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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爵 | 2018-2-25 15:14:44

我住在一個經常下雨的城市。

  豆大的雨點漫天落下,落在加蓋的鐵皮屋房頂,以及窗簷的塑膠遮雨棚上,匯聚而成的流水不斷下滑,像公園裡的孩子們在溜滑梯上遊戲,只是發出的不是笑鬧與喧嘩,而是節奏不停變換的兵乓聲,高度也高得多。
  早晨7點,小馬與兩名不認識的男生並肩而坐,在麥當勞裡靠近大玻璃落地窗的位置,左邊的男生看起來有些緊張,右邊的男生滿臉的疲累,小馬則望著窗外不停從天而降撞擊柏油路面的雨珠。三人都穿著整齊又乾淨的白襯衫與黑西裝褲,腳上都套著黑皮鞋,個個一副剛下班的上班族模樣,每個人面前都擺了一份大麥克餐。

  「好!小馬,這個不錯喔,很好,我們等下再來一個!」導演坐在攝影師身邊看著回播畫面對他的演員們喊道,也就是小馬與他身邊的那兩位男生。這是一支麥當勞的廣告,而這是一位不太清楚自己想要什麼,連剪接點都看不懂,需要不停詢問攝影師的導演。
  「又一個…到底要拍幾個啊?」右邊那滿臉疲累的男生不禁小聲抱怨了起來,他下意識地想去搓搓頭髮來紓解疲憊,但手才碰到頭皮,便意識到自己不能這麼做,因為髮型是由梳化組的工作人員大費周章弄好的,不能隨意撥亂。
  「我等一下要不要多笑一點啊?剛才會不會不夠開心?」左邊那個有些緊張的男生帶著十分不確定的心情向小馬尋求協助,希望他能給自己一些建議。
  「我覺得你剛才那樣滿好的,反正就好朋友的感覺,導演要這樣。」小馬友善的給了那個有些緊張的男生建議,但心裡其實頗不以為然,因為這顆鏡頭他們已經拍了快15次了。
  「我只希望導演不要又再來一個了,我昨天拍通宵後接著這支,很想睡…」滿臉疲累的男生小聲說道。
  「辛苦了。」小馬說。
  「要不是經紀人一直跟我說這支拍得快,錢又不錯,我才不要這樣搞自己哩!」滿臉疲累的男生說著翻了個白眼。
  接著,三位男生又再拍了近10次相同的鏡頭。滿臉疲累的男生抱怨的越來越多,而那個有些緊張的男生則始終緊張,無法放鬆。小馬就夾在這些抱怨與不停的尋求肯定之中被一路擠壓到收工。那時已是晚上6點半,是窗外再無白日景色可偷,導演也無法再因為自己的不確定而喊出“再來一個”的時間。小馬拖著疲勞的身體與精神,換上自己的黑衣黑褲黑外套,卸了妝,頂起笑臉,對導演以及劇組人員們一一道了謝謝與再見,接著在一片忙碌,人員不停穿梭走動的片場裡與幫他接到這份工作的經紀人大哥會合,他正坐在角落的塑膠椅子上,身邊放著小馬的暗藍色背包。
  「辛苦啦。」經紀人拍拍走到身邊的小馬笑著說。
  小馬搖搖頭笑了笑,「不會,能演戲就是開心的事,謝謝法哥。」
  「這就是我喜歡發你的原因~有熱情!」 法哥再度拍了拍小馬的背。

  「每次都這句,拜託以後真的讓我有多一點工作吧?」

  小馬心裡雖然這樣想,但臉上還是堆起笑容,有禮貌的說了聲「謝謝法哥。」
  「來,這邊先給你一半,剩下的月底款下來之後我馬上匯給你」法哥從他那黑色的CK側背包裡頭拿出了一萬塊遞給小馬。
  「謝謝法哥。」小馬接過錢,將那一萬塊平平整整的對齊摺好,接著拉開自己的背包,將錢收進裡頭的一個夾鏈袋裡。
  「怎麼回去?」法哥禮貌性的對小馬問道。
  「朋友會來載我。」小馬說著背起自己的背包。
  「那就好,那就好,路上小心啊。」
  小馬對法哥禮貌的鞠了個恭,笑道:「法哥再見。」
「新年快樂。」法哥笑著對小馬點點頭,揮揮手。
「新年快樂。」接著小馬就轉身走了。
  一走出麥當勞,小馬面對的就是傾洩而下的滂沱大雨,他站在門口的屋簷下,拿出了手機。本來,是要撥電話給Andy的,但轉念一想,換成打開了雨的簡訊。那是一封手機簡訊,不是透過LINE,也不是透過其他通訊軟體,就是一封特別打出來的簡訊。小馬望著那七個字,內心躊躇了起來,他就這樣傻傻望著那些由電子碼轉換而成的文字望了好半天,最後什麼都沒做。他對著發亮的手機螢幕噓了一聲,這更像是在噓他自己,接著收起簡訊,叫出了Andy的號碼。
  電話才撥出,Andy的黑色BMW 2-Series就開到小馬面前的人行道旁了。小馬冒著大雨,三步併作兩步地衝到車邊,一把拉開副駕駛座的門,飛快的坐了進去。
  「幹!冷死了,下超大的。」小馬邊關上門,邊卸下背包丟到後座時罵道。
  「新年快樂!拍的順利嗎?」Andy笑咪咪地問,並從杯架上拿了他剛才順道去買的熱茶給小馬,車內一如既往的放著黑人幫派饒舌樂,車主今天也穿著一身黑。
  小馬接過熱茶暖手,「新年快樂。別說啦,災難,你臉怎麼那麼久還沒好啊?都兩個禮拜了耶。」說著指了一下Andy左臉頰上一塊淡淡的瘀青。
「不知道,可能我的臉天生比較Fuck up吧?哈!」Andy笑著拍拍臉上的瘀青,這塊瘀青就是年前幫小馬慶生的那晚,他喝醉鬧事被小馬打那一拳的後續產物,事隔已近兩個星期。
  Andy又傻笑了一聲,接著扳動排檔桿,開車。
    小馬望著車窗外那些正在散場的拍片工作人員,雨依舊那麼大,這也使得他們看起來十分狼狽和匆促。而那名不知道自己在幹嘛的導演則在屋簷下與出資者嘻嘻哈哈的不知在說什麼,樣子既狗腿又市儈。車子越開越遠,他們也越變越小。
  「我們等等先去接喜得,然後直接過去, Peter說他剛好在那附近,所以直接那裡見就好。」Andy轉動方向盤變換車道的時候說。
  「好,對了。」小馬說著拉開背包,拿出一張一千元鈔票,「上次酒吧欠你的錢還你,460,你有零錢找嗎?」
  「哎呦不用了啦!又沒多少錢」Andy皺起臉來揮了揮手。
  「不行,說好要還的。」小馬堅持。
  「等一下再說啦,我們先接到喜德比較重要,Dude,This is big,兄弟都一定要到才行。」
Andy很認真的說道,並且非常自然的紅燈右轉。
  「剛才是紅燈耶。」小馬不可置信地看著Andy。
  「喔…是喔…我沒看到…Sorry。」Andy的道歉非常真誠,看來他是真的完全沒注意到剛才是紅燈。
  「幹你下次可以多注意一點嗎?萬一撞到人怎麼辦啊?」
  「好啦,知道了。」
  「阿你爸最近好嗎?你媽呢?」
  Andy搔搔頭,有點不知該從何說起,「除夕有一起吃晚飯,然後他們就都很忙了。很忙,在忙事業。」說著點了點頭,不再言語。
  「好啦,你還有我們。」小馬說著看了看外頭的滂沱大雨。
  Andy望著小馬露出一個傻呼呼的笑容,過了兩秒才說:「對啊。」
  窗外的雨似乎小了一些。



