是爺爺對七年未見的長孫所說的歡迎語嗎?

  黑瞋的眸幽幽掃向那個橫眉冷對自己的長者,唇邊虛應著一抹歉然的笑,「抱歉,讓您失望了。」

  苛責之人厲目微瞇,「與其只會說抱歉,不如想想怎麼盡快完成你分內的任務。」

  「我會的。」情緒始終把握在自己手中,未受旁人波動的影響。即使那人,是他心中最在乎最重視的爺爺。

  「那個丫頭,現在在哪裡?」提到心愛的外孫女,語氣不由放柔放緩。

  「北海道。」

  穿著長裙戴著蕾絲帽在海風中張開雙臂擁抱朝陽。手握爺爺那張無上限的信用卡,她的日子永遠會是逍遙自在的。

  這場追逐遊戲注定是不公平的。爺爺一邊不間斷對她的經濟支持,一邊責罵著自己的辦事不利。對這個綁不得也嚇不得的寶貝妹妹,當初太過青澀的他,所能用的唯一武器,只有耐心。漸漸地,當意識到自己已經有足夠能力將她帶回香港的時候,卻發現緊跟她的同時更能親身接觸到紀氏遍及全球的分公司並不是一件壞事。

  於是甘心選擇了反主為客。靜靜等候吧,再如何留戀飄泊的靈魂,也會有厭倦、疲憊的一天。而他在等的,也就是那一天,反正心急的人又不是自己。

  「今天晚上安心留一晚。明天一早,就回北海道吧。」不是詢問更不是建議,只是一個簡單的命令。

  「我知道了。」紀澤脈緩緩站起身來,禮貌性地向爺爺欠了欠身。

  紀誠儒如往常般揮手示意他可以離開了。

  黑眸駐留在那微顯不耐煩的揮動著的手上。這樣的姿勢?有沒有招之即來,揮之則去的意味?

  黑眸黯了黯,毫無留戀地跨出了那間雖采光很好卻仍讓人無比抑鬱的房間。

  今天到底是什麼日子?為什麼媽媽特地打長途把自己從上海叫回香港?兩天的誤工費外加打「空的」的錢,紀家會另包一封紅包賠償自己的損失嗎?

  為什麼還是擺脫不了。以為自己離開了香港就會擺脫紀氏的桎梏,誰想不過是被遙控的風箏。只要紀家想收線,她便要乖乖從自己的天空飛回。

  踏入紀家大門,遠遠就看到那個在陽光下噴灑著銀光的噴泉。

  「邱卓?」一個清亮溫柔的聲音在背後喚她。

  回過頭去,不由眼前一亮。

  天吶!哪裡蹦出的超級美少男。那樣閃著金輝般的陽光笑容,真是迷死人不償命。害她已經一大把年紀都忍不住心亂跳了一把。

  「怎麼?不認識我了?」美少男秀眉微蹙,眼神純淨透徹。

  「紀澤懷?」眼前這美少男論長相倒是和那個小鬼有七分相似。可是,那玉雕般精緻的五官、還有那散發著太陽味道的乾淨氣質……未免也太「男大十八變了」吧。七年不見,竟然出落得這麼標緻可人了?

  「家裡好久沒有這麼熱鬧了,不僅澤脈哥回來了,連卓姐姐也回來了。」

  他也回來了?芳心沒來由地慌亂起來。

  「卓姐姐,你不如搬回來住吧。」他溫和地建議。

  「紀氏在全球有這麼多分公司,你為什麼偏偏要待在那個沒有紀氏的上海?」同時問出心中的疑惑。

  呵。正因為上海沒有紀氏,所以她才會選擇上海的。

  「我在上海住慣了。」她笑答,心中仍為他也回來的消息而糾結。

  「是嗎?看來比香港還誘人,所以卓姐姐才會一去就不願回來了。」

  「或許吧。」對她來說,任何地方都要比現在所立的這個地方要誘人。

  紀澤懷看了看表,「卓姐姐,真不好意思,我該去接琳了,你不用客氣,自己隨意。」

  她點頭應好。

  自己隨意?這不是家人會對自己說出的話。這是主人對客人的寬宏大度。

  這就是為什麼她拚命想逃離紀家的原因。紀家的人越是對自己顯得客氣而有禮,她就越覺得他們像是在刻意提醒自己——她的身份原不配得到尊重,會被尊重只不過是因為紀家人的寬容大度。

  她沒有權利要求他們像對普通朋友那樣對自己,因為紀家的普通朋友非富即貴。她甚至連能有資格同他們說上一句話,都是多虧了她「幫傭女兒」的身份。

  恨透了這種感覺。明明存在著那麼懸殊的距離彼此之間還要粉飾太平。她寧願紀家人看到她直接露出鄙夷不屑,也不喜歡他們這樣客氣有禮,卻讓自己處處感覺自己是個外人。

  該死。自己都在想什麼,為什麼要這麼敏感,紀澤懷不過只是說了一句「自己隨意」,為什麼就要亂七八糟地想這麼多。她快受不了了,踏入紀家就會不自覺生出的壓迫感、緊張感,逼得她想心中所有的念頭都只剩下逃。

  黑眸穿過人群,鎖定在那個一身職業套裝的人身上。

  她竟然也來了。

  幽幽的眸細細打量著她。一如既往的齊耳短髮,但謝天謝地,總算不再是格子襯衫和牛仔褲。一年的職場浸淫,她已漸漸生出原本不曾有的幹練與從容。

  只是……淺勾唇角,還是不夠老練,以至於自己一眼便察覺了她眉眼間強掩的不自在。

  這樣的環境,她自小便耳濡目染,竟然還是無法融身於其中。這算不算是一個特例,可能是因為打開始她便將自己當做旁觀者去審視一切,所以不但無法體會個中樂趣更是充滿了排斥和不自在。

  「澤脈,上次米蘭那個合併案贏得很漂亮。」

  回首,笑對上眼前這個富家千金。幾年不見,她出落得越發美艷動人了。

  「多謝誇獎。」舉了舉手中的酒杯,很紳士地表示著感謝。

  「為什麼不趁勝追擊呢?」顯然這個問題困擾美人許久,所以一見面就迫不及待地問出。

  「窮寇莫追。」他意味深長地一笑。

  追擊?他是有追,只不過追的不是商機,而是他的一個表妹而已。米蘭的慶功宴還未來得及擺,喻大小姐就直飛了開普敦。他這個肩負著勸回重任的表哥除了跟到南非根本別無選擇。

  「琳,澤脈哥。」好不容易自一群富豪千金中突圍的紀澤懷微笑著加入到兩人的談話。

  目光幽幽地上下打量著這個小堂弟。在爺爺的細心呵護下,他真是絲毫不染世間凡塵,再點個光圈,估計就可以飛天成仙了。幸福的孩子。

  「小懷,你看你爺爺多寵你,不過是提前入讀劍橋,竟然擺出這麼大的排場。」歐陽琳淺笑著,唇邊兩個梨渦若隱若現,甚是養眼。

  「因為很不容易啊。」對著歐陽琳,紀澤懷笑得一臉燦爛,完全沒有大人的樣子,可當視線轉向紀澤脈時,卻已然隱去了眸中的笑意,「我這回可是跟澤脈哥打成了平手。」

  「我怎麼能跟你相提並論。」紀澤脈斂眸而笑,所有翻復的心思全被長睫遮蓋。

  「我可是一直把哥哥當成目標在努力。」仍是那樣陽光的笑容,可目光卻透著與年紀不符的淩厲。

  他擡眸,再對上紀澤懷的黑瞳已防備得當,讓人窺不破內心所想,「能做你的開路人,我甚是欣慰。」

  自幼就同這對兄弟走得很近,兩個人再怎麼一副談笑風生的樣子,那隱隱的火藥味也難逃她的雙眼。

  「澤懷,我口好渴,給我拿一杯果汁吧,拜託了。」找比較好下手的人提出要求。

  「好,我帶你去。」紀澤懷聞言立刻開心地笑了起來,同時毫不顧忌地牽過她的手,滿臉堆著可愛的討好,「今天特地讓他們為你準備了鮮搾黑加侖呢,還有你喜歡的草莓……」

  含笑的眸直到目送他們行遠,才漸漸轉冷。

  自己還沒勸回喻顏就被恩準重返紀家的真正原因,原來是這個。記得自己十七歲那年領到哈佛的入學通知,那樣激動地遞給爺爺,他只淡淡一句,「學費我會打在你賬上。」便揮手示意自己離開了。

  環顧四周,這場夜宴還真是奢華。四處彷彿都閃著耀目的光芒,那樣強烈而奪目地朝他壓迫過來,連呼吸幾乎都變得有些不穩。

  看來,太久沒回家的他也開始有點不適應這類應酬了。他需要出去透透新鮮空氣。

  「小姐,您的飲料。」邱卓含笑接過橙汁。

  再回首。咦?人呢?

  剛才分明看見三個人在那裡有說有笑,一副親密無間的樣子。怎麼一轉眼一個人都沒有了?放眼場內,總算在飲料區找到了並肩而立的紀澤懷和歐陽琳。可是,他呢?

  真是的,怎麼不由自主又去關心起他來了。

  訕笑自己這種不知何時養成的可笑習慣。收回眸來悠悠品起杯中的橙汁。果然是鮮搾的,而且果味非常濃郁。應該是新奇士的極品。能參加這種富豪家的聚會,最大的好處也許就在於,平時去星巴克坐一下都覺得太過奢侈的自己,可以盡情享受免費的、絕對頂級的美食美飲。只是,再怎麼努力地吃喝,也吃不回自己兩天的薪水吧。

  「今天,誠蒙各位光臨小孫的歡送宴。」

  唔?歡送?歡送誰?紀澤脈嗎?可是,他離家也不是頭一遭了。

  「愛孫年紀輕輕就能入讀知名學府,實屬不易啊。」

  「才十七歲就被劍橋錄取,可喜可賀啊。」

  「他日必成大器。」

  只要紀老爺子一開口,還怕周圍會缺溜鬚拍馬的人嗎?

  十七歲就被劍橋錄取?如果沒記錯,那個傢夥,也是十七歲被哈佛錄取的吧。那一年,可沒有這樣大的排場。似乎一切都是理所當然,沒有比較的時候,大家也只道是紀老爺子對小輩要求嚴厲。現下有了比較,才知道那根本和嚴厲無關。

  這或許就是他會失蹤的原因吧。想著,便不自禁邁出了離開的步子。

  爬滿野薔薇的牆旁,那個披上月光的挺拔身影是如此落寞而魅人。

  「不會又哭鼻子了吧。」她忍不住出聲。

  被驚動的人緩緩轉身,抖落了一身的月光。黑瞳含笑攀上她的眸。

  「看來要讓你失望了。」

  原本就悠揚而低沈的聲音,配著身後的花海,美得彷彿在看一場華麗的歌舞劇般。

  「失望的人是你吧?今天你爺爺為了澤懷這樣隆重的擺宴,我想我能體會你的感受。」她對此覺得非常抱歉。雖然這件事與她並沒直接的關係。

  「你不能。」他似笑非笑地勾起唇。

  她不可能瞭解自己的感受。被最尊敬的人徹底忽略的這種怨、這種傷,不是簡單的委屈和憤然就能形容的。那種深入骨髓的痛沒有人能夠明白。

  她注視著紀澤脈一雙沒有任何訊息可讀的深邃黑眸。發現自己或許真的不能。即使這樣近在咫尺,她都沒辦法捕捉到他內心所想,她又憑什麼說能理解他呢。

  他早就不是自己所熟悉的那個紀澤脈了。不是那個高傲自負,隨隨便便一句話就被傷到自尊的人了。如果說上次見面時,他已成功收斂了自己那外露的張揚;那這一次,他更是高竿到了可以隨心所欲控制自己的情緒了。即使說著那樣傷痛的事情,他竟然還能戴著微笑的面具。

  「就算我不能幫你,至少你能幫我吧。」既然幫不上忙,索性換個話題吧。

  「聽上去好像是虧本買賣。」他仍是笑,眼神卻分明在鼓勵。

  「幫我找一下陳默吧。」

  笑容仍在,黑瞳卻沈了沈,「他欠你錢了嗎?這麼多年還念念不忘的。」

  「是。」他是欠自己錢。可是,更多的,是自己對他的虧欠。

  「不會是情債吧?」他目含嘲諷。

  她卻無聲陷入了沈默。

  他自那突然的靜謐中,已然找到了答案。

  「有些涼了,進去吧。」說時,那悠揚的聲音有些意興闌珊。

  他們的離開顯然未給這喧鬧的大廳帶來任何的影響。

  紀澤脈給自己端了一杯Martini的同時遞給邱卓一杯香檳。

  「我不喝酒。」她小聲抗議。

  他眼中微染笑意,微微貼近她耳邊輕問:「江湖兒女也會怕香檳嗎?」

  那陣陣溫潤的暖風似長了眼睛般直鑽入她耳膜一直癢癢地爬入心裡。

  臉上一陣發燙。不知是為那句話還是那奇怪的感覺。胡亂接過酒杯,捧著便往口中灌。

  他笑,輕抿了口杯中的烈酒。黑眸中的心思永遠讓人琢磨不透。

  「澤脈哥哥,你回來了嗎?好久沒見到你了。」

  伴著一陣香風,邱卓還未明白發生了什麼,已經被一股力道頂離了紀澤脈身邊。

  「原來是黃小姐。」他向來過目不忘,很快就認出了對方是珠寶大亨黃添年的小女兒。

  「叫我蘇珊就行了。」

  邱卓眼看著剛才還用蠻力頂開自己的黃小姐一轉眼就一副靦腆溫婉的閨秀模樣,不由對天大翻白眼。

  真是……無話可說,索性一口乾光杯中的香檳。

  「澤脈,你怎麼只陪蘇珊聊天。好偏心哦。」

  認出新加入的美女是某位金融官員的女兒,向來以作風大膽而聞名,立刻換上嬉笑表情,「怎麼會呢?我對年輕漂亮的女士都是百分百專心的。」

  被越擠越遠的人,眼看著才進屋不到五分鐘就讓年輕女孩子團團圍住的紀澤脈,不禁發出一聲冷哼。

  什麼嘛。竟然還躲在花牆旁裝可憐。看來他根本就不是因為被紀老爺子忽略而傷心,擺明是想去那裡擋桃花劫的。那麼肉麻的話竟然眼也不眨就說出來了。他還真是很有成為花心大少的潛質呢。

  想著,不自禁地由服務員舉著的托盤中又拿過一杯香檳來喝。

第3章(2)

  「再喝就要醉了。」被人一把拿走手中的香檳,取而代之的是一杯鮮搾黑加侖汁。

  「澤懷?」微微瞇眼,看清了眼前人。

  「不能喝就不要灌這麼多。」他搖頭。扶她到一旁坐下。

  「怎麼不笑了呢?」她望著他納悶。明明剛才都一直笑得無比燦爛。她很喜歡看他笑的樣子,有點像牙膏廣告中的漂亮模特兒。

  「都笑了一天了,快笑成餛飩皮了。」他彎了彎眼,唇卻沒動。看來真的是笑累了。

  「琳呢?」他不是一直都像小尾巴一樣粘著那個大美人的嗎?

  「被她哥哥接回去了。」否則他哪裡有空來和她亂侃呀。

  「哦,怪不得。」她似乎也明白了小美男會出現在自己面前的原因。

  「還是早點走的好,你沒看到紀澤脈在那裡放電嗎?萬一琳被他電翻就麻煩了。」他指了指那個又擴大了不少的包圍圈,黑壓壓一片已經完全看不到被圍在正中的紀澤脈。

  「你想太多了吧,他們是表兄弟,近親。」她搖頭。紀澤懷這飛醋吃得有點離譜了。更何況他這個小鬼和歐陽琳也不太可能吧。歐陽琳比自己還大一歲,他們倆相差了整整七歲呢。

  「是嗎?」他清澈的眼中升起一片恍惚。既而似乎意識到了自己的失態,「我去應酬客人了,你別再喝香檳了,多了也會醉人的。」

  會醉嗎?可是為什麼覺得不喝,心上就空空的呢。

  深吸了一口室外微涼的空氣。頓時神清氣爽了不少。

  果然是一個女人相當於五百隻鴨子。今天晚上他面對龐大鴨群,才知道世上最可怕的不是置之不理,而是纏著不放。

  看來又要通宵了。還有幾份文件要在到達日本之前看完它。否則明天在大阪的會議讓他如何佈置工作。現在這個時間,如果打電話到新西蘭的話……

  猛然擡頭,發現自己想問題想得太投入,不知不覺竟然走到了後花園。笑自己多年未回,竟然會迷路。正想轉身離開。卻聽到似歎似怨的聲音幽幽響起:「好冷,你怎麼才來,我等你好久了。」

  這聲音?邱卓?

  回頭去看,果然有個修長身影正背靠花牆而坐。不是邱卓還會是誰。

  「你在這裡幹什麼?」他連忙大步走上前去。

  她聞言,迷茫地擡起雙眼,一觸到他那閃爍的黑瞳,倏地露出笑來,「你來了,我一直在等你,一直在等呢。」

  她在胡說些什麼?

  他皺眉。注意到她面頰上兩團可疑的紅暈。大掌立刻探上她的額頭。好燙!

  這傢夥,這麼冷的天,竟然只穿一件單衣坐在水泥地上。

  「邱卓,快起來。」他伸出右手,欲拉她起身。她遲疑地注視著他的右手,搖著頭像任性的孩子般不肯把手給他。

  「乖。」他湊上前去,耐心地輕哄。

  「嗯。」直視著他眼中倒映的自己,突然開心地點起頭。

  紀澤脈見她伸出手來,不禁微微鬆了口氣。誰知才鬆下心防,卻被她猛的一拽,失重跌坐在地上。

  「好漂亮。」她冰涼的手攀上他稜角分明的臉,不知顧忌地將自己的臉慢慢湊近,一雙亮眸一眨不眨地凝視著他的黑瞳。

  「好漂亮,像黑水晶一樣。」她如歎息般感慨著。

  怔怔地望著她,一時間竟然忘記了反應。

  「還有這唇。」手指輕輕描摹上他的唇,眼神越發迷離。

  「你醉了。」他拉開那繼續仍遊移在自己唇間的指,眼神冷然,聲音亦然。

  邱卓愣了愣,撲哧一聲笑了出來,「你在生氣嗎?好久沒看到你生氣了。」

  「我送你回去。」他撇過頭尋思,她是不是燒糊塗了?

  正當他為她今晚的古怪言行而納悶時,突然眼前一黑。

  大腦嗡地一響。她竟然趁自己不備偷吻了自己!那樣猝不及防,淡淡的香檳味如攻城掠地般迅速經由他的唇鼻奔向大腦心臟,直接麻痺了他所有的敏捷與銳利。不由自主地,閉上了那雙藏有黑水晶的眼。

  當手環上她纖細腰肢的那一刻,突然一道閃電劃入腦海。

  自己這是在幹什麼?扮演她醉夢中癡癡等待的情人嗎?

  一把拉開她,臉色難看到了極點。

  「你知道自己吻的是誰嗎?」聲音從未如此陰霾低沈過,審視的黑瞳冷冷盯著她那雙迷離的眼。

  「我知道啊。」她點頭,眼皮卻漸漸沈重不支,頭也越發昏昏沈沈,還沒給出答案,竟然已經昏睡了過去。

  仍然注視著她的人似乎並未因她沒給出答案而生氣,相反的,似是微微鬆了口氣。一把扶起她來,她本能地循著溫暖往他懷中鑽,像乞愛的小貓般惹人憐愛。

  圈著她的手,自然而然地撫上那一頭淩亂的短髮。看著她因發燒而泛紅的臉頰,知道家庭醫生今晚是有的忙了。

  迷糊間,她又開始囈語,「我知道……我知道……」

  她又知道?這個傢夥,竟然連神志不清時還一副什麼都很懂的樣子。

  今天真是他的不宜日。先是被爺爺訓,接著又受了那場豪華慶宴的打擊,現在被這個假小子強吻了還不算,更可能莫名其妙已經做了別人的替身。

  「我知道……你是紀澤脈……」她斷斷續續中,喚出他的名字。

  手下一鬆。險些將懷中人跌落。

  「你……你說什麼?」微顫的聲音中有強抑的顫動。

  「紀澤脈……我等你好久了……」

  等我?

  微微歎了口氣。原本緊張的俊顏也漸漸柔和起來。這樣毫無邏輯的話語,顯然是酒醉後的胡言,自己竟然還當真了。

  他開始懷疑,她在新加坡到底學了些什麼?是不是學得太認真,連怎麼好好說話都忘記了。

  頭好痛。

  邱卓想坐起身,卻頂不住全身的酸痛放棄地乖乖睡好。

  「小卓,你醒了嗎?」

  睜開眼,看到一臉擔憂的媽媽。

  「我……啊嚏。」感冒了?什麼時候著的涼?

  「你呀,昨天玩得太瘋了。」從來滴酒不沾的她,竟然那樣醉暈暈地被澤脈少爺扶回房。

  「昨天?我怎麼了?」

  「又是醉酒又是發燒的,鬧了一個晚上。」媽媽說著,手探上她的額,很滿意退燒藥的效果。

  昨天她一直坐在角落裡等紀澤脈的。她原想等那些圍著她的千金散開後,好請他幫忙找陳默的。可等得太無聊了,她忍不住又喝了香檳。然後……然後因為頭太暈,她就想出去透透氣。看到花牆,她便靠牆坐下了。接下來……

  「天吶!」她掩唇驚呼。臉隨著記憶的復甦而漲得通紅。

  「怎麼了?哪裡不舒服?」見到她忽又紅起的雙頰,連忙緊張地問。

  她昨天吻了紀澤脈!腦海中閃過零散的片段,雖然前後過程已經全然模糊,但是,她真的記得自己強吻了他。撫上自己的唇,她竟然仍清晰記得他唇的溫度。

  完蛋了!自己到底是怎麼回事?怎麼會莫名其妙吻上他的。到底是吃錯什麼東西了!

