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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戶川柯南
王室 | 2019-3-17 10:15:10

岳盈 - 貴妃出牆(開心時代之一)
  
他從來沒想過會對一名女子產生愛慕     
卻在遇見她後逐漸明白相思的感覺     
呆頭鵝一開口便說出膩人的甜言蜜語    
"扮豬吃老虎"贏得了她的芳心!     
原以為凱旋歸來就能抱得美人歸     
不料命運捉弄讓他與幸福錯身而過  
心愛女人成了他用性命保護的皇帝的貴妃     
儘管痛恨皇上"監守自盜"和她的背叛     
為了家族宿命他也不得不放手  
只要能默默地看著她便覺得心滿意足     
可是她似乎不打算忘記曾經許下的誓言     
竟背著皇帝撩撥他好不容易平靜的心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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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戶川柯南
王室 | 2019-3-17 10:15:31



牢騷時間 岳盈

有句話是這麽說的:「說的比做的容易。」

同理可以改成:「想的比做的容易。」

嶽盈常常會以為有些事很容易,等到自已去做時,才發現一點都不容易,這個道理在寫作時充分得到驗證。

例如這部《貴妃出牆》。

要寫正史記載下的朝代故事,勢必是要做些研讀、考證的工作,而且還可能研讀、考證錯誤。但如果是要自己虛擬個朝代來寫,不見得會更容易。朝代名要虛擬,皇帝年號要虛擬,宮廷名稱要虛擬,城門名稱要虛擬,地名要虛擬,連鄰邦、敵國的名宇也要虛擬……光是這些虛擬的名字便要先透支作者不少腦力了,更遑論還要開展故事情節……等等。

更大的問題是,除了整個故事的大背景,還有配角該說什麼話,該做什麼事,嶽盈在寫作的最初,對男女主角如何談戀愛完全沒有概念。我是不寫大綱的,如果要寫大綱,充其量只能簡單寫著:相遇、相思、表白、分離、誤會……

等等,至於要如何相遇、相思、表白、分離、誤會……那都得等到寫到那段時,才開始想,這就是為何這個一開始被我以為應該是挺容易上手的故事會被我寫到快兩個月的原因吧!

而且這兩個月我真的很累,不是玩得累,而是精神上一直無法放鬆,常常失眠。不是趕稿的關係喔,除了最後一星期外,嶽盈的字典裏幾乎沒有趕稿這個字眼。所以完成之後,我便去買了精油,果然那天晚上一覺到天亮,但我想可能要多睡幾個晚上,才能把精神、體力補充回來。

我還發現原本以為寫兩個故事就可以打發了,寫完後才發現由於人物、故事架構都龐大了一些些,只寫兩本還未能把《貴妃出牆》裏提到的人物及伏筆都應用完,所以,我預估除了《皇后落跑》外,最少還要寫四部,書名和順序可能是這樣的(這表示也有可能做更改):「冤家駙馬」、「禍水昭儀」、「真假皇帝」、「九命天女」,才能把從《貴妃出牆》衍生出來的枝節全都交代清楚。

但後頭的四部得需要一段時間才能開動,而且不保證寫完那四部後,還會不會有衍生的情節,真是個頭大的問題,如果可以的話,我還想寫上一代的故事呢,不過那充滿血腥鬥爭,以及更多複雜的情感的這種故事,是會教我頭更大的事(天知道,我的頭已經夠大了,不需要變得更大了!),想著便有放棄的念頭。

抒發了心中的牢騷後,來談談皇帝戴綠帽這個主題。皇帝戴綠帽這種事,歷史上是確有發生過,也有其他作者,我記得是淩晨寫過,不過,不管是歷史,還是作者的虛構,還沒有哪位皇帝是自願、主動的戴綠帽,而且是戴得無怨無悔、興高采烈的。嶽盈筆下的這位開新帝,他就戴得很高興,這就是他跟其他戴綠帽的皇帝不一樣的地方。

因為一開始想寫的是這位可愛的皇帝,所以……男女主角的情感發展可說是後來一點一滴的拚命擠出來。因為在嶽盈的這套故事裏,皇帝才是主角,不過在《貴妃出牆》裏,擔綱演出、負責整本書的銷售成敗,嶽盈卻很不負責任的丟給花朝和趙千慧扛,誰教在本故事裏談戀愛的是這兩個人,皇帝只負責牽紅線、搞笑,可不幫忙談戀愛。

想知道整本故事的內容,還是要翻開正文,光看這段「牢騷時間」是沒有幫助的。

所以,就不繼續談下去,接下來,嶽盈要報告《酷哥情夫》裏的有獎徵答活動。

由於這次的活動,讀者參加得還挺踴躍,嶽盈也很阿沙力,只要在期限內寄來答案的都送,不過僅有這幾位我覺得心得報告寫得還不錯的,刊在本書的牢騷時間裏的,嶽盈才會送《貴妃出牆》的簽名書。

首先是這位住在高雄縣的謝蕥蔤(如果寫錯,也不能怪我喔,因為字實在太草了)。

蕥蔤的心得如下——

我覺得這系列最精采的是《酷哥情夫》,女主角一直知道她要的是什麽,
勇敢的去爭取,並不會為了配合男主角而一味的去迎合,屬現代新女性(當然,
現實與理想是有一段距離的)。

第二位是住在台中市的陳思宇,其心得如下——

最喜歡的是《酷哥情夫》,雖然男主角有些可憐,女主角也有些過分,但
總比《美女情婦》那唯「權」是圖,甚至打算犧牲愛人,危害另一個女人的程
羲好。想想,男人還真是白目,女主角的深情無悔不但不令人感動,反更令人
生氣。《以夫相許》就更別提,雖然男主角帥得加了一百分,但他的白目程度
猶勝程羲,倒扣了三百分回來。不過我倒羨慕黃貴美有毅力,當個「勤勞美人」
減肥成功,又學會了如何化妝,突顯自己的優點。好吧,現在努力當個內涵美
人,多念書,到時以氣質取勝,我是相信「腹有詩書氣自華」這句話的!

接下來是每次都來捧場的,家住雲林的雅萍,她也是最喜歡《酷哥情夫》,以下為她的心得——

我覺得依蘋真的是滿詐的,實在讓人看不出原來她是一個思想和行動都是
如此先進的女性。再加上她那鬼靈精怪的腦袋瓜子,怪不得大家都被她給唬得
一愣一愣,連號稱萬人迷的男主角都是被她的演技給騙了。不過,一物克一物,
人家說就算孫悟空有七十三變,還是逃不出如來佛的手掌心。幸好咱們的依蘋
小姐沒有把戲演得太久,不然孟夏先生可能就要離她而去了。

第四位是臺北縣的知更,她認為——

依蘋在第九章之前給我的感覺是:很不成熟,很自以為是的認為自己的所
作所為對兩人比較好。卻不知對杜孟夏來說是一種傷害。還有,依蘋其實有一
點隻許州官放火的感覺,州官指的當然是依蘋自己,她覺得杜孟夏因為吃醋而
不理自己很好笑,可是她卻不覺得自己這樣做有什麽不對。可是另一方面,依
蘋又太體貼了!因為父親和哥哥,她瞞著他們自己已有情人;又太體貼丁鈐,
而讓其他人有可乘之機!太體貼杜孟夏,卻忽略了杜孟夏不需要她的體貼,只
需要她的承認與其他……在第九章之前,依蘋的愛其實很不成熟!

第五位是臺北縣的玫秀——

最喜愛的是《美女情婦》。心得:看完《酷哥情夫》後,我覺得杜孟夏這
個男主角不錯哦!外在的條件好得不能再好了,還很體貼女主角(雖然他自己
也覺得粉委屈),最重要的是四年來,他並沒有背叛(出軌)女主角,就只認
定依蘋一人。還有一點,雖然你自己常說床戲粉難寫,可我覺得你寫得粉成熟
的感覺呢!並不像時下有些小說,寫得就很下流,令人不敢恭維呀!

除了這五位朋友可得簽名書外,以下幾位嶽盈也將致贈感謝獎一份,名單如下:嬿婷、楚萱、黃妙慈、謝瑤玲、陳雪珍、RAY。預計四月以後會寄出。

想不出題目,所以這次就不辦活動了,對嶽盈的作品有任何話想分享給嶽盈的,歡迎來信寄到112北投郵局第十五號專用信箱,或是e-mail到嶽盈的電子郵件信箱:[email protected][email protected]

想看嶽盈親自撰寫的嶽色盈人電子報,裏頭不但有嶽盈的近況報導,還有近期閱讀的作品心得,都歡迎上媚力站(www.maillist.net.tw)踴躍訂閱,或來信直接跟嶽盈訂閱,首期的電子報可上媚力站查閱。

下一部《皇后落跑》見。
引言 使用道具
江戶川柯南
王室 | 2019-3-17 10:15:58


開新十一年正月初一。

清晨,皇帝率領王公大臣於天壇祭天,行三跪九叩禮後回宮,在吉慶殿主持朝廷正旦大朝會的盛典,接受四方朝賀。

由於這天是皇帝生日,慶祝活動從早到晚像鞭炮響個不停般地在京城各處展開,有儀仗隊伍的表藎癲慷擁男T模俜轎櫪鄭碩喝竇滸儐返鵲齲吹萌四坎幌靖?br>
身為御林軍統領的花朝,一路跟在皇帝身邊保護。

皇帝回宮休息時,他依然不得閒,抽空往熙和殿裏外巡視一遍。稍晚百官將齊聚這裏慶賀皇帝十五歲的生辰。

部署在四周的御林軍個個雄赳氣昂,目光炯炯,監視著陸續聚集往熙和殿的人群。巡視完畢後,花朝滿意地返回皇帝的寢宮——龍蟠宮。

這時天色已然不早,副統領柳新峰快步迎過來向他報告。

「貴妃一刻鍾前進寢宮服侍皇上,交代下來,約莫再過一刻鍾就要和皇上出發往萱和宮恭迎太皇太后及太后一塊駕臨熙和殿。」

「嗯。」他若無其事地應聲,雙眉卻不自覺的蹙起。

胸口突然有點痛,不曉得是怎麼回事。

花朝幾乎是立刻便將那若有若無、似績非續的莫名心疼給拋到腦後,有比這種小事還要重要的事等著他,然而,心思卻再也集中不起來。

光陰寸寸西移,恍惚的心神在宮人的傳喚聲中被喚回來,花朝隨即垂首斂目地進入寢宮,像平常一樣的向皇帝請示,接著率領屬下護叠皇帝與貴妃坐上鑾轎,接了太皇太后與太后之後,往熙和殿浩浩蕩蕩而去。

沿路上鼓樂齊鳴,系掛在花樹上、宮廊下,及拿在宮人手中的各式燈籠,在夜幕降下後,一盞一盞地被點亮,形如開路先鋒般宣告他們的到來。

等到皇帝的鑾駕來到會場,所有的燈火全都燦放光彩,紅紗做的小燈球緣著高竿直上,像要上天似的掛滿宮樓;各種仿荷花、水鳥形狀的燈籠飄流在禦河、禦湖上;用絲、綢之類的布做成,如玉梅、夜蛾、蜂蝶造型的燈籠點綴著花樹;還有各種鳥獸造型圖案的燈籠架在高高的竹竿上,一眼望去,有如飛星在空中跳躍,萬盞人間燈火將夜幕掩映下的皇城裝飾得像個發光體。

皇帝走下鑾駕,為如「天碧雲河欲下來,月華如水照褸台」的詩畫般美麗景致眼睛一亮,一掃先前疲 憊、無奈的心情,從心底深處發出真正的喜悅開心。

自他登基後,以往要到元宵才會有的燈節活動,為慶賀他的生辰,提前在元旦夜展開,一直到正月十九結束。各地巧匠無不出盡花巧,在除夕夜前紮好形式不同的燈籠,好在元旦夜爭奇鬥妍,以討皇帝歡心。

這對皇帝而言,大概是生日當天令他覺得最美妙的事了。 畢竟他登基時才五歲,今年不過是十五歲,雖然皇帝的威儀他一絲也沒少,但孩子氣仍重,難免會被花巧的燈飾逗弄得龍心大悅。

服侍太皇太后及太后入座後,開新皇帝在貴妃陪同下走向御座,接受臣民上壽。

在高呼萬歲等一連串熱烈的歡慶呼號聲中,萬千變化的各色煙火如火樹銀花般燃放在空中,最主要的一組就是祝賀皇帝萬壽無疆,顯目的橙紅色大宇宛若鑲在空中,持續了好一會兒才化作花朵似的餘焰散落,也將現場的氣氛帶到最高點。

好不容易,擔任司儀的禮部大臣在有力的鼓樂敲擊聲協助下控制場內的喧鬧,眾人才能靜下來欣賞表演。

首先登場的是,由戲棚內的教坊人員惟妙惟肖地模仿各種飛禽的叫聲,一時間百鳥的啼鳴迴響全場,合奏成一曲百鳥朝賀,揭開了晚宴上的表演。

各種精饌料理川流不息地送上,皇帝俊秀可愛的臉容上鑲著令人望而屏息的絕美笑容,觀賞著各地獻上的百戲演出。但時間一久,皇帝的笑容顯得有些僵硬,眼皮也沈重了起來。

不是他不勝酒力,也不是表演不好看啦,而是他……大清早就被人從暖烘烘的被褥裏給挖起來,連午覺都忙得沒空睡,再強盛的精力也被折騰光,難免就打起瞌睡,覺得頭好昏,直想——俺們,還不能明目張膽地打呵欠,至少得用袖子遮一下。

但龍袍的長袖可以遮住天下人的耳目,卻遮不住他身邊的貴妃投向他的關注。

「皇上再忍耐一會兒,等這支舞曲結束,臣妾吩咐他們讓皇上退席。」

「多謝愛妃。」皇帝輕送向貴妃的低微嗓音裏幾乎帶著哽咽,他就知道他的貴妃姊姊對他最好了。

「這是臣妾該做的。」貴妃微微一笑,柔美的笑容看得皇帝炫目不已,心中泛起溫暖和甜蜜。

得妻如此,夫複何求啊!

就在他陶醉不已時,演出鈞天仙樂獻壽舞的教坊舞團也正舞到最高chao。

花釵芙蓉髻的美豔舞姬群齊舉雙袂形如鸞鳳飛翔,飄逸的舞裙如雲霞飄動,還真像是鳳凰來朝賀,場內喊好聲不絕於耳。

隨著音韻流轉,清歌徐舞中,舞姬質如輕雲色如銀的寬長薄袖,有如瀑布泉水般地展開,朵朵鮮妍的花蕊自袖口內彈射而出,形如天女散花。

皇帝不禁看得目眩神馳,心想著要找人問清楚那些花兒是藏在舞姬身上的哪里,又是怎麼擲射出來時,眼睛猛然瞪大,幾點雪芒越過群射而出的花蕊往他面門電射而來。

貴妃寬長的翠袖及時揚起,將間不容隙、紛杳射至的雪芒彈射開,但更多的雪芒從舞姬群中射來!貴妃不慌不忙地擋在皇帝身前,左右交互地拂起翠袖,帶起一陣陣無形的氣流,雪芒反射回從舞姬群中拔起的數道身影,後者為了閃避,紛紛身形一頓。

「有刺客,護駕!」

看到這裏,若還警覺不到這並非是表演的一部分,而是一場有計畫的刺殺行動,就不配擔任被皇帝委於人身安全重責大任的御林軍統領了!

花朝在邊喊邊沖向前方的同時拔劍,一劍 便挑斷首當其衝的一名刺客的手筋,另一劍也毫不留情的削斷另一名刺客的指頭。

貴妃則在以指力彈開兩柄飛來的匕首後,與闖到跟前的刺客交手,一掌將那人擊退,後者被趕來的花朝擒個正著,交給隨後趕上的御林軍。

花朝與貴妃迅速交換一眼,飛身護在皇帝的另一側,虎口銳利地梭巡四方,指揮著在他那聲大喝時便把慌成一團的舞姬們圍住的御林軍將其餘的刺客全都制伏。

整場經過只在幾個眨眼發生、結束,晚宴上的達官貴人根本來不及搞清楚是怎麽一回事,一場刺殺陰謀已被識破、敉平了。

「好好好!」

響亮的叫好聲從皇帝寶座上發出,仍是丈二金剛摸不著頭緒的眾人紛紛將眼光轉去,只見開新皇帝鼓著手掌,俊美的臉顏上洋溢著興奮的熱潮,不禁要納悶剛才發生的事僅是一場精心安排的表演吧?

是這樣嗎?

貴妃既嬌又媚地瞪了皇帝一眼,這人知不知道自己差點就沒命了,還當這件事是表演的一部分嗎?

皇帝則回以嘻嘻笑臉,朗聲道:「貴妃與花統領實乃朕的福星護法,有你們兩位一起保護朕,朕什麽都不怕了!」

這段話讓與會的達官貴人俱都驚懼了起來,難道剛才在眼前發生的事是……

「微臣護駕不力,讓聖上受驚了。」花朝並不因皇帝的話而有任何驕矜之色,反而單腳下跪請罪。

只有他自己知道,在刺客發動攻擊前,他是專心一意地守護皇帝,還是心神岔到哪去了。這使得他羞愧難當。

「愛卿多慮了。」皇帝仍是一派天真爛漫,但以輕描淡寫的語氣說出的話卻如萬仞山般地壓向座下群臣的胸房,令他們呼吸一窒。「朕倒覺得挺有意思的,竟有人敢在貴妃和愛卿面前刺殺朕,想讓朕過不了十五歲生日。愛卿可要好好幫朕查查,天朝上下有誰向天借了膽子的!」

「微臣遵命。」

「這裏就偏勞愛卿。」皇帝趕在座下的群臣發表議論前,神色一整地道:「朕雖然沒受到什麽驚嚇,不過太皇太后及太后都受了驚,朕得和貴妃先送兩位老人家回萱和宮休息。」

他話一說完,便挽著貴妃離席,與會的群臣只能急忙地跪送聖駕,草草結束了一場原該是歡天喜地的壽宴。

☆☆☆

「反了!居然敢在哀家面前刺殺皇帝,這些人眼裏還有沒有哀家!」

回到萱和宮後,太皇太后氣得全身發抖,臉色一陣白一陣紅的,皇帝擔心老人家年歲已高,生不得氣,急忙上前安撫。

「朕的老祖宗,您可別為這種事氣壞身體,不然您的小祖宗朕可是會心疼的喲。」這對祖孫向來喜歡用老祖宗、小祖宗昵稱對方,太皇太后聽皇帝金孫左一句老祖宗,右一句小祖宗,白皙、修長的手掌輕撫著她的背,滿腔怒氣立即消了大半。

「皇上說得沒錯。母后是天朝的擎天柱,要是氣壞身子,以後皇上還能依靠誰呢?」太后溫婉地勸道。

然而,這番話非但沒有平撫太皇太后剩餘的怒氣,反而勾起了她的傷心往事,激起老婦人眼中一陣熱氣潮湧,聲音乾啞了起來。「哀家一點都不希罕當什麼擎天柱,如果可以的話,寧願像個平凡的老太婆,有丈夫、兒子可依靠……」

「哎哎哎……老祖宗,您是嫌朕沒用,不想讓朕依靠,還是怪朕的父皇、母后及王叔們對您不夠孝順、貼心……」

「哀家的小祖宗呀,你這是扯到哪里去了?」太皇太后好氣又好笑,顧不得傷感往事。

「朕知道,老祖宗是想起了皇爺爺英年早逝,父皇又因為那個撈什子的天朝皇帝詛咒而不能在老祖宗膝下承歡。」

他不說還好,一說,其他人的臉上俱都浮現憂色,太皇太后更是臉色一整,語氣沈痛。

「皇上可別小看了那個撈什子的天朝皇帝詛咒。 國師說,太祖創國時,造的殺孽太重,百黎人對我天朝下了毒咒,凡吾國帝王逢九難過十。太祖皇帝四十九歲生日一過,便因舊傷發作而過世。你皇爺爺繼位不到八年,在二十九歲時突然得了急症,留下天家一門孤寡撒手西歸,你父皇才會在十歲便登基,哀家也在不得已下讓諸王輔佐,才有後來的三王之亂。還有你父皇十九歲那年,若不是有你母后挺著身孕冒險使出神功殲滅叛臣,你那未出世的哥哥就這樣替你父皇擋了災,他也不能保住性命呀。可惜,過得了十九,二十九歲的生辰剛過,他卻罹患不知名的怪症,讓群醫束手無策……」

這段往事,皇帝不知從太皇太后那裏聽說過幾遍,早已背得滾瓜爛熟。

「幸好國師及時出關救了父皇,可見父皇福大命大……」

「可國師雖然以十年閉關修練的道術將你父皇從鬼門關救回來,為了保住你父皇性命,也只能想出讓他退位的消極方子。自此之後,你父皇不得踏進皇城一步,否則命在旦夕……」說到這裏,太皇太后眼裏的霧氣終於禁制不住的化成雨霧,同樣眼眶潮熱的太后趕緊遞上巾帕。

當年,太皇太后原本也不怎麼信邪,在前任皇帝明帝離京休養一年,過了三十歲壽辰後,原也有意迎他回京重登皇位,沒想到距離京城不到二十裏,他便不支昏迷,只好依國師玄易上人的話,讓明帝遠離京城,偕同他的愛後四海遨遊。

而在前一年已經登基的小皇帝只好繼續待在皇帝的寶座上,年號開新——提到這個,開新帝則有一肚子的不滿,明明他當年要的是「開心」兩字,那一班文武大臣卻堅持要用開新。這「開新」會比「開心」好嗎?

雖然比五歲那年又多了十歲,現在的開新帝還是覺得當個開心皇帝比什麽開新帝更好上百倍!

但這是他孩子心性的想法,太皇太后心中的沈鬱可無法僅用「開心」兩字輕易化解的。

用盡心力培育成人的長子明帝,十年來,只有在開新皇帝生辰時,才會偕同妻兒回到京城附近的行宮居祝明帝之後,也就是如今的太后則進宮為愛子慶生,之後再陪同太皇太后到行宮與明帝團聚。

一年只能團聚幾天,對一個母親而言,是何等的悲痛呀!然而,即使太皇太后想要挽留長子多聚些日子,礙於詛咒的威力,明帝最多只能在國師玄易上人的護持下待上半個月,便得遠離京畿了。

前塵往事在太皇太后和太后相視的眼眸裏倏忽而過,也讓她們越想越揪心,皇帝看不過去,忍不住勸道:「老祖宗,您和母后別再傷心難過了。」

其實最該哭的人是他才是,皇帝心想。

若不是這撈什子的天朝皇帝詛咒,他也不用小小年紀就被拱上皇帝之位,害他睡覺不能睡到自然醒,自小就與父母聚少離多,沒法賴在娘親懷裏撒嬌,每天還得聽那些王公大臣的議論聽得頭痛,他才是最該傷心難過的人呀!

但注視著祖母與母親臉上的傷痛,肚子裏的牢騷卻發作不得,皇帝只能扮著笑臉,以眼神示意貴妃與他一同上前安慰這對淚漣漣的婆媳。

「雖然父皇一靠近京師就會生病,但至少我們每隔一年都能全家團圓。照朕看來,國師這招釜底抽薪之計倒是沒辦法中的辦法。既然那逢九難過十的詛咒是針對天朝皇帝而來,父皇不當皇帝了,那詛咒便該對父皇失效……」

「事情有這麼簡單就好了。」太后的愁容仍沒有消失。「你父皇雖然不當皇帝了,但詛咒對他還是有某種效用。離京城越近,身體便越虛弱。幸好國師勘定了一座海島,就是集聚了福澤靈氣,你父皇打從五年前住在那裏後,倒是百病不生,可惜,這樣的福澤一離那座島便失了效,他只要一近京城,體力仍是會莫名衰退,只能住在行宮裏等你們過去看他。」

「不管怎麽說,父皇能活下來總是件好事……」

「沒錯。」太皇太后又是感慨又是傷心。「你父皇能活著,哀家應該滿足了。但哀家仍忍不住要想,就算是消極的方子,如果這釜底抽薪之計能早點被想到,你皇爺爺、和太祖皇帝也不至於那麽早走了……」

如果不是繼任的皇帝都逢九難過十,誰會相信詛咒這種事呢?

子不語,怪力亂神呀。身為皇室中人,對這種事更是忌諱。這些事皇帝心裏是再明白不過了,所以也無法責怪前人沒早點想出主意來化解百黎人對天朝皇帝下的詛咒。可這些話未必是沈湎於悲痛往事裏的祖母聽得進的,皇帝眼眸一轉,有了主意,吟哦道:「還將舊時意,憐取眼前人。」

他自己講得得意非凡,聽的人卻……表情錯愕。

「皇上,這話好像是……」貴妃猶豫著該不該指正他,應該用「逝者已矣,來者可追」會比較好吧?

「我知道是勸人家不要老念著舊情,憐惜身邊人的意思。」皇帝笑嘻嘻的說,表示自己並沒有搞錯意思。「正好可以拿來勸老祖宗不要老想著已經不能在她身邊憐惜她的人,要多想想我們這些待在她身邊奉善她、疼惜她的兒孫呀。」說到這裏,他嘟起紅潤、美麗的嘴唇抱怨了起來,「老祖宗,您覺得我這麼說,有沒有道理?我們大家都好疼老祖宗的,您可不能老想著過世的皇爺爺和不能長在您身邊侍奉的父皇,都不理我們對老祖宗的好喔。」

「敢情哀家的小祖宗是在吃你皇爺爺和父皇的醋?」太皇太后慈愛地睨向他。

「朕可不是只顧著自己吃他們的醋,也為其他在老祖宗身邊承歡膝前的皇叔、皇姑,及他們的子女說公道話。雖然皇爺爺沒法子再疼愛老祖宗,父皇也不能回宮孝順您了,可還有我們嘛。老祖宗不要盡想著失去的,也要想想此刻擁有的呀。」

「你這孩子……」太皇太后聽得一陣激動,親熱的摟緊皇帝乖孫。「教人不疼人心也難。可為何這麼乖的孩於,還有人忍心傷害你?難道是因為……」

「哎呀,老祖宗,您可別杞人憂天。就算那個撈什子的天朝皇帝詛咒會對朕不利,可那詛咒分明是逢九難過十,朕今年是過十五歲生日,離十九歲還差四年哩……」

「是差四年,所以你才沒事呀……」

「才不是呢!」皇帝無法認同地扮了個鬼臉,「是因為有慧姊姊和朝表哥聯手保護,朕才沒事的。老祖宗應該還記得,六年前朕九歲時,溜出宮外看熱鬧,結果遇到刺客,也是慧姊姊和朝表哥聯手保住朕的喲。所以說,就算百黎人對天朝皇帝下的詛咒會對朕起作用,朕也是不怕的,因為慧姊姊和朝表哥會一直保護朕嘛!」

說到這裏,他朝口中的慧姊姊,也就是貴妃遞上感激的一眼。

太皇太后則以一種複雜的眼神望向貴妃,欲言又止。

貴妃是何等聰慧伶俐的人,只從太皇太后的眼神中便忖測出老人家的意思,頓時思緒如潮,一顆心像在烈火洪水裏煎熬,不自在地低下眼眸,柔美的嘴唇浮起一抹苦澀。

「皇兒,你兩次遇刺,雖然都是千慧和花朝聯手化解,可所謂明槍易躲,暗箭難防。萬一有一天千慧和花朝來不及保護你怎麼辦?依哀家之見,要趕緊想法子把禍害揪出來,才能一勞永逸。」

「朕與母后有同感。」皇帝朝太后燦爛地一笑,「所以朕才要朝表哥把事情查清楚。」

「哀家並非小看花朝的能耐,而是對方既然膽敢行刺,就估算到失敗的後果,豈會讓我們從擒獲的刺客口中問出主使者來。這件事只怕又會像六年前一樣變成無頭公案。」

「母后的憂慮,兒臣也想過。不過這種事急不來,兒臣已有佈置,母后儘管放寬心。」皇帝語帶玄機地道,使得太后感興趣地挑起鳳眉,眼中有抹欣慰。

以為皇帝還小,這些年來人在宮外,總是無法放心。現在看來,這孩子已成大器,早就可以展翅飛翔了。

「哀家倒不真正擔心這件事。放眼當朝,膽敢做出這種大逆不道的人有限,經過六年的追查,已經掌握到可疑的對象,只是查無實據,不好動人而已。哀家最擔心的是四年之後,皇帝十九歲時會遇上的災劫。」太皇太后憂心忡忡地說。

畢竟天朝自開國以來,還沒有哪任皇帝是死在被暗殺下,反而是教人防不勝防的莫名病症奪走他們的性命,這逢九難過十的詛咒就像根刺般的時時椎著太皇太后的心。

「所以必須在皇上十九歲前,尋獲九命天女才行。」貴妃突發異論。

「慧兒說的是。」太后附和道。「國師說,只要找到九命天女,立她為後,便能為皇兒破除這逢九難過十的詛咒,皇兒必能長命百歲……」

「母后,這種事……」皇帝是壓根兒不信有什麽九命天女。

萬物萬靈不都是只有一條命嗎?只聽說貓有九條命,可沒聽過人有九條命的。難道要他去找個貓女,立她為後嗎?

「皇兒,這關係到的不僅是你的性命,還有咱們天朝的運數。九命天女一定能救你!」

「哀家也這麽認為。」太皇太后嚴肅地道,「國師說,凡人只有一條命,但九命天女有九條命。只要她願意把其他八條命舍給你,就能助你渡過八次的逢九難過十大劫,你就有希望長命百歲……」

活一百歲?年僅十五歲的皇帝實在很難想像到那麽遙遠的事。他摸了摸鼻子,面對三雙同樣熱切、堅持的眼眸,只能聳聳肩。

「依朕看,九命天女根本不必找了,因為她就在朕的身邊。」

「什麽?」

「在哪里?」

「是誰?」

太皇太后、太后及貴妃既興奮且驚訝地同時開口。

「朕覺得慧姊姊就是九命天女。」皇帝笑咪咪地摟住貴妃親愛地道,「連今晚這次,她已經救了朕兩次。如果說真有九命天女的存在,那一定是慧姊姊了。」

「皇上,您別開玩笑了!」貴妃面露驚恐,不敢領受地垂下眼眸,「千慧是薄命之人,哪里是什麽九命天女來著!何況國師為千慧推過命數,我根本就不是嘛!」

「朕說你是,就是!」皇帝展現難得的霸氣,「你跟朝表哥都是朕的貴人,朕的九命天女。只要有你們兩個在朕身邊,朕什麽詛咒都不怕!」

「皇上……」問題是,她最想待的地方,不是他身邊呀。

然而,面對夫君眼中的款款柔情,貴妃趙千慧實有說不出來的苦呀。

「慧兒說得沒錯。」太后將她的心情看在眼裏,暗暗連歎了好幾口氣,「雖然哀家比誰都希望慧兒就是皇兒的九命天女,當年會收她為徒,也是希望以慧兒的練武天資,能傳承哀家一身絕學,代替哀家保護皇兒。可是……國師推算過慧兒的命數,她並非是……皇兒的九命天女,否則當年就該立她為後,而不是貴妃了。」

「朕當年是……」皇帝住了口,看著貴妃低著頭、神情淒苦的模樣,心裏也酸酸的,便沒再就這話題說下去,端麗的嘴唇似在跟誰生氣似的嘟起,嚷道:「好嘛,好嘛,朕聽你們的就是了!」

「這才是乖孩子。」太皇太后滿意地頜首,「事情就這麽決定了。哀家累了,皇上和慧兒都回去休息吧,哀家明天一早還要出宮,見到國師時,再商議如何尋找九命天女的事……」

「朕也要去!」皇帝嚷道。

「你今晚才遇刺,哀家認為……」

「沒關係啦!」好不容易可以見到父皇,皇帝說什麽都不會放棄。「刺殺朕的主謀者一定正忙著檢討失敗的原因,沒那麽快想到要再刺殺朕。況且,朕今年不是十九歲,不會有過不了十的災厄發生,還有母后、國師這種一等一的高手保護,朕就不信有人能在太歲頭上動土。」

「皇兒……」太后仍然感到不放心。

「就這麼決定。」皇帝伸了伸懶腰,消耗了一整天的體力,終於到了油盡燈枯、該補充的時候了。

他打著呵欠道:「朕回宮休息了,老祖宗和母后晚安。慧姊姊,朕先陪你回宮看看小仙貝,再回自己床上睡喔。」

本來皇帝去探視掌上明珠並無任何可議之處,壞就壞在「回自己床上睡」這幾個字太曖昧,加上皇帝促狹的語氣,使得貴妃俏臉上泛起狼狽的桃暈,但又不能當著太皇太后和太后面前跟他發火,只能在皇帝伸手挽住她時,暗暗捏了他一下。

皇帝輕叫了一聲,惹來太皇太后和太后關愛的眼神,貴妃更懊惱了,幸好皇帝還知分寸,只笑了笑,便挽著貴妃離開萱和宮,在眾侍衛及太監、宮女的簇擁下,往貴妃所住的坤玉官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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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戶川柯南
王室 | 2019-3-17 10:17:03


「朝表哥!」皇帝一看清楚花朝那襲麒麟紋飾藍底錦袍上的狼狽,眼睛不由得瞪大,閃過錯愕及忍俊不住的笑意。

「哎呀,花兄,就算你不想喝小弟敬的酒,也別搶皇上愛吃的桂花甜酒釀湯圓呀!」那充盈著鼻腔的食物香氣,讓戴玥忍不住大歎可惜。

「戴玥,花朝都這麽狼狽了,你還取笑他!」岳翕瞪著好友臉上的幸災樂禍,語氣帶著指責。

「朝表哥,你不要緊吧?」皇帝見花朝緊蹙著眉不說話,擔心了起來。

「微臣沒事。倒是讓皇上受驚,微臣罪該萬死。」他說著便要跪下請罪,把好不容易擺脫猴子糾纏的太監也嚇得撲通一聲跪下磕頭。

「小的……小的……」

「朝表哥,你快平身。瞧你把福喜嚇著了。」皇帝邊說,邊要伸手攙扶花朝。事實上後者根本沒有跪下去,一股柔和的真氣阻止了他。

花朝詫異地抬頭望向皇帝,無法置信他有這麽深厚的功力,那麽是……他又轉向戴玥和嶽翕,俊眸危險地眯起,會是這兩人中的一個嗎?

「花朝,你起身吧。這件事可大可小,你素知皇上仁厚,必然不願把事情鬧大。」嶽翕提醒他。

該死,他竟然忘了這點。

除了福喜外,一大票被突發事件嚇得手足無措的人也驚慌地跪成一片,就連被御林軍抓住的猴子都害怕得不敢再吱吱亂叫。

花朝深知若追究下去,可能很多人都會遭殃,只得起身恭敬地朝皇帝拱手為禮。

「是臣莽撞,請皇上降罪。」

「沒罪,沒罪,是朝表哥又救了朕一次,不然享用那碗桂花甜酒釀湯圓的就是朕的龍袍了!」皇帝露齒笑出一抹淘氣。

「皇上……」花朝哭笑不得,低頭看向胸前的狼藉。

「惹禍的猴子也被御林軍抓住了,瞧它無辜的樣子,像是一點都不曉得自已惹出了一堆麻煩哩。」皇帝感歎道。「朝表哥,這件事是個意外,今天又是左丞相的五十大壽,朕的意思是大事化小,小事化無,你看怎麽樣?」

「臣謹遵聖旨。」

「不過,你為了保護朕,弄髒了一身衣袍……」

「這是小事,皇上毋需掛意。」花朝並不在意身上的袍服弄髒,他比較擔心的是躲在暗處偷襲的人會不會再度出手。

「那可不行喔。」皇帝搖了搖頭,「這是為朕受的,朕應該賠你一套衣服。福星!」

「福星在。」隨侍一旁的太監總管應聲回道。

「你帶花統領去更衣。」

「是……」

「臣不……」花朝這時候哪有心情換衣服,急忙拒絕。

「這是朕的旨意。」

「皇上!」

「花朝,你跟福總管去更衣吧。這裏有我和戴玥保護皇上,不會有事。」岳翕深知好友的責任感,微笑地向他保證。

「可是……」

「莫非花兄認為我和嶽翕聯手,也不及花兄對皇上的保護周到嗎?」戴玥似笑非笑地調侃。

「我沒這個意思。」花朝白他一眼,這人就喜歡拿話堵他。

「既然沒這個意思,就安心去更衣,這裏交給我跟嶽翕即可。」戴玥笑咪咪地說。

「勞價兩位了。」他不情願的朝兩人拱手為禮以示感謝,向皇帝告退後,跟著福星離開。

☆☆☆

福星領著花朝走過小橋,繞行曲徑,穿過數道月洞門,將位於左丞相府東園壽宴會場的喧鬧聲漸漸拋遠,朝後園深入。

花朝越走越是納悶,忍不住開口,「福總管,你是不是走錯路了?再過去就是皇上設在丞相府的行宮了。」

雖然離行宮還有段距離,花朝仍可以看見屬下盡職地在行宮花園的入口巡守的身影。

左丞相趙政道為了迎接皇帝來訪,重建了女兒趙千慧出嫁前居住的小樓,做為皇帝在相府期間休息的行宮。花朝為了確定行宮的安全性,昨日就領人進來部署,況且對這裏,他本來就不陌生。

這意念使得他心頭蒙上一層陰鬱。

福星為何帶他到這裏來?

他還以為他會把他就近帶往東園空置的廂房讓他更衣。

「回侯爺的話,我們是要到行宮去沒錯。」福星邊領路,邊側身回答。

花朝承襲了亡父東甯候的爵位,故而福星稱他為侯爺。

「何必這麼麻煩!隨便找間空房讓我更衣即可。」

「是這樣的。今日到相府拜夀的客人將東園都擠滿,西園又都是招待女眷,去下人房則委屈了侯爺,才會帶侯爺回行宮更衣。」

「原來如此。可是……」

彷佛聽出了花朝未完語意裏的顧忌,福星解釋,「這時候貴妃娘娘和小公主在丞相夫人的陪同下,應該還在西園接見官眷們……」

花朝恍惚了一下,腳步錯亂,差點跌一跤。

福星卻似未察覺到他的異樣,繼續說:「行宮裏除了留守的御林軍,就只有待命的宮女及太監,比起其他地方的擁擠,可清靜了許多。況且,皇上本來打算若在相府停留得太晚,便索性在此過夜,還安排了侯爺的房間。小的便是要帶侯爺去那裏。」

花朝十分意外,他是知道皇帝有可能會留在這裏過夜,卻不知皇帝還安排了他的住處,對此,心中微微悸動。

由於父親在他很小的時候為了救退位的明帝而死,他自幼跟著母親徽音公主住在皇宮內,與皇帝表弟名為君臣,情卻同手足。

他算是看著皇帝長大,兩人共同經歷的冒險讓彼此的情誼更加地深厚,他甚至可以為他死一百次都無怨尤,皇帝卻……

遭到背叛的傷痛酸酸冷冷地從骨髓深處鑽出,衝擊向胸房,幾乎要麻痹了心臟的跳動,但只是幾乎,花朝知道不管那股痛有多強烈,到最後他還是會發現自己仍活著,而且不論現實有多難以忍受,他都必須默默承受。

皇帝。

貴妃。

還有小公主。

組成的該是和樂融融的帝王家幸福,但在花朝心裏形成的暗影,卻是無法對人訴說的創痛。

難以言喻的苦澀漫過咽喉,直沖向鼻頭、眼窩,他連忙深吸口氣,咬緊牙關吞咽下這股灼熱的酸澀,也將日日夜夜啃蝕心靈的悲痛與絕望逼回心底深淵。

不要再想了,不是發誓再也不要想起的嗎?

花朝猛然抬起頭,視線不意間闖進了缺了一角的明月,心神再度恍惚。

那缺角的……明月,那缺了的角,到哪去了?但不管缺了的角被藏到哪了,總可以圓回來,他的心、他的夢……卻再也圓不回來……圓不回來了……

「阿義,你還杵在這裏做什麼?快叫廚房燒水,侯爺要沐浴,另外教人……」

福星的聲音將花朝從沈淪於悲戚的心神喚回來,他發覺自己不知何時跟著福星來到距離皇帝和貴妃休息的寢室最近的廂房,目光隨即穿過打開的房門看進去,燭臺上的巨燭燭心正豔,燦放出的光明將室內照得通明。花朝不意外地發現寬敞的房間裏有著與他的身分相符的齊全佈置。

左丞相趙政道為人向來謹慎守禮,皇上既然開口要他為他準備房間,趙政道自是馬虎不得。

「福總管,不必這麼麻煩。只要打盆冷水,我清理一下即可。」他開口阻止福星要人燒熱水的好意。

「是。」福星恭敬地應聲,轉向留守的小太監阿義。「侯爺的話都聽見了唄?打一盆冷水,還有沏壺熱茶來。」

「是。」

阿義領命離去後,福星向花朝福了一禮道:「侯爺,請。」

花朝越過福星踏進室內,一縷縷如墜溫柔鄉的甜鬱香氣撲鼻而來。

他級起眉頭,下意識的被燭臺上有著龍鳳紋路圖案的紅燭所吸引,走近嗅了嗅,一陣清心舒脾的淡淡香味竄進肺腑。

不太像。

但離遠些,那股味道又在鼻頭繚繞不去。

花朝眼光一轉,發現了床旁的方形幾桌,上頭的鳥嘴薰爐正不斷冒著嫋嫋煙氣,味道應該就是從那裏冒出來的。

「聞這味道,應該是混合了玫瑰、菊花而成的薰香。」福星不知什麼時候走到他身邊,見他對那爐薰香似乎感興趣,便殷勤地解釋了起來。「想必是留守的宮人點來為候爺薰蚊用的。」

「嗯。」花朝面無表情地微一頷首。

「沒想到這些留守的宮人倒挺細心的。不僅點了軟香驅蚊,還點上夜曇香燭……侯爺大概不曉得,這夜曇香燭是天竺進貢來的,氣味清新,據說有提神的作用,皇上和貴妃看書時,挺喜歡用的哩。」可,是誰在他們來到之前,便點好臘燭?福星想不出留守的宮人中有這麽機伶的。

花朝閉了閉眼,好不容易平靜下來的心緒再起波瀾,腦中浮起一幅伊人坐在書案前藉著夜曇香燭的光明寫字的畫面,心房泛起溫柔的疼楚。

「咳咳咳,侯爺……」罕少見過花朝臉上有這種癡醉、迷離的表情的福星猶豫地出聲。若不是還有事要辦,他並不願意打擾他。

「我沒事。」花朝回神過來,又是一副無情無緒的銅像臉。

「侯爺看房內還缺些什麽,儘管吩咐福星。」

「這樣就很好了。」

「侯爺若滿意,便不辜負貴妃娘娘親自為侯爺打點房內佈置的心意了……」

「你說什麽?!」花朝渾身一僵,驚愕地喊道。

福星被他看得頭皮發麻,只因為花朝的眼睛像要噬人似地瞪視他。若不是皇帝有交代,他早就嚇得轉身逃跑了。

饒是如此,可要他繼續待在花朝可怕的眼光下,單憑有皇帝可靠,還是壯不了他的膽。

福星邊低著頭往外徐退,邊囁嚅著聲音回答:「小的是說,房內的佈置都是貴妃娘娘列好單子,要小人等準備的。床上還有套簇新的衣褲鞋襪,也是貴妃娘娘為侯爺親手縫製,希望侯爺滿意。小的還要回去伺候皇上,就不陪侯爺了。」

話一說完,福星的雙腿彷佛駕了哪吒的風火輪似的,一溜煙的消失在門口。花朝則因為太過震驚,沒想到要追出去。

他腦中一片混亂,思緒像是陷在大霧中找不到方向。

怎會這樣?

目光幽幽晃蕩在房間內,掛好床帳的架子床上除了福星說的一套簇新的衣褲鞋襪外,還有一疊錦衾繡褥。房內的其他佈置則如他在官中、及自己府邸內的房間一般崇尚簡便,沒有累贅的華麗裝飾,有的僅是實用。

能瞭解到他的喜好,做這種安排的人,絕不是左丞相趙政道。他以為是出自皇帝的授意,福星的話卻讓他明白那個人是貴妃,一個根本不該對他做這種事的人。

想到這裏,一股熟悉的疼痛又從埋葬過往的深淵裏冒出來,這次卻多了淡微的甜蜜。

花朝討厭這種感覺,更討厭給他這種感覺的人。為什麽要這麽做?在他已決定安分地、默默地、遠遠地看著她就好時,她為何還要來撩撥他好不容易平靜的心?可惡,好可惡!

「侯爺……」

顫抖的聲音出自領著人提了一盆水及一壺熱茶進來的阿義,花朝心裏更是詛咒連連,知道自已在不知覺中把心裏的咒駡喊了出來。

「沒事了,你們下去。」

「是。」阿義和同伴如釋重負地退下,體貼的為他關上房門。

終於又是一個人了,但花朝的心情反而越發地煩躁了起來。尤其想到房裏的佈置是出自貴妃,更有種逃走的衝動。

「你必須沈住氣,花朝。」他嚴厲的告誡自己,「這不代表什麽,也不能傷害你。 別忘了你來這裏是要換掉身上的髒衣服。越快辦完這件事,就可以越快回到皇上身邊盡自己的職責!」

雖然有岳翕與戴玥兩大高手護駕,可是皇帝壽宴上的謀刺案尚未能找到頭緒,不久前皇帝又險些在他眼皮子底下遭人暗算,教他如何放心!

與生俱來的責任感使得花朝得以將被沈痛的往事激起的煩亂暫時壓回心底深處,他很快為自己寬衣,只著一件長褲,絞乾布巾胡亂擦拭赤裸的胸膛,任濕冷的感覺透過毛巾滲入肌膚,緩和了體內莫名燒起的灼熱。他索性把布巾弄濕些往頭臉蓋去。

就在這時候,輕微的開門聲響傳進他耳內。

花朝的兩隻手仍是捧著濕布巾,頭朝門口的方向扭去,當視線被閃進門內的婀娜身影給充滿時,眯起的眼眸無法置信地瞠大,某種強自壓抑在心底深淵的情愫動人心魄地翻滾上來,瞬間席捲全身。

不是阿義或任何太監,而是——

貴妃!

怎會是她?她應該帶著小公主和丞相夫人主持西園的宴會,不可能會在這裏出現!可他更沒有理由會認錯人,難道眼前的人只是他幻想出來的?

雖然花朝很想這麼認為,可眼前的人兒太真實了,不可能是個幻影,一時間,心緒洶湧如潮。

感到震驚的人,其實不只他一個。

貴妃趙千慧在發現房裏有人,而且這個袒胸露背的男子還是花朝時,籠罩著雲海霧氣般的眼眸頓時金光乍現,兩道火熱的光芒直勾勾地射向花朝。

她乍驚還喜,當她推開門走進來時,沒有預料到會在這裏見到花朝,但既然見到了,她就不準備讓有心人刻意安排的良機從手中溜走。

她定了定神,旋身轉向被推開的兩扇門。

在那極短暫的片刻,花朝以為她要走了,心頭湧上的一陣強烈失望令他差點開口留人,可他還來不及說什麼,便發現趙千慧不是要離開,而是將門關起上閂,他登時恢復理智。

「你……這是做什麼?」他以為自已的聲音應該是理直氣壯的質問,聽在耳中卻是軟弱乾啞的呢喃。

「只是關門。」趙千慧淺淺一笑,像是要他別擔心她會離開。

但他根本不是這個意思呀!

他想要的是……是……

花朝開口想要否認,從千慧眼裏燒向他的火焰,卻讓他口乾舌燥,心頭鹿撞,像被人點了啞穴似的只能僵立在原處,無法自主地吞噬著她輕移蓮步走來的曼妙身影。有多久不敢把眼光投向她?即使不得已得看她,也會提醒自己看的是貴妃,而非曾讓他傾盡一生熱情珍愛的女人。

他都快忘了她有多麼撩動他心魂了。

那戴著華麗冠飾的雲鬢花顏,比起三年前兩心相許、兩身相依時,更添一分少婦的嫵媚,也更加的豔光照人。在那襲有著金繡雲肩的華麗禮服下的身段,他曾予以寸寸膜拜的嬌軀,依然穠纖合度、窈窕迷人,看不出來已生過一個孩子。

心頭陡地一痛,舊傷又寸寸裂開,鮮血淋漓的提醒他必須認清楚兩人如今的身分已是不同,再也回不到過去。既然是這樣,為什麼她還要來擾亂他?

花朝氣憤地轉開眼眸,卻阻擋不了千慧投向他的如火焰般的凝視。

男性肌肉鼓起的胸膛頓時像被烈火燒著,而那人甚至還燒進皮膚裏,將他體內一股原被理智辛苦壓抑住的火苗煽烈,化成燎原之火狂野地衝撞著理智的藩籬。

但就在雙腿似有意志力般地邁向趙千慧時,花朝及時掐了大腿一下,領悟到他差點就逾越了那道危險的界線,立刻像被蟲螫到似的倒退一大步,眼角餘光瞄到床上的新衣,他隨手抓了件天青色的外袍擋在身前,遮住赤裸的上身。

「請貴妃自重。」從齒縫間擠出這幾個宇,花朝像是體力用盡似的感到頭暈目眩。

不行,他不能昏,也不該昏。可是,該死的,他不但頭昏,體內更有種迫人的灼烈在肆虐,激起了鼠蹊部的男性欲望……並且隨著趙千慧的嬌軀走近,往日的情懷逆過流水般的時光湧至心頭,她迷人的體香隨著呼吸經由鼻腔進入體內,勾起了屬於身體的記憶……

「自重?」趙千慧抿了抿嘴,姣好的臉容白了白,眼中的火焰卻更加熱烈地燒灼向花朝。注意到那張俊臉上越來越明顯的紅暈,嬌媚的聲音遂帶著笑意輕如銀鈴般的響動,「我們之間需要這兩個字嗎?」

需要,非常需要!

花朝想這麼說,身體卻不聽使喚,他晃了晃,緊握著拳頭阻止自己撲向她。

「這裏是臣的房間,貴妃在這裏會引人非議。而且臣正在更衣,貴妃若有任何吩咐,請容臣著好裝後,再來請益。」他故意低下眼眸不看她,以君臣的分際提醒她。

「就算會引人非議,我也不在乎。」千慧不理會他拒絕的態度,反而更加靠近他。「何況你……衣著不整的樣子,我又不是沒見過。」

花朝不敢置信地瞪視她,這麽不要臉的話她竟敢說?!

千慧不讓自己被他眼中的厭惡所打倒,纖白的小手按住胸前激烈的心跳,深吸了口氣,聲音充滿感情地接著道:「你還是像以前一樣,偏好藍衣。朝,你可知道每次看到你穿上我親手栽制的衣袍時,我心裏有多歡喜嗎?」

一抹恍然大悟閃在花朝眼中,心中頓時充滿難以言喻的複雜感受。

原來皇帝一年分四季賜給他的簇新袍服全是出自趙千慧之手?

皇帝為何縱容她這麽做?

是出自愧疚、彌補,還是……

「這道疤是在酉裏國受傷時留下來的嗎?」

花朝全身像被雷電打到,一隻蓮白般的纖細小手不知何時來到他身上,輕憐愛撫著他從左背劃向右腰的一道淺色的疤痕,不但引起他欲望深處一陣奇異的緊縮,更在他波濤不斷的心海裏激起狂瀾。

儘管傷痕日漸淡去,受傷時在生死間掙扎求生存的記憶於每次回想時,仍是那般的驚心動魄。不僅是那一鞭差點要了他的命,鞭上之毒更深入骨髓,若不是惦記著千慧,寧可一刀了結自己求得解脫。

當時他遇人相救,恩人以神奇的醫術保住他一條命,但由於傷口太深了,即使有去疤生肌的靈藥,依然留下疤痕,就像在知道傾心愛戀的女人與願意以性命保護的皇帝聯手背叛時的創痛一般,傷口雖是會隨著時移日轉而癒合,傷疤也會淡去,但一經勾起,所有想遺志的傷痛全都死灰復燃般地燒灼著他。

「你那時候一定很痛吧?」

千慧的聲音像鞭子般將他迷失在過往的痛苦記憶裏的神智打醒,痛楚在他體內擴散,往昔遭到背叛的傷痛,九死一生的遭遇,以及昔日的繾綣溫柔,全因這句話而混合成火力強大的炸藥轟得他整顆心幾乎成碎片,理智在怒火中灼燒。

「你失蹤的消息傳回來時,我……」

「不要再說了!」他大吼一聲截斷她的話,用力揮開她放在他身上的手,如炬的怨恨不留情地射向她。

「朝……你恨我……」千慧為他冰冷兇惡的眼神所震撼,心都要碎了。

「你走,我不要看見你!」他試著以最冰冷的聲音下通牒,聽起來卻是滿盈著濃烈痛苦的煎熬。

「不,我不走。」儘管臉色蒼白,眼裏霧氣彌漫,千慧依然緊抿著嘴,不退一步。「不管你如何怨恨我,今天我都要跟你講清楚。」

「我們之間沒有不清楚的事!」他咬牙道。

「有!你知道有的,只是你不肯聽,不給我解釋的機會!」

「沒必要!」花朝忽地淒涼一笑,投給趙千慧無限悲痛、絕望的一瞥。「聽了又如何?能改變你我現在的關係嗎?你是貴妃,而我是皇帝的表哥,以及守護他一切的御林軍統領,這一點永遠都改變不了!」

「不會的,朝。」千慧急切地想要否認他的每個宇,撲進他寬厚結實的胸膛,潔潤的小手緊緊抓住他的肩膀。

「不會?」溫香軟玉抱滿懷,就算是個正常的男子也只受不住,何況他……花朝只覺得體內的熱焰沖向頭部,理智節節敗退。

「只要你肯靜下心聽我解釋,不再拒絕我,你就會明白……」她仰著螓首,淚濕的小臉充滿乞求。

「明白後,事情就會不一樣嗎?你還會是我的嗎?」他看進她眼中,伸手撫摸她臉上的淚水,指下軟嫩的觸感助長了心頭的火焰,呼吸更加急促、灼熱。

千慧同樣感到心猿意馬,空氣裏彌漫的濃郁香氣及花朝的凝視都讓她頭暈了起來,她情不自禁地呢喃出心中最真摯的情意。

「我從來都是你的……」

隨著這句話流向他的,還有那顆顆晶瑩剔透的淚珠。

三年來,她日日夜夜渴望的,就是還能倚偎著他,傾盡柔情訴說著這樣一句話。告訴他,她從來都是他的,從來都沒有變過。

花朝心情激動,他想要相信,從心到身都想要相信。心底深處的黑洞渴望能相信她,讓她以柔情來填補這段日子的創痛;體內深處更有道欲望的洪流迫不及待地想席捲她,讓那具令他渴望得欲望根苗疼痛、心也痛的嬌軀撫慰他的生理需要。

可是她的淚,當那鹹濕涼冷的淚水不斷沿著她柔美的頰膚流進他饑渴地吮吸著那紅嫩小嘴的唇,花朝驀然抬起頭,對上千慧盈滿相思苦楚的濕潤眼眸,沈淪於激情下的理智警覺了起來。

雖然弄不清自已是著了什麽道,但花朝確定自己在趙千慧出現之前,體內便有種怪異的燥熱感。千慧的出現,不過是促使體內的熱浪掀得更狂、更急,終至淹沒了他的神智。

是什麽東西造成的?他並沒有喝酒呀,就連小太監送上來的茶都沒喝上一口,怎麽會……一道意念閃至心頭。

香味!

空氣中的濃烈甜香不斷隨著呼吸進入鼻腔,先前他不以為意,可是現在……他用力推開懷中誘人的女體,低吼道:「你走!」

「朝,你怎麼了?」千慧踉蹌地往後退,不明白前一瞬間還熱情如火的男人怎會在下一瞬間狠心推開她。

「你快走!」他緊握著拳頭,試圖控制體內流竄的灼燙潮流。

該死,他應該早點發現的,不該讓自己因為千慧的出現而亂了心,以至於著了道。這異香應該是……但問題是臘燭,還是那爐香……

「我不走。朝,不把話說清楚,我是不會走的。」

趙千慧像是一點都沒警覺到事情的嚴重性,反而朝花朝靠過來,使得想走去桌邊熄滅燭火及香焰的後者不但得努力抗拒體內被促發的欲火,還得躲避她的親近,身心陷進天人交戰的煎熬中。

「不要碰我!不然……」

「我就是要碰你,再也不讓你逃開我。」

千慧不顧他的拒絕,將自己投進他寬闊的懷抱,纖細而柔軟的手臂如蛇身般纏抱住他的肩膀,柔馥的嬌軀親密地柢著他,考驗花朝僅餘的自製力。

「你不要任性了,再下去我就控制不了自己……」他痛苦地低吼。

「不管你怎麼說,我就是不放開。朝,不要再拒絕我了……我真的……」她一怔,感覺到某種堅硬的束西充滿活力地抵著自已。

「你不放開我,要我怎麼把那些香味……臘燭……和香……熄掉……」他尷尬地支吾了起來。

千慧一怔,狐疑地聳起秀鼻嗅了嗅,目光輪流看向燒了一大截的臘燭和那爐香。燭是夜曇香燭,香是宮中特有的薰香,兩者向來是分開使用。只因一清香,一濃郁,一塊點反而混亂了各自的功效。是誰把它們同時用在這個房間?