  「所以我才說這基本上是不可能的嘛!」小馬撐著傘關上車門,對開傘準備下車的喜德說道,一小團霧白隨著他的話語在嘴邊飄盪,但隨即消散無蹤。「柏拉圖的理想國就如他字面上所說的,是一個理想,現實中哪有那麼多好人啊?不偷,不搶,不佔你便宜,外出不鎖門你就等著被洗劫吧。」他接著把話給說完,並捋了捋肩上的背包肩帶讓它平順。
  「但也許可以透過教育來改變人的根本思維啊。」喜德說著關上車門,走到正在下車的Andy身邊替他打傘遮雨,Andy將車門關好並按下鑰匙上的鎖門鈕,車門鎖“喀”的一聲鎖上,Andy在巷子裡找到了一個好車位;接著,三人邁開步伐,朝巷子口走去。
  喜德從外套的口袋裡取出一包封口袋包裝的青箭口香糖,接著說:「我們現在這種唯利是圖,寡廉鮮恥的社會型態不也都是失衡的價值觀念造成的?如果能從基本的想法上做出改變,我相信還是有機會實現理想國的。」說完點點頭,對自己的思想表示認可,捏了一粒糖丟進嘴裡,並將糖袋子遞給小馬。
  小馬邊接過糖袋子,說:「我還是覺得太難了,我不相信人性本善。」接著倒出兩顆口香糖吃了。
  「但也不是所有人都是壞人嘛。」喜德笑道,接過小馬還回的糖袋子,轉手又給了Andy。
  小馬點點頭,不再爭論,Andy也吃了一顆糖,並在物歸原主時說了聲「謝謝」。此時雨已轉小,但還是得撐傘才不會淋得全身溼透。三人嚼著口香糖,慢慢走出停車的巷子,來到一處小公園旁,接著拐了個彎,進到旁邊的富陽街。Peter早已等在街口人行道的屋簷下了。
  「幹你們很慢欸,是被撞了是不是?都7點要50了。」一碰頭Peter就抱怨了。
  喜德將青箭一把丟給Peter,抱怨的男人接過糖袋子,拉開封口倒了兩顆糖出來。
  「就有人又打手槍下來太慢啊。」小馬看著Peter將口香糖拋進嘴裡,笑盈盈地說道。
  Peter輕輕哼了一聲,將糖袋子丟還給喜德,說:「下次再遲到就拿一千塊來。」
  「拍謝啦,阿就找不到褲子齁。」喜德看了看身上的墨色衣褲莞爾道,並收起口香糖。
  「最好你每次都找不到褲子。」Peter說著挑起半邊眉毛。
  「好了啦,先上去再說啦。」Andy出聲催著大家前進,他可是迫不及待要秀出他所謂的『大事』讓兄弟們開開眼了。
  Andy領著兄弟們沿富陽街往裡走了一小段,經過了自助洗衣店以及一家美廉社,最後在一間OK便利商店附近朝左進到了72巷。那是一條與和平東路三段只隔著一排房屋的小巷子,巷邊兩側停滿了機車與汽車,以至於寬度只夠容納一台車經過,了不起再加上一台機車,會車的時候相當不方便。巷子雖然就在馬路隔壁,但由於四周建築的圍繞與遮蔽,讓它在夜晚時給人一種靜悄悄又偏僻的感覺,不過好在路燈還不算少,因此只讓人覺得神秘,並不恐怖。
  「什麼鬼地方啊?」Peter望著偏僻的巷子脫口而出。
  「不會啊,我覺得滿酷的。」喜德則是興致勃勃的四下觀望,似乎頗喜歡這條巷子的氛圍。
  小馬邊走邊觀察巷子裡停放的機車,以及一個個白底綠字的門牌號碼,他還看見一間繡眉毛剪頭髮的店面,鐵捲門早已拉下,招牌是桃紫色。
  在眾人觀察與發言的過程中,領路的Andy頻頻回望他的兄弟們,內心暗暗希冀他們不會討厭這裡,最後,他在18之1號的門前停下了腳步。
  「到了。」Andy指著有點老舊的鐵門對大家說,那是一棟走過了不少歲月的民宅,共有五層樓。
  「什麼鬼地方啊?」Peter又說了一次。
  這時,鐵門突然開了,一名身材修長,面容標緻可人的女孩出現在眾人面前,她留著一頭過耳垂的短髮,拿著一把淡藍色的雨傘,一身灰白的冬季休閒運動服裝,大約24、5歲,看上去是要上健身房的樣子。女孩稍稍被小馬等人嚇了一跳,頗有戒心的望著他們,眼神十分不友善;她趕緊關上鐵門,匆匆打起傘,快步朝著巷外那間燈火通明的OK便利商店走去。
  「跩什麼跩啊?」Andy看著短髮女孩漸行漸遠的背影啐道。
  「我打賭她絕對是櫃姐。」小馬說。
  Peter輕輕笑了一聲,似乎對小馬這種偏執的行為感到好笑。
  「也可能是女演員或是什麼小模啊,很多不也都這副臭跩樣?」喜德補充道。
  「不過她還滿正的啦。」Andy說著又看了一次女孩的背影,現在她已小的像根小指頭。
  Peter望著他的三個兄弟,各個穿了一身黑衣黑褲,「你們穿成這樣誰都會誤會吧?講人家。」
  小馬、Andy和喜德交互看了看彼此的穿著打扮,「不會啊,我覺得我很冰原歷險記啊。」喜德首先替自己辯白。
「你們兩個最像啦!一臉流氓樣。」 Peter對小馬和Andy笑道,並伸手指了下他們。
「這樣才屌啊。」Andy說著一臉得意,絲毫不覺得這有什麼不好。
「我們什麼時候才要上去啊?」小馬望著舊鐵門簡單地說了一句。
  「現在啊。」Andy趕忙伸手進口袋拿鑰匙,卻在取出鑰匙的時候失手弄掉了下去;那一小串鑰匙從Andy的口袋邊直直下墜,跌落到黑漆漆的柏油路上,接著彈進了一旁的格柵板水溝蓋裡,還發出“噗通”一聲。
  眼看著鑰匙掉進水溝,小馬、Peter以及喜德全都抬頭望著Andy,無言以對。
  Andy看著自己的兄弟們,十分不好意思,「呃…對不起。」他說。
  「現在呢?」小馬問道,並看了看大家。
  喜德聳聳肩,Peter則是搖搖頭,這一下來的實在太突然了,沒人有備案。
  Andy搔著頭,趕緊做出了提議:「不然去喝一杯啊。」
  「不要,每次都喝酒。」Peter想都沒想就直接反對了。
  「不然…」Andy努力在他那不靈光的腦袋裡尋找新點子,希望能彌補自己剛才的過失。
  「不然去泡茶啊。」小馬突然提議。
  「這個不錯喔。」喜德首先附和。
  「也很久沒去了吧。」Peter的話語中也透露著濃厚的興趣。
  於是,一行人照著原路緩緩走出巷子,來到燈火通明的OK便利商店對街的人行道上。那名身材修長,面容標緻可人的女孩早已不知去向。雨不停打落在撐開的傘上,整路砰砰砰地響個不停。他們走出了富陽街,在那個進來時遇上的小公園旁再次拐了個彎,進到隔壁的巷子,一路走到Andy的車邊。