  「媽媽,我昨天是怎麼回來的?」她殘存著最後一絲希望,或許一切都只是自己的幻覺。這麼荒唐的事,怎麼可能是現實呢。

  「多虧了澤脈少爺。不僅將你送回房間,還讓華伯找來了家庭醫生。」

  媽媽的話徹底粉碎了她的美好奢望。

  會死得很慘,說不定會沒命回上海了。

  那個自負的傢夥……那個傢夥嘴上雖然不說,但她心裡很清楚他一直都對自己的身份頗為在意。如今一群富家千金如狼似虎都沒得手,卻被她這個「幫傭的女兒」給佔了便宜,他不氣瘋了才怪。

  「紀澤脈……他人呢?」瞇著眼,因為心虛幾乎都不敢直視媽媽。

  「真是沒分寸,告訴你多少遍了,要叫少爺,澤脈少爺。」

  「媽媽……」她哀嚎。

  「澤脈少爺一早上就趕飛機離開了。下次我見了他,會替你謝他的,你就安心養病吧。」媽媽自作主張地絮絮叨叨著。

  「走了?」

  強忍著心上陣陣的失望。閉上眼告訴自己好好休息,可昨晚那些模糊而殘缺的片段卻仍不斷在腦海裡翻騰。

  怎麼可以走呢?難道那個吻對他來說根本不算什麼嗎?是連氣憤或厭惡都不會引起的,無關緊要的東西嗎?

  「這個價格……」話說到一半,連忙匆匆自手旁紙盒抽了幾張面紙,「啊嚏……」

  「少爺,你感冒得這麼厲害,要不要休息一下?」齊叔在一旁關心地問。

  「不用了……一切……」不得不再次停下,用面紙解決完問題才繼續,「按田村的這份計劃辦吧。」

  「我立刻去安排。」拿過由紀澤脈簽了名的文件,齊叔恭敬地欠身離開。

  「真是被害死了。」單手抵額,怎麼也沒料到,她竟然會送自己這樣一份臨別禮物。

  那個單細胞的傢夥,想來也正被頭痛和鼻塞困擾著吧。

  回憶起那晚她那些莫名其妙的動作和莫名其妙的話,也只有她才會做得出說得出吧。

  踱步至窗旁,靜望著玻璃窗中的自己。眸仍然閃亮,卻不再單純;笑容更加優雅,卻只是裝飾而非發自內心。

  一把放下捲起的窗簾。眸中對自己的厭倦一閃即逝,腦海中浮現出一張紅撲撲的咧著嘴的笑臉。

  做普通人家的孩子真是幸福。可以這樣毫無顧忌地醉、不負責任地哭或笑。

  「少爺,剛剛接到北海道發來的消息,顏小姐今天中午啟程去了上海。」齊叔有些擔憂地看向紀澤脈,與井上家族的合作案眼看就要收尾,這一放,豈不是前功盡棄了。

  「上海?」他擡頭,黑眸中有抑不住的喜悅。

  「可是少爺……我們在上海沒有開設公司。」紀氏並沒有在上海發展的計劃,如果放下這裡一切去了上海……

  「這不正是她選擇那裡的原因嗎?」他笑,那樣的志在必得、意氣風發。

  喻顏,你終於熬不住了嗎?在挑釁地逛遍每個烙有紀氏印記的城市後,終於決定偃旗息鼓了嗎?

  抱歉了,親愛的表妹。這場由你開始的遊戲不可能這樣不了了之。因為自己苦等的正是這一刻,當她完全失去鬥志再也沒有耐心繼續這場追逐遊戲的此時此刻。

  上海,唇邊勾出一抹笑來,那也正是他在期盼著的城市。



引言 使用道具
zerosmall
王子 | 2012-8-10 23:15:15

第4章(1)

  「邱卓,有空嗎?」

  嗯?

  正在忙碌的邱卓擡起頭來,觸到那副漂亮的金絲邊眼鏡,立刻停下一切動作,「趙總?有什麼事嗎?」

  「我把文件忘記在車後座上了,麻煩幫我拿一下。」扶了扶鏡框,寶馬車鑰匙已被扔在她桌上。

  公司不是有行政小妹嗎?或者後勤阿姨,再不行也有司機呀。為什麼要讓自己去?難道僅僅是因為自己的辦公室桌就在老總辦公室的斜對面嗎?

  「好,我馬上去。」心下雖然有抱怨,可是好歹人家是大BOXH1,怎麼敢隨意頂撞。再說當初是他把自己招進公司的,怎麼著也是有著知遇之恩的大恩人。

  算了算了,一直聽說趙總那部敞篷寶馬拉風得不行,權當今天是老總給自己機會見識一下他的愛騎。不過她真的很懷疑,在見過紀家那個如轎車博物館的豪華地下停車庫後,世上還有沒有能讓自己詫異的車子了。

  很快找到了那輛深紅色的寶馬。同紀家的風格不符,紀家的車一般都是銀色、灰色與黑色為主。紀老爺子很是忌諱這類輕佻而招搖的顏色。或許這就是有錢和富豪的根本區別。富豪已經不需要借助外物來吸引別人的注意,因為自己本身就已經是個發光體了。而趙總……呵呵,同志仍需努力啊。

  打開後車門,邱卓不由愣在了原地。

  這個……不是文件吧。

  一大束香水百合那樣醒目地被放在後排車座上。除此之外,別無他物。

  趙總是不是記錯了?還是打個電話問一下比較妥當。一摸口袋,不由拍上自己的腦門。

  真糊塗,手機放在公辦桌上忘記帶了。

  要不要拿這束花呢?這樣拿著一束花進辦公室會不會太奇怪。

  「還喜歡吧?我想百合應該最合適你。」

  什麼?邱卓回頭,看見趙總及那金絲邊眼鏡後帶笑的眼。

  「給……給我的?」她支支吾吾,大腦裡卻滿是問號。為什麼要給自己花呢?優秀員工獎勵嗎?

  「你應該知道我的意思吧。」他笑著走上前來。

  「我……」她不知道,真的不知道,雖然他雙眼發光、笑得很曖昧的樣子。可是,他確定對象是自己嗎?自己不是一向都只被人當做男人來看待的嗎?

  「應該能接受我吧。」很自負地笑著,腳上的步子絲毫沒有放慢。

  該怎麼回答?該怎麼回答呢?總不能因為他是老闆所以就隨便答應他吧。自己對他可是從來沒有過非分之想的,事情怎麼會變成這樣的?

  手突然被對方一把牽起,「我是認真的。」

  天吶!這也太意外了。第一次被表白,對象竟然是自己的老闆。

  空中忽然響起了BonJovi的《Always》。牽著自己的那隻手條件反射地去衣袋裡掏出了手機。不經意地看了看號碼,金絲邊眼鏡突然閃出興奮的光亮,以異常恭敬的口吻地接起了電話。

  「邱卓,你先上去吧。我現在要去見個客戶。」似乎忘記了求愛過程才進行到一半,匆匆忙忙跨進寶馬的人,迅速踩下了引擎。

  嗯?被獨自拋在車庫的人莫名眨著眼。

  難道剛才的一切都只是幻覺?可是,自己手上不是明明還握著鮮花嗎?

  「少爺。」齊叔收起手機,轉頭看向後排倚窗而坐的人。

  黑眸穿過車窗直直看向那個捧著花傻傻立在原地的人。

  竟然這樣輕易就讓別人牽起了她的手,真是個一點自我保護意識都沒有的傢夥。

  「齊叔,我改變決定了。」他忽然幽幽道。

  「少爺是指不去樓上見歐陽總裁了?」

  「舅舅當然要去見。」他笑,「我是指入股的事,那家傳媒公司不想入股了,直接收購吧。」

  「可是少爺……」

  「如果有難度的話,就直接斷了客源吧。這樣小規模的運營,應該撐不過一個星期吧。」輕拈著手中的那個護身符,笑容更深了幾分。

  公司倒閉了。

  捧著紙箱立在商務大樓外。邱卓感慨良多。不過最大的感覺還是大大鬆了口氣。其實從某種角度來說,她還要感謝那些突然離開的客戶。正是因為他們,那個趙總才會忙於應付公司的嘩變而根本沒了向自己求愛的閒情逸致。

  正準備舉手攔車,一輛銀色凱迪拉克停在了自己的面前。

  「想去哪裡?」隨著車窗下滑,漸漸呈現出那張完美的俊顏。

  「回家。」觸到那雙黑水晶般的瞳仁,不由臉頰一紅,那晚丟臉的大糗事再次被想起。

  「上車吧。」

  他話音剛落,齊叔已下車為她接過箱子放入車後廂並同時打開車門。

  「你來上海了?」那晚之後,還是第一次面對他,感覺異常尷尬。

  「嗯。」

  「紀氏在上海沒有開展業務吧。」

  「嗯。」他點頭。

  「那你怎麼會在這裡?」不會是為了上次的事,特地來找自己算賬的吧。

  「來找你。」他側過頭,注視著她的黑瞳深邃難測。

  「那個……上次……我是喝多了。」

  將她的緊張、侷促和不安盡收眼底,許久才緩緩道:「我只是想找你一起吃頓飯敘敘舊。」

  「吃飯?」

  「沒空嗎?」

  「有,當然有。」剛剛失業,有免費美餐,為什麼不吃呢。

  他微笑,示意司機開車。引擎剛剛啟動,卻因為有人在車外叩窗而重新熄火。

  「哥,真的是你?」打開的車窗外,是一位明眸皓齒的漂亮女孩。

  黑眸不確定地審視了半晌,很快就露出了發自內心的驚喜笑容,「澤穎?」

  「嗯。我剛才遠遠看著,就覺得前排那個人像齊叔呢。」女孩甜甜一笑,連邱卓都為之心動。

  「怎麼會來上海的?」他溫柔地問,眼神中溢滿了關心。

  「和媽媽一起來看舅舅的新別墅。」

  「媽媽……也來了?」黑瞳黯了黯。

  「嗯,哥,我要走了,媽媽還在等著我呢。」

  目送那個玲瓏的身影消失不見,黑瞳才幽幽收回。

  「開車吧。」說時,頭已望向窗外,思緒似飄向了現實無法觸及的遙遠地方。

  邱卓望了望自己面前空空的西餐盤,又望向紀澤脈那分毫未動的牛排。

  「還餓?」他含笑問,眼底卻沒有笑意。

  邱卓搖頭。

  紀澤脈突然微微歎了口氣,「我讓齊叔送你回去吧。」

  他說時,已站起了身,顯然沒有再待下去的意思。

  「啊?」她沒有反應過來,當意識到他要離開,連忙道,「那個……那謝謝今天的款待了。」

  他打發人的手段一點也不高竿,可是自己又有什麼權利去抗議呢。

  乖乖跟著齊叔走出酒店,心裡卻仍在為他的情緒而擔心。真的很不放心。

  「小姐?邱小姐?」已經打開車門的齊叔輕喚著神遊的人。

  「齊叔,我不是很放心澤脈,他好像心情很不好。」

  是剛才那個女孩吧,那個叫澤穎的女孩。原本還心情不錯的紀澤脈顯然是在那個女孩出現以後,就變得有些奇怪,他一直是個那麼善於隱藏感情的人,能讓粗心的自己都輕易感覺出他的低落,那個女孩對他的影響力看來很大呢。

  「邱小姐既然不放心,為什麼不親自去樓上看一下?」

  「上樓?」

  「少爺就住在樓上。」

  「我可以去嗎?」他情緒不佳的時候,會想見自己嗎?

  「小姐不是少爺的哥們嗎?」齊叔以恭敬的口吻微笑道。

  「嗯。」沒錯,他們是哥們。無論他承不承認,自己是一直是這樣看待他的,哥們現在有難,自己怎麼可以袖手旁觀呢。

  「那齊叔,我先不回去了。」

  她必須要確認他無恙才能放心離開。

  「他住在712房。邱小姐可以到服務台……」待齊叔擡頭,哪裡還有邱小姐的影子。

  邱卓站在房門外。深呼吸了好幾次,卻還是鼓不起勇氣去敲門。

  「大不了再被打發一次。」

  想著,毅然地伸手去按響了門鈴。

  「邱卓?」門內人顯然沒料到會是她,「不是讓齊叔送你回去了嗎?」

  「可是我不放心你。」她不懂拐彎抹角的那套。

  「不放心我?」黑瞳中微有不解。

  「你沒照鏡子嗎?」

  「什麼?」

  「你臉上,寫著大大的『鬱悶』呢。」

  他忍俊不禁,「進來再說吧。」

  邱卓進入房內,環顧了一下四周,是很簡單整齊的VIP套房,「我以為你會住總統房的。」

  他笑,有些落寞,「別人不知道,你該知道的。」

  她一愣,因為他是不受寵的孩子。

  「別傻站著了,隨便坐吧。」

  他自桌上端起半滿了酒杯,坐在了沙發的另一端。

  一口吞下杯中的液體,悠揚的聲音緩緩響起,「剛才那個,是我的妹妹。」

  「怎麼從來沒在紀家見過?」他有妹妹嗎?她一點都不知道這件事。

  「因為從小就跟著媽媽在歐洲生活。」他重新將酒杯斟得半滿。

  「那也就是說,你媽媽其實剛才也在?」那個女孩似乎是有提到過「媽媽」。

  「嗯。」他的笑沒法染上那雙冷眸,再次將杯中酒飲盡。

  「太奇怪了,既然是自己的媽媽,為什麼不上去打個招呼?」

  他用手支頭,笑得有些自嘲,「因為我不是她親生的。」

  「怎麼會這樣?」這是什麼錯綜複雜的關係。

  「很複雜吧。」他擡眸對她笑。

  觸到那個傷感的笑,邱卓不由心頭一酸。那個會哭會生氣的紀澤脈,從什麼時候開始,連悲傷時都只會掛著笑了。

  「澤脈。」

  「呵。」他搖頭,想再給酒杯添酒,卻發現瓶已經空了。

  「真的很複雜,真的很複雜。」他呢喃著,自小到大壓在他心頭的那塊陰暗。那個自他出身起便不得不背負的重擔。甩了甩頭,起身自冰箱中又取出一瓶未開啟的酒來。

  「其實……其實也沒什麼。有錢人家,離婚什麼的都很正常的。」應該是那樣的吧。有錢人家的少爺,娶了妻子生了兒子,又愛上更年輕更有財勢的富家千金,所以重新組成了家庭。故事片中都是這樣演的。

  「那借腹生子呢?」他微笑著睨她,眼底滿是傷痛。

  「啊!」她連忙遮住自己的唇,卻已經無法阻止那聲驚呼。

  「很有意思吧,紀澤脈來到這個世界原本是肩負著很偉大的使命的。」大少奶奶多年不孕,盼孫心切的紀老爺便讓自己的兒子從一個高智商的窮大學生那裡「借」來了孫子。

  一切自起始便已經錯得離譜,而在這個鬧劇進行到第十年時,失蹤多年的小叔帶著滿月的紀澤懷回到紀家後,錯誤更是衍變成了一場鬧劇。

  自紀澤懷出現的那刻起,他的存在便已經沒有任何意義了。

  擡眼望了望已是面色慘白的邱卓,視線又轉回手中半滿的酒杯,「看來,我是喝多了。」

  說著,又仰頭飲盡杯中殘酒。

第4章(2)

  「媽媽,能不能抱一下澤脈?」

  「媽媽,澤脈哪裡做錯了?」

  「媽媽……」

  該死,為什麼怎麼喝都不能忘記那些呢。怎麼喝都忘不了。

  「只是抱一下……也成了奢望……」不自覺地,輕吟出聲。

  猛地,肩上一重,一雙溫暖的臂膀自身後將他圈住。頸間有滾燙緩緩滑下,那因他而起的淚直燙到他那暗無盡頭的心臟。

  「澤脈。」她在他耳邊溫柔地輕喚著。

  僅僅是想像都無法承受的事,他卻一路經歷忍受過來,那顆曾經柔軟而脆弱的心上是不是已經佈滿了斑斕傷痕,深到他都忘記了疼痛。

  「你今天可沒喝香檳。」他聲音柔緩,拉開她雙臂的動作卻是那樣決絕。

  「不早了,你該走了。」避開她的視線,站起身來欲去開門。

  「傷痛堆積著,只會越來越重地壓在心上,為什麼不讓我幫你分擔?」她再次自背後摟緊他,不讓他逃避。

  「邱卓,你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麼?」他啞聲問。

  「我只知道,你現在很脆弱,需要的不是烈酒,而是有人安慰、有人陪伴。」他為什麼不能善待他自己一點?再這樣強撐下去,身心都會崩潰的。

  「你根本什麼都不懂,讓你走你就走。」他現在的確是非常脆弱。脆弱到了要控制自己都變成了一件異常艱難的事情。「我不,我不能放任你這樣獨自躲在黑暗中用酒精來麻痺自己。」她抱他抱得更緊。不允許他這樣拒人於千里之外。

  他歎息的同時已轉過身,一雙瞳孔散發著魅人的光芒,「你又何必硬要闖進來。」

  自己的心早就如冰窖般黑暗、陰冷、沒有了生機。那樣一個不堪而狹隘的地方,囚著自己一個人便已經夠了。

  「我們……我們是哥們不是嗎?」她怯怯道。感覺到他環上自己腰肢的雙手。

  無語注視著她,那泛紅的臉頰,那撲扇著的睫毛、還有那頭微亂的短髮,為什麼這些看在眼裡,漸漸變得如此讓人心生渴望,他閉上眼,任由自己的脆弱滋生,「那今晚,就陪著我吧。」

  邱卓怔忡地仰起頭,為他話中的含義。

  「後悔還來得及。」他緩聲道,環著她的雙手卻不斷收緊,直到壓去兩人之間所有的空隙。

  這樣毫不保留地緊貼著他,可以感覺到他溫熱的呼吸、聽到他規律的心跳甚至是他身體的渴望。

  羞澀地低下頭,給出了答案卻是毫不遲疑的,「不後悔。」

  她憐惜他。雖然知道自己根本沒有這個資格。可是自那次,看到那個在花牆旁無助痛哭的他時,她便不由自主地生出了想保護他的念頭。她想守護著他。雖然知道自己很可笑。他是那樣呼風喚雨,不可一世的人物,哪裡需要平凡的自己去守護。一直壓抑著這個荒唐的念頭,壓抑得這麼深這麼好,直到今天看到這樣脆弱而無助的他,將她心底的所有不捨和情感全部勾起。如果一生一世的守護是奢望,那至少一生可以有這樣一次也心甘情願了。

  「你很夠哥們。」悠揚的聲音中混入一絲因情慾而起的沙啞,性感到讓人失魂。

  勾起她纖巧的下頜。既然彼此已經達成一致,那就沒有閃躲的必要了。

  黑瞳直視入她眼底的同時,唇也霸道地欺上了她的。

  該怎麼辦?她閉上眼,除了緊張根本不知該怎麼辦,被他吻著,大腦一片空白。

  她能感覺到他的掌漸漸自腰間向上遊移,所經之處都彷彿被點燃般炙熱發燙。完全沒有經驗的她根本不知該如何面對自己身體的變化,想閃躲卻被他那樣緊地圈住根本無處可躲。

  突然,一隻掌移至她胸前,惡作劇般重重地捏下。

  「啊……」她詫異地睜大眼,正對上他早已守候的,滿是壞笑的幽深黑瞳。同時,他的舌已藉機竄入她口中。

  眸中笑意漸濃,為她竟然無知成這樣。

  沒關係,他有一晚上的時間來好好教導她。他紀澤脈最不缺的,就是耐心。

  他的舌,那樣霸道地攻入她口中,完全讓她失了方寸。她今天才知道,原來接吻並不是簡單的雙唇相碰,而是這樣糾纏而奪人心神。她開始漸漸失去了對身體的控制,無力地攀著他的頸,傻傻地跟隨著他給出的節奏。這如雙人舞般的韻律,讓她完全迷失了方向。

  「澤脈……」羞澀喊著他的名。懷疑這樣快速的心跳,會不會要了自己的命?

  倒上床的那一瞬,心下生出恐慌來。這屬於成人的世界,真的要由眼前這個男人來帶領自己進入嗎?

  一眼看出了她心底的不安,柔聲在她耳邊安慰,「不用怕,我不會傷害你。」

  說時,他的吻已溫柔覆上她閃動的睫,而那雙修長的手漸漸自頸間漸漸探向她的禁區。被他十指漸漸挑起的情慾開始湧動澎湃。她聽到自己越來越急促的喘息。在意識模糊前,疑惑著為何那雙倒映著神情迷亂的自己的黑瞳,仍是那般冷靜而清醒。

  紀澤脈深深注視著身下因自己而意亂情迷的人,二十六年來,從來沒有過完整屬於自己的東西。想緊握著不放的,全部眼睜睜自指縫溜走。

  她?是自己要握住的嗎?

  心未給出答案,十指已深深插入她指縫,做好了掠奪的準備。

  閉上眼,切斷所有的理智和思考。今夜,他決定不讓自己孤單,他決定找一個依靠。

  在她因被撕裂般疼痛而失聲尖叫的同時,他,得償所願。無論怎樣,他終於完整擁有了一件屬於自己的東西了。

  昨晚真是喝得太多了。

  他實在不該這樣不理智。

  翻身的同時,猛然憶起身旁應該還有個人。

  倏地睜開雙眼。黑眸掠過空空的半邊床時,微微沈了沈。

  她已經走了嗎?