一抹恍然大悟自她眼中升起,火熱的騷動同時襲遍全身。

怪不得花朝一再拒絕她靠近,怪不得她會感覺到某種可疑的硬物抵著自己,原來花朝他……是那些香味搞的鬼,是……

千慧從他燒著兩團火焰的眼眸得到證實,全身因渴望和興奮而輕顫了起來。

「快走。」濃濁的喉音裏有著壓抑不住的欲望,他的呼吸濕潤且急促地不斷拂過來,千慧甚至可以感覺到指下的男性軀幹熾熱而緊張,皮膚下有種將要爆發的狂猛力量。

「我不走。」儘管心跳得厲害,臉頰似火燒,更清楚待下去會發生什麼事,她依然沒讓自己退卻,反而踮起腳尖,將香唇送去。

柔軟濕潤的觸感令人銷魂,花朝禁不住這引誘用力抱緊她,當四唇緊緊膠合,他看進那雙繾綣著無盡情意的灼熱眼眸,那裏有著無悔的堅決,就像他出征前的那個夜晚,她羞澀但勇敢地奉上清白身軀時的堅決,撩動了他體內炎熱的欲火,竄燒在僨張的血脈裏。

花朝因承受不住背叛的痛苦而冰封住的心倏地柔軟了下來,諸多的回憶因此被觸動,走馬燈似的在腦海裏閃過。從千慧眼中,他也看到類似的沈痛的、甜蜜的往事,有如一冊被風翻動的書,從最後一頁往前翻開至最初的那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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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戶川柯南
王室 | 2019-3-17 10:18:01


二月裏百花盛開,宮中隨處看去都是片片引人目光流眄的花光,香氣撲面而來。花朝卻視而不見,嗅而不聞。

陪伴母親徽音公主用過午膳後,他信步走出天籟官,盤算著接下來要做什麽。今天輪到嶽翕在禦書房伴駕,皇帝那裏用不上他,正好可以偷得∩肴障小?墒牽米鍪讒崮兀?br>
花朝漫無目標地隨意亂逛,就像近來的每一天,總是在公事之餘慌得無聊,不曉得該做什麼,也提不起興致做任何事。

這不像他。

以前總是忙得像陀螺一般停轉不下來,不當值時,便讀書練武,不然便回東甯侯府或甯國公府聽取總管報告府內大小事務,予以裁奪。但最近……這些事都不想做,腦子裏空空蕩蕩,明明想著什麽,又強自壓抑下來,只有在暗夜裏無人時,才允許心中的渴望冒出頭,夢回元宵夜裏的情景。

跳過刺客的圍殺,跳過心懸皇帝安危的憂懼,記憶停在初初相對的那眼、她含情扶住他受傷的身軀探問時的急切、她親手奉上香茗時的溫柔、還有他告辭時水眸深處裏說不出的千萬挽留,這些都在他十七年來平滑如鏡的心湖上掀起波瀾,再也靜不下來。

於是,他一閉起眼,一入夢,那娉婷的花顏,那銀鈴般的嬌笑,便在夢中與他捉迷藏。才冒出,又消失,短暫如雨後的彩虹,美得令他心醉,也心碎。

夜複一夜,日復一日,他交替感受著甜蜜的心醉,以及灼痛的心碎,剛強的意志逐漸在崩解。花朝知道不能繼續下去了,再下去,他會發瘋!

可有些事不是他不想要就可以不想要,想要就能要到,就像趙千慧……

她的形影是頑固的蛛網,打散了又重新結起,不斷地擴建地盤,將他整顆心都佔據,讓他再提不起勁做任何事,除了想她!

可真的不能繼續下去了!

不能讓只能屬於夜裏的渴望侵奪到白日,不能讓她的影子占住所有的思緒,更不能讓對她的渴望隨著每一次的夜夢而快速累積,像一把多情的小刀在無法得到滿足的心底劃下一道一道的傷痕,連白晝時也想著她。

真的不能再想她了!

但當這意念浮現他腦中,心為何會疼得厲害?

難道連不想她,也會難受嗎?

花朝邑鬱地往前走,儘管四周繁花似錦,曼妙的春光與花色他卻視而不見,只是一直往前……

突然,心像被什麽震動了。

他眼中的茫然倏地一散,因沈淪在自己的思緒裏而封閉的感覺全都重新開放了。豎起的耳朵在原本以為是寂寥無聲的空間裏捕捉到許多的騷動,有微風拂過花葉的聲音,有啁啾吵鬧的鳥鳴,還有遠處兵器交鋒與衣袂飄動的聲音,更有著很女孩子氣的嬌笑、談話聲……

女孩子?

他注意傾聽,集中精神去分辨女子聲音的部分,心跳加快了起來,腳步不自禁地被那魂縈夢系的音韻給牽引,幾乎足不沾塵地往前奔去。

不可能,她怎會在這裏?

可是……

那聲音分明屬於她,自已絕不會聽錯!

雖然只相處了極短暫的時間,她的音容笑貌無不深深刻鏤在心中,只會隨著時間越發地深刻,而不會模糊。

「師兄小心了!」

隨著這聲嬌斥傳進耳裏,花朝的視線也精準地捕捉到銘刻心底的倩影。

是她,真的是她!

一顆心都被喜悅給脹滿,花朝感覺到身體輕快得像要飛起來,眼光則貪婪地緊盯著隨著劍勢滿場飛舞的少女。

雖是一身官裝,趙千慧輕靈迅捷的攻勢一點都不受累贅的披帛、寬袖、曳地裙幅的限制,隨著皓腕翻轉,劍 光水銀瀉地的攪向前去,招中有招,劍勢看似緩,實而迅捷如電,恰似花飛滿空無處所,教人不知劍招將落向何方,難以防備。

花朝貪看著她美妙的身影,無論是裙裾的微揚,羅袖的翻動,都如一幅幅美絕人間的圖畫勾引他收藏在記憶裏,所以當一陣叮叮噹當劍劍相擊的聲響後,趙千慧如柳絮被狂風吹起往後飛去,他不禁緊張得一顆心提到喉嚨,身形急急忙忙地想往前奔去搶救。但幸好在他魯莽行事前,一陣銀鈴般的笑語伴隨著鼓掌聲響起,阻止了他。

「慧姊姊好厲害喔。大哥每次只要使出這招春水拍天涯,我多半都要棄劍投降,慧姊姊還能穩穩拿住劍,比人家強好多。」

「公主謬贊了,真正厲害的人是戴師兄。」趙千慧收起寶劍,輕喘著氣息微笑道,「我使楊花宛轉飛,是模仿楊花在風中無定向,讓敵手不確定劍勢的去向,戴師兄卻能一眼看出我劍中的虛實,還擊春水拍天涯。其實,若不是他暗留一手,只怕我亦要棄劍投降了。」

「是這樣嗎?」

朝陽公主葉續日狐疑地看向氣定神閑的戴玥,見他臉不紅氣不喘,不像是剛與人動手的模樣,反觀趙千慧,兩頓泛起因這番比試而生起的桃暈,額上浮著薄汗,氣息略略混亂,不由得信了幾分。

「趙師妹大客氣了。若不是你我師出同門,為兄又癡長了你幾歲,比你多些與人動手的經驗,你這招楊花宛轉飛,為兄恐怕招架不祝」戴玥難得謙遜了起來。

「師兄不要為小妹留面子了,小妹自知功力不及師兄,以後還請師兄多指點。」

「有機會的話,為兄也想跟師妹多切磋。」

「那是小妹的榮幸。」

「也是為……」

「喂,你們不要再為兄、小妹的說個沒完好不好?」葉續日聽不慣義兄的咬文嚼字,不客氣地翻著白眼瞪向戴玥,「大哥什麼時候變得這麽文謅謅、有禮貌了?還為兄哩!你就沒對我自稱過什麽為兄的!」

「續日妹妹生氣了?為兄哪里惹到你了?」戴玥故意道。

「唔,拜託你別這麼講話,你小妹我還想讓剛才在太皇太后那裏享用的養顏美容午膳多在胃裏停留一段時間哩。」

「咦,這下又是誰不想讓人胃裏的午膳多停留些時間哩?」戴玥促狹道。

「喂!」葉續日聽出他話裏的嘲弄,氣鼓了頰,「慧姊姊小妹小妹的說,你都不想吐,怎麼我一講,你就說這種討厭的話!」

「呵呵,我沒說你讓我想吐呀。」

「你……可惡!慧姊姊,你看我大哥啦,他……欺負我!」說不贏他,續日眼圈一紅,撲進千慧懷裏撒嬌。

千慧搖頭,拿這對愛鬥嘴的兄妹沒轍,當她準備開口安慰續日時,心緒忽然有所感應,眼光捕捉到一道正要離去的落寞身影。

「啊!」她輕呼出聲,是他。

「花兄既然來了,何以未打一聲招呼便要走?」戴玥疑惑地揚聲詢問。

原來在花朝乍到之時,與趙千慧切磋武藝的戴玥便察覺到,並從他的腳步聲及呼吸聲猜到是他。當然啦,趙千慧的輕呼更證實了他所聽無誤,才會對花朝在樹後站了半天不出聲,轉身便要走感到奇怪。

「我怕打擾你們。」嫉妒如一把鋒利的小刀寸寸削著他的自製,花朝壓抑下在體內翻滾的痛苦,勉強自己維持面無表情走出樹後。

再見到趙千慧時的快樂,已被悲痛所取代。

他沒想到會在宮裏見到她,沒想到她會跟戴玥如此熟稔,不但一塊切磋武藝,她甚至對他綻露出如花的笑靨,言談間顯得郎有情、妹有意。

但他更沒想到的是,見到這一幕,心頭會像著火似的又痛又驚,令他思緒一片空白,只能像個局外人般,注視著趙千慧對戴玥微笑,聽著他們親切的談笑,卻完全無法介入,直到他再也承受不住,轉身想逃,卻被趙千慧和戴玥發現。

這對他不僅是個致命的打擊,也是不知該如何面對的窘迫,雖然他沒想過……不,他豈是沒想,在夢裏不知想過幾千幾萬遍趙千慧的溫婉與笑容僅屬於他一人,如今這個渴望……被冰雪般寒沁骨的絕望給澆熄了。

「花兄什麽時候跟我們這麽生疏了?」

戴玥銳利的凝視似要看穿花朝平靜外表下洶湧的悲痛,事實上,他似乎看穿了,眼光來回在趙千慧與花朝之間滴溜溜一轉。一個是含情注視中有著不確定;另一個則是深受打擊、如槁木死灰般的悽愴,甚至不自覺地對他流露出嫉妒的怨恨來,這使得他向來不羈的嘴角微朝上揚。

有意思!

「沒有呀,我只是……」花朝勉強擠出笑容,試著在空白的腦袋裏擠出話來應對。他本來就不是個擅於言詞的人,在心情如此絕望、悲苦的情況下,更想不出適當的話為自己辯解。是以「只是」後,只能放任沈默降臨。

戴玥可不準備跟他沈默以對直到天荒地老,他暗暗歎氣,心知是別想指望花朝在「只是」之後會很快有下文了。他決定自力救濟。

「是因為我師妹的關係?」他試探道。

「師妹?」

花朝怔了一下,隨即領悟到他所指的人是趙千慧,視線很自然的落向她,看到她秀眉微蹙,兩汪如玉的潭眸裏盈滿受傷的情緒,似是無言地問他真的是因她而顯得生疏嗎?他心頭陡地一痛,不忍心她這麼誤會,急忙否認。

「不是因為你……趙小姐,你別誤會。」

「什麽誤會?」葉續日難得見到花朝這麼不知所措,故意逗他。「你不是因為慧姊姊而跟我們生疏嗎?可你喊慧姊姊趙小姐,分明就顯得客套、生疏嘛!」

「我是……基於禮貌。我跟趙小姐算是第二次見面,男女有別,我當然應該喊她趙小姐,不然要跟你一樣喊她慧姊姊嗎?」花朝沒好氣地反駁。

「可以呀。」續日可愛的小臉上閃著促狹的笑意,「如果你要跟我一樣喊慧姊姊為慧姊姊,相信慧姊姊不會介意的。」

「你……」這是什麽話呀,他怎麼可能跟她一樣喊什麽慧姊姊呢?花朝俊臉漲紅,氣惱地瞪視葉續日。

「公主,你就別再逗花公子了。」趙千慧不忍花朝受窘,出言解救。

「好好好,我聽慧姊姊的話不逗他就是。可聽你們一個喊趙小姐,一個喊花公子,真是不順耳呀。難道你們忘了元宵那夜我們一起應付過黑衣刺客,慧姊姊還使計引開刺客,救了大家,現在倒生分了起來。」

花朝無語,默默的瞅視向趙千慧,她正好也把眼光照來,四目一對,各自溫習起那夜的記憶,兩人也不知道各自想到哪個部分,俊臉、芳頰全都熱燙燙了起來。

「咦,你們幹嘛臉紅呀?」續日摸不著頭緒,無心的一句話在兩人心湖裏掀起波濤,頰更燙,心也更熱了。

「咳咳咳……」感覺到現場的氣氛逐漸白熱化,續日仍像楞頭青一樣搞不清楚狀況,戴玥以咳嗽聲舒緩氣氛,轉移話題。

「花兄剛才說不是因為趙師妹而跟我們生疏,那是什麽原因使得花兄一聲招呼都不想打,轉身便要離開呢?」他並非故意要為難花朝,而是想確定花朝反常的舉止是否真如他所想的原因。

「我……」花朝苦笑,剛才答不出來的問題,現在還是……等等,腦中忽然有了靈感。「因為看到你們師兄妹在過招,不方便窺伺貴門的絕學,所以我便……」

「花兄此言就太生分了。」戴玥訝異地一笑,沒想到花朝能急中生智想到這套說辭,雖然他根本不信,但也不得不承認這說辭挺合情合理的。「你我雖不是系出同門,可是上一代交情深厚,我義父曾指點你武藝,甯國公也曾教過在下幾手,名義上雖僅是世交,實則無異於同門師兄弟。 本門的武學,花兄自是可以看得。以後不要再這麽客套了。」

「我明白了。」花朝受教地道。「對了,你……們怎麼會在這裏?」

一行人正站在太皇太后所住的萱和宮前的廣常

這裏約有一畝地大小,兩旁各栽植奇花異卉,不遠處還有涼亭乘蔭,是萱和宮的宮女平常跟從女教頭習武健身的地方。

「是太皇太后要我帶慧姊姊進宮,我們用過午膳後在這裏遇到大哥,我便提議大哥和慧姊姊切磋武藝給我看呀。」葉續日興高采烈地搶著回答。

「你們……」心裏有無數疑惑想問,但這些問題都不是他的身分可隨意問出口的,花朝克制住衝動,撿選出他認為較適當的字眼。「我不知道元宵夜之後,你們又……這麽快有聯絡呀。」

「咦?」這句話聽起來有點奇怪,難道花朝認為他們不該這麽快有聯絡嗎?葉續日精緻的小臉上明顯浮著困惑,但她還是率直地回答,「那晚之後,我跟皇上都想念慧姊姊,便由我親自到趙府拜訪,正式展開與慧姊姊的交往。慧姊姊都去過定國公府兩次了,爹還指點她輕功的要訣呢。不過今兒個倒是頭一次入官。」

「你剛才說是太皇太后要召見趙小姐,要你帶她進官?可太皇太后怎會知道趙……」

「我不要再聽你喊什麽小姐啦!」續日忍受不下去地大叫。

「那我……」要喊她什麼呢?花朝也在傷腦筋。

「既然我們的交情就如同門一般,花兄就喊一聲趙師妹吧。」戴玥建議。

「這……也好。」花朝從善如流,仿佛一聲稱呼可以拉近兩人的關係……啊?他在想什麼?剛才不是還絕望得想死,現在又……

「花兄剛才問得好,太皇太后怎會知道趙師妹的存在,又是誰告訴她的。」

「不是我啦!」續日很委屈地為自己辯解,擔心眾人會以為是她洩漏風聲。

「你沒必要這麽激動,我又沒說是你。」戴玥好笑地點了點小妹挺翹的鼻頭,惹來續日的嘟嘴抗議。

「可是你說……」

「我只是重複花朝的話,並沒說是你告訴太皇太后的呀。」

「可是……」

「公主,我相信戴師兄沒有那個意思。」趙千慧柔聲安撫續日,比起是誰洩漏消息,她比較想知道的是花朝會不會因為此事而受罰。她擔憂地輕攏秀眉,看向戴玥。

「戴師兄是認為太皇太后已經知道元宵夜的事嗎?可是召見我時,太皇太后並沒有提起呀。」

「如果不是為了這個理由召見你,太皇太后為何會在午膳後,同時召見定國公及甯國公?」

「啊?可是我們都沒有講,太皇太后怎會……」葉續日想破腦袋也想不出來太皇太后是如何知情的。

「應該是義父……」

「什麼?你說爹跑去跟太皇太后說?」這個打擊對葉續日而言太大了。她心目中的父親怎會是那種碎嘴公呢?

「我又沒說是義父告訴太皇太后的。」戴玥沒好氣地白了義妹一眼,「義父一定是認為皇帝遇刺的事件太過重大,不能放任不管,所以修書告訴我們的太后師叔,然後太后師叔就稟告了太皇太后,她老人家才會曉得這件事,召見義父及甯國公共商此事,好將幕後主使者給揪出來。」

「可是……這不是害了朝哥哥嗎?」葉續日哭喪著臉說,一臉愧疚地看向花朝。

「我不要緊。」後者絲毫不責怪她,反而溫言安慰。

「朝哥哥,你打我罵我都好,就是不要這麼說。」續日更難過了。「對不起,我當時真的以為這會是個好主意,哪里知道爹會跟太后講。」

「我知道你是為我好。可紙終究是包不住火的。」花朝說,「況且比起揪出刺殺皇上的主謀,我挨駡挨罰 便顯得不重要了。」

「可是……」

「續日,你先別急著難過,照我看,花朝不會受罰。」戴玥道。

「可是甯國公要是知道是朝哥哥帶我們出宮的,一定會罰他啦。」

「花朝是太皇太后最心愛的外孫,召見甯國公時,一定會代為求情。而且,這件事不宜明著辦,要是皇上元宵夜溜出宮,遭人圍殺的事傳出去,恐怕將在朝野掀起大風波。我想甯國公頂多是訓斥花朝幾句,不會罰他。」

「哎呀,我還是不放心,至少要親自確定之後,我才能安心!」說完,她便一溜煙的跑開。

戴玥本想阻止她,但想想又作罷,倒是一旁的花朝感到不安。

「戴兄不阻止公主嗎?」他可不認為朝陽公主能躲過定國公、甯國公兩大高手的耳目偷聽到什麽,要是被抓到,豈不是要挨駡!

「續日想做的事,是沒人可以阻止的。」他搖頭苦笑。「在下也要失陪了,花兄下午並沒當值,不如陪趙師妹去逛御花園吧。」

花朝怎麼也沒想到戴玥竟會交給他這樣的差事,不敢看趙千慧的反應,急急地道:「戴兄有什麽急事要辦?」

「我代嶽翕去禦書房伴駕。安國公夫人從昨晚便不舒服,嶽翕放不下母親的病,已經跟皇上告假,找我代班。我該去禦書房了,趙師妹就有勞花兄相陪。」

戴玥拱拱手,向花朝眨眨眼才離去。就不知道他眨眼的用意花朝是否能領會,把握機會與佳人攜手共遊了。

☆☆☆

花是那麼豔,微風吹拂下,遠近的風景如繁花競放的仙境,粉蝶兒飛,翠鳥啁啾鳴唱,周遭顯得無比安靜,靜得彷佛可以聽見彼此的呼吸聲及心跳聲。

兩人雖然不是獨處的,遠處仍不時傳來宮人的談話聲,但這些聲音都彷佛被遺忘在另一個世界,花朝與千慧的知覺只忙著感覺對方的存在。

目光默默遞去,和另一雙同樣含情的眼眸對個正著,慌得害羞的別開。怦怦響動的胸房積累了無數的話想說,卻不知該從何說起。那些說不出口的言語在方寸間沖來撞去,激撞出來的火苗迅速擴散,在各自炎熱的胸房裏燎燒不去,寂靜變得難以忍受,高燒的溫度到了非得宣洩出來不可的地步。

「你……」

「你……」

靜默,因不約而同的開口而打破,錯愕的眼對上錯愕的眼,方寸間繚繞的情思毫無防備地躍上眼眸,藉由眼波交流傳遞向對方,無言的情意就這樣從這顆心,這雙眼搖盪向那雙眼、那顆心,安定了各自心頭喧囂的煙塵。

「你先說。」

不知不覺中,花朝的眉梢、唇角全都飛揚起來。這些日子來為情所困而煩躁不安的心情在兩人的對視中澄靜下來,先前因嫉妒而起的傷害也全融化在她溫暖的目光泉裏。

「嗯。」千慧沒有推卻,一絲美好的笑意閃漾在花瓣似的柔層裏。「你上回受的傷都好了嗎?」

都過半個月了,她還掛意他的傷。花朝心上一陣溫暖。

「都是些皮外傷,敷過藥後,已經沒事。」

「那……我就放心了。」她關懷的目光不放心地在他偉岸的身軀繞了繞,直到遇上他熾熱的眼光,才害羞地別開,頰上的紅暈更熾,一顆心跳得又快又急。

這些日子來,總是掛念著他……的傷,擔心他會因為皇帝遇刺,而挨伯父罵。偏偏朝陽公主還一再叨念甯國公花捷訓起人來有多一板一眼、六親不認,說只要他一個眼神瞪來,即使是盛夏也會讓人像是處身於冰天雪地中,讓她越是思量便越為花朝感到憂愁。

是不是因為這樣,思緒一直繞著他轉,將那夜短暫的會面想了一遍又一遍,即使是睡夢裏依然會夢見他,為他憂愁,花朝的形貌、眼神、聲音,甚至氣味遂都鏤刻心版,時時縈繞在方寸間?

尤其是兩人初初相遇的那一眼,更在她心上曲折回繞,每次回想時,心總是燒燙得厲害,快速的跳動甚至會讓胸口發疼。

但這些只能憑靠記憶才會被勾起的悸動,怎比得上親自見到本人時的震撼?

見到他在樹影間欲去還留的落寞身影,她的心在興奮中糾結絞痛著,忍不住呼喊出聲。接著,目光便無法自他偉岸的身軀抽離,灼燙的心卻越來越冷。

他的態度是那樣拒人於千里之外,甚至不願看她!

千慧覺得深受傷害,花朝卻在戴玥的質問下將眼光朝她望來,少女芳心驀地一緊,許多言語、肢體無法傳達的心聲,都透過眼光傳遞來,她頓時瞭解到他並不像外表那樣冷漠,他就像她一樣記得元宵夜裏發生的所有事,尤其是關於兩人的。

這讓她激動不已,但想到之前花朝甚至不打算見她.雖說他的解釋是,看到她跟戴玥在切磋武藝,不方便窺探兩人的對招,可她感覺得出來,這不過是他的推託之辭,真正的心意並沒有說出口,所以在戴玥要他陪她時,他才會顯得不情願。這表示一切只是她在自作多情嗎?

可為何又要用那種灼熱的眼光看她?那專注的凝視熾熱得彷佛要將她融化,從身到心都生出一股陌生卻燙熱的情懷,渴望投向他……

「趙師妹,趙師妹……」

溫柔的低喚不住拍打著她的耳室,趙千慧回過神來,看進一雙盈滿憂慮、困惑的眼眸,接著發現花朝剛毅俊美的臉容離得她好近,她甚至可以看得到他睫毛下的陰影,感覺著溫熱的男性呼息急促地拂了過來,心房跟著咚咚急敲,慌張地別開臉。

天呀,她居然當著他的面發呆,以至於花朝會俯靠過來喚她、看她。

一朵朵瑰麗的紅霞瞬間佈滿臉頰,千慧羞得無地自容,聲音因尷尬而顯得低微,「對不起,我沒聽見你在叫我。有……什麽事嗎?」

花朝看她臉紅似火,不禁擔心起來。

「你不要緊吧?是不是天氣太熱,中暑了?要不要到涼亭處休息,我讓宮女送些去暑氣的涼品什麽的?」

「我沒事。」知道他擔心她,千慧心裏湧上一股溫暖,她甜甜一笑。「不過還真有些口渴,不如我們到那邊的涼亭坐,請宮女姊姊送些茶水來。」

她指向花蔭深處的涼亭,花朝不解為何她一指那麽遠,仍順從她的意思,召來萱和宮值班的宮女咐吩涼品與點心,方領著千慧走過去。

「對了,你剛才喊我是有什麼事嗎?」千慧與他並肩散步在花徑裏,溫暖的陽光自樹葉間拂來,微風清涼地拂在燙熱的臉頰,身邊的男子高大英挺又是心中所系,使得身心都處在一種極為愉悅的狀況中。

「戴玥不是要我陪你逛御花園嗎?我是想問你是否想去了。」

「噢。」清淺的笑意在千慧嘴邊消失,聲音顯得哀怨,「要是師兄沒叫你陪去,你是不是根本不想理我?」

「不……是!」他很快否認,灼熱的目光采詢地籠罩向她。「我倒想問你,如果不是戴玥沒空陪你,你會……呃,讓我陪你嗎?」

她訝異地停下腳步看他,「為什麽這樣問?」

「難道不是嗎?」花朝俊美的臉容抑鬱了起來,灼熱的目光同時冷卻,聲音更顯得低沈陰鬱。「我不像戴玥那麼開朗、會逗女孩子,你跟我在一塊定然會覺得無趣,所以才會悶得發呆……」

「我不是悶得發呆,我是……」情急之下,千慧險些不顧女性的矜持傾訴心意,領悟到這點,她看得渾身發燙,避開他的注視,走進花樹掩映下的亭子。

這裏極為安靜,只有她跟花朝兩人,錯過了這一刻,也許就沒有勇氣說了,況且,她並不樂意花朝誤會她呀。

可……萬一他根本無心於她怎麼辦?

千慧全身一陣畏寒,想要退縮,但不說……就什麽指望都沒有了!

「你……不用為難了。 比起戴玥,我是平板無趣多了。你可以輕鬆的跟他談笑,跟我說話卻顯得緊張、欲言又止,一定是我言語無味,讓你提不起興致跟我聊……」

那充滿自嘲的聲音顯得無盡淒涼,如針般的刺戳著千慧敏感、易受傷的芳心,退卻的勇氣忽然充滿全身。她無法忍受花朝如此曲解,還一直拿自己跟戴玥比較,千慧霍地轉身面向他,明眸著火似的瞪視過去。

「你沒必要跟戴師兄比……」

「因為在你心裏,我沒得比?」花朝更加頹喪。

「不是!」她失控地大喊,怒氣潮湧在眼中,「花朝,你知道自己最大的毛病是什麽嗎?是自以為是,自作主張地胡亂下判斷,以至於曲解了別人的心意!」

「我?」他愕然。

「對!」千慧這下全都豁出去了,在貞靜賢淑的外表下,她其實也是有脾氣的,只是平常都受自幼被教導的閨閣規範所壓抑住,很少爆發。但花朝的話太令她生氣了。「你或許沒有戴師兄開朗;我跟你相處時,也的確沒有像和戴師兄交談時那麽輕鬆,但不是因為你及不上戴師兄,而是我……我……戴師兄對我而言就像名兄長,而你……你……」

她的語氣開始結結巴巴了起來,原本還怒氣淩人的眼光忽地害羞,不敢再看花朝。

「反正……我沒當你是兄長……」

說完這句話,千慧已窘得煩似火燒,眼睛只敢看地面。

花朝怔怔的瞧著她,心裏是千頭萬緒。她說沒當他是兄長,卻當戴玥是兄長,這是什麼意思?

「呆頭鵝!」她跺了跺腳,惱得轉過身。

花朝是呆,但當這聲既甜又媚的嬌嗔鑽進他耳內、心上,他登時開竅,一陣狂喜充滿心田。

「你是說……」天呀,會是那個意思嗎。他激動的走上前去,顫抖的雙手扶上少女柔弱的肩膀。

她沒有拒絕,同樣輕輕顫動的嬌軀甚至還朝他偎來,花朝欣喜若狂。

「慧妹……」他低頭俯向她迷人的青絲,帶著素馨香息的處女幽香撲鼻而來,花朝忍不住深深吸了一口,心醉神迷。「我以後可以這麼喊你嗎?」

「嗯……」

千慧羞澀得正待進一步回應,忽然一聲「哎呀……」傳來,使得花朝迅速放開她,銳利的目光射向聲音方向,只見一名約與千慧同齡的宮女趴倒在涼亭外的花徑上,手中的水盆傾倒在地。

「你沒事吧?」千慧擔心地走過去扶她。

「趙小姐,真的很對不起……」宮女起身後,哭喪著臉說,「奴婢本來是要端水過來給侯爺和小姐淨臉,卻被地上凸起的樹根給絆倒,把水都灑了。」

「沒關係。你有沒有受傷?」

「奴婢沒事。小姐別怪我就好。奴婢這就回去再端一盆水來,侯爺吩咐的茶水、涼品、及點心,其他姊姊很快就會送來,奴婢告退了。」

「你小心呀。」

直到宮女一拐一拐的朝原路回去的身影消失不見,千慧才收回視線,立即感應到花朝如火的凝視。
引言 使用道具
江戶川柯南
王室 | 2019-3-17 10:19:08


「都是你啦!」

「也不想想是誰先開口的!」

在兩雙驚怔在當場的眼眸瞪視下,葉續日與皇帝狼狽地爬起身站好,互相埋怨。「我有說,你也有說呀,少五十步笑百步了!」

「那你幹嘛掩我的嘴?」

「你還不是遮我嘴巴!」

你一句我一句,可說是互不相讓。這幕鬥嘴情景,就像溫煦的春風降臨,吹暖了千慧和花朝被瞬間急凍住的思緒。

諸般意念如春風吹又生的野草爭相在兩人腦中冒出:他們何時來的?來多久了?都聽到、看到些什麽?除了兩人外,還有沒有別人……這些像百川入大河般的彙聚成某種讓人理解後根想立刻找個地洞鑽進去、躲上個一千年都不要出來的難堪,轟的爆炸在兩張臉上,形成比火燒之後的焦土還要難看的顏色。

「皇上、公主,你們兩個……」花朝抑鬱的聲音將兩人的注意力從爭吵中吸引過去。

兩雙天真又淘氣的靈活黑眸分別投向他,沒防備下,稚荏的心靈竟被他難看的臉色給嚇了一大跳。

葉續日看出花朝明顯有惱羞成怒的傾向,結巴地道:「我們……可以幫忙喔。」好像這麼說就能降下他的怒氣似的。

「你們怎會在這裏?」千慧的話與其說是在詢問,倒不如說是自言自語的呢喃,像是不明白何以這兩個不該出現在這裏的孩子會突然冒了出來。

「我們來找你們呀。」皇帝不知死活——反正在場中人也沒人敢傷害他,語氣顯得興高采烈。

「你們怎麼知道我們在這裏?」花朝當然無法對他發脾氣,只能扶著忽然作痛起來的太陽穴。

「是這樣的……」顯然的,皇帝年齡雖小,卻是很有力的靠山,續日的膽氣一壯,不怕花朝的壞臉色,絮絮叨叨的解釋起來。

稍早之前,她基於義氣打算去偷聽太皇太后與定國公、甯國公的談話。誰知好不容易躲過侍衛及宮女的耳目,卻在一靠近窗口就被父親大人定國公葉智陽給揪出來,幸好有太皇太后說情,不然小屁股就遭殃了。

她鬱鬱寡歡的回頭去找趙千慧及花朝,兩人不見蹤影,倒與從戴玥那裏聞訊得知趙千慧入官、興奮得溜出禦書房來找人的皇帝遇個正著。兩人從宮女那裏問出趙、花兩人去了花徑深處的涼亭乘涼、吃點心,便循著路徑找來,無循間瞧見花朝與趙千慧濃情蜜意的一幕。

一開始兩人還覺得有趣,越看卻越被眼前的一幕弄得心情異樣,臉紅耳熱了起來。

但他們都忍耐著沒有跑出來打擾,直到聽見這對有情人兒為以後的見面苦惱,字字句句纏綿,聲聲令人揪心,才忍不住開口想幫忙,暴露了行藏。

「你們不必擔心以後見不了面,朕和朝陽公主會幫忙的。」皇帝熱心地說。

「沒錯,由我光明正大地上趙府將慧姊姊帶出來,朝哥哥只要等在的會地點就可以了!」續日附和。

「慧師姊既然是朕的師姊,朕也可以請太皇太后或徽音公主不時邀她入宮相聚,免得你老去趙府找慧師姊會招人疑竇。」皇帝深思熟慮地道。

「有道理。我們可以輪流幫朝哥哥把慧姊姊帶到他們想約會的地點,這樣朝哥哥就不用再忍受三年不得見慧姊姊一面,只能偷偷想著她的相思痛苦了!」續日說到後來便嘰嘰咯咯笑起來,令花朝和千慧好氣又好笑。

「你們到底看到多少?」花朝頭疼地問。

「這個……」皇帝與續日互看了對方一眼,全都忍俊不住地大笑。「朕記得是從朝表哥要慧姊姊原諒他一時失控的時候……」

「不對!」續日慎重其事的搖頭,「應該是朝哥哥親慧姊姊,喊著『嫁給我』的時候吧!」

「可朕明明記得朝表哥說這顆心裏只會有慧姊姊時,我們就到了耶!」

「是嗎?我想想……」

「夠了!」花朝看得臉上都要著火了。「你們兩個怎麽可以偷看人家……在……」

「咦?我們怎麼知道人家在做什麼?我們是不小心看到,不願意打擾你們,才靜靜等在一旁的。皇上,你說對不對?」續日理直氣壯地說。

「沒錯,朕沒有偷看……」

「你們……」不能打,也不能罵,就算要吵嘴也吵不贏這兩個機伶鬼,花朝可說是拿他們沒轍。

另一方面的趙千慧也是掩著臉不知如何是好,除了羞之外,還是羞呀—.

「咦,慧姊姊和朝哥哥的臉都好紅喔,他們都生病了嗎?」續日好奇地問。

「那朕得趕緊召御醫過來……」

「只要你們這兩個小搗蛋把嘴巴縫緊,你們的朝哥哥和慧姊姊就能不藥而愈,否則準會被你們氣得腦充血,再不能給你們逗著玩了!」爽朗的聲音傳來的同時,一條雄健偉岸的身影從花徑凹處走出來。

花朝一看清楚來人,臉上呈現出深受重擊的沮喪神情,失聲喊道:「戴玥,你怎麽也來了?」

「這個……」戴玥唇角微揚,頻頻眨眼的表情顯得無辜,但一絲促狹還是從聲音裏洩漏出來。他誇張地按著胸口,發誓道:「我什麽都沒瞧見,只有不小心聽到一些……」鬼才會相信他什麽都沒瞧見!

「你們!」花朝有種昏倒的衝動,與他面面相覷的千慧也有同感,要是此刻有一池水在,兩人寧願羞赧得攜手跳水自殺,也不情願面對那可惡的偷窺三人組,忍受他們越笑越猖狂。

☆☆☆

訂情那日的甜蜜雖因偷窺三人組的出現而演變成一場殺風景的難堪,但也應了「塞翁失馬,焉知非福」的成語,偷窺三人組基於破壞了人家好事的贖罪心理,很盡責的為花朝和千慧牽續紅線。

葉續日三天兩頭便頂著公主的光環往趙府串門子,兩次去至少有一次會將趙千慧帶回定國公府,再由戴玥知會花朝趕來相會。

皇帝也說服太皇太后及徽音公主每隔一段時間便召千慧入宮,以解花朝相思之苦。

但對戀人而言,就算相聚的時間再多,也會為無法相見的每一刻而飽受煎熬,嗔怪老天為何閨年閨月就是不閨他們在一起的時光呀。

這樣的心情下,書信成了兩人發洩相思之苦的管道之一,葉續日理所當然地榮膺傳信的青鳥。

然而相思迢遞隔重城,一紙書信豈能書,積累心頭的盈尺情意,即使青鳥再殷勤也傳遞不完。花朝終於難耐相思之苦,做起了爬牆偷香之事,幸好千慧及時認出他來,才沒從情人看劍,演成驚動全府捉拿采花大盜的戲碼。

兩情繾綣下,千慧獨居的小樓不時成為兩人喁喁談心的舞臺,除了千慧的貼身侍女墨兒以外,沒有其他人知曉兩人的深夜幽會。愛火熊熊燃燒,好幾次花朝與千慧差點情不自禁的逾越禮儀的分寸,幸好顧及墨兒的存在,方能懸崖勒馬。

時間就在不時相見、相親仍需恪守禮儀之苦的煎熬心情下悠悠而過,賞過了皇宮春季的繁華;共戲定國公府夏日的炎暑;相府裏攜手欣賞秋月;偶爾還能避開眾人偷偷至京城各處名勝遊冶,嬉弄初落的冬雪……

一年光景容易過,兩年情深意更濃,轉眼間樹葉落盡的冬林在春季降臨後,紛紛冒出新葉,春風多情的拂拭,也讓百花燦開花蕊,眼前又是一片大地春回的美麗風景。

算算這天已是花朝與千慧相識滿三年,千慧被太皇太后召入宮,在陪伴老人家用過午膳後,與花朝來到御花園裏一處隱秘的小亭談心。

琤琤琮琮的琴音自花朝指下撥彈而出,千慧隨之舞劍。

寶劍能將春陽砍成段段,卻斬不斷琴音纏綿,相識的三年來,千慧在花朝的琴聲中舞劍也不知有多少回了,落葉飛空、嫩蕊吐香也動搖不了她專心一意的劍招,今次卻不時因琴音裏的情意而走神,淩厲的劍招越舞越緩越纏綿,輕快的腳步為無形的情絲所系絆,就連那專注於寶劍的凝視都被琴音勾走,往一雙熾熱、激狂的眼眸望去。

四眸相對,雲時波搖金影,花朝眼裏比水柔、比火熱的情意毫無保留地傾泄向她,卻比任何招式更厲害,立刻便定住了她的心、她的身。

哐啷一聲,寶劍自鬆軟的掌握理掉落,琴音也在同時候陡停。千慧在他的注視下渾身感到無力,就在雙腿發軟、險些跌倒時,有力的臂膀已將她帶入懷中。

她呼吸急促地看著他將臉俯低,神魂無依地落進他眼底的火焰裏,混亂的心跳聲中都是他的名字,雙唇因渴望而不由自主地開啟,等待他濕熱的唇潤澤她等待他降下甘霖的心田。

而當他的唇終於落下,千慧陷進意亂情迷的大虛仙境,恍惚中只覺得他的吻比火還要灼熱,可她不怕,即使會被熔化也不怕,因為她知道不管去哪里,他都會陪她一起。

終於,騷亂和動盪都在情焰裏漸漸平復,轉化成春水般的柔情,儘管千慧仍為如飲醇醪般的激情而暈陶陶,花朝卻已移開唇,讓兩人得到喘息。

但不久,他又移回唇輕吻她嘴角,耳語道:「有沒有聽出我剛才在彈什麼?」

「呃……」千慧腦中仍是一片空白,連東南西北都搞不清楚方向,突然問她這個?

「關關雎鳩,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他其實並不想要她的答案,而是藉此表明心跡,是以自顧自地低聲吟哦了起來,灼灼的目光蘊滿濃情蜜意地看進她仍顯得迷惘的靈魂深處,蠱惑地道:「我願彈琴鼓瑟取悅你,不知你是否也願意讓我敲鑼打鼓地將你迎娶入門?」

「啊?」她驚呼出聲,害羞地將臉埋進充滿他男性氣息的胸懷,悶悶的聲音傳向他,「你知道了?」

「嗯。」花朝意領神會,感慨地接著說:「從我倆訂情後,我便等著這一天。終於讓我等到張泰儒守喪完畢,於去年底向朝廷申請複職,這幾天張家還遣媒到相府議定迎娶你二姊的日期。你說過,不忍你二姊看著你先出嫁觸景傷情,現在她婚期已定,你沒理由再讓我等下去了吧?」

「人家……沒有要你……呃……」她難為情地扯著他衣襟,「本來就想找機會告訴你這件事,沒想到你倒自己知道了。」

花朝眼中升起一抹恍然大悟,輕笑道:「怪不得你的劍會舞得亂七八糟,要是有敵人來襲,早把你戳個十七、八個洞了!」

「是誰用琴聲迷惑我的?」她不滿地嬌嗔,抬起水眸直勾勾地瞅著他,「人家本來就有心事,你還彈這首『關雎』來讓我分心……」

「原來你早就知道我會跟你重提婚事?」花朝禁不住揚高眉。

「嗯。」她不好意思地頷首回答,「聽了你三年的琴,我的琴技雖然始終及不上你這個名師,通曉的琴譜卻非三年前的吳下阿蒙可以比擬。你一撥琴弦,我便聽出你要彈『關雎』了。」

「那剛才我問你時……」他似笑非笑地瞅著她。

「剛才……」她聞言芳頰酡紅似火,掄起雙拳不依地捶打那片雄健的胸膛,語音又嬌又媚地為自己辯解,「人家被你親得都還沒喘過氣來,腦子裏一片空白,哪里想得起來嘛!」

花朝朗聲大笑,心中得意無比。

「你還笑?壞死了!」她嘟起嘴埋怨。

花朝被她嬌媚的模樣逗得心癢難耐,忍不住低頭噙住那芳唇深吻,動情的舌頭撩撥著她,吻出她激烈的心跳與體內火熱的騷動,千慧不由自主地低聲吟哦了起來。

但在情火燎燒到一發不可收拾之前,花朝便以過人的理智放開千慧,額抵著她的額喘息道:「你願意讓我敲鑼打鼓地將你迎娶入門了嗎?」

「嗯。」在他深情的請求下,千慧欣然地頷首。

畢竟,兩個人都等待太久了。

☆☆☆

「甯國公來訪,令捨下蓬蓽生輝。」

趙政道親至門口相迎,兩人雖無私交,但花捷怎麼說也是位列國公,又統率保護皇城安危的御林軍,深受皇帝與太皇太后重用,今日登門拜訪,他自當以禮相待。

「打擾了。」花捷像以往一樣表情嚴肅,只嘴角微揚,端正俊朗的目光難得的溫和了起來。

「請。」趙政道並沒有受寵若驚。

如果昨晚入睡時,妻子在他枕邊說的話屬實,花捷難得的親切就不是沒理由的。

「徽音公主今早召我入官,還留我一塊用午膳。她不斷誇讚慧兒嫻雅溫柔,暗示希望能有這樣的媳婦。老爺,徽音公主恐怕是看上我們慧兒了。」

「嗯。」當時他聽得昏沈沈的。

「東甯侯人品俊逸,又是皇親國戚,是京中貴人爭相巴望的乘龍佳婿人選,與我們家又是門當戶對。況且為了千豔,慧兒的婚事已耽擱了,有哪家的姑娘到十七歲仍未訂親的?老爺!這門婚事我們要把握呀!」

「……」

「我就在納悶在滿朝文武大臣家的閨閣千金中,太皇太后和徽音公主何以特別青睞咱們家慧兒,三番兩次的召她入官。就連我這樣的一品丞相夫人,她們一年也難得召見一次呀。我猜想有可能是朝陽公主與慧兒親近,引起了太皇太后的關注,才會在那一年寵召了慧兒,或許那時候和東甯侯在宮裏見了面,東甯侯對慧兒一見鍾情,他是太皇太后最疼愛的外孫,太皇太后愛孫心切,才會不時召慧兒進宮,好讓兩人能時常見面……」

這番話把他的睡意全趕跑,坐起身,瞪向妻子。

「夫人是不是聽到什麽了?」

雖然千慧極為孝順、貼心,可他因為公事繁忙,無暇多與自幼離家的小女兒相處,只知她在回家不久後,朝陽公主便找上門,兩人的神情頗為親熱,之後更是往來密切,至於兩人為何會認識,千慧只含糊說是到庵堂裏上香時,巧遇定國公夫人攜朝陽公主前來,兩人一見投緣才相識的。

而她時常入宮……那是種榮寵,他從未多想,更沒料到會牽涉上東甯侯花朝……

「也沒什麽。只聽說慧兒進宮時,東甯侯常常彈琴給她聽。」趙妻避重就輕地回答。

「這……」還沒什麼?一個男人彈琴給一名芳華正茂的少女聽,還能沒什麽嗎?他不由得對妻子的輕描淡寫不以為然。

「兩人只要發乎情、止乎禮,咱們做父母的就睜隻眼、閉只眼吧!而且慧兒已經十七歲了,我也問過她的意思,看她羞人答答的模樣,我便知她不反對這門親事。」

「可是……」

「再說,徽音公主已經夠體恤我們了。如果不是千豔的婚事因泰儒的母喪而延誤三年,說不定已遣人來說媒了。」

然而,這些話還在耳裏、心裏打轉,尚未做出結論,隔一日花捷便派人送上拜帖,說有要事跟他商談。

他與花捷既無私交,有什麽私事可談?除非他是為花家的唯一血脈、徽音公主的獨子花朝而來。

賓主入座後,趙政道殷勤請客人品茗,注視著花捷那張剛毅、沒什麽表情的臉,知道他正等待自己開口詢問來意。

「甯國公說有要事商談,不知是什麼事?」他緩緩道。

「本爵不擅長拐彎抹角,就跟右相直言了。」花捷的聲音平穩輕柔,卻擁有一種讓人不得不傾聽的權威力量,「我這次來,是為舍侄花朝說親。」

「東甯侯?」趙政道眼中有抹了然。

「確是。朝兒對右相的三千金仰慕已久,徽音公主也很喜歡她,希望能與右相締為秦晉之好。不知右相意下如何?」

「東甯侯文武全才,又是當今聖上的表哥,照理講……」

「右相話中有話。」花捷不豫地挑起一道眉,在他的想法裏,趙政道沒有欣然應允婚事已是意外,居然還意有所指。

「甯國公別誤會。東甯侯能看上小女,是小女的福分,這樁婚事,是小女高攀了……」

「無所謂誰高攀誰。花朝因父蔭而封侯,趙小姐貴為右相千金,可說是門當戶對。還是右相認為,比起勇王府世子這樣的大女婿,花朝是有些不及?」

這句話雖是說得不慍不火,卻是暗藏不快。趙政道這樣久經世事的人,自是聽得出來。

「甯國公言重了。」他的神情嚴肅了起來,雖然面對的是身負絕藝、取人性命只在彈指之間的御林軍統領,他亦是不卑不亢。「別說本相非是嫌貧愛富的勢利人,就是東甯侯的家世也是無可挑剔,何況又有甯國公親自上門提親,本相並無拒絕之意。」

花捷神色稍霽,「那是本爵誤會了。右相對這樁婚事若是樂觀其成,我將稟明徽音公主,她打算請皇上賜婚。」

「能蒙皇上賜婚是趙家的光榮,然而,比起東甯侯是否能在除去父母的庇蔭、皇親國戚的身分下,像他父親一樣,為國、為皇上盡忠效力,反而是本相更看重的。」

聽出他的話中有話,花捷只以眼神示意他說明。

稟退身邊伺候的僕從,趙政道的表情更嚴肅了。

「甯國公是兩朝元老,又是太上皇與皇上的心腹,而趙某蒙皇上親自拔擢,擔任右相一職已三年,你我對天朝都是一本忠心……」

「右相直說吧。」沒心情聽人廢話,花捷冷淡地催促。

知道他的脾氣,趙政道不以為忤,輕扯嘴角後接著道:「本朝雖是猛將如雲,但這些猛將大部分都在您、勇王、及定國公所統率的軍隊體系管轄下。您所統率的三萬御林軍負責保衛皇城和皇上。勇王麾下有六萬精兵戍守京畿,定國公的十萬天龍軍分別駐守在河西、河東兩郡,其餘的兵馬則由兵部節制,在有戰事時,方決定統領。定國公又為天下兵馬大元帥,十萬天龍軍跟著他東征西討,可說是戰無不勝、攻無不克,為定國公贏得不敗戰神的稱譽。」

「你是懷疑這裏會有人不忠於皇上嗎?」花捷的眼光轉冷。

「甯國公誤會了。不管是您、勇王,還是定國公,都是曾輔佐太上皇掃平叛黨的股肱良臣,本相豈有資格質疑三位的忠心?本相是認為,天朝太倚賴定國公的軍事能力,定國公正值盛年,是沒什麼可憂慮的,但等到定國公年事已高,除了他的義子戴少將軍外,本朝已無人能駕馭天龍軍了。 本相一直主張軍隊要由朝廷統一節制,若有戰事,朝廷再派遣適當的主帥統馭,而不是讓某支軍隊由某人專屬帶領,這樣若主帥忠心則無慮,要是主帥有異心,將成為朝廷的心腹之患。」

「所以?」

「放眼本朝,在年輕一輩的武將中,可說是無人能與戴玥並駕齊驅。 本相並非質疑戴少將軍對朝廷的忠心,而是憂慮要是戴少將軍有些什麼事,無法擔任統帥時,誰能替代得了他,統馭天龍軍!東甯侯文武兼備,論才智亦不遜戴少將軍,只是不像戴少將軍自幼跟隨在定國公身邊,盡得他的真傳罷了。如果能給他同等的機會,相信東甯侯亦可成為本朝的名將,甯國公以為否?」

花捷總算弄清楚他的意思,原來他並非嫌棄花朝,而是對他有更高的期盼。

「你希望我怎麼做?」他不動聲色地問。

「本朝的屬國酉裏國日前遣使向朝廷請求出兵助該國平定內亂,皇上已決定由定國公率軍救援。 本相的意思是,東甯侯若能跟隨定國公前去,對他未嘗不是個磨練的機會。」

「這……」

「甯國公不願東甯侯出征?」

「這倒不是。而是花朝一向都跟著我處理御林軍的事,如今要追隨定國公,總要有個名目吧。」

趙政道知道花捷是不想落人口實,以為他想插手軍政,才會有這樣的疑慮。

「只要甯國公不反對,這件事由本相安排即可。」

「是不是花朝追隨定國公平定酉裏國的內亂後,右相便答允他與令千金的婚事?」

「東甯侯的凱旋而歸,將是給小女最榮耀的聘禮。」

「我明白了,那就請右相費心了。」

☆☆☆

今晚的雲層濃厚了些,遮住了半邊月……其實……就算沒有雲,今晚的月也只有半邊呀。

月有陰晴圓缺,一昔如環,昔昔都成玦!

今夜正好是半邊月,缺了一半的月,就像她。

不姐,夜深了。」墨兒拿了件披風罩向千慧,目光隨著她望向掛在天空上的缺月。

不就是月嗎?跟昨天、昨天的昨天……都一樣的月,卻讓小姐這幾天夜夜瞪著發呆。

還是小姐想看的根本不是月,而是……

「你先去睡吧,我一個人不要緊。」

「小姐……」她欲言又止。

「去吧。」

墨兒拿她沒奈何,又實在困,便輕喟了聲,旋身離去。

千慧繼續一個人盯著月亮,像是想研究出曾經像個大銀盤的月兒缺了一半的部分是跑哪去了,為何在十五之後,月兒會一日比一日消瘦,過了三十,才又一夜一夜的胖回來?

她所缺的那部分,是因為今夜不是十五,才會不見?

又要何時,才能重回她身邊,填補那空了一半的缺?

可是,她心中的月不該這麼快就少掉一半的呀,明明還應該是十五的團圓月,明明明日才要離開,為何從三天前開始,生命裏的圓月就缺了那半邊?

千慧想不明白,濕熱的眼眸再看不清楚月色了,還是天邊月落進了水中?那她伸手去撈,是否能撈得起來?撈到的是半邊,還是一整個?

「慧妹……」幽微的歎息輕拂向她濕潤的半邊臉。

千慧的心陡地一震,無法置信地嬌軀輕顫著,高掛在心頭的缺月圓回來了。

「慧妹……我來了。」那聲音依然如往昔般輕柔悅耳,彷佛擔心會驚動她。「明早就要出發,我忍不住來向你道別。越過你家圍牆,你仍沒有發現我,還以為你睡了,沒想到會看見你倚著欄杆望著月亮發呆……是在想我嗎?」

溫熱的掌握跟著落向她怯伶伶的肩頭,溫暖了她體內的寒意,千慧轉向生命裏的另一半,與一雙深沈含情的眼眸相遇。

就像他們最初的一眼,分離了數日重新相對的眼眸,依然讓兩人悸動不已。只是在甜蜜中,又飽含著相思多日的苦楚,與即將有的真正離別。

「朝……」她抖著唇,卻只能從緊澀的喉頭擠出他的名,難抑悲苦的投進他懷裏。

「看到我應該高興的,怎麽哭了?」他又憐又心疼地輕擁著她,灼熱的男性嘴唇難以自禁的落在她發上、額上、耳上。

「我想你……為什麽不來找我?」她委屈地道。

「對不起。」他充滿歉意的說,「定國公出征在即,這三天來我都跟隨他忙著軍務,這些都在信上說了,公主沒轉交給你嗎?」

「有,可是……」她咬著櫻唇,再多的書信都及不上見他一面呀!

「慧,我知道這件事決定得很匆促,但這是令尊的意思,為了能與你順利成親,我必須跟隨定國公出征酉裏國。你等我回來,到時候我必以顯赫的軍功做為聘禮,將你迎娶入門……」

「可……」

「多則三月,少則兩月,我們一定能凱旋而歸。慧,你等我……」

「我會等你,可是……」該怎麼解釋心頭的不安就像濃霧般久久無法散去?說了後,他又能明白她的擔心、她的憂愁嗎?

「你放心。」花朝捧起那梨花帶雨的嬌容,溫存地拭去她頰上的淚水,指尖碰觸的軟嫩激起他心底陣陣漣漪。「定國公有不敗戰神之稱,這場仗不需打,便知結果。我會平安回來。」

「可是……」

千慧吐向舌尖的憂慮還來不及出口,便被花朝突然俯下的嘴唇吞沒……接下來,除了他的吻外,她再也想不起任何事,喘息地軟倒在他懷中。

所有的事都變得不重要了,不管是分離在即的愁緒,還是累積了三個日夜的相思,都在他的擁抱、熱吻裏淡去。相反的,花朝的存在卻變得分外鮮明,當他的嘴唇溫暖而堅定的需索著她,當他的舌頭探入她口中,所有的女性知覺都異常敏銳了起來,不管是他火焰般的吻和愛撫,還是嬌軀緊緊依靠的強健體魄,都形成一種感官的熱浪席捲向她,令她感到暈眩。

這些她都不陌生,兩人也曾這麼親近過,只是這次……在離愁別緒的醞釀下,比起前幾次還要強烈,讓人難以、也不想控制。

身體裏越築越高的渴望和興奮令千慧幾乎無法呼吸,她無力地攀緊花朝強健的臂膀穩住虛軟的嬌軀,感覺自己在他熱情的撩撥下,被壓抑經年的情欲有如狂濤巨浪般洶湧,不斷在體內衝撞,尋找著發洩的管道。

嬌媚的吟哦自她小嘴裏不自禁地吐出,那聲音比任何春藥都要蠱惑人,也讓花朝警覺到男性軀體因強烈的需求而生起的戰慄已到達失控邊緣。

「慧,我們不能再……」他痛苦地放開她,千慧反而以柔軟的胳臂緊緊鎖著他,微微睜開的媚眼裏有著比任何烈酒都要令人傾倒的情意。

「留下來……」她吐氣如蘭地低語,魅惑地將他的頭重新拉下來,「陪我……」

「你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麽,」花朝強迫自己說,注視著她白裏透紅的臉龐,嬌媚的神情透著一股不解世事的天真。

「不,我很清楚自己在說什麼、要什麼。」她堅定地告訴他,不讓他有絲毫的退卻。「我要你知道,我屬於你,會在這裏等你回來。」

「慧……」

他還來不及重整因她的話而潰決的意志,便被她甜美、柔軟得不可思議的嘴唇給擄獲,所有的堅持頓時在她的熱吻裏灰飛煙滅。

接下來發生的事,就像是一場夢,一場讓人沈醉、永遠不想清醒的綺夢。

兩具年輕、純真的身軀交疊在一塊,循著本能,熱情地探索著古老的陰與陽的秘密,讓心靈透過身體的結合更緊密地契合在一塊。

滑膩、柔軟、燙熱的交纏,直到紗窗上的月影西斜,喘息方歇。當熱情逐漸平復,千慧體內殘存的甜美卻轉成了苦澀,不確定擁抱著她的溫暖何時會離去。

突然,靜寂的夜裏響起打更聲,聽在千慧耳內,更像聲聲的催命符讓她感到寒冷。

「慧……」花朝溫暖的吐息鑽進她耳內,她畏寒地抱緊他。「四更了。」他幽幽歎」。

「我不要你走……」

「別說傻話了。繼續留下來,會對你不好。 乖,我會儘快回來將你娶進門。慧,我定不負你……」

「朝……」她想聽的不是這些,她只想一輩子就這麽抱住他不放呀。

「這段日子要是有什麼事,可以去找朝陽公主。皇上也答應我要照顧你……」

「不,我不要找他們,我只要你……」她惶恐地道。

「我知道。不會有事的,我只是擔心你心裏悶,會胡思亂想。心情不好便去找公主,她也會幫我們傳遞書信……至於皇上,只是以防萬一……我一定會回來!」

「我等你……」儘管心裏仍很不安,千慧卻不得不放開他,看著他起床穿戴衣物。

那強健的身軀在燭光下逐漸為衣物所包裏,不久前與她緊密交纏的男人好像逐漸離她遠去了。

「慧,我會儘快趕回來。」依依不捨的俯向那顫動的紅唇,雙手擒抱住的嬌軀軟嫩得不可思議,絲滑的感覺誘惑著他好不容易平息下來的欲火又熊熊燒起。

不行,不能再碰她了!

