末班車作者:苗心飛

查看: 396 | 回覆: 0 | 電梯直達

騎士 | 2013-11-16 12:43:00

1樓

10:10PM。
　　黑夜已經攻陷了整個大地，只剩下街燈跟酒吧仍奮力抵抗，街上行人稀稀疏疏，幾乎都是剛加完班正準備回家的人，拿著公事包，一臉疲倦。
　　就連這班公車也是，在這班是為了載這些人回到家中休息的末班車上，此起彼落的打鼾聲，讓這個車上陷入一種疲憊的寧靜中。
　　不算寬敞的車內，僅有十個乘客分散坐在車位上，她也是其中一人，坐在車子的正中央。
　　總共經過十個站的末班車，經過的第一個就是她的家，而如今它已經在開往第六個停靠站的路途中。
　　在這個錯過的站牌中，她只是默默看著熟悉的街道、路標一一閃過眼前，然後是陌生的環境。

　　她不想回家……真的不想。

　　她的身子幾乎整個陷入公車的沙發中，試圖閉上眼，想是想靠黑暗來逃避些什麼，可是最後她仍沒像車上稀少的乘客一樣睡著了。
　　她的雙眼中透著茫然的色彩。
　　她不是逃家中的叛逆青年，她已經三十歲，嫁了個人，也有了一份雖然很常加班，但還算穩定的工作。
　　她該回家，該回到那個看似很美滿的家中。
　　但她這次卻怎樣也無法踏出那個在第一站下車的腳步。
　　之後，車子經過一站又一站，她仍是坐在位子上。
　　她還真不後悔呢。
　　……這樣才是最好的吧！
　　為何呢？離開越遠，她便感到前所未有的平靜。

　　到底是什麼時候她如此厭惡回家？
　　她有點不願意去回想，可是腦中卻不斷在這段原本該是很短，卻不知為何變得如此漫長的車行中，上演著過去……

　　她曾經有過和言情小說女主角一樣的憧憬，希望和自己的所愛一輩子幸福快樂，就算貧窮、辛苦，她也會咬牙忍受……
　　她想起了才二十出頭的自己──
　　那時的她正愛著一個差不多三十出頭的男人……也就是她未來的老公，不過她未來老公那時是別的女人的丈夫。
　　她還記得那時她所期望的將來：等到有朝一夕和男人成為了真正的夫妻，她要和男人生個一男一女，一家人幸幸福福，她會當最稱職家庭主婦，一輩子愛著這個家，就像她對男人的愛一樣，一點也不保留全數奉獻……
　　她曾經幸福地躺在男人懷中，說著這些未來，男人給她的回應只是把她抱得更緊，說著她後來才發現是千篇一律的安慰詞：我也很想和妳永遠在一起，但她不肯放我走，給我點時間，我會和她離婚的。
　　那時候的她願意等，因為她真的很愛他，雖然她一向是看不起那些破壞人婚姻的第三者，可是這個男人也愛她，而且男人和他那時的老婆早已貌合神離，所以她說什麼也不肯離開。
　　她早已認定了自己的一輩子。
　　一切都是出在他那個不願放手的妻子身上。那時的她如此認為。
　　所以她想要幫他，也幫她自己得到該得到的幸福。

　　所以在說完誓言後的性愛中，她偷偷動了手腳……
　　她懷孕了。
　　可當她歡喜地告訴男人這個消息，男人卻臉色鐵青，怒吼著要她把胎兒處理掉。這是他們的孩子，是他們愛的結晶……她真的不懂男人為什麼要自己墮胎？
　　可那時她仍舊沒看清。
　　就像電視上的連續劇一般。在爭吵之中，男人那時的妻子出現他們之間。她並不訝異，因為這一切都是她安排的。
　　她還記得，男人一臉錯愕地被甩了一巴掌，她則是偽裝著害怕，帶著哽咽的哀求：對不起！可是我真的很愛他……
　　她想她也永遠不會忘記男人那時的妻子所罵的話，因為雖然話都很難聽，但在話中她聽得出來明顯的哀傷：賤人！狐狸精！你們這對狗男女！

　　然後，他們上了法院，法官判了離婚，男人必須賠償巨額的贍養費。
　　而在她懷孕六個月時，男人再也無法承受外人對他的指指點點，他們步入了禮堂。
　　為了和男人在一起，她已經和自己的父母斷絕了關係；男人的父母也無法體諒他的行為，把他趕出了家門。
　　所以這場婚禮很簡單，只有二十幾個還能認同他們的朋友，在尷尬的情況下草草結束。
　　但她一點也不後悔，她覺得自己就像白雪公主那樣，在歷經了千辛萬苦後，終於和白馬王子過著一個幸福美滿的生活。
　　現在想起來，她真是無法想像自己竟可以如此天真。

　　結婚後，男人的生命陷入一個低潮，成天就是窩在沙發中喝酒……她什麼話也沒說，找了份小公司職員的工作，挺著六個月身孕擔下男人的贍養費、負債以及一整個家。
　　她願意等，等男人振作的那天，等幸福美滿真正來臨的那天。