  坐起身來,瞥到地上散亂成一團的衣衫。不對,她還在。

  起身穿戴整齊。

  果然,在客廳沙發上,看到蜷縮成一團的她。走近沙發,發現她睡得仍異常香甜。

  難道在自己身邊睡不好嗎?他笑,掩飾著心中淡淡的不悅。

  恰在此時,手機鈴聲大作。他快速地自桌上接起電話,「喂?」

  電話那頭是齊叔的聲音,「少爺,打擾您了,我們還要趕今天早上十點的飛機回大阪。」

  「我知道了,辦一下延時退房,我馬上下來。」

  掛斷電話,沙發上那個人扇動著長長的睫毛,一雙晶瑩的眸已然注視著他。

  「抱歉,吵醒你了。」他將電話收入袋中,露出歉意的笑。

  「沒……沒關係。」避開他那黑水晶般的瞳仁,生怕不小心又引燃了心底殘留的火苗。

  「你再休息一下吧,房間中午十二點才退。」他很客氣地囑咐著。

  「嗯。」她垂眸。竭力掩飾著面對他時生出的尷尬。

  「我還要趕飛機,下次再見吧。」

  她不敢擡眸,語氣卻是平和自然,「好,你路上小心。」

  他點了點頭,自衣櫥中取出行李箱。

  走至門口,突然停下步子,回首望著那個仍蜷縮在沙發上的人,「昨晚,謝謝你的陪伴。」

  「誰讓我們是哥們呢。」她快速地接過他的話。

  那樣牽強的一個回答,他卻似乎完全接受了,「那好吧,再見。」

  聽到沒有絲毫猶豫的關門聲。

  她才洩氣地鬆開緊咬著唇的牙。但口中已經染上了重重的血腥。

  邱卓,你做得很對。她這樣告訴自己。

  昨晚……激情過後,他背對著自己抱胸而睡。將自己一個人留在一片冰冷和黑暗中。自己可以陪伴在他身邊,卻永遠走不進他心裡,不是嗎?習慣了一個人睡的他,即使在如此親密的接觸過後,還是本能地抗拒著外人的接近。幸好他住的是套房,還有客廳的沙發可以供她容身,不至於那樣尷尬地蜷縮相對他的冷漠背影。

  正是在睡上沙發的那一瞬間,她做出了決定。仍然扮演假小子的角色,做他可有可無的兄弟。與其以女人的身份等待著遲早被他徹底遺棄和忘記的那一天,她寧願跳過昨晚繼續從前的那種相處方式。即使在被他奪去清白的同時也搭上了一顆心。可是,她別無選擇。

  「紀先生,對能與紀氏合作,井上家族感到很榮幸。可是單純商業形式的合作,讓我們覺得很不安。我們需要更牢靠的關係來保障兩家的利益。」

  「井上先生的意思是?」

  「聯姻,讓紀氏未來的繼承人與小女涼子聯姻。」井上雄文頓了頓,毫不掩飾自己對眼前這個年輕人的青睞,「如果能是紀先生您的話,那就更理想不過了。」

  「多謝井上先生的擡愛,不過這件事恐怕還要我們的董事長來定奪。」黑瞳中滿是恭敬謙和。

  「那我就靜候佳音了。」

  待井上雄文與助手離開後,紀澤脈悠然翻開面前的文件。

  「井上涼子:二十二,東京大學家政繫在讀三年級生……」

  爺爺會選擇誰呢?唇邊溢出一抹玩味的笑來。是小她三歲的澤懷,還是已經二十七的自己?真沒想到,運籌已久的繼承人之戰,這麼快就要拉開序幕了。

  「少爺,董事長給出回復了。」

  自齊叔的表情,已推斷出爺爺給了怎樣的答覆,卻仍好性子地示意齊叔繼續。

  「董事長願意以紀氏一半的產業做嫁妝,促成喻顏小姐與井上家的長子聯姻。」

  「果然是爺爺。」他笑。早知道爺爺不會乖乖按別人給出的牌路出牌。

  紀氏一半的產業?他老人家未免也太慷慨了吧。看來在提醒他自己已到了適婚年齡的同時,更是要快點為自己的小表妹覓得良緣才是。

  日本家庭。唇邊逸出淺笑。那種家庭又怎麼會適合那個任性的野丫頭。

  「齊叔,看來這回,我們要在上海長住一陣子了。」他微笑著,心裡的渴望已壓抑得夠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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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子 | 2012-8-10 23:16:18

第5章(1)

  邱卓狼狽地提著行李箱,四處尋找著出租房。看來上海比新加坡更加煞她。第一份工作因幾個大客戶莫名其妙轉投別家而一夜倒閉;好不容易找到第二份工作,以為可以安心喘口氣,誰想到租房的那塊小區竟然被一個不知名的大財團收購了,說是要造什麼商務樓。

  老天啊!就這樣,她手捧違約金、剩餘的房租和抵押金,被扔到了大街上。

  正當她漫無目的地立在街邊時,那輛熟悉的銀色凱迪拉克像未卜先知般地停在了自己的面前。

  他回來了?

  自上次一別轉眼已是半年的時間。他終於想到自己了嗎?

  「邱小姐。」開門而出的是齊叔。

  「齊叔。」她欲往車內張望,卻被齊叔擋住了視線。

  「我是特地來接小姐的。」

  齊叔閃身做出「請」的姿勢,同時,邱卓看清了車內後排並無其他人。心下剛剛升起的希望剎那間涼成一片。

  想問關於他的情況,卻又不知該如何開口,「齊叔,你要帶我去哪裡?」

  「小姐去了就知道了。」齊叔為她關好後車門,轉而坐到司機旁邊。

  「哦。」她乖巧地應著,「齊叔,以後不要叫我小姐了,怪不適應的。」

  她原本就不是什麼千金小姐。幫傭的女兒罷了。

  後望鏡中,齊叔笑了笑,沒有給出準確的答覆。

  水晶鋼琴?

  邱卓怔怔立在門口,目不轉睛地望著大廳內的那架鋼琴。這與當初自己在紀家看到的那架簡直一模一樣。

  紀家那架鋼琴因為紀澤懷開始學走路時,紀老爺子怕他撞到琴角,所以被簡單處理掉了。

  「這裡是?」她疑惑地轉頭看向齊叔。

  「這是少爺在上海新安置的家。」

  「是投資?」他這個全世界亂竄的人,在飛機上安個家還差不多。

  「因為近期會長住上海,所以買了這裡。」

  「哦。」表面強裝平靜,心裡卻已經因為齊叔的回答而七上八下。他會在上海長住?這是真的嗎?

  恰在此時,面前的仿古電話響了起來。

  「邱小姐,應該是少爺的電話。」齊叔示意她接電話。

  「啊?哦。」她手忙腳亂地欲接電話,卻不想被電話線絆倒,順帶地將電話拖到了地上。

  「喂,喂……」電話中只傳出「嘟嘟」的撥號音。

  齊叔的手機很及時地響了起來,「喂,是的。」再微笑著將手機遞給仍茫然握著固定電話的邱卓,「邱小姐,是少爺。」

  她尷尬地衝著齊叔一笑,接過手機,「喂,我是邱卓。」

  「已經到了嗎?」久違的動人聲音緩緩在空中溢開。

  「嗯。」

  「還喜歡嗎?」

  「嗯?」

  「呵。」似乎是被她木訥的反應給逗樂了,「因為不長住,所以想拜託你當管家,沒問題吧。」

  「我?管家?」

  「是啊。沒有薪水,但包吃包住。」他的口吻始終是帶笑的。

  「可我不懂怎麼當管家。」

  「不是哥們嗎?這樣的小事都不答應?」他將她一軍。

  「那……好吧。」她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這樣糊里糊塗答應下來。可是,既然自己沒地方住,似乎答應下來也沒什麼壞處。

  「二樓的臥室你自己挑一間喜歡的吧。」他說罷,便掛斷了電話。

  愣愣地望著手機,她住到他買的房子裡,替他照看他的家,而他到了上海就會過來住。為什麼……總覺得這樣的形式似乎有些古怪。

  「邱小姐,我帶你上樓吧。」

  詫異地看著齊叔。難道他有偷聽他們的通話嗎?可他手機明明是NOKIA的,應該不至於差到不隔音吧?

  「澤脈他人呢?」隨意地選定了一間房間,裝作無意的樣子向齊叔探聽著。

  「在幫著歐陽總裁籌備一場比賽。」

  「哦。」是那家大名鼎鼎的「卓新」模特公司吧。有一個分部就設在自己前公司的樓上。很有氣派的大公司,經常有穿著時尚靚麗的俊男美女進出。

  至今還記得公司男同事看到那些美女時,垂涎欲滴的樣子。

  紀澤脈……整天和那些美女打交道,他會不會……

  搖頭拍自己的腦袋。真是的,不是已經決心做了哥們嗎?哪有人去管哥們這些事的。

  這是什麼狀況?

  紀誠儒將桌上報紙重重擲到對面人面前,那大大的「玉女獨釣鑽石王老五」的標題顯得醒目又刺眼。冷冷等著他的解釋。他期望這會是個讓他滿意的合理解釋。望向年輕人的雙眼漸漸瞇起,歲月並不曾昏花他那雙早已經歷太多風雲變幻的睿智雙眸。

  「是我疏忽了。」悠揚從容的聲音並未因為受到逼視而露出絲毫慌張。那張習慣性仰起的俊美面容仍是一如既往地虔誠而柔和。

  「這就是你的解釋?」紀誠儒聲音不響卻有著絕對的強勢。顯然,對方給出的答案並不讓他滿意。

  始終注視著長者的年輕黑眸誠懇而無奈,「爺爺你似乎忘記了,我是成年人了。」

  「成年人?成年人怎麼會無知到成為八卦頭條?」紀誠儒面無表情地反問。

  許多時候,他在這個由他親手打造的帝國裡,所扮演的都不是一個「人」的角色,而只是一個統治者,一個無比尊貴、不容任何人侵犯的統治者,將所有人統統踩在腳下的強大統治者。

  「對不起。」被逼問的人深深歎了口氣,垂下的眼眸蓋下了眼中所有的複雜。

  竟然沒有任何解釋?紀誠儒眸中閃過一絲詫異。

  平靜了片刻,倏地追問,口吻是不以為然的,「對她用情深到什麼程度?」

  「如果可以,我希望她能一直陪伴在我身邊。」一向平穩的聲音中透著堅定和執著。

  「荒唐!」紀誠儒拍案而起,怒目直視不敢擡眼正視自己的人,「澤脈,你該知道,你既然姓了紀,你的一切便只能為紀氏而存在!」

  「所以我沒打算娶她。」紀澤脈幽幽道。

  「娶她?一個藝人?你最好趁早給我打消這個念頭!這個女人,從今天起,不許你再見她!」紀誠儒給出最後通牒。

  「爺爺,這不公平。喻顏可以隨心所欲地地嫁去澳洲,為什麼我不可以把自己愛的人留在身邊?」紀澤脈再擡眸,眼中裝飾著疑惑與不平。

  「公平?」紀誠儒若有所思地望著紀澤脈,「澤脈,你今年多大了?」

  紀澤脈微微揚唇,那不是一個笑,「我比澤懷大八歲。」

  果然,「原來今年也二十七了。」紀誠儒很快推算出了他的年紀。

  紀澤脈唇邊那個自嘲的弧度漸漸加深。紀澤懷是掌中寶、懷中玉,而他紀澤脈是什麼?

  「你回去吧。那個模特兒,快點斷了。你的婚事我會考慮的。」紀誠儒沒有注意到孫兒臉上細微的情感波動,是對方掩飾內心的水平已如火純青,更是他早已習慣了忽略這個不受寵愛的長孫。

  「我知道了。」紀澤脈緩緩站起身來,禮貌性地向爺爺欠了欠身,紀誠儒如往常般揮手示意他可以離開了。

  面對長長的、燈火通明的長廊時,一直內斂而清冷的面容上倏地浮出一個笑來。一個志在必得的、一切盡在掌握的霸氣笑容。

  他此行的目的,算是如願達成了。沒了喻顏這顆棋,與井上家族的商業聯姻,除了自己這個已經「成年」的長孫,他紀誠儒還能選誰。

  在這漫長的二十七年生涯中,他已經忍讓太多、付出太多、送出了太多的祝福。這次,自己必須是被祝福的一方。

  睡意正濃時,突然覺得臉上有陣陣暖風拂過。

  茫然地揉著眼,難道是空調忘記關了。卻在看到俯身立在床邊的高大黑影時,幾乎沒驚叫出聲。

  「卓,是我。」

  那聲卓似長了眼睛的小蛇般,沿著耳朵細細柔柔地直鑽到她心底。

  「澤脈?」驚喜的人一下子睡意全無。

  撐坐起身來,想好好看看他,卻還沒來得及打開床頭櫃上的檯燈,便已被他深深吻住。

  吻遊移到她耳際,化成柔聲的問:「最近還好嗎?」

  「好,就是很想你。」她本能地答著。

  「想我?」沈聲反問,黑暗中看不透臉上的表情。

  天吶!意識到自己說錯了話,她慌忙拉開同他的距離,胡亂地掩飾道:「你是我最好的哥們,怎麼會不想你。」

  「是啊。」他歎息著再次吻上她,「你是我的哥們……我的管家……我的……卓……」

  黑暗中,邱卓黯然輕歎。自己什麼都是,卻獨獨不是他心上的人。

  「澤脈!」她低呼。在她分神的片刻,他的手竟然已經移到了她頸口的深處。

  他微笑,逕直用唇堵上她的口,在她表示反對之前,已然將被動的她再次領入了那個遠離了「哥們」範疇的綺麗世界。

  邱卓試著想移開那雙緊緊鉗著自己的手臂,卻根本沒辦法移動分毫。

  仍然清楚記得第一晚他背對自己的冷漠。這纏人的習慣應該是從那個叫解雨的模特兒那裡新學來的吧。或許昨晚,他根本就是把自己當成那個模特兒的代替品了。

  那個模特兒……她在雜誌上見到過。真的長得很漂亮。那樣白皙的肌膚、烏黑閃亮的圓眼睛笑起來彎彎的惹人心痛、還有無可挑剔的五官與完美的身材。也只有這樣的人才配得上身旁這個優秀的男人吧。

  「你睡得很少。」低沈的聲音因清晨才醒而略帶沙啞,充滿了磁性。

  「你醒了?」她不自覺地向後挪著,試圖拉開彼此的距離。

  「冷不冷?」他似無意般將她拉回懷中。

  他的肌膚根本就像是烙鐵般。一觸上,她整個人都被烙上了羞人的紅。

  「為什麼要燙髮?」

  他這才發現,她竟然燙了卷髮,頭髮也略略長了些。這樣的她,中性的味道淡了不少,配上晨醒時的慵懶,看在眼裡別有一番韻味。

  「最近很流行卷髮。」當看到解雨那一頭長而卷的波浪時,她便不由自主也燙了這個頭髮。原本以為等再和他見面,頭髮一定會長到足夠的長度。

  「不是很適合你。」他輕輕撥弄著她額前散下的一縷捲曲。他喜歡她乾淨的齊耳短髮,喜歡她中性的打扮。她沒必要讓全世界都知道她其實是個清秀耐看的漂亮女孩。

  「哦。」這樣性感而張揚的髮型,也只有解雨那張無懈可擊的臉蛋才配得上吧。

  「怎麼了?」輕擡起她的下頜,察覺她眼中的失落。

  「沒事啊。」她揚唇一笑,有敷衍的味道。

  「那就好。」不知是粗心還是沒有花太多心思。他似乎總是輕易就相信了她的話。

第5章(2)

  「啊,澤脈,快放手!」她忽然想到什麼,一雙手急著去解他雙臂的纏繞。

  「為什麼?」他微笑著反問,黑瞳幽幽地直視她。

  「我……」讓她怎麼開口,深吸了一口氣,「我該去買藥了,如果二十四小時內不吃的話……」

  環著她的雙臂驀地緊了緊,聲音幾乎是從牙縫透出的,「你是說,避孕藥?」

  始終低著頭的人沒有注意到黑瞳中混合著驚訝、怒意與傷痛的複雜情緒。

  「只能是哥們,不是嗎?」她擡眸淡淡地反問。眼中有隱不去的期盼。

  而黑瞳早就在迎上她的瞬間恢復了慣有的冷靜與溫和,在雙臂鬆開的同時也給出了肯定的答案,「當然,快去吧。」

  「嗯。」她應著。慌忙地穿衣離開。拚命嚥下喉間的歎息,卻顧此失彼地控制不住眼底的淚光。

  無語注視著她失落地默默離開。唇邊始終保持的笑容才點點瓦解,雙手已不自禁地緊握成拳。

  他竟然有些介懷,介懷她的委屈、介懷她的忍氣吞聲,而更介懷的,是自己佯裝不知地冷漠相對。可是只能冷漠,因為他太清楚,自己的承諾,只能給那個會幫他得到紀氏的女人。

  黑瞳黯然,自己不是只打算將她視作簡單的陪伴嗎?為什麼會越來越多地被她牽扯出不該有的莫名情緒來。

  這陪伴,他遲早會放手的。終有一天會放手給她幸福的。只是現在、目前,仍貪戀著不願鬆開,哪怕一分一秒。

  為什麼會這樣。

  邱卓拚命咬著唇,卻還是止不住眼淚地滾落。她到底哪裡做錯了?為什麼無緣無故就被裁員了。

  回到家,無力地癱睡在沙發上。她再也不要動了。就這樣睡死算了。事業一團糟、生活一團糟、愛情……更是糟到沒法再糟了。

  「卓?怎麼這個時候會在家?」

  慌忙坐起身來,快速擦去臉上的淚,卻沒辦法止住抽噎聲。

  「怎麼了?」他似乎看出端倪,大步自樓上走下來,挨著她坐下,黑瞳中盛滿了關切。

  「沒什麼。」她轉過頭,想擠個笑容的,卻是個糟糕得比哭還難看的表情。

  大掌輕輕捧起她的臉頰,「受委屈了?」

  聽到他如此體貼而溫柔的聲音,好不容易止住的淚再次洶湧而出。

  「澤脈,我覺得自己很失敗,什麼都做不好。」她抱著自己,卻仍覺得渾身發冷。

  心痛她這無助的模樣,伸手將她攬入懷中,「真傻。你做管家不是做得很好嗎?」

  「這是兩回事。」她咕噥著。

  「卓。」他溫柔轉過她的頭,直視她的黑瞳中寫滿了誠摯,「做我全職的管家吧。我會付比別人高的薪水,我會讓你每天都充滿了成就感,我會是個很愛護員工的好老闆。」

  「澤脈,我沒有心情開玩笑。」四年的大學生涯,年年優等生,她完全有理由成為一個更有成就的職業女性。

  「我是認真的。」輕拭著她眼角的淚,斂起眸中隱隱閃動的歉意。

  「我不要拿你的錢!」她仰頭,語氣異常嚴肅認真。

  她不要,兩人之間的關係已經這樣曖昧不明瞭。再拿他的錢,她變成什麼了。他包養的女人嗎?她那樣迫切地想離開紀家,就是不想再寄人籬下、就是想找回屬於自己的尊嚴。如果莫名其妙地答應了他,和那些被有錢人養著的沒有自尊靠身體吃飯的女人有什麼區別。

  他沈默地注視著她,半晌,才緩聲道:「好吧,就當做我沒提議過。」

  「你好好休息吧,我出去一下。」說罷,便起身離開。

  他生氣了?

  可是,她真的不能答應。那可憐的自尊,已經是她僅剩的東西了,在身心都給了他的今天,如果連自尊都失去的話,她就真的一無所有了。

  靜靜凝望著窗上的倒影,腦海中卻全是另一張臉。那張委屈、受傷而又自尊極強的秀美臉龐。

  他長長歎了口氣,「齊叔,讓那家公司收回裁員的決定吧。」

  恭身立在旁邊的人面無表情地應道:「是,少爺。」

  下命令的人沈默了片刻,又補上一句:「不要讓三十歲以下……不,三十五歲以下的男人出現在她工作的部門。」

  齊叔眼中有著明顯的詫異,卻還是恭敬道:「是。」

  「去辦吧。」放下窗簾,回首時唇邊已帶上淡然的笑。

  回去時,應該就可以看到她咧嘴歡笑的樣子了吧。有多久沒看到她那樣笑了?好懷念。

  「可是少爺,董事長下個星期就要宣佈和井上家聯姻的最終人選了。」

  「我知道。」他已經收買了井上雄文的秘書,以井上雄文的名義給爺爺發了信函說希望聯姻的對象會是自己。外有對方的點名要求,內有自己與解雨的緋聞壓力。爺爺這次除了自己,還能選誰。

  「說是在澤懷少爺二十歲生日時宣佈。」

  「齊叔,你想說什麼?」黑瞳緊盯著眼前同自己繞圈的人。

  「少爺,邱小姐需要避開那天嗎?」

  是的,他差點疏忽了。澤懷的二十歲生日,她一定會得到消息並被通知參加的。

  「不要讓她出現。」雖然紙包不住火,還是忍不住做出了掩耳盜鈴的決定。

  自己竟然為她選擇了逃避現實。或者說,根本是他自己在逃避現實?

  他筋疲力盡。這愛的泥潭,越掙扎,反倒陷得越深。可他深信,自己終將全身而退。這世上,還沒有什麼事是他紀澤脈所不能掌控的,不是嗎?

  她是不是不小心撞到幸福之神了?