但千慧以絕望的熱情回應他的吻,使他難以抽身,若不是突然傳來的一聲低呼驚動了他倆,情欲之火只怕又如一場森林大火般地席捲兩人了。

花朝火速將眼光望去,發現是千慧的侍女墨兒。

原來墨兒睡到四更天便醒了,不放心主人的情況而起身查看,沒想到會撞見兩人抱在一塊。花朝衣著不整,她的小姐則袒露出嬌軀,令她驚慌之下,叫了出聲。

「墨兒……」花朝羞赧得使臉通紅,朝她微微頜首。「我走了,小姐就勞煩你多費心。」

「呃,好……」她也不知道該說什麼,只能呆站在原處胡亂點頭,動也不敢動地直到花朝離開房間。

片刻後,她才回過神,奔向她家小姐。

「小姐……」

只見她家小姐潮濕著一張臉,瞪著花朝離去的方向淚流不止。
引言 使用道具
江戶川柯南
王室 | 2019-3-17 10:19:48


酉裏國位於天朝西南西,是一個多山多水的小國,葉智陽與花朝騎乘千里馬兼程趕至兩國邊境,約莫是五天之後的事。鎮守西境邊關的守將等兩人略做梳洗,即安排酉裏國的太子及該國的將軍跟他們會面。

由於天朝派出的援軍仍需至少三天才能全數抵達邊關,到了之後,還必須休養生息一陣子方能作戰,葉智陽便利用這段時間將敵我情勢捉摸清楚,再擬定作戰對策。

他的不敗戰神之譽並非是倚靠運氣得來,謀定而後動才是他戰無不勝的原因。在酉裏國的諸將協助下,葉智陽對酉裏國的地理環境、氣候、民情及叛軍首領齊齊哈裏都有了深入的瞭解。

齊齊哈裏有酉裏國第一猛將之稱,不僅驍勇善戰,在擅使毒物的巫毒族相助下,勢如破竹,若不是為人殘暴不仁,激起了酉裏國民眾的普遍不滿,酉裏國政府軍又得到天朝邊關將領的援助,只怕等不及天朝派出的援兵到,酉裏國便已改朝換代。

得知天朝大軍趕到邊關,齊齊哈裏非但不怕,還傾巢而出打算大挫天朝大軍的銳氣。

葉智陽不受挑釁,任他叫囂,驕其志,同時避其鋒,並暗中使計分化齊齊哈裏與巫毒族,等雙方生出裂痕後,再予以個個擊破。

他接著又命酉裏國大將為主帥,帶領一萬精兵抄小道來到叛軍後方,將其糧草、輜重全部毀掉,並看準齊齊哈裏的傲慢自大,故意讓大軍露出破綻,誘使叛軍前進而深入之後,截斷他們的先頭部隊與後衛部隊,加上先前斷其糧草,讓他們遭遇到滅亡的痛苦,且無力逃脫的慘境,以癱瘓對方軍心,再施以招降之術,減少無辜的傷亡。

不到兩個月,叛軍便一敗塗地,然而齊齊哈裏不愧是酉裏國第一猛將,仍帶領親信殺出重圍。

酉裏國太子史維爾眼見敵人逃走,身先士卒的一路追趕,來到天馬瀑布附近。

花朝發現他與隨扈人員遠遠超出己方軍隊的前頭,大感不妙,便率領手下快馬加鞭的趕上,果然見到史維爾等人陷入重圍。

所謂狗急也會跳牆,何況是初嘗敗跡、且敗得很慘的齊齊哈裏,他被追殺得心頭火起,像頭被惹毛的猛虎般不顧一切地反撲,手中的兩把大鐵錐使得呼呼作響,只要被打中,輕者骨折肉綻,重則腦漿迸裂。

眼見那兩把大鐵錐就要擊中史維爾的腦袋,花朝從馬身躍起,手中寶劍刺向齊齊哈裏的要害,為了自救,齊齊哈裏只好放過史維爾,擋住花朝這一劍。

花朝藉著鐵錐迎向他劍的力量,順勢回到愛馬身上,駕的一聲又沖向齊齊哈裏,並大喊著要史維爾速速與趕上來的援軍會合,自己則深入敵陣與齊齊哈裏打得難分難解。

齊齊哈裏雖然有一身蠻力,武藝也非凡,但花朝在花捷與葉智陽調教下,一身武功超凡入聖,手中的寶劍隱隱有風雷之聲,漸漸占了上風。

就在他功貫雙臂,一劍架住齊齊哈裏雷霆一擊下的鐵錐,一支有著尖銳倒勾刺的藤鞭陰狠淩厲的偷襲他,花朝警覺時,只能大喝一聲,使盡全力把鐵錐往外推,但藤鞭仍無情地掃中他的背部,打得他衣綻肉開,熱辣辣的疼痛席捲全身,直透心脈。

他咬牙忍住幾乎要暈厥的疼痛,從馬身一躍而起,手中寶劍砍向使藤鞭的敵人,在對方不及防備下斬斷他的首級。

胯下的愛馬剛好趕上他下墜的身軀,花朝本來想繼續迎擊齊齊哈裏,從傷口往四肢百骸擴散的無力感,卻讓他眼前一黑。

不,他不能倒下去,絕對不能倒下去!

千慧還等著他回去娶她,他一定要活著回去。

憑藉著超人的意志,花朝驅策著愛馬避開齊齊哈裏的殺招,不斷地揮動雙臂,想殺出一條血路,眼前的黑暗卻越來越擴大,到了後來他只能任馬載著他往前奔,不知奔了多久,虛軟的身軀從馬上溜下來,一直滾,一直滾,滾至滔滔的水流裏……

冰冷的河水喚回他一絲神智,奈何水勢湍急,花朝沈重的身軀只能勉強在水流裏載浮載沈,但在下一刻連這願望也成了奢求,成了天馬瀑布的壯麗之一,被沖進天馬潭裏消失不見。

天馬瀑布下的天馬潭三面都是陡直的峭壁,潭面雖只寬約百來步,但水深不可測,不管天馬瀑布流下來的水有多少,卻從未見過天馬潭滿溢過,成了當地人一道難解的謎。

其實天馬潭下有一條隱藏在山脈裏的地底伏流,不知流竄幾十裏才浮出地面,出口是一處隱藏在群山萬壑之間的谷地。

花朝被沖進潭裏後,就被漩渦帶進了地底伏流,他全身都被河水扭打得疼痛不堪,肺裏的空氣也都被壓榨出來,除了疼痛、疲 憊之外,還有一種瀕臨死亡的恐懼,但腦海裏有個聲音不斷在他浮沈於黑暗裏的神智迴響——我等你!

是千慧的聲音!

為了她,他一定要活下去。

就是這股意念激發了他的潛能,身體自動使用起葉智陽曾傳授給他的內呼吸術。他從來沒想過會有用得上的一天,甚至救了他的命。

但等他清醒地領悟到時,已經是十幾天後的事了。

☆☆☆

他不斷看見自己在黑暗的水流裏打轉,持續感覺到疼痛從四面八方鑽進體內,又從心臟部位不斷地擴散向四肢百骸,到了後來,他根本弄不清楚這些痛是從外到裏,還是從裏到外,只知道他全身都困在難以一肓喻、令人發狂的痛楚中,喘不過氣來。

「沒事了,你得救了……」

黑暗中有道聲音不停地安慰他,那聲音軟嫩好聽,嬌柔中有股令人信服的力量,像是汪洋中的一塊船板,黑暗裏的一盞明燈,讓困在疼痛、恐懼中的惶惑心靈找到了歸依。

「慧……」

是她嗎?是千慧在安慰他嗎?

「會什麽?」那道聲音微微的焦急了起來,「你不要一直說會會會的,人家搞不清楚會怎麽樣!」

他是在喊「慧」,不是「會」怎麽樣!

他想辯解,但好累好累……不知過了多久,似乎有一道光指引他的魂靈走出黑暗,他勉強睜開眼睛,有短暫的片刻不確定自己有看到東西,但接著,他好像有看到什麼,儘管很模糊,看不清楚,但那張臉實在是太熟悉了,熟悉到即使只瞥到一角也可以認出來,那是——

「皇上……」

那張臉上的興奮垮了下來,替代的是一絲憤慨。

「黃什麼上?是我的醫術太差,把你醫笨、醫瘋了嗎?好不容易救醒你,你卻喊些莫名其妙的話?天呀,我要撞豆腐自殺啦!」

花朝的身體仍很虛弱,神智也不是很清楚,只覺得皇上說的話才奇怪。

皇上雖然好學,醫術也曾涉獵過,但只是半調子,他就從來不敢給他醫治。但他居然說「救」醒他?皇上什麼時候也來了酉裏國,還湊巧救了他?

花朝的頭好痛,想起身問個明白,但一點力氣都使不出來,勉強瞠開的眼皮也無力地垂下,只有聽覺還有些用處,聽到另一道嬌脆、但不是「皇上」的聲音響起。

「小姐,你可千萬不要呀。錢嫂已經發飆了,說她做的豆腐是給人吃的,不是給你撞著玩的,你要是再拿她的豆腐玩,她就跟你拚命!」

「什麽嘛,不過就是豆腐……」

「有人拿小姐種的藥草玩,小姐還不是凶得要跟人拚命!」

「你說我凶?!扶桑,你還要不要小命呀!」

「梅兒,你這是在幹嘛?」一道柔和如春風、卻帶權威力量的聲音加入了兩道聲音。

「救命呀,夫人!」被稱為扶桑的女孩子聲音可憐兮兮地喊道。

「啊?娘什麼時候回來的?臭扶桑,竟也不告訴我。」

「人家就是進來告訴你的呀,是你自己……」

「梅兒,不準你扮鬼臉!霍叔告訴我,你撿了個人回來?」

「對呀,娘回來得正好,梅兒從河裏撈回來這個人,治了十幾天,還是一副半死不活的樣子。我都有依照娘的教導醫治他喔。他中了射幹、宿莽、夾竹桃混合的毒,幸好流出不少血,又經過大巴裏的水沖洗傷口,加上女兒的用藥、用針,這毒當然沒事了!還有他身上的皮肉傷及內傷也在女兒的神奇醫術下,不成大礙,可他……」

「好了,娘看看。」溫和地打斷愛女自吹自擂的長篇大論,柔和如春風般的聲音的主人蓮步輕移地來到床榻旁。

花朝感覺到自己的手被抬起,某種冰冷的東西搭在他脈搏上,只聽見「咦」的一聲,一股奇妙的感覺從脈搏處循著經脈竄進體內,在他奇經八脈裏走了一圈。

「怎麽樣呀?娘。」

「你只解了他臟腑內的毒,卻不知那毒最歹毒的地方就是能竄進人的骨髓裏,癱瘓神經。他現在癱了。」

「什麼?」

「也就是廢了,再也起不來。」

「怎麽會這樣?」

無法置信、失望的聲音逐漸滲透進花朝暈沈的知覺,是誰癱了、廢了?

一股焦急的意念促使他用力張開眼睛,轉動的眼珠子勉強抓到影像,是——

「太后!」乾澀的喉頭擠出充滿孺慕之情的驚呼,也使得那影像轉向他,富含智慧的美眸朝他看來,眼中晃漾著一抹異樣。

「太后?你喊我太后?」

「太后,臣……」他還想再多說些什麼時,眼前忽然又黑了起來,接下來就什麽都不知道了。

等到花朝再度從黑暗中回到光明已不知是多久以後的事了。

一股精純溫熱的氣流自他百會穴貫入,引導著他體內的真氣在奇經八脈裏行走,數回之後,那股熱流緩緩散去,留給他一種疲乏後的清朗舒暢感覺。

「你覺得怎麼樣?」太后的聲音傳進花朝耳內,他張開眼,便看到自幼便十分疼寵他的舅母那雙慈祥的眼睛注視著他。

「太后……」他使力想起身,四肢卻依然無力支撐身體坐起。

「我不是太后,你現在的情形也只宜躺著。」

花朝眼露不可思議,眼前的這張臉明明是太后的,為什麼她要否認?

「呵呵……他的樣子好呆喔。娘,您只說他毒入骨髓,並沒說他毒入腦髓呀,可我看他的樣子,分明腦子也被毒壞了。」

花朝的眼睛瞪得更大了,探過來看他的那雙眼,還有那鼻子、嘴巴……一整張臉,分明與記憶裏的皇帝像從同一個模子印出來的,但是……梳著女孩家的丫髻,嬌稚的臉顏比印象中的皇帝還要年幼,一雙靈活的黑眸卻更加的促狹。

這……怎麽回事?

「梅兒,不可以說這種話。」像太后的臉對像皇帝的臉低聲斥道,然後轉向花朝。「你口中的太后是天朝的那位?」

「是。」花朝從喉頭擠出話來,訝異自己的聲音居然會如此微弱。

「岳太后是我的孿生姊姊。我從小便跟著娘姓神,由外祖父家扶養長大。身邊這位是小女仙梅,今年才十歲,是她把你救回來的。」

怪不得她會與太后如此相像,而她的女兒他梅也肖似皇帝。可是……為何他從未聽說太后有孿生妹妹?

或許是花朝臉上的困惑讓神姓的美婦覺得有必要進一步說明。

「這裏是神農穀。你還記得自己發生什麽事嗎?」

一抹恍然大悟浮上花朝眼眸,他記得,當然記得。

「晚輩花朝,家母徽音公主,是天朝皇帝的姑母。」他苦澀地說,「晚輩原是跟隨定國公應酉裏國之請助其平靖內亂,卻中了敵軍的暗算,我想,我是跌進河裏了……」

「定國公?是葉師兄對吧。令堂徽音公主既然是皇帝的姑姑,那你就是他的表哥,算算,都是一家人。我在谷外時曾風聞這場戰役的事,但沒有仔細打聽。你應該是被沖進天馬潭裏,被漩渦帶進地底伏流,才會到神農穀。你很幸運,平常人只怕一掉進潭水裏就沒命,你還能在重傷下撐到這裏來,不簡單呀。」

「晚輩是以定國公傳授的內呼吸術,才能免於淪為潭底的亡魂。」

「我明白了。不過你身中奇毒,使得你全身癱瘓……」

「什麼?」花朝震驚得面無血色,人家不是說「大難不死,必有後福」嗎?為何自己反而落到癱瘓?

「你先別急著絕望。你剛才昏過去時,我與外子商量過了。洗髓功或許能除去你所中的奇毒,助你脫胎換骨。不過,在練功驅毒期間,所承受的痛苦非人所能忍受,你有信心可以度過嗎?」

「只要晚輩能恢復,任何痛苦都願意忍受。」

「好。等你體力恢復後,外子便會開始傳你洗髓功。」

花朝順著她的眼光看去,方發現房裏除了太后的孿生妹妹,及她的女兒仙梅外,還有一名男子的存在。

他坐在蒲團上休息,一壯嚴肅穆的臉容上有著看不出年齡的俊美,花朝猜想到剛才那股精純溫熱的內力有可能便是他貫進他體內的,不由得對洗髓功生出希望。

後來他才知道神農谷的穀主神留夷的夫婿姚華,十幾年前可是名動江湖的大俠,卻突然銷聲隱跡,隱居神農穀裏。

但自姚華傳他洗髓功後,便是花朝受苦的開始。

誠如神留夷之前警告過的,練功驅毒時所必須忍受的痛苦非尋常人可以忍受,若不是一心懸念千慧,使他決心不管如何辛苦都一定要回到她身邊,花朝早就熬不過去了。

皇天不負苦心人,在他夜以繼日的苦練下,骨內的奇毒隨著痛苦逐漸遠去而被排除體外,癱瘓的四肢都恢復了力氣,內力更勝從前。

神留夷在確定他體內已無餘毒,便遣人送他出谷,臨行前殷殷交代,「神農穀與世隔絕,你出穀後,千萬別洩漏穀內的事。」

「連太后和定國公也不能說嗎?」

「他們呀……」她搖頭,神情頗為複雜,「你可以說是我救了你,其他事就別提了。」

「是。」花朝沒有多問,此刻他滿腦子都是返回故里見心上人的急切,哪有閒情想到其他。

帶著神留夷贈給他的盤纏,花朝來到酉裏國與天朝邊境的關卡,守將見到他平安歸來,激動得無以復加。

「侯爺能平安無事太好了。皇上先後派了三撥人馬前來搜尋侯爺下落,就連甯國公都親自來了一趟……我們以為您……沒想到……」

「你也辛苦了。」

他溫言安慰對方,並得知酉裏國的叛臣齊齊哈裏已在半年多前就被殲滅,感歎之下,回顧往事,驚覺那段九死一生、令他生不如死的六個多月,在此刻居然像眨眼般短瞬,不禁悵然若失。

但他很快振作起精神,在守將的安排下,騎乘快馬踏上返京之路。

沿途百姓夾道歡迎,地方官也熱切的想招待這位大難不死的英雄,但花朝都婉拒了。千慧在京裏一定等得很著急吧?還有母親,必然為了他的失蹤悲痛欲絕。想到這裏,花朝恨不得脅生雙翅飛回京城。

他急如星火地趕路,終於抵達京城,朝日門內奔出了兩位至交——岳翕與戴玥,三人重逢,激動地抱在一塊。

「你知不知道大夥兒都以為你死了?只有皇上不死心,一直派人到酉裏國搜尋。」嶽翕說。

「我跟嶽翕都各去了一趟,令伯父甯國公還冒險潛進天馬潭裏,差點被險惡的漩渦給卷走,更確定你不可能生還,可如今你活著回來,到底是怎麽回事?」戴玥驚奇地問。

「說來話長。」事關神農穀與世隔絕的秘密,花朝又答應過神留夷,不願多說,連忙轉移話題。「我想先進宮看我娘。」

「徽音公主因為你的失蹤而大病至今未愈,你的確應該先去看她。」戴玥微一頷首,俊臉上掠過一抹古怪。

「我娘她……」

「花朝,你放心吧。」嶽翕安慰他,「前日皇上就接獲你平安歸來的消息,徽音公主知悉後,病情好了大半。走,不僅令堂在等你,皇上、太皇太后也都翹首盼你歸來,快回宮吧。」

「好。」

在兩位好友的陪伴下,歸心似箭的花朝回到了自幼生長的宮廷,算算他離開這裏將近九個月,金殿玉階、銅柱丹墀依稀是離去時的模樣,只是他離開時是春天,這時候卻是冬季,觸目所及,皆是林木蕭瑟,不復春季時繁花競豔的熱鬧,心頭有些傷感。

但這些傷感全在見到家人時被拋到腦外。

眾人都擠在天籟宮等待著他的到來。

近九個月來的生死茫茫,不管是徽音公主、太皇太后,還是皇帝,見到花朝都有種恍如隔世的感覺。在確認了他不是迷路的魂,而是真實的活人,積累了好幾個月的悲痛讓他們登時崩潰,抱住花朝痛哭失聲。

那些眼淚是悲,也是喜,更是對花朝的愛,好不容易在旁人勸慰下,抱頭痛哭的人兒收拾淚水,接著七嘴八舌的詢問花朝是怎麽逃離劫難的,又為何拖了這麼久才回來。

花朝簡要地將自己當時受傷的情形說明一遍。

「救你的人是朕的姨母?嗯,朕年幼時,母后曾跟我提過姨母的事,還說我外曾祖父行事隱秘,所住的神農谷連她都沒去過,倒是在谷外和姨母見過面。」

「就連我出谷時,也是在蒙住眼睛的情況下。等眼睛布拿下來,我已經在往酉裏國大城的路上了。」花朝倒沒有說謊。

「看來,想藉著朝表哥尋到姨母下落是不可能了。」皇帝歎氣道。

「嗯。」花朝回答得有些心不在焉,在確認母親與外祖母身體無恙後,苦苦壓抑在心底的相思便不由自主地揚起,一顆心早就飛向別處去了。

皇帝將他的浮躁全都看在眼裏,嘴角浮起神秘笑意。

「朝表哥要不要去坤玉宮一趟?慧姊姊在那裏等你喔。」

「啊?她也在宮內?」花朝喜出望外,以至於沒追問何以千慧會在坤王宮等他。

「嗯。朝表哥快去吧。」

「臣告退。」花朝胡亂地行了個禮,迫不及待地奔出天籟官。

「朝兒……」坐在床榻上的徽音公主來不及叫住他,秀眉蹙緊。

這樣好嗎?她懊惱地瞧向皇帝,後者顯然是興奮過了頭,壓根兒沒想到有哪里不對勁。

☆☆☆

坤玉宮一向為皇帝的貴妃居住的官殿,但由於前任皇帝明帝感念他的皇后數次以命相救的深情,立誓不納嬪妃,現任的開新帝仍年幼,尚未大婚,是以坤玉宮應該是閒置的。

這個想法在花朝心里根深柢固,當然,坤玉宮再怎麽說也是後宮一個重要處所,宮人自然會定期打掃,可是……眼前的這座宮殿不僅是被定期打掃而已,熱鬧輝煌的模樣倒像是有什麼貴人進駐似的。

環繞著宮殿的園林景致顯然經過一番精心整理,即使是深冬時節,依然可見古木婆娑,草香泉漬。

掩映在林木間的亭臺樓閣非但不顯得殘破,甚至可以說得上金碧輝煌。留守的宮人也比花朝想像的多,他一踏進坤玉宮範圍,便被人認出,宮人們有的興奮的向他行禮,還有人大聲朝裏喊:「東甯侯駕到。」

「東甯侯駕到……」

一聲一聲的往裏通傳,害他差點以為自己是臨幸嬪妃的皇帝了。

這是怎麽回事?

千慧在哪里?坤玉宮又是何時變得這麽熱鬧的?

難道皇帝大婚了?或是納了貴妃?

後兩個意念對花朝是不可思議的。

雖然剛才謁見皇帝時,發覺他身材抽長了不少,但眉眼間的純真依然是自己所熟識的小表弟呀。算算他今年不過是十三歲,還是個半大不小的孩子,怎麽可能會成親?

悶著滿肚子的疑問,花朝往裏走,然後一陣雜遝的腳步聲傳來,他下意識地屏住呼吸,看到一群宮人簇擁著一名華衣麗人朝他走來。

她,頭戴鳳冠,梳著貴婦髻,秀麗的鵝蛋臉上有著他記憶鮮明的五官,但那模樣、氣質竟讓他覺得陌生。身上那襲色澤鮮豔、繡有紋飾的黃袍在溫和的冬陽照射下金光閃現,刺痛了他的眼。

「朝……」

一聲發自靈魂深處的深情呼喚,很快使得陌生、刺痛全都被拋到九霄雲外。花朝不自覺地加快腳步迎過去,千慧也甩開從人飛身奔向他,引起身後的宮人一陣驚呼。

「娘娘,小心呀……」

震驚猶如五雷齊鳴,花朝只覺得耳內轟轟作響,全身血液倒流,四肢冰冷。不可能的,一定是他聽錯了,聽錯了……

「朝……」

重逢的驚喜沖昏了千慧,沒有察覺到他的不對勁,打從他生還的消息傳回京,她便按捺不住立刻見到他的衝動,急於證實他的歸來不是夢、不是幻,而是真真實實的存在。

雙臂緊緊摟住他結實的臂膀,觸手的溫暖填補了內心聽聞他死訊時,硬生生被掏空的空虛。他真的回來了,在經歷了兩百多個日子的生死不知後,在經歷近九個月的相思煎熬後,他終於回到她身邊!

「朝……朝……」她忘情地呼喚他,雙手不由自主的在他臉上、身上摸索著,彷佛只有藉著觸摸他,才能確定他回到她身邊。

淚水模糊了她的眼眸,但她不在乎,只要他還活著,回到她身邊,她什麼都不在意。

花朝猶疑地伸手為她抹去淚水,指尖碰觸到的熱淚幾乎要灼燙了他,接著看進那雙水光迷離的眼眸,混合著喜悅的強烈情感源源不絕的從那裏投射出來,彙聚成一道溫暖的潮流衝擊著他因先前的震驚而冰凍住的心。

一定是聽錯了!

他釋然的牽起嘴角,然而,疑慮像灰雲一樣籠罩向他。

花朝攏起眉,眼中的溫暖冷卻。

「他們喊你什麼?」

「朝……」

千慧眼露迷惘,見到他的歸來,她整顆心都專注在他身上,哪理會得「他們」喊她什麼,「他們」又是指誰呢。

「他們喊你什麼?」

千慧臉上的困惑看在花朝眼中,卻成了無法面對他的心虛,憤怒與遭到背叛的情緒沈重地壓上他心頭,登時怒火攻心,頭昏腦脹了起來。

「他們喊你什麽?回答我!」

無法忍受她的沈默,花朝抓住她的肩膀用力搖晃,強烈的噁心感覺讓千慧一時無法回話,只隱約察覺花朝必然是誤會了什麼,她心急如焚,想要解釋,可是腹內的酸楚洶湧的翻騰上來,堵住了喉頭。

「惡惡……」

「娘娘!」

「東甯侯,你放開娘娘呀,娘娘懷了身孕,受不住你這樣的!」

宮人們驚慌地圍過來,膽大一點的伸手想要拉開花朝,膽小些的便只能急得乾瞪眼。

「身孕」兩字青天霹靂地打向花朝,他後知後覺地看見千慧腹部的隆起。天呀!

花朝驀然用力推開千慧,眾宮人邊驚叫,邊七手八腳的攙扶千慧。

「娘娘,娘娘……」

「朝……」

突然被推開,雖然有宮人及時扶住,千慧腹部仍一陣絞痛,但她仍一心掛念著花朝,卻見他一步步後退。

花朝太震驚了,而接續著震驚而來的刺痛比起驅毒時承受的痛苦還要教他難以忍受。那時候有兩人刻骨銘心的情意在支持,此刻卻只有遭到背叛的傷痛殘酷的淩遲他。

「不!」他發出淒厲的叫喊,那聲音粗啞漫長,聽得人頭皮一陣發麻。

「朝……」千慧忍住疼痛站起身,想要走向他的腳步卻被他眼中射來的怨恨阻擋,臉色倏地發白。「不要……」她搖頭,不確定自己要求的是什麽,只知道她不要他怨恨她。「你聽我說……」

但花朝沒留下來聽她的解釋,當他的那聲叫喊只剩下嘶啞的餘音,他踉蹌地轉身狂奔出坤玉宮。體內因遭到背叛而起的憤怒讓他一刻也待不下去了,他不知道如果繼續待下去,會做出什麽事來。

他不斷地跑跑跑,將千慧的聲聲呼喚、宮人們的焦急喊聲全都拋在身後,彷佛背後有鬼魅在追他。

是的,的確有鬼魅在追趕他,那是嘲弄他相信愛情、相信手足親情、相信世間一切美好真情的鬼魅!

無聲的私語自逝去的、再也回不了頭的過去朝他耳邊幽幽吹噓——

……我屬於你,會在這裏等你回來……等你回來……我等你……

那些誓言都還在耳邊迴響,像纏綿的春情仍有撩動他心的能力,但擺在眼前的事實——她的背叛,卻無情地毀了他的夢、他的心。

眼前一片黑暗,儘管冬陽仍溫情地普照大地,花朝的感情世界卻已進入永夜的嚴冬,再也沒有春天。
引言 使用道具
江戶川柯南
王室 | 2019-3-17 10:20:29


戴玥在東郊清曉山山腰處的廢棄山神廟裏找到花朝。

當時花朝身邊散置著數個酒壇,全身都是酒味,在風雪降臨的寒夜裏,從頭到腳居然是滾燙的,急得戴玥冒著風雪背他回官,不僅驚動了徽音公主,連皇上和太皇太后也趕來探視,太醫院裏的群醫有一大半被召喚來會診。

這件事其實是有些古怪的。

花朝回京當天還是個大晴天,誰知當晚便濃雲密佈,狂風大吹,隔日清晨已是風雪交加。就因為如此,花朝的失蹤才會讓人更放心不下,皇帝非但派出了大批御林軍,還要京城守備軍也加入搜尋,兩天下來,京城都被翻遍了,才教戴玥從清曉山下的小酒鋪處打探到花朝的消息,方尋到山神廟。

但人是救回來了,情況卻很糟糕。花朝不僅是醉死了,同時也因為受寒太久而從風寒變成肺炎,御醫們針藥並施,才將他從鬼門關搶救回來。

醒來之後,花朝一句話都沒說,仍是閉著眼。有人喂藥、喂湯、餵飯,他都會張嘴,但就是不說話,不搭理人,如一具行屍。眾人以為他身體還沒恢復,不以為意,但這種情形從十日延續到十五日、二十日,便很不對勁了。

「侯爺體內風魔已除,脈象也很正常,為何變成這樣,臣也無法理解。」御醫們束手無策。

「花朝,你到底怎麽了?」朋友們來來去去的勸慰,他回以木然。

「朝哥哥,關於慧姊姊……」

但當朝陽公主一開口,花朝卻瘋了似的吼叫起來,拿起東西就丟,還差點掐死葉續日,嚇得她花容失色,落荒而逃。

直到房裏沒有東西可以丟、可以摔了,直到無人敢進去搭理他,花朝才漸漸安靜下來,倚靠牆面閉眼休息,不知過了多久,有人大著膽子進去看他的情形,發現他哭著睡著了。

之後,他依然木然,如一具行屍,但只要有人提到與趙千慧有關的事,都會引發他的瘋玻他叫著、吼著,嘶啞難辨的聲音讓人根本聽不懂他在說什麽。

這種情形持續了一個月,甯國公花捷決定侄兒應該瘋夠了,帶領從人走進他房裏,說了一個字。

「潑!」

一桶剛從結著浮冰的井裏汲上來的水毫不留情地潑向花朝。

當時他身上穿著溫暖的棉袍,像一尊泥塑木偶般坐在暖呼呼的炕床上,沒提防到會有一桶冰水往頭上澆來,在嘩啦的水聲響起的同時,驚人的寒意從他腦門往腳心裏竄,花朝本能地跳下床,凍得直發抖,證明他不是真的泥塑木偶,而是具活生生的血肉之軀。

「再潑!」

第二桶水又潑了過去。

這次花朝閃了開,但仍然被部分的水潑到,他又驚又怒,瞪視向膽敢潑他水的人。

花捷擋在從人面前,承受他的怒氣,詔氣輕描淡寫,「你醒了沒?如果還沒醒,我不介意多潑你幾桶水。」

花朝激動的用手指向他,嘴唇抖了又抖,卻連一個字都沒說出來。

「我以為除了趙千慧以外,沒有其他事可以刺激你,沒想到一桶冰水也可以。」花捷故意在冰冷的聲音裏注入一絲嘲諷。

聽到「趙千慧」三個字,花朝臉上的表情扭曲了起來,激憤的眼眸射出如炬的怒火燒向花捷,他緊握住雙拳,似乎隨時都想揮拳打人。

但眼前的人是他的伯父,不是任何人。

花朝只能任淚水灼痛眼睛,儘管拚命吸著氣,仍然壓抑不住洶湧在封閉的心房裏激蕩的悲痛,終於那股悲和痛無法控制的化作一陣氣流,激射出緊抿的嘴巴。

「痛的人又不是你!」

「只有你才會痛嗎?其他人都不痛嗎?」花捷嚴厲地詰問。「如果你真的這麼想,就太自以為是了!」

「我……」他沒有錯,遭到背叛的人是他,被拋棄的人也是他,別人哪里能理會那種心肝被撕裂、抓出來在地上被人踩的痛!

看出他仍冥頑不靈地沈浸在自已的痛苦中,花捷輕喟出聲,語重心長的接著道:「你知道你在天馬潭失蹤,多少人為你焦心、痛心?你娘的悲痛自是不在話下,她聽到消息時,當場就厥了過去。太皇太后雖然比較堅強,暗地裏卻掉了不少淚。皇上更是淚灑金鑾殿。

「等我親自下了天馬潭一趟,證實你不可能生還時,皇上依然無法相信,直說你不可能會死,堅持死要見屍,不肯為你發喪。好不容易你生還回來,眾人為你高興,你去了坤玉宮一趟,就闖出了連番禍事。趙千慧被你那麽一推,腹中胎兒差點保不住,幸好御醫搶救得宜,但躺在床上安胎不到一月,孩子仍然不足月便產了下來,而且是難產,後來雖是母女平安,她因失血過多,如今還不得下床……」

「她……她……」花朝臉上慘白,一顆心疼得厲害。

以為自己必然是恨她入骨,恨她的背叛,也恨她這些日子來的不聞不問,直到此刻才知她因為自己的關係,險些掉了孩子,纏綿病榻,連下床都不能……心裏哪里還顧得及怨恨呀,有的僅是深深的自責與疼惜。

「皇上不但沒有因此怪罪你,在你失蹤的那兩天,還派人四處搜尋你的下落。戴玥好不容易找到你,冒著風雪救你回來,皇上也召集御醫為你診治。但你病好了,卻為了趙千慧發狂,連好心來探望你的朝陽公主都被你打跑,你這麽讓大家為你操心、痛心,羞不羞愧!」

花朝是羞愧,但仍嘴硬地道:「我讓娘和大家操心是我不該,可是這個大家應該不包括皇上吧!」

「你這是什麽話!」花捷氣得渾身顫抖。「皇上拿你當親手足看待,對你的用心滿朝文武百官都可以做證,你竟說出這種不忠不義的話!」

「我不忠不義?他才假仁假義!如果他真顧念手足之情,就不會搶了千慧。」花朝紅了眼睛。

「果然又是為了趙千慧。花朝,伯父要怎麼說你才懂,才能放下她?別忘了,趙千慧進宮是在你『死』了後!」

「我沒死!」他低吼,緊握著拳頭朝空氣揮舞,彷佛想打倒什麼。「我沒有死!」就算他死了,他也不準!何況他現在是活著,知道這件事只會讓他生不如死!

「從定國公傳回你掉進天馬潭裏的消息時,你就死了!到我親自下天馬潭,只是更證實你的死訊罷了!」花捷毫不留情地吼回去。「不管你對趙千慧進宮諒不諒解,我都要告訴你,不管是趙千慧,還是皇上,都沒有對不起你!」

「他們一起背叛了我,還說沒有對不起我?」他殺氣騰騰、咬牙切齒地說。

「什麼叫背叛?他們以為你死了!」花捷再度提醒他,「雖然我不清楚皇上為何會安排趙千慧進宮,當時我仍未趕回京中,但我親眼見到皇上和趙千慧是如何代你在微音公主和太皇太后面前盡孝道!你娘在你失蹤後,終日以淚洗臉,身體一日比一日差,是趙千慧親侍湯藥,是皇上在她床畔逗她開心,她才能活著等到你回來!」

「什麼?」他錯愕地喊道,身軀搖搖欲墜,眼裏心裏都交錯著複雜的情緒。

「不然你以為你娘是怎麼活到現在的?打從你父親過世後,你就成了你娘活下去的唯一指望,你死了,教你娘怎麼活得下去?」

「娘……」他悲呼出聲。

「你卻為了一個女人,連相依為命的母親都置之不理,一味的沈浸在失去的痛苦中,完全不去想深愛著你的家人為你的情況有多痛心疾首,這麽做應該嗎?」

花朝羞愧得無以復加,可是……

「你根本不瞭解失去所愛,為自己所信任的人背叛是多大的悲痛!你知不知道,當時我身中奇毒,又掉進河裏,被沖進天馬潭……如果不是為了千慧,不斷地告訴自己一定要活著回到她身邊,我早就死了。我順著地底伏流來到神農穀,卻因所中的奇毒而導致癱瘓,如果不是心裏惦記著千慧,如何熬過將深入骨髓裏的奇毒驅出體外的痛苦,重新站起來?但我回來了,千慧卻進了宮,早知道這樣,我寧願當時便死了,還快活些!」

「你說的是什麼渾話!」花捷氣得臉色鐵青,「螻蟻尚且偷生,你卻寧願死了快活!你知不知道多少人想活下來卻沒有機會,你卻想死?」

「你不瞭解失戀的痛苦,你不知道我……」

「你以為就你一個人失過戀,嘗過那種痛,其他人都沒有嗎?」

花朝驚駭地瞪他,彷佛無法理解伯父會說這種話。

「我也曾經年輕過。」花捷自嘲道,臉上有種飽經世情的滄涼,目光越過侄子,像能穿透牆面,看到沈埋的年輕歲月。

那是段有歡笑,有甜蜜,但更多是淚水、生離死別,及血腥。

即使已經過去了許久,但忘不掉的,依然是忘不掉。

「那時候我只是御林軍的一員,還不是統領。太上皇,即當時的明帝,他意氣風發,預定十五歲那年親政,但輔政的諸王不但不願意還政給他,還打算廢了他,取而代之。

「眼見一場政治鬥爭將血淋淋的展開,多次逃過暗殺的明帝,在太后的運籌帷幄之下,展開反擊。這段期間,你父親與長公主徽音相戀,蒙明帝不棄,將長姊下嫁,花家感念恩德,更是戮力效忠。而我也在同時候愛上了叛黨的首領齊王的女兒秀林郡主。」

說到這裏,他眼光顯得纏綿、溫柔。

「秀林是個識大體的好女人,她痛恨她父王為了私利,想要謀奪明帝的江山,造成民心動亂,偷偷的幫起明帝,我們便是在這種情況相識的。」

他停頓了一下,語音轉為悲沈,「齊王麾下有個愛將戴峻傑,對秀林也極為仰慕,齊王為了籠絡他,便要把秀林嫁給他。當時秀林曾要求我帶她走,我卻為了大局,反而讓她嫁給戴峻傑,為我偷取更多的機密。我看著她戴上鳳冠霞帔,她兩腮的淚痕比臘波還要灼燙的滴進我手心,也滴進我心裏。我還看著花轎載著她嫁進戴家,那些喜慶的鬧樂聲猶如一千根錘子敲擊我的心,但我仍忍下來,沒有帶她逃走。後來,她為戴峻傑生了兒子……我……還是讓她為我偷取齊王陣營的機密。終於,我們與叛軍正式對決,秀林為了救我而挨了戴峻傑一刀。我抱著她,在她臉上沒有看到痛苦,只有安詳的笑容,而且是那幾年來我在她臉上看過最甜、最愉悅的笑容。可惜我當時太過悲痛,無法瞭解那抹笑是因為秀林終於得到解脫,那些年來她活得實在是太苦了。復仇的意念使我失去理智,不但將戴峻傑殺了,更想殺他們的兒子,若不是孩子肖似秀林的臉喚醒了我的神智,我可能真的做了……」

「伯父……」花朝震悸不已,這是段他從未與聞的往事,沒想到在伯父剛強的外表下,也曾有如此慘痛的過去。

「我將秀林埋了,當時全國都因叛臣被殲滅而歡天喜地,我卻因為失去手足至親與摯愛的女人而陷進悲痛裏。有一長段時間,我徘徊在墓園裏,不敢愴呼,也怕驚憂,只是靜靜的俯身擁抱秀林的新墳,摩挲唯一的胞弟的墓碑……」

「伯父……」

「是你娘帶著你和那……孩子將我勸回去。看到徽音公主強壓著悲痛、故作堅強,看到三歲的你,及與你同齡的那孩子天真無邪的容顏,我撫摸著墓碑的掌心驀然發燙。冥冥中,好像有聲音在我耳邊低語,要我振作起來……要我用餘生照顧你們……」

「伯父……」花朝眼眶灼熱,迷蒙的視線下,向來被稱為鐵漢的伯父竟然淚流滿臉,剛烈耿直的臉龐有著他不曾看過的脆弱,甚至在他眼角發現皺紋。

他登時領悟到,伯父老了,在他離家的這段期間,伯父居然老了,不復之前英竣不老的形象。

「我想這些一定是秀林和弟弟給我的啟示,看著他們留下來的孩子,我知道必須振作起來,不讓徽音公主獨自扛這樣的重擔。然而,面對那孩子……太多的傷痛讓我無法面對他,也沒把握能善待他,便將孩子托給了葉智陽……」

「是……戴玥?」花朝恍然大悟。

「沒錯……」

「他知道自己……」

「我跟葉智陽約定好,等戴玥滿二十歲,就把他的身世告訴他。就算他要找我報仇也無妨……」

「那戴玥……去找您……了嗎?」他志忑地問。

花捷默默擦乾淚水,嘴角微微扭曲。

「他是來找我了。」

「他……沒有……」

「沒有報仇是嗎?」花捷苦笑,清亮的眼睛裏有種混合著複雜情緒的灼熱。「他是在我又去秀林墳上的那夜找上我,當時我沈浸在哀悼的情緒中,並沒有察覺到他的到來,直到一柄寒氣逼人的寶劍架在我脖子上,我驚怔在當場,但在月光照射下,看清楚那張肖似秀林的臉,反而能坦然無懼了。」

「那他沒有……」這不是廢話嗎?如果戴玥動手了,伯父豈能活生生的站在眼前?但花朝仍忍不住問出口。

「他看了我好一會兒,只說:『如果我想殺你,你已經死了。』接著便收劍。我不曉得當時的白己是鬆口氣,還是什麽表情,卻聽見他嗤的一聲笑道:『我不殺你,你反而看起來很失望的樣子。所以我不殺你是對的。』我訝異他這句話是什麽意思,戴玥卻表情森冷地瞅了我好一會兒,道:『有時候殺死一個人,對這個人反而是種解脫,一刀殺了你,是便宜你,倒不如讓你的餘生都活在懊悔之中吧。』說完,他便走了。」

「戴玥他……」說得一點都沒錯,但花朝不認為任何人都能像戴玥一樣因為這番體悟而放下仇恨,畢竟殺父之仇不共戴天,戴玥是如何辦到的?

「朝兒,伯父會跟你說這些,只是想讓你知道,與其將來活著的每一刻都在後悔,倒不如現在別去做會讓自己後悔的事。」花捷語重心長。

「伯父後悔了?」

「沒錯。」花捷沈痛地回答,「我後悔當年沒有帶秀林走,反將她推進痛苦的深淵。我也後悔既然讓秀林嫁給別人,為何不能成全她的幸福,反而還要利用她!這些年來,我重複想著這些事,如果當初我帶秀林走,或者讓她專心去愛戴峻傑,設法策反他加入勤王的陣營,秀林如今仍會活著。可是我沒有那麼做,因為我有私心,我既要利用秀林減少對付叛軍的阻礙,又以為事後能帶著她白首到老。但我錯了,這麼做卻讓夾在我的私心與對丈夫的情義下的秀林活得痛苦無比,所以她在為了保護我而死在戴峻傑手上時,反而感到解脫。如果事情能重來一遍,我……一定會以秀林的幸福為首要考量。」

最後一句話,重重擊在花朝胸坎上。

這是伯父以歲月為刀,懊悔為能量,在臉上、心上鐫刻多久才有的體會?可對年輕的他而言,卻是不可承受、也不想要領會的重呀!

以所愛的人的幸福為首要考量,雖然僅是簡單的幾個宇,可是他……他……做得到,放得下嗎?

「朝兒,伯父不希望你犯下跟我同樣的錯誤。我們都做錯一些事,傷過一些人,趁來得及時回頭吧!」

他全身一震,「您是要我……」

「能看到她幸福的活著,不是比只能在她墓前懺悔一生要好嗎?」

不,他不想到千慧的墓前,一點都不想。他想要的是……是……如今這渺小的希望已經變得不可能,她生了公主,她……天呀!

狂烈的痛楚淩遲著他的心,花朝逸出慘笑,那笑比哭還要難看。

「罷了……從今而後,我遠遠的去,再也不見她……」

「朝兒,你不能這樣!」花捷連這點也是不準的。「伯父不能讓你因此頹心喪志,甚至放逐自己!你忘了自己是花家的孤苗嗎?而保護天朝皇帝是花家人的宿命。你爹為了盡忠皇室而戰到最後一滴血,你娘為了盡忠皇室而失去摯愛的丈夫,甚至差一點連兒子也沒了。而我……也為了盡忠皇室而辜負心愛的人!你不能讓我們的犧牲都白費!保護皇帝將是你的職責!」

「不……我不能……」他無法面對奪走他摯愛的人,無法面對背叛他的愛的女人,更無法看著他倆親親熱熱、幸福的過下去。天哪,他做不到!

「朝兒,你聽我說!」花捷喘了喘,輕握住他的肩想說服他。「只有真正將趙千慧給放下,你才能快樂。」

「我放不下……不要教我放……如果能放,你為何放不下秀林郡主,娘為何放不下爹……所以,不要叫我放!」他暴躁地喊道。

「因為我對秀林有虧疚,你娘對你爹有懷念,但我們不會因此而消沈,荒廢了自己的職責!」花捷一宇一句的道,深深看進花朝的靈魂深處,看得他羞慚得別開眼,但他不許他逃,緊盯著他不放,語音喑啞。

「朝兒,我跟你娘都沒有時間了!那天,我從天馬潭回來,看到你娘病得厲害,那孤單的身影竟是那麽的憔悴、蒼老,不再是我記憶裏高貴、美麗的公主。她看到我回來,看見我臉上的悲痛,知道我沒在天馬潭找到任何你可能存活的線索,她頓時崩潰,像個無助的孩子般哭倒在我懷裏哀哀低泣。而我……抱著她,心裏也是諸般的懊悔。懊悔對你太嚴厲,懊悔為了鍛鏈你,讓你跟著大軍去酉裏國……總之,我懊悔極了,懊悔沒有保護好你!但你娘沒怪我,她只是……好像失去了活下去的力氣……無法看她這樣下去,我……開始陪伴她,與她聊著共同的往事,驀然發覺她這些年來就跟我一樣不快樂,她只是為盡自己身為長公主的職責,身為你的母親的職責而活著,她就像困鎖在金籠裏的鳥,雖然衣食無缺,心裏卻是寂寞的。我於是跟她說,等到找到可以接替我保護皇帝的人選,我將陪伴她離開宮廷,也許到太上皇那裏去,也許去天涯海角,只要她想去哪里,我們便去哪里……她,雖仍是病著,眼中卻開始有了光彩……現在好不容易盼到你回來,朝兒,能不能讓我安心帶著你娘,在她剩餘的生命裏,陪她去做她想做的事、看她想看的地方,讓她也能為自己活下去?」

彷佛嫌他之前受到的震撼不夠大,花捷又說了這些。

然而,花朝卻無法對這些話產生反感。他看進伯父眼中,那裏有的僅是一名平凡男子為了所愛提出的真摯懇求,可這個懇求……天哪,他願意見到母親快樂,也願意見到伯父快樂,可要他放掉心裏的怨恨,以及所有的愛戀,去擔任守護他原該怨恨、嫉妒的皇帝的御林軍統領,看著他與千慧雙雙對對……天呀,他……

能看到她幸福的活著,不是比只能在她墓前懺悔一生要好嗎?

花捷先前說的話,又在花朝腦子裏迴響一遍。

如果這麽做能讓母親快樂,還有……她快樂,那他……

可是……閉起眼,花朝彷佛看到了與千慧重逢那日,她不顧一切地朝他奔來……

她臉上的欣喜是那麽的真實,無法斥之為虛偽;她為他淌下的熱淚彷佛仍在他指尖留有餘溫;還有自己決絕地推開她,那聲聲求他留下來的呼喚……天哪,既然負心,為何面對他時還能如此的柔情萬千,沒有一絲的心虛、羞慚,有的僅是見到他曆劫歸來的欣喜若狂?

她應該不敢見他,而不是歡歡喜喜的迎向他……

花朝想不明白,他有種沖到她面前把所有的事問清楚的衝動,但一想到再去面對她,心便疼得厲害,更擔心真的見到她,心裏的惱恨會讓他失去理智,做出傷害她的事。為什麽要背盟?

難道你忘了鴛鴦衾裏,信誓旦旦的說要等我回來嗎?

花朝痛苦無比,有一千一萬句話想問千慧,但卻一句都不能問,因為她已為皇上生了個女兒……一個女兒……

「朝兒,放了吧,只有放手,才能做回自己。」花捷輕拍著他的肩安慰。

花朝猛然睜開眼,視線是模糊的,臉上冰冰涼涼。

他想到千慧的淚,是燙的,而在她眼中閃耀的並不是愧疚,而是見到他的喜悅。為什麽明明背誓,還能用那樣深情、真摯的眼神看他?

「朝兒,真的愛一個人,就該以她的幸福為幸福。只要她過得好……」花捷意味深長地又說,眼神複雜,「就是你過得好。放手吧!」

放手?

放手,自己就能過得好?放手,心就不會再痛?放手,所有的怨恨、嗔怒都能消失?真是這樣嗎?但為何想到要放開她,放掉兩人的鴛盟,身卻似浮雲、失去重心,心如飛絮飄流,呼吸也虛弱了起來?

放開她就能做回自己嗎?但他已經忘了自已是什麽了,只知道從此後,眼前像是一個永遠都不會有白天的黑夜,緊緊的將他包圍。

☆☆☆

視線,亮了起來。

儘管他很確定這時候應該是月華高掛天際的夜裏,依稀記得才看過那彎明月,想著缺角的部分藏到哪去……現在,他不確定了,在以為該是永夜的心頭上頂時候卻是高掛著金輪,連陰晦的往事都被照亮了。

往事?

他同樣不確定。

或者,那只是一場惡夢?一場讓他心成死灰,活在黑暗中的惡夢?

還是現在的是一場美夢?一場令死灰復燃,感受到生命光熱的美夢?

懷中的溫潤提醒他不久前的那場激越是真實的存在。

那如海潮升騰般高張的欲望幾乎榨乾了他的體力,將他吞沒,就像那如夢似幻又真實無比的一晚,她把他擁在懷裏,熱烈的唇舌以絕望的熱情堵住他所有的遲疑,柔軟的臂膀緊緊擁住他,用她的溫香,用她誘人沈淪的女體,將他包覆。

他伏在她鼓脹的ru房,像個餓了不知幾餐的嬰兒饑渴的吸吮,女性的馨香比任何春藥都要強烈地鼓動他體內的欲火。

他吻著她,吻遍每一寸的柔膩,從她香馥潮熱的小嘴,絲滑的頰膚,貝殼般優美的耳輪一路下滑,在她配合地仰起的玉頸上留下吻痕,在她的幫助下卸盡兩人累贅的衣衫,然後……整個視野都被眼前的美麗所占滿,無法抗拒的,他以手、以唇膜拜著她,那每一寸的絲滑,都令他瘋狂。

她的乳尖在他的撫觸下震顫著,並不斷地挺起偎向他。感官的熱浪同時掃中他,兩腿之間飽脹著一陣情欲騷動,他因需求而顫動著,在對她的渴望和興奮令他無法呼吸之前,他繼續膜拜之旅,不斷地往下往下……經過平坦纖細的腰腹,探索那香草掩覆下的深淵……

他的脈搏急促,一種壓迫自鼠蹊部源源不絕的膨脹,延伸成不可遏止的海潮。他想要到深淵那裏,好想,好想。所以當她絲滑的腿交纏上他腰腹,他沒有遲疑地,鼓噪的欲望堅挺地展開探索,可那洞口好小又好緊,阻礙著他的前進,並感覺到千慧的牙齒深深齧進他接近心口的肌肉。

但他不在乎,也無暇理會那微不足道的疼,只是專注地感受著千慧的一部分逐漸開始接納他,並濕熱地包圍住他,帶給他一波接著一波、像是沒有盡頭的愉悅,也讓他失去所有的自製力,順著男性本能激烈地發射……

噴射的力量是那麼強大,他忍不住嘶喊出聲,覺得有某種東西不斷地在體內爆炸又爆炸,熾熱的光焰令他有短暫的盲目,接著一切化為沈寂。

等到他恢復一絲力氣,從千慧身上翻下來,一絲歉疚隨之而起,他將她嬌弱的身軀擁了過來,感覺到她身上就像他一樣仍在發燙,而那微微疲 憊、卻仍清亮的眼眸依然柔情萬千地回視著他,比起先前的激越還要教他悸動的溫熱情感頓時湧至心房。

我等你……

這句誓言化作亙古的纏綿,深深烙印進他的靈魂深處。為了這簡單的三個字,他可以承受任何痛苦,歷經生死掙扎,也要回到她身邊。

可他是回來了,誓言卻如燭火,風一吹就滅,他的世界從此陷進黑暗裏。

意念轉到這裏,所有的夢魘又回來了,花朝悲痛地領悟到,剛才經歷的一切並不是那晚的延續,而是歷經生離、背誓之後,突然的……

什麼呢?

他不知道該把這一切歸為什麽,看向懷裏的人,發覺千慧不知何時也醒了,睜著一雙嬌慵、迷茫的眼眸凝視著他。

那雙眼裏依然有著撼動他神魂的柔情,往事的殘影同樣在她眼中閃過,他知道她同樣想起從前,就在她投向他,義無反顧地投進他懷抱,與他一同墜進這場無邊綺麗的溫柔漩渦裏時,她與他一樣逆著時光之河共同探尋了兩人的過往。

可是,為什麽?

他想不出她這麼做的用意,她應該可以抽身的!他也給了她抽身的時間,可她非但沒有抽身,反而投向他,撩撥著他的欲火,癱瘓了他的意志,讓他……

該死的,他做了什麼,他……他……

瞬間領悟到兩人所做的事是法理難容,不知要牽累多少人的極惡大罪,懷裏溫潤、誘人的女體登時像一尾冰冷的蛇般令人畏懼。花朝迅速爬起身,但體力顯然尚未從之前的激越裏恢復過來,頭仍有些暈沈。

「你後悔了?」她被他的態度刺傷,話音哽咽地問。

「該後悔的人是你吧。」花朝陰鬱的回答,「這種事,女人所承受的永遠比男人多。何況,你不是普通女人,是皇上的貴妃。皇上大不了要我一條命,至於你……趙氏家族枝繁葉茂,都要被你連累了。」

「他不會那麼做。」千慧搖頭。

花朝莫名地感到氣惱,她就那麽有信心皇上就算知道,也不會對她怎麽樣嗎?在她心裏,尊貴的皇帝究竟是……究竟是……

他忽然覺得整件事既荒謬又可笑,一個背著皇帝偷情的貴妃,一個違背皇帝交托的御林軍統領,他們一起背叛了皇帝,而在兩年多前,遭人背叛的皇帝聯合著如今背叛他的貴妃一起背叛了他這位御林軍統領。

這是什麼跟什麽呀!

是現世報嗎?

花朝還沒想清楚該如何收拾這現世報造成的殘局,便聽見混雜著談話聲的腳步聲來到門口,這讓他全身一陣緊繃,目光猶疑地看向千慧,後者仍躺在床上,明媚的眼眸同他一樣閃過一絲警覺。

「啊,在這裏!」

什麽在這裏?!是指他和千慧嗎?花朝一顆心提到喉嚨。

「仙貝公主怎會睡在這裏?」另一道聲音揚起。

花朝跟著聽得一頭霧水。

「一定是刺客事蹟敗露,為了脫身方便,才把公主給留在這。」

刺客?花朝急忙撥開床帳,尋找散落床上、地面的兩人衣物。

「刺客會不會就在附近?」

「我們四處搜搜!」

「你們在做什麽?怎麽不進屋裏搜?」

「王爺……」

接下來的話,花朝無心聽聞,與千慧火速為自己著裝。該死的,平常一下子就能穿戴俐落的衣服,這時候卻因慌張而手忙腳亂,越穿越亂,系緊的衣帶並隨著門砰的一聲被人踹開,而又松了下來。

「花朝,你好大的膽子,竟敢做出這種大逆不道的事!」為首的華衣男子目光如炬的筆直射向床榻方向,冰冷的聲音帶著一絲幸災樂禍。

咦,他怎會知道他們做出大逆不道的事?雖然從帳外依稀可以看見裏頭人的身影,但這位王爺的眼光也太厲害了,居然能從身影便猜出他們的身分,花朝疑惑了起來。

「來人呀,去把那床帳給拆了,搜出那對姦夫淫婦!」

「是。」儘管弄不清楚是怎麼回事,衛士仍依照尊貴的親王旨意往床帳方向而去。

花朝哪能容得他們這麽無禮,自己怎樣都沒關係,身後的千慧絕不能受辱。

但在他出手之前,一道權威的聲立隱隱帶著薄怒傳來,阻止了眾衛士。

「你們在做什麽?!」

「參見皇……」

「吾皇……」

「啟稟皇上,微臣在這裏找到仙貝公主。」不耐煩聽那些有的沒的,主導行動的親王打斷眾人對皇帝的參拜,不僅目光是睥睨的,語氣更是得意洋洋。」並且逮到花朝與貴妃通姦,正打算把他們抓出來以正視聽。」

「這是成何體統?孝親王,別以為你是朕的堂哥就可以做這種越俎代庖的無禮事,還不快點帶這些人給朕滾!」

「皇上,微臣說的是……」

「滾!還需要朕說第二遍嗎?岳翕、戴玥,把他們都給朕趕出去!」

「臣遵旨。」

兩人虎視之下,孝親王只好悻悻然的離去,等到閒雜人等都走光了,皇帝才清了清喉嚨,雖然不明白自己怎會比他們更不好意思,但一張俊臉還是忍不住地漲紅起來,可嘴角處卻溜竄起一絲頑皮的笑意。

「你們……整理好就出來喔,福星會在外頭等你們。」

說完,他便轉身離開,還體貼的命人將門關上。
引言 使用道具
江戶川柯南
王室 | 2019-3-17 10:25:30


在孝親王的大肆渲染下,齊聚趙府為左丞相祝壽的達官貴人幾乎在第一時間便與聞了貴妃出牆的事。

皇帝的皇叔勇、仁、義三位親王,承襲父爵的孝親王,國舅安國公嶽朗清獲準進入行宮的大廳內議論。

他們會聚在這裏的原因,一是幾刻鍾前,皇帝的愛女仙貝公主遭不明人士綁走,接著被棄放在花朝所住的客房門口,令眾人擔憂這名不名人士會對皇帝不利;二是聽說了趙貴妃與花朝的事,人人都想探知皇帝會做出什麽樣的處置。

然而,兩件事看似無關,卻有極深的牽扯,是以沒人敢在弄清楚之前,隨便發表議論,使得廳內雖然聚集了不少人,卻是鴉雀無聲。

今晚壽宴的主人趙政道當然也聽說這兩件事。

兩件事中的任何一事都讓他吃不消,何況兩件事一塊發生,趙政道的心情可說是沈入深淵,如果真有所謂的十八層地獄,他相情自己現在定然是在第十九層。儘管自己向來在朝中廣結善緣,勇親王世子與大學士張泰儒都是他的女婿,但事情太過嚴重,兩人不被趙家牽連已是萬幸,哪有餘力幫忙呀。

心知這次是大難臨頭,趙政道在獲準進入廳內,便一路從門口跪著往裏走,一夕便像蒼老了十數載的聲音隨著他磕頭的動作往裏送。

「臣罪該萬死……」

「丞相快起,朕並沒有怪愛卿。」皇上對他的自行請罪一個頭兩個大。

事情完全超出他先前的計畫,本來並沒有想搞這麼大呀,到底是哪里出錯了?