  「這裡這裡!」小馬在副駕駛座指著前方岔路的右邊巷子喊道,汽車開得很快。
  Andy轉動方向盤往右邊駛去。車子先經過了一個小下坡,掠過左側的住宅大樓,接著彎進一處爬坡口開始上山。
  「你可以不要開那麼快嗎?不知道路還開那麼快!」Peter對Andy抱怨道,他和喜德正在後座抽菸,兩側的車窗都開了一小縫。
  「而且現在是雨天。」小馬也補充道。
  「我想說開快一點可以趕快到啊。」Andy說。
  喜德邊從窗縫彈掉菸灰邊說:「我們是要“活著”上去,OK?」
  車子明顯慢了下來,接著一路平穩的向上爬升。山區的雨比平地大了些,雨刷在擋風玻璃上忙碌的來來回回,不停反覆發出機械式的刮擦聲。
  「幹,這樣等下根本沒辦法坐外面啊。」Peter望著外頭的雨珠說道。
  「重點是,小馬你還記得怎麼走吧?上一次來好像已經是兩年前的事了。」喜德說。
  小馬聽了不以為然地揮揮手說:「知道啦,路那麼好認,除非鬼打牆不然不可能迷路啦!」
  車子又爬過了兩個髮夾彎,來到一條很多夜燈的直路上。隨著他們的前進,夜燈投下的光暈不停透過車窗玻璃從小馬頭上閃過,黏附在車窗上的眾多雨珠也隨著忽明忽暗;突然,車子熄火了。
  「What the fuck?」Andy不知所措地罵道,他試著想再次發動汽車,可車子似乎沒打算回應它主人的需求。
  「幹!是怎樣啦!」Andy非常不高興,雙手用力地高舉過頭。
  「欸!欸!你手在幹嘛!握好方向盤先靠邊停啦!」喜德急的大叫,右手不停拍著Andy。小馬則是笑個不停。
  Andy這才趕緊抓好方向盤,慢慢將汽車駛到路邊停靠。
  車子一停下來,Peter立刻就開口罵道:「幹你真的是智障耶!不要害死我們!」
  喜德操起純熟的中部台語說道: 「真的啦!真的不要相害。」
  「我就沒想太多…」Andy搔著頭回道。
  「智障。」Peter又罵了一次。
  小馬從頭到尾都在笑,這事件實在讓他覺得太好笑了,因此他完全無法克制自己,笑到眼淚都流了出來。「喔!天啊!」他說著擦掉眼淚,開門下車,一點也不顧那冷得要命的雨,逕自走向引擎蓋前方。
  Andy和喜德也紛紛下車,頂著冰冷的雨水來到小馬身邊,Peter是最後下車的,也只有他還記得要撐傘。
  小馬打開引擎蓋,支起支架,探頭朝裡面查看。Peter走到大家後頭,替所有人打傘。還好他的傘夠大,能勉強遮住所有人的頭。
  「幹,好冷。」喜德搓著雙臂,吐著白霧。
  「怎麼樣?」Andy有點緊張的問。
  「其實我也看不懂。」小馬說著聳聳肩。
  「你是來亂的喔?還以為你真的會哩。」喜德笑著吐槽小馬。
  「你買這什麼爛車啊?開沒幾個禮拜就拋錨。」Peter對Andy說。
  Andy聳聳肩,說:「不知道,可能是二手的關係。」
  「他老爸怕他又撞壞新車啦。」喜德戲謔的笑道。
  「現在怎麼辦,要叫道路救援嗎?」小馬問。
  「叫道路救援吧。」Peter肯定。
  「不用啦。」Andy說,接著發表他的意見:「明天叫我姑姑派人來處理就好了,我們直接叫計程車過去。」
  「叫啊。」Peter說著對Andy抬抬下巴,要他打電話叫車。Andy拿出手機,轉過身子撥電話叫車。
  「有拿紅包嗎?」喜德邊搓著手邊對小馬問道。
  小馬搖搖頭,說:「沒,早就沒拿了。」
  「一個都沒有喔?你家不是大家族?」喜德有點驚訝。
  「沒。」小馬淡淡的回答,一邊想起過年時那些有錢親戚懷疑自己、輕視自己的嘴臉,內心不由得一陣怨恨。
  喜德聽了點點頭,「阿你跟她聯絡了沒有?」
  這突如其來的問題讓小馬愣了一秒,接著抿抿嘴,說:「沒。」
  「幹都兩個禮拜了耶。」Peter插話道。
  小馬皺皺眉頭,咧著牙吸了一小口氣,「我不知道回什麼比較好…」
  喜德的臉不由得皺成一團,他說:「你平常那麼兇,怎麼遇到感情的事就像烏龜一樣啊?」
  「要就趕快回人家,不要就別糾結了,浪費彼此時間。」Peter講得乾脆俐落,正如他對待男女感情的一貫態度。
  小馬點點頭道:「好啦。」現在他也感到冷了。
  「叫好了。」Andy回頭對他的兄們說道,並收起手機。
  「車號幾號啊?」Peter問。
  這個問題讓Andy足足思考了五秒鐘,「我沒記耶…」
  「那你是在叫辛酸的喔?」喜德顯得有點哭笑不得,Peter也發出一聲無奈的輕笑。
  「我有跟他們說我們大概在哪裡啦,應該沒問題。」
  「那多久會到你有記吧?」Peter又問。
  這次Andy很快的點了點頭,並用很肯定的語氣說:「15分鐘。」
  「感謝老天。」喜德讚嘆。
  在他的兄弟們為了車號跟時間彼此提問和吐槽時,小馬一直看著那封在他生日當天雨傳給他的訊息,再度望著那七個字開始躊躇;他好幾次試著打些問候的詞語上去,想回覆點什麼,可每次都覺得自己的回話愚蠢至極,於是立刻又全部刪除,回到一片空白。

