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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子 | 2010-3-31 11:45:57

前言:

對於莫名失蹤又突現身、被斷出有孕在身這些事兒,牧傾心是淡然無感的。
自小應付多了爾虞我詐的牧家人,她本就喜怒不形於色,遑論她失憶了……
有關失蹤時去哪兒、發生何事、腹裡胎兒親爹是誰,全一無所知。
即使事關女子清白,身為牧記當家的她仍該沉穩自若面對變故!
就這樣,她從容安排好府裡眾事,低調前往苗族靜養安胎,
然而,一切總透著古怪,尤其她竟在苗族遇上熟面孔──
姚舜平,這謫仙般的白淨書生是個傳奇人物,
貌賽潘安又有著驚世文采,卻總和金榜題名錯身而過……
他在此出現、身邊又帶了個猛叫她娘的小娃兒,很怪;
他相信她掰的坎坷情事,因己身遭遇同樣離奇,更怪!
一連串的巧合任她再處變不驚也不禁暗生疑竇,
他越看越不像文弱書生,假面下的心思非常人可看透,
只是,這謎樣的公子究竟與她何干,跟著她做啥兒呢?


第1章(1)

  「娘……娘……」

  哪家的娃兒,怎哭得這般可憐?

  「娘……娘……」

  好可憐,是走失的孩童嗎?

  「嗚嗚……娘……」

  別哭,娃兒別哭……

  「小姐?小姐?」

  牧傾心因為這聲叫喚而恍惚轉醒,神魂幽幽中只見侍女福福一臉的愁容,這才發現自己竟滿臉淚痕。

  為什麼?

  這淚……

  這心頭難掩的疼痛感……

  是為了什麼呢?

  已然不復記憶的夢境讓牧傾心恍惚了。

  她一直就瞭解自己,冷靜、思路清明,不是個感情用事的人。

  即使是在他人眼裡,除了那張被喻為華中第一美人的面皮廣受注目,真正被廣為贊喻的,還是她從小就展現的過人才智,以及一直以來協助父親持家的能力與手腕。

  甚至,在她十二歲那年,她家爹親就曾對人這麼說過:「這小女兒……可惜了,可惜是個女兒身,要不,我牧家就要出一代梟雄了,弄個不好,也許還能名垂青史,可惜偏偏是個女娃兒……」

  這就是她,他人眼中的牧傾心,有著明珠般光耀動人的美貌,也有著打理龐大家業的能力手腕。

  她理家的長才在十六歲那年,爹娘意外身亡後發揮無遺。

  在一干舊輩猶如豺狼虎豹般伺機奪產時,她成功地穩住整個局勢,凡事運籌帷幄於心的她,外表似水、內心似鋼,她可以談笑用計、兵不血刃,必要時運用容貌上的優勢也無所謂,只為達成她要的目的——

  守護住姊姊,守護住爹娘留下的牧家家業!

  年僅十六歲的她就能如此,多愁善感絕不會是她性格的一部分。

  那麼,眼下這淚,還有心痛的感覺,到底是從何而來?

  一個不復記憶的夢境可以影響她至此?

  理智的那一面很快地判斷出此事的不尋常,但到底是哪邊出問題了呢?

  「小姐?」看著自家小姐一臉凝重,福福欲言又止。

  「沒事。」知曉侍女憂心,傾心擺了擺手要她別放心上,輕聲說道:「只是發了個惡夢,不礙事。」

  福福也很想相信這話,要是小姐還是三年前的小姐,那小姐說太陽要打西邊升起,她也是信的。

  但……問題就出在,三年前離奇的失蹤之後……

  三年前,隔壁縣城的李記字花樓經營不善,有意與如日中天的牧記合併,正打算為牧記字花樓再開設新據點的小姐對此頗感興趣。

  再加上鄰近幾個縣城最大的一間布莊也在那兒,小姐剛好想採買新一季新裝布料送去給大小姐。

  就這麼著,小姐臨時決定自行前往,行個採買兼考察的一石二鳥之便。

  計劃很完善,卻沒料到,臨去的半山路上遇到一批攔路賊,混亂中,載著小姐的馬車失去了控制,在她被顛得滾落馬車之後,失控的兩匹馬兒已經連人帶車的一起跌落山谷。

  那會兒福福嚇得是心魂俱失,之後遍尋不到屍骨更讓她深深自責,為何幸運墜車撿回一命的人是她而不是她的好小姐?