「臣……」趙政道不敢起身,仍是磕頭,嘴巴才蠕動要說話,便被一聲厲喝給打斷。

「皇上!」孝親王往皇帝面前一站,目光炯炯地喊道:「左丞相教女不嚴,以至於有此等穢亂宮闈的醜事,請皇上降罪。」

喝!好大的一頂帽子扣下來喔,真是聽得人冷汗直流呀。

皇帝眯起眼,不悅地沈聲道:「這是朕的私事,輪不到任何人置喙!」

「皇上的私事也是國家大事,貴妃做出這種事,就算皇上肚裏能撐船,茲事體大,亦不能縱容。」孝親王彷佛聽不懂暗示,越說越慷慨激昂。

但他說完之後,皇帝並沒有做出任何裁示,而是以一種莫測高深的眼神注視著他,孝親王被看得頭皮發麻,如履薄冰,有種想一直吞咽口水的衝動。

好像過了一輩子,又好像只有幾個眨眼,皇帝終於開口,嘴角帶著抹笑意地問,「依你之見該當如何?」

孝親王松了口氣,先前失去的勇氣又全都回到身上,正氣凜然地回答,「趙貴妃與花朝穢亂官闈,皇上應該將他們明正典刑,以正視聽。」

「明正典刑,以正視聽?」皇帝懷疑地重複念道。「可是花朝是朕的表哥,也是你的表哥,趙貴妃又是朕的……」

「他們膽敢羞辱皇上,是犯了大不敬之罪,所謂王子犯法,與庶民同罪,何況花朝還不是王子。臣認為應該將他們抄家滅族,以仿後傚!」

喝,嚇死人了!幾位親王都忍不住面面相覷了起來。

「抄家滅族,以儆後傚?」皇帝眼中的疑問更加地擴大。「你確定?」

「臣當然確定,請皇上依法究辦,切勿因仁善而縱容。」

「可是……」皇帝摸了摸光潔的下頷,做思考狀地喃念道:「抄家滅族……」

「依臣之見,還應該抄九族……」

「九族?」越說越離譜了,皇帝和眾親王的臉色都變得很難看。「孝親王,這個太過分了吧?要是抄九族,這間屋子裏的所有人,還有今晚到相府祝壽的許多人,包括朕跟你,不是要一塊被抄嗎?你要朕下令殺自己,及你們全部嗎?」

咦,怎麽會……孝親王在好幾雙眼睛瞪視下,冷汗涔涔,猛然領悟,連忙下跪請罪。

「臣愚昧,竟說出這種蠢話,請皇上降罪!」

「現在知道不可以隨便亂說要抄別人家的這種話了吧?」

「臣……」

實在看不過去,勇親王得到皇帝的同意,以長輩的身分訓斥孝親王。

「仲謀,不是皇叔要說你。你這孩子年輕氣盛,在這麽多長輩面前,也敢大放厥詞,說出抄九族的蠢話!那花朝是你皇姑的獨子,論起九族,所有皇族中人不都在其中嗎?你真是的!」

就是嘛。

皇帝邊聽邊點頭,只差沒出言附和。

連他這個當皇帝的,在滿堂大部分都是長輩的情況下,也要斟酌言詞,這個孝親王堂哥實在太不識時務了!

「可見得抄家滅族這種峻法太不好了。」戴玥歎息道。

「愛卿何出此言?」皇帝一副感興趣的模樣。

「孝親王說得好,王子犯法,與庶民同罪。如果一般人犯了不可饒恕的大罪要抄家減族,照道理,是不是王子同樣犯了這樣的大罪也要抄家滅族?可要是王子也被抄家滅族,不是所有的皇親國戚都遭殃嗎?」

「朕明白了。」皇帝微笑道,「愛卿的意思是,如果皇親國戚們都覺得因此而受牽連是件很不公平的事,對一般人而言,也是同樣的。有道理!左丞相。」

「罪臣在。」趙政道趕緊應道。

「朕剛才不是要愛卿起身了嗎?怎麽你還跪著?」皇帝皺眉道。

「臣——遵旨。」就算趙政道覺得皇帝非但不怪罪他,跟他說話還很客氣是件不可思議的事,他也沒表現出來。

倒是仍跪在地上的孝親王,因為沒人叫他起身,只能僵硬地繼續跪著,不禁懊悔先前幹嘛沒人教跪便跪,弄得現在不跪也不是,跪又膝蓋痛。

該死的,連趙政道都起身了,皇帝居然不叫他起來!真嘔呀!

「朕要你昭告天下,除非罪證顯示全族的人都參與其罪,不然罪只及罪犯本身,不得牽涉到旁人,包括妻子、父母、兄弟姊妹等等。」

「臣……」趙政道哽咽地吞著口水,「遵旨。」

聰明人聽到這裏,都聽出皇帝有意為趙家開脫,孝親王自然也聽得出來。可,這怎麼可能?

皇帝都戴了錄帽,還能心平氣和的為給他恥辱的人開脫,這……他想破頭也想不明白。

不過吃一次虧,學一次乖,他可不打算再重蹈覆轍。

這次他小心翼翼地開口,「趙貴妃與花朝做出這等醜事,臣想請示皇上要如何處置?」

「雖然這件事不關你的事,但你既然這麽好問,朕就滿足你吧。」皇帝說完,便示意在門口張望的福星可以宣人進來了。

「宣貴妃趙氏、御林軍統領暨東甯侯花朝覲見!」

花朝心情志忑的與趙千慧聯袂進來,各依禮節向皇帝請安。

寬闊的大廳裏靜得彷佛掉根針下來都能聽見,他不需抬眼去看,便可感覺到廳內有無數雙眼睛盯著他跟千慧。那些眼神……與尊敬、崇仰這些宇眼都無關,他知道這些人怎麼看他,並不是很在乎,畢竟他的確是做了他們認為的那件事。但千慧,她是女人,要如何承受這些眼光?

他忍不住偷瞄那張嫺靜的臉容,事情發生到現在,千慧始終比他鎮靜,即使是此刻,那張令百花失色的嬌豔臉容上也沒有一絲犯罪者的驚慌失措,有的僅是不容人褻玩、批評的神聖、恬雅表情。

他納悶她是如何辦到的。是千慧已經將生死、榮辱都置之度外,才會對目前的境況無動於衷?還是她太過有把握了,認為皇帝不會對她不利?

在被皇帝留下來穿戴衣物的短暫獨處,千慧始終沒有開口,她只是默默穿好衣服,整理著散掉的髮髻,眼神平靜的凝望他,似乎期待著他能說什麼。

但他什麽都沒說,或許是因為心情仍太複雜,或許是因為不曉得可以跟她說什麽,更或許是他做了最壞的打算,如果可以的話,就把所有的責任都扛下來,儘量保全千慧。

可面對的是不測的天威,花朝不確定自己辦得到。

畢竟沒有哪個男人能容忍頭上戴了一頂綠帽,更何況是尊貴無比的皇帝!

「兩位愛卿平身。」

花朝有些訝異,從皇帝的口中非但聽不出來一絲絲的惱怒,甚至和從前一般的親切溫和。這是怎麽回事?

「皇上!」不僅是他懷疑,有人更是忍不住地哇啦哇啦抗議起來。

花朝這才看清楚,跪在他與千慧前面的人既不是千慧的父親趙政道,也不是任何相關人等,而是「發現」兩人幕情的孝親王天仲謀!

只聽見他喊道:「那花朝與趙貴妃做出了大逆不道的事,皇上還賜他們平身,太沒道理了。」

皇帝舉了舉眉,俊美的臉容上有絲玩味。

「你是為朕賜他們平身,卻沒賜你平身而吃味?可剛才是你自己要跪,朕可沒教你跪,你自己起來就是了,不用朕叫吧?」

聽到這裏,孝親王連忙搖搖擺擺的站起,語氣仍不改激憤。

「臣覺得不公平的還不僅是這些。臣認為皇上如果對這樣的事不聞不問,會被天下臣民給恥笑!」

「嗯……」皇帝沈吟了起來。

「皇上。」勇親王也忍不住語氣沈痛地開了口,「孝親王說的也不是全無道理。這種事不僅對皇上的尊嚴有損,天朝皇室的顏面也無光。皇上若不做出處置,只怕難堵悠悠眾口。」

得到叔父的奧援,孝親王更是膽氣一壯。

「臣以為若皇上對這件事寬容,只怕將上行下效,夫綱不振。人人會以為皇帝戴了綠帽,也不敢將姦夫淫婦法辦,那天下所有的女人都可以去偷漢子,她們的丈夫也都該效法皇上忍氣吞聲了。」

「你、這、麽、說、是、什、麽、意、思?」皇帝咬牙切齒地問,「朕什麼時候要忍氣吞聲了?朕的頭上又是何時戴綠帽了?你給朕解釋清楚!」

「臣親眼見到花朝與趙貴妃同睡一床……」

「你親眼見到?」皇帝怒哼了聲,「床帳明明是掩著的,敢情你有透視眼,可以透過床帳看到床上的是兩人?」

孝親王語塞,但很快道:「床上的是不是花朝與趙貴妃,皇上大可以問他倆。」

「臣……」花朝待要回答,皇帝卻以一個不耐煩的手勢阻止他。

「嶽翕!」

咦,該被問的人是花朝或趙貴妃,皇帝怎麽叫起了嶽翕?

眾人的目光紛紛轉向應皇帝的叫喚,從廳門口走進來的偉岸男子。

「臣在。」

「朕要你查的事怎麼樣?」

「臣已查明。」

「好,你說!」

「是。」嶽翕答聲後,目光銳利地轉向群臣。「從仙貝公主突然在西園的宴會裏被人抱走,到出現在行宮內花朝所住的房間門口,都疑點重重。皇上認為抱走公主的人,顯然是要將大家都引到行宮,才會在抱走仙貝公主後,跑到東園虛晃,故意洩漏行藏。他這麼做的用意何在?相信幾位大人都明白。」

現場一陣議論紛紜,孝親王冷哼了聲,不屑地道:「想必是某個不平之人發現花朝與趙貴妃的姦情,故意用這招來揭發。」

「王爺的話雖不無道理,不過王爺命人踹開房門,眾衛士都還沒看清楚房裏的情況,王爺便大叫著:『花朝,你好大的膽子……』云云,王爺又是如何知道床帳裏的人是花朝和貴妃?」

「這……」孝親王的頭上開始冒冷汗,支吾了一下才道:「本王是……大膽假設!那花朝明明是在皇上的恩典下,被福總管領去更衣,卻半天都不見回來。 本王一進去,瞧見床帳裏有兩個人,這裏是花朝的房間,床上的一人當然就是花朝,他竟趁著更衣之便,胡天胡地,不是膽大妄為是什麽!他又未成親,所以是姦夫淫婦。另一方面,那貴妃趙氏原本該在西園與左相夫人一塊招待女賓,卻在稍早之前不見去向,連女兒被偷抱走也不知,留守行宮的衛士也看到貴妃進了行宮,卻沒出去,所以本王就猜到床上的人是花朝與趙貴妃。」

說到這裏,孝親王已有些喘不過氣來。

「王爺的大膽猜測還真是神準呀!」嶽翕嘲弄地說,「但王爺顯然沒注意到一些細節。我和戴玥陪伴皇上抵達時,房裏還留有某種古怪的香味。我們原本以為是夜曇香煙的氣味,但那味道又不全像,經我詢問福總管,他說送花朝進房裏時,房內同時點著夜曇香燭及薰香,當時他並沒有放在心上。我問了留守的宮人,無人承認有進房裏點亮煙火或是薰香……」

「這跟整件事有何關係?」

「王爺稍安勿躁,我就要說到重點了。單點夜曇香燭或薰香自是無事,但就壞在兩樣一塊點,混合的氣味就成了撩人情欲的媚藥了。」

「你的意思是,花朝與趙貴妃是中了媚藥的關係才會亂性的?」

「的確有此可能。」

「就算是這樣,也不能替他們脫罪。花朝可以說是遵照皇上的命令回行宮更衣,那趙貴妃又為何而去?這中間沒有曖昧,誰會相信呀!」

「朕相信。」皇帝懶洋洋地開口,引起眾人側目。「因為是朕要貴妃去的。」

「什麽!」這下子可讓群臣譁然了。

「皇上,您不是開玩笑吧?」始終沈默著的國舅岳朗清驚呼出聲。

「這種時候,朕哪有閒情開玩笑。」

「皇上的意思不可能是……」雖然難以置信,但聽起來就是那回事,勇親王不得不硬著頭皮問,「整樁事件是皇上一手安排的吧?」

「皇叔,在您心裏,朕就這麼下作嗎?」皇帝委屈了起來。

「臣……不……」明明就是他自已承認的,怎能怪他這麽想?

「朕是安排貴妃回行宮跟花朝見面。就算沒有那只猴子惹事,朕也會設法讓花朝回行宮一趟。朕這麼做,是希望花朝無法再逃避跟趙貴妃面對面談個清楚。這是朕欠他們的,可是朕並沒有下媚藥呀,朕才不會那麽做呢,朕……」

「皇上……」花朝越聽越心驚,也越迷惑,「為什麼要這麼做?」

「因為朕不要你再繼續誤解朕和貴妃下去了!」皇帝既激動又委屈,「朕總是想跟你說清楚,但每次想談時,你總是逃避。朕無法再忍受下去了,所以朕……」

「皇上,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勇親王越聽越頭痛,不得不打斷他言不及義的長篇大論。

「朕說了那麼多,你們……」光看這些人的表情,便知道他用心良苦、掏心掏肺的一番感人肺腑的表白聽在他們耳裏,直如對牛彈琴。皇帝輕喟出聲,怪不得鍾子期死後,伯牙會摔琴,原來知音者難覓呀。「好吧,朕就用最淺顯的方式從頭講一遍。嶽翕。」

「臣在。」

「你記不記得定國公從酉裏國傳回來花朝掉落天馬潭失蹤的消息時,朕即刻便要戴玥親自跑一趟酉裏國,一來是要定國公班師回朝,二來是要他接替定國公繼續搜尋花朝的下落?」

「臣記得。」岳翕立刻領會皇帝是想藉著一問一答,讓眾人能瞭解事情的經過。

「可甯國公等不及有進一步的消息,便請旨說希望能親自到天馬潭走一趟,還傳書與朕的母后,希望她能回京保護朕,並囑咐你在母后趕回之前,要貼身保護朕,是也不是?」

「是。」

「就在甯國公離開沒幾天,一晚,朝陽公主突然進宮找朕,朕與她密談之後,便召你一塊離宮,你記得我們去了哪里嗎?」

「臣記得我們先到定國公府,下轎之後徒步往趙丞相的府邸,皇上並沒有知會趙丞相,反而從側門入內,帶著朝陽公主與臣進入趙……貴妃所住的小樓。」

「你的記性不錯喔。我們到了之後,見到哪些人呢?」

「除了為我們開門的墨兒姑娘,還有丞相夫人。後來皇上與公主在丞相夫人的陪同下到樓上探望趙貴妃,臣在樓下花廳等待。」

「好,朕就宣丞相夫人與墨兒到這裏來,等聽完她們的說明後,你們就能體會朕的苦心了!」

☆☆☆

花朝失蹤的消息傳回京城,舉朝震驚,待在繡閣裏足不出戶的趙千慧卻一直到朝陽公主來訪才得知。

乍聞這個惡耗,千慧悲痛欲絕,嬌弱的身軀承受不住這個打擊,當場便暈了過去。葉續日連忙施救,但她一醒來,便急著下床,嚷著要去找花朝。

「慧姊姊,你別這樣。大哥和甯國公都趕去酉裏國了,有消息會立刻傳回京……」

「不,我等不了,我要自己去找他……」她悲聲呼號,淚流滿面。

「慧姊姊……」

「小姐,您不能去呀!您的身體根本不堪長途跋涉……」墨兒在一旁苦勸。

「慧姊姊病了嗎?怪不得慧姊姊的臉色會這麼難看……」

不姐她……」墨兒這會兒已經是六神無主,葉續日的垂詢,激發她心中的焦苦,隱忍不住的全都爆發出來。「懷了身孕!」

「什麼?」這聲驚呼並不是續日發出來的,而是擔心愛女會從來訪的公主口中得知花朝的惡耗,而趕來關心女兒的趙夫人口中。「墨兒,你剛才說什麽?」

墨兒在她的厲聲質問下,不敢隱瞞,哽咽地回答,「是侯爺的……那天他……他……」

「慧兒,你怎麼可以做出這種胡塗事!」趙夫人震驚無比。

「女兒對不起爹娘,但女兒深愛花朝,請娘原諒女兒不孝,讓女兒去找他……」

「慧兒……」趙夫人腦中一片混亂,只能不停地搖著頭,像是不知該拿千慧怎麼辦。

葉續日聽到這裏,總算回過神來。儘管她也不曉得該如何是好,但明白絕不能讓千慧在這種身體狀況下出門。

「慧姊姊,你現在是有身孕的人,不宜出遠門埃就算不為自己著想,也要顧著腹內的胎兒埃」

「我可以的,我……」為了證明自己沒事,千慧急著想下床,但因太過虛弱而險些跌下床。

「慧姊姊,你連坐都坐不穩,就算我們答應讓你出門,半路你就病倒了,要怎麼去找朝哥哥?還是留下來等消息。」

「不,我不要他一個人孤孤單單的在那裏,我要去找他!」千慧悲痛地道。

明明跟她約好兩、三個月便會回來,明明要她安心等他前來迎娶,現在卻落得生死不知,讓千慧不由得想怨想恨,想氣他不信守承諾,留她一人面對未出世的孩子,與失去他的悲痛。

這種乍失愛侶的悲苦心情,哪里是在場的其他人所能理解的。

「千慧有了花朝的孩子,這可如何是好?相爺要是知道這件事,一定會氣死!」趙夫人想的卻是丈夫的反應。

「沒有這麼嚴重吧?夫人。」葉續日半信半疑。

「公主不明白,相爺極為愛惜趙家的名聲。趙家世代書香,從未傳出醜聞,千慧沒出嫁就有了身孕,相爺這幾天又為繁忙的國事而心力交瘁,若是知曉這件事,定然承受不祝」

「那我們別告訴他就是了。」續日天真地道。

「紙包不住火的!千慧的肚子會一天天大起來,到時候想瞞也瞞不祝」

「那……怎麼辦?」葉續日著急了起來,突然,腦子裏靈光一閃。「有了。朝哥哥臨走前,不獨將慧姊姊托給我照顧,也請求皇上關照。沒道理就我一個人為此事煩惱,皇上卻在一旁納涼。我這就進宮找他。」

「不好吧,公主。」趙夫人著急地阻止她。

「趙夫人請放心。皇上人很好的,花朝又是他的表哥,出了這種事也只有他有法子可以解決。你看好慧姊姊,我晚點就回來。」

葉續日起身便走。她以最快的速度進官,也不管皇帝正在用膳,拉他到一旁耳語。

「朝哥哥也有託付你喔,你可不能置身事外!」續日像是擔心他不肯幫忙,睜圓一雙杏眸緊盯住他。

皇帝聞言苦笑,「朕又沒說不管。總要讓朕換上便服,召喚翕表哥,與你一同去吧。」片刻之後,皇帝坐進續日的轎子離官,在定國公府下轎後,兩人在嶽翕和幾名親隨的保護下,來到丞相府側門。

趙夫人以為續日是進宮找皇帝商量,沒料到她會把他帶到這裏,一時慌了手腳。

「臣妾……」

「夫人就不用多禮了。朝陽公主都告訴我了。眼下朕的朝表哥生死不明,慧姊姊腹中的孩子便成了花家唯一的骨血,朕懇請夫人一定要讓這孩子安然生下來。」

「臣妾知道。可是千慧未婚生子,臣妾擔心相爺會……」

「朕知道夫人是擔心趙右相對這件事無法諒解。但也不是不能解決的。我們可以把慧姊姊先送到別的地方,瞞著趙右相生下孩子再……」

「我們能把千慧送去哪里?又要用什麼理由送去?相爺是何等精明的人,千慧這時候離京,他能不懷疑嗎?東甯侯仍然生死不明,她應該在這裏等消息。即使他不懷疑,孩子生下來後,要不要帶回來?還是扔下不管?帶回來嘛,東甯侯凶多吉少,若仍沒有消息,孩子又要怎麼處置?相爺還不是會知道千慧失德的事。他一向愛面子,如何面對這種醜聞?」

「朕承認有些細節並沒有多做考量。說到孩子……能不能由朕做主,讓慧姊姊嫁進花家,就在東甯侯府裏待產呢?」

「這不等於是昭告天下,千慧未出嫁便跟東甯侯有私情嗎?趙家丟不起這個臉!」

這個也不行,那個也不行,皇帝的頭痛了起來。

「那……那……有了!朕把慧姊姊接進宮,看誰還敢胡說八道!這樣趙丞相那邊應該沒問題吧?」

「皇上要接千慧進宮?」趙夫人錯愕道。

「眼下也沒有更好的法子了。朕先把慧姊姊接進宮去,朝表哥若能回來,朕自是會為他們賜婚。朝表哥若不幸有事,有慧姊姊和孩子承歡皇姑膝下,皇姑的悲痛應該能減輕。就這麽決定。」

「可是千慧……」

「這件事,朕直接跟慧姊姊說。夫人帶路吧。」

儘管仍有一肚子的疑問,趙夫人卻不敢拒絕,恭敬的將皇帝給帶進女兒閨房。看到千慧病懨懨的哀容,皇帝跟著難過起來,快步走上前,阻止她想下床見禮,輕扶住她瘦骨伶仃的小手。

「慧姊姊,你要為朝表哥保重埃」

「皇上,我……」見到那張親切的俊容,千慧又是一陣悲從心起。

「你放心,朝表哥吉人天相,一定不會有事。你安心等著他。」

「可是……」她也願意這麽相信,聽到的消息卻讓人無法生出一絲信念來。

「朕跟令堂商量過了。先把你接進宮。等朝表哥安然返回,便為你們完婚。」

可他能回來嗎?千慧心裏一陣淒苦。

「若朝表哥無法回來……」皇帝也做了最壞的打算,語音微帶哽咽,真摯無比地看進千慧眼中,「朕就當孩子的父親。你若願意,朕也可以當個好夫君;你若不願意,朕便與你做對掛名夫妻,一同撫養朝表哥的孩子。朕句句肺腑,令堂及朝陽公主,還有墨兒都可以為證。」

「皇上!」

驚訝的人不僅只有趙千慧,包括趙夫人、朝陽公主及墨兒都感到不可思議。身為天下至尊的皇帝竟然願意這麽做。

「你們都相信朕吧。朕會這麽做,是希望朝表哥能有後,更希望藉此安慰皇姑的思子之痛。有慧姊姊和孩子陪在皇姑身邊,皇姑一定能再振作起來。為了皇姑,為了孩子,也為了朝表哥和你自己,答應朕吧。慧姊姊,讓我們一塊代朝表哥在皇姑身邊盡孝。」

皇帝這番懇切的話打動了千慧,使得她再禁不住滿腔的悲痛投進他懷裏痛哭失聲。就算再怎麼樣難以接受,她還是必須做最壞的打算,要是花朝真的回不來,她唯有代他在徽音公主膝前盡孝,將他們的孩子撫養成人。

可這樣的結果卻是她最不想要面對的!

☆☆☆

趙夫人與墨兒說完經過之後,大廳裏有短暫的沈寂。

誰都想不到其中有這麽大的曲折,尤其是對趙政道及花朝。前者萬萬料不到皇帝和妻女會為了他的愛面子,作出這樣的決定,不禁百感交集。後者則大受震撼,先前根深柢固存在於他心中、讓他活在地獄裏的背叛,竟只是自已的一場誤會!那個差點因自己的緣故而保不住的仙貝公主,是他的親生骨肉!天呀,他做了什麽?他究竟做了什麽!

滿懷歉疚的,他看向始終不發一語的千慧。那張嫺靜溫雅的臉容因母親與墨兒重述起往事而淌滿傷心的淚水,每一滴眼淚都像針般刺進他心坎。

「慧……求求你別哭,別哭呀!」無法阻止自己伸向她的手,花朝不顧睽睽眾目將千慧給摟在懷裏,貼近胸口最悸動、溫熱的跳動。「對不起,我不知道……我以為……對不起!」

千萬個歉意都只能化作簡單的幾個字不斷地呢喃出他乾澀的喉頭,在場的人又是面面相覷。

「皇上……」勇親王清了清喉嚨,「臣能體諒皇上在不得已下,做出這樣的處置,可是將趙氏封為貴妃……」

「朕讓慧姊姊進宮原本是好意,安排她住進坤玉官並沒有其他意思,卻沒想到會引起朝表哥誤會。他根本不肯聽人解釋。這時候,慧姊姊腹中的孩子又出世了,朕不能不給孩子名分,才會封慧姊姊為貴妃。可是朕跟慧姊姊絕對沒有私情。福星和墨兒都可以做證,朕從不曾在坤玉宮過夜。」

「就算是這樣,還是……」

「皇叔,朕記得年幼時,您曾跟朕講過『朋友如手足,妻子如衣服。』對朕而言,朝表哥和慧姊姊不僅是手足,他們聯手救了朕兩次,是朕的救命恩人。為了手足,衣服都可以不要了,何況是朕的救命恩人。只要朝表哥和慧姊姊從此能幸福一生,不再有遺憾,朕沒了妻子也沒關係呀。」

「皇上……」花朝聽得既羞愧又感動,皇帝竟對他如此深恩。

「現在朝表哥相信朕沒有監守自盜了吧?」皇帝眨著亮晶晶的眼睛直視向他。「當年答應朝表哥要幫忙守護慧姊姊,不讓任何人奪走她的諾言,朕今天總算能對朝表哥說,幸不辱命了!以後可別見到朕時,再一副我欠了你什麽的哀怨樣喔。」

「臣罪該萬死。」花朝羞愧交加,下跪請罪。原以為自已掩飾得很好,沒想到心中的怨尤依然洩漏出來。他真是該死。

「朕又沒怪你,別說這種話了。」

「臣……」

「可不管怎麽樣,那趙氏終究是皇上的貴妃。皇上於情於理都應該對這件事做出處置。」孝親王悻悻然的道,依然不肯死心的非要究辦這件事。

「既然孝親王這麽關注這件事,朕也不便讓你失望。」皇帝似笑非笑地瞅著他道,「朕當然會處置這件事。趙千慧、花朝聽旨。」

「臣在。」

「臣妾在。」

「趙千慧身為貴妃,卻心系花朝,還為他生下一女,朕即日起廢去她貴妃的封號……」

「臣妾謝吾皇萬歲萬萬歲。」

「慧姊姊,朕還沒說完,你別急著謝恩呀。不然會讓大家以為你迫不及待地想擺脫朕。」皇帝哀怨的道,惹來在場某些人一個忍俊不祝

「臣妾不敢,臣妾是……」

「朕並不怪你,只是要把旨意說完。」皇帝淘氣地朝她眨眼道,接著表情正經起來,「趙千慧救駕兩次,實為朕的福星,朕封她為寶瓶公主,取其保朕平安,並擇日為她與花朝完婚。」

「臣……」

「臣妾……」

正當兩人準備謝恩,孝親王又忍不住開口。

「臣擔心皇上這麼做,會引來天下人的恥笑。」

「孝親王此言差矣。」嶽翕道,「皇上成全一對有情人,天下人只會稱讚皇上仁義過人,豈敢恥笑。」

「可是這……」

「孝親王,朕知道你是為朕著想……」

「臣耿耿忠心,請皇上明鑒。」

「朕知道,不過朕認為你是多慮了。朕要天下人怎麽想,天下人自會怎麼想喔。」皇帝顯得胸有成竹。「嶽翕,這件事就交給你了。」

「交給臣?」

「朕要借用你那手好筆,代朕將花朝與寶瓶公主情深愛篤的這段故事廣為流傳。你上回寫的那本英雄俠女懺情錄,連太皇太后看了都深受感動,這本保證能更轟動。」

「皇上……」嶽翕忍不住哀叫出聲,他的父親大人向來最氣惱他寫這種有的沒有的,皇帝還拿出來當著眾人面講,不是要害他回去被罰 跪嗎?

「舅舅可不能因為這件事而罰翕表哥喔,這是朕拜託他寫的喲。」皇帝不忍岳翕因此受罰,連忙代為求情。

「臣遵旨。」岳朗清瞪了兒子一眼,方點頭應允。

事情到了這裏,應該算是圓滿解決了,就連孝親王都不曉得自己還能說什麼。眾人見皇帝走下寶座,親自將趙千慧的手交到花朝手中,神情誠懇。

「朝表哥,朕將慧姊姊交回你手中了。你們兩個可要親親愛愛,再不能有誤會了喔。」

「臣……」花朝感動得說不出話來。

「以後更要待在朕身邊陪伴朕,保護朕。還有,朕一直將仙貝當成自己的女兒,朝表哥雖然是仙貝的生身之父,可也不能忘記朕也是她的父親,慧姊姊可要常常帶仙貝進宮給朕看喔。」

「臣妾接旨。」

「好了。夜色不早,朕就自己先回宮,把這裏留給你們。」

「皇上……」

隨著一聲朗笑,皇帝示意宮人宣佈起駕,其他人當然也不便留下來打擾,很快地,寬闊的大廳裏就只剩下這對有情人獨處。

你眼望我眼,多少前塵往事掠過相視的眼眸,儘管回憶裏苦是多於甜,但此刻默默流動於心湖的,是經歷了寒冬融化的春水,那甘例的滋味足以潤澤他們心中的那朵情花盛開到永遠。

「慧,我對不起你……」

「不要再說那些字眼了。」一路顛顛簸簸走到這裏,一顆癡心不知經過多少霜天碧落的寒意,終於盼到花好月圓,千慧寧可將以往的傷痛拋去,與花朝攜手未來,也不願老記掛著是誰的不對。「誰也沒有對不起誰,只能說是命運捉弄,我從來沒怪過你。」

「我那樣誤會你,還差一點害了你跟仙貝……」一想起自己的荒唐,花朝便悔恨交加。

「那段日子我的確過得很苦。」

「都是我不好……」花朝哽咽道,「伯父說,你被我推倒,孩子差一點沒了,必須躺在床上安胎,後來還難產……天呀,我真是個混球!」

見他自責地猛抓頭髮,千慧感到不忍,環抱住他輕顫的身軀安慰。

「別這樣,花朝。我從沒有因為這件事怪你。我之所以會說那段日子過得苦,是因為我只能躺在床上,卻不能找你解釋清楚。續日告訴我,你聽到我的名字就發瘋,我心裏好難過,知道你對我的誤會太深了……後來,徽音公主來找我,說她雖然試著想把實情告訴你,但你根本不願意聽,勸我再多給你一些時間療傷止痛。皇上也說,你好歹也接下了御林軍統領的職位,將來會有機會解釋清楚。我一直在等待,可等待的心情好苦喔,幸好每當我要絕望了,總在不經意間看見你看我的眼光,我知道你以為我沒有注意到,但我怎麼可能會沒發現?那是情人間才能領會的,那種焦灼得絕望的思念,唯有情人才懂的。」

「慧……」沒有想到自己以為藏得夠深的思念還是被她看出來了,花朝緊緊擁抱住她,吻著她濕潤的眼眸。「那時候我以為你背叛我,可就算是這樣,我還是無法恨你。伯父說,如果我真的愛你,就該成全你的幸福,雖然面對你,卻無法碰觸你會讓我很痛苦,但只要能看到你平安、快樂的過活,我以為我便能滿足。 表面上或許就是這樣吧,但直到今晚,與你又在一起了,我才知道心裏永遠會因為失去你感到缺憾,餘生都像是活在黑暗裏……」

「我也是,朝……這段日子來,我表面上雖然帶著歡笑,心裏卻因你的拒絕而痛苦……」

「對不起,慧……」

「不要再說了。」她深情的道,「我們誰都不要再說那些字眼,以後的生活也不會有那幾個字,好嗎?」

「好。」他在心裏發誓,以後都不再讓自己有機會對千慧說那三個字,他會以具體行動彌補這段日子來她受到的傷害,因為只有這麼做,他內心的創痛才能因此而撫平。就讓過往的悲痛、傷感淡成雲煙。

他們祈禱,往後的每一天都有彼此的陪伴,從今而後,只有相守的歡顏。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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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戶川柯南
王室 | 2019-3-17 10:39:11

岳盈 - 皇后落跑(開心時代之二)

他終於遇見夢寐以求的靈魂伴侶  
她獨特的氣質和神態讓他驚為天人  
情不自禁的拜倒在她裙下難以自拔  
可惜這份情意註定無疾而侏  
因為她是他代皇帝迎娶的未來皇后!  
為了盡忠盡孝只好放下兒女私情  
他將滿腔的柔情都鎖在心裏  
用冷漠無情回報她的一往情深  
不論她再如何坦誠告白都當作耳邊風  
只是郎心似鐵絲毫無阻愛苗的滋長  
他一時大意將兩人推向背叛的不歸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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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戶川柯南
王室 | 2019-3-17 10:39:37


    皇帝心裏打了一個突,不確定自己真的聽到了……

    舅舅不是在報告這次出使姽方的結果嗎?怎會扯到那裏……去!

    他有種尖叫著跳下御座、沖過去問個清楚的衝動,但在莽撞行動之前,沒忘記現在是什麼情形。

    早朝耶!

    他正端坐在金鑾殿上的皇帝寶座,殿下排排站著的王公大臣、文武百官每個都比他年紀大,尤其是站在殿堂中間稟奏的安國公,還是他的母舅。他若敢真的將心中所想的付諸行動,首先就被那些吃飽飯沒事做、光會罵人的言官諫得臉上無光,私底下還要被祖母太皇太后及這個舅父大人訓到臭頭。

    考慮到後果的嚴重性,皇帝心中雖震驚無比,俊秀可愛的臉容仍是勉強扯出個笑,保持威儀地問:“國舅,朕沒聽清楚,可以再說一遍嗎?”

    “啟稟皇上,臣剛才說到——”

    “等等。”皇帝吞了吞口水,不確定自己真的想弄清楚舅舅說什麼,“國舅昨晚深夜才回京,一大早又來上早朝,定然很是疲累,不如這件事就留待以後再說,國舅先回府休息吧。”

    這番體貼卻引來眾大臣臉上一陣詫異。

    要嘛,一開始就要安國公別來上早朝,怎會等他說到緊要關頭,皇帝才要他回去休息?

    即使心裏有同樣的疑問,安國公嶽朗清也沒有表現出來。

    他不動聲色地看了皇帝一眼,答道:“臣不累。”

    “可是朕……”累呀!

    大清早就被挖起來上早朝,還被迫聽自己不想聽的事,誰不累呀!

    “啟稟皇上。”左相趙政道一點都不懂得看他臉色,還主動、積極地上前稟告,“安國公奉皇上的旨意出使姽方之行……”

    什麼叫奉他的旨意?明明就是你趙政道建議的!皇帝不樂地在心裏嘀咕。

    兩個月前,趙政道與嶽朗清連袂來到禦書房覲見皇帝,說強敵莽國近來動作頻繁,不斷拉攏姽方,擔心姽方會與莽國結盟,不利於天朝,建議皇帝派遣岳朗清出使。

    那嶽朗清向來有天朝第一大使之稱。他精通數國語言,曾擔任禮部尚書多年,被封為安國公後,主導天朝外交事務,以合縱連橫的策略,將天朝的邦國都治得服服帖帖,實為出使姽方的最佳人選。

    皇帝接受趙政道的建議,以為姽方王祝壽為由,派遣嶽朗清出使妮方,實際上是要說服姽方拒絕與莽國結盟。

    一去一回的行程差不多花上兩個月,岳朗清於昨晚回到京城,今早上朝報告此行的結果,聽起來似乎很圓滿,皇帝卻越聽越不對勁,原本想來個三十六計走為上策,得拖延且拖延,哪知趙政道硬要多嘴,又不好當面發作,只好聽他說下去。

    “……可說是十分重大。既然安國公不累,何不讓他把此行所獲說個清楚?”

    “國舅剛才不是有說‘幸不辱命’了嗎?他已經跟姽方達成同盟的協定,讓莽國的奸計無法得逞,左相還有什麼好擔心的?”皇帝責怪地瞪他。

    “臣不是擔心這個。”趙政道語重心長地說,“安國公提到與姽方王達成協定,促成了皇上與姽方國的長公主的婚事。此事關係到天朝與姽方的同盟關係,臣以為應該立即進行。”

    “什、什麼?!”

    這就是讓他剛才感到震驚、失控的原因吧!

    皇帝沮喪地領悟。

    “啟稟皇上,姽方長公主芳蘭公主人稱八寶公主,雖然長皇上三歲,但品貌足以為天朝國後……”嶽朗清接著道。

    “可、可是……長三歲?”皇帝有種抓頭髮的衝動,但當然沒真的那麼做,免得有失君王的威儀。

    “皇上先前立的貴妃,也就是如今的寶瓶公主,比皇上還要年長五歲呢。”嶽朗清提醒他。

    可他當時是權宜之計,又不是真的要她當老婆!再說慧姐姐溫柔嫺靜,美貌多才,哪是姽方的公主比得上!

    皇帝在心裏嘀咕,深吸了口氣後,道:“婚姻大事講求的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何況是朕要立後這等大事,更不容馬虎!國舅雖然是朕的親舅舅,但不該沒事先請示過朕,就決定這種事!”

    聽起來有點怒氣的樣子,也說得很有道理,朝臣們紛紛將眼光落向安國公。

    “皇上應該記得臣出使姽方時,授予臣全權處理,只要能說服姽方王與天朝結盟,合理的條件都可以答應。”嶽朗清不動聲色地反將皇帝一軍。

    “朕是這麼說沒錯,可朕並沒有要你……”

    “當時莽國國主也遣人來祝壽,並向姽方王祁大盛求親,希望能迎娶芳蘭公主為莽國皇后。臣若不使出這招,姽方便與莽國結盟了。”

    “可也不能拿朕的婚事當結盟條件呀!要知道,立後是何等重大的事!那芳蘭公主再怎麼寶也非天朝的人,立一個他國公主為後,要朕怎麼跟天朝百姓交代!”

    呵呵!多麼義正辭嚴呀!皇帝驕傲地發現百宮中有不少人點頭稱是,不禁揚起嘴角。

    “臣可不是只因為要說服姽方王棄莽國而與我方結盟,便草率代皇上提出迎娶芳蘭公主為後。”嶽朗清嚴肅地澄清。

    “那……是……”有什麼下情嗎?

    “雖然近幾年來姽方的朝政、軍政都由芳蘭公主掌理,娶到她等於是掌控了姽方,但臣也知道立後乃國之大事,豈可只為了要與姽方同盟,而要皇上迎娶芳蘭公主為後……”

    “沒錯!”皇帝點頭附和。

    “臣之所以會代皇上向姽方王提親,乃是因為芳蘭公主非尋常人也。百黎人對吾朝皇帝所下的逢九難過十的詛咒,相信皇上與眾大臣心裏都有數,太皇太后為此而焦慮不安,囑咐朝野積極尋找所謂的九命天女,好為皇上消災解厄。臣在姽方聽人提起,芳蘭公主出生時,舉國皆有吉兆,漫山遍野蘭花盛開,而蘭花在姽方被稱為花中之王,可說是尊貴無比。而且芳蘭公主生來帶有奇香,臣有幸在姽方王壽宴上見過公主,她人一到,臣便聞見一縷縷清而不洌、舒爽迷人的蘭香。這正是芳蘭公主被稱為八寶公主的其中一寶。”

    說到這裏,嶽朗清停頓下來,發覺皇帝一雙純真如稚子、燦亮若星辰的眼眸因好奇而睜圓。

    “八寶?”應該跟桂圓、薏仁……之類的八寶粥沒關係吧?皇帝努力壓抑著不斷往上冒的好奇意念,最後宣告放棄,索性問個清楚,“究竟是哪八寶呀?”

    “所謂的八寶,其中一寶便是指芳蘭公主的體香。”

    “其他七樣又是什麼?”皇帝嗔怪地瞪視舅父,無言地催促他往下說明白。

    “其他七樣依序指的是公主的美貌、智能、稱雄于姽方的武藝,一件由天蠶絲裁製成的冬暖夏涼、刀槍不入的寶衣,一把削鐵如泥的寶劍,一匹日行千里的汗血寶馬和一顆可解百毒的寶珠。但最為無價的,則是公主的智能。姽方在她的治理下,不僅百業興盛,人民安居樂業,她的用兵之術更震懾西域各國,就連莽國國主也為之忌憚,才會老婆剛死,就迫不及待想迎娶芳蘭公主為後。”

    真有這麼厲害?

    不僅皇帝存疑,眾大臣們也交頭接耳、議論紛紛。

    “她要是真有這麼多寶,為何芳齡十八了,還待字閨中?”

    “啟稟皇上。桅方雖與天朝民情相同,女子十四歲便開始有人上門提親,但一來,芳蘭公主身份尊貴,眼高於頂;二來,姽方王近年身體欠佳,太子又年幼,只能依靠芳蘭公主主持軍政,是以耽誤婚事,不表示公主嫁不出去。”

    “我也沒說她……”皇帝偷偷吐了吐舌頭,“反正,就算她是名副其實的八寶公主,品貌才藝都是萬中選一,可是跟太皇太后要找的九命天女有什麼關係?”

    “啟稟皇上,臣剛才說過芳蘭公主出生時,姽方舉國都有吉兆傳出。姽方人說她是天女轉世。那日姽方王壽誕時,莽國使節一看到她,口中直嚷著菩薩顯靈,經臣旁敲側擊,得知莽國使節將她看成了備受該國尊崇、信仰的觀音菩薩,因為公主的容貌有幾分肖似菩薩的慈顏,加上眉心間的一點紅痣……”

    “唔?”皇帝半信半疑,這樣就被人看成菩薩、天女了嗎?

    “臣曾從國師口中得知九命天女之容貌、骨格該有的特徵,芳蘭公主都符合。臣也算過公主的八字,若與皇上合婚,實是旺夫益子的母儀天下命盤,是以臣才決定促成這樁婚事。一來,可解皇上的逢九難過十的詛咒;二來,莽國想和姽方結盟的陰謀自然瓦解;三來,有姽方這樣的姻親國牽制莽國,莽國將不敢輕啟戰端,兩國邊境居民都將能休養生息。臣為天下臣民請命,請皇上同意這樁婚事。”

    好大的一塊石頭壓下來喔,好像不答應,他就將邊境的百姓安危置於不顧。皇帝冷汗直流。

    “皇上,安國公精研相術,不可能會看走眼。太皇太后為逢九難過十的詛咒日夜不安,臣請求皇上迎娶芳蘭公主以安太皇太后之心。”勇親王也站出來說話。

    啊?又是一塊大石頭,不答應成了不孝。

    “皇上……”

    文武百官一見勇親王出面,全都群起附和,皇帝只覺得一股無形的壓力朝他擁過來,頭上的重擔幾乎要壓垮他。

    “可是……萬一她不是九命天女怎麼辦?萬一朕立她為後後,才找到九命天女又該如何?”他深吸了口氣,作最後掙扎。

    “皇上的憂慮雖是有理,但皇上要知道安國公已替皇上求取了這門婚事,要是皇上不認賬,如何跟姽方王交代?”趙政道恭謹地稟奏。

    啊?既成事實,才要他認賬,當他是圖章蓋了就算嗎?

    皇帝暗暗惱火,但氣歸氣,有些事還是得想清楚。

    舅舅就是舅舅,何況這個舅舅向來十分疼寵他,難道能為此殺了他,好向姽方王交代?就算這麼做,姽方王的怒氣也不見得能平息,搞不好還會反過來跟莽國聯盟,到時候兵連禍結的賬又全要賴在他頭上。

    當皇帝當成這樣,實在是太可憐了!

    皇帝忍不住要哀歎自己多舛的命運了。

    “那、那、那……”滿朝文武都站出來要他答應,他還能如何?皇帝認命地長歎出聲,“朕答應就是。”

    “皇上英明!”

    嗚……

    在眾人的讚頌聲中,皇帝只想哭。

    他哪里是英明,根本是在惡勢力下不得不低頭呀!

    “安國公可有跟姽方王提及迎親日期?”左相趙政道等一干重臣自己商量了起來。

    “本爵說要回朝請示皇上,再決定日期。”

    “日期得請欽天監算出吉日吉時,再由太皇太后定奪。”勇親王道。

    “可此事不宜拖延,免得夜長夢多。”嶽朗清警告。

    “嗯……”

    豎高耳朵傾聽的皇帝聽到這裏,決定有必要插嘴。

    “反正離朕十九歲還有好幾年,不用急著迎親吧。”

    “皇上!”眾人又紛紛將眼光投向金殿寶座上的少年皇帝。

    “國舅剛才不也說了,那姽方的太子年紀尚幼,姽方王又病著,國政、軍政都要依賴芳蘭公主決斷,這時把人家娶回來,豈不是害姽方的國政、軍政大亂嗎?”他善體人意又為人著想地說。

    “皇上多慮了。”嶽朗清簡短的一句話就把他的拖延戰術給破了,“姽方王已康復,姽方太子雖然才十二歲,但在芳蘭公主的調教下,已能處理部分政事,加上芳蘭公主知人善用,姽方人才濟濟,即使公主遠嫁,國政、軍政亦能井井有條。何況姽方王不捨得繼續耽誤公主的婚事,並希望能藉由聯姻加強與天朝的關係,好讓姽方得到天朝的庇佑,沒必要擔心莽國的報復。”

    “呃,這個……”都找不到理由可以再拖延一下嗎?皇帝苦惱著。

    “可是迎娶皇后是件很重大的事,總要好好準備一下。”他強調,“何況,朕身為一國之君,不能隨便出京。若要前往姽方迎娶皇后,還得大費周章地規劃迎親路線,鋪路修橋,還有住宿的行宮,半點都馬虎不得,這也需要……”一年半載吧?

    “皇上乃九五至尊,身系天下安危,豈能隨意出京?這不僅會耽誤國事,臣同時也擔憂與姽方及天朝相鄰的莽國會在不甘心下妄圖加害皇上。這點姽方王也考慮到,他允諾皇上不需親自迎親,只要派遣親信代為迎娶即可。”

    “啊?”居然連讓他趁機玩一下的機會都不給,成這個親有什麼好的?皇帝好哀怨。

    “安國公所言甚是。只需在皇親國戚中,擇一年輕、未婚且品貌佳、足以代表皇上的堂哥、表兄代替即可。”左相趙政道建議。

    “該選誰?”勇親王與其他親王商量了起來。

    他們那些兒子不是已成了親,就是年紀還小,剩下的又上不了臺面,真是傷腦筋呀!

    “依我之見,既然這樁婚事是由安國公代皇上提出來的,何不讓安國公世子龍淵閣大學士岳翕代皇上迎親呢?”趙政道又說。

    “嗯。嶽翕年輕有為,不僅品貌出眾,文才武功又都是上選。此行恐怕莽國那邊會有動作,若能由他主持大局,迎親必能順利。”勇親王代表眾親王點頭同意,“安國公,你的意思呢?”

    “能為皇上效命是小犬之福。既蒙眾位大人推薦,本爵自是欣然同意。”

    “太好了。待本王稟明太皇太后,便安排由嶽翕代皇上前去姽方迎娶芳蘭公主。”勇親王道。

    好好好!他的婚事倒由別人來做主了!皇帝越想越有氣。

    更氣的是,他才十五歲,這些傢夥就迫不及待地老想幫他娶老婆。表哥岳翕都二十三歲了,怎麼沒人逼他娶親?

    可惡!何必要嶽翕代他迎親呢?乾脆叫嶽翕替他當新郎算了!

    咦?這倒是個好主意喔!

    *****************************************************

    四月的京城,大地上還留有淡去的春光餘韻,炎熱的暑氣未及降臨,依然可見花光處處,樹枝上不時傳來黃鶯的啼鳴,但隨著日頭西落,夜色漸深,花光與鶯啼都漸漸暗去、靜默下來,就連位處西大街的豪門宅邸,白日裏花光如頰、樹樹爭豔的園林,在夜幕籠罩下再看不出一絲奇妍競豔的風光,反而顯得陰沈。

    沿著森然的庭園往裏走,在幢幢樹影掩映下,隱約有棟獨立、隱秘的屋子,如同每個燈光燦起的夜晚,屋外黑暗、隱秘的角落都可見佩戴刀劍的武士巡守;而在燭影搖曳的屋內,像每次的開始總是靜默得讓人喘不過氣來。

    於是,一雙雙眼情不自禁地投向精雕細琢的格扇門,期待著一道熟悉的青影能推門進來打破沈寂。等著,等著……終於傳來輕微的聲響,隨著格扇門無風自開,走進了戴著虎形臉譜面具的偉岸身形,眾人窒鬱在胸口的氣息才都籲了出來。

    “你又遲到了!”陰沈、冰冷的聲音不快地響起。

    “每次不都是這時候來嗎?”悅耳的男聲懶洋洋地回答,言下之意就是你們這些人愛早到,關我什麼事!

    “青虎!”端坐主座的男子忍無可忍地自緊合的齒縫裏擠出令他直想磨牙的名字。

    他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忍受下去,這傢夥根本不把他放在眼裏。

    “別用那種可怕的聲音喊我,不然我會以為這裏不再歡迎我了。”

    青虎說完後,照例不理會主人的壞脾氣,腳步從容地走到最末的一張椅子坐下,蹺起二郎腿。

    由於這樣的場面大家都司空見慣了,除了屋子的主人以外,倒沒人放在心上。

    “你這麼說是什麼意思?!”主子不客氣地質問,“我還沒為上次的事怪你,你倒拿起喬來!”

    “我就知道你這個人老愛把錯都歸咎到別人身上。當初是誰說:‘妙呀,妙呀’的?又是誰說:‘只要是男人,就忍不下老婆紅杏出牆的氣,尤其是被視為天下至尊的皇帝!只要想到他會在承受被背叛的羞辱的盛怒之下,親自下令殺了花朝與趙貴妃,我就……哈哈哈……一個是他的愛妃,一個是他視為至親的朝表哥,天真那傢夥不氣瘋才怪!哈哈……”’青虎將當時主子的話模仿得惟妙惟肖,就連笑聲也幾乎從同個模子印出來,令主子氣得臉色發青,說不出話來。

    “當時你和在坐的大人全都覺得那會是個好主意,也全都認為皇帝會在盛怒下斬了花朝與趙……不,現在該改稱寶瓶公主了。皇帝沒照我們的期待殺了兩人,又不是我的錯,我怎會知道皇帝的肚量那麼大,連老婆紅杏出牆都可以忍受……不,整件事根本是他主導的!他當寶瓶公主是姐姐、是表嫂,而非老婆,自然就沒有戴綠帽的怒氣了!皇帝這人的氣量完全超出我的預料——”

    “我叫你來,不是要聽你對皇帝歌功頌德!”主子氣呼呼地打斷他,只要回想起三個月前自己在左丞相趙政道的壽宴裏鬧出的笑話,他就有種撞牆的衝動。

    “你現在會說這種話,當時怎麼不把他們的關係給搞清楚!你知不知道那些皇親國戚全在背後笑話我狗拿耗子多管閒事?說我自以為可在皇帝面前邀功,結果是自討沒趣,還惹了一身臊!”

    劈裏啪啦,劈裏啪啦……火氣還真旺呀。青虎耐心地等他發完這頓脾氣,才慢條斯理地開口:“那種事我怎麼可能會知道?別忘了,趙千慧以貴人的身份進宮時,我根本不在京裏。倒是你們這些在京中的人,為什麼也不知道?”

    說完,他銳利如鷹的目光不客氣地掃視在坐者,最後落向主位。

    “我……”主子一時語塞,未發完的怒氣哽在喉頭發作不得。

    “青虎大人,那是皇帝的私事,我們這些人裏沒一個是他的親信,又豈會知道這種事!”替主子解危的聲音,出自主人左邊第二個座位的青衣大漢。

    他叫作庫克,是主子最寵信的屬下之一。

    “對呀!皇帝整天就愛在女人和太監堆裏混,與我又不親,我哪會知道!”主子跟著附和。

    青虎不置可否,只是冷冷一哂:“你們都不知道了,我更不可能會知情!”

    “你不是跟朝——”

    “咳咳咳!”青虎以幾聲輕咳打斷主子的話,不悅地瞪他,“連花朝都不知情,我更沒理由知道。我都已經盡力而為了,事情還是這樣,我有什麼辦法?況且,此刻已事過境遷,再去追究是非曲折有何意思?還是你找我來,就為了算舊賬?”

    “當然不是。早朝上的事,大家都知道了吧?”主子自知失言之下差點泄了青虎的底,急忙轉移話題,目光輪流在廳內的每張臉孔看去,“不管姽方的芳蘭公主是不是所謂的九命天女,光從嶽朗清對她的描述,便知道她是個難纏的女人,皇帝娶了她,無異如虎添翼,想除掉他就更困難了!”

    “主子說得對。光是御林軍統領花朝和寶瓶公主就很難對付了,宮中要是再添這樣一位文武全才的皇后,我們想除掉皇帝無異癡人說夢。”庫克附和。

    “是呀,是呀……”在坐者也跟著點頭。

    “那就除掉她。”青虎淡淡地道,那無所謂的語氣仿佛說的不是人命,而是只螞蟻。

    “你、說得容易!”主子哼道。

    “說的當然比做的容易,但做起來其實也不困難。”青虎的語氣依然是輕描淡寫。

    “哦?”主子懷疑地睨視他,“你所謂的容易,該不會跟上回一樣,弄到後來一場空,便宜了別人吧?”

    “如果你一定要捉著無法挽回的事做文章,那也不用談下去了!”青虎冷哼一聲站起。

    “青虎大人,主子不是這個意思,您留步呀!”庫克邊賠笑臉,邊向主子示意。

    後者儘管有滿腹的不滿,仍勉強收斂住怒氣,悶聲道:“我沒有別的意思,只是不想重蹈覆轍。”

    “哼!”青虎坐回原位,從鼻孔哼出的語音冰冷,“難道我就想重蹈覆轍嗎?上回的事是人算不如天算,但不管怎樣,也沒讓你吃虧到哪里去!趙千慧如今身為公主,又與花朝成了親,再不能像往昔般名正言順地與皇帝形影不離,就算你還想在皇帝壽宴那種場合動手,趙千慧也不可能再坐在皇帝身邊,替他擋掉刺客的暗殺了。”

    主子不置可否。

    經過了上回的失敗,花朝對皇帝的保護更加的嚴密,想再用這種方式除掉皇帝,根本是不可能的事。但他沒多費唇舌辯解,直接導人正題。

    “你剛才所謂的做起來不困難,是表示已經想到法子除去芳蘭公主?”

    “那芳蘭公主人稱八寶公主,據說還是姽方第一高手,要除去她可不容易。”庫克語帶保留。

    青虎睨他一眼,嘴角微朝上彎。

    “反正又不是我們動手。”

    “青虎大人的意思是……”

    “最不樂意見到芳蘭公主嫁給天朝皇帝的人,可不是我們。”

    庫克眼睛一亮,“小的明白了。青虎大人是指莽國必然會全力破壞這樁婚事,不讓芳蘭公主嫁進天朝。”

    “莽國一向野心勃勃,之前遣使向姽方王要求聯姻,為的便是想聯合桅方,對天朝不利。沒想到桅方王不但沒答應婚事,反而將女兒嫁給天朝皇帝,莽國國主在不甘心下,必然會設法阻止這樁婚事。我們只要順勢推波助瀾,適時的幫襯對方,不但可假莽國之手破壞這樁婚事,說不定還可以順便除掉岳朗清父子。”

    “啊!”眾人聽到這裏,心跳都不由急促了起來。

    “這樁婚事是岳朗清談成的,代皇帝去迎親的又是嶽翕,中途要是發生了什麼事,岳朗清父子難辭其咎……妙呀,妙呀!”主子不住地讚歎,一掃之前的沈鬱煩惱,眉眼都飛揚了起來。

    “哇哈哈!就算岳朗清是皇帝的親母舅,岳翕那小子又與皇帝向來親近——上回就是這小子破壞了我的事!”說到這裏,他咬牙切齒了起來,“皇帝也不能無視於他們捅出的婁子!只要莽國得手,或將芳蘭公主擄走,或是乾脆殺了她,都將引起妮方王震怒。到時候,為了平息桅方王的怒氣,皇帝還不揮淚把岳朗清父子給斬了?我再加把勁,這次非讓嶽氏一族抄家滅門不可!”

    這傢夥又想把人抄家滅門了?

    青虎搖頭歎息。

    “好,就這麼辦!庫克,這件事交給你處理,你迅速聯絡莽國,由我們從中幫忙他們潛進天朝境內,務必要在途中解決芳蘭公主!”

    “啊?”主意又不是他想的,怎會派到他頭上來?

    庫克苦著一張臉,求救似的看向青虎。後者心知主子有意防他,只冷冷一哂,對庫克聳聳肩,表示幫不上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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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戶川柯南
王室 | 2019-3-17 10:40:06


    “公主,您都沒有看到天朝的迎親隊伍進城時的場面有多浩大!我看光是鼓樂手就有一百名,載送聘禮的馬車絡繹不絕,足足有一百輛!兩旁護衛的兵士加加起來……怕不超過好幾千人!尤其是領頭的代娶新郎——”

    “什麼代娶新郎呀?”另一道鶯聲燕語不客氣地打斷前一道鶯聲燕語,“是天朝皇帝派來的迎親使!不知道就不要亂講!”

    “還不是一樣嘛!阿柑,你就愛找我的碴!”

    “不是我愛找你碴,你叫阿橘,我叫阿柑,要是有人說柑跟橘都一樣,便喊我阿橘,喊你阿柑,或是阿柑做的壞事說是阿橘做的,你也認為一樣嗎?”