  公司竟然打電話通知她繼續上班,並且調崗到了她喜歡的企劃部。這還不算,公司更是補了一個大大的紅包給自己以示對人事部工作疏忽的歉意。更讓她激動的是,企劃部因為去年的出色表現,被獎勵全部門去泰國遊一周。而她這個新兵,也被批準一起參加。而最想讓她驚聲尖叫的是,那個解雨要結婚了。雖然一直以來這個紀澤脈的緋聞女友同自己的生活並無交集,可是乍聽到她要和那個酒吧老闆結婚的消息還是開心到不行。即使知道紀澤脈永遠不可能屬於自己,可還是貪心地希望至少在自己陪伴他時,他的心裡不要記掛著別人。

  「澤脈,我們今天乾一杯吧。」她在晚餐時,好心情地拿出紅酒。

  「什麼事得意成這樣?」被她的快樂感染,黑瞳中也微熏欣然。

  「公司組織我們下星期去泰國,整整一周。」她邊說邊蹦著,開心得像個孩子。

  他佯裝皺眉,「怎麼好像和情人幽會一樣興奮?」

  「胡說什麼,都是一些上了年紀、有家庭的人。」不過幸好,女孩子倒都年輕和自己相仿,還不至於平時連個說話的人都沒有。

  「你這樣的假小子,對年輕貌美的也沒有殺傷力。」心情很好地調侃她。

  「你不是就很年輕貌美嗎?」她得意地衝他咧嘴笑。卻突然意識到自己說錯了話,連忙收起笑來。咬唇不語。

  黑眸將她的小心翼翼收入眼底,心下泛起針刺般地疼痛來,連綿不斷。

  「不是說喝一杯嗎?」他笑著打破沈默。

  「是啊。」她眼睛亮了亮,吵著為他斟滿。又給自己斟了滿滿一杯。

  「乾杯。」她先干為盡,豪爽得像個男孩子。

  他拈杯輕,微笑著看她臉頰慢慢泛紅。

  她果然還是不勝酒力。

  「再喝一杯吧。」她又給自己斟滿。

  「卓。」他輕握住她欲舉杯的手腕。

  「怎麼了?」她酒興正濃。

  「答應我,只在有我的地方才喝酒。」

  「嗯,我答應你。」她很爽快地點頭應允。

  他笑,放開手,任由她喝個盡興。

  「澤脈,不要走。」閉著眼在床上胡亂地揮舞著手臂。

  他愛憐地為她撫平額前的碎發。自那天他說不喜歡,她就將頭髮修剪回原來的樣子了。

  「澤脈,答應我好不好。」她皺著眉哀求。

  「好,你說什麼我都答應你。」輕吻上她的額。這一刻,只要能保留住她的喜悅,即使她說要同他進教堂,他都會欣然應允。

  「幫我找他,幫我找陳默好不好?求求你。」

  柔和的眸瞬間結為冷冰,輕撫著發的手就這樣僵硬在了那裡動彈不得。

  「為什麼?為什麼還要找他?」他強壓著胸口翻騰的怒氣,沈著聲問。

  「要找他,我要找他……」一連串細碎的呢喃,卻沒有他要的答案。

  倒吸了一口涼氣。緩緩站起身來。黑暗中,那挺拔的身影僵硬地離開了房間,重重關上房門。

  「澤脈?」

  邱卓找遍了一到三樓,卻根本沒有紀澤脈的影子。

  昨晚明明還一起喝酒的,怎麼會一大清早人就不見了呢。

  雖然不願相信,可是事實卻是明擺在眼前的。他竟然不告而別了。

  「可惡。」為什麼這樣匆忙地離開?為什麼不叫醒自己呢?為什麼不留下隻字片語好讓自己知道什麼時候能再見面呢?委屈地蜷縮在牆角,眼淚止不住奪眶而出。她真的很害怕。害怕從此就再也見不到他了。他從來都是這樣突然地出現,突然地離開。不告訴自己多久後會重逢,不給自己聯繫他的方式,不做任何能讓她安心的承諾。

  自己在他心目中,就真的只是這麼無足輕重的一個人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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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子 | 2012-8-12 11:03:43

第6章(1)

  沙灘、海洋、棕櫚。這些的確很適合受傷的人來療養。整整六天,眼看著同事們歡笑嬉戲玩得不亦樂乎。她卻只是像個傻瓜一樣,握著手機坐在海邊無措的望天。

  他現在會在哪裡?每天都打電話回去,奢望電話那頭會突然傳出他那醉人的聲音,而答覆的自己卻永遠是冰冷的嘟嘟聲。

  「邱卓,笑一個。」同事明娟正舉著相機在不遠處向自己招手。

  她勉強地擠出個笑容想配合。明娟頗為掃興地放下相機,「邱卓,拜託你開心點好不好?你今天再不好好放鬆一下,明天可就要回上海了。」

  那就回去吧。反正待在哪裡,對自己而言也沒有太大區別。

  「明娟,我有些不舒服,先回酒店了。」扔下滿臉問號的同事,強忍著心間的落寞快步向酒店方向行去。

  緊握的手機卻突然在這個響起,望著那個陌生的手機號,心跳突然加快。是他,直覺告訴自己,一定是他。

  接起電話,低沈而熱切的聲音在那頭深情地喚道:「卓。」

  只是一個字,便惹得她眼淚如雨而下。

  「你在哪裡?」她強抑自己的激動,努力平穩氣息。

  「在曼谷機場。」他的聲音仍是那樣低沈。

  「在泰國?」她驚呼著,險些跌落手上的機器。

  「卓,我想見你。現在。」他第一次直抒對她的渴望。那樣強烈而迫切。

  「好,我馬上就來。」

  她立刻飛奔到酒店門口,截了一輛出租,直奔曼谷機場。

  遠遠地,就看到那個挺拔俊逸的身影。

  欣喜地快步奔至他面前。

  「卓。」黑瞳觸到她的那一刻,似乎長長歎了口氣。

  未等她反應,他已緊緊地將她擁在懷裡。彷彿恨不能嵌入自己體內一般。

  邱卓不知道被他擁抱了多久。周圍的喧鬧聲、廣播中地勤的提醒聲、飛機起飛時的隆隆聲,全部都聽不見了。只有他的均勻的呼吸和有力的心跳。

  他在自己身邊。這,便是她在乎的全部。

  終於,他放手鬆開她,黑瞳卻仍眷戀著不放,「走吧,我要找個地方住下。」

  他自己找地方住?邱卓這才發現,齊叔並沒有跟隨在他身邊。

  他微笑著牽起她的手,「別看了,就我一個人。」

  「澤脈?」

  他很反常。這一點也不像是連下星期吃頓晚飯要預用多少時間都會計劃好的紀澤脈會做出的事情。到底這六天發生了些什麼?

  「卓,什麼也不要問。就這樣陪著我就好。」他垂眸,語氣舒緩從容。

  「嗯。」她應著,「我們去找酒店吧。」

  邱卓望著安靜躺在床上的人。

  這或許是他有史以來最糟糕的一天了吧。沒有齊叔鞍前馬後地打點一切;沒有豪華轎車代步;沒有高級套房可以安身。

  她不知道到底怎麼了,可是他的反常讓她強烈感覺到一定發生了什麼事。

  手輕輕撫上他略顯憔悴的面頰。他睡得好沈,這幾天看來沒怎麼好好睡過。

  趁著他睡得正熟,自己也該快些回去了。再晚,明娟可能就要報失蹤了。

  欲抽回自己被他緊握的手,卻不料他像守財奴守著寶物般牢牢握著自己的手不肯放開。

  她無奈地搖頭淺笑。就由他這麼握著吧,反正離明天還遠得很。

  昨天還很嚴重的頭痛,似乎好了許多。

  紀澤脈緩緩睜開眼,露出一個滿足的笑來。這一覺睡得很好,已經多久沒這樣沈沈地睡過了,這或許該歸功於那個假小子吧。若不是她的陪伴……

  人呢?

  這才意識到房裡除了自己哪裡還有別人。

  難道她已經走了?緊握著她的手一整夜都只是夢幻與錯覺嗎?心下微微生出失落來,在這最需要她陪伴的時候,她竟然拋下自己走了。

  聽到有人轉門把手的聲音,不禁納悶,難道非五星的酒店客房服務都不知道按鈴或敲門嗎?

  「你醒了?」

  脆亮的聲音讓他眼前一亮。黑眸連忙去循聲音的主人,只見她正拎著食品袋衝他咧嘴笑,「我特地幫你買了糯米飯和椰汁哦。」

  「樓下沒有自助早餐嗎?」他問,視線一刻也沒有離開她。

  「先生,麻煩你看一下時間。」都已經中午十一點了。早餐?中餐都快開始供應了。

  他擡腕看表,不由皺眉,「這麼晚了。」

  多年來,晚睡早起已經成了他的生活習慣。他是個拿著秒錶生活的人,每分每秒都掐得恰到好處。似這般放縱自己地睡到中午,是自讀書起便再也沒有發生過的事。

  邱卓看他知道時間後那樣不悅的表情,揣測著他今天應該又會有滿噹噹的安排吧。回憶起兩人共處的日子,他哪一回不是突然出現又匆匆離開。這回,應該也是有什麼公事正巧路經泰國吧。

  「怎麼光看著我吃?你不吃嗎?」不知是因為餓了,還是因為是她特地買來的,那樣平淡無奇的東西他竟然吃得津津有味。

  「我不餓。」看著他吃,她就已經覺得很幸福、很滿足了。更何況,很快就要分別了,她不想分神在食物上,只想集中全部精力好好地把他看個夠。

  「你的行李還沒拿來吧?」沒忘記她是跟著公司同事一起來的。

  「嗯,我過會兒直接去機場就行了。」

  「去機場?」他放下手中的食物,黑眸中泛起波動。

  「是啊,明娟會幫我把行李打包帶到機場。應該晚上就能到上海了。」

  七天的假期,一轉眼竟然已經到了最後一天。只因為昨天他的突然出現,原本索然無味的七天一下變得好幸福。

  「是嗎?」他垂眸,斂住了所有心思。

  「你呢?接著會去哪裡?」反正不會是上海吧。老天才不會這樣厚待自己。

  「不知道。」他淡淡一笑,眼神似是茫然。

  他這是在防備自己嗎?他的警戒性一向很高,商業上的事從來不在自己面前透露半句。嚥下心中的歎息,自己不過是想知道他會出現在地圖的哪一塊,好在思念他時看看地圖上的那個國家來排解相思罷了。

  現在是幾點了?

  癱睡在床上的人懶懶地將手伸至眼前。看到時針已指向三。唇邊逸出一抹自嘲的笑來。

  自己來了泰國,她卻已經離開了。沒有她的泰國,自己能幹什麼?除了窩在酒店中,自己還能幹什麼?

  門外再次傳來轉門把手的聲音。

  還沒來得及細想,一張氣呼呼的臉已經出現在他面前。

  「為什麼在我走時不攔著我!」重重地將行李扔在地上以表達對他的不滿。

  回想起在機場接到的那個電話,她幾乎沒氣瘋了。

  「喂,邱小姐嗎?請問,少爺是不是在您那裡?」

  「齊叔?你不知道紀澤脈來泰國了嗎?」

  「他平安無事就好。」電話那頭的人似乎長長鬆了口氣。

  「齊叔,澤脈他是不是發生什麼事了?」

  「少爺遇到了一些打擊,可能需要一點時間調整一下。」

  ……

  瞪著那個在床上仍是一臉溫和的人。明明遭受了打擊,明明就是來泰國找自己的,明明就不希望自己走,可卻硬是不肯開口。害自己誤會他很忙,雖然很想多同他待一會兒,卻因為想到會影響他的工作而不得不離開。真是越想越氣惱。當她接了電話,一把搶過明娟手中行李往機場外飛奔時,她都能猜測得出同事們目瞪口呆的樣子。

  嘴角的弧度不再是淡淡的,黯然的眸也漸漸煥發出黑水晶般魅人的光芒,「看你很積極地想離開,以為你討厭泰國呢。」「我討厭你才對。」一把握起他的右手,瑩瑩的眸閃亮地望著他,「真的很討厭你這樣。什麼事都憋在心裡,什麼事都認為自己能解決,不是說了讓我幫你分擔的嗎?不是說了由我陪伴在你身邊的嗎?不是說了我是……你最好的哥們嗎?」

  「卓。」他動情地喚著,手,捧起她小巧的臉頰,低沈悠揚的聲音因情動而微顫,「請幫我分擔,請陪伴在我身邊,請不要離開我。」

  是因為遭受打擊才會說出這樣的話吧?是因為希望身邊有人陪伴才這樣說的吧?即使知道那些不是發自內心的表白,可由那樣悅耳的聲音以那樣真誠的方式說出來,邱卓還是忍不住怦然心動,畢竟,這是紀澤脈第一次如此直接地對自己袒露心扉。

  「澤脈,我不會離開的,我不會的。」將他的右掌貼上自己的面頰,那樣溫柔地輕蹭著,以自己的方式給他安慰。

  「我知道。」他緩聲道。貼著她面頰的手慢慢後移著,當那透著暖意的掌停在她白皙頸項停止的剎那,他突然俯身,深深吻上她的唇。

  彼此吻了有多久了?邱卓只覺得雙耳隆隆作響,腦袋也模糊成一片。是缺氧了嗎?他們這一吻是不是已經超越了吉尼斯世界紀錄的接吻時間?

  他不願鬆開,真的不願意。只是這樣簡單地吻著她,心內所有的煩亂和波瀾便奇跡般地趨於平緩。只因為心中篤定的知道,哪怕全世界都放棄了自己,她也會守著自己、相信自己。

  是從什麼時候起,自己竟然開始依賴這種感覺,並且漸漸習慣了她的陪伴?

  可是,紀澤脈是不需要陪伴也不可以去放心依賴的。腦海中突然過這個念頭。手,也不由自主地拉開了懷中人。

  終於結束了……她大口大口地吸著新鮮空氣以補充這個世紀長吻而耗費掉的氧氣。

  雖然將她人拉離自己,可雙眼卻又眷戀地攀上她。一看到她那樣貪婪吸著空氣的樣子不禁想到魚缸裡吐著水泡的熱帶魚。忍俊不禁。

  撫胸喘了好半天,才總算平穩了呼吸,劈頭蓋臉的第一句話便是,「你很擅長遊泳吧?」

  「嗯?」

  「我也要去海邊多練習才是。」她用拳捶著胸口,「否則,會因為肺活量太小而死在你手上的。」

  被她那樣可愛的反應逗樂了,握過她一雙粉拳,阻止她再自己捶自己,眼中閃過促狹的光亮,「練習的方式有很多種。」

  「是嗎?」傻傻地仰頭反問,輕易又被吻個正著。

  咦?她眨動著雙眼。不是剛剛才吻過嗎?剛才不是拉開自己了嗎?為什麼又吻了?

  「怎麼辦……」吻罷,歎息般在她耳畔囈語。

  越來越抗拒不了了。明明想要拉開她,卻情不自禁反而擁得更緊。從小到大,從來沒有沈湎過什麼,現在這種感覺自己都不知道到底算不算是沈湎?

  應該不是吧,只是因為那個失意而暫時生出的小小失落吧。

第6章(2)

  靜坐在遊船上,隨著湄南河悠然前行。

  「小姐,買串花吧。」一個皮膚黝黑的小男孩一雙溜圓的眼直直注視著邱卓,寫滿了期盼。

  他手上的花串散發著濃馥的香氤,邱卓不由生出好奇來,望著那繽紛的香花串問:「這些都是什麼花編成的?」

  「蘭花,茉莉花,還有愛情花。」

  小男孩雖然年幼卻是察言觀色的行家。眼見自己說愛情花時,邱卓下意識瞥了瞥身後那個倚欄而立的高大男人,連忙嘴上抹蜜道:「小姐,這花買了,可保佑你和心愛的人長長久久,永不分離的。」

  邱卓聞言,愣了愣。長長久久?永不分離?她哪裡敢求永恆,就是這幾日的相依相伴,都已是天賜恩寵了。

  「謝謝,我不買了。」她帶笑搖頭,眼中卻有掩不住的深深遺憾。

  「給。」一張十元的美金被遞到小男孩面前。

  小男孩愣了愣,剛才只看到這個男人的背影,卻沒想到正面是那樣俊美高貴。泰國出現漂亮的人不算稀奇,可漂亮之外還有這樣不凡的懾人氣質,卻真的是難得一見。

  「怎麼了?不收美金嗎?」那樣好聽的嗓音比湄南河上溫柔的細風更讓人神清氣爽。

  「收,收。」小男孩連忙接過錢,雙手合十地朝向邱卓。

  邱卓遲疑的眸自小男孩身上轉至身後那個人。長長久久?永不分離?這該是在他面前提都不能提的忌諱呀。他怎麼會主動掏錢呢?

  紀澤脈含笑向前邁了一步,回了小男孩的禮,自他手中接過香花串,然後以無比自然的動作將那花套在了邱卓的頸間。

  「先生、小姐,祝你們的愛情之花長久飄香。」高價賣出貨物的人開心之下又免費奉送了一句討好之辭。

  聞言,紀澤黑眸微垂,斂下的情緒讓人猜不透。

  始終緊張注視著他一舉一動的人慌忙解釋道:「那個……他誤會了……我從來沒想……」

  她似乎很急於澄清彼此的關係?難道真的就這麼討厭同自己的牽扯到天長地久嗎?

  「算了,不過是小孩子。」直直打斷她的解釋,聲音也不復剛才的溫柔。

  他還是生氣了。

  邱卓手足無措地立在那裡,眼睜睜看著他轉身立回船旁,只留給自己一個冷冷的背影。

  手輕輕撫上頸上的香花串,那清香變得有些擾人。這花串是摘好還是不摘好呢?還是摘了吧,省得他看了心煩。可是,手卻遲遲不願動作。因為畢竟,這是他頭一遭送自己花,無論是不是一時興起,都好想珍惜。

  咬咬牙正想摘下,手卻驀地被人牽上。

  「走吧,到岸了。」說話人的聲音已然回復了慣有的柔和。

  她微微鬆了口氣,小心探向他那雙漆黑的瞳,卻發現平靜的眸中看不出絲毫內心訊息。

  已經消氣了嗎?看著他緊握自己的手,不由露出一個開心的笑來。

  不動聲色關注著她的人,也因為她那開心一笑眉宇間微染喜悅。

  「呀,好熱鬧!」走出碼頭,竟然是一片熙熙攘攘的街市。

  她開心之下忘乎所以地牽著他快步前行。

  「榴蓮,天吶!味道比新加坡的還重。」

  捏著鼻子快速逃離販售熱帶水果的攤位,腳步卻停留在了各色小吃攤前。

  「想吃果脯?」他微笑著問。

  她點頭,眼睛仍直直望著竹籃中的果脯。

  「給我一斤。」又是一張十元美鈔。

  「我……我有泰銖。」她想阻止他繼續燒錢,卻已經遲了。

  「我也有泰銖。」他亮了亮剛剛找零的泰銖,不以為然地將果脯塞入她手中。

  「喂。」她想給他上一堂用美金等於送給別人宰的常識課,卻被包中手機鈴聲給打斷。

  「明娟嗎?」

  「東西嗎?對,就寄到那個地址。」

  「謝謝你。」

  掛斷電話的同時,不由長長地籲了口悶氣。

  「怎麼了?」他這才意識到,自那天她去而又返,不知不覺,已經又是一周了。

  「沒什麼。」她指著前面試圖轉移他的注意力,「呀,那是什麼?好像很好吃。」

  「卓。」他又豈是這麼容易就會被騙到的人,「是不是公司方面脫不開身?」

  「沒有這樣的事。」她歎了口氣,「再也不會因為公事而脫不開身了。」

  看到他眼中的不解,她搖頭一笑,「我不幹了。」

  「為什麼?」那個公司的老總應該沒有膽量開除她才是。

  「紀氏會怎麼處理一個無故曠工一周的員工呢?」她反問。

  見紀澤脈相對無言,她不以為意地笑道:「喂,不要這樣。是我炒老闆的,才不是被開除的呢。」

  自己真的是很過分。在公司組織的長假結束後竟然還無故曠工,所以即使公司沒有提出開除,她也沒辦法裝作若無其事。

  「你不是很在意那份工作嗎?」仍清楚記得她因為被無故開除而委屈地倒在自己懷中哭泣的樣子。

  「可我更在意你。」

  她怎麼能放心將低落而需要自己陪伴的他一個人留在泰國呢。她做不到,不要說是工作,就是放棄全世界就能怎樣。

  擡頭時,注意到他眼中異樣的光芒。天吶!自己竟然下意識地說了心裡話。

  連忙補充著:「啊,我是說像在意……」

  「哥們」那兩個字還未來得及說出口便被他堵住了唇。

  紀澤脈在吻自己?在這喧鬧的街頭?在眾目睽睽之下?

  小販的吆喝聲、車水馬龍聲、人來人往聲似乎都變成了他們心跳的襯托。

  許久,他才在她耳邊以化鋼鐵為繞指柔的聲音緩緩地低沈地給出三個字,「謝謝你。」

  感謝她這樣癡癡的陪伴,感謝為自己做的這許多,感謝她能這樣愛自己。感謝,是他唯一能給的。也是他唯一給得起的。

  她笑,眼中是期盼落空後的空洞,「不用謝。」

  「少爺,已經沒事了嗎?」齊叔注視著坐在對面的人問。

  「不過是突然想散散心罷了,原本也就沒什麼。」他勾唇,黑瞳陰沈難懂。

  「看來少爺是已經調整好,準備繼續投入工作了。」齊叔眼底的緊張微微鬆了松。

  「那是自然。」他微笑,沒如往常般站身立至窗前,輕撚著一直握在手中的護身符成了取而代之的新習慣,「好不容易在上海開了新公司,怎麼可以不好好幹一番呢?」

  「澤懷少爺同涼子小姐的訂婚儀式將在三個月後舉辦。」

  其實這才是齊叔真正想說的。但卻一直不知該如何開口。上一次,他是那樣志在必得,卻誰知紀老爺子還是在最後時刻力排眾議,力挺才二十歲的紀澤懷作為紀氏與井上家的聯姻對象。這也就等同於公開了紀澤懷是紀氏繼承人的事實。那樣突如其來的打擊,讓他一度選擇了失蹤。齊叔以為他會需要更長的時間來舔傷口,卻沒想到才短短一周,他又那樣風輕雲淡地立在了自己的面前。

  「是嗎?」反問時,指尖不經意地撫上唇,顯得睿智而性感,「那我們要加緊準備禮物才是了。」

  「按現在的進度來看,三個月的時間應該沒有太大問題。」這個所謂的「禮物」可能也是齊叔浸淫商海幾十年以來,所見過的最大膽最狠辣也最具魄力的行動。

  「呵。」他低頭一笑。

  爺爺,等著吧。孫子會給你獻上一份大禮的。到時一定會讓你驚到目瞪口呆的大禮。

  邱卓望著烹飪書上的菜,躍躍欲試。

  因為閒在家裡沒事做,所以上次手癢,隨便燒了個蕃茄炒蛋和清炒捲心菜想打發自己吃膩了便當的胃,卻沒想到被提前回家的人一口氣干光。由此,不善廚藝的她便藉著這沒找到工作的空當期開始潛心研究起來。

  感覺很幸福,無論是研究烹飪書、還是為他煮飯或是看著他吃飯的時候。一度以為回到上海後,兩個人便又要各奔東西,卻沒想到紀氏在上海開了分公司。他最近幾個月都忙於新公司的運營,所以這個「家」理所當然也是天天會回的。

  正想著,自客廳傳來聲音,連忙跑出去看。竟然是紀澤脈。

  「嗯?怎麼中午就回來了?」

  他望向穿著圍裙,左手拿書右手拿鏟的人,笑得分外溫暖,「因為想帶你去見一個人。」

  「現在嗎?」他想帶自己見一個人?會是誰?自己認識嗎?

  他頷首,「快去換衣服吧。」

  她點頭的同時,迅速跑回廚房,放下手中的東西並解下圍裙。不用半分鐘,又重新立回他面前,同時,手中已拿了外套,「走吧。」

  「還真不愧是假小子。」雖是嘲諷,語氣中卻滿是寵愛。

  那個……要去見誰呢?