  「幹…我怎麼那麼像白癡啊…」

  小馬想著皺起了眉頭,最後他決定晚點再回覆,等他想好,想清楚了以後。今天一定要回這封訊息,不能再拖了。



  「十五分零一秒了。」Peter看著手機說道,臉上有點不耐煩,雨點澎澎澎的落在他頭頂的傘上,像在打爵士鼓。
  「我不知道…」Andy說著雙手往兩旁一擺,一副也很無奈的樣子。
  喜德與小馬正在馬路中央,他們共撐一把傘,探著頭朝過來的路望了望,小馬搖搖頭,兩人踏著路上的雨水回到了Peter與Andy身邊。
  「連個鬼影都沒看到。」小馬說。
  「我不知道啊,接電話的人跟我說十五分鐘。」Andy再次替自己澄清,因為Peter正用一種打量的眼神望著他。
  「沒差啦,再等一下齁。」喜德以鼓勵的口吻對大家說,並回頭望了望背後的山道。
  百無聊賴之際,小馬拿出了香菸,在濕冷的環境下小心地分給兄弟們。Andy趕緊拿出打火機替大家點火,小馬和Peter都用了他的火,喜德則是自己先點了。當Andy也點起他嘴上的菸草後,四個大男生就在黑黢黢的山間公路上的路燈旁吞雲吐霧了起來;路燈從頂上打下光來照著他們,那種昏暗中的醒目光芒,再加上四周的環境,看來像是在拍什麼黑幫電影似的。
  「十五分三十五秒了。」Peter看著手機,越來越不耐煩,「媽的我等一下一定要幹譙那個司機,開那麼慢是被鬼抓走了喔?」
  「唉呦,下雨天齁,山路也危險啊。」喜德好聲勸著。
  Peter沒再回答什麼,只是很用力的將手中的菸屁股彈到公路上。
  小馬在談過雨的事情之後就一直顯得很安靜,對於兄弟們的話題參與不多,對外在發生的事也沒特別注意,他在內心躊躇不已,反反覆覆的決定又反悔自己要回訊息的時間,老半天下不了決心。他用力吸完最後一小段香菸,然後丟到腳邊踩熄。
  雨點不間斷的落在傘上、樹葉上,以及地上,各自發出由清脆與沈悶的澎澎聲,漫長的等待好似永無止盡。
  這時,兩道光束刺進他們在黑夜中的眼,是車燈,上頭還掛著發出朦朧黃光的TAXI紅字招牌。
  「幹,終於來了。」Peter罵道,但明顯能感到他心情好了一些。
  計程車越駛越近,此時已能見到擋風玻璃後的小螢幕上亮著的空車二字,也是紅色的字體,但卻不見車子有絲毫要減速的跡象。
  「是不是這台啊?」Peter問道。
  「不知道耶…」Andy說。
  「幹你下次把車號問清楚好嗎?」Peter的語調依然不高興。
  喜德對著計程車大力的招手,但車上的司機似乎沒有要停下的樣子,依然保持著速度。
  「傘借我一下。」小馬說著拿過喜德的傘,朝著公路小跑步過去,然後直接站到路中央擋住車子的去路。計程車在雨中急踩剎車,車輪在刺耳的唧唧聲中開始小小打滑,整台車隨之左右搖晃起來,眼看隨時都可能失控,好在司機最後終於控制住車體,在距離小馬不到2公分的路面上把車給停住了。
  「你真的是神經病耶你知道嗎!?」喜德在跑過來的時候又好氣又好笑的對小馬喊道。
  「因為他是個真正的Nigga,Shit~~」Andy唱道,他認為小馬剛才的舉動真是帥呆了。此時他也撐起了一把傘,並用傘替自己和喜德擋雨。
  「你不要每次碰到車子的事情就這麼危險。」Peter邊說邊走向副駕駛座的玻璃窗,伸手敲了敲。
  車窗在朦朧著路燈光暈的雨夜裡慢慢搖了下來,裡頭正坐著一位邋遢的中年男子,長相不壞,稱得上是帥哥,他身旁坐著計程車司機。那名司機有點娘娘腔的氣質,臉上帶了副圓框眼鏡,看上去和那中年男子差不多歲數,但他臉上的神色有異,似乎十分不安。
  「幹,有人是不會熄燈喔?」喜德對於這件事有點不高興,因為他的兄弟剛才差點為此而出車禍。
  Andy探頭看看車後座,說:「不然看看我們能不能一起…」
  這時Peter卻伸手制止Andy繼續把話說下去,用非常精簡卻十分嚴肅的口氣說:「我們可以等下一台車。」說完就要拉著兄弟們後退。
  「上車吧,我們可以一起坐。」一個嘶啞的嗓音響起,接著一把黑漆漆的手槍從車窗下面舉了起來,槍口正對準Peter、Andy和喜德。
  小馬看見從副駕駛座伸出來的槍口,Andy和喜德轉過頭來望著小馬,一臉大難臨頭的模樣,Peter則是冷冷的望著那名邋遢的中年男子。