    阿橘一時語塞,心虛地左顧右盼。妹妹會說這種話,是有原因的,因為她常常在做壞事時,便說自己是阿柑,結果就……哎,不能怪她嘛,誰教那些人分不出來她們哪個是姐姐,哪個是妹妹嘛!

    “哎呀,那些都不是我要說的重點啦!”阿橘急忙轉移話題,“我要說的是代……”在阿柑的瞪視下,她趕緊改口,“迎親使啦!他長得高大威武,豐神俊朗、溫文爾雅、器宇軒昂……”

    “丟臉死了!還不快把你的花癡樣給收起來!居然邊說邊流口水,我都不敢認你是我的姐妹了!”

    “誰、流口水嘛!”阿橘惱羞成怒,情不自禁地伸手碰觸嘴角,果然有些濕,她連忙抹去,“臭阿柑,就愛找我碴!不曉得在城樓觀有時,是誰看得雙眼發直、嘴裏喃喃念著好俊、好俊……喔!”

    “那可不是你嘛!”阿柑傲然道,嘴角噙著抹詭異的笑。

    “誰說是我?明明就是你,還不承認!”

    “我承不承認並不重要,重要的是其他姐妹們認為是誰呀!”

    在妹妹幸災樂禍的笑意暗示下,阿橘發現果然一雙雙眼睛全往她這裏瞧。

    “阿柑你……”

    “夠了!”威嚴的聲音自門口傳來,侍女長桂香指揮一隊侍女將成箱的物品搬進屋內,“沒看到公主正在批閱奏章嗎?還在一旁吵鬧廣

    是有看到啊。

    阿橘偷偷扮了個鬼臉,可是公主都沒說她們吵,桂香姐憑什麼罵人呀!

    “公主,這些都是天朝皇帝派人送來的成親用的鳳冠霞帔、各式服裝和首飾等物品,桂香打開來給您看好嗎?”

    “擱著。”清洌冷然的音韻簡潔地響起,眾侍女你眼望我眼,都覺得公主對這樁婚事好像太冷淡了。

    “公主,我們都久聞天朝物阜民饒,皇帝送給公主的嫁裳不知又好多看哩,公主為何不看?”桂香小心翼翼地勸道。

    “對呀,公主!”阿橘附和得興高采烈,一雙杏眼好奇地在那些箱籠上轉了又轉,“這可是高大威武、豐神俊朗、溫文爾雅、器宇軒昂……的那位迎親使辛苦送來的耶,您怎麼能忍心不看一眼嘛。您可知道這位高大威武、豐神俊朗、溫文爾雅、器宇軒昂……的迎親使不是別人,他是王上壽宴時,代天朝皇帝來拜夀的安國公的兒子耶。您當時不也稱讚安國公有名士的風流、重臣的儀態,威武中藏著溫文,瀟灑又不失威嚴,談吐文雅,氣度恢宏……就可惜年紀稍長。現在他兒子來了,安國公的優點他都有,而且年輕英俊,更勝安國公……”

    “阿橘,你說這些幹嗎?公主要嫁的又不是安國公的兒子!”阿柑賞她一個大白眼。

    “啊?可是我聽人說,迎親使是皇帝的表哥耶。外甥多少會像舅舅,迎親使又像安國公,迎親使這麼好看,皇帝自然差不到哪里去呀。”

    “萬一那個皇帝外甥一點都不像他的安國公舅舅,跟這個迎親使表哥呢?”

    “不會啦!我們在市集裏買到的那本‘貴妃出牆’不是把皇帝描述得俊秀可愛,俊美無儔嗎?”

    “你少呆了!那是小說,又不是真的!”阿柑嗤之以鼻。

    “書店老闆明明告訴我,這是得自天朝的真人實事,是寶瓶公主和御林軍統領花朝的愛情故事。這樁淒怨纏綿、幸好在皇帝成全下才有情人終成眷屬的婚事不但傳遍天朝,還隨著這本書銷往海外,舉世皆知!我想皇帝一定像書上寫的那麼可愛、善良、好看啦,這樣的皇帝才配得上我們公主呀。”

    “你是老天爺呀!想怎樣就怎麼樣嗎?”

    “臭阿柑,不要盡跟我抬杠,難道大家不想公主要嫁的皇帝是這麼好的人嗎?況且我們都在城樓上看到天朝迎親隊伍進城的情況,除了迎親使外,那些護送聘禮的侍衛們哪一個不是雄赳氣昂的?阿堇還說要是伴嫁過去,能嫁給其中一人,就會好幸福喔……”

    “你思春啦,這麼想嫁人?”

    “是阿堇,又不是我!”阿橘委曲地嘟起唇,美眸氣惱地瞪大,在眾姐妹身上繞了一圈,“難道你們都不想嫁給像迎親使那麼俊的郎君嗎?”

    眾人面面相覷,情不自禁地逸出做夢般的輕喟。

    那位迎親使呀……

    芳蘭公主手一抖,筆竟歪了去,一股難以言喻的煩躁流竄在方寸間,讓她再也靜不下來。

    她閉了閉眼,“你們出去。”

    “啊?”

    公主向來是好脾氣的,可一旦開口,沒人敢違抗。

    眾侍女默默朝她福了一禮,在侍女長的帶領下全都退出房外。

    耳朵終於清淨下來,芳蘭公主的心情卻沒有恢復平靜。

    書案上的奏章再引不起興致,她頹然放下筆,呆呆坐了一會兒,起身往設在窗臺下的軟榻走去,坐了下來。

    從這裏可以看到落日的情景,天空染上一層醉人的煙霞,層層叠叠的綠意連綿向遠方的山巒,成群的鳥兒飛過天際,正是倦鳥歸巢時候呀!

    想到這裏,祈善善寸心芳緒堆擁著絲絲酸楚。鳥兒要回巢,因為巢裏有正等著餵食的雛鳥,而她的雛鳥已經長大了,不再依賴她的餵養了嗎?並打算將她獻祭給一股更強大的力量,好護佑這脆弱的鳥巢?

    不,她不該有這麼偏激的想法。

    祈善善悽楚地搖頭。

    就像父王說的,女孩家長大了,總要嫁人的。父王不是有意要將她遠嫁,他曾經希望她能在國中俊彥裏擇一為婿,是她怎麼也看不上眼。後來,莽國國主桑顏卡邦向她求親……想到那傢夥,善善難掩心頭的厭惡,嬌美的臉顏皺縮了起來。

    她跟桑顏卡邦曾因邊界糾紛照過面,在她的計謀下,莽國小挫而返,桑顏卡邦當時看她的眼神便充滿貪婪、色欲,令她十分不舒服,但她完全沒想到他會如此厚顏無恥地向她求親!

    與其嫁給那個男人,她還不如一頭撞死算了!

    因為有這樣的想法,所以在見過天朝的使者岳朗清之後,她無法拒絕父王和丞相的勸說,答應了嶽朗清代天朝皇帝提出的婚事。

    她還記得那天被父王叫進禦書房裏時,父王和丞相勸她的情景。

    “善善,不是父王忍心將你嫁那麼遠,而是處在莽國和天朝兩大強國下的姽方沒有第二個選擇,不是依附莽國,便是與天朝結盟……”

    “可是我們以前還不是……”沒有依附誰,也沒有跟誰結盟嗎?她想這麼說,卻被父王眼中的無奈給哽住剩餘的話。

    “莽國使節以前也沒有為莽國國主桑顏卡邦提出要娶你為後的要求呀!善善,我知道你能幹,可是螳臂焉能擋車?我們若拒絕,便給了桑顏卡邦進攻我國的藉口。”

    “我們根本不必怕他!”

    “父王知道你有能力帶領姽方抵抗莽國的侵略,問題是,這將造成姽方人民嚴重的傷亡。你忍心看到子民因為你的關係生靈塗炭嗎?”

    “我……”她臉色慘白,嬌弱的雙肩如何承受得起這麼嚴厲的罪名!

    “惟今之計,只有與天朝聯盟,方能令莽國忌憚。父王也是和丞相商量了許久,才決定答應安國公代天朝皇帝提出的婚事。”

    “是呀,公主。”丞相神情凝重地加入勸說的行列,“桑顏卡邦是什麼貨色,相信公主心裏明白得很。他殘暴、貪婪又好色,今年不過三十一歲,已經死了三任王后。撇開他克妻的惡名,莽國又有兄弟、父子可以在對方死後接手其妻妾的陋習,光這一點,便讓公主和王上都難以接受了。天朝便不同。他們禮教嚴明,在位的開新帝年方十五,主政的十一年來,天朝風調雨順,備受宇內邦國的崇仰信賴,加上尚未大婚,後宮空虛,公主嫁去也不必擔心會跟後宮的嬪妃爭寵……”

    “可本宮聽說,他先前立了貴妃……”

    “那名貴妃已被改封為寶瓶公主,這件事還傳為佳話哩,更可見皇帝的器宇恢宏,為了完成表哥出征前的交托,才會將表哥懷了身孕的愛人接進宮內照顧,中間雖然造成了誤會,但皇帝不改初衷,最後成全這對有情人。這種氣度,古往今來可沒有任何一個皇帝辦得到。”

    聽起來,的確是個比桑顏卡邦好上百倍、千倍的人,可是想到要遠嫁重山,到一個自己陌生的國度,善善便害怕起來。

    “不是聽說他有逢九難過十的天朝皇帝詛咒嗎?”她幽幽問道,就算那人再好,難道要她只跟他做四年夫妻,便等著當寡婦?

    “這也正是安國公向王上提出婚事的原因。安國公見過公主後,認為公主便是能為天朝皇帝排除詛咒的九命天女。只要公主與天朝皇帝成親,逢九難過十的惡咒便能解除。”

    “可萬一本宮不是呢?”

    “臣也想到了。”丞相老謀深算的眼眸閃亮著,“就算公主不是,天朝皇帝也應了詛咒不幸撒手西歸,只要公主為皇帝誕下子嗣,公主就是天朝的太后,到時一樣能庇佑我國。”

    “你們要本宮……”她臉色一陣鐵青。

    “公主,這是最壞的打算。況且,眼前我們也沒有別的路可走。公主不是嫁給天朝皇帝,便是要答應桑顏卡邦的婚事。兩者中只能選其一。”

    沒有別的路可走?只能選其一?心好空,身好虛,這就是她這幾年來戮力為國後的下場?白耗了青春,還要用一生幸福換得祖國的平安?

    “天朝皇帝俊美溫文,乃是萬萬人中難得的奇男子、偉丈夫,公主嫁給他不會後悔的!”

    丞相語重心長地勸說,還有父王眼中無言的懇求,在在讓她不得不低頭。

    可是他們怎麼都沒有為她想過,就算天朝皇帝再好,也不是她自己選的,她只是不得不嫁給他,這樣的姻緣會幸福嗎?

    這些日子來,她努力不去想這個問題,努力繼續以往平靜的生活,可是再怎麼努力依然逃避不了這天的降臨。

    春去夏來,眼見夏日也將被秋意取代,天朝的迎親隊伍終於浩浩蕩蕩地開來,在三日後便要帶走她。

    一去難回呀,眼前錦繡的山河只能在夢裏神遊,還有她敬愛的父王,疼愛的小弟,都將在她出嫁後,難以相見了!

    那些自己所推動的政策,在她走後會不會繼續被貫徹執行?仰賴她帶領的將士,會不會有好的將領來帶領他們保家衛國?還有她嫁到天朝後,面對的又是怎麼樣的情況?皇帝真有那麼好嗎?那裏的風俗民情跟姽方會不會有很大的不同?她在宮裏會不會無聊,還有,還有……

    一直壓抑在心底的憂慮全都翻江倒海地洶湧起來,祈善善只覺得頭暈目眩,向來的堅強搖搖欲墜,仿佛隨時都會崩潰。

    “公主?”

    輕柔的呼喚響在耳際,善善回神過來,偏過芳頰尋覓那聲音。

    “公主!”桂香驚呼出聲,眼中盈滿憂慮和憐惜,“您怎麼了?”

    她遞出帕子,小心翼翼地拭去主人臉上的淚水。

    祁善善這時才發覺自己淚流滿臉,忍不住投進自幼便陪伴她身邊的侍女懷裏。

    桂香呆了呆,隨即輕輕擁住她,感覺著肩頭漸漸滲入濕意。

    可憐的公主,大家只看到她堅強的表面,卻不知公主也是個需人疼惜、呵寵的嬌弱人兒呀。

    桂香心裏盈滿憐惜,沒有多說一句,直到肩上的抽泣漸漸止息,芳蘭公主緩緩離開她。

    她走到外頭命人端盆溫水進來,親自絞幹毛巾,為芳蘭公主整理儀容,一主一仆不需多話一句,便能各自體會彼此的心情。

    “公主,喝口茶吧。”桂香送上香茗,芳蘭公主默默接過。

    良久。

    “桂香。”她輕聲道,目光已恢復向來的清冷,“天朝的迎親使被安置在哪里?”

    “王上將迎親使和他的下屬們都安置在西園新建的賓館裏。今晚還設宴招待他們。”

    “好……我要見他,明天你安排一下。”

    “是。”桂香欲言又止,最後仍選擇退開。

    有些事,有些傷痛,即使親近如她,仍然無法為公主分擔。

    *******************************************************

    姽方的上京珍珠城,這個擁有兩百年以上歷史的都城,比他想像的還要繁榮哩。

    由於位於東西交通要道,周圍水源豐沛,易守難攻,加上氣候溫和,四季如春,珍珠城不僅貿易業及觀光業發達,在祁氏一族的主政下,更被建設得處處書香、花香。

    可惜安頓好所有人員,已經是傍晚了,他得趕赴姽方王的接風宴,根本沒空遊覽,只能憑著進城的印象及父親提供給他的書冊,揣想整座城市的風貌。想到這裏,嶽翕便感到沮喪。

    “岳大人,比起令尊的俊美溫文,您可是更加的高大英挺呀!”

    他比父親高半個頭,體魄是魁梧了一些。

    “您過獎了。”嶽翕收斂心底的失意,溫雅地一笑,飲下姽方大臣不知是第幾輪的敬酒。

    “令尊也是千杯不醉,岳大人這點有乃父之風。”另一位大臣道。

    什麼千杯不醉呀?他不僅喝得頭昏腦脹,連下腹處都脹得緊,酒氣都淹到喉頭了!

    “是呀,岳大人,下官再敬您一杯。對了,您真的尚未成親嗎?下官的女兒芳齡十六,雖不若芳蘭公主那般豔美,但在姽方也是屬一屬二的大美人……”

    “巴大人,岳大人是代天朝皇帝來迎娶公主的,不是來相親的呀。”

    “呵呵,順便嘛……”

    嶽翕表面上噙著瀟灑倜儻的笑意,其實已被姽方君臣輪番敬酒兼做媒鬧得苦不堪言,不得不以眼色向同伴求救。

    身為此次迎親副使的禮部侍郎是個八面玲瓏的人,立刻領會了他的意思,為他擋去接下來的敬酒,讓嶽翕能借著尿遁逃出喧鬧的宴會廳。

    如廁之後,嶽翕猶豫著是否該回到宴會,但一想到姽方君臣的熱情招待,腳步便膽怯地繞過宴會所在的大殿,朝不遠處的花園走去。

    他不是要潛逃,只是想暫且逃避一會兒。

    嗯……好香喔。

    不知從何處飄來的一縷香息,吸引他深深呼吸,想起父親曾說姽方盛產蘭花,嶽翕不禁要猜疑起這聞之令人神清氣爽、濃烈的酒意也散了幾分的香息,是否是出自蘭花了。

    他伸了伸懶腰,望向不知通往何處的幽暗林徑。

    雖然在王宮裏閒蕩並不妥當,但好奇心讓他忍不住想要確定濃郁的花香是出自哪種植物。依花香的濃烈聞來,香源應該就在左近。

    嶽翕考慮了一下,便邁出腳步往前走,反正還有能幹的禮部侍郎相幫襯,他消失一下應該不礙事。就把那些叫人吃不消的敬酒全交給庫大人應付,至於他……嶽翕懶洋洋地勾起嘴角,迷離的眼光

    往上一瞟,正好瞧見從稀疏的葉縫中露出臉來的一彎消蝕了一小半的缺月。

    等他回京時,這缺月應該是蝕完又圓回來了!到時候月圓人團圓,皇帝娶老婆,岳翕得空逍遙去。

    但在此之前,得先把芳蘭公主安全護送進京,交到皇帝手上,他才能逍遙得起來呀!

    一念及此,嶽翕暈沈的腦袋裏就突然來千陣閃電打雷,額際隱隱作痛。

    姽方與天朝聯姻的消息傳出後,莽國的大軍便持續在天朝、姽方相鄰的邊境騷擾,但不曉得是否因為兩國早有防備,雖然大大小小的衝突加加起來也有十幾樁,莽國的十萬精銳依然無法越雷池一步。對此,離京時,他父親還對他耳提面命一番。

    “莽國國主桑顏卡邦一向氣量狹小,得知芳蘭公主棄他而選擇嫁入天朝,絕不可能只派遣十萬精兵在邊境耀武揚威,定然還會有後續動作……桑顏卡邦有可能使的是聲東擊西之計,故意派十萬兵馬掩人耳目,暗中再派人潛進我國境內,埋伏於途中伺機擄走芳蘭公主,或者還更心狠地想行刺公主。翕兒,你回程時要分外小心,一切以公主的安危為重。”

    不用父親交代,他也知道芳蘭公主的安危比任何事都重要。她若是有絲毫的閃失,事情就慘了。

    慘慘慘,不僅他慘,嶽氏一族慘,天朝與姽方的同盟關係也岌岌不保,到時候親家變冤家就全是他的錯!

    可惡,這種吃力不討好的事怎會落到他頭上來?嶽翕忍不住仰天長歎了起來。

    “沒辦法,誰教新郎皇帝是我表弟。要是知道會這樣,我該學花朝早些娶妻生子,就輪不到我出這趟差使了!”

    可惜千金難買早知道呀。

    嶽翕自嘲地一笑,發覺自己不知何時走到了路的盡頭,原來他隨著花香而走,竟來到了環湖的小徑。

    月色下,可以看見湖岸種植的楊柳隨風款擺,薄薄煙水迷漫的湖面還可隱約看到幾株花苞合起的荷花,及十數張寬大到可讓一名孩童坐在上頭的青翠荷葉,更遠處,還有一座通往湖心亭的白石拱橋,而橋上正佇留著一道縹緲的身影。

    怕是自己眼花,他揉了揉眼,見到那身影就站在靠近湖心亭那端的橋頭,對著湖面,在夜風吹拂下,纖瘦的身形仿佛隨時都會被旋落水面。

    嶽翕看得心頭一跳,天生的俠義心腸使他為對方著急了起來。

    擔心那人隨時會掉下去,嶽翕沒耐心循著環湖小徑繞去那座橋,而是走了快捷方式。

    他提氣縱身往湖面奔去,仗著自己輕功過人,借著荷葉當踏腳,幾個起落來到橋上,伸手捉向那人衣袂。

    哪知那衣袂似有生命,帶起一片金光反向他襲來。嶽翕心驚之下,氣隨意轉,收手往後掠開。

    對方卻沒有停止攻勢,鼓脹著真氣的寬長袖子化成致命的武器招勢連綿不絕,嶽翕在金色的袖影間穿梭,陣陣濃郁香息撲鼻而至,依稀是先前聞到的那股沁人心脾的香,令他心頭微悸,目光銳利地穿過滿天的袖影與一雙澄明、清冷如湖水的眼眸對個正著。

    胸口忽地跳動得厲害,某種灼燙隨之生起,嶽翕心神一閃,險些躲不過從袖影間穿出來的指力,他深吸口氣穩定心神,反將更多迷魅人心魂的幽香一併吸納進去,並將對方國色天香的絕姿也收納進眼瞳。

    美女他見過,聰明有自信且擅于發號施令的美女他識得幾個,但眼前的美女除了這些特質外,冷豔嬌美中還有種王者般的高貴儀態。

    她是誰?

    這個疑問在他腦中閃了又閃,在避過對方削向頭臉的一擊,嶽翕心知必然是自己的魯莽舉動招致誤會,連忙高聲喊道:“在下沒有惡意,原是擔心姑娘會不小心落湖,才趕過來想拉姑娘遠離湖邊,並無調戲之意。請姑娘原諒在下的唐突,雙方罷戰。”

    這番話說得有條有理,字字清晰,卻聽得對方心頭微驚。

    原來兩人已經過了二十余招,嶽翕在只閃不攻的情況下,不但能瀟灑地應招,還有餘力開口說話,而且從聲音可以聽出他中氣十

    足,足見他內力深厚,令這位向來罕逢敵手的美女暗暗吃驚。

    這也激起了她天性中的不認輸,招式更為淩厲,讓嶽翕再不能只以閃躲來應付。

    “你玩真的?繼續下去,在下不客氣了!”

    警告過後,嶽翕功貫全身,閃電搶前,拳掌探進她重重袖影,往她面門擊來。

    “好!”美女嬌軀急旋,金袖陡地一卷,化成鐵棍似的砍向他手臂。

    嶽翕同樣不是省油的燈,大喝一聲,迅速收回的拳掌抓向金袖。

    絲絲勁氣在空中較勁,尚未抓實,美女已可感覺到他掌中含蘊的勁道驚人,她急忙抽回袖子,卻聽見裂帛聲響。

    “啊!”袖子竟被人扯去一截,美女又羞又氣地往後退開,但心知是自己咄咄逼人的結果,只微蹙著眉頭不語。

    嶽翕怔怔地捉住一截袖子,目光無法自女子美麗的臉容上轉開,兩人就這麼靜靜對視,直到那燙人的灼意悄悄佔領女子臉頰,生平頭一次因男子的注視感到羞澀,她無法解釋心頭的煩亂,只本能地避開對方的目光。

    “對……不起。”嶽翕回過神來,“在下非是有意唐突姑娘,望請海涵。”

    “嗯。”她穩住心神,以眼角餘光瞄他。

    月色將他俊美的臉容照得分明,她有種熟悉的感覺,好似在哪里見過他。

    “在下剛才解釋過,是見到姑娘站在橋頭,好似隨時都會被風吹跑,才唐突地出手想要拉住姑娘,並沒有別的意思。招致這樣的誤會。又扯壞姑娘的袖子,在下著實過意不去,願意賠姑娘一件新衣。”

    “你不是宮裏的人。”她看著他說,眼中閃過一抹評估。

    “在下的確不是。”先前她的響應都是單音,嶽翕還不覺她的聲音有多好聽,直到聽見她這刻美妙如鈴的聲韻,不禁心蕩神馳。“在下是天朝的迎親使,只因聞到醉人的蘭香,尋著尋著便走到湖畔,看見姑娘站在橋頭……”

    他停頓下來,見她目光忽然黯淡地轉向先前佇立所在,跟著看過去,只見幾盞水燈飄浮於湖面。

    她是來放水燈的嗎?

    如此清夜,她獨自來這裏放水燈,是雅興,還是別有所思?

    照嶽翕的理解,水燈除了純粹裝飾用的外,有些地方在中元普渡時也會放水燈,用來向故世的親人致意。

    “怪不得覺得你面熟,你跟令尊長得很像。”他的自報身份,終於讓她想出他像誰來,美女心頭泛起奇異的苦澀,喃喃道。

    “你……識得家父?”嶽翕吃驚道。

    她沒有正面回答,閉了閉眼:“你該走了。”

    “在下還沒賠姑娘衣服……”

    “不用了,你走吧。”

    聽出她逐客的意味濃厚,嶽翕不好意思繼續待下來,轉身走了幾步,又返回來拱手一揖。

    “在下有一事請教。”面對美女冷若冰霜的態度,嶽翕幾乎要打退堂鼓了,然而鼻息間那股清雅的香息牽引著他的好奇心,他小心翼翼地詢問:“在下提過是被一縷香息所吸引來到湖邊,這縷香息似在姑娘左右,難道附近有栽植發出這種香味的奇花異卉嗎?還請姑娘指點。”

    他問得誠懇、正經,美女卻聽得心頭一陣小鹿狂跳,芳頰泛起紅暈,一雙澄亮的眼眸神情複雜地瞪視他,良久,方開口:“那是蘭香。”

    “這裏有種蘭花?”他詫異道,目光狐疑地左顧右盼,雖然夜色昏暗,但仍難不倒他的目力,附近哪里可能種什麼蘭花呢!除非有水生的蘭花。

    他將視線繞回她身上,眼中浮著疑惑。

    美女別開臉,櫻紅的嘴唇輕輕顫動,“姽方盛產蘭花,這裏的人民不分男女總愛佩戴蘭花薰制的香囊。”

    “原來是姑娘身上的香囊。”儘管腦中的疑雲未能全數驅散,但除了這個理由外,嶽翕也想不出有其他的解釋。

    “不知是哪種蘭花竟有如此清雅的香味,有機會的話,在下倒想親眼一見能薰制出姑娘身上香囊氣味的蘭花。”他喃喃道,忽然低下頭嗅了嗅手裏還握著的一截金袖,那布料質地極細,繡工亦十分精巧,但最吸引他的都不是這些,而是它的氣味。

    是同樣的香息。佩戴香囊全身衣物會沾染如此濃郁的香氣?亦或是她身上的衣物全都用蘭香熏過?

    瞧見他的舉動,一顆芳心跳得更厲害,美女頰燒如火灼心中有種滲著甜意的惱嗔,讓她無法開口阻止他捧著斷袖吸嗅的動作。

    隔了許久,她方能低啞著嗓音命令:“你走!”

    “是。”嶽翕聽話地向後轉,但沒走幾步便領悟到自己未免太聽話了。

    他自嘲地揚起嘴角,朝前走,前程雖有月光照路,對他仍是一片茫然,只好頹喪地轉回身。

    目光很自然地落向那一身繡鳳金袍的女子,柔和的月光照在她身上,嶽翕突然有種錯覺,仿佛眼前的不僅是位端麗無倫、嬌貴無比的女人,還是一朵靜靜地等他攀折的、非人間所有的金蓮。若不是她眼中的不耐提醒了他,嶽翕覺得自己可以站在這裏看她,直到地老天荒也不會厭倦。

    他清了清喉嚨,“在下無意打擾,只是……在下是追尋香息而來,沒有留意路徑,此刻倒不知該如何回去宴會的大殿,不知姑娘能否指點?”

    又是香息!

    她被他一再地提起這兩個字惹得心亂,但仍勉強鎮定心神道:“過橋之後,往前方小徑走約百步,循右方岔道而行即可到。”

    “多謝指點。”

    拜謝之後,嶽翕再度踏步前行,俊挺的身影不再回頭,逐漸遠去,終至掩藏在陰暗的樹影裏,看不見了。

    她卻癡立風中,方寸間被一股莫名的悵然給充滿,撫著扯斷的袖子發呆。許久之後,方想到自己的一截斷袖仍在他手中。嶽翕沒有還她,她也忘了要。

    胸口莫名地灼燒著,某種難以言喻的滋味擴散全身,她決然甩去體內的熱度,不該的,不該的……

    但不該什麼?

    她又惘然了。

    只知道明日……再會面時,他仍然是迎親使,而她……是他代皇帝迎娶的新娘。
引言 使用道具
江戶川柯南
王室 | 2019-3-17 10:40:38


    是那座湖。

    跟隨芳蘭公主遣來召他入宮的女官身後,嶽翕來到了昨晚到過的湖畔。

    白日的光線下,澄清的湖面反映著晴朗的天空,夜裏沈睡的荷花在陽光下豐姿招展,但空氣裏少了股濃郁的蘭香,白玉般的石橋上空無一人,再過去的湖心亭裏杳無人跡,就連湖面上也看不到一絲水燈的蹤影,若不是貼身收藏的那截仍可以聞嗅到殘餘香澤的斷袖,他幾乎要以為昨夜的豔遇只是他喝醉時做的一場綺夢罷了。

    但他清楚那不是綺夢,腦中的印象太過鮮明,記憶中端麗無比、嬌貴無儔的美女卻已不知所蹤。

    他有些後悔沒問她名姓,但在深夜時分詢問一名妙齡少女貴姓芳名,十之八九會被對方當成輕薄之人,自幼受到的庭訓讓他無法問出口,只好帶著滿腔的遺憾離開,卻沒料到心中的遺憾經過一夜的沈釀,會擴大成難以填補的大溝壑!

    想要再見到她,分不清洶湧在心頭那股灼燙、焦渴的情緒是什麼,這是從來不曾有過的。只曉得在他腦海裏,一直揮之不去那雙澄明、清冷如湖水的眼眸,那冷豔嬌美中別有一種王者般的高貴儀態,及那漲滿鼻息間的迷人香澤。

    想再會她一面,想知道她是誰,想要……

    什麼呢?見到她、知道她是誰後,又如何?

    嶽翕惘然了,他苦笑地用力甩了一下頭,都什麼時候,竟還有閑餘的心思用在兒女情長……

    胸口像被什麼緊揪了一下,他幾乎是屏住氣息的。是兒女情長嗎?難道這就是詩人所詠歎的“總是難禁,許多魔難”的男女之情?

    這便是他忘不了她、想起她時便心緒悸動的原因?

    他對她一見鍾情了!

    儘管之前嶽翕未曾想過自己會喜歡上哪種類型的女孩子,在兩人初次見面時,他也沒有多餘的心思想這種事,但此時此刻,他幾乎是立刻確定了那女子的氣質、神態無疑地便是他夢寐以求的靈魂伴侶的模樣。

    在他筆下描寫過的小說人物,所作的詩詞歌賦,都依稀歌頌過那女子的形象,只是以前並未領悟到這點,直到遇見她後才逐漸明白,她便是心中渴慕的人兒呀!

    “岳大人,金蘭宮到了。”

    女官的聲音將嶽翕從失神狀態喚醒,驀然抬起的俊眸被一組巍峨的宮殿給充滿,他方驚覺到先前引他失神的湖面已被拋到身後不知多久。

    岳翕重新打起精神,很快環視了所處的環境,聞嗅間一縷令人神魂顛倒的熟悉香氣隱隱飄來,雖不如昨晚聞到的那般濃郁、清雅,但味道十分相近,胸口不由灼熱、悸動。

    “這些是……”他的語氣有些激動。

    環繞金蘭宮的花園裏,整齊有序地栽植著各式各樣的蘭花,有紫、有紅、有白、有黃……混合成醉人的馥鬱彌漫在優美的風景中。

    “姽方盛產蘭花,公主所住的金蘭宮更是四季蘭花盛開。岳大人觸目所及,全都是公主親手栽培出來的珍貴品種。”女官殷勤地解釋,嬌美的臉容上洋溢著對主子的驕傲。

    “這些都是芳蘭公主栽培出來的?”嶽翕感到訝異。

    他只知道芳蘭公主才貌出眾,文韜武略冠絕姽方,卻不知她也精於園藝之學。

    “公主多才多藝,世間少有。天朝皇帝能娶到我們公主,可說是八輩子修來的福氣。”

    “天朝皇帝同樣多才多藝,世間少有。依我看這樁婚事是珠聯璧合,旗鼓相當。”嶽翕回答得巧妙,既褒揚自己的國主亦是人中龍鳳,又認可了女官對芳蘭公主的讚頌。

    女官滿意地揚起一彎笑弧,轉向宮門前的女侍衛以眼神示意,後者便朝裏進宣佈:“天朝迎親使安國公世子暨龍淵閣大學士岳大人覲見。”

    喝,好大的氣派喔。

    岳翕平常要見皇帝,都不需如此大費周章地通報,沒想到這次在姽方受芳蘭公主召見,會見識到這樣的排場。

    他微扯嘴角,感到有趣,並同時發現從他進到金蘭宮內,看到的清一色都是女子,也就是說,如今的他是萬紅叢中一點綠了!

    “岳大人請。”

    在女官的帶領下,他跨進佈置得典雅閎麗的大廳,一股與昨夜聞到的絲毫不差的馥鬱香息撲鼻而至。

    岳翕胸房陡地狂跳了起來,會不會……可不可能……昨夜遇到的佳人是金蘭宮的宮女?

    勉強控制因喜悅而狂奔的心跳,男性的目光在廳內服侍的宮女臉上很快逡巡一遍,但他失望了。沒有她,想見的人根本不在這裏,可這縷相似的馥鬱是怎麼回事?難道有人用了同樣成分的香囊?

    “公主,岳大人到了。”

    女官恭謹的聲音促使嶽翕暫時將心頭的疑惑壓下,隱約間看見珠簾後有道綽約的身影,他隨即上前拱手揖拜。

    “下官參見公主。”

    “岳大人不用多禮。”悅耳的音韻沈穩地響起,聲音裏有種慣于發號施令的威嚴,更有種教嶽翕怔住的熟悉。

    怎會聽起來如此相像?與那兩片厚薄適中、緋櫻般的唇瓣吐出來的語音竟是相同。

    嶽翕驚疑不定,抬起的目光似要穿透珠簾般的銳利了起來,也仿佛與一雙清冷如秋水的眼眸對個正著,全身一震。

    “桂香……”簾後的人語音略顯低啞,交叉在小腹處的纖掌絞緊在一塊,“招呼岳大人入座。”

    “是。岳大人請。”

    原來帶他人宮的女官叫桂香。

    嶽翕心不在焉地入座,立刻有宮女奉上香茗,但他的注意力無法放在美貌如花、嬌媚含情的宮女身上,也不在大廳內氣派萬千、具有巧思的擺設,更不在茶幾上氤氳著清心舒脾香息的茶杯裏,炯炯的目光無法自主地投向簾後的芳蘭公主,眉頭不自覺地夾緊,心裏有道急迫的聲音在哀求,希望不是她。

    可是那尊貴的氣質,冠絕群芳的美豔,豈是一名尋常的宮女所能擁有的?就算她不是姽方第一美女芳蘭公主,憑她的氣質、容貌、穿著打扮,也必然是後宮裏的嬌貴……想到這裏,嶽翕心情往下沈,沒想到頭一次動心,遇到的竟是個他無法高攀的女子,胸臆間逐漸濃烈起來的悽愴令他險些坐不住,若不是自幼養成的超人自製力發揮作用,他可能已經失態了。

    而簾內的芳蘭公主只是靜靜地看著他,沒有主動開口,廳內頓時陷進沈寂,並隨著時間的緩慢流過,讓人不自在了起來。

    “咳嗯……嗯……”清喉嚨的聲音自桂香嘴裏發出。

    眼前的情況太詭異了!不僅天朝的迎親官舉止怪異,就連向來行事有度的芳蘭公主都不對勁,加上在大廳裏待命的宮女們個個睜著明媚的大眼眨也不眨地盯著岳翕年輕俊美的臉容直看,活像這輩子都沒見過男人似的,更讓桂香頭痛。

    但她是金蘭宮的侍女長,別人再失態都不要緊,她可不能跟他們一個德性。桂香決定要儘快把事情導入正軌。

    “岳大人,這是宮內特製的極品蘭花茶,您請趁熱品嘗。”她殷勤地捧起茶杯送到嶽翕面前,強迫他轉移注目焦點。

    “謝謝。”嶽翕禮貌地應對,壓抑滿腔的苦澀,接過茶杯。

    其實金蘭宮裏外都彌漫著蘭香,他一時間倒品不出蘭花茶的獨特來,但入喉的甘甜卻別有一番滋味,口腔裏都是蘭的馨香,像那個人的味道吧!如果將她含進口中,應該是比這更甘甜、濃郁一百倍的美味。

    這意念令他呼吸急促,目光不由又望向珠簾深處,喉頭緊澀。

    “岳大人,您覺得這茶怎麼樣?”

    “此茶香氣清洌,入口回甘帶著馨香,是難得的好茶。”

    “岳大人喜歡就好。對了,”桂香頓了一下,眼光飄向珠簾,故意放大聲音,似在提醒簾後之人別忘了召見嶽翕的目的,“天朝皇帝送給公主的禮物,公主都看過了。果然件件都是精品,天朝不愧是物產豐饒的泱泱大國。”

    明明是讚頌的話,為何聽在他耳裏會刺刺的?

    嶽翕壓抑下心頭的不適感,微笑地道:“公主為皇上將迎娶的國後,儘管婚期有些趕,太皇太后仍囑咐內務總管務必要準備周全,萬萬不能委曲了公主。”

    “聽岳大人這麼說,我們都放心了。公主在姽方君民心中,如珠如寶,這次遠嫁天朝,儘管天朝條件優越,大夥兒還是擔心公主若是受到委曲,遠在天這頭的娘家遠水救不了近火。現在知道太皇太后如此呵護公主,我們總算能放下心中的大石頭。”

    “吾皇以皇后之位迎娶芳蘭公主,足見他的誠心,絕不會讓公主受到委曲。”

    是嗎?

    岳翕溫雅的聲音讓簾後的祈善善感到刺耳。

    或許另個人這麼說,她不會有這麼強烈的感覺,可這些話是出自他口……

    不管他的皇帝待她誠不誠心,被迫出嫁的她在一開始便覺得委曲,縱然以後夫妻和諧、舉案齊眉,這段非是出自她真心想要的婚姻……在昨晚與嶽翕偶然邂逅後,往後的日子只怕存在著更多的不甘願呀。

    她不由輕喟出聲。

    “公主?”

    這聲歎息卻嚇壞了桂香,立刻憶起芳蘭公主昨日投入她懷裏痛哭失聲的模樣,會是傷心的情緒未曾平復嗎?可也不能當著迎親使面前發作呀。

    “沒事。”

    祁善善嘴角苦澀地揚起,連歎個氣都引來桂香的大驚小怪,要是被她知道她不但對這樁婚事有太多的不情願,甚至還對嶽翕……嬌軀輕輕顫動,不由自主投向那張俊朗出色的男性臉龐的目光也由幽黯轉為熾熱無比,方寸間跳動不休。

    在昨晚遇到他之前,她還能委曲自己嫁給一個素昧平生的陌生人;在今日與他相逢之前,她還能騙自己情況不會有什麼不同;可是現在……再也不行了!

    當那雙冷峻而熾熱的眼眸朝她望來,她以為該是冷灰的心頭驀地飆卷起火焰來,她甚至可以透過兩人交會的眸光,感覺到他充盈著渴望、愛戀以及深痛絕望的心情……於是她知道了,一道珠簾無法隔絕兩顆互相吸引的心,就像浩瀚的銀河相隔斷不了牛郎與織女的夫妻情深。

    可這一切終究只是自己的幻想吧,嶽翕是不是跟她有同樣的心情,也許一輩子都得不到答案。

    祁善善忍不住再度歎氣,就算會把桂香嚇壞,她也管不了。

    “公主?”

    不能任性下去了,善善決定封鎖住幽微的心事,面對現實,不再嚇桂香。

    “岳大人……”終於能勉強自己以平穩的語音開口,握成拳的指尖刺進掌心裏微微疼痛,但這些疼痛比起寸心芳緒對他的莫名渴望是微不足道的。

    她閉了閉眸,無法理解向來冷靜的自己怎會在只見過對方一面就心動,自此沈淪。是因為他的形象、氣質宛如從她深閨夢裏走出來的意中人嗎?文武兼備,俊逸出塵,有一雙溫柔、同時充盈著對生命的愛戀、渴望和好奇的熾熱、真誠的眼眸嗎?

    她吞咽下幾乎要逸出喉嚨的歎息,勉強自己道:“岳大人送上來的迎親路線圖本宮已看過,原則上應無疑慮,就依造岳大人的意思辦理。”她停頓了一下,突然好想多瞭解他一些,忍不住問:“岳大人被封為龍淵閣大學士,是吧。據本宮瞭解,天朝遴選人才的主要方式是科舉考試,嶽大人身為安國公世子難道也要參加科舉?”

    她屏息以待,這番話應該問得還得體吧?不至於洩露出什麼吧?

    “蒙公主垂詢。”嶽翕不卑不亢地回答,“下官是丁卯年狀元。因與皇上是表親,一直以來便進禦書房陪伴皇上讀書,偶而也會為皇上代筆。家父認為下官未有職銜,難免名不正言不順,故敦促下官依循科考,求取功名。”

    “本宮有幸見過安國公,岳大人無論才貌都有令尊的風範,能考取狀元,應該在意料之中。你剛才說一直以來都進禦書房陪伴皇上讀書,偶而也會為皇上代筆,到現在仍一樣嗎?所以皇上封你做龍淵閣大學士?”

    “是。”

    “那岳大人一定對皇上很瞭解?”

    嶽翕緊抿嘴巴。

    雖說早在進宮之前,他便猜到芳蘭公主召他入宮,除了詢問迎親事宜,必然是想知道皇帝的事,然而一旦落實,他反倒不痛快。

    不高興她問起皇帝,不高興她想知道皇帝的事,更不高興心裏會有這些不高興!

    “岳大人,公主問您的話,您還沒回答。”見他半天都不答腔,桂香提醒他。

    嶽翕吞咽下喉頭的苦澀,表面上若無其事。

    “我在思考公主話裏的瞭解是什麼意思。如果是指日常生活起居,自是瞭解。”

    這些她卻沒興致知道。

    芳蘭公主苦澀地想,猶豫地問:“本宮想知道他為何向本宮求親。”

    “咦?”像是沒料到她會提出這樣的問題,嶽翕訝異了一下。

    他猶豫著該如何回答,該以皇帝因為仰慕公主什麼什麼之類的好聽話來搪塞嗎?但他一點都不想撒這個謊。

    “據我所知,這樁婚事是家父代皇上提出來……”

    “這有什麼不同嗎?”

    “當然不同。皇上是事後才知情。”

    “你是說……他跟本宮一樣……”芳蘭公主在愕然中歎息,“既非他本意,他為何同意?”

    “皇上是不得不。一來,這樁婚事是家父代他提出,他若不認賬,勢必難以向姽方交代;二來,滿朝文武都對這樁婚事樂觀其成;三來……”

    “逢九難過十的天朝皇帝詛咒嗎?”她冷笑。

    “公主也知道?”

    “這件事傳遍我國。”

    “家父認為公主是九命天女,皇上若娶了公主,當可解除這個詛咒。”他意味深長地回答。

    “是嗎?難道皇帝沒想過,若本宮不是?”

    “皇上是想過,但……家父很堅持地認為公主是。”

    “他很聽令尊的話?”

    “公主應該知道家父是皇上的舅父,他在太皇太后面前說話極有分量,老人家對他的話深信不疑,皇上天性至孝,不想讓太皇太后為他擔心,只好同意婚事。”

    “這麼說來……他跟我……都一樣……”

    嶽翕又是一震。

    “公主這麼說是什麼意思?”他緊迫地隔著珠簾盯著她問,“難道公主被人逼迫答允婚事?”

    她沈默了一下,方歎出略帶淒涼意味的回答:“本宮跟你的皇帝一樣身不由己。”

    “如果公主不願意下嫁,為何不反對?”

    “尊貴的天朝皇帝都不能了,何況是本宮這個小小的一方公主。”她自嘲的語音無限悽楚,“本宮只有兩個選擇,不是嫁給天朝皇帝,便是嫁給莽國的桑頓卡邦……”

    “公主!”桂香越聽越不對勁。

    公主是怎麼回事?就算對這樁婚事有怨言,也不能當著天朝的迎親使說出來呀。她邊急思補救之道,邊向廳內的其他同伴使眼色。

    “比起桑頓卡邦,天朝皇帝當然是好上幾百倍、幾千倍的選擇!”

    “就是呀。”領會她暗示的阿橘跟著附和,“那個桑顏卡邦連死了三任王后,後宮姬妾如雲,而且一把年紀了,還來向公主求婚,根本是癩蛤蟆想吃天鵝肉!天朝皇帝就不一樣了,他今年十五歲,比公主還小上三歲呢,雖然立過貴妃,但現在也沒了,跟公主最相配!”

    “桑顏卡邦不過三十出頭,長相威武,身材高大,看起來也人模人樣的呀,天朝皇帝還不知是圓是扁呢。”阿柑語音含糊地說。

    “阿柑,都這種時候了,你還跟我唱反調!”阿橘不悅地嬌斥妹妹,“你沒看到迎親使如此俊美溫文,身為他表弟的天朝皇帝會遜色到哪里去!”

    “龍生九子,個個不同,何況只是表弟。”阿柑不甘示弱地反駁。

    話是這麼說沒錯,可是……

    阿橘靈機一動,“嶽墨生的那本(貴妃出牆》裏的皇帝明明就秀美可愛,冰雪聰慧,寬大仁慈,又善解人意……”

    “那不過是小說家之言。”阿柑冷笑,“我們連嶽墨生有沒有見過皇帝都不知道,哪能確知他是無中生有,還是誇大其詞……”

    “你怎麼可以說嶽墨生無中生有、誇大其詞!”阿橘不容許任何人侮蔑她的偶像,“人家嶽墨生……”

    “你又不認識那個人家,幹嗎幫他講話呀!”阿柑不屑。

    “你也不認識那個人家,幹嗎老說他壞話!”阿橘一臉氣憤。

    阿柑一時語塞,但很快又張嘴辯道:“我是就事論事,我……”

    “好了,你們兩個!”眼見兩人的爭論一發不可收拾,桂香頭疼地喊停,“也不怕讓岳大人見笑,自顧自地說個沒完!”

    “桂香姐,都是阿柑啦!”阿橘好委曲,她是幫桂香姐耶,桂香姐怎麼可以把她一塊罵下去。

    “我知道。”桂香安撫地說,“不過,阿橘。不管阿柑的話對不對,我們都無從知曉,你跟她辯這種事,不是無聊嗎?”

    “誰說無從知曉的!”阿橘不以為然,一雙顧盼生妍的美眸含情脈脈地投向嶽翕,“這裏有個現成的人可以問呀。岳大人,您說是不是?”

    眾人一聽,頓覺有理,紛紛將眼光投向廳內惟一的男子。

    “岳大人,您為阿橘評評理吧。”

    嶽翕看了看她,又看了看右邊的阿柑。

    這對姐妹花有著同樣的美貌,連衣飾也相同,若不是各自站在一方,他這個外人根本認不出來誰是誰。

    “嶽墨生見過皇帝。他也不是無中生有,誇大其詞。”嶽翕實話實說。

    “我就知道!”阿橘歡呼一聲,得意地瞪視妹妹。

    “岳大人又不是岳墨生,豈會知道嶽墨生是否為無中生有,誇大

    其詞!”阿柑仍不肯認輸,“何況我覺得《貴妃出牆》裏寫的,根本是荒誕不經!尋常男子都不可能有那種氣量,身為一國之君、視天下的奉養為理所當然的皇帝又豈可能為了成全兄弟之誼,而把貴妃讓給人!”

    那是因為你不瞭解皇帝。

    嶽翕在心裏感歎,俊雅的臉容掛著不以為忤的淺笑,溫文地回答:“天下事無奇不有。這是在下親眼所見,親身參與,絕非像姑娘說的那般荒誕不經。皇上的氣量非是尋常人所能測量,何況這件事也沒有那麼令人難以相信。一方面是皇上對貴妃從來就沒有男女之情,只有姐弟情深;一方面則是花朝與他情誼深厚更甚手足,而皇上又是一諾千金的君子,故而這樣的安排對他來說是理所當然。”

    “就是嘛,皇上果然就像書裏寫的一樣呢!還有嶽墨生……他筆下的故事不僅動人,也是實情,半點都不誇張喔。”阿橘臉上儘是夢幻般的憧憬。

    “咳咳咳!”

    面對她滿臉的崇拜,嶽翕感到不好意思地清著喉嚨。

    “也不是完全沒有誇張。雖說都真有真人真事,可情人私語,岳墨生自是不便探詢,只能自己揣摩……”

    “哇……”

    提到情人私語,眾人的表情可精彩了,一張張小嘴呵呵傻笑,一雙雙美眸裏儘是如夢似幻的少女憧憬,一顆顆芳心裏都像有群鹿踏青似的蹦蹦直跳,腦中被書裏無盡旖旎的文字描述給塞滿……那些情人私語呵,好羞人喔!

    就在人人忙著大做春夢,因回想起書中讓人臉紅心跳的情節而春心蕩漾,卻有一人在回想起書裏的文字時靈光一閃,從珠簾深處吟哦出疑惑來。

    “岳大人怎會知道得這麼清楚?莫非岳大人認識岳墨生?”

    “其實嶽墨生是我的化名……”無法抗拒那道柔美的音韻,嶽翕坦率地承認。

    “什麼?岳大人便是岳墨生!天哪!”阿柑雙眼發亮,兩隻手分別掩在漲紅的臉頰上,嘴裏喃喃道,“花春月江夜、嫁天師妹、英雄俠女煽情錄……”

    “是春江花月夜、嫁妹天師、英雄俠女懺情錄!”阿橘沒好氣地糾正妹子,“瞧你之前還一副不把嶽墨生放在眼裏的樣子,一得知迎親使是嶽墨生,卻語無倫次地把人家的書名都講錯了。”

    “我是太……開心了嘛!”阿柑全身脹滿幸福的喜悅,無暇理會孿生姐姐的嘲諷,兩眼發直地瞪著嶽翕,“反正大家知道我在說什麼,岳大人也是吧……天哪,這些千真萬確都是您寫的嗎?”

    “是……”被她看得頭皮發麻,嶽翕有些小生怕怕了起來。

    “其他作品也都是真人真事呵……”

    “倒不全是。有些是我自己的幻想,有些是親友的經歷,有些則是道聼塗説……”

    “哇,好厲害喔。”沈浸在自己的喜悅裏,阿柑無法掩飾方寸間湧洶的迫不及待,若不是顧忌著自己的身份,便朝偶像撲過去了,“人家買了您全部的著作耶,您一定要幫阿柑簽名啦。”

    “我也要!”阿橘不落人後地嚷道,隨即“咦”了聲,驚疑不定地瞅向妹子,“阿柑,你什麼時候買了嶽墨生的書?我還以為你不喜歡……”

    “誰說我不喜歡的!只是不想學你那副花癡樣,嚷得人盡皆知。”阿柑踐踐地道。

    她是那種愛在心裏,表面上還要裝作討厭的人,尤其有個老愛咋呼出喜好的姐姐來,為了表示她與阿橘的不同,她老愛故意跟她唱反調。

    “反正我有嶽墨生全部的書,教你羨慕嫉妒死好了!”阿柑得意地說,轉向岳翕時,張牙舞爪的表情隨即轉得如花蜜般甜。“岳大人,人家是您忠實的書迷喔,您等等,我去把書拿過來喔。”

    “我也要……”一時間嬌聲輪動,眾宮女按捺不住心中的急切,躁急地喊著。

    “你們這是什麼德性!眼裏還有公主?”桂香看不過去,厲聲斥喝,嚇得眾宮女一時噤聲,敢怒不敢言地面面相覷。

    “桂香,隨她們吧,難得大家高興。”珠簾深處傳來芳蘭公主優美的聲音,柔軟得似絲綢般,聽得眾宮女感動地大贊“公主英明”。

    “你帶人準備文房四寶,順便把本宮的幾本嶽墨生的作品也拿過來請岳大人簽名。”

    “公主,怎麼連你也……”桂香當場傻了眼,不解向來高貴賢明的公主怎會跟著這群孩子氣的丫頭“同流合汙”,並暗忖自己可不可以也順便拿收藏來簽。

    “桂香姐,公主都說沒關係了,走吧!”

    阿柑興高采烈地和阿橘拖著半推半就的桂香離開,很快地廳內侍候的宮女走得乾乾淨淨,只剩下嶽翕和珠簾重掩裏的芳蘭公主。

    前者錯愕地呆坐在椅子上,像是一點都沒料到自己的作品會在姽方如此搶手,下自金蘭宮的宮女,上從芳蘭公主,竟都看過、買了他的著作,而且都急於得到他的簽名。尤其是後者,嶽翕眼神複雜地看向垂掩的珠簾,不由要懷疑兩人獨處,會不會是芳蘭公主刻意安排的。

    想到這裏,他平穩了許久的心跳再度急促了起來。

    其實他想得也太多了,眾宮女“自動自發”地離開並非祁善善的刻意,她充其量只是順應下把桂香支開。至於支開她後要做什麼,混亂的腦子一時半刻也沒有答案,只是任灼熱的眼眸放肆地穿梭出珠簾落在那俊偉的男兒上。

    他的眼也正朝她望來,眼光熾熱得燙人,但她寧願被燙傷,也不打算躲。

    那些文字,他親手寫出來,有著男性細膩的柔情與精湛的文采。

    先前不知嶽墨生是何許人時,她便被流水行雲般的清麗文筆深深吸引,沈浸在他筆下動人的故事裏難以自拔。現在知道嶽墨生就是他,悸動的芳心又多添一筆對他的好感及仰慕,他不僅相貌俊麗,氣質溫雅如玉,武功卓然出眾,連文采亦是超群。甚至那顆心……如果文字可以代表一個人,透露出作者的情感,那她所看到的嶽墨生便是個真誠多情的有心人。

    思緒電轉至此,善善絕望的心情從灰燼中飆出火焰,如果那些故事是真實的,如果皇帝同他描述的那般寬厚,如果嶽翕像書裏的主角般執著,那他們……

    渺小、還不成形的願望哽塞著她的呼吸,她的眼眶灼熱卻不願輕易眨動,努力撐著眼皮瞅向岳翕,任眼裏燒不盡的戀與訴化成無形的情絲拋向他。

    像是受到牽引,他突然站起身緩慢步向她。

    儘管每走一步嶽翕都希望有人能阻止他,不管是出自珠簾後的佳人,還是隨時都可能返回大廳裏的任何一個宮女都好,但一直到他走近珠簾,一伸手便能碰觸到那由上好的玉石串成的簾幕,仍沒有任何人、任何聲音攔截他逾矩的舉動。

    為何不出聲斥喝他的無禮?

    急促鼓動的心跳聲無法告訴他答案,而隔著珠簾與他脈脈無語對視的一雙煙霧彌漫的眼眸,逕自以含情的眸光渴望著他,令嶽翕生出一種錯覺,仿佛珠簾成了新娘的蓋頭,而簾裏的人是等著他掀起蓋頭的新娘。

    他突然有了醉意,眼前的一切像是一場夢,美好的感覺蠱惑著他,只聽見一串珠玉撞擊的聲響,新娘的蓋頭被掀起了,自昨夜相見後便牽引他神魂失落的絕色容顏充滿他眼瞳。

    是她!

    芳蘭公主就是她!

    八寶公主,人如其名,身懷異香,豔麗如蘭。

    這就是他的新娘,不,是他代皇帝迎娶的新娘。

    心裏的喜悅沈入絕望的悲痛深淵,嶽翕無法移開視線,被那雙原該是澄明、清冷如湖水,此刻卻隔著灼熱的水氣異常明亮、瀲灩地凝望他的眼眸給吸引住。

    他怔然了,從未見過一個女人在掉淚時,眼睛還能亮得如此燦爛,眼神堅定得像準備去征服全世界。

    忽然,那粉櫻的柔唇開出一朵清雅的笑花,眨出眼眶的淚珠如寶石落向他心頭,她的眼睛恢復澄明,卻不再清冷如湖水,而像兩把火炬熱烈地照著他。一霎時,嶽翕的神魂仿佛如飛蛾被火光吸引,但在他能投身進火焰之前,自遠而近的喧嘩聲傳來,串串珠簾自他掌握裏滑落,輕脆的撞擊聲響將他震回現實。
引言 使用道具
江戶川柯南
王室 | 2019-3-17 10:41:35


    二更的鼓聲剛過,善善洗去騎馬一整天沾染的塵沙,任侍女為她拭幹黑緞般光滑柔軟的秀髮,以木梳仔細、溫柔地梳理,兩汪目光視而不見地注視著銅鏡,魂靈飽嘗挫折情緒。

    脫離牢籠般的喜車,並沒有讓她如願得到與嶽翕獨處的機會。

    白天趕路時,身為迎親使的他騎在最前頭,周圍是悍勇的天朝衛士,她身邊則簇擁著忠心耿耿的女衛士,兩人隔著百道人牆的距離難以逾越,偏偏桂香像是擔心她會跑掉似的緊盯住她,連她想騎愛駒的心願也落空。

    “公主騎火焰本是無可厚非,但眾人皆知火焰為公主的愛駒,也

    是公主被稱為八寶公主的其中一寶,桂香擔心這麼做,會暴露公主的身份,不妥呀。”

    “知道了。”無法反駁桂香苦口婆心的勸諫,善善只能朝愛駒投去充滿歉意的一瞥。

    以往,早晚都能與火焰貼心相處,但從王宮出嫁那天起,她與火焰連見一面都不容易。桂香總能找到理由阻止她見火焰。

    “別忘了您是天朝皇帝迎娶的新娘,到馬廄看火焰,跟您的身份不合。而且那種地方人口混雜,要是出什麼事,連岳大人都擔不起。”

    “桂香,你應該知道火焰跟本宮的感情……”

    “奴婢明瞭公主與火焰情深,等您成了天朝皇后,火焰有了自己專屬的馬廄,公主便可以像在姽方時,隨時見到火焰。但在此之前,請公主多忍耐。奴婢向您保證,火焰會受到妥善照料,奴婢每天都會代替公主去探視一回,保證它沒事。”

    外表上是沒事,心裏一定跟她一樣寂寞吧。

    一方面是不忍拂逆桂香的好意,一方面是被嶽翕占去了她大半心思,善善沒心情與桂香爭辯。但她心裏知道,就算有妥善的照顧,就算表面上沒事,火焰定然心心懸念著她。就像她一樣,即使奴僕如雲,即使看起來無病無殃,那顆因渴望嶽翕而得不到相同回報的心,早已淺淺傷痕無數。

    “唉!”

    “公主?是奴婢服侍不周,讓您不滿意嗎?”

    阿堇沮喪的聲音讓善善回過神,視線捕捉到侍女反射在鏡面上的哀怨臉容,螓首輕搖地回道:“本宮沒有不滿意你。”

    “可是公主歎了兩聲氣,人家還以為梳痛了公主呢!”