  每次想問他,看到他那樣專心看著手中的資料,便忍著不再開口。反正早晚會知道的。

  當車子駛入一個高檔住宅處,停在一幢復合房門外時,紀澤脈放下了手中的東西,衝她神秘一笑,「我們到了。」

  會是誰呢。邱卓咕噥著立在大門口,但見紀澤脈熟門熟路地按了二樓的門鈴。

  「請問是誰呀。」由話筒傳出來的女聲輕柔緩慢。

  邱卓一聽,忍不住低呼道:「媽媽?」

  黑瞳微微一彎,「邱嫂,我是澤脈,麻煩開一下門。」

  「原來是澤脈少爺呀,您稍等。」

  很快,眼前的門便自動打了開來。

  「可是,媽媽怎麼會在這裡?媽媽怎麼會來上海的?」邱卓傻傻立在原地,心中有著一大堆的疑惑。

  「上去了不就知道了。」這是他給她的驚喜。知道她們母女好久沒見了,所以特地安排的團聚。

  當然,團聚之外,她可能還會遇到一個非常……非常……非常難纏的女人,不過,在母女團圓這樣重要的事情面前,那個女人完全可以忽略不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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zerosmall
王子 | 2012-9-3 12:54:49

第7章(1)

  「小卓?」開門的人顯然是沒想到眼前會出現的是邱卓。

  「媽媽。」開心地撲入邱嫂懷中。自上次紀澤懷的歡送會後,她們母女已經三年未見了。

  望著眼前溫馨一幕而泛出柔和光芒的黑瞳因為不遠處突然出現的人而漸漸斂起光芒。

  「邱嫂,什麼事這麼熱鬧?」冷清的女聲緩緩響起。

  邱卓好奇望去,一位氣質綽約的美麗女子正含笑注視著自己這裡,或者更確切地說起來,是注視著自己身後的紀澤脈。

  邱卓心中一緊。這個美麗的女人和紀澤脈之間會是什麼關係呢?

  注意到邱卓緊張的表情,紀澤脈似笑非笑地揚起唇,「我來介紹一下。這位是我的表妹,喻顏。」

  「這位是邱嫂的女兒,邱卓。」

  「原來是邱嫂在上海的女兒。你好。」喻顏笑吟吟走上前來,邱卓這才看到,她完美的身材因小腹的微隆而略顯突兀。

  「你好。」邱卓咧嘴一笑,為美麗女子的真實身份而大大鬆了口氣,更是爽快地送出手來。

  誰知喻顏還沒握上,已被邱嫂一把打開,「真是沒規矩,要叫顏小姐才是。」

  邱卓暗暗朝邱嫂吐了吐舌頭,卻也不想再惹媽媽不開心,所以索性不響不動扮起了活木偶。

  「你這麼忙,怎麼有空來看我?」一雙美眸睨向紀澤脈,雖然是在笑可語氣中卻分明是嘲諷。

  邱卓心下暗歎,還真是有血緣關係的兄妹,不僅外貌一般的出色,連那卓越的氣質和唇邊始終掛著的淡淡笑容都如此相近。再想到遠在香港的紀澤懷,不由感慨著,紀家出品,真是絕無凡品。

  「你知道同輩裡我對你是最用心的。你懷孕了,怎麼能不來探望探望。」就是這個表妹,害他大學沒畢業便四海奔走,整整同自己玩了十年貓鼠大戰。

  「也是。我和元皓能走到今天,還不多虧了大表哥的關心。」她不冷不熱地把話頂回來。若不是拜他所賜,自己和元皓這段姻緣也不至於這麼一波多折。

  「元皓?那不是解雨的新郎嗎?」邱卓脫口而出。原本還帶著疑惑的眸因觸到現在場其他人難看的臉色,這才意識到自己說錯了話。

  「呵。」喻顏打破僵局,含笑握上邱卓的手,「你還不知道吧?有人哪裡捨得讓那個解大美人就這樣嫁人呀。」

  說罷,美眸還故意瞟向紀澤脈。很快就發現眼前這個小姑娘似受了打擊般,握著自己的手也一下子變得冰涼呢。

  有意思。非常有意思。

  「邱嫂,你陪澤脈好好坐坐,我去準備午飯。」喻顏邊關照著邊將邱卓往廚房帶。

  「以為你只會將心思用在耍弄人上,沒想到還會做煮飯這樣的事。」紀澤脈徑直坐在沙發上,話裡明顯是在嘲笑喻顏有耍手段的心計卻沒煮飯的本事。

  「沒辦法。我們家元皓不是我親手煮的,他都不吃呢。」邊說邊看向邱卓,笑得分外燦爛友好,「不介意幫我一起準備吧。」「嗯。」邱卓只能點頭答應。卻對喻顏這突然的熱絡有些詫異。自己剛才不是說了不該說的話嗎?照紀家人愛記仇的性格,沒道理不討厭自己反倒喜歡自己呀。

  廚房寬敞明亮,與「家」裡的相仿,是個讓人很容易愛上的地方。

  「你和紀澤脈不是普通關係吧。」喻顏突然問道,邱卓驚惶之下險些剁到自己的手指。

  「那傢夥,才不會將無關緊要的人帶在身邊。」含笑取出爐上溫著的清酒。這個表哥,打了十年的交道,她對他再清楚不過了。

  「我們是哥們。知道我和媽媽三年沒見,所以才帶我來的。」定了定心神,繼續切起胡蘿蔔來。

  「哥們?」櫻唇邊的笑意深了深。

  「嗯。」邱卓堅定地應道。就是哥們。從頭到尾,她和紀澤脈的關係,都只能是哥們。不能再進一步,也無法再進一步。「那就好。」喻顏自冰箱中取出已配好的燒菜原料,「若真是和那個變態有什麼其他的關係,我還真是要替你不值呢。」

  「變態?」這喻顏用詞未免誇張了些吧,澤脈哪裡是變態了。就她對他的瞭解,他在那方面明明就……很正常嘛。

  「他有戀物癖你不知道嗎?」喻顏邊往平鍋中倒入橄欖油邊悠悠緩緩道,「他愛紀氏呀,愛得簡直就山崩地裂海枯石爛都不會變心呢。」

  「他是事業心很強。可是年輕男人不是都該有事業心嗎?」微微籲了口氣。原來是說他事業心強,這個怎麼能算是變態。「可是為紀氏能犧牲一切,就有點可怕了。」將菜倒入青煙裊裊升起的油鍋,頓時油爆菜時的噼啪聲掩蓋了一切。

  眼看著喻顏熟練的翻炒動作,邱卓不由想到了每天躲在廚房炒菜的自己。當時的自己,也會面帶這樣幸福的笑容,也會將撲面的油煙視作是蒸汽面膜般享受嗎?

  轉眼的時間,三菜一湯已經盛盤放在桌上。

  「除了紀氏,我想也沒人能勝過爺爺在他心目中的位置。」喻顏邊說著,邊將菜擺放漂亮。

  紀老爺嗎?腦海中浮現出許久之前那個因為爺爺幾句責罵就躲到花牆旁哭泣的孤傲少年。喻顏說得沒錯,紀老爺在他心目中的地位,是無人能逾越的。那種混合著崇敬的愛根本超越了一切。

  喻顏擡眼望了望陷入沈思的邱卓,唇角微翹,逸出唇的卻是個歎息,「唉。所以說,愛上他的女人會很可憐。因為頂多也就排在第三位了。不過我這個表哥到底會不會愛上除爺爺和紀氏之外的事物,還真是個未知數呢。」

  「應該不會了。」不自覺地,邱卓將心事輕吟出聲。

  「唉呀,看我跟你說這麼多,真是的。這和你也沒關係不是嗎?」喻顏將雙手在胸前合十,微笑著注視著桌上的菜,「但真的很讓人動心吧。」

  「嗯?」邱卓一時不知所指。

  「我說菜。」喻顏笑著解釋。

  「可……我切的胡蘿蔔呢?」這才意識到自己剛才切的胡蘿蔔根本沒用到。

  「這個嗎?」喻顏走到邱卓身邊,輕撚了一片薄片放在口中輕嚼,「這是給我的。我沒胃口吃那些油腥的東西。」

  「有時候往往就是這樣,投入了精力和時間,卻可能最後根本不屬於自己。」喻顏邊嚼著胡蘿蔔邊說著耐人尋味的話。

  是指自己和紀澤脈嗎?喻顏是在勸告自己不要再在他身上浪費精力和時間嗎?

  「卓?」

  「嗯?」她醒過神來,這才發現紀澤脈正擔心地看著自己。

  「有心事嗎?」她自喻顏家中出來到上車就沒有說過一句話,神思恍惚的。很明顯,喻顏那丫頭不知對她灌輸了什麼。

  「沒有啊。」她虛弱地笑著,卻仍玩味著喻顏話中含義。

  就在這時,齊叔的手機響了起來。待齊叔接完手機,看了看邱卓,轉而又看向紀澤脈。顯然是避諱有邱卓這個外人在。「齊叔,有事就說吧。」悠揚的聲音柔和地下了命令。

  「少爺,第26號出了些問題。」

  仍是用的暗語。

  邱卓微歎了口氣。頭,不自然地轉向窗外,機械地看著路旁排排樹木飛馳而過。

  「有多棘手?」他仍是問得那般從容。黑瞳幽幽落在車前鏡中的她身上。

  「可能要親自趕過去一次了。」

  「那就去機場吧。」飛來飛去,對他早就不成什麼問題了。

  「可是邱小姐……」

  「卓,你可能得攔車回去了。沒問題吧?」他不待齊叔說完,已然做出了決斷。

  她搖頭。她有成為「問題」的資格嗎?

  於是,像被棄的寵物般被他扔在了街頭。目送著他所乘銀灰色轎車的漸漸駛遠,腦海中揮之不去的是那句:「唉。所以說,愛上他的女人會很可憐。因為頂多也就排在第三位了。不過我這個表哥到底會不會愛上除爺爺和紀氏之外的事物,還真是個未知數呢。」

  呵,自己不就是那個可憐的女人嗎?傻傻地立在風中,被他遺棄了,還在幻想著那個可笑的第三位。他,到底愛自己嗎?想著,淚,已點點滴落。

  邱卓怔怔注視著辦公桌上的檯曆。紀澤脈這一走,已經有兩個多月了。為了不去想他,她忙著投簡歷、忙著面試、忙著找工作,現在,又忙著將自己投入於工作中。

  特意選了這個離家最遠的公司。每天單單是花在來回上下班的時間便是近四個小時。再加上她主動加班,幾乎每天一睜開眼便要出門,一回到家倒頭就睡。只有這樣才可以停止腦海中那些無休止的問題。那些永遠不會有答案的可笑的問題。

  「耶!項目總算完成了!今天大家可以準時下班了!」隨著經理的一聲歡呼,同事們都開始急急地收拾東西。

  眼看著周圍的人一個個迫不及待地離開,她不由暗暗歎氣,該怎麼打發這剩下的時間呢?

  提包進入電梯時,下意識地瞥了瞥鏡門中的自己,猛然發現頭髮已長及肩膀了。

  「該去理個發了。」她望著自己輕聲低喃。

  這是從什麼時候養成的習慣?在她不再那樣咧嘴大笑、不再隨便與人稱兄道弟、不再穿大大格子襯衫的今天,她卻仍保留著那一頭短髮。不是因為不想改,而是因為……他喜歡。他喜歡自己的地方屈指可數。除了孤單時可以作為陪伴,剩下的便只是那一頭短髮。

  可真的立在理髮店門前時,她卻又意興闌珊。理完不是還會再長出來的嗎?他若是幾年也不回來,難道自己每隔一段時間都要理一次嗎?她一點也不喜歡短髮的自己,每當看到鏡中的自己變回十六歲那年的模樣,她心中便有著隱隱的妒忌。她妒忌十年前的那個自己,那樣無憂無慮,那樣單純快樂。現在的她,已經完全無法到回復那時的自己。頂著一頭短髮,也不過是自欺欺人。

  於是,什麼也沒做便帶著空空的胃和心擠上了人滿為患的地鐵。從這條線換到那條線,由南向北,又由北向西。

  她很慶幸自己當初選了個這麼遠的公司,最大的好處就是,經過那樣漫長的一段回家之路,當下車後遠遠望著自己所住的那幢房子時,你所有的僅剩的感覺便是感激。

  帶著感激的心掏出鑰匙,誰知鑰匙還沒插入鎖孔,門便由內被人打開了。

  他回來了?心下一喜,正要喚出聲,卻被眼前迎接自己的這張俊美臉孔給驚呆了。

  「卓姐姐,你總算回來了。」

  「澤懷?」這到底是怎麼回事?紀澤懷怎麼會在自己家?

  「見到我很意外吧。」

第7章(2)

  背光而立的人微笑著閃開身,那一臉燦爛的笑容與三年前無異。只是,人又長高了不少。從這個角度看,幾乎和紀澤脈差不多高了。完美的五官配上那樣的身高,簡直就是白馬王子的現實版。從某種意義上來說,他外揚的親和力較之紀澤脈內斂的沈默更具殺傷力。

  「是很意外。」家中突然冒出一個人來,讓她如何能不意外。

  「卓姐姐……」他注視著這個兒時的玩伴,不禁皺眉。她變了,那樣愛笑愛鬧的一個人,突然讓人感覺靜得反常。

  「怎麼會突然一個人來了上海?」他這時,不是應該在外國讀書嗎?

  「不是一個人。」紀澤懷說著,眸轉向室內沙發上。

  邱卓這才看到,原來沙發還坐著一個人。而那個人邱卓也不陌生——歐陽琳。

  歐陽琳衝著邱卓淡淡地點頭一笑,「打擾你了。」

  「不用好奇,我們倆是私奔。」紀澤懷眼見著邱卓一臉的詫異,好心給她答案。

  「什麼?」自己沒聽錯吧?紀澤懷和歐陽琳?怎麼可能?

  「不要聽小懷亂說,只不過是結伴逃婚而已。」歐陽連忙糾正紀澤懷。

  「到底是怎麼回事?」結伴逃婚?震撼力也不輸私奔。

  「琳和他未婚夫鬧翻,而爺爺又逼著我和一個日本女人訂婚。所以……」紀澤懷說著,含笑望向歐陽琳,眼中是顯而易見的眷戀。

  「所以就逃到上海了?」歐陽家的「卓新」是以上海為大本營的,紀氏也在上海新開了分公司。上海,並不是一個理想的避難場所。

  「澤脈已經幫忙想辦法了,我們只是到這裡暫避一下。」

  歐陽琳提到紀澤脈,似乎提醒了旁邊的紀澤懷,「對了,卓姐姐,這個給你。」

  說著將大門鑰匙遞至邱卓面前。

  那是紀澤脈給他的?這樣隨便就把「家」的鑰匙給了別人,甚至都不同自己說一聲。不對,是自己搞錯了。這裡,真正的「別人」其實只是她邱卓一人,紀澤懷和歐陽琳可都是房主的家人。

  「不過很奇怪,卓姐姐怎麼會幫澤脈哥看管房子的?」這的確令紀澤懷非常好奇。那個對紀家人總是有著淡淡抗拒感的邱卓,怎麼會心甘情願做紀澤脈的管家?

  「只是幫忙而已。」

  邱卓接過鑰匙的手停在了半空。這是他給他們的解釋嗎?幸好頭髮沒剪,額前的留海幫忙擋住了眼中的失望。

  恰在此時,門被打開了。

  「澤懷,琳,車在門外等著了。」悠揚低緩的聲音中帶著從容不迫。

  「你準備把我們送去哪裡?」紀澤懷正容問道,沒有笑容的臉上稟承了紀家男人的不怒自威。

  「你們先到沙特去避一避,齊叔會把你們送上飛機。」

  中東?那的確是一個商界情報網的沙漠。可是……「有了出入境記錄,爺爺照樣可以找到我們。」

  「不會,那是私人飛機。」他擡眸望向澤懷,黑瞳亦如其本人一般的深不可測。

  「呵,爺爺怎麼會把你當成病貓的?」紀澤懷搖頭輕歎。

  「你還有閒聊的時間嗎?」紀澤脈幽幽地反問,顯然不願多談這個問題。

  「琳,我們走吧。」紀澤懷聳肩笑道,「再不走,老虎要發威了。」

  「澤懷。」他開口喚住紀澤懷。

  「怎麼了?」剛剛意欲偷偷摟上歐陽琳的人洩氣地反問。

  「真的想清楚了?這一走,放棄的不僅是一場婚約,更是整個紀氏。」眸中的算計毫不掩飾。

  「我們不是正好彼此成全嗎?」回望紀澤脈的眼中精明一閃即逝。再望向前方時,瞬間換回陽光而親切的懵懂樣,「呀!琳!等等我!」

  「呵,臭小子。」背對著離開之人的唇邊揚起一抹笑來。

  這個自出生起威脅著自己的麻煩,竟然是以這樣的方式被解決了。在長長鬆了一口氣的同時,他忽然生出淡淡的失落來。禮物已經準備好了,但再也不會有什麼訂婚宴了。原本以為要經歷一場嘩變,現在紀氏竟然這樣輕易就落入了自己的手中。呵,人生。

  「這是澤懷還你的鑰匙。」一直被忽略的人突然開口。

  黑瞳落回到她身上,觸到她明淨臉龐的瞬間,心裡所有的翻亂與糾結一剎那消失不見了。

  「卓。」

  他微笑著走近她,剛想伸手將她擁入懷中,卻被她閃身避開了。

  印卓移開視線,拒絕與他對視,「我先回房了。」

  感覺出了她的不悅,他一把牽住她的手阻止她的離開,「怎麼了?」

  她停下步子,背對他冷冷回道:「我不太舒服。」

  如果他問自己哪裡不舒服,她知道自己一定會老實回答他的。她不舒服,她的心難受得要死。他到底是怎麼看自己的?連哥們都不是?連陪伴都算不上?只是一個幫忙照看房子的人嗎?他把自己當成什麼了!廉價幫傭嗎?

  「是嗎?」他幽幽地問,黑眸細細地注視著她,許久,突然鬆開手平靜道,「那你好好休息吧。」

  那你好好休息吧。這就是他的答覆嗎?很好,她會好好休息的。

  疾步衝回房裡。撲倒在床上的同時,淚水已成了災,自己真是可笑,到底在期盼什麼?難道期盼他會軟語安慰自己?他連她的委屈都沒法明白,又如何能懂她的心。

  混著淚水與歎息,漸漸意識模糊,昏昏睡去。

  臉旁突然的冰涼將她自睡夢中驚醒。

  手輕輕撫上枕頭,才發現原來是被淚水浸濕的一大片潮濕。竟然流了這麼多的淚。蒼涼地坐起身來,已了無睡意。

  藉著月光披上外套,既然水分流失過多,就該補充一些才是。

  走出房,下意識地望了眼隔壁那扇緊閉的房門。他已經睡了嗎?

  露出一抹苦笑來。這段糾葛,注定只有自己一人躲在夜中黯然神傷。

  順著扶梯而下,剛想轉身進廚房。

  客廳的燈,卻倏地亮了起來。

  「好點沒有?」他柔聲問,望向她的眼比燈還要亮。

  「你……你沒回房?」她詫異地望著坐在沙發上的人,衣服仍是回來時的那套,面容也不似平時那般神采奕奕。

  「我不累。」他微笑,卻是一副掩不去的倦容。

  「還是上樓休息一下吧。」

  心不聽指揮地擔心著他的身子。卻在話出口時,意識到自己還在同他慪氣,不該這樣關心他。於是逃也似的閃入了廚房。

  記得冰箱中還有冰水,正適合她現在如被火焚的五臟六肺。

  自冰箱中取出水壺來,還沒關上門,倏地被人自背後抱住。一驚之下,手上的水壺就這樣跌落在地,水,溢了一地。

  「要我拿你怎麼辦。」他在她背後輕歎,溫潤的氣息噴灑在她柔嫩的頸間,被那磁性的聲音擾得心亂成一團。

  「澤脈,你放手。」她試圖拉開他環著自己腰身的雙臂。卻在觸到他厚大的掌時,驚呆了。他的手,好涼。

  「客廳沒開空調……」轉身面對他時才注意到,他不僅面容疲憊,臉上更是沒有一絲血色,「你不舒服?」

  問時,手已探上他的額。同樣的冰涼。

  「我沒事。」握住那只覆在自己額上的小手,黑眸因她眼中的擔憂而欣然。

  「是不是吃的東西出了問題?」她仍是不放心,手移至他削瘦的臉龐。每一寸的冰冷都讓她心痛到恨不能將自己的體溫分一半給他。

  「應該不是。」他蒼白地微笑著,「我已經兩天沒吃東西了。」

  「什麼?」她驚呼,「你以為自己是鐵人嗎?怎麼可以不吃東西?」

  「和爺爺比賽,就必須成為鐵人。」他緩緩收緊雙手,將她拉至自己懷中,切切實實感受著她帶給自己的溫暖。總算,又能將她擁在懷裡了。連日的奔波勞累,又是準備飛機又是全世界地尋找安全的落腳點,同老天搶時間在爺爺和舅舅的眼皮底下送走了紀澤懷這個心腹大患。所有這些,在此時此刻看來,卻都不及能擁她在懷片刻來得讓人滿足。

  「我去幫你做些吃的。」前兩天那條優秀青年企業家過勞死的消息嚇得她足足有一星期沒睡好。一想到,便不禁渾身顫抖。不可以,紀澤脈不可以出任何的意外。

  「不急。」黑眸直直落在她身上,「讓我好好看看你。」

  「嗯?」

  她疑惑地擡起頭,剛好被他攫住小巧的下頜。

  「頭髮長了。」

  「我想剪……」

  他用食指豎在她唇前,示意她安靜。

  「人也瘦了。」

  「笑容也淡了。」

  她瞪大眸,讀不懂他眼中的��是源於什麼。

  「這樣的你……好美……」冰冷的唇伴著歎息吻上她的唇。

  雖然他一直在竭力阻止,可卻怎麼也阻止不了。他的卓,還是這樣自顧自地悄然盛開著,綻放成了夜中最為誘人的一朵清幽小花。



引言 使用道具
zerosmall
王子 | 2012-9-3 12:55:41

第8章(1)

  「這麼多?」紀澤脈望著桌上豐盛的一桌早餐,有些詫異是不是回到了香港的紀家。

  「你要多吃一點才是。都是養胃又清淡的,放心吧。」她邊說邊為他盛了一碗紅棗粥。

  「我不是很餓。」昨天回來時,還真是很期盼能吃到她親手煮的東西。可現在,估計是餓過頭了。

  「怎麼會?昨晚不是什麼都沒吃嗎?」

  「吃了。」他靜靜望著她,語氣中有些不解,「昨晚不是吃了嗎?」

  「嗯?」有吃嗎?昨晚不是明明……恰好觸到他黑眸中促狹的光芒,終於明白他指的是什麼。不禁雙頰發燙,怎麼也沒想到他竟然也會開這種玩笑。

  「不給你吃了。」生氣地欲取回他面前的粥碗,被他一把握住手腕。那掌心傳出的是陣陣溫暖。

  「不要再生氣了。」他忽然道,那樣嚴肅而認真。

  「不給你喝粥?所以討饒了?」她咧嘴笑著,一臉的得意。與昨天的冷淡判若兩人。

  「嗯。」他點頭,望著她的黑瞳深不見底,「是我錯了。」

  她聞言一愣,這是自四歲那年認識他到現在,第一次聽他認錯。雖然只是在開玩笑,可是,那句話自他口中說出,總感覺很是異樣。

  「以後不會了。」衝著遲鈍的她舒眉一笑,這是他給出的承諾。無論她是否能理解自己話中的含義。

  「那……要不要喝粥?」她不懂他話中的意思,傻傻端著粥問。

  視線停留在她及肩的長髮上,答非所問,「頭髮還是剪一下吧。」

  咦?他昨晚不是說這樣的自己很美嗎?為什麼又要讓自己理發?