  如此,一年過去,兩年過去,連三年也跟著過去了……

  原先如日方中的牧記字花樓因為失去了運籌帷幄主事者,在幾位早想搶著坐大位的老爺們明爭暗鬥下,勢力越鬥越小,隨著沒人期待華中第一美人兼才女歸來時,也逐漸跟著沒落了。

  眼看著一切,福福的自責一直持續著,但就在一個月前,這失蹤三年多的嬌人兒卻一身布衣,在一位洗衣婦的陪伴下出現了。

  據相伴而來的洗衣婦說道,有天她如常地出門為人洗衣時,就在河畔撿到這位天仙一般卻昏迷不醒的人,是這嬌人兒醒來之後,說明了來歷,她才知道自己撿到的是個傳聞中的大人物,便火速地將人給送了回來。

  隨著洗衣婦歡天喜地領著打賞的錢離去,睽違三年有餘,牧家那個艷冠群芳、智壓各方勢力的美麗當家回來了,別說是接獲消息、立即偕同姑爺趕回來的大小姐欣喜異常,就連福福自己也忍不住內心的激動而偷哭了好幾場。

  平安回來了,人真的平安回來了呢!

  但……過去這三年,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為什麼不回來?甚至連個隻字詞組也沒有?

  沒人知道!

  因為連當事人也不知道!

  福福聽也沒聽過這種事,但是讓滄少爺急喚而來的大夫,那位告老返鄉服務鄰里、極具名氣的老御醫,他老人家確實是這麼說的。

  依照前御醫大夫所言,她家小姐興許是落水時受到極大刺激或衝擊,傷到了腦,以至於影響到記憶,忘了些事情,還說只要不影響生活,其實並無大礙。

  怎麼會沒大礙?

  一個好好的人,沒來由的空缺了三年的記憶,什麼也不記得了,這不是很古怪的一件事嗎?

  更何況,忘掉的還是事關這三年來行蹤不明的最關鍵的記憶,怎能說是無大礙?

  對此,福福一直就感到憂心。

  不止是關鍵的記憶全數消失的事,她也沒辦法忘記,小姐回來的頭幾天裡,記憶一直呈現錯亂的事。

  那幾日,她的好小姐,總是把日子當成三年前要出發去鄰縣的那一日,一起床就是準備要著裝出發,接連好幾日,才慢慢停止這奇怪的錯亂行徑。

  即使眼下好像已完全恢復,只是想不起過去三年的事,可福福仍是壓不住心底的不安感。

  她很難言喻那樣的感覺,明明那個讓人掛念的人已經回來了,而且還健健康康、平平安安的,可心底總沒來由地暗自懷疑,那些消失的記憶裡,她家的好小姐到底是經歷了什麼?

  是不是曾受人欺負?

  現在看似正常,會不會哪天又開始記憶大錯亂了起來?

  「重要的是現在!」在福福悶不吭聲的伺候下,梳洗完畢的傾心,突然冒出這一句。

  梳好頭、正準備喚人送上早膳的福福面露意外,不明所以地看著自家小姐。

  「那些消失的記憶,也許重要,也許不重要,但現在的現實既然是想不起來,那麼,花時間去煩憂也只是浪費力氣。」很難得的,傾心主動提起這事。

  平靜的語氣,冷靜的神情,那張明珠般光艷動人的麗容因此更顯一股知性美,沉著從容的氣度很自然地散發出一股叫人信服的氣勢來。

  其實一直就將侍女憂慮看在眼裡的牧傾心平淡地說道:「現在的牧記可以說是搖搖欲墜,招牌隨時要給砸了,與其花費心神去追尋想不起來的事,好好想法子把牧記再做起來,那才是我們最優先要做的。」

  福福點點頭,表示明白。

  「更何況,我回來了。」傾心又說。

  語氣平穩,態度從容,被喻為華中第一美人的美貌之中,直散發一股母儀天下的威勢來,那是比過去更多了一分沉穩氣勢的牧傾心,福福望著眼前的人,忍不住心神微蕩。

  傾心看著忠心的、情同姊妹的侍女,神色明顯放柔了幾分,語氣也多了分溫情,輕道:「重要的是我回來了,平安的回來了,這才是真真正正、最重要的一件事,不是嗎?」

  自從主子天降神跡般的出現後,這一個月來,宅子裡隨著大小姐接獲消息後拖著姑爺直奔回園,到姑爺惦著谷裡丹房內的毒藥又把大小姐給帶走,一直就是處於兵荒馬亂、雞飛狗跳的狀態中。

  福福那一顆跟大小姐同樣欣喜的心一直就飄飄蕩蕩的,彷彿是直到這時才真正落了地,只見她一臉豁然開朗,用力地點點頭,應了一聲:「嗯!」

  是啊,重要的是小姐回來了。

  她活著回來,平安的回來了,這才是最重要的事啊!