    “我歎了兩聲氣?”她苦笑,從前的她根本不在人前顯露情緒呀。

    “是呀。”阿堇很認真地點著頭,“如果不是嫌阿堇笨手笨腳,公主為何歎氣,眉頭還皺著?”她皺著眉?

    怔然的目光抓住鏡面映出的影像,纖手撫向兩眉夾住的深深皺折,眼中亦有著淡淡霧靄,那是堪不斷的愁雲慘霧。

    “公主……”

    阿堇正待說什麼,零亂的腳步聲與談話聲自外傳來,善善避開侍女眼裏的疑惑,沈聲朝外詢問:“什麼事?”

    “公主,是阿橘、阿柑有事稟告。”桂香恭謹地答道,掀開落地罩上的琉璃珠簾,領著橘、柑兩姐妹進來。

    “蛇蛇……呀,公主。”阿橘小臉發白,連聲音都發顫。

    “蛇?”

    “是這樣子的,公主。”阿柑扶住渾身發抖的姐姐,極力鎮靜的臉容亦是慘白的,“我跟阿橘去廚房端燕窩的路上看到蛇。原本以為只是偶然,卻聽見牧場裏到處有人喊蛇蛇蛇的。攔住一名天朝的衛士,他說到處都是蛇,有不少兵士被不知從何處鑽來的蛇咬傷,岳大人正命令大家點起燈捉蛇呢。聽到這裏,我們連忙趕回來警告眾姐妹,但有姐妹已經看到蛇、蛇進來……”

    “不過是蛇,沒必要驚慌。”善善外表鎮定,內心卻起了驚濤駭浪。

    一行人今晚落腳在雲起山下的牧場。雖然牧場緊鄰山區,也不該闖進大量的蛇群,其中必有蹊蹺。

    善善靈光一閃,想到一個人,俏臉繃緊。

    幸好姽方境內多山,王宮裏自是不允許蛇類出沒,但行軍之時難免會在山郊野外遇到蛇,她習慣在出發時命人準備雄黃防蛇,沒料到能正好派上用場。

    “桂香,把出發之前,本宮交代你準備的雄黃拿出來。如果本宮沒有料錯,蛇王已經到了。”

    “蛇王?”桂香聞言心驚,這人可是北疆一帶有名的魔頭,據說有禦蛇打仗的能力,但已有好幾年消聲匿跡,是誰有本事請他出山的?

    “快去。”善善神情凝肅地催促。

    “是。”知道事情的嚴重性,桂香立刻帶著阿橘、阿柑姐妹領命而去。

    善善轉向侍女,再度下令:“快為本宮更衣,將本宮的寶劍準備好,本宮要親會蛇王。”

    “是。”阿堇不敢怠慢,像以往行軍一樣迅速為芳蘭公主打點妥當。

    不多時,善善穿好一身勁裝走出房外,發現阿橘踮著腳尖憑欄遠眺。

    “你在看什麼?”

    正看得出神的阿橘,被突然傳來的叫喚嚇了一跳,險些往前仆跌,差一點就演出跳樓戲碼。她小手拍著胸脯,驚魂甫定地回身,瞧見臉上蒙著絲帕的芳蘭公主走到她身後,往她先前瞧的方向看去。

    “公主,桂香姐將雄黃交給眾人分頭從裏灑向外,我是在外面看到火光,才上樓瞧個清楚。您瞧,西邊馬廄的方向的火光,不像是有人拿火把、燈籠照明產生的,好像是起了火……”

    “火焰!”善善警覺地叫道,掛念著愛駒的安危,提著寶劍,撇下結巴著解釋的阿橘朝外奔去。

    她的奔勢是那麼急,連眾侍女的焦急呼喚都無心理會,越過桂香的攔阻,憑靠著先前被眾人簇擁著來到歇息處的記憶,往馬廄的方向趕去。

    沿途可見火光明滅,到處都是人聲鼎沸,顯然正為群蛇入侵而鬧哄哄。她越發感到著急,一陣提氣奔走之後,遠遠地瞧見養馬的棚舍,火光映照下人聲、馬聲喧嘩一片,好似便有火焰的哀鳴。

    芳心一疼,顧不得火光野豔而危險,善善跳過忙著救火的人群闖進熱焰燃燒的棚舍裏……

    *****************************************************

    連日都沒有睡好,他累得可以一沾枕就睡,但沒那麼好命,就在神魂要飛去見周公的緊要時刻,屬下忽然來報大批蛇群侵入牧場。岳翕頓時睡意全消,起身淨臉後,疲累不堪的腦部開始作用,召集能幹的下屬,要他們將事先準備好的雄黃等防蛇蟲的藥物取出以驅蛇。

    倒不是他未卜先知,隨軍攜帶大批的防蛇蟲藥品,而是離京前一天,國師玄易上人的弟子關甯奉師命回京,告知他此行可能會遇到蛇災。他遂以欽差的身份指示沿途的州縣搜羅雄黃等藥材以備用,除了隨軍攜帶外,還在各處驛站大量屯集,當時是抱著有備無患的心態,沒料準一定派得上用場。

    但還是被國師給算中,這使得他對父親所說芳蘭公主是能解皇帝逢九難過十之厄的九命天女的話更為深信。刺心的苦痛悶燒於胸,但只能咬緊牙關壓抑下來,選擇不去多想。

    他走出房外,沈著地指揮部屬展開驅蛇行動,並在得知有人趁亂放火的消息後,命令副將全權負責滅火行動,自己則率領屬下趕去芳蘭公主所住的院落加強保安。

    半路上,他遇見追著芳蘭公主出來的桂香一行人,得知芳蘭公主心懸愛馬,孤身趕去馬廄,嶽翕震驚之余,全力施展輕功,急如星火地趕至馬廄區,只見火焰沖天,煙氣彌漫,焦急地拉住其中一名救火人員。

    “有沒有看到芳蘭公主?”

    “芳蘭公主?”那人一臉的茫然。

    “就是未來的國後芳蘭公主,有沒有看見她?”

    被火熏黑的臉容仍是困擾地皺成一團,只覺得被扯住的領子快讓自己沒法呼吸了。

    幸好同伴替他回答。

    “啟稟大人。不久前有位身穿金色勁裝、面覆輕紗的女子來到,但小人等還來不及阻止,她就沖進去了,只聞見一縷清心舒脾的異香……”

    “是芳蘭公主沒錯。她……她……”眼前濃焰沖天,不斷有馬匹沖出著火的棚舍,隱隱間還傳來受困在裏頭的馬匹狂亂的嘶叫聲以及那嗆人的燒焦味,嶽翕無法想像芳蘭公主還在裏頭,嘶啞的聲音像在嗚咽。“沒有出來嗎?”

    “沒瞧見……”

    瞬間,頭頂像有記雷劈下來,劈得他魂飛魄散,險些站不住腳。她在裏頭,陷身在火光裏,在一群因瀕死而狂躁的馬匹裏!她……

    “大人,我把您的青驄救出來了!”貼身馬僮看到主人喜滋滋地沖上前報喜,但嶽翕視而不見,揮開他擋路的身軀,不顧眾人的呼喚往火裏奔去。

    就在此時,傳來一陣轟然聲響,土石與煙塵齊飛間,射出了一道火箭般的身影,隨後趕來的桂香一行人見此情景,驚喜地呼喊出聲。

    “公主!”

    岳翕止住奔向火場的身子,目光追著那火箭;那是烈焰般的紅鬃寶馬,與低低緊伏在它背上的人,只是一人一馬從烈焰黑煙裏沖出來的勢子太快,讓人眼花地以為是火箭。

    “公主!”

    眾人的驚喜叫聲隨即轉為錯愕和焦急,一人一馬非但沒有停下來的打算,反而沖進掩著薄霧的黑暗裏。

    嶽翕呈驚愕狀態的腦部迅速回轉,他當機立斷地沖回之前被他揮開的馬僮處,跨上他身邊的青驄,毫不遲疑地追了去。

    ******************************************************

    從火熱的地獄逃出,窒悶、燙人的焚風被迎面吹來的清涼夜風所取代。她的發向後飄揚,她的衣在風中邋邋作響,一種自由的感覺充盈全身,好久都沒有這麼痛快地騎馬了!

    稍早之前,她仗著靈敏的身手進入馬廄裏尋找愛駒——其實並沒有想像的危險,嗆人的濃煙裏鑽進了盡忠職守的馬僮們,合力將尚困在起火的棚舍裏的馬匹救出。她邊高聲喊著愛駒的名字,邊加入他們幫忙打開一道道柵門,安撫並放出受驚的馬。

    後來尋著火焰回應她的叫喚,她找到了被困在一隅的愛馬,此時火勢大熾,她騎著火焰左沖右撞,被困在火裏,只得功貫雙掌,不斷以掌力打出一條生路,最後破牆而出,與火焰逃出生天。

    安全之後,她沒有阻止火焰繼續狂奔,儘管耳室不斷灌入桂香等人的叫喚。一方面是因為火焰受驚過度,她必須讓它適度發洩,再來安撫;另一方面則是太嚮往這種馳騁的快感了。有多久,一人一馬不曾如此契合地奔向原野?不僅火焰想念這種速度上的快感,她也想念得緊呀!

    就讓她與愛馬任性這麼一回吧,不知下回什麼時候才能再如此盡興地賓士。看著兩旁的景物飛快倒退,趕不及阻止他們的天朝兵士全被甩在身後,善善有種暢快的得意,直到男性焦急的呼喚從身後傳來。

    是嶽翕的聲音!

    心頭小鹿狂跳,她迫不及待地想將馬停下,但想到兩人一直未有機會獨處,何不趁著他追來時,找個沒人的地方跟他把話說清楚,勒緊的韁繩便又放鬆。

    可那些想跟他說的話……好羞人喔,善善臉紅耳熱,頭腦亂哄哄,心裏卻比任何時候都明白,錯過了這次,自己不會再有機會、也缺乏勇氣跟他表白了。她深深呼吸,平復激烈的心跳,雙目閃過一道堅毅的光采,“駕”的一聲,在嶽翕趕上來之前,驅策胯下的愛馬加快賓士。

    她不擔心嶽翕會追丟她,他胯下的青驄馬比起火焰雖然稍微遜色,但腿力不差,況且她也會適時放緩火焰的速度等他呀。

    但她投有刻意操控方向——在這個人生地不熟的異鄉,東南西北對她並沒有什麼不同,索性倚賴火焰避開危險的本能,讓它載著往上山的路徑賓士,直到視線裏的霧氣越來越濃,她才操縱火焰放緩速度,並發覺自己來到一處芳草遍地的山頭。

    是這些芳美的青草吸引了火焰吧。善善任愛馬低頭啃食沾著露水的青草,放鬆地坐在馬背上等待著。

    “芳蘭公主!”

    夾雜在馬蹄聲裏的男性嗓音像是從緊咬的齒縫中鑽出來,善善側過身去看,薄霧也隱藏不了那雙黑眸裏的怒氣寒光。

    怒氣不是她所期待的,但她絲毫不畏懼,明亮的眼瞳眨也不眨地回視他。

    “你知不知道這麼做多危險!”岳翕向來溫雅的嗓音因極力壓抑怒氣而顯得低啞,炯炯的目光裏輻射出火焰般的憤怒,“先是沖進失火的馬廄,接著策馬狂奔,你有沒有腦子!”

    “我當然有腦子!”她懊惱地回道,不甘示弱地瞪他,“沖進馬廄是為了救火焰,策馬狂奔是、是……你不也一樣策馬狂奔了,有什麼資格說我!”

    “我是來追你!”他快被她氣死了,讓他在身後追得半死,不管他怎麼喊都不肯停下,她知不知道他有多擔心!

    “喔。”

    好個輕描淡寫的“喔”!這使得在嶽翕心上越築越高的怒氣,再無從控制。

    “你是天真還是白癡?以為群蛇入侵,還有失火的事都是意外嗎?那是有人想用這種方式擾亂我們,趁機對你不利!”

    “你有沒有發現……”她突然對他的壞脾氣不以為意,輕輕笑了起來,笑聲清脆如銀鈴,笑容美得如花初放,連帶使得嶽翕胸中的火氣奇跡似的消失無蹤。

    他怔怔地瞧著她,以為她會說什麼,卻聽見她甜蜜的聲音羞人答答地道——

    “這是我們認識以來,除了第一次見面外,你沒有公主、公主地喚我,也沒有稱自己為下官,而是單純的‘你’‘我’……”

    他驚愕地微張著唇,她在說什麼呀!

    “我很開心。”

    下巴差點就掉下,被人罵還開心?芳蘭公主是不是受驚過度,以致於精神失常了?

    “公主……”

    “這裏只有我們兩人。我不當公主,你也別用公主這個稱謂阻撓在我們之間……”

    嬌媚語音裏的情意,含羞中柔情依依的眼波,在在讓他無法錯認,芳蘭公主她……

    雖然岳翕曾懷疑過芳蘭公主對他有情,然而兩人之間的身份差距讓他惟有把這份猜疑深埋心底,不敢探究下去,以致于根本沒想到她會選在這時機把心意說得如此坦白……這使得男性胸懷裏激蕩起前所未有的甜蜜與歡喜。但橫亙在兩人之間的現實是那麼冷酷,像把利刃狠狠刺破了他的美夢,使得俊臉上刹時浮現絕望的悲痛,但他強忍這份痛楚,飛快別開臉,裝作若無其事。

    “恕下官不能從命,公主是……”

    “你非得這麼做不可嗎?”善善嬌美的臉上寫滿失望,“你以為喊我公主,便能阻止什麼嗎?”

    “下官不明白公主的意思。”他避開她眼裏的指控,語氣緊繃,“如果公主鬧夠了,請跟下官回去。這裏很危險,侵入牧場的敵人隨時都有可能追蹤我們,對公主不利。依下官之見,敵人很可能是……”

    “莽國派來的?”

    話題回到安全的範圍,嶽翕心情一松,沈穩地回答:“下官是這麼認——”

    “能驅蛇為兵,來的人應該是蛇王。”她打斷他的話。

    “蛇王?”他驚愕地看進那雙清冷如夜霧的眼眸,方寸間竟微微酸澀。是因為那雙上一刻尚濃烈多情的眼眸,能在下一瞬轉變得這麼冷靜?他不讓自己想下去,很快道:“下官聽過他的名號,這個老魔不是隱退多年了嗎?”

    “只要沒死,總會不甘寂寞的。”她以一種若有深意的眸光看他,令他再次想要逃避。

    “公主既然猜到是他,應該曉得我們的處境有多危險,何以任性地跑出來?”他警戒的眼眸逡巡著周遭幽黯、模糊的景物。

    “我想跟你說話,就我們兩個人。”她坦率地回答,黑白分明的眼睛坦白得像明鏡般照出了他臉上的錯愕。

    “公主……有什、麼、吩咐……大可以召喚下官,這麼以身犯險地引下官追到荒郊野外,未免太……小題大作了。請公主先跟下官回去。腦中有片刻的混亂,使得他的語音結巴了起來。

    “跟你回去後,我們還有機會單獨說話嗎?”她語氣因飽含著嘲弄、不信任而顯得尖銳,“就算你沒有躲我遠遠的,我們身邊總有人在,根本沒辦法說。”

    “有什麼話公主非得要跟我獨處時才能講?”他也有些惱了。

    待下去,只會讓情況更糟,危險即使不來自敵人,也會來自兩人間噯昧的情愫呀!

    善善哪里明白他的心思,氣惱著他的語氣令滿腹想對他傾吐的表白都變得很廉價,驕傲、脆弱的芳心受到傷害,一時間說不出話來。

    她跳下馬,放任愛駒自由地覓食,背轉過身,目光看向空茫的風景。

    山風陣陣,將霧氣吹散了不少,明月自雲裏探出頭臉來,柔和的清輝照亮了周遭的景致。

    矮生性的灌木叢雜生在碧草之間,毯子般的綠色草叢沿著山勢往四面八方生長。這裏並不是這座山脈的最高處,卻緊鄰一處陡然落下的深淵,峭壁隙縫樹木雜生,往下看,僅能看到一片深深淺淺的綠,卻看不到穀裏的情況。

    善善之前放馬賓士,並沒有注意到地形,此刻是黑夜,她雖眼力過人,又有月光照明,亦無法看分明,只覺眼前的綠草如茵似展向天涯,那景致美得讓人忍不住想踏著這片茵草走到天涯盡頭,忽略了往前走是無法回頭的深淵。

    “小心!”一隻有力的男性手掌捉緊她柔荑,阻止她繼續前進。

    熱氣自他碰觸的部分擴散,善善方寸一緊,回頭看見嶽翕氣急敗壞的俊臉。原來他不知何時跟著下馬,來到她身邊。

    “再走過去幾步便是深淵,你不要命了嗎?”

    他的怒氣依然沒有嚇壞她,善善只是睜著明眸眨也不眨地凝望他,覺得他生氣時的模樣,比起恭謹有禮地面對她時還要真誠,至少生氣時的他是不戴面具的。

    “你做什麼?”臉上傳來的軟嫩、冰涼的感覺,燃起男性體內深處的火焰,嶽翕咬牙忍住發自喉嚨深處的呻吟,狼狽地跳開,連帶地放開手中的柔荑。

    “我只想感覺你。”他的閃避令善善芳心受傷,幽幽輕歎,“為什麼你總是躲我?”

    “公主請自重。”他垂下眼光,聲音冷硬地道。

    善善心中一陣氣苦,這樣的拒絕足以讓任何癡情女子失去表白的勇氣,但好不容易走到這裏來,什麼都不說,不是前功盡棄嗎?

    趁著勇氣未完全消失,她脫口便問:“那天你為何走過來掀簾子?”

    這話直接重擊他的要害,嶽翕身形不穩地踉蹌倒退,積壓在心底那道想愛不能愛的苦水一齊湧至喉頭,偏偏這苦水還吐不得,面色頓時漲成青紫。

    “別告訴我你是因為好奇,我根本不信!”

    “不管你相不相信,我只能回答這樣。”嶽翕避開那雙仿佛能把他內心的荒涼和怯懦都給看透的眼眸,苦澀地回答。

    “是‘只能’,還是‘只願意’?你在害怕什麼?”她眯起眼,懷疑地問。

    “就算是我在害怕吧。這樣的回答,是否能讓公主滿意,願意跟下官回去了?”他自嘲道。

    “不,我不滿意!”她氣憤地叫了起來,“嶽翕,不要讓我看輕你!我不認為你是那種敢做不敢當的人!”

    她的話刺傷了他,積聚在心底的淒苦忍不住爆發。

    “沒錯,我不是因為好奇才走過去掀簾子!”他回答,怒氣騰騰地注視她,“我是為了想確認你就是前一晚我在湖心亭遇到的女子而走過去。可你又為什麼沒有阻止我的孟浪?你明明曉得我越矩了,應該阻止我的!”

    “你是在怪我?”她表情錯愕,隨即恢復平靜,“你說得對,我應該阻止你,卻沒有那麼做。你知道原因嗎?”

    他慌張地別開眼睛,濃黑的眼睫遮住眼裏的陰鬱。

    不,他不想知道,她也別說。

    可就算善善聽見他心裏的警告也無濟於事,她根本不在乎他的回答是什麼,決定要把心事全掀開。

    “當時我坐在那裏……”她的聲音輕柔得像在訴說一個美好的夢,“看著你走過來,心裏想如果你一直走來,走到我面前掀開隔在我們之間的那道珠簾……像新郎挑起了新娘的頭蓋……就表示……你對我亦有情……而你……真的這麼做了……”

    有短暫的片刻,他完全陶醉在這番含情帶羞的蜜語裏,但現實像一支冷箭射破了他的美夢,全身躥起惡寒來。

    嶽翕痛苦地想起肩負的任務,父親對他的期望,與皇帝之間的兄弟情誼,這些所形成的力量是那麼強大頑固,輕易便把對芳蘭公主萌生的情苗給硬生生折斷。

    他逼迫自己做出違心之論,幹啞的聲音裏有著輕佻,“公主是在跟下官開玩笑吧?下官何德何能得到公主的青睞?就算是這樣,下官也消受不起。您可是天朝未來的國後,下官萬萬不敢高攀。”

    “你……”仿佛傳來丁當的聲音,那是芳心碎裂的聲音嗎?善善無法相信這是他的真心話,冷怒地下命令:“你看著我重說一遍!”

    “說幾遍都一樣。”他閉眼冷哼。

    “那就看著我說!”

    他呼吸,深呼吸,再深呼吸,確定所有被掀開的情緒全都被重新掩埋,方徐徐地轉向她,目光定在那原該是紅潤、此刻卻蒼白失血的臉顏,優美的菱唇抿成粉白色……

    刷!罪惡感銳利地揭開他好不容易埋葬的情緒,撕裂的疼痛令他差點忍不住上前擁住那副單薄、輕顫的柔肩,向她懺悔剛才所說的每個字都是違心之論,他同樣深深為她傾倒,這段日子來一樣飽受相思苦楚!

    可是……他不能!

    身份與責任逼迫他要漠視心被撕扯的疼痛,漠視她因他的漠視而將受到的創傷,他暗暗捏緊拳頭,強迫自己看進那雙滿含渴望、癡情,驕傲又脆弱、易受傷害的坦誠眼眸裏。

    “公主將貴為天朝皇后,吾皇俊秀聰明、器宇非凡,勝過天下男子。等公主見到他便知道,下官今晚的不敢高攀,實是有自知之明。”他強迫自己一字一字地道。

    這些不是她想聽到的話,那雙空洞沒有感情的眼眸也不是她期待想要見到的,他以為掛上虛偽、矯飾的面具就能嚇跑她嗎?

    善善繃緊俏臉,仍不願退縮。

    “既然不敢高攀,那天為何要去掀簾子?既有膽子掀,就該有膽子承擔責任!”

    “公主如果要辦下官一個大不敬之罪,下官亦沒有怨言。只是請公主先隨下官回去,安然返京之後,公主要在枕邊如何向皇上告我不是,下官領受就是!”

    聽起來像是他很無辜,而她是個任性驕縱、只會以美色惑主、進饞言的狐媚子!

    這令善善芳心氣苦,不由憤慨地叫了起來:“說來說去,你就是不敢承認你喜歡我!”

    “就算下官曾對公主有過任何傾慕之意,也是在不知公主身份的情況下。在確認公主便是吾皇欲迎娶的皇后後,下官對公主只有敬意,無任何兒女私情,請公主一定要明白!”

    “你是說……我在自作多情?”

    這對她驕傲的自尊無異是個慘痛的打擊,她無法相信自己會錯得這麼離譜,在兩人短暫的會面裏,她明明看見他眼裏也是有情意的,現在卻完全撇清。

    為什麼他可以說這種假話,還是……她在自作多情?

    視線迷茫了起來,心情好空……好痛。

    “下官不是這個意思!”

    她眼中彌漫著薄霧的指控瞅得他的心極痛,他想要大聲否認自己說的那些話,坦白地承認她是對的。他不但對她一見鍾情,就算是此刻,亦深深愛戀著她。可他不能!國家利益、父親對他的期望、皇帝與他的手足之情讓他只能強忍悲痛地把所有渴望對她傾吐的話全都埋進心底,一個字也不能說!

    “下官認為公主對下官有所誤解,希望公主讓所有事情就此打住!”他口是心非地道。

    打住?誤解?

    所有的情思原來都是誤解?他要她打住,當作沒這回事?

    或許是太過震驚他會把兩人之間的情愫歸於誤解,悲痛的眼眸迷惘地自他臉上移開,無意識地飄向在雲霧間若隱若現的月光,她頓時感到眼睛刺痛,連忙移向幾乎與夜空同色的遠處山巒,接著聽見沙沙沙的聲響,那是夜風摩擦過草葉的聲音,細細聽來,竟像是某種嗚咽……

    善善胸口陡然一窒,不忍再聽下去,視線重回那張借著夜色掩藏住表情的臉容。

    他的眼光閃爍,他的呼吸急促,他的下頜緊繃……

    是心虛,是愧疚,還是謊言?

    她重新將他之前的話想一遍。

    就算曾對她傾慕,也是在不知她身份的情況下,知道後便只有敬意,沒有兒女私情?

    謊言,謊言!

    感情放出去,能說收就收,要打住就能打住嗎?能從傾慕立刻變成只有敬意,沒有一絲殘餘的情意?

    或許他做得到,但她不能,也辦不到!

    這種種意念刺破了她眼裏的迷惘,寒光乍現,銳利如刀地刺向他靈魂深處。

    “你那晚拿走的斷袖呢?”

    深不可測的瞳眸猛地一縮,抿得極緊的男性薄唇輕輕地吐出:“丟了!”

    丟了,丟了?他把袖子丟了?

    最後的一線光也熄滅了,心結凍成冰,冰碎裂了。

    善善絕望地踉蹌後退,自己怎會如此盲目地把一片深情枉自投向嶽翕?

    他根本不在乎她,從一開始就是她自作多情!

    “公主!”

    再後退就是深淵了!嶽翕臉上閃過驚恐,伸手將善善拉進懷抱,後者正處於極端悲痛的情緒中,身體本能地把外力視為敵人,想也不想地一掌擊向他。

    嶽翕悶哼一聲,硬生生地承受她的掌力,帶著她迅速倒退。突然,眼角餘光捕捉到數道彩光齊向兩人射來,他警覺地把善善給推到身後,功貫雙掌朝前推去,但其中一道青色暗影狡猾無比,竟鑽進草叢,躲過威力驚人的掌力,繞到他身後,快逾閃電地偷襲。

    嶽翕只覺得右手的虎口刺疼,駭然地甩手已來不及,奇異的麻疼感覺很快躥往手腕,連忙封住右肩的血脈。

    這一連串的動作只在幾個眨眼完成,祁善善是何等機敏的人,立刻從失神中恢復警覺,接著便聽見一陣刺耳的怪笑。
引言 使用道具
江戶川柯南
王室 | 2019-3-17 10:42:03


    “快上馬離開!”

    岳翕邊喊邊將她推向因警覺到危險而不斷噴著鼻息的馬兒的同時,善善也把發出笑聲的人看清楚。

    月光照出對方高瘦的身形,灰色的長袍在夜風吹拂下貼緊他身軀,青白的臉容瘦削但不露骨,一字眉下的雙眼深炯矍然,以一種看待獵物的冷銳目光朝她打量。

    善善被他看得不寒而慄,覺得對方的眼神有種說不出來的陰邪,就像被某種蛇類動物盯上般全身都不舒服了起來。

    莫非這人就是蛇王?

    可他太年輕了,約只二十來歲,蛇王出道有一甲子以上,除非他練有不老之術,豈可能像個二十歲的青年。

    “你還不快走!”嶽翕見她杵著不動,焦急地催促。

    “想走可沒那麼容易。”不疾不徐的冰冷聲音自灰袍人嘴裏吐出,一雙陰邪的眼睛睞著擋在芳蘭公主面前的岳翕,神情充滿輕視,“都自顧不暇了,還想保護誰呀!”

    “有我在,誰也別想動芳蘭公主。”嶽翕的回應是哐郎一聲,以未受傷的左手拔出腰間的寶劍,周遭的空氣頓時肅冷了幾分。

    灰袍人挑了挑眉,輕籲一聲:“好劍!可惜劍雖好,使劍的手卻已力不從心。”接著惋惜地朝嶽翕搖搖頭,“你已經中了青毒,勸你別逞強。若想保住小命,就乖乖待在一旁,如逞強妄動真氣,無異是自找死路!”

    “就算我中毒,還是有能耐應付你!”嶽翕咬牙道。

    “你中毒了?”善善驚呼出聲,擔心地想靠近他探視。

    “我沒事!”他悍然拒絕她的關心,看都不看她一眼,雙眼仍緊盯住灰袍人,沈聲催促,“請公主立即上馬,這人交給下官對付即可!”

    “可是你……”

    “公主只管照我的話做!”

    “小子,你可別太逞強!到時候嗚呼哀哉,不知有多少美女要為你這位俊俏郎君傷心死……”灰袍人語帶譏誚地提醒他。

    “到時候嗚呼哀哉的人還不知是誰呢!我勸你不要太狂妄,所謂驕傲必敗!”嶽翕反唇相譏。

    “笑話!”他高傲地擲出個鄙視的眼神,“被青毒咬傷的人可不是我!我只需站在這裏看你毒發身亡,什麼都不用做。再笨的人都知道

    勝利者會是誰!”

    “你才在說笑!以本官的內力修為,你這小人——”

    “誰小人啦?”灰衣人氣急敗壞地打斷他,漲紅的臉頰、圓瞪的眼睛,破壞了他先前給人的那種陰邪的感覺,比較像個天真無害的青年。

    “你本來就是小人,才會暗中施放毒物……”岳翕原本就沒被他刻意裝出來的形象所嚇倒,這下更是理直氣壯地數落他的不是。

    “我又不是跟你打擂臺,哪有什麼暗中不暗中的!”灰袍青年嗤之以鼻,“兩軍對決,本來就是不擇手段。是你只顧著打情罵俏,忘了身處荒僻的山野,就算不是被青毒咬到,也可能會被其他毒蛇給咬到,竟然還有臉指責我是小人?”

    嶽翕被他那句“打情罵俏”窘得俊臉通紅,不敢去瞧芳蘭公主的表情,故意忽略地冷聲罵道:“操縱毒蛇傷人,本來就是小人行徑!有本事你我以真功夫戰一場,這才是男子漢大丈夫!”

    “哈哈……我施展的本來就是蛇王門的真功夫,本門最微不足道的禦蛇之技便足以讓你吃盡苦頭,要是使出十八式蛇形刁手這樣的真功夫,只怕你早已化成一攤血水了!”他得意地道。

    “你是蛇王的什麼人?”善善直率地問。

    原本她對灰衣人有些畏懼,現在卻不怎麼怕了。

    一來,灰衣人顧著與嶽翕鬥嘴的行徑,十足的孩子氣,把他眼中的陰邪之氣沖淡了不少;二來,證實他非是蛇王本人,讓她多添了信心應付。

    “回公主的話,我乃蛇王座下第三弟子奇克雷。”灰衣人彬彬有禮地朝她躬身行禮,“奉莽國國主之令,特來迎接公主到莽國——”

    “芳蘭公主乃天朝皇帝迎娶的皇后,你這傢夥最好死了心!”嶽翕氣惱地打斷他。

    “該死心的人是你!敗軍之將還敢言勇!”奇克雷也不甘示弱。

    “誰是敗軍之將!”岳翕怒視向他,“別以為貴門的禦蛇之技有何了不起,本官早已準備了驅蛇藥劑應付!”

    呵呵……”奇克雷對他的話不但不以為忤,還笑了起來,“原來二師兄匆忙之中從附近山林募集來的蛇部隊是被你的驅蛇藥劑給打得潰不成軍呀!這麼說,我還要感激你哩。這次莽國國主向蛇王門求助,二師兄自告奮勇要來搶芳蘭公主,我則抱持著見識的心態而來。可二師兄卻嫌我礙手礙腳,硬是不讓我插手,還把我趕去守在牧場外。幸好老天有眼,守到兩位先後奔離牧場,雖然追得我氣喘噓噓.但總算能趕在其他人之前追到你們,這才比我撿了個大便宜哩。”

    “是便宜可撿,還是遇到煞星,得問我手中的這把劍!”岳翕功貫左掌,寶劍立刻發出陣陣龍吟。

    奇克雷雖對刺目的劍光有些忌憚,但想到嶽翕已遭蛇吻,再怎麼厲害也是強弩之末,不足為懼,膽氣便壯了起來。

    “都一腳踏進棺材的人,還在這裏大放厥詞!”

    “誰一腳踏進棺材了?本官內力深厚,你這小人施放的毒物一時半刻別想奈何得了我,到時候我的人到了,你還不乖乖獻出解藥嗎?”

    “你的什麼人?”奇克雷狀似迷惘地眨了眨眼,接著故作恍然大悟地勾起嘴角,吟哦道,“是你帶的那群官兵嗎?你與芳蘭公主一前一後奔出牧場,那些人根本來不及上馬,你們兩個就不見蹤影,教他們怎麼追呀!就算他們能像我一樣,及時尋著馬跡與芳蘭公主的香氣以絕世輕功找到這裏,也得等他們先解決我那位雖是不肖、但還有幾分真本事的二師兄及受他操控侵入牧場裏的蛇群,還有拿蛇當先鋒跟著闖進去的莽國高手後,才能尋著蹤跡找來……嗯,那大概得是天亮之後的事了,那時候的你已經是一具死屍,就算我願意給解藥,也回天乏術了!”

    “那你何不現在就給解藥!”善善狀似輕描淡寫地道,美眸裏卻是寒光閃現,銳氣淩人地籠罩向對方。

    奇克雷人心頭一凜,像是首度注意到她似的重新打量。先前只當她是個嬌貴的公主,並沒有拿她當對手,此刻方想到芳蘭公主人稱八寶公主,其中一寶指的便是她冠絕桅方的武藝。

    他不敢小覷,表面上卻故作無所謂,扯唇笑了起來,“只要公主答應與我回莽國交差,解藥自當奉上。”

    “本宮嘴上答應,你就信了嗎?”善善垂下眼睫,沈吟道。

    “呵呵……所謂兵不厭詐,我自是要防備公主為了取得解藥而蓄意欺瞞。只要公主交上珍藏的解毒珠,我也會將解藥奉上。”

    看出他眼中的貪婪,善善懷疑解毒珠才是他的目標,而非帶她回莽國交差。

    “既然本宮有解毒珠,為何不取出解毒珠救人,而要受你威脅?”她似笑非笑。

    這也是奇克雷納悶的地方。

    事實上,他之所以會放出豢養的毒蛇偷襲,主要便是想看芳蘭公主取出解毒珠如何救人,但一直到現在,她都沒有這麼做。是太怨恨岳翕,根本不想救他?還是解毒珠沒帶在身上?抑或是另有玄機?

    “也許公主不方便在我面前使用解毒珠吧。如果我沒猜錯的話,解毒珠的施用方法絕不是簡單到取出來讓人含在口中,或是放在傷口處便能解毒。不然公主早就取出來救人了。”

    見芳蘭公主秀眉微蹙,嶽翕便知奇克雷說中了,心情直往下沈。

    之前雖沒想過要芳蘭公主用解毒珠救他,但在奇克雷提起解毒珠時,他以為必死的心亮起了一線生機,哪知解毒的方法並不適用於眼前的危急,若求自己活命,必然要犧牲芳蘭公主,而這是他萬萬不能做、也做不到的!

    擔心她會為他做出傻事,嶽翕心急地喊道:“公主毋須受這賊子要脅!下官已封住穴道,暫時無大礙。只要公主騎上愛馬,以火焰的速度無人能追得上,公主便可速返牧場,召集人馬前來……”

    “到時你已經是具冰冷的屍體了!相信芳蘭公主不會想要一具屍體當情人。”奇克洞悉的眼神閃爍在兩人之間,唇角的笑意越發地篤定,往後結成髮髻的頭顱搖了搖。這傢夥不是不見棺材不掉淚,便是被愛情沖昏頭!芳蘭公主要是肯走,早就閃人了,哪里還會留在這裏跟他扯這些有的沒的!

    岳翕其實比他還要清楚這點,這使得他心焦如焚。他絕對不會坐視芳蘭公主為他犧牲!左手暗捏劍訣,在持劍撲向不遠處的奇克雷的同時,大聲喊道:“公主快走!”

    奇克雷似乎料到他會狗急跳牆,暗中戒備了許久,這下見到他動手,聰明地避其鋒芒,採取消耗對方體力的迂回戰術,反正時間一久,不需他動手,敵手便會自取滅亡。

    他卻沒料到芳蘭公主竟也哐郎一聲地持劍砍來,這下就算他負有絕世輕功,也被兩大高手夾擊得左支右絀,險象環生了!

    “喂,你們怎麼可以兩個打一個!”他氣喘籲籲地叫道,偏偏一時之間騰不出空來放出豢養的小蛇相助,額頭汗水直冒。

    “公主,你快離開!”嶽翕使出一招綿裏藏針將奇克雷攻得倒退數步,向善善喊道。

    “我絕不會放你不管。嶽翕,你真為我好,就跟我一道走。”

    “別傻了!奇克雷詭計多端,趁我還撐得下去,能為你擋一陣便是一陣,你速速上馬,飛奔回牧場,到時誰能奈你何!”

    “嶽翕,你為何到現在還不懂我?如果你死了,我活下去也沒意思!”

    “胡說!你有皇上,你……”

    “我想要的人只有一個,那人不是你的皇上!”她所說的每個字,像一道道雷落在他頭頂。

    她想要的人只有一個,不是皇上!

    轟轟地爆炸了起來,時間突然變得極為緩慢,嶽翕錯愕地看進祁善善那雙含蘊著堅定情意的眼眸深處,領悟到她投向他的感情比他以為的更多、更深。

    難以言喻的喜悅洶湧於心,世間最美好的事便是自己所愛慕的人同時也愛慕著自己!

    是的,他終於可以對自己承認,在最初一眼時,他便情鍾於她。

    然而,再次見面,她卻成了他將為皇帝迎娶的新娘!

    絕望的情緒瞬間侵入了他內心的欣悅暗潮洶湧,於是他知道,世間最悲慘的事是……明知兩心相許,兩情相悅,卻註定無法相愛。

    儘管他愛她,儘管她對他有情,但夾在兩人之間的國家利益、父子親情、手足情誼……卻註定他們再相愛都將是惘然。在天平的一端,國家利益、家族興亡都比愛情的這端沈重呀!

    可她心裏,愛情的這端顯然占了上風,儘管他曾那樣絕情地傷害她,她依然癡心執著於他,不惜一切的代價,只為他!

    如此深情教他如何消受得起,只是徒然讓他更加的羞愧、難以承受,就像此刻洶湧、激蕩卻無法渲泄一絲半毫愛她的心情,壓抑得越深,反噬的力量就越強大,在絕望的掙扎中化成煉火荼毒著五臟六腑,灼熱地沖向喉頭。

    鮮血自嘴裏狂湧而出,砍向奇克雷的雷霆一擊因無力而功敗垂成,嶽翕眼前一黑,致命的毒素衝破右手被封住的穴道勢如破竹地攻向心臟!

    “嶽翕!”善善驚呼出聲,及時扶住他傾倒的身軀。

    “我來!”奇克雷可不打算讓手中的籌碼跑掉,他電閃而至,及時封住嶽翕身上的要穴,阻止蛇毒侵入心臟,接著又丟了粒藥丸進他口中。

    所有的動作全在眨眼的時間一氣呵成,善善沒有阻止他,冰雪聰明的她明白若奇克雷要害嶽翕,什麼都不需做即可,根本不必費事出手救人。

    她溫柔地為心上人拭去嘴角殘留的血跡,見他緩緩睜開眼皮,緊繃的情緒才放鬆下來。

    “謝謝你救他。”她轉向奇克雷說。

    “公主最好別道謝得太早。”後者笑嘻嘻地回答,並聰明地迅速倒退,與她保持一段安全的距離,才接著又道,“我只是暫時控制住他體內的蛇毒,公主想救他,必須依照我剛才開的條件。”

    “你……”芳蘭公主俏臉緊繃,緩緩放下嶽翕孱弱的身軀,目光如刀地緊盯住奇克雷,看得他頸背寒毛豎起。

    他乾笑一聲。

    “公主公主別生氣,所謂殺頭的生意有人做,賠本的生意沒人肯。再說,受人之托,忠人之事。奇克雷是受莽國國主之托前來迎接公主,而非是為了救公主的心上人才在這裏,借機提出條件交換,也是在情在理呀!”

    你敢威脅本宮,不怕本宮殺了你?”她語氣冰冷。

    “我當然怕呀!”奇克雷收拾起臉上的嬉皮笑臉,轉為戒備,“不過公主想殺我,町沒那麼容易。奇克雷雖是不才;在公主手下撐個百來招勉強可以。只是公主的心上人在一刻鍾內若不施救,便要香消玉殞……不對,香消玉殞是美女用的,這位俊哥兒……嗯.應該要用英年早逝比較恰當!”

    “你……”善善嗔惱地怒視他。

    不管是香消玉殞,還是英年早逝,她都不希望用在嶽翕身上。但不得不承認,奇克雷出了重點。她確實沒把握在短時間內擒下奇克雷逼他交出解藥。

    想到這裏,善善外表雖維持一派鎮定,內心卻陷進焦慮。

    她抓緊手中削鐵如泥的寶劍,目光溜向不遠處噴著鼻息的愛馬,思緒如電轉動。

    看出她心中所想,奇克雷似笑非笑地說:“公主當然也可以帶著心上人跨上駿馬,把奇克雷拋得遠遠的,找到安全處再取出解毒寶珠救人。可我要奉勸公主,最好別太小看我。就算公主僥倖能帶著身中劇毒的心上人上馬,奇克雷保證必追隨驥尾,讓公主在一刻鍾內無法順利救人。”

    “你在威脅我?”她怒聲問。

    “我是實話實說。”他聳聳肩。

    “你……”善善為之氣結,嘗到了前所未有的慘敗。

    奇克雷把她最後一條退路也給斬斷了。她別無他法,眼前惟一救得了嶽翕的辦法就是——

    “好,我答應你!”她毅然道。

    “公主明智。只要公主將解毒珠交出,自願被在下禁制住穴道,我立即救人。”

    奇克雷的條件令她猶疑了起來,眯起眼怒視向他。

    “萬一本宮都照辦了,你卻……”

    “公主此時也只有相信我了。”奇克雷攤手道,最後向她寒冰似的目光投降,“這樣好了,我以家師的名義保證,必然遵守承諾救人。”

    “好。”善善勉強同意,“我就信你一次。”

    她邊探手伸向系在腰間的繡袋,邊將目光移向嶽翕,秀眸猛地大睜。

    只因為先前還軟倒在地上的嶽翕,不知何時竟搖搖擺擺地起身,腳步不穩地走向懸崖。

    山風凜烈地吹襲他因中毒而虛弱的軀幹,仿佛隨時都可能把他捲進無盡深淵。善善看得呼吸幾乎要哽住,一顆心提到喉頭。

    “嶽翕,危險!”她的聲音因緊張而乾澀無比。

    “我不能讓你那麼做。”雖然聲音是那麼輕,但每個字都清楚地傳進善善耳中。

    他朝她咧開一個比哭還難看的慘笑,俊美的臉容在月光照明下格外灰白,表情卻堅定無比。只是眼眸深處有種難以言喻的悲傷,淒迷中含帶著無法訴諸嘴巴的萬千情意。

    “嶽……”她的呼喚哽在緊澀的喉嚨。

    “我寧願死,也不要你為我犧牲!”!他決然地道,搖搖晃晃地朝後退,旋身往懸崖栽下去。

    “嶽翕!”善善全速地奔去,然而顫動的柔荑只來得及碰觸他的衣角。

    “嶽翕!”她淒厲地叫喊,嬌軀沒有任何遲疑,跟著他跳下懸崖。

    “芳蘭公主!”

    事情發生得極快,奇克雷根本來不及阻止。

    他惋惜地站在懸崖邊緣往下看,黑暗的深淵裏芳蘭公主癡情的呼喊依然回蕩不已,然而芳華正茂、儀標絕世的她卻已被深淵吞噬,只空留那一縷蕩人心魂的蘭香隨著吸嗅充滿他鼻腔。

    *******************************************************

    善善不甘心嶽翕就這麼從她生命裏消失,他們還有許多事沒有說清楚。包括先前他為了救她免於落崖,硬生生地承受她失去理智的一掌;包括他因此而受到奇克雷的毒蛇的偷襲;更包括他看她的最後一眼!

    那滿含酸楚、萬千情意且依依難舍的一眼,緊緊地攫住她的心魂.教她上天人地都要追著他問個清楚明白。

    不是無情地拒絕她了嗎?

    不是說一切都是她在誤解、自作多情嗎?

    不是把那截斷袖扔了嗎?

    為何還要用滿含癡情的絕望眼神看她?

    為何以跳崖來阻止她為了救他,必須答應奇克雷的條件?

    為何留給她這麼多疑問,自己一死了之?

    不,她不能讓他這麼自私地拋下她,使她終其一生都活在猜疑那一眼裏究竟有著什麼;懷疑他的拒絕是否別有隱衷;猜想如果有機會質問到底,是不是可以問出他的真心,以為無望的情緣能否從死灰裏複燃!

    這些意念從她腦中電光石火地閃過時,她已隨著嶽翕躍下山崖。

    凜寒如刀氣的山風吹得她頭臉生疼,善善加速下墜的力量,在灌滿耳室的風聲裏,依稀捕捉到撞擊聲、男性的悶哼、樹枝斷裂的聲響。憑著感應,她猜想必然是嶽翕撞擊到從陡峭的山壁隙縫生長出來的樹木,後者卻承受不住他下墜的力道而斷折。

    果然,在千分之一眨眼的時間差裏,那雙在黑夜裏亦能視物的眼眸捕捉到殘留的樹幹陰影,發現自己被山風吹得偏離了嶽翕落下的軌道,在修正的同時,善善也祈禱有其他橫生在崖壁的樹木枝葉可以阻擋他。

    當第二次的撞擊聲及樹木枝椏被壓斷的聲音響起,她幾乎快抓到嶽翕了,但直到第三次更輕微的聲響傳來,她才如願地趕上他,雙手好不容易擒抱住那結實得沒有一絲贅肉的男性身軀,一種如獲無價寶貝的狂喜將她體內的空虛驅離,替代以暖烘烘的滿足感。

    纖細的手臂繞到他腋窩下牢牢將他略為掙扎後索然放棄的軀幹穩穩托住,宛如當他是自己的一部分;不,是比自己更重要的一部分,她願意以全部的生命來保護的一部分。

    緊緊環住他的身軀,兩人加起來的重量加速了往下墜落的力道,善善甘之如貽,不慌亦不懼,心頭甚至有絲絲的甜蜜。

    她不確定懸崖下是何光景,只能儘量利用橫生在崖壁上的每株樹作為緩衝,希望落到崖底之前能設法穩住兩人不再下墜。在此之前,她運起護體神功全神貫注保護嶽翕不受到傷害,甚至沒感覺到自己的頭、臉、手臂部位在撞擊那些樹時被枝椏打傷的疼痛。

    奇跡似的,在一連串的衝撞之後,兩人落在枝葉茂密如華蓋般的參天巨樹上沒有繼續往下掉。善善驚魂甫定後,空白的腦子運轉了起來。她抱著嶽翕在樹上為兩人尋覓了一處穩當的棲身之所,接著探手摸上腰間,慶倖系在那裏的繡袋仍在。

    她取出裏頭的珠子,真氣從手上源源不絕地貫入,瞬間不起眼的珠子開始發出瑩潤的光芒,為黑暗的空間帶來一線光明。

    這線光明照出了嶽翕灰敗的臉色,暗黑的血液自口鼻不斷滲出。善善看得膽戰心驚,知道再不施予救治,真的要失去他了。

    她急忙把珠子移到嶽翕天靈蓋上的百會穴,藉由內力的催動,珠子上的光芒越發熾熱,傳導出一股奇異的能量不斷地彙入嶽翕體內,順著他的經脈流竄進四肢百骸,有效地壓制他的毒傷。

    善善的額頭開始出汗,周圍的空氣因她的體熱及寶珠散發出來的熱能蒸騰出霧氣漫漫。白霧中,嶽翕臉上的黑氣隨著周遭的樹葉由墨轉亮而褪去,體內的劇毒隨著腥臭的汗水排出體外。

    善善撐開眼皮,儘管全身的力氣似乎都用盡了,仍以意志力強撐,為嶽翕做了詳細的檢查,確認他體內已無餘毒後,方環視所處的環境。

    眼前都是深深淺淺的綠,只見枝葉相籠,層層綠意似乎無邊無際地蔓延,讓人分不清楚處身的這株樹範圍有多廣。她看得有頭暈,閉了閉眼重新檢視,濕氣極濃的晨霧裏,一隻灰綠色的鳥兒偏著頭隔著兩隻手臂長的距離與她對視,或許正好奇著她與嶽翕是什麼生物吧。

    視線往下看,發現距離地面還有好幾丈的距離,她暗暗心驚,在體力虛脫的情況下,她沒把握能背著岳翕安然下地。考慮了片刻後,她決定在原處運功調息。

    直到內息運轉二十四周天之後,善善方被湧浪似的鳥聲喚醒,重新睜開眼睛。

    晨霧已然消逝,陽光刺眼了起來。周圍彌漫著森林的嘈雜,鳥聲啾啾,蟲鳴唧唧,還有猴子、松鼠等等小動物活動的聲音,她甚至還看到一隻蛇正從身旁溜過,嚇出了一身冷汗,急忙檢視被擁在懷裏的嶽翕,呼吸雖有些微弱,但還算正常,就是——

    那張俊美的臉容,即使在睡夢中,挺拔的濃眉依然微微蹙著,像在忍受著某種不為人知的痛苦。

    忽然,察覺到一陣嗆人的臭味,這下換善善蹙眉了,嗅了嗅,找到臭源正是嶽翕。先前排毒時流出來的汗水沾染他全身。看著仍虛弱地昏睡著的男人,善善領悟到此刻根本無法喚醒他自行洗去這身粘膩,只好背起他溜下樹,順著潺潺的水流聲找到一溪流過森林裏的清淺水流。

    生平從未服侍人沐浴過,何況是名高大英挺的年輕男子,這使得善善有些遲疑。但這個人是嶽翕,在看著他眉頭的皺折時,她忍不住猜想他必然為這一身的髒汙而不舒服,遲疑頓時消去,開始為他寬衣解帶。

    除去外衣時,一塊眼熟的布料從貼身內衣裏露了出來,她好奇地拿來一瞧,愕然發現那竟是嶽翕聲稱已經丟棄的那截斷袖!
引言 使用道具
江戶川柯南
王室 | 2019-3-17 10:43:03


    飄浮在一個彌漫著馥鬱香息的美妙夢境裏。

    儘管最初時.一會兒五臟俱焚,一會兒如在冰窖,但這縷聞嗅間俯拾可得的沁人香息,撫慰了他體內遭受蛇毒攻擊的痛楚。到了後來,他甚至覺得自己就像待在母親子宮裏般安全舒適,受到保護,並隨著一股貫入體內的熱息周轉全身,荼毒臟腑的毒傷只能倒旌投降,既有的苦痛漸消,全身舒泰地墜進無邊無際的甜美夢鄉裏。

    在夢裏,滿身的粘濕燠熱被溫柔的清涼所撫去;在夢裏,有一雙柔嫩得不可思議的纖手靦腆地撫過他悸動的體軀;在夢裏,他放任自己沈醉在那縷溫香裏,將禁錮住他深藏的熱情與愛戀的職責、皇帝、父親以及他們所代表的家國利益全都拋到九霄雲外;在夢裏,他只願當個純粹被愛的男人,享盡心愛的女子奉獻的溫柔,任時序移轉,渾然不知周遭人事的變化……

    然而,夢終究有醒的時候,一股刺鼻的燒焦味無情地闖入了包圍著他的馥鬱迷人氣息裏,同時將一陣輕柔卻懊惱的詛咒送進他寧馨安詳的夢境。

    嶽翕困惱地夾緊眉頭,皺著英挺的鼻,隨著吸嗅不斷竄進鼻內的焦味一再刺激著鼻腔裏的搔癢,終於使得他哈啾聲連連地醒來。

    同時間,手腳亦本能地伸展,忽地,一陣劇痛自左腿襲上,他忍不住痛呼出聲。

    “你……怎麼樣?別亂動呀!”空氣震動的聲音裏,夾雜著焦急卻不失女性柔媚的聲音,緊接著一雙小手扶起他。

    肩上的觸感柔軟似絲綿,帶起一陣愉悅的輕顫傳至全身每一處,緊接著一直包圍他夢境的馨香撲鼻而來,嶽翕呼吸一緊,原本就因睡意未消尚且混沌一片的腦子被熏得更加暈沈,心跳不自主地加快,怦怦怦的聲響敲擊得耳室有些生疼。

    誤將他俊臉上的陶醉當成身體不適,善善邊輕柔地按撫手掌下繃緊的男性肌膚,邊溫柔地解釋起來:“你落崖時,左腿遭樹枝刺傷,傷到了經脈,雖然做好包紮了,但這幾天最好不要妄動,免得傷勢加劇。”

    他傷到腿?

    嶽翕一陣愕然,暈亂的腦子開始起作用。昏迷前的記憶一下子簇擁到腦中,連接著醒來後的感觸,融合成令他震驚的連串事實。

    他沒死!

    而且是芳蘭公主救了他!

    怎麼可能?!

    岳翕眼中的睡意全消,替代的是難以置信的銳芒。

    為了阻止芳蘭公主答應奇克雷的交換條件,他憤而跳崖。本意是希望落崖之後,她能在沒有拖累的情況下,順利脫離奇克雷的掌控,哪里曉得她不但癡癡地跟著他跳崖,還用自己的身軀保護他!

    這麼說來,或許夢中感受到的一切並不是他的幻想,那些……那些……天呀!

    他震驚地看進她的靈魂深處,在那雙寶珠般的瞳仁裏清楚地看見自己的激動。那不僅是純粹的感激,還有更多對她不顧性命安危挺身相救的感動,以及夢中旖旎無比的每個片段在他心底掀起的波濤,組合成令他頭暈目眩的狂潮,熾熱地反映在異常明亮的星眸裏。

    善善被他看得頰膚生暈,一顆心怦怦直跳,女性的直覺感應到這一眼別具意義,不再是克制在層層理智下拒她於千里之外的冷淡眼神,而是氾濫過理智堤岸洶湧的情感奔放、熱烈的表露。

    心喜於他有這樣的轉變,善善眉睫之間不禁流露出情意,溫柔地回視他。

    “你放心。腿上的傷勢不重,不至於有殘廢之虞。只要好好休養,以你的體質,十天、半個月便能痊癒。”

    “你……”他壓根兒沒想到自己的傷,全心都在新發現的事實。

    如果他的夢不僅是夢,芳蘭公主所做的,就不會只是隨他跳崖,並救了他而已。她還……還……

    像是突然發覺兩人之間太過親密,她的手正扶在他肩膀上……她的手……扶在他的……體膚上的觸感是如此美好,同時還該死的真實,不可能是隔著層衣物……他低頭一瞧,發現上衣不知所蹤,驚愕之下,被口水嗆住,劇咳了起來。

    “嶽翕……”善善擔心地為他拍背,柔軟的小手落在他光裸的背部,帶來陣陣引人心癢的酥麻感覺。

    你沒事吧?都是我不好,沒想到你會受寒……可是我以為你內息充沛,能自動運功抵禦晨間的寒氣,才沒有再想辦法……因為把你的衣服洗了,現在還掛著風乾呢。”

    她自責的語氣引起嶽翕方寸間微微疼痛,“我沒有受寒,只是……”

    看進那雙盈滿歉意的美眸,他苦澀地揚起嘴角,納悶著為何她做了那些事,還可以顯得如此甜美、無辜,仿佛讓他受寒便是她所認定最嚴重的事了!

    “只是什麼?”善善困惑地問。

    “男女授受不親,公主怎麼可以……”他歎氣道。

    沒料到他一醒來,什麼甜言蜜語都沒有,卻對她說出這種話,善善滿心的喜悅和甜蜜頓時化為怒氣。她羞紅芳頰,深邃的明眸似要冒出火來似的瞪視他。

    “你是什麼意思?”她芳唇抿緊,語音在盛怒下顯得尖銳,“是怪

    我不該救你嗎?”

    “我沒這個意思……”他越是焦急,越是語無倫次,“公主的救命之恩,嶽翕刻骨銘心……不,是終身難忘……只是,咳咳……也沒必要這個……脫我衣服吧?”

    善善臉上一陣燙熱,心裏好氣又好笑。都到這種時候了,他還在乎繁文縟節,計較她脫他衣服。

    可話說回來……芳心一陣猛撞,突然感覺到手心下的肌膚燙得熾人,她連忙收回手,轉開眼光不敢看嶽翕。

    先前太過擔心他,沒有想到男女之別,經由他的提醒,才發覺自己的作為的確是逾越了男女之間的分際,怪不得他誤會。

    她清了清喉嚨,“我當然是有必要才脫你衣服嘛!”說完之後,她顯得理直氣壯了起來,“之前以解毒珠為你驅毒,你體內的蛇毒全藉由汗水排泄出來……看你一身粘膩,我才幫你……呃……擦了一下,順便洗了衣服。因為衣服沒幹,才沒幫你穿上呀!”

    岳翕張了張嘴。

    “難道你要我任你一身臭汗地躺著,不去管你嗎?”她嗔怪地斜睨向他,那嬌媚的情神頓時讓嶽翕難以招架,俊臉發燙,不敢再看她。

    他咳了咳,“是我誤會公主了。事急從權,原是怪不得公主……”

    “怎麼?你還想怪我呀!”她氣惱著。

    “下……官不敢……”

    這令她更生氣了。

    以為經過這番同生共死,嶽翕會改變態度,沒想到清醒過來說沒幾句話又故態復萌。

    “你是故意惱我是不?”她眼眶一陣灼熱,豆大的珠淚登時滾出,“枉我不顧性命地救你,卻換來你的冷心無情。嶽翕,你好可惡!”

    “公主……”他想為自己辯解,奈何滿肚子的苦水卻一絲也吐露不得。

    “你要是真的無情也罷,偏偏你似有情若無情,惹得人家情絲纏繞,難以自己!”

    “公主……”他有嗎?嶽翕心情一陣悸動,他不是把滿腔的柔情全都鎖在心裏,一絲也不敢顯露出來嗎?芳蘭公主怎能察覺?