  「不好看嗎?」那昨晚覺得自己好看是燈光讓他迷了眼,還是餓昏了?

  他輕輕搖頭,「還是原來的樣子比較好。」

  這搖頭到底是表示好看還是不好看?應該是不好看吧。否則也不會堅持讓自己理髮了。看來昨晚他真的是餓昏了,才會誇自己美。唉,真沒想到他唯一一次對自己表示讚揚,竟然保質期是這麼短的。

  「吃完就陪你去吧。」他接過她手中的粥,「我下午還要趕去香港。」

  這麼快就要走了?她以為至少會待上幾天。

  「我自己會去剪,你不用陪著我。」她失望地垂下眸。他永遠都在掐著秒鐘生活,自己多佔他一秒都覺得是罪過。

  「還是親眼看你理完,才比較放心。」

  比較放心?自己理發他有什麼好不放心的?

  「理髮師又不會剪到我耳朵。」她小聲咕噥著。實在是猜不透他在想什麼。

  垂下頭喝粥的人聽到她的話,不禁露出一抹開心的笑來。

  這樣的她,他越來越不放心將她單獨留在這充滿了誘惑的城市。

  望著高架上流逝而過的廣告牌。心中竟然有些迫切。想見她的念頭,自踏上飛機起便未曾停歇過。

  「少爺,我覺得你這次回上海並不明智。」齊叔說時,微微皺眉,只為一向沈著冷靜的人竟然做出這樣魯莽的決定。

  「爺爺不會在意的。」他沒有「在意」的籌碼了。在紀澤懷失蹤的今天,整個紀氏除了自己,已經無人可倚。

  「可還有一周就是訂婚宴了,我覺得你不該在這段時間回來。」在這段非常時期,應該加倍小心謹慎才是。在答應了替紀澤懷與井上家聯姻的那一刻起,便注定他和邱卓的事是見不得光的了。

  「齊叔,我自有分寸。」他冷冷道,黑瞳幽幽望向車窗上倒映的自己。

  好孤單的影子。只有在她身旁,那種孤單感才能得到抑制。紀氏就要到手了,聯姻的事也如願以償了,很快就要迎來屬於他自己的風雲時代了。終於要等到讓爺爺都刮目相看的那一天了。可是,他的心卻並未因此而有絲毫的喜悅感。雖然有賴澤懷的逃婚,一切都比預料中的簡單了不少,但還是預料中的結局。不知為何,這自十八歲那年便開始計劃的遊戲,在要等待理想結局的這一刻,他竟然感覺有些厭倦了。搖頭淺笑,是不是因為一切都太過順利了?他的心從來不讓人靠近,就連齊叔,也不過是個執行者。他不需要人分享,可是不知不覺間卻習慣了在脆弱的時候、彷徨的時候、迷茫的時候,從她那裡尋求支持和力量。

  她就像是那閃著微弱火光的燭,始終立在他隱暗的心上,照亮了他心底所有黑暗的角落。讓他感覺那樣溫暖、那樣可靠。

  冰封的唇因想起她而不自禁地逸出笑來。思念的感覺點滴溢滿心頭。

  等不及見面,掏出手機來,按下1號鍵,等待著電話那頭那個熟悉的聲音。

  「喂?」

  「卓,在幹什麼?」聲音中透出的喜悅也感染了前排的司機和齊叔,雙雙自後望鏡中窺視著那個帶著發自內心微笑的人。

  「澤脈?」她有些意外,更多的卻是聽到他聲音的驚喜。

  「正準備去喻顏那裡,她說有事讓我幫忙。」電話中傳來汽車呼嘯而過的聲音。顯然她正準備搭公車去喻顏的住所。

  「她讓你幫忙?」喻顏又在玩什麼花樣?

  他剛想開口阻止她去,她卻先開口了,「澤脈,車到了,我先掛了。」

  聽著話筒那頭傳來的嘟嘟聲,他不禁有些悵然。還沒來得及告訴她自己已經回到上海,她便急著掛了電話。

  思忖了半天,還是覺得不太放心,喻顏太過狡猾,邱卓絕對不是她的對手,「齊叔,先去顏那裡走一趟吧。」

  打開門的邱嫂望著紀澤脈,滿臉詫異,「澤脈少爺,你怎麼來了?」

  「邱嫂。」他微笑著點頭,「邱卓在裡面嗎?」

  「小卓?」邱嫂臉上止不住露出笑來,「她剛走。」

  「走?不是喻顏讓她來的嗎?」他皺眉,不懂喻顏的用意為何。

  「顏小姐和姑爺陪著去了呀。」邱嫂笑得更深,「難道澤脈少爺也認識對方?」

  「對方?到底是怎麼回事?」隱隱有不祥的預感。

  「少爺不知道嗎?」邱嫂見紀澤脈眼露不解,連忙解釋道,「難為顏小姐有心,看我們小卓年紀也不小了還是單身,所以特地為小卓安排了相親。聽說對方才貌家世都不差,配我們這樣的小戶人家也是綽綽有餘了。」

  臉上的笑剎那凝結,「你說邱卓去相親了?」

  「是啊,現在應該已經碰面了吧。」想著,便不斷在心中求著菩薩保佑。能讓她這大齡女兒早點找到一個好人家托付終身。

  「他們有沒有說在哪裡?」不復溫和的聲音中有某種強抑的情緒。

  「好像說是姑爺酒吧旁的法式餐廳。」習慣了有問必答,也沒細想紀澤脈為什麼要問這些。

  「很好。」他勾唇,眸中沒有半點笑意。

  呵,很好。非常好。

  喻顏,有你的,竟然趁著我不在,拉著我的女人去相親!

  邱卓不敢相信地瞪著對面人看了半天,最後才確認般喊出了他的名字,「陳默。」

  陳默褐眸中露出深深的笑意,「小卓。」

  天吶!這真的是陳默嗎?頭髮仍是亞麻色的,可卻梳得那般整齊而服帖,身上煙灰色的西服套裝也不是從前會有的穿衣風格。還有就是,他同自己一樣,不會那樣肆無忌憚地咧嘴大笑了。終究,時間還是改變了一切。

  「真沒想到,元皓的學長竟然會是你。」被喻顏夫婦半騙半拽地拉來這裡。只說是元皓的學長從美國回來,人品家世都不錯,硬讓碰個面。原本也只想隨便敷衍兩句不要辜負了喻顏的一片好意,卻怎麼也沒料到,那個人品家世不錯的學長會是陳默。

  「學長?」陳默不解地望向邱卓,「你說那個約我來這裡的男人是我們的校友?」

  「嗯?你們不是高中校友嗎?」被陳默一反問,邱卓也懵住了。

  「他也在澳洲讀的高中?」可他並不記得自己讀高中時有這麼個叫元皓的華人學弟。

  「你不認識他?那怎麼會出現在這裡?」邱卓雲裡霧裡。

  「是他告訴我,有位故友相約。我還以為……」突然,他頓了頓,展開笑來,「無論如何,我們也算是老友重逢了。」

  「嗯。」她點頭,是意外或是誤會都不重要了。

  「這麼久沒見了,你……還好吧?」邱卓問時,臉上忽然浮起不自然的尷尬來。

  連帶的,那些往昔的回憶也跟著回來了。今天,那些壓在心上的事總算可以解決了。

  「還不錯,你呢?」他輕攪著面前的咖啡,垂眸答道。

  「陳默……對不起……」這句話在心上已經擱了這麼多年,如今他就坐在自己的面前,再不說出口,她真的要瘋掉了。

  攪咖啡的手微微一滯,又緩緩恢復了動作,「好好的說什麼對不起。」

  「那晚……真的很對不起。我知道你心裡一定很恨我。」她當時真的不想,不想傷害他,更不想失去他這個朋友。

  「其實,該說對不起的是我才對,不是嗎?」他端起咖啡杯,帶同未放糖的苦澀一起嚥下了喉間的那聲歎息。

  「不要這麼說。不是因為我,你也不會選擇失蹤了。」他在第二天就從學校人間蒸發了,這樣猝不及防,連道歉的機會都不給她。

  「失蹤?」他放下咖啡杯,眉頭早已擰成一團,「你不知道我是被學校送到美國去交流學習嗎?」

  「交流學習?」從來沒有聽說過,這是怎麼回事?

  「難道學校沒有對外公佈過?你總應該記得那個紀氏獎學金吧。」

  「你是說澤脈那年在我們學校辦的那個?」她怎麼可能會忘記?他的二十歲生日,便是在那一天度過的。

  陳默點頭,「接到通知的當天竟然還附帶了機票。只有兩小時的決定時間。我便用二十分鐘決定了自己的人生。」

  「也就是說,你不是為了躲我才從學校消失的。而是被紀氏獎學金挑中作為交流學生去了美國進修?」

  「你以為我是為了躲你?」他一臉的錯愕。

  確認陳默並非負氣失蹤,立刻靠在椅背上大大鬆了口氣,「太好了!你知不知道你害我這麼些年來有多擔心。呼,總算可以放下心來了。」

  「你是說,這幾年一直在擔心我?」褐眸因她的話而燃起火焰。

  「是。很怕因為自己一時的失手,害你會做傻事。」總算,沒有因為那件事而傷到他。

第8章(2)

  「小卓,我記得自己還欠你錢。」他忽然道,聲音有微微起伏。

  「是啊!你當時可是負債潛逃。」那時,他有事沒事就找自己蹭吃蹭喝,簡直就是個超級無賴。

  「讓我照顧你來當做償還,你看怎麼樣。」他從來就不是一個缺錢的人,不斷向她蹭飯只是為了能多停留在她身邊,而借錢不還是為了讓她能時刻惦念自己不要忘記。

  「陳默,我已經有想一生一世陪伴在他身邊的人了。」雖然那人可能並不需要自己的一生一世。

  「是嗎?」褐眸悵然若失,唇邊掛著失意的笑,「我還以為,你會對所有意圖吻你的人都抱以狠K呢。」

  「你怎麼這麼小氣,不是已經向你道過歉了嗎。」那晚,他突然要吻她,她當然會本能地反抗啊。她真的沒想扇他耳光的,只是當時太慌張了。為了這個耳光,她都內疚這麼多年了,老天爺也該原諒自己的魯莽了。

  「雖然不能給你幸福,不過看到你幸福,我也就放心了。」他微笑著喝下那冰涼的咖啡,透心的涼。

  「正因為有你這樣的哥們,我才會這麼幸福。」真的幸福嗎?在強迫陳默扮演自己哥們的同時,她不是也被迫扮演著紀澤脈的「哥們」嗎?

  就是這家法式餐廳嗎?透過落地玻璃,可以清晰窺見店內。情調不錯,還真是個適合情侶間談情說愛的好地方!

  剛想推門而入,被人伸手擋住了去路。

  「呀,不是紀大公子嗎?怎麼有空來這裡?」略帶嘲諷的清冷聲音,不用問也知道,自然是他那活寶表妹。

  瞥了眼那只擋住自己的手,眸,冷冷轉向那張嬌媚的精緻臉孔,唇邊揚起應對的笑來,「你又何必明知顧問呢。」

  「哦,是為了邱嫂的女兒嗎?」美眸流轉,「沒想到小小幫傭的女兒,也會勞你這個眼中只有紀氏的大人物費心。」

  「彼此彼此。」他睨她。

  「我可是無事可做的待產之人,不能跟日理萬機的大表哥相提並論。」說著,玉手撫上自己已高高隆起的腹部。

  「那就該回家好好休息。」說著,跨步越開她,欲直接衝入餐廳。

  「人家兩情相悅,你又何必死拽著不放?」

  看到那個挺直背影突然停了下來。嬌艷的眸中是瞭然的得意。

  「那個人……到底是誰?」沈聲問時,臉色已然不佳。

  「陳默。」喻顏直接給出答案。

  「你是說陳默。」自牙縫擠出那個名字。

  轉身的同時眼中已沒了笑意,俊美的臉龐突然陰鷙下來。

  「沒想到他也會在上海吧。」他有辦法讓一個人消失,她就有辦法把這個人挖出來。

  「你似乎管得太多了!」聲音似結了冰的琴弦般冷硬。那個人是他心中的封印,她竟然不知死活地揭了那個印。

  「是你瞞著她做了太多見不得光的事了吧。」

  看著調查中列出的條條列列,她如何也沒想到,紀澤脈竟然會為這個女孩花了這麼多的心思。一直知道他是個可怕的男人,卻不曾料想他竟然不惜一切代價遣開了出現在她生命中的所有「危險」人物。這樣強勢而霸道地牢牢掌控著邱卓,根本不給她任何移情的機會。可是……冷冷回視她那個天才的表哥,這樣強硬地將邱卓留在身邊,卻根本不打算給對方任何感情承諾。這樣的做法,未免太不厚道了吧。

  「看來你真的是太閒了。」竟然背後調查了自己的事。是他太大意,當初不該帶邱卓去見她。

  「你的愛只會讓人窒息,勸你還是早點放手吧。」

  話一出口,只感到一雙寒刃冷冷射向自己。迫得喻顏不自禁地後退著,在後背撞上一個溫暖的胸膛時,不由大大地鬆了口氣,「元皓。」

  觸到紀澤脈的眼神,元皓不由心下一寒。看來這次喻顏真是惹毛他了。從來沒有料到,撕去那層溫和偽裝的紀澤脈竟是這樣一個讓人心生懼意的人物。

  一把將喻顏護至身後,直直對上紀澤脈,「她是有身孕的人了。」

  紀澤脈掃過躲在丈夫身後的人,銳利地睨向元皓,「看好你的女人!」

  離開前,黑瞳深深瞥了眼那落地窗內的雙雙對對。右手,緊緊捏握成拳。半晌,壓強下心中的衝動,轉身大步離開。

  元皓和喻顏待人走遠,才長長籲了口氣。好可怕。

  「顏,你惹到他了。」元皓歎氣望向他那個愛惹事的妻子。

  「會生氣,總算還有點人味。」喻顏微微翹唇略顯不屑。

  「我們能在一起,怎麼說也是多虧了他。不要再插手他的事了。」就私下而言,他對紀澤脈是感激而欣賞的。

  「可是你不覺得她很可憐嗎?」美眸瞄向餐廳內那個端坐著的人。

  這女孩有著喻顏喜歡的直率與單純。也因為那樣直率而單純,所以輕易就讓喻顏窺破了她與紀澤脈之間的情感羈絆。她愛得太委屈也太辛苦。對方一直那樣清醒而冷靜地算計著,她卻沈湎其中,只知傻傻付出。這不公平。原本只想幫她逃離紀澤脈,卻怎麼也沒想到,自己的那句「放手」會讓她那個冷血的表哥亂了方寸。

  這段感情,她的確無法再插手,因為雙方付出的感情已遠遠超出了她的預料。

  立在門外,邱卓開心地張開雙臂,連做了好幾個深呼吸。

  好開心。同陳默之間的誤會,原本以為這輩子都沒有機會解釋清楚了,卻沒料到今天相親的對象會是他,是天意嗎?

  而她的一舉一動卻被立在窗旁冷眼旁觀的人盡數收入眼底。這樣顯而易見的快樂,是因為那個人?心,從來沒有這樣緊揪過。

  凝神聆聽著她開門、關門、踏樓梯而上、轉開房間的門把手。

  「澤脈!」她在背後意外地驚呼。

  回頭,已換上平靜的笑容,「這麼晚才回來?去哪裡了?」

  她愣了愣,回答得有些心虛,「去……看一個朋友。」

  「是嗎?什麼朋友,看到現在才回來?」他仍是微笑,漸漸走近她,黑瞳幽幽停佇在她那略施粉黛的秀顏上。

  「只是普通朋友。」沒必要讓紀澤脈知道陳默的事情吧。畢竟一切都已經結束了,再說他也不見得會感興趣這些無關緊要的事不是嗎?

  她咬唇尋思的樣子被盡收眼底。在想著如何敷衍自己嗎?或是……如何離開自己?

  「很少看到你這樣打扮。」胸前漂亮的蕾絲還有那齊膝的短裙。很有意思,今天讓他不安的、讓他禁忌的、讓他不放心的事,竟然一件件都發生了。

  「嗯?」她茫然地低頭去看,恍然大悟地露出笑來,「這是喻顏借我的,說是去相……」

  意識到自己的口誤,連忙緊咬下唇,阻止自己再說出更多的蠢話來。一雙眼不安地望向他。幸好,他沒有太大的反應。應該是沒有聽清自己剛才說的吧。

  「喻顏借的?」他靠近她,黑瞳中閃爍著幽暗的火光。

  「還……漂亮嗎?」今天的他很奇怪。是不是工作上有什麼不順利的事?

  她剛想開口問,卻突然被他攔腰抱起。

  「澤脈,你要幹什麼?」騰在空中的她慌聲驚呼。

  「讓我好好看看這套衣服。」他微笑著,重重將她扔在床上。

  「這蕾絲……」手輕輕撫上她胸前的蕾絲花邊,倏地眼神一冷,嘶的一聲,衣服被撕裂開來。

  「我一點都不喜歡。」他的聲音那樣混沌,完全沒了往日的悠揚。

  「澤脈!」她失聲尖叫。他怎麼可以這樣!這件衣服不是她的!他到底是怎麼回事?眼前這個帶著戾氣的男人,是她全然陌生的。

  黑眸兀自順著她修長的曲線下移,逗留在了那已掀至大腿處的裙子上。唇邊,浮起一抹古怪的笑來。

  「澤脈,這個遊戲一點也不好玩。」察覺到他眼閃動的毀滅,她驚惶失措地用雙手護著裙擺,「這是喻顏借我的。」

  「可我不喜歡,好礙眼。」聲音明明是柔和的,可為什麼卻讓人覺得不寒而慄。

  「那我去換就是了。」她顫聲道,試圖向床角移去。

  「我等不及了。」黑眸一沈,左手輕易地鉗制住了她的雙手,右手一用力,那漂亮的法式洋裙瞬間化為廢布。

  邱卓驚恐地瞪大了雙眼,不敢相信剛才發生的一切。更不敢猜測接下來會發生什麼。他到底怎麼了?這樣的他,讓她好害怕。

  「怎麼哭了?」燙人的掌輕輕撫上她面頰,那神態頃刻間又變得無比溫柔而打動人心。

  「澤脈,不要這樣……」她真的受不了了。這樣的他嚇壞她了。他從來都是冷靜自製的,今天的他到底怎麼了?

  捧起她的臉,黑眸那樣灼烈地凝視著她流淚、抽噎、顫抖。

  「妝都花了。」聲音似歎息,唇角卻扯出一個笑來。

  總算,全部毀了。那花哨的衣裙,那礙眼的妝容。她是他的。她的美只要他一個人來欣賞就夠了。

  這樣不是很美嗎?即使衣衫不整、即使妝花得黑一塊紅一塊,可燈光下的她仍是美到讓他窒息。

  正欲俯身吻上她紅艷的唇,卻被她驚恐地轉頭避開了。

  同陳默見了一面,連吻都不讓自己吻了嗎?唇間逸出一聲笑,五臟六腑卻因為她的拒絕早已糾結如麻。

  不再顧忌她眼中的驚恐與慌張,逕直用手固定住她的頭,重重地吻上她那微顫的唇。他殘餘的理智早隨著她所有的抗拒與掙扎而消失殆盡。

  感覺到她因害怕而未曾停歇的戰慄。不禁泛起一抹嘲諷的笑來。害怕的又何止是她。這樣冷靜全無、無法自制的紀澤脈,連他自己都生出強烈的恐懼感來。可是想征服她的念頭卻很快取代了所有的雜念。

  今晚,他不允許她心中有自己以外的任何身影繼續存在。他要將那些人全部擠走,就算她會痛苦流淚他也在所不惜。她的心,只能是自己的,每一寸、每一個角落,都只許住著由他烙下的那三個字:紀、澤、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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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子 | 2012-9-5 20:04:38

第9章(1)

  昨晚的他簡直就是魔鬼。

  擡眸靜望著沈睡中的他。他通常都不是這樣的,總是很體貼地調暗臥室燈光,總是那樣輕柔溫柔,總是適可而止。可現在,她連挪動自己的力氣都沒有了,她幾度以為自己會被他撕裂。那樣的紀澤脈,回想起來仍止不住心驚膽顫。

  難道又被他爺爺訓斥了?即使他已變成了那樣一個完美而成熟的男人,可紀老爺仍能輕易擊潰他的沈著冷靜,讓他陷入崩潰。昨天的他,一定又是遭受了重大的打擊吧。所以連那跟隨了他十年的溫柔和自製都輕易拋開了。

  望著地上被他撕毀的衣裙,自問為什麼還在心疼他?他那樣粗魯地對待自己、在自己身上留遍了痕跡的此時此刻,為什麼心中還在為他可能承受的一切而溢滿了憐惜呢?