　　所有的夢想卻在突然間完全破滅。

　　她的孩子流掉了。在一次夜晚的車禍中，她被一個酒醉的男子從後追撞，車子失控撞向電線桿……她的子宮也因此受到重創，她再也無法懷孕了。　
　　那時醫生對她的叮嚀，她一句也聽不進去，只知道在醫院休息的那個夜晚，她夢到自己的孩子笑得好燦爛，卻在她要擁抱的時候像是鏡子落地一樣，變成破碎不全的肉塊……她被嚇醒，卻只能不停地哭泣。
　　她在醫院休息了三天，她的丈夫從沒來探望過她，她拜託一個好朋友幫自己辦了出院，回到家見到的卻是丈夫冷漠的眼神，她的丈夫甩了她一巴掌，她還記得那種臉頰瞬間一片辛辣的滋味，她的丈夫大吼著：妳不知道我是因為孩子才娶妳嗎？妳為什麼不好好保護他？老天！妳知道我的生命因為妳而變得一團糟嗎？！後來，他重重地甩上門，離開了這個家。
　　她沒有哭泣，她只是摸著紅腫的臉頰，看著空蕩蕩的家，笑了出來。
　　這就是她要的？
　　失去來得措手不及，或者說其實她根本不曾擁有。
　　她的愛、她的夢，她的一切……全部都沒有了。

　　之後，她成了個不愛回家的女人。
　　雖然她在之後便回到了工作崗位，也持續替男人負擔生計及負債，但現在她寧願主管給她加班，讓她因此趕不上這班末班車。
　　她想要一個理由來逃避那令她痛心的家，雖然說這次才是她真正達成願望的一次。

　　回憶起這些，她早已感受不到心痛，只是靈魂彷彿被抽走了……整個人、整個世界空蕩蕩的。
　　她只是疑問：為什麼自己會愛上他？甚至肯為了他把自己的人生全毀了？

　　皮包內的手機沒有響起過，她摸索著拿起手機，打開了電話簿──男人的稱呼是：最愛的寶貝，那時她跟他剛認識時的暱稱。
　　她從來都沒改過。
　　可那個男人卻已不知道有多少個寶貝了……他在那天之後，也很少回家了，她知道他和以前一樣，又在外頭尋找著第二個的她。
　　這是報應吧？
　　說不定她過不久，也會有其中一個第三者用同樣的手段逼她離婚……

　　女人，是不是永遠只能愛一個愛到永遠？
　　一旦錯愛了，是否女人連後悔的能力也沒有……只能當個不願回家的人，流浪在痛苦的深淵。

　　她對男人的電話按下了通話鍵，想像著這通電話能讓男人飛奔過來接她，然後哭著向她懺悔……
　　可她卻在電話都還沒接通時掛了。
　　她到底在期望些什麼？
　　她的丈夫的心已經不是她的了。
　　女人最可悲的地方是不是太多幻想了？

　　她盼望過，也愛過，更曾經自以為幸福過……她在最後卻也全部失去了。
　　她的手指顫抖著，關機、拔下電池、拆下SIM卡，最後把它藏在皮包的最裡層……
　　她真的好累……她不想死，只是好想休息，好好的休息一次……
　　也許，她真的付出太多了。

　　從男人跟他的前妻鬧翻時，她就付出了自己的一輩子；從她失去孩子及生育的能力後，她就付出了她所有能流的淚水；從她的生活只有工作後，她就付出了她的夢想；從丈夫開始夜夜笙歌，從她親眼撞見丈夫摟著女人走在大街上後，她就付出了她這生的幸福；從她開始厭惡回家後，她就付出了開懷大笑的能力。
　　這就是她所憧憬的未來？
　　太多失去、付出，卻什麼也沒得到……

　　這從來都不是她想要的。

　　公車已不知何時抵達了末站，此時已是深夜11點，司機走到了乘客區，她拿起皮包跟司機點點頭便下車了。
　　站在地面上，她走出末站，來到在白天是人群熙熙攘攘的街道，到了深夜這裡已經一片空蕩……
　　已經沒有任何班車可以回去了。
　　她離開了那個家，好遠好遠。
　　──她真的不回家了。

　　她真的做到了。
　　她忽然有點想要仰頭大笑。
　　猛然間，她忽然想起──她從前憧憬的未來不就是天天都能有笑容嗎？

　　每個人要的只是一個能讓他們幸福的生活。
　　每個人要得從來不多。
　　只要回到一個最純粹的幸福……

　　她決定了──
　　她要先找到一個旅館好好休息，然後明天早上她會去把手機停掉，接下來她會到戶政事務所拿一張離婚證書……
　　最後，她想要告訴那個男人。

　　這次她不要再為男人付出了，她已經付出的夠多了……
　　他們的婚姻，就像這場末班車。
　　在過往回首過後，只能讓它離去成為回憶。
　　但明天，她會搭著第一班車回到屬於自己的生活。
　　然後重新開始。
　　重新寫一篇屬於自己的回憶。

　　這次，她會幸福的。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