    “更可恨的是,你為了阻止我答應奇克雷的條件,居然轉身就跳下崖,臨跳下崖前,還拋給我一個似有萬千心意來不及說出口的眼神,害我忍不住猜想你是不是有什麼話想對我說,不顧一切地追著你跳下崖,想問個清楚……”

    “你是為這個原因才……”他錯愕著。

    “不然你以為我為何這麼做!”冒火的眼瞳裏閃爍著某種意味尖刻的嘲諷,就不知這嘲諷是對她自己,還是嶽翕了,“在被你無情地拒絕之後,我還厚著臉皮跟你跳下去殉情嗎?在你眼裏,我就這麼癡、這麼傻,這樣的厚顏無恥,明明你都說不喜歡我了,我還死皮賴臉地追著你殉情,我有這麼的賤——”

    “不準你這麼說自己!”無法忍受她如此自辱,嶽翕暴躁地打斷她,嗓音微微喑啞,“你既不癡,也不傻,更談不上厚顏無恥、死皮賴臉,那個字更跟你沒關係!在我心裏,你是最聖潔高貴、不能被褻瀆的天仙化人!我更沒有說過不喜歡你,我……”

    他突然閉上嘴巴,逃避她眼中忽然燦起的光芒。

    “你怎樣?”善善著急地追問,“為什麼不說下去?到了這種地步,你還要逃避!嶽翕,你究竟是不是男子漢!”

    “這跟我是不是男子漢沒關係。”他的語氣充滿苦澀,“有些話即使說了也沒用,不過是徒然惹人心傷罷了。我感激公主的好意,願意粉身碎骨來報答……”

    善善臉色一白,再沒有比這句話更加刺激她的了。

    她氣苦地喊道:“我要是稀罕你的粉身碎骨,就不會追著你跳下崖,費盡苦心來救你!”說著,她淚下如雨,緊繃了一整夜的情緒再也控制不住,撲進他懷裏,擂起粉拳捶他。

    “你知道自己說這種話有多可惡嗎?當你轉身跳下崖的刹那,我的魂都被你嚇沒了,要是再經歷一次,我不確定自己會不會先崩潰!”

    儘管,在姽方朝政上,她是英明善斷的攝政公主;儘管,在戰場上,她是戰無不勝、用兵出奇的元帥;儘管,在情感上,她一向以能自我控制而自豪,但她再強,終究只是名初解情事便飽經挫折的少女,在經歷了一整晚情緒的劇烈起伏,徘徊在生死邊緣之後,她再也堅強不下去,聽到心上人竟然說寧願粉身碎骨,也不願坦誠心意,她登時崩潰。

    “公主……”懷中的軟香泣不成聲,使得嶽翕的一顆心絞扭得異常疼痛。

    他沈痛地領悟到自己太過自私,不曾以她的立場來考量整件事,沒想過他的跳崖會對她造成這麼大的傷害。還以為這麼做對她最好,卻差點害死了她,讓她承受目睹他跳崖、一心援救他的煎熬。

    他太不該了!

    然而他內心的自譴並無法傳達到善善那裏,使得他充滿憐惜的呼喚聽在她耳裏格外刺耳。她忍不住想更用力地打他、捶他,以發洩心中的悲憤,但顧慮到他毒傷初愈,終究是不忍心,只能緊握著拳頭。

    “都掉到這種地方了,你還喊我公主做什麼!又沒人聽見!”

    相對於她的憤慨,嶽翕卻只是逸出無可奈何的歎息:“公主……”

    善善懊惱地閉了閉眼,或許她可以先不去管他喜歡怎麼喊他,這一晚的經歷對她而言是受夠了,要是不立即發洩,她不曉得自己還能不能支持下去。

    “你知不知道當時的情況有多危急?若不是我聽聲辨位,及時找到你的方位,保護你借著從崖壁上生出的樹叢作緩衝,我們誰都別想活!而你就算沒摔死,也蛇毒發作死了,還能在這裏說那些可惡的話氣我嗎?”

    “公主……”他當然知道當時的情況,畢竟他就身臨其境,有誰會比他體會更深?包括他在壓斷樹時,被樹枝刺穿左小腿,以為自己必死無疑,卻被她所救的種種經過,仍在他腦海中記憶鮮明。

    “你曉不曉我心裏多急?擔心會來不及救你,為你解毒!後來雖然趕上救你了,可你一身臭汗,從來沒服侍過人的我,還得將女性矜持暫時擺在一邊,為你擦身。可惡的你,卻還說什麼男女授受不親……”

    “公主我……”他聽得受寵若驚且愧疚滿懷,更為自己誤會了她而感到不好意思。

    “看到你左小腿上的傷勢,我心痛如割,還得強作鎮靜地為你拔除刺進那裏的樹枝,看到你流那麼多血,我好擔心你會有事,又擔心你醒來會肚子餓,不顧一身狼狽到水裏捕魚,不諳廚藝的我妄想為你烤魚,結果把魚都烤焦了……嗚……你一聲謝都沒有,只會用話氣我,跟未落崖前一樣以為喊我公主就能阻止什麼嗎?我告訴你,就算你騙得了自己,也騙不了我!”

    面對她淚漣漣的控訴,嶽翕俊雅的方唇扭曲成一抹自嘲。不,他連自己也騙不了!

    或許之前他曾以為只要不對她承認,這份鍾情終能隨著時光流逝而逐漸淡去,但在她隨他落崖,為他做了這麼多後,對她的情意只會經過歲月沈釀得更香醇,終其一生都將繾綣在他心底。

    “你為何都不說話,只會笑?”等了半天,就連她最討厭聽他喊的“公主”都沒等到,善善抬起煙水彌漫的眼眸只看到他嘴角的彎起,不由感到深受傷害。

    “是把我掏心掏肺的表白都當成笑話聽了?”她質問,表情慘然,“嶽翕,你一定要這麼絕情嗎?如果真的對我無意,為何要把騙我說丟掉的斷袖貼身收藏?你倒是給我一句話,不要讓我懸在這裏不上不下!”

    “公主……”他也想呀,然而腦子仍因她發現斷袖的事而震驚不已,只能呆怔著。

    “我不要再聽你這麼喊我了!”她掩住耳朵悲痛地哭喊,“在你面前,我不要當姽方的芳蘭公主!我寧願只是個小宮女,或什麼都行,就是不要再聽你喊我公主了!”

    嶽翕歎了口氣,遲疑地道:“不喊你公主,該喊你什麼?”

    善善哭聲一頓,狐疑地抬起淚眸,模糊的視線裏依稀能看見他臉上的困擾。

    “還是你希望我喊你祁姑娘?”他試探地問,“我只知道姽方的王室姓祁。”

    “啊?”恍然領悟到他話中的意思,善善眨動眼睛,將沾在其上的淚珠全都眨落。

    她忍不住彎起嘴角,搞了半天,岳翕根本不知道她的芳名。她伸手抹去臉上的淚水,這舉動反而讓嶽翕嘴角的笑弧蕩得更高。

    “你、你……幹嗎又笑人家!”她不依地輕輕擂他一拳。

    “瞧你都哭成小花臉了。”他憐惜地伸手輕觸她濕濡的臉蛋,指尖下的觸感柔嫩得如上好的豆腐,使得他心旌動搖。

    他不敢造次,連忙收回手。

    “啊!”善善像是突然明白他的意思,尖叫一聲,迅速從他懷中掙開,往旁邊的小河跑去。

    原來她剛才生火烤魚時,弄得頭臉、雙手都是木灰,自己卻不覺。後來在嶽翕懷裏痛哭流涕,臉上的木灰經淚水沖洗,再用手胡亂抹了抹,頓時把一張小臉搞成花臉。

    “都是你啦!”她邊潑水洗淨手上臉上的髒汙,邊嬌聲埋怨,“你早就看見了,卻不跟人家說!”

    “這你就冤枉我了。”岳翕回答,由於左腳上的傷不方便他移動,只能坐在原地為自己辯白,“我只顧著聽你說話,並沒有注意到你臉上沾染到的木灰。”

    “反正……”她也曉得自己不該怪他,但就是拉不下臉來承認,櫻唇微微嘟著,以眼角餘光偷瞄他,這一看卻讓她忍不住噗哧一笑。

    嶽翕赤裸的胸膛印上從她臉上、手上沾染到的黑汙,經由她淚水的沖洗,產生的效果並不亞於她之前的小花臉。

    她抿了抿嘴,絞幹巾帕走回他身邊,蹲下身便要為他擦洗。

    “我自己來就行了。”嶽翕眼明手快地搶下她手裏的巾帕,惹得善善一個怨懟的白眼。

    不想想他昏睡不醒時,是誰幫他擦洗去身上的穢汗喔!

    當她幫他寬衣解帶時,早就什麼都看光、摸遭了,他現在才來這一套,不嫌多此一舉嗎?

    這些思緒在她腦中電光石火般閃過的同時,目光不由自主地繞著他擦拭胸膛的動作打轉,心跳莫名地加快了起來,連呼吸都顯得急促,一股難以言喻的興奮狂潮躁熱地流竄全身。

    她不自在地舔了舔唇,稍早之前的記憶與此刻所見到的重叠在一塊。

    那具偉岸的男性胸膛在幾個時辰前,也曾奢侈地呈現在她的視線下,令她在屏息之餘,著魔般的伸手去碰觸。

    掌心下的觸感不亞於視覺受到的震撼,勤於鍛煉的肌理每一寸都蘊含力量與彈性,讓人越摸越是上癮,忍不住一路往腰間摸去……

    “咳咳咳……”

    善善從失神的狀態中被喚醒,錯愕地發現自己的手正擱在嶽翕結實、平滑的腹肌上,並感覺到一陣難以言喻的輕顫正從那裏傳向她,這使得她震驚地抬起眼眸,卻正好落進他微冒火星的眼中。

    強烈的滾燙燒熱了她的頰,她她……怎麼會……

    善善尷尬地收回手,方寸間劇烈的跳動敲痛了胸骨,陣陣羞意洶湧於心,使得她羞慚地別過臉,不敢再看他。

    嶽翕的心情同樣混亂,夢中也曾有一雙小手輕柔地撫摸他上身,他忍不住合理地懷疑那雙手是屬於芳蘭公主,而且不僅是個夢。一時間思緒湧如狂潮,呼吸聲比任何時候都急促,儘管再難以相信,依然抹滅不了這個可能;不,不再只是個可能,根本就是個確定呀。

    “嗯、咳……”他不自在地清著喉嚨,突然不曉得該怎麼面對她。

    “你一定覺得我……”她低著頭,結巴的語氣裏充滿懊惱,“可是我……反正……”

    嶽翕苦笑,話只說個起頭,教他怎麼猜呀!

    “公主……”他歎氣。

    “善善。”她含羞帶怯地更正他,“喊我善善即可。”

    “善良美好的善善?”他沈吟地問。

    “嗯。”她嬌羞地點頭承認。

    “這名字跟你很相配。”他忍不住道。

    得到心上人的讚美,善善芳心歡喜,眉開眼笑地抬眼看向他,發現他也正以一種溫柔的眼神注視過來,頰上的溫度更熾。

    但這次她沒有躲開,不安的心情反而沈澱下來,只因為他眼裏沒有輕視,只有讓人感覺好舒服的柔情。

    “我並不是個輕佻的人,而是……”她咬了咬唇,在腦子裏尋覓適當的字眼詮釋自己的心情,“我也不知道是怎麼回事……”她困擾地說,“以前不曾有過這種情不自禁……或許是你太美好了吧,如果一定要找出個理由來說,就只有這個了。”

    “公主……”

    “你又喊人家公主!”她沒好氣地更正。

    見他只是苦笑,沒有回答,善善心情一沈。

    “要你喊我名字有這麼困難嗎?”她若有深意地注視他,“還是你認為喊我公主,就會比較安全?”

    震驚於她能如此精準地看透他的心事,嶽翕心中的苦澀更濃。

    “嶽翕……”不忍見他神傷,她放軟語調說,“都掉到這種地方來了,你還在堅持什麼?這裏沒有旁人,只有你我,有什麼話不能說嗎?”

    “現在是沒有旁人,將來能永遠沒有旁人嗎?”他洞悉的眼神裏充滿絕望。

    善善搖了搖頭,“你想太多了。先別說你我落崖的事只有奇克雷看到,他當然不可能去通知迎親隊這件事……”

    “奇克雷是不可能去通知,但別忘了你我所騎的馬全都是萬中選一的好馬。尤其是公主的寶駒更具靈性。在見到你我落崖,奇克雷必無暇管那兩匹馬。如果我估料得沒錯,它們會循著原路返回牧場,將眾人引到我們落崖處。而以公主的身份,眾人必然會不計一切地展開搜救……”

    “就算他們有心搜救,不見得能猜到我們落崖。何況崖壁陡峭險峻,普通人往下看即頭暈目眩,遑論還要攀下百丈的深淵。”

    “從那裏是很難以攀下沒錯,但他們可以從別處尋到這裏……”

    “看到懸崖高度,任何人都會以為我倆已葬身在萬丈深淵,誰還會勞師動眾去找兩個死人?”

    “我就知道至少有四個人會這麼做!”他苦澀地回答。

    “誰?”善善好奇了起來。

    他注視著她說:“至少家父、皇上、花朝和戴玥一定會來找,而且是不惜翻遍這附近的每一寸土地也要找到我。”

    “令尊也就罷了,他愛子心切,可是天朝皇帝,還有那花朝、戴玥怎會……”

    “你無法明白皇上、花朝和戴玥與我的情感。我跟花朝與戴玥年齡相近,可說是一起習武、讀書長大。我們共同保護著比我們年幼的皇上,四人的情感更勝手足。你知道嗎?數年前花朝在助酉裏國平定內亂的戰役中失蹤時,皇上連連派遣數撥人馬前去找他,就連花朝的伯父甯國公都親自找過一遍,認為他不可能生還,皇上仍不死心,由此可知皇上對花朝的情感有多深厚。皇上是個至情至性的人,他純真善良,待人寬厚,將我們三人視為手足,他要是接獲我失蹤的消息,必然會派花朝或戴玥前來尋找,生要見人,死要見屍,非得找到不可。”

    善善為他的話大受震動,心裏有種難言的滋味,像嫉妒,又似羨慕,更仿佛是酸酸澀澀的醋意。

    同樣的,她的失蹤會有多少人在乎?父王也許會難過,但他會像嶽翕的親友那樣非得找到她不可嗎?桂香是一定會哭的,但她未必有能力找到她。比起來,她雖貴為一國的公主,受人重視的程度卻不及嶽翕。

    還有皇帝,聽岳翕的口氣,只怕在他心裏,她還不及與他手足情深的兄弟大臣重要,令她不禁沮喪了起來。然而在沮喪之中,又仿佛看到一線光明在閃爍,如果皇帝當真像岳翕說的那樣看中手足之情!

    “你對天朝的皇帝感情很深,這是你固執地不願意承認對我亦有情意的原因嗎?”

    “這是原因之一。”他的回答等於間接地承認了心裏對她亦是有情,令善善暗暗歡喜。

    “其他原因呢?”她屏息地追問。

    “你就是不肯放棄,是吧?”嶽翕苦澀地揚起嘴角,從祁善善那雙閃爍著堅定光芒的眸子裏,他覺悟到自己這樣一味地逃避其實無法解決什麼,倒不如與她開誠佈公說清楚,相信以她的冰雪聰明終能體諒他的用心,將彼此心底的情意昇華為友誼。

    但不知為何,這個主意竟讓他格外難受。

    他咬緊牙關吞下湧至喉頭的苦澀,定定地看著她道:“我承認在第一眼時就對你鍾情,發現你就是我將代皇上迎娶的新娘時,我幾

    乎難以承受……”

    “你終於肯承認了!”她欣喜若狂地想投進他懷裏,卻遭嶽翕阻止。

    “請你聽我說完。”他悲傷地望著她道,“如同我先前說過的,有些話即使說了也沒用,不過是徒然惹人心傷罷了。你是天朝未來的皇后,我是代皇帝迎親的使節,你我之間根本不可能。”

    “誰說的,我……”

    “公主若不是自欺欺人,便是太過天真了。單我們之間互生情愫便已是大逆不道,遑論其他。”

    “可是在別人眼裏,或許我們已經死了,只要我們隱姓埋名,讓誰也找不到……”

    “公主錯了。別說這世上沒有讓人找不到的地方,就算是有,時日一久,仍然會洩露行藏。何況我亦無法拋下一切跟公主隱姓埋名……”

    “難道你……”她臉色一白,一個可怕的意念竄進腦海,嚴厲地打擊了她,“不,你不可能……”

    她痛苦地閉起眼眸,無法否認有這樣的可能性。可是他說喜歡她,在已有妻室的情況下,怎麼可以喜歡她……

    雖然不明白她臉上為何突然寫滿不信及絕望,嶽翕仍為她悽楚的神情而心痛,他猜想她必是誤會了什麼,連忙進一步道:“不管是為公為私,我都無法這麼做。為公,我不能背棄皇上對我的信任,做出監守自盜……”

    “什麼監守自盜?”她忍住心痛,不滿地抗辯,“我又不是東西!”

    “公主當然不是東西,但在世人眼中,價值遠遠超過世間任何無價之寶,才會引來桑顏卡邦派人來搶奪。若岳翕也學桑顏卡邦的作為,將公主占為已有,不是監守自盜,是什麼?這樣的大罪足以定我死罪,甚至還要牽連到家人……”

    “那是落崖之前可能發生的事,可現在,如果別人以為我們死了——”

    他不以為然地打斷她的話,“就算我可以昧著良心,拋開對皇上的歉疚,也放不下家父家母呀。別說家父對我的期望一向高,我不忍心辜負他了,家母生來體弱,如何承受的了喪子之痛!消息要是傳進家母耳內,無異是道催命符。況且,若被人發現我們私逃,後果更是不堪設想。即使皇上對岳家再恩寵有加,在輿論的壓力下,也不得不作出處斷。嶽氏一門都將葬送在我的私心下。”

    原來,這就是他一再拒絕她原因。善善必須承認他說對了一件事,她太過天真了,沒考慮到他的立場,只會一徑地逼他。

    然而,明白這些,卻無法助她從這段苦戀中掙脫出來。她陷得太深,即使面前有現成的登天梯,她亦沒有把握、甚至毫無意願想要脫離這個深淵。

    “對不起,我不知道……”不願意再加重他心裏的負擔,她壓抑住不斷在內心擴大的悲痛,充滿歉意地說。

    “不,說到底是我的錯。如果那晚沒有任性地走出姽方王的賜宴,沒有跟公主相遇,這一切就不會發生。”他感歎地說。

    “你後悔了?”她喉頭發緊,難以承受他這句話帶來的打擊,“後悔遇見我?”

    “我不知道。”注視著她深受傷害的神情,嶽翕亦不好受,自嘲地接著說,“或許我更遺憾的是,你竟是芳蘭公主吧!”

    善善一顆心都要碎了、醉了,如果她不是芳蘭公主,他們就可以在一起……可是她是呀,改變不了的殘酷事實就要裁定他倆愛的有罪,不能相守嗎?

    不,她不認輸,不能認輸呀!

    她已經放棄太多了,難道連愛一個人,與他在一起的願望也要因為自己的身份而放棄?她不甘心呀。

    “你……別哭呀……”她哭得他心慌意亂,想要擁住她安慰,卻自覺沒資格,可放她悲淒地淚流不止,又讓他心如刀割。

    “嶽翕!”善善卻沒有這樣的顧忌。

    她投進他懷裏,柔嫩的臉頰就貼在他心跳急促的胸口,雙手緊緊抱住他,不讓他推開。

    “至少在這裏時,喊我善善吧。我只要求這樣,其他承諾我不奢求你給。”

    就算他想拒絕,也無能為力了。何況誰能拒絕如此微渺、可憐的乞求?

    他情不自禁地抱緊懷裏悲聲哭泣的嬌娃,知道這可能是今生惟一一次的放縱,也是他惟一可以為她做的事。

    至少可以提供懷抱任她盡情發洩,回報她的一往情深。
引言 使用道具
江戶川柯南
王室 | 2019-3-17 10:46:37


    “惟今之計,只有暫時在這裏住下,等你腳傷痊癒,再作盤算。”

    渲泄之後,善善回復了冷靜思考的能力,澄亮的眼瞳經淚水沖洗而更加清澈,閃爍出智慧的光芒,惟有眼、鼻、唇上的紅腫洩露了她之前的悲痛。

    嶽翕忍不住嫉妒起她的“正常”來,在他心頭狂躁吹起的情感風暴仍未止息,她卻已然恢復平靜,仿佛剛才伏在他懷裏哭泣的人兒不是她。

    “暫時也只能這樣了。”他無精打采地回應。

    善善銳利地看他一眼,覺得他眉眼間的落寞很可疑,表面上仍不動聲色。

    她語音輕快地說:“肚子餓了吧?我再去抓幾尾魚,”驀地,語音停頓,翦水秋眸不自在地望向不遠處被她清理出來的一塊小空地上烤成焦炭的魚屍,含糊地咕噥,“但不保證烤了後能吃就是了。”

    他聽見了,也瞧見了,嘴角輕微地抽搐,“你只管抓魚,烤魚的事交給我。”

    “你?”她訝異地瞪視他。

    “保證能吃。”他風趣地說。

    “可是……”善善仍是無法相信,“我以為君子遠庖廚是用在你這樣的人身上。”

    “我這樣的人?”他狐疑在她眼裏他是怎樣的人。

    “對呀,像你這種翩翩貴公子,怎麼會烤魚呢?”

    他聞言失笑,俏皮地朝她眨眼道:“再怎麼樣也比養尊處優、嬌貴無比的公主多會那麼一點吧!”

    “你!”她嬌嗔地白他一眼,心中微甜。

    這是兩人相處以來,嶽翕頭一次以一種輕鬆、調笑的語氣對她,仿佛他們是……她臉頰臊熱了起來。

    嶽翕卻把她害羞的表情誤會成惱意,連忙補救。

    “我是年少時淘氣,常和朋友們偷溜出去打獵、捉魚,才比公主嫺熟這種事。我的好友戴玥還常常學他義父定國公的口吻教訓我們,‘一個人如果連喂飽自己肚子的本事都沒有,就不知道還能做什麼了!’教我們一定要自己生火,把捉到的獵物烤熟。因為是偷溜出去,也沒帶隨從可以使喚,也只好聽他的話自立自強了,時間一久,很自然就會這種事。”

    善善聽得津津有味,但又覺得他的話有點越描越黑。她無辜地眨著美眸,好像在問,他口中說的“連喂飽自己肚子的本事都沒有”的人是不是在指她呀。

    “我沒有說你的意思。”岳翕會意到這點,尷尬地解釋,“就算是說我也沒關係。在這之前,我的確從來不曾下廚過呀。”她甜甜一笑,“直到自己動手,才發覺原來被我視為再簡單不過的烤魚,其實是這麼困難。”

    “那是因為你從來沒做過。”他為她辯解。

    她聳聳肩,流露出活潑愉悅的一面。

    “我連廚房都沒去過呢!不談這些了。撿乾柴時,我找到這個,應該可以拿來當拐杖,你將就用吧。”

    “謝謝。”嶽翕將那根粗如手臂,超過五尺長的樹枝拿在手上,微一用力便可站起身。

    在善善捉魚時,他攢木起火,重新搭好烤架……兩人分工合作下,一頓遲來的早午餐大功告成。善善被烤魚香味逗得食指大動,顧不得燙便咬了一口,人口的鮮美讓她讚不絕口。

    “這不僅是能吃,簡直可媲美一流大廚師的手藝了。”

    “過獎了。”嶽翕謙遜地回道,與她相視一笑。

    兩人就在溫馨的氣氛下進食,填飽肚子後,商議起往後的行止。

    “既然我們得在這裏住一段時間,就必須找一個棲身之所。你一個人在這裏不要緊吧?我打算堪察附近的環境,看哪里適合我們住。”

    “有勞公主了。”他撫著受傷的腳,語氣無奈。

    這種事本來應該由他來做,卻因為腳傷,不但必須仰賴該當受他保護、照顧的芳蘭公主,還累她擔心他,這對他的男性尊嚴無異是個打擊。

    “你放心,我雖然腳受傷,武功仍在,可以保護得了自己。”他傲然道,不願她掛心,“就算真的遇上我無法應付的事,可以大聲呼叫你。”

    “好吧。”

    善善雖然一刻也不願離開嶽翕——昨夜的記憶依然深刻地烙印在腦海,越是回想越是驚心。她暗暗捏緊拳頭,發誓絕不讓同樣的事情再來一遍,無論如何她都要保護好嶽翕!可是若不暫時放下他,如何在天上那一大片烏雲化成陣雨前,為兩人找到遮風避雨的棲身處?

    “有什麼事,要大聲叫我喔。”她不放心地交代。

    “好。”

    得到他的承諾之後,善善施展輕功上樹,身輕如燕地在枝葉相籠的樹林裏移動。

    嶽翕豎起耳朵專注地捕捉屬於她的聲音,但由於林內的聲音太過繁雜,沙沙作響的風聲中還夾雜著鳥兒拍翅聲、小動物的移動聲、水流泠泠的聲響,使得沒多久就再也捉不住善善的聲音了。

    他頹然地倚著樹幹坐下,好半晌只是看著光影明滅的空間發呆,思緒不曉得是太過混亂無從整理起,還是根本沒什麼好想的,竟是一片空白。

    直到一種冷冷的孤寂感襲上心頭,周遭雖有各種生動的、熱鬧的生命在活動,但除了自己外,他感受不到一絲屬於人的氣息,就連善善那令人消魂的體香也難以在空氣裏捕捉了,他不禁感到煩躁、不安了起來。

    這種心情下,時間似乎移動得更為緩慢,有一刻鍾了嗎?還是更久?他完全無法確定,只是感覺到每個呼吸、每個心跳都好急躁,似乎都在呐喊著同一個名字,善善善善善善……怎麼還不回來?

    他頓時領悟到自己竟然如此渴望她的陪伴,先前她守護著他時,尚且不覺得。她人一走,周身而來的寂寞立即讓他難以忍受,這是以前的他不曾有過的呀。

    以前的他……根本不識寂寞的滋味,有時候寧可一個人享受著獨處的樂趣,如今卻是片刻都難以忍耐。這是因為——

    善善!

    在享受過她的陪伴、全然的關注後,他如何忍受她的離開,甚至將她的關注、陪伴全都移到皇帝身上!

    光是想就覺得椎心刺骨,遑論還要日日夜夜地面對!

    嶽翕機靈靈地打著冷顫,比任何時候都明白,被祁善善所救對他而言或許才是真正地掉進深淵。然而,他卻沒有再死一次的勇氣。人生裏有太多的牽絆讓他無法自私地拋下一切不管,除了面對將要忍受一輩子的心痛、絕望外,他別無選擇。

    “為什麼是我?”他無聲低吼。

    在出發往姽方時,意氣風發的他沒有想過會落到如此悲慘的命運:愛上一個不該愛的人,下場竟是終生之痛,這樣的代價未免太高了。

    然而,懊悔亦無濟於事。如果後悔便可以收回感情,他不會感到痛苦。既然如此,他惟有勇敢地面對,獨自吞下這個苦果,至於善善……

    先前已把話說得那麼明白,她那麼冰雪聰明的人應該瞭解到兩人在一起只會是場悲劇。一離開這裏,她必能放下誤托給他的情意,了無牽掛地嫁給皇帝。而他能做的就是在這段期間嚴格守住兩人間的分際,時時提醒自己她是皇帝欽定的皇后,儘管這麼做讓他痛徹心肺,也一定要辦到。

    “春心莫共花爭發,一寸相思一寸灰。”他喃喃念道,“此心此情,終要落到春蠶到死絲方盡,蠟炬成灰淚始幹。但只要善善能幸福,我怎樣都可以。”

    黯然的星眸因這份決心而重燃光芒,他深吸口氣,入眼的依然是翠綠,卻是濤聲陣陣、搖撼不停的綠;鼻腔裏則彌漫著潮濕的空氣。透過遮掩在頭上狂舞的濃陰,他看向更高的天際,濃密的灰雲湧浮如險惡的潮浪,陰沈得仿佛隨時都將化作滂沱大雨。

    他皺起眉,窮盡耳力仍捕捉不到善善的聲息,她已經去了許久,早該回來了。

    “善善!”他扯開嗓門叫。

    她說過,只要聽見他在喊她,便會回應。

    “善善,善善……”喊了十數聲,仍等不到她的回答,嶽翕心焦如焚。

    就在他打算去找她時,靈敏的耳力好像聽到了某種響應,使得他憂慮的心情轉為振奮。

    “善善!”他拄著樹枝拐杖起身,情不自禁地大喊。

    沁人心脾的馨香同時由淡轉濃湧至,一道人影從樹上降下,金色的身影恰似一朵金蓮,儘管雲鬢零亂,卻難掩揚溢著興奮的天然國色。

    “你到底去哪里了?知不知道我很擔心!”看到她平安回來雖然很高興,嶽翕仍忍不住埋怨。

    “對不起嘛!”見他神情焦急,顯然在擔心她,善善不禁感到歉疚,眼中的欣喜卻沒有減損絲毫,“你不知道我發現什麼!”

    “我是不知道。”他悶聲咕噥。

    “別這樣嘛。”她愛嬌地斜睨向他,語氣不改興奮,“是件好事呢。你聽我說喔。所謂登高便能望遠,於是我就近找了株最高的樹爬上去,才發現這裏簡直可以稱得上是一座林海,而我們就在靠近岸邊的地方……”

    嶽翕心中一動,“或許我們可以……”

    “想都別想!”她氣急敗壞地喊道,但隨即便察覺到自己的語氣太兇惡,忙放緩語氣解釋,“我的意思是指崖壁陡峭,就算你沒有受傷,要爬上去也是很危險,在你腳傷未愈之前,我們不宜冒險。”

    “這倒對。”嶽翕頹喪地點頭承認,“都怪我受傷,不然也不會連累公主。”

    “不準你這麼說!還有……我明明聽見你剛才喊我善善,怎麼現在又喊公主了?嶽翕,我說過不強求你什麼,但至少在這裏時,請你當我是個朋友、夥伴,就是別當我是公主。”

    她真摯的語氣、坦率的眼神,都是讓人難以拒絕的。可是,如果不時時刻刻提醒自己她的身份,要如何管得住這顆癡定她的心!

    岳翕眼底盈滿苦澀,但仍勉強扯唇回答:“既然是公主的意思,在下只有謹遵懿旨。”

    “你!”她真想捶他,但現在不是生他氣的時候,惱火地瞪他一眼,接著道,“現在不跟你計較,還是說正題要緊。老實講,本來我是打算往林海內查看的。照我估計,這片林海綿延有百公里,周圍都有高山環繞,往北過去,好像就是天朝與莽國邊界的石林關,那裏的地形平緩,如果我們不想攀山越嶺離開,往石林關走會是最安全、妥當的路。”

    “原來你想到這麼遠了。”嶽翕感到嘴巴、喉嚨裏全是苦澀。

    “那也不是我的重點。重點是在我那麼做之前,眼睛被一道閃光照得發痛,定睛一瞧,竟是我掉落的寶劍反射出來的光芒。它就插在突出的山壁上,我在拔劍時發現那裏有個被樹藤遮住的洞口。好奇之下,鑽進半了人高的洞口內,裏頭別有洞天。”說到這裏,她的語氣神秘兮兮了起來,接著又說,“我想以前一定有人在那裏住過,不過年代久遠,積了些灰塵、蛛網,我就是忙著清理那裏,才會耽誤時間。”

    “我明白了。”

    “嶽翕,”她忽然伸手捉住他手,緊盯向他的眸光裏閃爍著熾人的烈焰,燒得他心慌意亂,“我們現在就去吧。”

    “去……哪?”他心頭狂跳,兩眼都是疑問。

    “去那個山洞呀。”她嗔怪地說,“快下雨了。來,我背你走。”說著就要背轉過身,將他負在身後,嚇得嶽翕踉蹌地後退。

    “我自己走。”

    善善沒好氣地轉回身瞪他,“你不要這麼彆扭。看,雨點開始落了,再遲一會兒,我倆都成了落湯雞。何況那個洞口離地有三丈,以你目前的傷勢是爬不上去的,到時還不是需我背你。快一點,我們走了。”

    “我……”

    “到了這地步,你還要顧忌那些繁文縟節,寧可要我陪你淋雨,也不願意讓我背?”說著,她跺了跺腳,覺得自己就算有再多的耐心也都要被他磨光了。嶽翕是個守禮的君子,但過於拘禮反而讓人生氣,尤其她壓根兒就不希望他對她守那些食古不化的禮!“也不想想之前我抱也抱你了,還幫你脫衣服,什麼事都做過,你還要怕被我背?”

    嶽翕不自在地漲紅臉,偏偏這時候老天也加入催促的行列,不留情地灑下豆大般的雨點,眼看再遲疑片刻,兩人真的會被淋成落湯雞,只好低聲道:“有勞你了。”

    善善怕他改變主意,趕緊將他背起,提氣飛身上樹,風馳電掣地在狂風大作的樹椏間奔跳。

    在她背上的嶽翕體內也仿佛刮起旋風。

    上一刻決心要跟她保持距離,下一刻便跟她如此親近。屬於她的醉人香息不斷被吸嗅進體內,騷動著他的血液。雙手雖然規矩有禮地扶在她肩上不敢亂動,上身也儘量挺立不緊貼著她的柔背,然而下半身卻無可避免地貼靠著她,隨著她賓士的動作摩擦出令人難耐的欲火,焚燒著他的自製。

    汗水自他額頭迸落,細緻地動盪在他體內深處漣漪般的往外擴散,他卻只能收斂著全身的毛細孔,連最細微的顫動都不敢洩露給她知曉,咬緊牙關無聲地呻吟。因為他清楚地知道,任何一個小小的失足,都將使兩人跌進深淵裏永不超生!

    就在他以為將被這磨人的歡愉折騰至死,善善抓住自樹椏間垂落下的藤蔓往外一蕩,兩人的身軀輕巧地落進山洞入口。同時間大雨滂沱而下,冰冷的雨點被狂風吹得斜打在嶽翕背上,冰涼的濕意適時地緩和了他體膚上的燥熱,也提醒了他。

    “辛苦了,還請放下我。”溫文的聲音因克制而顯得格外沙啞。

    “別急。”她朝前走了幾步,洞室由低窄轉為寬廣,小心翼翼地將他放在乾燥的地面。

    嶽翕因她的體貼而心中一暖,眼眶灼熱了起來。但他很快克制住心中的激動,有禮地開口:“謝謝。”

    “我們之間不需要這個。”她緊了緊眉,看著他的眼光似嗔似怨,後者卻別開視線,專注地打量起所處的石洞。

    洞內陰暗,但借著從狹窄的洞口透進來的光線,嶽翕一眼便將裏頭的佈置看分明。除了一張石床外,別無長物。

    忽然,洞內明亮了起來,嶽翕本能地尋找光線,發現是善善掌心裏的一顆珠子在發光。

    “只要把功力輸進這顆珠子裏,它除了發光外,也會產生能量,不僅能驅毒,也可以療傷。我就是用它把你體內的蛇毒給逼出體外。”

    “這就是你被稱為八寶公主中的其中一寶:解毒寶珠!”嶽翕驚歎道,“它的功效及用法似乎與世人所想不同。”

    “見識過它的用法的人沒有幾個,大部分的人不過是道聼塗説。”善善侃侃而談,以光源導引他看向左前方的一間凹室,“你絕對想像不到那裏有什麼的!”

    嶽翕對她語氣裏的興奮不置可否,拔出插在背後用來當拐杖的樹枝,藉力站起身,跟在她身後,目光一掃,便看見凹室內一地的酒壇,不禁大吃一驚。

    “這是……”

    “我才會說這裏有人住過,但就不知道原來的主人跑哪里去了。我數過,這裏一共有十二個酒壇,都未開封,罎子上還以朱漆寫了酒名。”她蹲下身將壇上的灰塵撣了撣,“你瞧,罎子上分別寫著葡萄酒、山梨酒、椰樹花酒、巴蕉酒、蜜酒、百花釀,最特別的是這壇,叫忘情酒,不曉得喝了後是否真的能忘情。”

    她呢呢喃喃地說著,將一雙深情的明眸望向他。嶽翕被她看得心亂,低下眼眸沈默以對,任洞外的雨聲稀裏嘩啦填補兩人之間的寂靜。

    “我說……”最後還是善善打破兩人間的靜默,“反正我們現在也沒其他事可做,不如開壇酒共飲。我想喝這忘情酒,希望喝了便能忘情。”

    說著,她便要伸手去取酒赦。

    “不要。”緊澀的聲音自他抿緊的嘴巴裏擠出,“酒若能解愁、忘情,這世間就沒有失意事、失意人了。你是個冰雪聰明的人,何以自苦?”

    “你在乎我苦嗎?”

    “我當然在乎。”他仍是沒看她,“聽我的。我們之間最不需要的就是酒了。”

    “你怕這酒裏有毒?”

    “不是。”他怕的是酒後亂性。

    但嶽翕並沒有把心裏的話說出口,只是抹了抹臉上掩飾不住的疲累,淡然道:“我累了,如果你執意要喝,恕我不奉陪。”

    說完他便自行轉身走開,找了個角落坐下閉目養神。

    獨酌無相親,還有什麼趣味?善善咬著唇,曉得那不過是他的藉口,卻沒有反駁,因為那張俊容上明白寫著的疲損、憔悴,使得她的恚憤顯得微不足道。

    她靜靜地找了個位置坐下,洞外的風雨聲浸蝕著她的憂傷,嘩嘩嘩地,仿佛正為她的悲痛而哭。

    但她不知道的是,黯淡的光線下,滴落兩腮似雨露般的清淚正落進嶽翕窺視的視線裏,一顆顆都像刀雨般落向他憂傷的心底。

    ****************************************************

    幽澗之邊,朝餐泉樂的玲琮,暮偎松茵的溫柔,那是飽食終日無所事事的名士的風流,卻不能化成可口的美食喂飽困在深谷叢林裏兩個饑腸轆轆的男女。

    好在天上飛的,水裏遊的,都可以在森林裏輕易獵得。想吃青菜,隨處可見蔞蒿、白蒿、蕨、薇這類詩經歌詠過的名菜。可惜生長在宮廷裏的善善只當是野草。幸好嶽翕一眼便分辨出來,甚至連長在水邊的荇菜他都可以烹成美食,看見他左右流之、左右采之、左右筆之,展現出采野菜都不失優雅的翩翩儀態,令善善不禁想效法詩經裏的君子琴瑟友之、鐘鼓樂之的追求他,可惜就算她為他輾轉反側、寤寐思服,他依然郎心似鐵。

    更過分的是,兩人落崖的第三天,他便克服腳傷,拄著樹枝拐杖健步如飛。即使是懸在三丈高的棲身之所都可以拉著藤蔓攀上去,著實教她見識到他高超的輕功。他還搶了她惟一會做的事——打獵,並一手包辦采野菜、野果,生火烹食,將她貶為百無一用的公主,成天只等著飯來張口,無聊得想再找個懸崖跳下去算了。

    幸好她想到別的事來打發時間,就是跟在嶽翕屁股後面,追問不停。

    “是什麼原因讓你以岳默生為名寫那些傳奇故事?你家裏除了父母之外,還有其他兄弟姐妹嗎?你的武功是跟誰學的?怎麼會辨別這些野菜?除了讀書、寫書外,平常還有做什麼?”

    各式各樣的問題不斷自她粉嫩的小嘴連珠炮的彈出,她迫切想要瞭解他。嶽翕從不吝嗇回答她,甚至與她談天說地,把歷年來與友朋的冒險全說給她聽。但他就是有本事把話題硬扯上皇帝,聽到後來,她不但更瞭解嶽翕,腦子裏還清楚勾畫出一個英明神武、才華橫溢、溫柔寬厚、多情體貼……集天下最優秀條件、為世間女子深閨嚮往的英主聖王準夫婿!

    “……皇上對女子尤其百般尊重有禮,公主嫁給他後,必能幸福美滿,舉案齊眉,白頭偕老……”最後他總要下這樣的結語。

    “我喜歡你!”她倔強地宣稱。

    “公主見到皇上,必會明白皇上有如天上飛翔的龍,嶽翕只不過是在泥地裏打滾的一條小蟲。”

    對他如此貶己尊崇皇帝的話,她氣得回道:“我就是喜歡在泥地裏跟條小蟲打滾!”

    說完,她臉紅紅、眼紅紅地跑開,不理會他的叫喚。

    可惡的傢夥!以為他這麼說,她付出的情意就能收回來,甚至移轉給別人嗎?

    他自己要當孝子、忠臣,不敢承認愛她,就要她當朝三暮四的女人,可把她給看錯了!她祁善善敢愛敢恨,付出的感情絕不收回,他可以不要她,卻不能阻止她喜歡他!

    然而,隨著時間不舍晝夜地流去,眼看著嶽翕的腳傷已好得差不多,整日盤算著穿過森林往石林關需費多少時間,善善的心情一日比一日更焦慮無助。

    一離開這裏,他們之間什麼都完了!

    他會以迎親使的身份將她送進皇帝的宮殿,連他的承諾都沒有的她到時候能拿什麼說服皇帝取消婚事?厚顏無恥地坦承她愛嶽翕,後者卻因為國與家不敢要她嗎?

    皇帝聽到這種話,不是震怒地殺了兩人,就是視她為不貞的女子,根本不可能成全她與嶽翕這份活在禁錮的夾縫裏奄奄一息的情苗。

    可她還能做什麼?

    掏心掏肺的表白她說了,也逼出他的真心話——他是愛慕她沒錯,但他不能為了私心而當個不忠不孝的叛臣逆子,帶她遠遁天涯,只得選擇辜負她的情意。

    她甚至……不顧女性的矜持誘惑他!

    有一次他在溪裏淨身時被她偷看到,當她以熱烈、渴望的眼光大膽地注視他偉岸、赤裸的身軀,嶽翕卻只是轉身避開她的凝視,迅速穿上衣物。之後淨身時,都選擇她入睡後或晨間未醒來前,擺明就是防著她!

    而她淨身時,他卻自告奮勇在一旁警戒。但他只是將她當成所守護的無價之寶在保護,任她將水潑得嘩啦響、唱情歌,他仍像岸上的大石頭般無動於衷。

    她該死心了!

    善善潑著純淨清涼的溪水,不甘心地瞪視著他屹立如石的背影。

    記得師父說過,男人的心眼太大了,容得下一個家、一個國、一個天下,情愛對男人而言,像一杯好酒,一道美食,嘗過就算,很少有男人會為了一杯好酒、一道美食而放棄家、國、天下。女人的心眼就小得太多了,那裏只容得下一個男人,為了愛,即使賠上性命、榮譽、一生,都至死無悔。

    所以,女人可以為了愛而死,甚至一無所有,卻極少有男人願意做同樣的犧牲……

    嶽翕就不肯為她犧牲,在他心裏,皇帝、父母都比她重要,所以他不肯回應她的愛,所以他對她無動於衷!

    她還能怎麼樣?除了成全他,獨自嘗失戀的苦外,還能怎麼樣!

    善善悲痛得想對月哭號,但她只是垂下頭無聲地流淚,看著淚水滴落水面,形成的漣漪很快便消融在水紋裏不見蹤影,就像她對他付出的感情般,即使曾在他心裏激起波瀾,也將如眼淚形成的漣漪不留痕跡。

    罷了,罷……

    那纏在她腳上的是水草嗎?除非那水草是活的,還會使力將她拖住。

    善善被水裏的力道拖得重心不穩,緊澀的喉頭不自禁地驚喘出聲。

    儘管她發出來的聲音極其輕微,但嶽翕是何許人,全神貫注于她的靈敏耳力一絲不露地將她所有的反應全收納於耳內,腦中警鐘大作,想也不想地旋身奔了過去,正好將躲在半人高水草後滑倒進水底的滑膩嬌軀給拉進懷抱,目光如電地正中纏在她腳上的頑劣水蛇,指劃如刀地當場了結。

    “有沒有被咬傷?”他專注地檢視她纖細光滑的小腿。

    “沒。”善善驚魂甫定,發覺自己正一絲不掛地被嶽翕摟住,頓時全身發燙,心跳急如擂鼓。

    怎麼會這樣?好羞人!偏偏他一隻手在她小腿上撫摸,一隻手攬住她的腰,使得她從頭到腳都被迫與他陽剛雄健的男性身軀緊密地嵌合在一起。尤其是她的胸脯更是被壓擠抵著他的胸,全身每一處都敏銳地感覺到他男性的活力正化作令人酥麻、無措的電流包圍向她。

    幾乎是在確定她沒事的同時,嶽翕發現到懷中的胴體有多誘人。他驚愕地倒抽口氣,全副身軀都充分反應出他的發現,腦中更清晰地勾勒出方才驚鴻一瞥、來不及細細品味的完美嬌軀——纖細不盈一握的腰枝,勻稱修長的大腿,全都披著瑩潤的水珠,泛著乳油般的白皙。

    欲望無可遏止地奔騰,形成的風暴幾乎將他的自製力絞成碎片,並使得他全身的每一寸都因極度的渴望而抽緊。嶽翕咬緊牙關,發揮僅剩的自製力強迫自己放開懷中誘人的女體,旋身背轉過去。

    “你……穿好衣服!”匆匆丟下一句比呢喃更低微的輕語,旋即像身後有惡魔在追趕似的逃走,善善瞪視著他僵硬站在岸邊的背影,好半晌才恢復行動的能力。

    火焰般的熱度仍在全身燎燒不去,在令人羞死的那刻,她清楚感應到緊貼著自己的男性身軀每一絲的陽剛反應。他……並不是無動於衷。

    幽深的美眸燦起希望的光芒,善善捏緊拳頭,決定再試一次。

    但如果這次也失敗了,她將徹底死心!
引言 使用道具
江戶川柯南
王室 | 2019-3-17 10:47:07


    暗香轉濃時,他尚無所覺,只因這道香息早已深入血脈之中,隨時都縈繞鼻端、心頭。

    但當軟膩的觸感自身後包圍,他不由輕輕顫動,好不容易壓抑下來的心火再度狂飆,神遊的心神迅速回籠,緊接著耳際被酥軟的曼語給呵暖,腦中警鐘大作。

    “在想什麼?”

    想你!

    他硬生生地咽下差點脫出口的話,全身都因她的靠近而緊繃,挺直的背脊充分感覺著女性引人血脈賁張的豐滿正緊貼向他,還有那纖細的雙臂像一對溫馴的小鳥棲息在他堅硬似鐵的臂肌上。

    狂亂的心跳猛烈撞擊著他的胸膛,體內的熱焰蠱惑著他脆弱的意志,腦中映滿不久前烙印進記憶裏的雪白嬌軀,每一寸都是甜美的、熾熱的,令人渴望的……他的呼吸為之沈濁而急促,在欲望漫過理智的堤防前,他霍地閃身避開令人神迷意亂的嬌軀,深吸了一口夜裏沁涼的空氣降下心頭的火熱,大步走到不遠處的大石坐下。

    善善穩住自己,他的閃身避開像一把鋒利的刀利進她心頭,洶湧的傷痛刺激著眼睛發燙。但她告訴自己,不能這麼輕易地被打敗,還不到認輸的關頭。

    抽搐地深吸了口氣,再慢慢吐出來,聚集了足夠的勇氣才緩緩地走到他身邊,挨著那具顯然已準備好要抗拒她的陽剛體軀坐下。

    她的靠近讓嶽翕幾乎想驚跳起來逃開,但他只是慍怒地斜了一跟過去。月色下,她黑緞般的秀髮裹住雪白的小臉,一雙墨漆般的眼眸似嗔似怨,那楚楚動人的風致令人狠不下心再去傷害。

    “你到底想怎樣?”他懊惱著。

    “我還能怎樣?”她淒然一笑,表情受傷,“不過是想向你示好,為你救我而道謝。”

    “不必。”他無力地抹了抹臉,自嘲地說:“是我大驚小怪。以你的武功,豈對付不了一條條小小的水蛇!”

    “沒有你,我會滑倒,何況,你事前並不知道我是被水蛇纏住腳,而且水蛇也可能有毒。”

    “真的有毒,你自然會大聲喊我。我不該……”腦中又冒出她一絲不掛的模樣,那凝脂般的肌膚,窈窕的曲線……要命,光想著他就欲火焚燒。

    “沒有什麼不該的。”她低聲道,偷覷他俊臉上的潮紅,納悶他是不是也想起了兩人相擁的那刻。一陣滾燙燒疼了她的頰。

    “可是我……”他緊握著拳頭,下頜抽緊,“反正很失禮,對不起……”

    “那沒必要。”她吃驚地說,“畢竟你守在那裏就是為了確保我的安全。”

    “是呀……”俊逸的嘴角噙了抹嘲諷。或許一開始他就該料到會有這種情形發生,還是他以為祁善善洗澡時都是穿著衣服洗的?

    “先不要談這個了。”這樣客客套套下去,她什麼時候可以跟他談心事?善善軟語溫存,猶帶著濕氣的嬌軀情不自禁地偎向他,嶽翕立刻往旁邊挪開身軀。

    她懊惱著,他的拒絕是這麼明顯,她若還有理智就該就此打住。可是沒時間了,錯過了今晚,她不見得仍有勇氣,而他……更不可能給她機會。

    “你一定要這麼拒人於千里之外嗎?”她幽幽輕歎。

    “該說的,我都說了。”他語調冷硬地回。

    “除了那些事,我們就沒有別的好談嗎?”

    “好。你要談什麼?”他轉過臉來,一副等著奉陪她談“別的”。

    善善煩惱地咬著下唇,剛才是氣憤之下隨便講的,她並沒有“別的”想跟他談。可如果自己立刻舊話重提,嶽翕一定會不留情地轉身就走。她秀眉蹙緊,搜索枯腸,忽然,靈光一閃。

    “先前我問你在想什麼時,你沒回答。”她機靈地說。

    “噢。”他避開她的注視,垂下眼瞼,總不能告訴她滿腦子全想著她的裸體吧!

    “很難啟齒嗎?”她的語氣是慧黠的。

    就算是,他也不會承認。

    “當然不是。”他思索了一下,決定這麼說,“我只是突然想到人與人的相遇是一件奇妙的事。如果那夜我沒有離開姽方王的賜宴;被一股蘭花般濃郁的香澤給吸引到湖邊,就遇不上你了。”

    “是呀。”善善也想起了那晚的情景,“當時我還以為你是刺客。”

    “是我太過莽撞。看你站在橋上,以為你要尋短見。”

    “什麼?”當時他只說怕她被風吹落湖面,哪想到他竟是以為她想自殺!善善表情錯愕。

    “是我自己看錯了。當時月色淒迷,你獨立於橋頭,單薄的身子似是隨時都會被風吹落橋面,我驚慌之下,莽撞地施展輕功渡過湖面,想拉住你,才會引起你的誤會。”

    “原來如此。”

    “那晚,你究竟為何會在那裏?”他銳利的眸光充滿探詢。

    善善抿緊唇,神情幽遠,靜默了好半響。就在嶽翕以為她不想回答時,她卻幽幽開口:“月湖是我母親在世時,最喜歡去的地方,那天晚上我去那裏放水燈,一來是想向亡母告別,二來渲泄心情。你知道……我並不想嫁給你的皇帝……”

    由於當時兩人並未認識,祁善善不可能是因為他才排拒這門婚事,那麼她為何會拒絕嫁給一個集天下權勢、財富于一身的皇帝呢?

    “皇上天縱英明,又是尊貴非常,與公主的身份可說是相當匹配,你何以不想嫁給他?”

    明澈的眼眸深深地看進他的靈魂深處,看得他心跳急促了起來,嬌豔的紅唇咬字清楚地吐出:“我不愛他。”

    “啊?”沒想到她的答案竟如此簡單又直接。

    “有些人或許認為這點並不重要,但這是我對婚姻的惟一所求。如果要嫁,一定要嫁給我愛的人。但諷刺的是,為了姽方的利益,口口聲聲說疼我愛我的父皇卻逼迫我嫁一個連見過都沒見過的人。”她語氣激憤了起來。

    “或許姽方王是——”

    “你不用為他解釋了。”她淒然地打斷他,“他是我父王,我會不瞭解他嗎?我知道他雖然疼愛我,卻更疼太子。他與丞相都擔心我獨攬大權,會對太子不利,才一心想將我嫁離桅方。”

    “你會不會誤解了?姽方王怎會認為你會對貴國的太子不利?”

    “因為我與太子非同母所生。先母在我很小的時候就過世了,父王儘管口口聲聲說有多愛她,隔一年還不是又立了丞相的妹妹為後,那太子便是她所生。”

    “可是姽方王也不該就這麼認定你會……”

    “你沒聽過功高蓋主嗎?”她冷聲道,“太子尚年幼,父王近年來身虛體弱,他們見我獨攬政權,身受姽方百姓愛戴,會有這樣的疑慮也是正常。”

    “就算是這樣……公主是姽方王的掌珠,又為姽方立下汗馬功勞,姽方王為公主選擇夫婿,自然會以公主的幸福為首要考慮條件,才會選中敝國皇帝為公主的夫婿……”

    “你說的雖有道理,可父王先前答應讓我自己選夫,最後卻迫於形勢要我在桑顏卡邦與天朝皇帝之間選擇其一,分明就是拿我的婚姻做犧牲,換取姽方的和平。”

    “不過公主在這種情況之下,還是選擇了天朝皇帝,不表示在公主心裏,皇帝是比那桑顏卡邦強嗎?”

    “任何選擇都強過嫁給桑顏卡邦!”她厭惡地道,“我跟他在戰場上見過一次,那傢夥的色眼看得我渾身不舒服!”

    岳翕默然了一會兒,方開口:“不管如何,你終究作了選擇,就詼有始有終。”

    他的聲音雖然溫和,帶給她的卻是沈痛的打擊。善善心往下沈,忽然領悟到所有的努力都將會是徒勞。

    “如果沒有遇上你……”她的聲音溫柔而執拗,敍說著一份永遠不悔的情,“或許我會接受這段沒有愛情的婚姻,甘心當個無情無緒的深宮怨婦,可是天教我遇上了你……”

    “你就當從來沒有遇過我!”他閉緊眼,狠心道。

    “什麼?”她錯愕又傷心,無法相信他會說出這麼冷酷的話。

    時光一去難倒回,遇見就遇見了,如何當成沒遇見?就像付出的感情收不回來是一樣的!

    “你只是因為還沒見過皇帝。”儘管心如刀割,他仍逼自己往下說,“等你見到他,會發現他比我好上百倍、千倍,你將會慶倖我沒有占你便宜!”

    “曾經滄海難為水!就算他比你好百倍、千倍……”他的拒絕像利刃般一再地淩遲著她脆弱的心,令她悲痛欲絕,“我也不可能會愛了!”

    “你會愛的!你就當——”他著急地想說服她。

    “就算沒有遇見你……但是我已經遇見了!”她憤慨地叫嚷,雙目閃爍著怒氣,“即使從來沒遇見你,這樁因政治目的結合的婚姻我也不看好!你的皇帝再好,還是個皇帝!而皇帝是男人中的男人,他的心太大了,一個小小的我絕填不滿他!就算我愛上他又如何?他會愛我,又會愛多久?他擁有的太多了,永遠有渴望他權勢的人迫不及待地想取悅他,他輕易地便能把我忘記……”

    “皇上不會的……”他想辯解,卻被她眼中的淒厲看得刺心不已,他怔怔地瞧著她,看著她臉上的淚水不斷迸落,心似火灼。

    “何況我心裏已有了你……”她深吸了口氣說,“你不必拼命說皇帝的好話,就算他再好,都跟我沒關係了……”

    “你這麼說是什麼意思!”他慌了起來。

    “你可以不接受我,但沒必要把皇帝硬塞給我……”

    “什麼話!你本來就是……”他叱道。

    “我不會嫁給他的!就算你把我送到皇帝面前,我也會當著他的面這麼說。”

    “你!”他震驚地瞪視她,沒料到她會如此倔強。

    “我不想落得跟我母后同樣的命運……”她悲苦地說。

    “你母后?”他狐疑。

    “你以為我不知道你的皇帝為何娶我嗎?”善善冷笑,“因為安國公認為我是能解皇帝逢九不過十的詛咒的九命天女!一旦我不是……”

    “家父說你是!”他嚴肅地瞪視她。

    “但我不認為自己是。”她也不甘示弱,“你們都沒有想過這個可能嗎?如果我不是,豈不是陷皇帝于險境?他若因此而發生不幸,我又將情何以堪?”

    “不會的……”他心虛地避開她眼裏的指控。

    “那不是重點。”對於他一再的逃避,她感到疲累,嘴角充滿嘲弄,“皇帝以為我是九命天女而娶我,就跟我父王當年為了帝位而娶我母后,以拉攏外公支持他是一樣的。可是他們都沒有問一聲,選定的新娘是不是想嫁給他們,是不是已有了意中人兒!縱使婚後備受夫君寵愛,被迫嫁給不愛的男人的妻子依然快樂不起來,時時縈回著舊愛,日復一日,夜複一夜,終於抵受不住相思之苦而病倒,撒手西歸……不,我不要像我母后一樣,就算要孤老一生,也不要活得像個深宮怨婦,想愛不能愛,傷心至死……”

    她的每個字都像針一般紮向他心頭,刻畫出令人心痛的一幕幕,即使不斷喃念著“不會的”,想要否認,歷代詩人所作的宮怨詩詞卻翻上心頭,成了善善情鎖深宮的代言。

    紅顏未老思先斷,斜倚熏籠坐到明……

    莫名的恐懼和絕望掐著他頸子,令他呼吸困難。

    不,他無法坐視她淒清寂寞的老死深宮。她值得更好的對待,值得人捧在掌心裏疼惜,而不是任她但見淚痕濕,不知心恨誰!

    “是不會!”他以為是自己激憤地喊出聲,但那優美而冰冷的聲音是出自善善美麗的紅唇,“因為我不允許這種事發生!”