  「This is bullshit!Bull!Shit!」Andy小聲地對兄弟們說。
  Peter與喜德坐在靠窗的地方,中間則塞了小馬跟Andy。四個大男人在後座擠成了一團。很不舒服。
  Peter以非常小的動作撞了一下Andy的肋骨,並用氣音警告:「你再說話我就先殺了你。」
  車內瀰漫著一股詭異又壓迫的氣氛,中年男子整路都回頭盯著小馬他們,視線一刻都不曾移開,但手上的槍卻始終指著駕駛座的娘娘腔司機。而那對在圓框眼鏡後頭的圓眼睛則忐忑的對著中年男子上下瞧,下方的嘴唇幾次想說些什麼,但每次又都把擠到嘴邊的話語吞回肚裡去。那司機看著中年男子的神情,有許多恐懼,但更多的是愧疚。
  小馬盯著中年男子,中年男子也盯著他,年輕人看見了一對失魂落魄眼睛,裡頭充滿了憤怒與傷心,還有不少委屈。他望著中年男子,心裡對他產生了一種同情。
  「不要用那種眼神看我。」嘶啞的嗓音對著小馬說道,語調非常不客氣。
  小馬別過頭去看著窗外一盞盞掠過的路燈。
  「不準看其他地方。」嘶啞的嗓音再次下了命令。
  小馬轉過頭來望著那對充滿憤怒與悲傷的雙眼,但這次望進去的是一團火焰。
  「你那是什麼眼神?」嘶啞的嗓音變得不悅了。
  小馬眼裡的火焰並未因此而消減,但他不想連累兄弟們,於是低下頭,切斷了這份投射。
  「再這樣看我一次,我就殺了你。」嘶啞的嗓音冷冰冰的說道。
  小馬直盯著腳下的踏腳墊,強壓住怒氣,盡可能的以平靜的口吻回道:「對不起。」
  嘶啞的嗓音不再說話了,車內只剩下此起彼落的呼吸聲,還有引擎轉動的聲響,偶而響起一聲輪胎輾過石子的刮擦聲,剩下的,除了那無比壓迫的安靜之外,就只有雨點打在玻璃和車窗上的,如心跳般連綿不絕的鼓動聲響。
  車子又向前開了一陣子,小馬感到自己失去了時間感,好像每一秒與下一秒間的距離是一次無比漫長的光年旅行,寂寥又冗長。
  就在這時,小馬感覺左側的喜德用腳輕輕踩了踩自己,便微微側過頭瞥著喜德。喜德並沒有回望過來,他的雙眼正乖乖的望著那名中年男子,就像他所要求的那樣,但背後的手,卻在陰影中暗暗塞了紙條給小馬。
  小馬接過紙條握在手心,暗暗尋思該如何在不被注意的情況下閱讀裡頭的訊息,畢竟車內的空間實在不大,而那個拿槍的人似乎永遠都在看著他們。
  「這裡左轉進去。」嘶啞的嗓音對開車的人下了命令。
  車子緩緩向左,轉進了一條非常陰暗,完全沒有路燈的不知名小路中。小馬望著窗外越來越荒涼偏僻的道路,四周全是雜遝的野草與樹林。這讓他心裡有種不好的預感,他看見黑暗中兄弟們臉上的表情,跟自己一樣。
  車子繼續前進,中年男子的臉與周遭的墨色合而為一,只看的到輪廓,再也沒有神情。
  正當小馬繼續尋思該如何轉移中年男子的注意力時,喜德打了一個又大又猛的噴嚏,聽聲音似乎手上被沾滿了鼻水。
   「那個…對不起,請問我可以拿一張衛生紙嗎?」喜德的聲音響起,十分小心禮貌,並接著又打了一個大噴嚏,「拜託。」
  靜默停留了兩秒鐘,嘶啞的嗓音接著響起:「可以,但不要亂來。」
  「謝謝,謝謝。」喜德的聲音道了謝。隨著一陣椅套摩擦牛仔褲的聲響,小馬感覺到喜德稍微撐起了身子,接著轉過身,向後拿取衛生紙,並故意用半邊身體遮住小馬。
  小馬意會到這是兄弟在給自己做空檔,立刻在手心打開紙條,在一片黢黑中困難的辨認上面的字體。好在眼睛已經習慣了黑暗,雖然很吃力,小馬還是看清楚了裡面寫的東西,他迅速將紙條揉回拳心,什麼事都沒發生過。
  「拍謝,拍謝,平常沒在運動,手腳比較不靈活。」喜德眼見小馬收到了自己的訊息,便一邊道歉一邊笨拙的坐回原本的位置上,態度非常恭順。
  中年男子沒說什麼,只是安靜的在墨色薄紗後頭觀望,讓人看不清他。
  「阿彥。」娘娘腔司機說話了,聲音很細很柔。
  「閉嘴,再說話我現在就殺了你。」嘶啞的嗓音說道,語調中出現了一絲激動。
  「我知道自己躲不過了…我只是想告訴你我很抱歉。」司機說。
  「哼哼…」嘶啞的嗓音不屑的笑了兩聲,「講這些是想少點罪惡感嗎?那當初你怎麼不多想一想?」
  司機無語,只有呼吸聲。
  幾秒後,嘶啞的嗓音再度開口道:「因為你們想到的只有你們自己。」
  非常明顯的,中年男子的臉龐轉過去看向了司機,小馬眼見機不可失,立刻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撲向中年男子,抓住他拿槍的那隻手,喜德也立刻上前抓住那把槍,阻止男子扣下板機,Peter立刻從後方勒住中年男子的脖頸,並以全身的力量收緊手肘。Andy起初還搞不清楚狀況,直到看見Peter發動攻擊,才趕快上前助陣,用兩手捏住摀住中年男子的鼻子嘴巴,試圖阻止他呼吸。中年男子拼命反抗,小馬等人使盡吃奶的力量壓制住他,五個大男人在車內扭成一團,震的整台車乒砰響。
  「停車!停車!」小馬對著司機吼道。
  那個戴圓框眼鏡的娘娘腔早就嚇傻了,還不停地把車子往前開,在小馬的吼聲中,他下意識地跟隨接收到的指令,一腳踩在剎車板上;車子劇烈的一震,所有人都被這巨力給拖曳的往前一倒,原本被抓住的槍枝與那隻持槍的手也因此掙脫,那手立刻指向小馬,接著一聲槍響。