  自己一定是瘋了。那樣無視陳默的一片深情,竟然將自己交給他予取予求。他昨晚,明明就是在羞辱自己。在那如白晝的燈光下,挑逗起自己所有的情慾,她知道,自己那樣丟人地在他手下嬌吟喘息、在他身下呻吟輾轉,都沒有逃過他那幽深的眸。為什麼?紀氏帶給他的傷,總是被加倍地發洩在了自己的身上。

  「卓。」

  伴著低沈的輕喚,一雙黑眸正溫和地注視著她。

  「早。」她應著,卻仍不確定他是不是已經恢復成了自己所熟悉的那個人。

  「你好好休息吧,我今早還有個晨會。」輕撫著她一頭烏黑的短髮,眼神卻停留在了她頸間的點點青紫上。自己昨晚似乎嚇壞她了。原本以為可以控制怒火的,可一見到她那樣明媚的樣子,便徹底失去了對自己的掌控。

  黑眸幽幽望著鏡中已穿戴整齊的自己。那種瘋狂的感覺……希望不要再有了。他自己回想起來都覺得心驚不已。怎麼也沒料到,自己唯一一次失控,竟然不是因為紀氏、不是因為爺爺,而是因為她。

  她自被間偷偷探頭窺望鏡中的他。有著溫和揚起的唇角和平靜的黑眸,稍稍鬆了口氣,昨晚的他應該不會再出現了吧。

  她支起身來,邊順手打開床頭櫃邊囑咐著:「你快去吧,自己路上當心。」

  那雙注視原本注視著自己的黑瞳慢慢移至鏡中的她身上。看著她自櫃中掏出藥瓶、看著她擰開藥蓋……黑眸漸漸陰沈下來。

  正當邱卓要將藥往自己口中送時,手上卻一陣火辣感。待回過神來,只看到被撒了一地的藥片正朝著四面滾動。

  「我紀澤脈還沒窮到一個孩子都撫養不起。」

  那樣冰冷的聲音。她心驚地擡眸,正對上他眼中的怒意。

  果然,又變回到昨晚那副樣子了。高興的時候就和顏悅色,不高興就怒目相向,那自己究竟算什麼?哥們嗎?現在他在氣惱的,是自己這個哥們不肯給他生孩子嗎?

  「生孩子這種事,難道是你單方面想要就要,不想要就不要的嗎?」她比他更有資格生氣不是嗎?

  「也就是說,你這方面不想。」

  明知道該默許她的做法,明知道彼此之間就目前的關係來說都已經很危險不可以再僭越半分,可一想到她根本不想要自己的孩子,他就該死的介意。脾氣這東西真的是放縱不得,一旦開了戒,便如風中的火星,輕易就會被擦亮點燃。

  「呵。」她失笑,天知道她比這世上任何一個人都更想能握住他,哪怕只是遺傳了他血脈的孩子,可一直在逃避在閃躲在嫌棄這段感情的人不正是他嗎?他那樣決絕地將彼此定位在了朋友。她能怎麼辦?

  注視著他深沈的黑眸,她緩緩給出了答案,「是,我是不想。」

  「為什麼?」他逼問。臉色異常難看。如果答案是因為另一個男人,他不保證自己不會做出什麼可怕的事來。

  「讓我怎麼跟孩子解釋這一切。他的媽媽是他爸爸的什麼人?哥們?還是他的生命中根本就沒有爸爸,只有一個一年會出現一次、一年出現兩次就該歡呼雀躍的好心叔叔?」咬唇注視著他,淚,還是沒能忍住。突然意識到自己愛得這麼窩囊而委屈,自己替自己好不值。

  他無語,就這樣怔怔地望著她傷心流淚。她曾經是個不懂眼淚為何物的假小子,從什麼時候開始,她竟然習慣了流淚。是自己將那麼陽光的一個人囚禁了起來,不給她空氣、不給她自由、更吝嗇著不肯給出她無比期盼的愛。可是,他不要放手。不放,說什麼也不會放。她這根刺,已經在自己心上紮了根,他不許任何人奪走。就算滾燙的淚灼的他那顆心千瘡百孔,他也不願放手。習慣了她帶給自己的溫暖和光明,便再也無法回到原先的陰冷暗潮。

  電話突然在這時響了起來,即使是古典樂的鈴聲,仍顯得那般刺耳。

  他接起電話,那頭是齊叔焦急詢問他在哪裡的聲音。

  「我馬上就下來。」

  合上手機,黑眸望了眼那個立在房間正中抽噎著的人,舉步離開。

  「照這樣的態勢,應該可以提前兩個月完成年計劃,而收益額……」

  「先停一下。」悠揚的聲音突然出聲打斷。

  一群精英紛紛以詫異的眼神偷看坐在主位的紀澤脈。

  向來對高層會議異常認真,聽到重要數據時就算發生地震都不可能中斷會議的紀副總竟然在最關鍵一個數據還沒出現前喊了停?

  「齊叔,你替我主持一下會議。」說時已霍地站起身來。

  面對眾人滿是疑惑與猜忌的目光,齊叔卻仍是慣有的從容,「會議一結束,我就把記錄傳真給少爺。」

  「很好。」得到滿意的答案,迫不及待離開了會議室。

  他知道自己瘋了。會議上的那些報告,根本一個字也沒聽進去,滿腦子都是她因太過傷心而顫抖不停的瘦弱背影。即使是現在,他的理智還在不停地告訴自己不要衝動、不能衝動。但是根本沒有用。他一直賴以自豪的理智,一遇上與她相關的事便完全不起作用了,所有的掙扎、所有的矛盾、所有的遲疑,漸漸都擰成了唯一一個念頭,見她,馬上,立刻。

  自己哭了有多久了?

  自他冷冷關上房門到現在,有多久了?

  她從來不知道自己會有這麼多的淚。竟然流也流不完。她在傷心什麼?傷心他昨晚帶給自己的傷痛?還是傷心他為一個晨會便輕易拋下自己?或許,她真正傷心的,是自己始終沒獲得愛他的資格。這樣辛苦而認真地愛著,卻仍然未被所愛的人認可。他甚至可以衝動地想要個孩子,卻不願給自己一個比「哥們」更為適合的身份。

  「邱卓,你真是賤。」雙手痛苦地插入發間。明明有個男人願意照顧你、給你幸福。明明可以正大光明地去愛。明明知道一切不會有結果。為什麼偏偏要選擇這條路。為什麼偏偏要愛那個自己根本配不上的人。

  耳邊忽然飄過悠揚的《歡樂頌》來。那熟悉的旋律……心下一蕩,竟然連哭泣都忘記了。

  記憶的閘門被緩緩衝開。那明亮寬闊的大廳,那美到像是童話中才有的水晶鋼琴,還有那猶如陽光般刺眼的白衣少年。

  著魔般走出房門、在樂聲的指引下緩緩下樓,走到最後一級台階處。腳,突然停住,不能再前行。

  是幻覺嗎?那水晶鋼琴旁坐著的人,仍是那樣耀眼而軒昂。臉上那恬靜的微笑是練琴時才會有的陶醉其中的怡然。

  曾經無數次,躲在紀家客廳的門柱後,偷偷看他練琴。那個完美的側面,是她年少時最美的回憶。她所有的期盼和等待就是在那時累積而起的。

  若是這雙黑眸有一天能如看樂譜般專注地看著自己,若是這完美的笑容有一天能因自己而綻放,若是這修長的手指有一天能輕輕撫上自己的臉頰……她愛他。在懵懂還不懂愛的年紀就已經愛上了。

  琴聲戛然而止。

  「還記得第一次見面的時候嗎?」低沈舒緩的聲音問得那樣溫柔,蓄意勾起她心底那些模糊而快樂的回憶。

  她這才意識到,自己不自禁竟然已經走到了琴邊。想躲是不可能了,所以只能故作冷淡地回著:「太久的事,不記得了。」她怎麼會忘記,初次見面時他是那樣的盛氣淩人、高高在上,可又偏偏出眾得讓她移不開眼。

  「也是。用拳頭砸琴的糗事,還是忘記比較好。」他微笑,修長的指輕輕滑過琴鍵,一串動聽的旋律流瀉而出。

  「我哪有用拳頭,只是想用手指碰一下罷了。」她脫口而出,待發現他眼中的笑意,才明白自己上了他的當。

  撇過頭,恨不得能咬下自己的舌頭。她的氣惱、她的鬱悶、她的委屈都還鬱積著沒消,怎麼可以又這樣傻傻地跟著他的思路去走。

  「卓,冷戰這種事不適合你。」雖然說得風輕雲淡,可注視著她的雙眼卻太過認真。

  「紀澤脈,你很過分。」

  他吃定自己沒辦法對他不理不睬。這不公平。他知道自己愛他,他又是個精明幹練的商人,他更是對自己的脾性一清二楚。所以即使他傷害了自己,自己也只能生生地忍著。

  他笑著示意她在自己身旁坐下,「我今天免費做你的鋼琴老師。算是賠罪。」

  「你要教我彈琴?」自己沒聽錯吧。他說「賠罪」?這算是在向自己道歉嗎?

  「是不是知道我很嚴格,所以害怕了?」看她還在猶豫,淡淡地拿話激她。

  果然,假小子的個性瞬間爆發,「我才不怕呢。」

  說著,便挨著他坐下。

  他垂眸,忍住了眼底的歡喜。

  正當兩人間的氣氛剛剛有所緩和,他的手機偏偏不合時宜地響了起來。

  他看了看手機上顯示的號碼,是齊叔。

  剛想接,眼角掃到咬唇不語的人。很果決地,將手機翻過身,抽掉了內裝的電池。

  她詫異地擡眸,「為什麼不接?」

  「今天的行程表,只有一個安排,做你的鋼琴老師。」

  掐著秒錶計算時間的人竟然要騰出一天做自己的鋼琴老師?

  「澤脈。」她真的很感動,單單是他願意為自己推開一切騰出一天,就足夠消除她心下所有的委屈了,他不需要再做更多了。

  「你還是快去忙你的事吧,沒必要因為我而浪費時間。」

  「你該知道我每秒鐘都是以美金折算的,快練吧。」她竟然將自己與她共度的時間稱為「浪費」。她都不知道,自己有多珍惜這倒數的分分秒秒。

  她笨拙地,由他手把手地教著自己。

  從來不知道,他竟然是個這麼有耐心的老師。拚命忍著陣陣湧起的感動,卻還是不小心讓眼淚掉了下來。

  望著手背上那顆滾動的淚珠,修長的手指停下了流暢的舞動。

  「練不好也不用哭吧。」想擡起她低垂的頭,卻觸到一手的濕濡。

  「澤脈,不要對我這麼好,我會害怕。」

  現在終於明白,他以前那樣淡然地對自己,才是最理智不過的相處方式。他不該對自己這麼好,讓她原本不敢貪婪的心都不自覺地生出更多的渴望來。那到了分別的那天,她該怎麼辦?被幸福包圍的她,一下子從空中跌下的話,該怎麼辦?

  「傻瓜。」輕輕將她擁入懷中。心下卻在歎息,收不住了,曾經輕易就可以掩藏的感情,卻突然像開了閘一般,想收都收不住了。是不是因為太過害怕失去她,所以才這樣拚命地想抓牢。

  「我們去旅行吧。」他緩緩提議。還有一周不到的時間,這段時間除了她,他什麼都不願去想。

  「去旅行?」是去臨近的那些地方嗎?七寶?西塘?可是現在都快下午了,哪裡還來得及呢。

  「西臘、埃及,或者是土耳其。」不自覺的,便列出了那些遙遠的地方。遙遠到了他訂婚的消息不會被傳到的地方。

第9章(2)

  「真的可以去嗎?可是哪個比較好呢?」愛琴海是她一直異常嚮往的地方,金字塔也想親眼見一見,黑海旁的那個神秘國度也讓她無比心動。

  「全部都去。」這樣自歐洲到非洲地遊上一圈,差不多需要一個月的時間。一個月後,一切都會風平浪靜的。

  「可是紀氏呢?」他哪裡來這麼多的時間同自己去旅遊。

  「你忘了世界上有樣東西叫飛機嗎?」他可以隨時飛到需要他出席的地方出現一下。比如分公司的會議,又比如訂婚宴。應付完那些,他可以回到她身邊繼續陪伴她。

  「好誘人。」她直言不諱。即使剛剛才讓他別對自己那麼好,可又忍不住受了他的誘惑。

  「第一站想去哪裡?」他溫柔地問,眸中滿是寵溺。

  「伊斯坦布爾。」土耳其作為第一站,然後是愛琴海。埃及要放在最後慢慢細品,可是……「上海也不知道有沒有直達那裡的飛機。」

  「我讓齊叔準備飛機,明天就可以啟程了。」他那樣忙碌地穿梭於世界各地機場只不過是為了瞞過他那耳目眾多的爺爺罷了。一架飛機,對他來說又算得了什麼。

  「明天?」她面露難色。

  「請不出假?」她是個很倔強的女孩子。堅持不拿自己一分錢,靠打工維持生計。對於她的這種獨立,他給予充分的尊重。

  「不是這個。」她摸著自己的鼻子道,「其實是和一個老同學約好明天見面的。」

  這是同陳默最後一次見面了。他決定定居美國,以後可能都不會再在上海出現了。彼此畢竟是朋友一場,她不想對他最後提出的要求都給予拒絕。

  「原來是這樣。」他點頭微笑,「那明天還是按你原定的計劃去見你的老同學吧,我們後天再走也不遲。」

  「真的嗎?」她開心地仰起頭。

  「反正又不趕航班。」輕揉她的短髮,黑眸中的算計隱得那樣深。

  邱卓再次擡腕看表,已經三點了。

  陳默是怎麼了?整整遲到兩小時也不打個電話,手機又關機。該不會是發生什麼意外了吧?越想越覺得不對勁,可除了等待也實在沒有其他的辦法可想。

  「小姐,請問你是叫邱卓嗎?」

  咦?這個聲音?擡頭去看,果然是剛才給自己領位的服務生。

  「我是。」眼中滿是疑惑,他怎麼會知道自己的名字。

  「我猜也是。」對方露出一個如釋重負的笑來。

  「呃?有什麼事嗎?」應該是有事找自己吧。

  「嗯。有位姓陳的先生,給您留了信。」那人邊說著邊遞給邱卓一個天藍色的信箋。

  「陳默?他來過?」後卓連忙起身左顧右盼。

  「這信是他昨天留的。」

  「昨天?」邱卓一頭霧水。難道他昨天已經盤算好了要放自己白鴿?

  「陳先生說你看了信自然就都明白了。」

  「讓我等兩小時,也是他的主意?」完全想不通陳默在搞什麼鬼。

  「那個……」服務生不好意思地笑起來,「因為陳先生說是像男孩一樣的假小子,可邱小姐完全就不像他說的那樣。看你等了這麼久,才覺得可能是你。」

  對於這不知該算是讚揚還是抱怨的話,邱卓搖頭淺笑。

  「讓我看看你究竟搞什麼鬼。」

  拆開信封,漫不經心地讀起信來。唇邊的笑卻隨著信上內容的展開而漸漸凍結起來。

  怎麼會這樣?

  讀完信卻仍未從信中所描述的內容跳出。陳默爽約的疑惑被解開,而一個更大更深的疑惑卻重重壓上她的心。

  紀澤脈平靜注視著那個垂頭進門的人,「去哪裡了?這麼晚才回來?」

  「你不是知道嗎?」她反問,語氣有點沖。

  「和老同學聚會聚得不開心嗎?」不知是對她寬容還是早料到她會心情不佳,仍是那樣溫和的語調。

  「你明知道陳默今天不會出現的,又何必再問我!」她想忍的,可是他的明知故問讓她覺得自己像是傻瓜一樣,所以哽在喉間的話脫口而出。

  紀澤脈微微皺眉,情緒卻仍是平靜無波,「你是什麼意思?陳默又是誰?」

  「紀副總,你昨天親自下命令急調到印度的員工,你自己這麼快就忘記了?」他竟然還在裝傻?事實都擺在面前了,難道他還能由黑變白不成。

  「我調員工和你說的那個陳默有什麼關係?」他仍是有些疑惑不解。

  「就算你不記得陳默,你總知道紀氏獎學金吧。陳默靠紀氏獎學金學成畢業後,順理成章地進入了紀氏的美國公司工作。這次是趁著年假來上海的,卻沒想到昨天突然接到公司通知,派遣他到印度的分公司留駐。如果不去,無疑意味申請的永久居留將失去紀氏的支持,所以他不得不離開上海。而一切突生的變故,都是因為紀副總您的一個急調令。」要不是信還握在手中,她也沒法相信這些。

  「呵。」他失笑,注視著她的黑眸是那樣銳利,「你是說,我動用權勢將無力反抗的陳默逼到了印度?」

  「難道不是嗎?」否則哪裡會這麼巧,昨天告訴他今天自己會和陳默見面,昨天就被緊急調走了。

  「我總要有動機吧。」唇邊有不以為然的笑,黑眸卻是那樣深沈。

  「不讓我們見面。」這不是明擺著的原因。

  「那我為什麼不直接阻止你去見他,而非要繞那麼大個圈子把陳默調走?」他閒閒地問,彷彿她的設想漏洞百出到了隨便一指便是一個明顯的邏輯錯誤。

  「因為……」她一時也沒想這點,「或許是……你覺得把他調走的把握大於說服我的把握。」

  「卓,你確定你沒說反嗎?」他笑得越發輕鬆,眸色卻已暗不見底。

  「好吧。我承認,只要你開口,我一定不會去的。可是……你怎麼解釋那個由你親自下的調職令。」紀氏的副總只有他一個,這是千真萬確的事實吧。

  「每個分公司的總經理紀氏都給予百分之百的信任。面對每天來自各地的如山的待批文件,你覺得我費神去考慮一個小小的人員調動的申請嗎?」

  他是高高在上的副總,分公司遞上調動申請,他形式性地簽名認可,這是天經地義的事情。至於下面的人怎麼去轉述這件事不是他要考慮的。他考慮的只是整個企業的績效。

  「可是這一切,未免太巧合了。」她搖頭,明明隱隱覺得有什麼不對,可還是漸漸被他說服。

  「你是真的不記得陳默了?」他記性一向很好,她仍不太相信他會不記得那個在他二十歲生日時出現過的人。

  「就算我是商業天才,也不可能記下紀氏四十多家分公司中所有員工的名單吧。」他歎氣,黑眸中的陰霾微微鬆動。

  「他其實是……」她說到一半,突然不語。

  「是什麼?」他微笑著反問。

  「沒什麼,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發現根本沒有讓他記起陳默的必要。這個人已經離開了,無論是去了印度還是美國,從此以後可能都不會再在自己的生命中出現了。又何必再讓他的問題來困惑自己呢。

  「如果你希望的話,我可以把他調回美國。」他溫和地問,眼中卻有著掩不住的緊張。

  「這樣會讓你美國的下屬覺得你不信任他們的,還是不要了。」她沒有權利去干涉紀氏管理人員的決定。對陳默,也只能在心底祝福了。

  「也就是說,不再認為我是胡亂仗勢欺人的人了?」清澈的黑眸深深凝視著她。

  「嗯。」她點頭,語氣中透出一抹難掩的失落,「我真傻。你怎麼可能只是為了阻止我們見面,而這樣大費周章呢。」

  聞言,他勾唇淺笑,眼底是欲言又止的複雜。

  「澤脈,對不起。」半晌,她可憐兮兮地望著他,為自己莫名其妙冤枉了他而抱歉。

  「光說不夠誠意。」他微笑,眸中的算計毫不掩飾。

  「那你想怎麼樣?」她戒備地看著他,忍住想逃跑的衝動。紀澤脈如果認真想算計一個人,那就意味著逃到天涯海角也是沒用的。

  「罰你明天陪我去土耳其。」黑眸含笑注視著她,唇邊是鮮有的陽光笑容。

  「真的嗎?」她有些意外。按以往的經驗,他應該會是平靜地離開,然後將自己扔在這裡反思大半年的。可現在,還要陪自己一起去旅遊?這個懲罰,未免太厚待自己了吧。

  「夠哥們了吧。」學著她的口氣逗她。

  開心地撲入他懷中。雖然內心裡其實奢望他能為自己做出瘋狂的事情,更奢望能夠不再是他的哥們。可現在,她已經很幸福了。幸福到了可以暫時抑住心裡的那些奢望。

  輕撫著她柔順的發,耳邊迴盪著的,是昨天與齊叔的談話。

  「我只要他從上海消失。現在!馬上!」

  「這樣大費周章,只是為了阻止他們見面?」

  「你照辦就是。」

  「我不能。」

  「為什麼?」

  「我已經眼睜睜看著你喪失自控、接著是理智、現在竟然連邏輯都沒有了嗎?」

  「齊叔,你今天說的太多了。」

  「你還準備為她而失去什麼?與井上家的聯姻?還是紀氏?」

  「我只是不想失去她。」

  不自禁地將她緊緊擁住。不想失去她,一分一秒都不想。卑鄙也好、貪心也好、自私也好,總之在打算成功聯姻並順利得到紀氏的情況下,今生今世他都不準備放開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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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子 | 2012-9-5 20:05:26

第10章(1)

  充滿異國風情的大街旁,毗鄰著各式的特色小店。充滿土耳其風情的配飾掛件美到讓人驚歎,不過很可惜,卻沒有辦法吸引邱卓的注意。

  「好香。」戴著鴨舌帽踩著跑鞋的人這次倒是很快就被吸引。

  烤肉店外吆喝生意的小販很快發現了邱卓這個「潛在客戶」,連忙用古怪拗口的英語招呼起來。

  「想吃?」一直默默伴在她身邊的人溫和地問。

  看了看紀澤脈一身白色西服,再望了眼那油膩煙熏的烤肉店,低頭嚥了嚥口水,「不想吃,一點也不想吃。」

  一把牽起她的手,「那就陪我吃點,突然有點餓了。」

  鴨舌帽下瑩瑩亮的眸中寫滿了不可思議。認識他這麼久,在外面吃東西低於五顆星的他從來不予考慮。現在怎麼會對這看上去髒兮兮的小店感興趣?

  看到他眼中的笑意,難道……他是為了自己?