    “你能怎麼做?”他感到全身發冷,擔心她會做出傻事。

    “跟你無關。”她倔傲的表情一片冰冷,語氣輕輕的,“都跟你沒關係了,既然你不要我,所有的事便跟你沒關係。我只能祈求,誠懇

    地祈求上蒼,求老天爺不要讓你落到跟師父一樣的懊悔中。錯過,就錯過了,再後悔也挽不回什麼……”

    “你在說什麼!”他慌張地伸手向她,善善卻敏捷地閃開,飄到三尺遠。

    “家師便是我母后至愛之人。”陰影在她四周迅速擴散,她單薄的衣袍被夜風吹卷得似要飛走,聲音顯得空洞,“他是我父王的堂弟,與母后互有情愫,在母后被指為太子妃後,碎心之下,遠走他鄉。幾年後他回來,母后卻已香消玉殞,令他懊悔當年顧及社稷安定,沒答應母后的要求,帶她一塊離開。他終身悔恨,在將我教養成人之後,便在母后的墳前坐化。臨終前交代我將他火化,灑在母后的墳上……”

    嶽翕全身如墜冰窖,仿佛她話裏的描述將是自己未來的照鏡。

    “有花堪折直須折,莫待無花空折枝。”她沈吟道,深深看他一眼,像是要將他的形影烙進神魂裏般深刻,“師父生前總愛念這兩句。他還說,寧做無情人,莫留多情恨。他要我學會無情,但我學不會……”

    聲音破碎地消失風中,善善仰著臉凝望明月,任臉上的濕意風乾。驀然,她旋轉過身,化作孤雁消失在樹林裏。

    “善善!”他低喊出來的聲音裏有著無措的慌亂與憐惜,舉起腳步想追去,雙腳卻像被固定住似的無法動彈。

    追到又如何?除非他打算做個不忠不孝的人帶她遠走高飛,否則任何安慰對她都是傷害。

    罷了,他頹然坐倒,注意到她離去的方向是兩人這段期間居住的山洞。她應該是回去那裏吧?想必是傷心欲絕地想一個人發洩心頭的創傷,倒不如成全她,待會兒再去探視。

    只是他的遺憾和悲痛……都將長留心底,連化成灰燼灑在情人墳上都不能。

    ******************************************************

    月已西斜,憑著精準的方向感,嶽翕回到山洞。才竄進洞口,混合著各式酒的酒香濃霧般朝他擁來,令他呼吸一嗆,緊接著聽見模糊的低喃。

    “……千萬端,美……三百……”

    山洞角落裏插著的塗了松脂的火把映照出坐在地上捧著酒壇喃喃自語的醉美人。

    雖是滿頭亂髮,仍遮掩不住她天仙般的絕色。澄亮點漆般的黑眸因酒意而渙散,失焦地朝他微微眯了眯。亂髮下,嬌美的臉容呈現胭脂般的動人顏色,粉頰上儘是淚痕。粉櫻似的濕潤嘴唇猶自顫動,嶽翕豎耳傾聽了許久,才聽懂她嘴裏吟哦的是李白的詩句。

    “窮愁千萬端,美酒三百杯。愁多酒雖少,酒傾愁不來。”

    短短的四句詩,她卻念得顛三倒四,若不是他讀過,恐怕猜不出來她在念什麼。

    “你這是在做什麼!”他好氣又好笑,大踏步地走向她。

    “喝、喝酒……”她回他一個燦爛的笑,美得令人心醉。

    嶽翕目光如電地掃中一地的酒壇,有的歪倒流了滿地的酒液,有的被打破糟蹋了香氣四溢的美酒,還有的被喝了幾口就丟在一旁不管,只有她兩手捧住的酒壇獨得厚愛,透明的酒液自她嘴角溢流出來。

    “你、你們這些……”她搖搖晃晃地站起身,一手抓住罎子的瓶口,一手指著他、卻又指不準地搖擺,大舌頭地嚷著,“文人……不是常說……何以解憂,惟有杜康嗎?所以我就把那些酒……”她轉了一圈,渙散的眼抓不住目標,手便隨意地亂指一通,“打開……想知道你……們有沒有騙……人……”

    “你到底開了幾壇!”猿臂一伸,嶽翕輕易地取走她手中的酒,扶住她不穩的身軀。

    善善不領情,用力拍打他,掙扎地朝後退。

    “我……哪有喝多少!”她邊擺手,邊為自己辯解,邊打酒嗝。“我不過是……想喝酒,就開了一壇……那個葡萄酒……酸酸的,一不小心就被我打翻,便又開了蜜酒……太甜了,接著喝百花釀……但我怎麼喝,就是解不了憂,消不了愁,覺得你們在……騙人!”

    她嘟著嘴埋怨,隨即微皺的小臉像朵盛開的花綻開嬌美的笑,“咯咯咯……幸好我沒有衝動地下這個結論,因為我看到了那個……”她拍開他扶來的手,指著被他奪在手上的酒壇,揚揚得意地說,“原來是我根本沒喝對酒!什麼葡萄酒、蜜酒、百花釀……通通不對!我的憂是因為情,該喝的是忘情酒才是!來來來……別皺眉了,陪我一塊喝忘情酒,你就不會皺眉,像我一樣沒煩……沒惱了……咯咯咯……好快樂……”

    她雙手高舉著在原地轉圈跳舞,越轉越暈。

    “你醉了。”嶽翕把酒壇放到一邊,伸手扶住她暈眩的嬌軀。

    “我才沒醉呢!我我……”她嘴裏還要逞強,“是山洞在搖,是你在搖……嶽翕,喔,有兩個、三個你呢,我該跟哪個嶽翕說……”

    “哪個都行。”他哄著她,“乖,讓我扶你上床……”

    “上床?”她茫然地眨著眼,接著咭咭咯咯地笑了起來,“你好壞喔!”她愛嬌地嘟著嘴,眼睛失焦地瞪他,酒氣噴了他滿臉。那混合著她體香的酒氣幽香撲鼻,令他心中一蕩,“想趁我喝醉時,對我不乖喔……”

    “你想到哪里去!”嶽翕漲紅臉,啼笑皆非。

    “喔……我都忘了你是忠臣孝子的君子岳翕,不會對我不乖的。”她又格格狂笑,笑得眼淚都流出來了。

    嶽翕只覺得她的話句句帶刺,但仍一把將她抱起走向石床,善善在他懷抱裏掙扎,吵著嚷著:“我不要上床!我要酒,給我忘情酒,喝了就能忘了情,忘了你……給我!讓我忘了你……這裏!”她捶著自己的胸說,淚濕的小臉上隱藏著痛苦,“就不會再痛了……”

    “善善……”痛苦哽在他喉頭,她的每個字都像冰冷的鞭子般揮向他。

    嶽翕知道自己傷害了她,卻不曉得傷得這樣重、這樣痛,反噬的力道讓他比她更心痛幾百倍、幾千倍。

    對不起……

    他想跪在她身前懺悔,可皇帝、家人……形成的陰影卻阻止了他。

    對不起……除了將她放在石床上,他什麼都不能做。

    但當善善輕叫一聲,投進他懷裏時,他無法阻止自己接納她,還輕聲細語地詢問:“怎麼了?”

    “好冷……”她瑟縮著,可憐兮兮的模樣令人狠不下心放她一個人在石床上受苦。

    夜裏的低溫使得石床寒冷如冰,過去幾晚善善都是以打坐來抵抗這份寒意,但今夜她喝得酩酊大醉,只是個不勝風寒侵襲的嬌弱女子。

    嶽翕將她抱在身上,躺上石床。她香軟身子令他回憶起溪裏的那一幕,熟悉的感官熱浪再度狂飆,他連忙緊咬牙根硬生生地壓抑下,專心提氣運功煨暖床面,並輕輕搖著善善。

    或許是太過疲累,喝的酒過量,她很快打起盹。嶽翕耐心地等待她入睡,方將她放上變得溫暖的石床。

    經歷了這樣的一整晚,他著實累壞了,但放不下滿地的酒壇不管。

    嶽翕認命地將酒壇放回存放它們的凹室,輪到那壇標示著忘情酒的酒壇該歸回原位時,香幽如蘭的酒香使得他乾澀的口腔充滿唾沫,他猶豫地看了石床上酣睡的美人兒一眼,便抵受不住誘惑地以手掬了一口透明似水晶的酒液進嘴裏。

    柔綿、鮮甜、甘爽的口感使得他忍不住又掬了一大口啜飲。入喉只覺得溫和不烈,他不禁有些飄飄然。怪不得善善會捧著不放,忘情酒果如其名,香醇甜潤、柔和不烈,飲了後但覺回味悠長,別說世間情愛皆可忘,連自己都可以忘了。

    不自覺地將剩餘的酒液喝了大半,直到酒壇差點從舒服得不想動的手中掉下,岳翕方警覺到自己過量了。

    “我這是在做什麼?善善需要我照顧,我怎能喝酒!”他懊惱地用酒壇撞子幾下頭譴責自己,方隨手將酒擱在一旁,靠著石床養神,卻迷迷糊糊地睡著。

    牆上的火炬逐漸微弱,終於抵受不住一陣吹進洞裏的寒涼夜風而告熄滅。

    那陣寒風徘徊洞內不去,拂過嶽翕,但他非但不感到寒冷,全身還莫名地發燙。一股熱隨著血液流竄全身,所到之處便冒出騰騰熱氣,有的藉由皮膚發散出來,有的卻在臟腑肆虐,化作饑渴及難以言喻的焦躁騷擾著他的睡眠。

    他不自主地拉扯著身上的衣物,尋求冰涼的慰藉。輾轉間,仿佛聽見混合著陣窸窸索索的不安囈語。那聲音形成一股銳利的壓力刺戳著他在睡夢中的神志,喚醒了他。

    嶽翕睜開眼,好半晌只是坐著發呆,黑暗裏什麼都沒有,可是那聲音仍在。是從床上傳來的。

    床上!

    他霍地醒覺,聲音屬於祁善善!

    “熱……好熱,好熱……”

    嶽翕頭重腳輕地扶著石床爬起,他也好熱,而且頭好暈。那該死的酒,他不該喝的,應該曉得越是甜美的酒液後勁越強,此刻他便為那後勁所苦。

    善善喝得比他還多,想必更不好過。

    “善善……”他才喚了一聲,床上意識不清的人兒便因體內的莫名躁熱而坐起,拉扯著在睡夢中被自己拉開的衣袍。

    由於洞內黑暗,嶽翕並沒有看清楚她,只意識到一個身體的輪廓朝他撲來,本能地知道那是善善,倉皇地接住,一股混合著濃洌蘭香的酒氣吹向他,頭腦更加地暈沈。

    “熱,好熱……”她呢喃,難以壓抑的躁熱使她情不自禁地伸出雙臂圈住他,臉頰摩挲著他的,微微感到刺癢,但那鬍鬚造成的微微刺癢並沒有讓她覺得不舒服,反而激起一股強烈的感官反應,令她想要更靠近他、磨擦他。

    “善善……”嶽翕震驚地倒抽口寒氣,全身因她的靠近而戰慄。

    “我好熱……”她像個孩子一樣無助地抱怨,本能地磨擦著他強健的身軀。

    “你喝太多酒……”他口幹舌躁地說。

    “是的……”她呢喃,甜美柔軟的嘴唇貼著他頰膚蠕動,“我喝了好多酒……忘情酒,以為便能忘了你……卻在夢中遇見你……噢,嶽翕,這是個夢,一個美夢……清醒時,你只會推開我,所以……這一定是個夢。”

    她甜蜜的聲音蠱惑著他,嶽翕因酒精而遲緩的腦筋不自禁地想要被說服。

    這一定是個夢,是的。

    現實中的善善雖是敢愛敢恨,卻不曾這麼大膽地親吻他……親吻?他屏住氣息,感覺著她溫熱、甜美的呼吸急促地噴向他,柔潤的小嘴在他頰膚上移動,尋上他的嘴。

    他的心突突跳動,甜蜜的火焰自花瓣似的柔唇燒向他嘴裏。在她生澀的探索下,他又嘗到了那香幽如蘭的酒香,這會兒的香氣更加的濃烈、令人難以抗拒……他的意識逐漸模糊,只剩下她引發他無限的渴望的甜美氣息。

    恍惚間,雙手似有自己的意志似的在她身上遊移,那起伏的曲線,從領口裸露出來的絲滑肌膚令他意亂情迷,助長了他體內的火焰與饑渴。很快地,僅余的理智便被她誘人的女性魅力所俘虜,嶽翕倏地收緊雙臂,深深地吻住她,汲取更多的甜蜜。

    接下來的事,像一場極盡旖旎的春夢,在夢裏他對她為所欲為,她也熱情地回應著他的為所欲為。兩人熱情地擁吻,借著探索彼此安撫各自體內奔竄的火焰,卻讓火焰燒得更狂妄、濃烈。

    燃燒,璀璨地燃燒……掉落下來的星塵竟也美得令人熱淚盈眶……

    善善在白熱化的燃燒之後,慵懶地蜷曲在他起伏的胸膛,甜美的餘韻依然駐留在她體內,伴著她墜進夢鄉。
引言 使用道具
江戶川柯南
王室 | 2019-3-17 10:48:03


    醒來發現自己陷身在火焰裏,而且是地獄之火裏,嶽翕震驚地翻身滾離緊緊圈住他的甜美嬌軀,將仍沈淪在綺麗夢境裏的嬌娃給吵醒。

    她的頭腦一片混亂,驚愕地瞪視著嶽翕赤裸的背影……昨夜的夢……不是夢,天呀,她怎會把那般熱烈、真實的感覺當成夢!

    他激烈的吻、熱切的探索,還有那狂放、充滿力量的佔有,依然在記憶裏鮮活,也依然有令她感到燃燒的能力。她羞得掩住臉,分不出心裏是喜還是悲,視線穿過指縫投向嶽翕將頭臉埋在膝上、扯著頭髮的頹喪模樣,芳心不由往下沈……知道他在懊悔,痛不逾生地懊悔!

    “我不該喝酒……”她喃喃地、悔恨地說。

    儘管記憶裏有許多模糊的地帶,她卻記得是自己投向他,主動吻他的。嶽翕只是禁不起她的誘惑……她瑟縮著,責怪自己為什麼要喝醉酒,將他逼至絕望的盡頭,這下子他一定會怨恨她,恨她害他做不成忠臣孝子。

    “我不是故意的……”這輩子她最不想要的就是他的恨呀。

    善善沈浸在自己的悲痛中,不知過了多久,嶽翕抬起頭,激烈的單音拋向她。

    “走!”

    善善驚惶地倒抽著寒氣,他就這麼怨恨她,不希望再見到她?

    “必須馬上離開!”他忙著尋找丟了一地的衣物,沒去注意到她的傷心。“快!”

    “什麼?”她惶恐以對,不想效法他滿地找衣服。

    “我們必須立刻走。”他斷然道,深黑的雙眸裏充滿決心和力量,“這裏不能待了!”

    她回以一臉茫然,目光探索地停留在他臉上,納悶那些該有的悲憤、痛恨、嫌惡、悔恨……全都哪里去了。

    “很快會有人追到這裏來。十幾天了,沒有人試著下懸崖來找我們,我一直感到納悶……是不知道我們落崖?還是不敢冒險?就算是後者,在朝廷知道後,皇上也不可能不採取任何搜救行動……”

    “你不怪我?”她傻傻地問,淚珠兒進出眼眶。

    “怪你?”嶽翕心一緊,終於發現她的淚容。

    他回到床上,伸手將她摟進懷裏,善善伏在他胸膛上啜泣出聲,他歎息。

    “該被責怪的人是我……”

    “不,是我!”她激烈地爭辯,嬌柔的臉上儘是罪惡感,“我喝太多酒了,才會……”

    她因羞澀而說不出話來,嶽翕溫柔地注視她,誠摯地說:“我也喝了酒。如果有錯,也是我倆一塊錯……但現在說這些都於事無補。善善,你不必自責,或許這是命中註定……”

    “你真的這麼想?”她無法置信。

    嶽翕先前的態度是那麼義無反顧地拒絕她,怎會經過一個晚上就絕然不同!

    “我不得不這麼想。”他苦笑,對於她眼中的懷疑感到心痛,“善善……昨晚我雖然跟你一樣喝醉酒,但如果我不渴望你,再多的酒也驅使不了我……”

    “可是那酒……”善善若有所悟地睜大眼眸,她以前也喝醉過,但從來不曾感覺過那種躁熱,昨晚的酒並不尋常。

    “忘情酒不是教人忘去七情六欲,而是讓人脫去束縛,還我本心。它只是刺激了我們的本能,如果我們沒有意願,還是什麼事都不會發生。”他意味深長地說。

    “嶽翕……”她因喜悅而顫抖,不敢相信他竟然完全不怪她,還承認了對自己的感情。

    “對不起,讓你受苦了。”他歉疚地摟著她說,“但我不得不。我不能對不起皇上,牽連家人因我受罪,只能選擇辜負你……”

    “該說對不起的人是我。是我太自私、任性,只想著自己。但現在說這些都來不及了……對不起,嶽翕,我害了你……你一定很生氣……”

    “我沒生你的氣,只是對自己做的事……”他欲言又止,很難說清楚發覺自己鑄成大錯時的心情。

    由惶惑、驚恐、絕望所組成爆烈情緒幾乎讓他當場崩潰,幸好自幼養成的自製力使他及時冷靜下來。父親曾教導過他,已成定局的事不管如何生氣、憤怒都改變不了,他能做的惟有想出補救之道。這段話令他受益無窮,冷靜下來的腦子迅速運轉,很快就作出了決定。

    “總之,是我把持不住。追究這些已於事無補。大錯已造成,我們只能儘量彌補……”他避重就輕道。

    “彌補?”

    “或許讓所有的人都以為你我已不在人世,會是最好的方法。”他心如刀割地說,畢竟要他捨棄父母恩情、兄弟情義,是件痛苦的事,但如今的情況又讓他不得不,“我們必須離開這裏,我怕再遲就來不及了。”

    “你是說……”

    “我不確定,只是有預感。我們墜崖已經十幾天,該找來的人應該要找來了,我們必須在他們找來之前消失。”

    善善不曉得他所說的該找來的人是誰,但在他篤定的神情中察覺到他並不是在危言聳聽。

    “我明白了。你等我一下。”她毅然道,在嶽翕的幫忙下,迅速收拾起衣物,背對著他穿上。

    兩人到附近溪流裏梳洗過後,抓了幾尾魚,採擷野葡萄充饑。看天色,已過了正午,沒想到兩人一場宿醉不僅做了不該做的事,還睡到日上三竿。

    嶽翕謹慎地與她攀到附近最高的一株樹遠眺,忽然,他眉頭一皺。

    “你看那是什麼?”

    善善朝他手指的方向看過去,發現那是石林關附近,“大片煙塵,表示那裏有……”

    “戰事!”嶽翕與她同步說出,兩人面面相覷。

    “那是與莽國的邊界,兩國開戰了!”善善說。

    “嗯。”嶽翕神情凝重,“如果我沒料錯,這場戰事是因你我而起,只是不確定開戰多久。”

    “有關係嗎?”

    “當然有關。莽國是天朝最大的外敵,皇上定然會派定國公掛帥,戴玥必會追隨他義父在石林關坐鎮,我們若往石林關奔去,豈不是自投羅網。”

    “戴玥不是你的朋友嗎?”她曾多次聽他提起與戴玥的友誼。

    嶽翕嘴角抽搐了一下,“我們是朋友沒錯,但他也是皇上的股肱之臣。公事公辦向來是他的原則。”

    “那……”善善謹慎地觀察著四周的地勢,手指向石林關西邊的方向,“那邊的山勢低緩,我們可以攀越西林山進入姽方國境,再扮作商旅到西域去。”

    “姽方是你的地盤,我相信你的判斷。走,我們現在就走。”他催促她溜下樹,踩在柔軟的土地上,善善卻沒有再往前走。

    “不用準備什麼嗎?我們這幾日都在森林邊緣,對裏頭的景況一無所悉……”她遲疑地問。

    “那也是無可奈何。我們只能冒險穿越,至於準備……”他苦澀地彎起嘴角,“我倆身無長物,拿什麼準備?”

    “這倒是。”善善噗哧一笑,回視他的眼神蘊藏著萬縷柔情,“反正……以我倆的武功,應該沒有面對不了的難關。嶽翕,只要有你陪伴,我什麼都不怕。”

    “我也是。”他將她拉進懷裏,情不自禁地吻住她香軟的小嘴,“善善,善善……”

    昨夜的旖旎全都在腦中縈繞,他記得她的甜美與柔軟,以及所有熱情的回應。

    “唔……”善善同樣沈醉在這一吻中,呢喃地喚著他,“嶽翕……”

    “時間不對……”他歎息地移開唇,眼中充滿歉意,“我們還得回去把我們停留在這裏的痕跡全都消除掉,免得被有心人發現、追蹤。”

    “嗯。”

    然而,當他們回到經常流連的溪邊,準備清理生火的痕跡及留下來的食物殘滓,卻從空而降一名大漢。

    “嶽翕,你果然還活著!”

    那自信而爽朗的笑聲,燦爛且迷人的笑容,嶽翕一點都不陌生。他驚恐地發現,那些竟是屬於戴玥的!

    ********************************************************

    “你是怎麼找到這裏的?”岳翕很快鎮靜下來,注視著他的好友。

    你怎麼好像不太高興看到我的樣子?”俊朗的男子狐疑地摸著下巴,打量著近日來令他日夜牽掛的朋友以及他身邊美麗的女伴。

    “這位就是芳蘭公主吧?”他嘖嘖稱讚,“果然人如其名。你們人未到,公主八寶中的一寶蘭花般的體香便隨風飄至。否則以你倆的身手,我一定來不及躲起來。”

    “你幹嗎躲?”嶽翕心虛地問,懷疑他到底看到多少。

    戴玥聳聳肩,促狹地道:“我向來謹慎。在情況未明前,當然要先躲起來觀察。確定就是你們兩個,才敢下來呀。”

    “那你看到……”他硬著頭皮問。

    “看到兩位大費周章地鏟平火堆,清理食物殘滓呀。”他似笑非笑。

    “我們是……”他回避戴明太過銳利的眼光,“打算走了。”

    “走?”

    “在這裏待了十來天,都沒等到人救援。我的腳傷已愈,當然要另尋脫困之道。”他說出今天之前的打算,謹慎地看著他,接著問,“你還沒告訴我是怎麼找到這裏來的。我原先以為你會早些到。”

    那語氣聽來竟帶著憾恨和埋怨,戴玥心中的疑惑蕩得更高,目光銳利地在嶽翕與芳蘭公主之間來回打量。

    但就算他察覺到兩人之間不尋常的親呢,也沒有點破。他微微一笑,回答起好友的詢問。

    “我本來打算追隨義父到石林關,卻傳來你跟芳蘭公主失蹤的消息……”

    “定國公在我們失蹤前就去了石林關?”

    “哎。”戴玥俊豔的眼眸裏閃過一抹狡黠,“皇上預料到莽國會有所行動,事先派遣義父秘密前往石林,向守關的威武大將軍面授對付莽國的機宜。本來我隨後就要跟去,禮部的庫侍郎卻以八百里加急快報,說公主跟你都失蹤了。”

    “那皇上……”

    “皇上尚未作出裁議,便有人等不及地越眾而出,發表高論。那人就是抄遍天下不厭倦的孝親王。”他誇張道,“孝親王慷慨激昂地指稱你定然是攜美潛逃,要你岳家滿門抄斬。皇上只拿他的話當放……那個臭氣,還笑他沒事就要人滿門抄斬,幸好這次沒說要誅人九族,否則連皇帝也在被誅之列,嚇得孝親王面無血色……”

    “皇上……”嶽翕心中一陣激動,知道皇帝必然是為了護庇他而故意取笑孝親王,這令他更對自己愛上善善而深懷罪惡感。

    “另一方面,姽方王得知芳蘭公主失蹤,極為震怒,向天朝興師問罪……”戴玥表情一緊。

    “啊?”善善驚呼出聲,?父王他……”

    “姽方王怪天朝保護公主不力,極為生氣。”戴明朝她慎重地點頭確認,接著又道,“皇上不願兩國有嫌隙,派安國公出面安撫,並派遣下官到這裏調查。我詳細詢問了庫侍郎,他把當晚遭群蛇入侵,馬廄失火的事都說了一遍。公主的侍女長桂香認為是蛇王搞的鬼,現場除了遺留一堆蛇屍外,我方還逮到一名來自莽國的武士,所以這件事應該跟莽國脫不了干係。據現場目擊者的證詞,公主先騎著愛馬自失火的馬廄裏奔出,嶽翕追在後頭,你們兩人一前一後地奔離牧場,由於事出突然,他們想追趕已來不及。庫大人等到隔天一早,都沒等到兩位回來,便派人四處搜索,卻一點線索都沒有。我問他是否連兩位騎的馬的蹄痕都沒找到,他方告訴我,怪就怪在這裏。你們騎的馬自己回到了牧場,但由於那晚太過混亂,牧場失火時,許多馬匹逃離了牧場,後來又紛紛回來,他們一直到下午才確認你們騎出去的馬回來了,還焦躁不安地頻頻嘶鳴。於是他便帶了一隊衛士跟著兩匹馬來到雲起山,搜索了半天沒有任何線索,只好無功而返。可公主的侍女長桂香小姐卻告訴我,公主的愛馬曾跑出牧場,在雲起峰的斷崖附近徘徊嘶鳴,她認為事出必有因,也曾稟告庫侍郎,庫侍郎卻說山崖陡峭,就算有傻瓜敢下去,也不保證能安然返回,所以不準任何人冒險。我聽得半信半疑,後來是有人看到崖下的森之穀有炊煙飄出,我才下定決心去當庫大人口中的傻瓜,要心腹從人準備長索,就這麼溜下山崖攏到你們了。”

    他臉不紅氣不喘地一口氣說完,聽的人卻是萬般滋味齊上心頭。尤其是岳翕,對於戴玥冒著生命危險到崖下找他們,心中又是感激又是感歎。如果戴玥早來一天,或是晚來一天,情形會是多大的不同呀。

    前者可以阻止他與善善因喝醉酒而亂性,但他也將抱著相愛卻

    不能相守的遺憾痛苦一生。後者則讓他與善善得以遠走高飛。偏偏他不早不晚,就揀這天來,大錯已鑄成,他倆又逃不掉,眼看著彌天大禍就在跟前,嶽翕不由心情沈重。

    “走吧,我怕他們在上頭等得不耐煩了。”戴玥笑嘻嘻地催促兩人。

    善善不知所措地看著嶽翕,似乎在詢問他的決定。後者給了她一個溫柔的笑容,但他眼底的悲痛讓她記憶起墜崖前他看她的最後一眼,滿含著絕望的柔情,與欲訴無從訴的情意。

    善善頓時覺得胸口發冷,不祥的感覺無情地爬上心頭。

    “嶽翕……”她顫聲。

    “沒事的。”他試著安撫她,“我不會讓你有事。”

    “可是……”她擔心的從來不是自己。

    “公主請放心。繩索極為牢固,我還釘了幾根木樁,只要我在崖下施放訊號,崖上的人便知道我們要上去了。”以為她在擔心安全問題,戴玥保證。

    善善沈默不語,只將湖水般幽深明亮的眼眸盯著嶽翕。

    “你聽見戴玥的話了,不會有事的。”後者朝她綻出溫柔迷人的笑容,輕扶著她往懸崖方向走去。

    善善雖有萬般疑問想問清楚,礙于戴玥在場,也只能吞回腹內。她安靜地跟著兩人來到崖下,看著戴玥施放訊號,與崖頂的人取得連系,才在嶽翕的鼓勵下率先爬上繩子,以曼妙的輕功,藉力往崖上攀去。

    戴玥讚歎地吹了聲響亮的口哨。

    “不愧有姽方第一高手之稱,芳蘭公主的輕功不同凡響。”

    嶽翕只是注視著她像個小黑點的身影不語。

    “你不必擔心她。倒是你……”戴玥遲疑了一下,“你沒有做出傻事吧?那可是死罪喔。”

    嶽翕心虛地別開臉,沒有回答好友的問題,抓住繩索,施展輕功往上攀去。

    #########################################################

    三人回到雲起山下的牧場時,將近傍晚時分。

    眾侍女聽到芳蘭公主回來的消息,紛紛簇擁上前,個個驚喜洋溢于花容,七嘴八舌的爭相探問她們的公主安好。

    “公主,您回來了就好。不然王上要把我們都拉出去砍,給您陪葬呢!”阿橘哭喪著臉說。

    “父王?”善善錯愕地喊道,視線對上正從分開的人群裏走出來的姽方王,“您怎會來這裏?”

    “父王能不來嗎?父王的寶貝女兒都失蹤了半個月!善善,你讓父王擔足心了!”姽方王看見愛女平安歸來,驚喜交加地擁住她。

    “是女兒不孝,累您擔心了。”

    “只要你平安就好。善善,快讓父王看看你是不是真的沒事了。”姽方王仔細地審視愛女,那張未施脂粉臉容依然有著往昔的高貴美豔,但隱約間又有種他說不出來的不同。像一朵剛受到滋潤的蘭花般嬌豔欲滴!他蹙起粗黑的一字眉,暗忖必然是自己太高興見到女兒平安無事,把她頰膚上健康的紅暈、眉眼間明豔腮人的光彩給想岔了。

    “瘦了點,但看起來還好。”他放鬆地籲了口氣,銳利的目光瞟向一旁的嶽翕。

    儘管衣著破損,臉上有著多日未刮的鬍鬚,皮膚也比之前見到的白面書生形象黝黑了許多,岳翕依然顯得玉樹臨風,只是多了點剽悍爽朗的氣質。

    “翕兒,這是怎麼回事?庫大人說你追著公主出去就沒回來。”嶽朗清從見到愛子平安歸來的欣喜中恢復,沈聲詢問。

    “安國公,請不要責怪嶽翕,都是我不好。”擔心情郎受到責難,善善將所有的過錯攬在自己身上,“是我莽撞地騎馬出去,才會遇上蛇王的門下弟子,害岳翕為了救我遭到蛇吻,跌下斷崖……”

    “不是公主的錯。”嶽翕同樣不願意她受到責難,“是我沒保護好公主。”

    “嶽翕……”她癡癡地凝望他。

    “兩位都沒有錯。”戴玥笑嘻嘻地插嘴,“我看大家先進大廳休息,喝點茶水、吃些點心,再說吧。”

    在他的提醒下,聞訊趕來的禮部侍郎連忙招呼眾人進入大廳,送上飲品、點心。

    “姽方王一路辛苦了。戴玥昨日才接到線報,您在安國公的陪同下入境,以為最快明天才到,是以沒在此處恭迎,望請海涵。”

    “少將軍太客氣了。”姽方王讚賞地看著眼前俊朗的青年,知道他是有“不敗戰神”之稱的葉智陽的義子,對他的好感更濃,“本王不過是剛到,便聽說少將軍帶著心腹手下尋線往雲起山尋找小女的下落,沒等多久少將軍便把小女安然帶回,本王還未對少將軍的雲天高義致上謝意,豈會怪少將軍未在此處迎接本王呢。”

    “營救公主是戴玥分內之事,只要您不再怪罪我方保護公主不力,願意與天朝維持友好,戴玥便感激涕零。”

    “本王見小女能安然返回,貴方又如此盡心盡力地懲戒元兇,早就無怪罪之意。倒是貴方搜索了近半月都未能找到小女,少將軍一出馬便將小女送回,感到不解吧。”

    戴玥聞言似笑非笑地睨了一眼禮部侍郎,立刻將他嚇得面色如土。

    “是下官……沒用……”

    “這件事倒怪不得庫侍郎。”戴玥溫吞地道,“雲起山的懸崖陡峭高峻,他光看著就頭暈,哪里想得到會有人掉下去,還能有命在。若不是公主的愛馬在崖上盤旋嘶叫,還有人看見崖下的森之穀飄出炊煙,在下也不敢冒險攀下崖,才會找到公主和岳翕。”

    “總之,若非少將軍藝高人膽大,小女只怕還被困在森之穀。”姽方王說這話時頻頻瞟向嶽翕,似有責怪之意。

    “其實我遇見他們時,嶽翕正打算護送公主穿越森之谷,前往石林關。”戴玥為好友講話。

    “他們墜崖已近半月,照理講隨時都可以穿越森林去石林關。”

    “那是因為嶽翕的腳受傷,而且他認為火焰一定會回去求救,很快就會有人找到我們。與其冒險穿越情況未明的森林,倒不如在原地等待。”善善不欲情郎受責,也出言為他辯護。

    “幸好嶽翕決定留在原處等待救援。”戴玥煞有介事地點頭附和,“據說森之穀內有個可怕的沼澤,而且野獸、毒蟲叢生。嶽翕腳上有傷,若還帶著公主穿越森林冒險,後果將不堪設想呀。”

    “就是呀,這些日子多虧有嶽翕照顧我。他受傷,還要為我張羅吃的,真是辛苦他了。”善善不自禁地回想著過往的半個月,儘管大部分時間都被嶽翕氣得半死,但現在回想起來,連那生氣的部分都充滿甜蜜,“總之,若不是我任性地騎著火焰跑出去,嶽翕也不會為了追我而被毒蛇咬到,摔下懸崖。”

    聽女兒句句護衛著岳翕,姽方王不由起疑。

    “你說嶽翕摔下懸崖,可你又是怎麼落崖的?”

    “我……”善善微垂下眼睫沈吟。思忖著若說出實情,擔心會洩露她與嶽翕的私情。倒不是她不願此事揭露,而是在情況未明時,不願嶽翕為此獲罪。

    “公主是為救我而不慎落崖。”嶽翕替她回答,“嶽翕這條命若無公主相救,只怕已葬身在絕穀,此思此德,怕是粉身碎骨也難以報答。”

    “你不要這麼說。”她著急地喊道,覺得他蒼涼的語氣帶著不祥。

    “無論如何,嶽翕是感謝公主的。”

    “你……”在他若含深意的眼光下,她隱隱感到不祥,眉睫之間掩藏不住對他的濃濃關心,及潛藏的情意。

    戴玥是何等機敏的人,立刻察覺到眾人眼中的懷疑.連忙輕笑地說:“公主歷經險難,好不容易安然返回,必然疲累。我看大夥兒也該告退,讓公主安歇。還有嶽翕的腳傷雖好了大半,但我總是不放心,也該找個大夫來詳細檢查。”

    “少將軍說得是。”庫侍郎有模有樣地附和,他也擔心再待下去,姽方王會追究他沒冒險下崖救人的事,“我立刻去請大夫。下官等人就告退了。”

    廳裏的人紛紛拱手為禮退離,只剩下妮方王父女及他們的心腹侍從,一時間靜得仿佛掉根針都可以聽見。

    姽方王沈默地注視著愛女在岳翕離開後,一副魂不守舍的模樣,忍不住開口:“善善。”

    “什麼事呢,父王?”她心不在焉地應道。

    “你跟嶽……”

    她很快看他一眼,介面道:“我跟岳翕在谷內時,曾爬上樹遠眺石林關的方向,那裏煙塵四起。後來向戴少將軍求證,確認天朝與莽國已經交戰了。這個時候父王應該留在姽方主持大局,以防莽國對我方不利,而不該為了女兒來到這裏。”

    “父王聽到你出事的消息,心情大亂,恨不能插翅前來找你。但你放心,在離開時,父王已妥善安排。丞相會嚴密監視莽國的舉動。倒是你……”

    “是女兒不好,讓父王擔心了。”

    “父王沒有責怪你的意思。”姽方王慈祥地說,“父王只是擔心你……善善,這次將你遠嫁天朝,父王實有萬分的不舍,還讓你遭到這種危險,父王更是心如刀割,早知如此……”

    “父王的意思是,女兒可以不嫁給天朝皇帝嘍?”她兩眼燦出希望的亮光,激動地詢問。

    “當然不是。”看見愛女臉上的光芒陡然一暗,姽方王心情也不好受,“善善,此事已成定局,你……”

    “可是,”善善咬著下唇,思緒轉如行駛中的車輪。“女兒困在崖下的半個月……”

    “發生了什麼事?”姽方王聽得膽戰心驚,語氣嚴厲了起來,“是不是嶽翕對你做出……”

    應該是她對嶽翕做出什麼事吧!

    善善在心裏苦澀地回答。

    “父王想到哪里去了。”但表面上,她卻擲給疼愛她的父王一個氣惱的嬌嗔,“女兒是想,再怎麼問心無愧,女兒總是跟岳翕在崖下獨處了半個月。我是擔心天朝皇帝為此而對女兒有閑隙。”

    “這點你可以放心。”姽方王松了口氣,“安國公向我保證,天朝皇帝對你失蹤的事極為白責,只要能找到你,願意依照前約迎娶你為後。安國公還說,皇帝氣量寬宏,何況嶽翕是他最信賴的臣子之一,又是他表哥。若是你跟別人獨處,他或許還會在意,但對象是岳翕,皇帝很放心。”

    這是什麼話!皇帝是認為她沒魅力,還是把岳翕看成柳下惠了!

    善善心裏嘀咕,但想到若不是喝了忘情酒,嶽翕還真是個柳下惠,不由感歎出聲。

    “善善,你是不是對嶽翕……”

    在想到萬全之策,解除她與皇帝的婚約之前,善善決定先隱瞞與嶽翕的事,以免他受到傷害。

    她故意睜圓眼,神情愉悅地望向父親,“您說我對嶽翕怎樣?”

    “那個……”見女兒一臉坦蕩,姽方王倒猶疑了起來。

    “如果沒事的話,女兒想回房休息。晚點再陪父王用膳好嗎?”

    心疼女兒一臉疲憊,姽方王只好目送愛女離去。
引言 使用道具
江戶川柯南
王室 | 2019-3-17 10:48:27


    迎親隊伍再度浩浩蕩蕩出發。

    除了原班人馬之外,還多了不放心愛女、決意送親的姽方王,安國公嶽朗清以及戴玥等人。

    這些人的存在使得善善苦無機會和嶽翕獨處。即使偶而照個面,也短暫得僅能交換幾個眼神,傳遞著彼此的關心。

    你好嗎?

    我很好。

    騙人。你那眉睫間的憂愁都看在我眼裏。

    我沒事。

    可你的眼神為何那麼悲傷、那麼絕望?你不要做傻事呀!

    但他除了投給她深沈黯淡、滿懷濃情的強烈眼光外,緊閉的唇仍是無法洩露隻言片語,令善善為之心焦。

    他是不是後悔了?還是作了什麼她不知道的決定?

    她越想越是驚慌,之前曾有過的不祥預感更加深了她心底的不安。她幾乎可以想像到嶽翕會作出什麼樣的決定,為了保全嶽氏一族,為了向皇帝有所交代,更自以為是的認為這麼做對她最好,他會……他會……

    一股寒意從頭直貫善善腳底,甚至連血液都變得冰冷。

    他不會那麼做的!儘管慌亂的心拼命想要否認,瞭解他的那部分理智卻排拒不了這個可能性。

    他會的,他就是那種不知變通、腦筋打結的笨蛋,所以一定會那麼做!

    這令她憤怒又傷心,恨不得立刻飛到他面前,阻止他做出傻事。

    但她連見他一面都是困難的。她父王、岳翕的父親、戴玥以及迎親隊伍的每個人都擋在他們之間。她惟一能做的,就是靜靜待在喜車裏,祈求上蒼保佑在她見到皇帝之前,岳翕不要有事。

    她相信皇帝……如果,他就像嶽翕說的那麼好;如果,他是書裏寫的那般仁慈寬厚,就一定願意傾聽她的心聲,甚至成全一雙有情人成眷屬。

    她祈禱,以全心靈的誠意向上蒼祈求,皇帝是個好人,他一定得是個好人呀!

    在她的祈禱下,路越變越短,迎親隊伍在黃昏前抵達京城。

    沿途所經的大街小巷都擠滿民眾想瞻仰新後的風采,善善無心理會,等到一行人進入皇城西側的姽方館(那是為迎娶新後而建的莊園,富有濃厚的姽方色彩,以安慰新後的思鄉心情),她吩咐桂香留住迎親使等人,邀他們在大廳相見。

    湖水般澄靜、冷鍘的美眸一一掃過眾人,在嶽翕消瘦憔悴的俊容上愛憐地多停留了一眼,一身金色宮裝的善善方慎重地開口。

    “本宮要見皇上。”

    眾人面面相覷,姽方王更為愛女提出來的要求感到震驚。

    “善善,依照中原的習俗,新娘與新郎在婚禮前,不宜見面。”

    “最遲今晚本宮就要見到皇上。”她不理會父親的勸說,接著又道,“見不到他,本宮與他的婚事就作罷。”

    “善善,你瘋了嗎?”姽方王大驚失色。

    “我沒瘋,而且是認真的!”

    “善善!”姽方王幾乎是咬牙切齒地吼出心中對女兒的不悅,顧忌著還有旁人在場,他壓抑住心底的惱怒,沈住氣說:“我們私底下商量,讓諸位大人回去休息了。”

    “不!”她堅毅不屈地看進父親眼裏,“這件事沒有商量的餘地,我要見他,而且是越快越好!”

    “善善!”

    父女倆誰也不相讓地怒目對視,使得廳內的氣氛像一鍋煮開的沸水威脅著隨時滿溢出來,就連一向以世故圓滑著稱的嶽朗清都知道現在不是開口的好時機,其他人更是噤若寒蟬。但就在眾人覺得快被那鍋無形的沸水給燙傷,一道聲音打破了兩父女的對峙。

    “我明白了。這件事我來安排。”

    “戴少將軍!”姽方王氣惱地拔高聲音,怒視向膽敢蔑視他的權威、向他女兒低頭的青年。

    戴玥舉高一道眉,笑容可掬地回答:“這不過是件小事,姽方王切勿放在心上。其實皇上也有意在成親之前,與公主會晤。公主所請,正好是皇上的心願,戴玥不過是順水推舟而已。”

    儘管半信半疑,姽方王卻沒有再發火。冷靜下來後,他禮貌地送走眾人,接著遣退侍從,怒視著仍盯著廳門口發呆的女兒。

    “人都走了,你還看!”

    善善回過神,面對父親的怒容。

    “你到底在想什麼!為何要見皇帝?”

    “父王還是不知道的好。”她淡淡地回答。

    “你以為你不說,我就不知道你在想什麼!”姽方王心痛地道,“知女莫若父。打從你失蹤後回來,我就發覺你不對勁,只是不願追問而已。善善,這樁婚事攸關妮方與天朝兩國的結盟,不容你任性呀!”

    “沒有婚事,就沒有結盟嗎?”善善望著父親,神情嚴肅,“希望結盟的,不僅是姽方,天朝也想藉由姽方來牽制莽國……”

    “我不管你怎麼說,這樁婚事已定……”

    “我的心意也已決定!”

    “我不準你任性!”

    “我只是想追求自己的幸福,不希望像母后一樣,懷著一份殘缺的感情嫁給不愛的男人,這樣也叫任性嗎?”她悲傷地說出心中所求。

    “你亂講什麼!”姽方王震驚地怒叫,“不要把你腦中不切實際的怪念頭牽扯到你母后!我猜你所謂的幸福是指嶽翕吧!”

    “我是愛嶽翕沒錯。可母后心裏有別人,你一直很清楚的,不是嗎?”

    “你胡說!”他神情狼狽,再沒有比被女兒說中這種事更教一個父親難堪的!

    “您寧可看著她為情憔悴,為愛抑鬱,卻不肯放她去追尋自己的幸福。現在您也要犧牲女兒的幸福,只為您所看中的姽方的利益嗎?”

    “啪”的一聲,他衝動地甩了女兒一巴掌。善善粉嫩的臉頰立刻浮起了鮮明的掌印痕,但她絲毫不懼地看著父親。

    “這是您第一次打我。”

    “善善……”他乞求地望著女兒。

    “我不怪您。我自己說話太過分了,可這無法改變我的決定。”

    “善善,你根本不知道你在做什麼!”他氣急敗壞地叫道。

    “不,我清楚自己要做的事。”她絕美的臉容上充滿堅決,“我要當著天朝皇帝的面,告訴他我要追求自己的幸福。”

    “為了嶽翕?你這樣會害死他!”

    “不!”水晶般的表情閃過一抹驚恐,“我就是為了救嶽翕,才非要跟皇帝說清楚。他是個講理的人,他……”

    “再講理的男人,也忍受不了妻子心裏有別的男人!”姽方王悲憤地說。

    “我還不是他的妻子!”

    “你是他將娶進門的皇后。他要是知道你愛嶽翕,不但不會成全你,還會殺了嶽翕!”

    “所以,如果當初師父沒有走,你也會殺死他?”

    姽方王臉色鐵青,眼中紅霧洶湧,惡狠狠地瞪視女兒,良久,他臉上的狠厲全消,頹然地道:“我當初是想殺了他……妻子在洞房花燭夜喊著別的男人的名字,任何男人都咽不下那口氣。可是那時候他已經離開……”

    “即使師父是您自幼一塊長大的堂弟,他為了顧及與您的兄弟情義,寧可放棄所愛、遠走他鄉,您還是想殺他?”善善無法置信父親會如此寡義絕情。

    “當時真的會……”他苦澀地彎下嘴角,“嫉妒蒙蔽了我的理智,我只會認為他們對不起我、背叛我,卻沒想過……”

    “師父原本可以帶著母后遠走高飛,但為了鞏固您的權位,他犧牲愛情,讓您娶了母后,得到外公的支持。”

    “是的。”他沈痛地閉上眼。

    “可是師父後來回來,您卻沒有殺他呀!”

    “往事已成空……你母后的過世把我們之間的愛恨全都帶走。看他在你母后墳前痛不逾生,我反而感到抱歉。如果當初我不要那麼自私,或許你母后仍在世……”

    “所以您後悔了,您心裏還是念及兄弟的情義,不會殺師父呀!”知道父親並沒有之前想的壞,善善感到釋然。“就像嶽翕是天朝皇帝的表哥,他們的感情比親手足還要親密,所以他不會……”

    “善善,你太天真了!”姽方王拿女兒的樂觀不知如何是好,“沒有一個男人可以忍受妻子……”在女兒抗議的眼神下,只好從善如流地改成——“好吧,將要娶進門的妻子心裏有別的男人,何況他還是個至尊的皇帝。你不怕他一怒之下,殺了嶽翕?”

    “不!”她臉上閃過驚恐,“他不會的!”

    “你最好相信父王的話,父王是過來人……”姽方王語重心長地說。

    “不……嶽翕說他為人寬厚,重情重義……他不會騙我的!”善善試著平息心裏因父親的話而喧囂不止的疑懼,她拼命搖頭,拼命想否認父親的話。

    “善善!”

    “我不要聽,我不要聽!”她逃避地緊掩著耳朵,哭泣地跑離大廳。

    *********************************************************

    再講理的男人,也忍受不了妻子心裏有別的男人!

    不,不!他不僅講理,還應該寬厚仁慈!

    沒有一個男人可以忍受妻子……將要娶進門的妻子心裏有別的男人,何況他還是個至尊的皇帝。你不怕他一怒之下,殺了嶽翕?不,他不會的,皇帝不會的!嶽翕說他是個好人,是個重情重義的好皇帝,他一定不會殺了嶽翕!

    可萬一被父王說中了,怎麼辦?

    疑懼的種子在她心裏發芽,瞬間就成長為大樹。善善慌亂地抽泣,如果戴玥的保證可靠,她很快就能見到皇帝,到時候她是不是應該告訴皇帝她與岳翕的事,他又會不會被父王說中,在盛怒之下動了殺機?還是如她期望的,以寬容的心赦免兩人,成全她與嶽翕?

    善善一點把握都沒有。

    可如果不這麼做,以嶽翕的個性,一定會……想到嶽翕血流成河的畫面,她幾乎要心碎。

    不,她不要他死。無論怎樣她都要賭一賭。即使賭輸了……她願與嶽翕一塊死!對,就這麼決定,善善眼裏重燃強烈的信念,然而,等到月上中天,她都沒等到皇帝。

    就在她焦心不已,氣惱著戴玥竟然不守諾言時,桂香疾步進入房內。

    “公主!”

    “什麼事?”

    “皇宮裏有人來了,王正在接見……”

    她沒聽完桂香的話,便疾步而出,但大廳裏只有她父王及侍候的從人。

    “父王,我聽說皇帝來了!”她緊張地左顧右盼。

    “皇帝不能來。”姽方王的表情顯得凝重,“來的是他的使者。”

    “他沒來?”善善驚愕道,“可是戴玥承諾……”

    “宮裏臨時出了事。”姽方王的眼神裏充滿對女兒的悲憫,知道接下來的話,對善善會是個極為嚴厲的打擊,但她早晚都會知道,“嶽翕他……”

    膽汁頓時上升到喉頭,善善壓抑下內心莫大的驚慌,逼自己問出口:“他怎麼了?”

    “他在稍早面謁皇上時,突然抽劍橫刎……”

    “什麼?”善善驚愕地抽泣,無盡的絕望拉著她的意識往下墜落。

    他真的做了傻事!

    嶽翕,你怎麼可以,怎麼可以!

    淚水自灼痛的眼眶進落,眼前的景物開始模糊,善善只覺天旋地轉,便失去意識。

    ***************************

    連日來的焦心期待一旦破滅,幾日來累積的疲累便失去支撐的力量,善善陷進絕望的昏沈中,不想醒來。

    她在往下沈,她願意往下沈……永遠地沈睡就不會再感到撕心裂肺的悲痛了。可周遭的人卻執意要喚醒她,用盡各種方法刺激她,終於使得她疲累不堪的神志醒轉。

    “公主醒了!”

    在桂香驚喜的叫聲裏,善善感到光線透過眼縫刺激眼球,卻無力撐開沈乏的眼皮。

    “善善,你真的醒了嗎?你不要再嚇父王了!”低啞的呼喚裏有著壓抑不住的濃濃焦慮,善善難以拒絕親情的呼喚,勉強撐開眼。

    父親充滿血絲的擔心的眼眸一進入視線,鬱積在方寸裏的悲痛陡然釋放,她撲進他懷裏痛哭失聲。

    “岳翕,嶽翕……”

    “善善……”姽方王邊哄著愛女,邊心虛地以眼角余光窺向床帳外,希望外頭的人沒聽見好,“你別哭了……”

    “嶽翕……”她仍喃念著心中悲痛懸系的名字,不理會父親的警告,“嶽翕……”

    “善善!”姽方王無可奈何之下,只好掩住女兒的嘴巴。

    偏偏這時候,帳外傳來優雅迷人的清朗聲音:“公主要不要緊?需要御醫再做診治嗎?”

    緊接著簾帳被人從外掀起,姽方王嚇得放開女兒。

    善善從父親懷裏抬起頭,一雙盈滿悲痛的水汪汪眼睛直視向佇立在帳外的人,倏地一怔。

    那是個極為俊美的少年,有著她生平僅見的美貌,膚白如玉的臉龐上鑲著漂亮的眉眼。那眼,是神采迫人的,比陽光還要燦爛耀眼,令人望而目眩。

    她慌亂地移開視線,發現他直挺的鼻樑、勻秀舒展的兩片嘴唇,同樣美得讓人嫉妒。但在嫉妒之中,又給她一種熟識的感覺,激起她方寸間一陣洶湧的情潮,不由自主地深深凝望。

    “皇上。”姽方王尷尬地喚著這名有著絕色容貌的少年皇帝。初見之時,他同大部分的人一樣感到驚豔,那種暈眩感一直持續到此刻仍影響著他。

    “皇上?”善善驚呼出聲,沒想到天朝的皇帝會是這般俊美的少年。

    少年嘴角微微揚起,露出左邊的梨渦,深邃美麗的眼眸饒富興味地注視著善善。

    “朕就是皇上沒錯。你一定是芳蘭公主了。嗯!”他陶醉地深深吸了口氣,“果然人如其名。朕在帳外坐著時,便聞見公主的香氣,清洌舒爽,令朕一整日的疲憊全都不見。”

    “皇上過獎了。”善善臉上一熱,眼神略略迷惘。

    要是旁人說這種話,準會被她當成輕浮。但從他嘴裏說出來,她卻覺得很受用,仿佛他的話是再真心不過了。

    “朕很抱歉昨晚失約……”

    “昨晚?”善善這才發覺帳外的光線並不是燭光,而是自窗外瀉露進來的日光。

    “朕的御醫說,公主已經昏迷了一整晚。昨夜令尊遣使來報,要御醫前來診治,朕在稍後才接獲這消息。又因宮內有事,不克前來。直到早朝結束,方能來探望公主,還請公主見諒。”

    “您別這麼說……”她顫聲道,聽見他說到宮內有事,她便想起了嶽翕,不禁悲從中來,“臣妾……”

    “公主想說什麼嗎?”皇帝溫柔地詢問。

    “我……”她咬著嘴,神情悲戚,淚水無聲流下。“想跟皇上單獨談話。”

    “善善!”姽方王一聽便知女兒又犯了癡病,急忙想阻止。

    “求求您。”她望著父親道,“求求您!”

    看出女兒心意已決,姽方王只能長歎一聲:“父王明白了。”

    他站起身,若有深意地望向皇帝。

    “小女……若有說什麼冒犯的話,希望皇上能看在本王的面子上……海涵……”那是真的需要海般容量的胸襟的。姽方王誠摯的乞求上蒼,皇帝能有這樣的胸襟。

    “您放心。不管公主說什麼,朕都不會生氣。”皇帝俊臉上掛著溫煦的笑。

    姽方王囁嚅著唇,終究沒再多說一句。帶領一干從人退出愛女的房間,床帳裏登時只剩下這對未婚夫妻。

    善善癡癡地凝望皇帝,似乎想從他臉上尋找到什麼。

    那直挺的鼻,還有那厚薄適中、充滿男性俊雅的嘴唇,都與嶽翕十分相似。然而,她是再也無法看到另一張相似的了。

    她悲痛地掙扎下床,跪倒在地。

    “臣妾有罪,臣妾不配為帝後。請皇上收回成命,賜臣妾一死。”

    “好端端的,為何說這種話?”皇帝驚訝地伸手想要扶起她。

    善善卻只是搖頭,悲苦地說:“臣妾別無請求,請皇上賜死,臣妾感激涕零……”

    “芳蘭公主,你別這樣。有話好好講,別一見面就要朕賜你死……””臣妾……”

    “莫非朕就差勁到讓公主一見到朕面就想尋死?”皇帝蹙眉尋思。

    “臣妾不是這個意思,臣妾是……”

    “因為嶽翕嗎?”

    善善如受電擊,無法置信地抬眼看向皇帝,在那雙深邃似藏有萬千智能的眼眸裏看到一抹瞭解。

    原來他是知道的。

    她淒然一笑,索性挑明。

    “嶽翕既死,臣妾亦無顏苟活人世。只願皇上格外開恩,賜臣妾與他……與他……”

    “賜你們完婚嗎?”他抿著唇,似笑非笑。

    “啊?”善善萬萬料不到他會接這麼一句,怔愕在當場。

    “嶽翕又沒死,公主總不能要朕賜你們葬在一塊吧?”他眼裏促狹意味濃厚。

    “他沒死?他不是……”驚喜的浪花打得她頭昏目眩,善善幾乎支撐不住地坐倒,幸好皇帝及時伸出那雙綿軟的溫暖手掌攙起她,扶她在床上坐好。

    “他見了朕後,是說不上兩句話便拔了花朝的劍自刎。幸好戴玥機警,一直提防著他,與花朝及時阻止,那一劍沒有傷到氣管。朕已經命太醫予以救治,無性命之憂,公主這會兒不會再尋死了吧?”

    “不……我……”善善喜極而泣,語無倫次了起來,“他……在哪里?”

    “朕把他留在宮內休息。公主若想見他,朕可以安排。”

    “皇上……”感激的情緒在她胸口哽住,善善望著皇帝溫和的笑臉,不知該說什麼。

    “翕表哥已經把你們的事都跟朕招了。”他臉色一整,“朕很心痛……”

    “都是我的錯,請皇上不要怪罪嶽翕!”善善急急地喊道。

    “朕又沒要怪他呀。”皇帝眨著扇子般長而彎的睫毛,神情無邪而可愛,“朕是心痛翕表哥竟為此而要自殺。朕雖然也很心痛必須要放棄你這麼色香味俱全的大美人,可是朕更心痛翕表哥若有個萬一,朕的舅母一定會悲痛得支持不住。舅母一向疼愛朕,朕會不忍心的。還有翕表哥可是天朝第一才子,他寫的小說喔,連太皇太后都看得入迷呢。他若真的死了,朕會被老人家念到臭頭的!”

    “皇上……”善善聽得感激又感動。

    皇帝雖然說得輕鬆俏皮,但句裏行間卻洋溢著對嶽翕濃烈的兄弟情誼。

    “嶽翕說您是個善良寬厚的明君,果然沒有騙我。”

    “翕表哥真的這麼說?”皇帝在善善的點頭保證下,欣喜得眉飛色舞,“呵呵……不過,”他摸索著下頜,俊臉微微一繃,目光緊緊地盯住她,令她芳心一顫,“即使朕是這樣的明君,也無法打動公主……”

    “皇上別這麼說,那是因為……”她垂下眼睫遮掩內心的不安,“善善先遇見嶽翕,否則定會為皇上的風采所傾倒。”

    “呵呵……公主真會說話,明曉得未必如此,朕聽了仍然很開心呀。”他噗哧一笑。

    善善心一寬,知道他是故意逗她,莞爾道:“臣妾句句肺腑。”

    “好一個句句肺腑!”皇帝眼中露出讚賞,“公主真是個冰雪聰慧的好人兒。放棄公主,實為朕的遺憾。”

    “皇上千萬別這麼說。善善不過是蒲柳之姿,哪堪匹配皇上。您將來一定能娶到比善善更好上百倍的皇后。”

    “你這麼說,就是希望朕非得放棄你不可嘍?”

    “請皇上成全。”說著,她又要跪下。

    “哎。”皇帝輕輕扶起她,黑眸裏閃爍著一抹複雜,“這個成全可讓朕很傷腦筋的。”

    “皇上……”

    禁不住她楚楚可憐的哀求,皇帝燦然一笑地道:“你放心。再傷腦筋的事,為了翕表哥和你,朕也會想出辦法解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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