  中年男子昏死在偏僻的山間道路上,鼻子紅腫淌著血,Peter和Andy氣喘籲籲的坐在他身邊,手槍早已掉在地上。那帶著圓框眼鏡的娘娘腔司機坐在他的駕駛座上,直直地盯著前方,雙目無神。
  喜德倒坐在車邊扶著胸口,臉上表情似乎很疼。
  Peter站起身,一腳踹在中年男子身上,「幹你媽的信不信老子殺了你!」他今天真的生氣了。
  「This Nigga,This Nigga。」Andy低著頭指著Peter笑道。
  「有沒有啊?小馬?」喜德扯起嗓子問道。
  「沒有啦。」毫髮無傷的小馬從打開的後車廂裡探出頭來,接著繞過車屁股走了出來,「他媽的開計程車連急救箱都沒有喔,不要開算了啦!」
  小馬瞪了一眼駕駛座的娘娘腔司機,然後在喜德面前一屁股坐了下來,Peter和Andy也圍了過來。
  「寫紙條水喔。」小馬對喜德笑道。
  「就要先講好齁,會死人的耶。」喜德說。
  「等,下,有,機,會,就,弄,他。」Andy看著紙條唸出了內容。
  「你去看著啦,媽的等下醒過來。」Peter瞟著Andy說道。
  「為什麼是我去看啊?」
  「因為你比較胖,他醒來你可以先壓著他。」Peter說。
  Andy思考了一下,接著點點頭說:「嗯,滿有道理的,好,我去。」
  在Andy走回昏迷的中年男子身旁時,小馬查看了喜德胸口的槍傷,那是一塊恐怖的瘀傷,還有點破皮。
  「幹,BB槍改瓦斯鋼珠威力這麼強喔?」小馬驚嘆道。
  「這把還算弱的,強的連鋼板都穿的過去。」Peter說。
  「你們兩個可以等一下再討論BB槍的威力嗎?這裡有傷患耶!」喜德抱怨了起來,「而且他明明就是要噴你,為什麼後來會噴到我啦!」
  小馬聳聳肩,道:「大概是因為Peter灌他鼻子那一下吧?」
  「幹他都要開你了,當然要給他死啊。」Peter說著轉頭看了看昏迷在地上的中年男子,Andy正坐在他身上對Peter招手。
  「不過還好是BB槍啦,剛才真的以為你要死了哩。」小馬說著大力拍拍喜德的瘀傷。
  「幹很痛啦!拍三小喔!」喜德痛到笑了出來,接著對Peter說:「欸,不過說真的,他會不會被你勒出什麼問題啊?你剛才勒超大力的耶…我真的覺得我們還是送他去醫院一下會比較妥當。」
  小馬和Peter紛紛轉頭看著昏倒在地上的中年男子,坐在他身上的Andy再次舉手對兄弟們打招呼。
  「走吧。」小馬拍拍Peter,兩人站起身朝著中年男子走去。
  「把他搬上車吧。」小馬走到Andy面前對他說。
  「蛤?還要把他搬上車喔?」
  「不然要把他丟在這裡嗎?等下被野狗咬死我們就犯謀殺罪了你這個白癡。」Peter說著彎下腰,伸手抓住中年男子的雙腳,「快搬啦。」
  於是,小馬、Peter和Andy合力將中年男子從地上給搬起來,再使勁將他抬到計程車旁,丟進後座。
  「欸!」小馬喘著氣喊了計程車司機一聲,司機轉過頭來望著小馬,「你很悠閒耶,事主都不用下車來幫忙的耶,蛤?讓我們這幾個被害人這樣做苦力你心裡過的去喔?」
  計程車司機扶了扶臉上的圓框眼鏡,擠出一個帶著歉意的笑容,「不好意思。」他說。



  雨珠隨著行進的風在擋風玻璃上逐個向上攻頂,路燈穿過它們,將它們點成一顆顆閃亮的寶石,但也只是一剎那的事。
  雨小了,車外的鼓聲也小了。小馬坐在後座,身邊是喜德和Andy,他們腿上躺著失去意識的中年男子,計程車司機開著車,Peter坐在他身旁。
  「是我的錯。」司機突然對他的乘客們坦白道:「我們認識很久了…是很好的朋友。像你們一樣。」
  乘客們靜靜的聽著他說話。
  司機直直盯著不停迎來的道路,沈默了非常久,最後才淡淡地開口說:「我背著他,和他老婆在一起。」語調空洞而疲憊。
  車內一片沈默,在接下來下山的路途中,這沈默一直持續的壟罩在大家周圍,但沒人想去打破。
  在無數次夜燈閃過窗外,閃過車內眾人的臉龐後,他們進到了木柵市區。在與其他車輛擁擠的駛過幾條馬路,受了幾次喇叭聲響,停過幾次紅綠燈後,萬芳醫院到了。