  邱卓望著還剩下大半的烤肉,「你什麼都沒吃。」

  「看你吃就覺得很滿足了。」這樣的東西,根本不可能勾起他想吃的慾望。

  「你不喜歡剛才為什麼不說呢?其實我無所謂吃什麼的。」雖然那些高級餐廳讓她覺得有些拘謹,但服務生端上的食物至少她也能吃得津津有味。

  「可我很享受寵著你的感覺。」他竟然以那樣舒緩平靜的語調說著讓她心跳漏拍的話。

  他想寵著自己?這不是哥們對哥們會有的感覺。這是男人對女人獨有的感覺。這是情人之間專屬的感覺。

  這是不是表示,他在暗示彼此之間的感情會有什麼變化?想著,不禁臉上微微發燙。

  「今晚要記得好好休息。」

  「嗯?」被他突然的囑咐給弄得一頭霧水。好失望。以為他會說一些更讓自己安心的話呢。

  「我已經幫你訂了明天的船票,你可以在遊輪上好好享受愛琴海風光。」他特地為她安排了風光遊輪,這樣一來,待她到達雅典,自己也差不多可以應付完訂婚宴了。

  「你不和我一起看愛琴海?」能親眼看到愛琴海是件浪漫的事,可是,能和他一起並肩看海,才算是最浪漫的事。

  他眼中閃過歉意,「我會盡快處理完事情,在雅典同你匯合。」

  她默然。在土耳其的這幾天,他對自己的好已經超過了自己的期望。她不可以再貪心要求更多。難道癡心妄想能逾越紀氏在他心目中的位置嗎?

  「卓。」為她的沈默而皺眉。

  「我沒事啦,哪能為了玩而不顧正事呢,又不是三歲小孩了。」她故作輕鬆地擠給他一個笑,讓他放心。

  「我們以後有的是機會。」他那樣鄭重地說著,似給她承諾般。

  她點頭。可是心中卻清楚,那不過是他的安慰。她心中隱隱有著預感,屬於彼此的時間已經越來越少了。終有一天,他生命中會出現真正配得上他的公主。那時,自己的陪伴就會變成多餘的累贅。明知那一天早晚會來,可還是像活著時以為自己永遠不會死一樣,自欺欺人地認為那一天要過很久很久才會來到。

  「紀副總?真的是你嗎?」甜糯嬌媚的聲音突然驚訝地喚道。

  邱卓本能地擡頭去看,卻在觸到不遠處那張完美的容顏時,一下子愣住了。

  這張漂亮到無可挑剔的臉孔,她再熟悉不過了。眼前這個天仙一樣的人,正是與紀澤脈傳出過緋聞,又和元皓傳出婚訊的解雨。

  黑眸緩緩攀上那張精緻的容顏,勾唇一笑,「原來是你。」不冷不淡的語調似乎並不驚喜意外。

  「紀氏的版圖已經擴張到土耳其了嗎?否則紀副總怎麼會有興致來這窮地方?」解雨笑吟吟道,一對若隱若現的酒窩美到醉人。

  天吶!邱卓到抽一口涼氣。不要說男人了,就連身為女人的自己都不由自主被她的美麗而打動。即使是曾經讓自己驚為天人的紀澤穎與喻顏同眼前這個解雨一比,也變得黯然失色。

  「怎麼?想從卓新跳槽到紀氏嗎?」打動邱卓的美人好像並未打動紀澤脈,反問時雖是帶笑,語氣卻滿是嘲諷。

  「雖然副總你出手闊綽,但卓新好歹對我有知遇之恩,解雨也不是那種見財忘義的人。」美人一臉認真地說著,那撲扇的汪汪大眼中滿是誠意。

  「呵,看來新靠山不容小覷。」紀澤脈又怎麼會被解雨輕易騙倒。

  「瞧副總您說的,我也想靠您這座大山呀,可是副總您不是快訂婚了嘛。」嬌笑的人無意間洩露了不該洩露的秘密。

  紀澤脈掃了眼對面那個始終低著頭被帽簷擋住表情的人,一雙黑眸轉向解雨,「看來你工作很輕鬆,不用趕進度嗎?」

  美眸注意到紀澤脈語氣有些奇怪,也不知道自己哪句話犯了這大人物的忌諱,連忙賠笑,「當然要趕,否則就趕不上副總週末的訂婚宴了。」

  天吶!自己到底哪句話說錯了?為什麼紀澤脈的臉整個陰沈了下來?

  「我……還有事……失陪了……」解雨幾乎是落荒而逃。

  「你似乎嚇到她了。」始終被解雨忽略的人緩緩道。

  他無語注視著她。她的聲音,是從來沒有過的空洞。

  「不想讓我知道嗎?訂婚是好事呀,為什麼要瞞著我?」她緩聲問,仰望他的雙眼與聲音一般的空洞。

  「不過只是商業聯姻罷了。」他以不在意的平淡的語調道,「沒有刻意去說的必要。」

  「是嗎?」她逸出一個愴然的笑,「或是我身份太低廉,沒有知道的資格?」

  注視著她嘴邊的笑,心中泛起陣陣疼痛,「卓,這個訂婚不會改變什麼。」

  「可一切已經改變了。」怎麼可能沒有改變。從他決定同別人訂婚的那一刻起,就徹底變了。

  「你該知道這種事是早晚會發生的,可那並不影響我們倆。」要他怎麼說她才能恢復到解雨出現前的狀態。那不過只是一個儀式罷了。

  「是啊。不影響我們繼續做哥們。」她語氣中的嘲諷顯而易見。

  「你這又是何苦。」在自己已然將她視作心中唯一的今時今日,「哥們」這個稱呼顯得異常刺耳。

  「斷交吧。」她忽然開口,異常冷靜而嚴肅,「既然你已經找到了可以陪伴終生的人,我的存在也沒有意義了。」

  「卓!為什麼非要把自己放在我的對立面!你和訂婚這件事並不構成矛盾!」他近乎低吼,不懂一向最體諒自己的人為什麼這一次這樣的任性。

  「你年輕、英俊、多金,只要願意,有大把像解雨這樣的美女來填補我的空缺。」

  「你到底是怎麼想我們之間的關係的?」他咬牙,她的形容,不僅汙辱了她自己,也完全曲解了他。

  「放了我吧,連所謂的普通朋友都不再是了。」長長鬆了口氣,這句話總算由自己先說出口了。沒想到,一度在噩夢中出現的他的台詞,竟然從自己口中說出。

  他注視著她,許久,斂眸歎息,「我不能失去你,真的不能。」

  她心下一抽。為他的「不能」。這麼多年,這是他第一次親口表達對自己的依賴。可是,她不能動搖。一動搖就是永不翻身的萬丈深淵。

  「可你已經選擇了放棄我。」站起身來,在理智還控制著自己的時候,必須離開,「我先回酒店收拾東西了。」

  放任她起身、離開。他卻遲遲沒有動作。她要的,是他給不起的。可是,不想失去她,一點都不想。一想到從此她同自己將形同陌路,他便有一種末世的感覺。

  不可以。不可以讓她就這樣離開。她一走,自己這全心全意的愛該怎麼辦?

  一把推開面前的桌子,飛奔出烤肉店。沿著來時的街道一路狂追。忘卻了側目的路人、忘卻了自己的身份、忘卻了所有的一切,只知道不可以放她離開。

  在人群中尋覓的黑眸終於鎖定在了前方那頂舊舊的鴨舌帽上。

  「卓!」他一把拉住她,「我有話對你說。」

  「不是已經說清楚了嗎?」她沒有回頭,帽子被拉得更低。

  「我不可以沒有你。在已經這麼愛你的今天,一分一秒都不想離開你。」那樣不掩飾的激動和熾熱,是他十八歲以前的模樣。

  「愛我?」她有些遲疑地回過頭,臉上掛著未干的淚,眼中卻不自主生出小小的希翼。

  「是,愛你。無論那個在花牆旁說相信我的你,還是那個追到機場給我送生日禮物的你,或是那個醉時強吻了我的你,還有酒店裡那個因為擔心而不肯離去的你……滿腦子滿心滿眼都是你。」他歎息。眼神堅定而深情。雖然一度自私地不願承認,可是愛的觸角卻隨著時間的推移漸漸佔據了他的整顆心。

  「從來就沒有把我當做過哥們?」他一直都是愛自己的?可能嗎?自己的痛苦、傷心和掙扎,他其實一直都看在眼裡?

  「從頭到尾,都把你當做女人在愛。」悠揚的聲音倏地沙啞起來。袒露心扉的同時,也是第一次直接面對自己的內心。

  「愛我?卻還是要在週末趕回香港?」她好希望他能給自己一個否定的答案。在他承認愛自己的情況下,要離開他,意味著還要將心上那把刀插得更深。

  他避開她眼中的期盼,低沈的聲音含滿了歉意,「對不起。我必須去完成那個儀式。」

  傷心地閉上眼,卻還是沒止住淚水的滑落。

  看到她那樣傷心,他幾乎沒了主張,「老天。卓,你為什麼不明白,那不過只是不付出任何感情的商業交易。求你不要去介懷一個虛假的儀式,求你。」

  她咬唇,卻怎麼也忍不住淚,被淚水模糊的視線已經看不清眼前人,「澤脈,從頭到尾不明白的人是你。為什麼你對我真心實意的愛,卻比不過一個虛假的儀式?」

  他無言沈默,她問倒他了。這個真與假的問題,是他從來未曾想過的。

  歎氣拂開他的手。她敗了,敗得好慘。贏了他的心,卻贏不過那些虛幻的名利。這麼愛他,卻不得不逼他放手。

  「對不起。能給你的,只有愛。」再次面對她的背影,卻知道自己已經失去了留她的資格。

  「不是你不能,只是你不願。」

  沒有承諾的愛,只會讓自己陷入萬劫不復。她不可以再沈淪,更不可以藉著愛的名義去傷害另一個無辜的女人。將心上的刀重重插入心間。這回自己該死心了。邁出重如灌鉛的右腳,除了離開她別無選擇。

  終於,愛了這麼多年,結局還是如初見時被注定的那般。不自量力愛上少爺的幫傭之女,注定永遠待在心的煉獄。

  邱卓注視著坐在自己對面的人。實在有些難以想像自己已經身處香港紀家。記憶中自己明明還在酒店收拾行囊的,卻莫名其妙被紀老爺的特助給帶來了香港。

  「小卓啊,我們好久不見了。」聲音仍是長者的寬厚,卻少了份慣有的和藹。

  邱卓點頭應是,很詫異地發現,紀老爺的一雙厲眸竟然與紀澤脈的是那樣相似。

  「你這麼聰明,應該知道我今天找你來的原因吧。」

  她完全沒有紀老爺所稱讚的那麼聰明,這個原因她也很好奇。

  分析判斷著她此時反應的威眸,精光一閃而逝,「那我就直說吧。澤脈和你是根本不可能的,他和井上家的婚事不容任何人破壞。」

  「井上家?」

  邱卓到現在才知道,原來紀澤脈要娶的人,竟然是紀澤懷當初的訂婚對象。那也就是說,他根本在當初送走澤懷時,就已經在盤算著今天的到來了?或者說是,根本在更早以前他已經布下一切等待收穫今天?

  「小卓,這裡是兩百萬。帶你媽去找個地方,讓她好好享享清福吧。」

  不愧是久經商場的大亨,分手費這樣的事竟然如此輕描淡寫就說出了口。

第10章(2)

  「我想沒這必要了。」她沒有去接被移到自己面前的支票,「我們已經分手了。」

  「哦?」這是出乎紀誠儒預料之外的答案。

  「紀老爺您放心吧,沒人會糾纏著您的孫子不放。」她邱卓是不算富有,可在她僅有的財產裡,至少還有一樣叫「尊嚴」。「分手是由你提出的?」自她的話中很快捕捉到訊息。

  「是。就像您說的,我們根本不可能的。」她從未癡心妄想過。只是情不自禁地想陪在他身旁不願離去。現在,總算是下了決心了。

  「錢還是收下吧,也算是我們紀家的一點心意。」紀誠儒目露疑色,笑容卻是那樣誠懇。

  邱卓讀出了他眼中的不信任,是在懷疑自己玩欲擒故縱的把戲嗎?因為自己是窮人家的妖魔鬼怪,所以逮到紀澤脈這個唐僧,沒道理會放走到口的肥肉嗎?

  「既然您堅持,那我也不客氣了。」她迎上紀誠儒眼中的詫異,「不過,紀家唯一的希望,不應該只是兩百萬的價碼吧。」

  紀誠儒一臉的「這才是該有的樣子」的瞭然,「年輕人要學著見好就收。」

  「紀老爺您一直太低估澤脈了,他在我心上可不止兩百萬。」紀澤脈對自己來說,根本就是無價的。

  「開個價吧。」在他眼裡,什麼都是可以用價錢來衡量的。

  「八百萬。」

  「呵。」紀誠儒笑著,為她有膽說出這個天價的分手費。

  「紀氏未來的繼承人,與井上家聯姻的唯一籌碼,他值這些。」

  「很好。懂得待價而沽,至少說明澤脈的眼光還比我想像得要好一些。」紀誠儒掏出支票本來,很利落地重開一張。

  「如果不是因為澤脈心裡早就有一個人,我不會這樣輕易地放手。」她接過那張八百萬的支票,好重,幾乎將她壓垮。

  「小卓,不要再玩花樣了。他除了你,根本沒有其他女人,連那個模特兒也不過是做戲罷了。」他紀誠儒的錢又豈是這麼好騙的。若非調查得一清二楚,他怎麼會將她老遠從土耳其接過來。

  「不是女人,他心中的人是紀老爺您。」她笑得異常落寞,「他做任何事都只想引起您的注意、討得您的歡心。他對您的愛,根本就超越了一切。只可惜,您完全忽略了他這個孫子。」

  紀誠儒微微怔了怔,沒想到她會說出這番話。

  「既然錢拿到了,那我也就沒必要多待了。」

  很快,趕回來參加訂婚儀式的人就會知道,她為了八百萬徹底與他絕交了。他會怎麼樣?失望?傷心?憤怒?總之,以他那樣的性格,一定是這輩子都不想再見到自己了。

  為什麼明明是自己做出的選擇,心卻還是抑不住地痛呢。早知道事情會這樣的,可一想到從此他的人生要同別的女人繫在一起,一生一世,就會有生不如死的窒息感呢。原來自己一直都在癡心妄想。奢望他會愛自己的時候,更是妄想著能與他生生世世永遠在一起。

  好傷心,現在……能陪伴自己的,只有手上這張支票了吧?

  望著支票上那一連串的零。她突然生出厭惡與鄙視來。厭惡這錢、厭惡所發生的一切、更厭惡自己。

  拿著支票的手漸漸收緊、握拳。不到半秒,原來自己放棄這樣一筆巨額財富,連半秒的考慮時間都不需要。

  在即將走出紀家大宅的那個古色古香的侍女垃圾筒旁,瞄準、擲出。那化作廢紙的八百萬,永別了。

  紀誠儒凝視著桌上由清潔女工發現的東西,不由緊皺眉頭。

  「爺爺。」那個挺拔俊逸的人未及允許便直闖了進來。

  「敲門都不會了嗎?」紀誠儒低聲道,不怒自威。

  「我只是來給爺爺這個。」他說著,將手上一疊資料遞到紀誠儒面前。

  「又是你那些無用的企劃書吧,紀氏不缺你這一兩天,安心準備明天的訂婚儀式吧。」

  又是?呵,他真的很善於打擊自己。不過,給出打擊的人不可能永遠是他,希望他在面對接下來的一切時,也能坦然接受吧。

  「爺爺,不會有什麼訂婚儀式了。」

  「你說什麼?」紀誠儒厲目直探向眼前斂眸之人,再次確認不是自己耳花誤聽。

  「這樁聯姻,爺爺找別人吧。」他一字一字地望著自己最尊敬的人道。

  「找別人?你以為如果有其他人可以選擇,會輪到你嗎?」如果不是澤懷這麼不爭氣,他又如何會將紀氏的未來押到這個最不屑的孫兒身上。

  「是,在您眼中我永遠是個廢物。」他勾唇,自嘲地一笑。

  「所以你也該知道,離開紀氏,你會一無所有。那些混賬話就只當我沒聽過吧。」對於這個孫子,他的耐心一向有限。

  「一無所有?」紀澤脈忽然笑出聲來,黑瞳幽幽望向紀誠儒,「會一無所有的人是您吧。」

  紀誠儒為那黑瞳中的深邃而微微一怔,「你是不是想以訂婚要挾什麼?勸你趁早打消這個蠢念頭。就算沒你,沒有井上家,我紀氏照樣如日中天。」

  「是嗎?」紀澤脈將桌上資料拋到紀誠儒面前,「你所擁有的不再是紀氏,而只是紀氏的香港分公司而已。」

  紀誠儒詫異地翻開那疊「無用的企劃書」,臉上的表情漸漸凝重起來。每一頁都是一家紀氏分公司負責人的簽名。而他們所簽署的,是各國文字的保薦書。勸他紀誠儒讓賢紀澤脈成為紀氏新董事長,並願意效忠新主。

  「除了你這個香港負責人,和我這個上海負責人,其餘四十二家公司的負責人簽名您應該不會陌生吧。」紀澤脈緩緩道,那悠揚的聲音第一次如此氣定神閒地飄蕩在紀誠儒書房內。

  「你……你這是在逼宮?」紀誠儒伸出的食指微顫,雙眼仍不敢相信地盯著眼前這疊文件。

  「如果您太留戀這董事長的寶座,那也沒關係。紀氏所有中高層管理人員皆是由我自各大高校傾力打造的。相信我離開,他們也絕不會獨留。只不過,我不希望紀氏毀在我手上。」他說著,輕劃了一上手旁的地球儀。這個地球,他早就握在手中了,只是一直不願自己與爺爺走到今天這一步。

  「我沒想到你的城府如此之深。」紀誠儒頹然注視著眼前人。彷彿第一次見到一般陌生。

  「很遺憾,我不是廢物。」他衝著自己曾經最在乎的人揚唇一笑。

  「平平穩穩討了井上涼子,紀氏我也只能交給你。既然你忍了這麼久,為什麼不能索性忍到底?」這個孫子的一系列動作堪稱完美,可是為什麼要在這關鍵時候暴露底牌,他完全可以正大光明地接過紀氏。

  「我也想。」他笑時眸色微黯,「可是,這對有個人太不公平了。」她已經等了太久、忍了太久了,等到自己計劃全盤實現,可能她也已經離自己遠去了。

  「你是說小卓那丫頭?」紀誠儒精眸微虛。

  「還真是沒有事可以瞞過爺爺。」他欠她太多,而最主要的是,自己的心已經習慣了她那溫暖的光亮,無法再承受失去。「哼,是笑我老糊塗嗎?把我整個公司都偷走了,還說沒事能瞞過我。」紀誠儒冷哼著。

  「爺爺,您誤會了。」他深吸了一口氣,緩聲說出自己的決定,「我沒打算要您的紀氏。」

  「什麼?你費了這麼多的心血?難道不是為了吞下紀氏嗎?」他不知道這孫子究竟在玩什麼把戲。

  「只不過是想向您證明,紀澤脈不是廢物。」他做到了。以自己的能力,完全證明了這一點。原來一度以為自己深愛的是紀氏、最渴望得到的是爺爺的關心,現在始知,沒了邱卓,這世上一切完全毫無意義。

  紀誠儒沈默良久,忽然徐徐道:「你知道我這生最大的渴望是什麼嗎?」

  他搖頭。對這位長輩的瞭解,僅止於道聽途說。爺孫之間,從來沒有促膝而談的體驗。

  「我希望自己打下的江山,能有個超越我的後輩來繼承。」紀誠儒說時,眼中煥發著光亮,「你父親不是這塊料、你二叔也不是。原本我以為澤懷會是,可他也讓我失望了。」

  他苦笑。自己一直沒有被爺爺列入考慮的範圍。他知道,從十六歲那年就已經明白了。

  「是我太自以為是,只看到你小時候的張揚外露,斷定你成不了一流的商人。卻全然沒料到你生活的磨練早讓你斂起鋒芒,成了一流的商人。」

  他詫異地擡眸,不敢相信自己的聽到的。爺爺這是在……肯定自己嗎?

  「我一直以為,自己是唐太宗,空有江山,卻後繼無人。沒料到自己不過是李淵,真正的李世民,是你才對。」紀誠儒說時,露出會心的笑來。逼宮?這是他做夢都沒想到的美好現實。竟然有一個眼睜睜從自己手上搶去了紀氏的後輩出現在了自己的面前!

  「爺爺。」他沒想到自己的冒犯不僅沒氣到爺爺,反倒讓自己得到了意料之外的器重。

  「做男人要懂得擔當,既然從我手裡搶走了紀氏,就要好好經營它。」他鄭重地將一生心血托付給這個孫子。

  「爺爺,我辦不到。我不可能去和井上家聯姻。」一直奢望的情景出現了,可他卻只能選擇放棄。

  「哈!我有你這樣能幹的孫子。井上家又算得了什麼。」原本只道後繼無人,才想藉著外國大財團好保紀氏不倒。現在知道了紀澤脈的實力,他還有什麼可擔心的。

  「爺爺,你是說,我可以……」他可以不通過聯姻就繼承紀氏?

  「你的愛情和婚姻,你自己做主吧。只要你把紀氏管好,就算沒辜負我了。」紀誠儒微笑著,黑瞳移向桌上那張皺成一團的八百萬支票。

  一個能夠輕易拋開八百萬的女人,又怎麼會是個普通的女人。更何況,她還很懂自己的孫子。至少,比自己這個老糊塗更懂。

  「爺爺您放心,我一定會好好管理紀氏的。」他笑,第一次那樣幸福和滿足。

  「去吧,再不快點,我的孫媳婦可就找不回來了。」

  紀誠儒低頭微笑。

  「他對您的愛,根本就超越了一切。只可惜,您完全忽略了他這個孫子。」

  那個丫頭。她又怎麼會知道,她在紀澤脈心目中的地位,早就超越了自己,超越了一切。

  「她逃不了的。」黑眸中寫滿了篤定。只要是他紀澤脈想要的,這算是天涯海角也逃不掉的。

  這一次的重逢,將再也沒有離別。

  他和她,會一生一世,纏綿不分。

  因為,她是他心上那唯一一根明亮的燭。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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