  小馬、Peter和Andy幫忙計程車司機將他的朋友抬向輪椅,讓那名長相不壞的中年男子倒座在上面。他依然昏迷不醒。
  小馬看了看中年男子,又看了看司機,「你可以嗎?」
  司機點點頭,說:「這樣比較好。」
  「那他呢?」小馬又問。
  司機安靜了一會兒,最後露出一個苦笑,「謝謝你們幫忙,造成困擾了…抱歉。」司機說著拿出錢包來,「你朋友被打傷的醫藥費?」
  小馬回頭看了看喜德,Peter和Andy也看看他,負傷的人搖了搖頭。
  「沒事啦,小傷。」他說。
  「你確定嗎?雖然是瘀傷但怎麼說也是受傷了,看一下會比較好吧?」司機又關切地問了一次。
  「真的沒事啦,真的。」喜德很確定的又說了一次。
  「好吧,那保重。」司機說完便推起輪椅,推著他的朋友往萬芳醫院裏頭去了。
  「所以他的車就停在這喔?這樣沒關係嗎?」喜德問。
  「誰管他啊,走了啦。」Peter說。
  小馬伸頭看了看車裡的計費器,是關閉的。他立刻拔足往醫院裡奔去。
  「現在是怎樣?」Andy一臉不明所以的問道。
  Peter和喜德都聳了聳肩,點起菸來抽。
  「欸,我突然想到,這裡是醫院門口耶。」喜德突然想到。
  Peter往外走向一處離門口稍遠的地方,喜德和Andy紛紛跟上。
  「借一根。」Andy在途中對喜德說。
  喜德打出一根菸遞給Andy並幫他點火,此時的雨已十分小了,像在空中零散飄盪的細絲線,所以他們沒人打傘。街上倒還有人零星的打著。
  大約兩分鐘後,小馬從醫院裡走了出來。他先是在門口四下張望了一番,隨即看見了自己的兄弟們,便邁步走了過來。
  「去幹嘛?」Peter吐著菸問道,這是他的第二根菸。
  「給錢。」小馬說著拿出自己的菸來點火。
  「蛤?」Peter皺起了眉頭,似乎不能理解。
  「給車錢啦,我們都忘記給了。」小馬抽著菸解釋道。
  「你給他錢幹嘛啦?」Peter說。
  「我們有坐車吧?」小馬說。
  「有是有,但是他也把我們害得很慘啊,幹,喜德都被開了耶,你也是差一點。」Peter說著又吸了一大口菸,並把剩餘的小截菸蒂按熄在自己的隨身菸灰缸裡。
  「但車是我攔的,而且不管怎麼樣,我們是坐到車了。」小馬說著歪了歪頭,表示自己就是要這樣做了。
  Peter抿了抿嘴,說:「多少?」
  小馬搖搖手,抽菸。
  「多少啦?」Peter又問。
  「不用啦,我弄出來的事情我自己處理。」小馬堅持道。
  「大家平分啦,都有份。」喜德說。
  小馬還是搖搖手,繼續抽菸。
  「幹是不是兄弟啦!?」Andy揪起臉來質問道。
  「是不是兄弟?」喜得也附和。Peter更是一臉質問的模樣盯著小馬不放。
  「靠北喔你們真的很機掰耶,350啦!」小馬終於屈服了,同時把沒抽完的半根煙放進Peter的菸灰缸裡。
  Peter和Andy各拿了100塊出來塞給小馬,就在喜德也要拿出那張紅色紙片的時候,小馬出手按住了他。
  「你出50,因為你被開了。」
  喜德想了想,點點頭道:「好,合理。」
  收過錢後,小馬和兄弟們前後走到興隆路三段的人行道上,望著連綿不絕的車流與人海,以及燈火通明的樓房與店家,剛才的事就像一場夢。
  「好餓喔。」小馬下意識的抱怨起來,「收工到現在都還沒吃,本來想說可以在邀月邊泡茶邊吃的。」
  「真的有餓了。」喜德說著點點頭。
  「要吃什麼?」Andy問。
  大家你看我,我看你,看了看街上的店面,左顧右盼了幾回,沒有答案。
  「不然去我家煮泡麵好了,我家也有茶葉。」喜德提議。
  「好啊。」小馬想都沒想就立刻同意了。
  「走吧。」Peter說。
  「走吧。」Andy說。
  於是,一行人轉身往捷運站走去,搭著手扶梯下了樓,在月台等到了車,往古亭站出發了。捷運上,小馬在兄弟們閒聊說屁話的時候,獨自再次打開了那封訊息。

  小馬:「謝謝,最近好嗎?」(2月28日,21:58)

  回覆過後,小馬便將手機丟回口袋,再也不去管它。捷運帶著他們到達了古亭站。
  一行人走出捷運,從5號出口上到了路面,來到了和平東路一段。他們在飄盪的雨絲中穿越迎面路過的男男女女,在車輛的引擎喇叭聲中走過45酒吧懸在二樓的白底紅字招牌,繼續往前。小馬想起了兩個禮拜前的清晨,就是那天,就在這段路上。



  「歡迎再次來訪。」喜德打開了他位在和平大苑樓上住所的大門,那是個寬敞而舒適的居住空間,還十分氣派。
  小馬、Peter和Andy一進門就立刻脫掉鞋子丟在一旁,全數走向客廳裡那張又軟又長的沙發,一頭栽進裡面。
  「啊~~~」小馬發出舒適的嘆息,並將他的背包隨意往旁邊一放。
  「幹,累死了。」Peter將臉埋在沙發裡嘟噥道。Andy則是什麼都懶得說了。
  「欸欸欸,你們現在是三小?全部躺成這樣是要我一個人去煮的意思喔?」喜德一邊關門一邊吐槽他面前這群呈現軟爛狀態的男子,並走去打開電暖爐。
  Peter將腳放到暖爐前方並發出『喔~~』的讚嘆聲,Andy和小馬也立刻跟著照做。
  「所以現在是沒人要幫我的意思就對了啦?」喜德忍不住再次吐槽。
  「我來幫你。」小馬舉手道,接著坐起身。
  「煮好了叫我。」Peter的臉依舊埋在沙發裡。Andy也依舊什麼都懶得說。
  小馬和喜德走到儲物櫃前打開門,蹲下身子朝裡頭搜尋他們的晚餐。
  「真不知道哪天我才住得起這種地方。」小馬一邊拿著泡麵一邊感嘆到。
  「也不是我的啊,是我老頭租的。」喜德說。
  「能住就是爽啦,一度讚還是滿漢全席?」
  喜德看了看泡麵包,稍微思考了一下,「我們要不要乾脆來煮火鍋啊?不然這種劫後餘生之後還吃泡麵真的很可憐耶,反正全聯就在旁邊,要買很快。」
  「我問問喔。」小馬說著轉過頭對客廳喊道:「喜德說要煮火鍋你們要嗎?」
  「好~~~」Peter含糊不清的回答傳了過來,看來他的臉還是埋在沙發裡。
  「Andy!?」
  「蛤?什麼?」Andy的聲音傳來,明顯是完全不理解發生了什麼事。
  「煮火鍋啦幹!」小馬罵道。
  「好啊好啊。」Andy的聲音答道。
  「走吧。」小馬對喜德說,並關上儲物櫃。

  他們乘電梯下了樓,再度回到和平東路二段上,雨又稍稍大了。
  「靠邀,沒帶傘。」喜德伸手測著雨量,抱怨著。
  「沒差啦,跑一下。」小馬說著奔起了腳步,喜德也小跑步跟上。
  很幸運的,金山南路二段上的紅綠燈並沒有因為眼紅他們想吃火鍋的心願而阻住他們,兩人一路往全聯跑去,周圍都是撐開的雨傘,他們鑽過那些傘,輕盈的躲進一旁的騎樓。
  「靠杯,買個火鍋料一定要搞成這麼累嗎?」喜德又抱怨了,因為他運動的少。
  「練身體啊。」小馬笑道,但立刻放慢了腳步,改成慢走。
  兩人慢慢走到全聯的入口,爬上外面的短階梯,又下了一段樓梯來到地下室的門口,自動門在他們面前快速的向兩旁敞開。他們走進賣場,拿了塑膠籃與推車,在賣場裡走了一會兒,終於找到了賣火鍋料的地方。
  「我要蛋餃。」小馬對喜德說,他正推著購物車。
  「災啦。」喜德邊說邊將手上的兩盒蛋餃丟進車上的塑膠籃裡,「你哪一次沒有蛋餃?阿其他的勒?魚餃?燕餃?還有豆腐青菜什麼的?」
  「都買一點吧。」小馬說著拿起一盒鑫鑫腸來查看。
  「那個也要。」喜德指著小馬手上的鑫鑫腸說道。
  小馬點點頭,將鑫鑫腸丟進籃裡。
  接著,他們買了剛才提到的每一樣東西,結帳的時候喜德堅持不讓小馬付錢,擅自刷了卡,但在回程的路上還是被小馬硬塞回將近一半的錢。他們再度冒著雨跑向金山南路二段,但這次紅綠燈對他們手上的食材眼紅了,給了他們一個65秒的淋雨時間,然後才不情願的憋著青綠色的臉孔放行。他們頂著幾乎全濕的頭髮一路跑回和平大苑的大廳,穿過了警衛,並和一位貴氣的老先生一起乘電梯上了樓,老先生住的樓層比較高,所以他們先禮貌的向他道了再見,接著回到那間有兩個等著煮火鍋的男人的居所,關上了門。
  Peter和Andy早已烘著暖爐看起了電視,小馬拎著塑膠袋,和喜德雙雙在門口脫下腳上的鞋。
  「爽餒齁~」小馬調侃道,一邊揩了揩前額滑落的雨水。
    Peter對小馬笑著挑挑眉,Andy則是發出了一聲傻笑。
  「幫忙拿一下瓦斯爐啦!」喜德說著走到旁邊的抽屜拿了兩條小毛巾出來,一條丟給小馬,一條自己擦頭,接著走進了廚房,打開燈之後朝外面喊道:  「你們要用高湯塊還是直接煮泡麵湯就好?」
  「泡麵湯就好!」小馬和Peter不約而同地喊道,此時小馬已蹲到暖爐前烤手。
  這時,Andy突然站起身來,用非常驚喜的口氣對小馬和Peter說:「Dude!我發現我弄丟的鑰匙是我車的備份鑰匙,巷子那邊的鑰匙其實一直在我口袋裡!」他手裡正拿著一串銀色的小鑰匙,總共有三把,樣式不一。
  小馬望著Andy嘆了一口大氣,開始用毛巾擦乾頭髮。
  「幹你真的是智障耶…」Peter苦笑著說。
  「呃…抱歉。」Andy搔著腦袋,將鑰匙放到客廳的大桌上,確保大家都能看見。
  「喜德!」Peter對廚房喊道。
  「怎樣!?」
  「Andy根本沒有弄丟巷子那邊的鑰匙啦!掉進水溝的是他的備份車鑰匙!」
  一聲鐵鍋被放上流理台的清脆聲響後,喜德從廚房走了出來,頭上披著小毛巾,「幹,我真的覺得我被打這一槍很不值得耶!」他指著胸口被打傷的地方,哭笑不得的說著。
  「呃…抱歉。」Andy又道了一次歉。
  「好啦好啦~算了啦,吃火鍋比較重要,你們要一度讚還是滿漢全席?」喜德說著走到儲物櫃前面打開櫃門。
  「蛤…幹嘛不用高湯塊。」Andy說著皺起眉頭。
  「就直接泡麵湯就好了,那麼麻煩幹嘛?」Peter也對Andy皺起了眉頭。
  「可是高湯塊比較好吃啊。」Andy回嘴道。
  「一度讚還是滿漢全席啦?」喜德又問了一次。
  「滿漢全席吧。」小馬說著將毛巾往頭上一掛。
  Peter也點點頭表示同意。
  「滿漢全席…吧?」Andy不確定的說道。
  「那就滿漢全席了。」喜的做了最後結論,轉身走進廚房。
  「我來幫你。」小馬說著拿出手機看了看,沒有任何回覆。
  於是,在他將手機隨手往沙發上一扔,邁步走進廚房裡去忙活了。
  在這諾大的居住空間裡,客廳牆上的液晶電視正播放著UFC的格鬥賽事,兩名綜合格鬥選手正在對峙,不停地試探對方,擾亂對方,試圖找出破綻發起進攻;廚房裡,鍋內的水剛沸騰,水泡在裡頭活躍的翻動,泡麵包裡的醬料被一一投入滾沸的透明液體中,將之染成濃郁美味的顏色,飄著肉香,火鍋料也盡數被拆開,一股腦的倒進鍋裏,隨著暗色的美味液體上下翻動,並在嗶嗶啵啵的聲響中不停冒著溫暖的霧白色蒸氣;一名選手在一次側踢後抓住了對手的破綻,開始以直拳混合鉤拳猛烈進攻,最後將對手打倒在地上,並立刻騎到對方身上開始不停朝他的頭臉出拳擊打,拚了命的想突破對方的防禦,像一頭正在襲擊獵物的猛獸。
  但那名被壓制在地的選手做出了反擊。在一次防禦中,他技巧性的使佔上風的對手失去平衡,並趁勢向對方使出關節固定技,用雙腳牢牢鎖住對手的脖頸,開始加壓。兩名在電視機前的男性觀眾為此站起了身,開始大聲說話。約莫5秒後,在判定勝負的鐘聲猛烈敲響的同時,小馬的手機螢幕亮了。

  是一封回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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