  傾心穩定了侍女的心情,卻彷彿什麼事都沒發生過一樣,吩咐道:「讓人備膳。」

  福福正要領命,卻聽見她又說道:「就擺在觀月亭吧,順便傳我的話,讓侍候的人注意著,待滄少爺晨起,請他到觀月亭一塊兒用早膳。」

  「是。」福福微微一福,領命而去。

  這全新的一天,才正要開始……

  花無百日紅,人無千日好。

  隨著決策者的長期缺席,一度制霸整個字花界的牧記已不見往日盛況,但幸好,失去女主人的大屋還有冷之滄幫忙看著、管著,讓牧宅在失去女主人的情況下,還能維持著原來的運作,一直到女主人平安歸來。

  對此,牧傾心是由衷的感激。

  畢竟對方也不是吃飽閒著沒事做的閒人,本身肩負的職責,要處理的事務就夠多了,不管是看在「大嫂」的分上,對大嫂娘家伸出援手?還是看在其它的情分上,分出一份心神代為看管房宅,總是真的……

  「滄哥哥,謝謝你。」傾心以豆漿代酒,藉著這一場早膳之會,對這位姊夫的弟弟誠心表達感謝之意。

  坐在牧傾心面前的青年,雖是孿生子之一,但大大的不同於那隆冬臘梅一般的兄長,身為弟弟的這一個,沒有形於外的冷漠,也沒有散發教人難以親近的疏離氣息,相反的,他的性格既開朗又風趣,為人極好相處。

  明明是一樣的容貌身形,但內裝的性格卻是如此截然不同,剛認識之時,傾心多少是有些意外,只是她沒對任何人講過。

  更何況真正讓人吃驚的也不止是個性上的差異問題,最最讓人想像不到的,是這般開朗豪爽的人,竟然是江湖上最神秘的門派——冥門的總舵主。

  冥門,茶館小樓裡說書人的最愛。

  傳說冥門擅長使毒,天下最歹毒或是最邪門的毒藥,不管是怎麼個稀奇古怪的毒法,他們全製造得出來。

  傳說也說,由於使毒這事於江湖中不夠光明磊落,是以冥門不同於其它門派的大鳴大放、廣收門徒,反而行事低調隱晦,若沒門路指引,沒有人能正確地說出冥門於各地的堂口在哪,都是有需求的人,自行想方設法地求到這特殊的門路,才能得到冥門的特殊藥物。

第1章(2)  

  傳說。

  冥門的很多事,一向都是傳說。

  由於一貫性的神秘隱晦,江湖裡,除了知道冥門人多數姓冷之外,其它的再也沒有什麼事是讓人摸得著頭緒。

  這般多的傳說,要再加上:每每出自冥門的藥物總是造成傷亡慘重、藥石罔效、無人能解,這如何不造就冥門在江湖裡極其特殊的地位?

  地位如此特殊,行事又是這麼神秘難料,理所當然的,這樣的冥門自然成為了說書人的最愛,而牧傾心對座的男子,看似爽朗無害,卻正是這神秘組織的人,還堂堂穩坐著總舵主位置。

  讓人很難相信,是不?

  但得知這秘密的身份,傾心倒是很快就接受了。

  畢竟……她那不苟言笑的姊夫都能是江湖尊稱的毒王,還掛著一個冥門門主的名號,那他的胞弟肩任總舵主之職,好像也不是件太讓人意外的事。

  而,經由瞭解之後,傾心很早就發現了這件事——

  江湖中最最神秘的冥門,運作方式說穿了其實也很簡單,就是由有毒王之名、實則是毒物研究狂的哥哥掛名門主,負責研發、並且供應各種刁鑽難解的藥品。

  至於孿生兄弟中的弟弟——冷之滄,就是肩負這組織的總舵主一職,專門處理這神秘組織在營運上的種種事務與問題。

  在失蹤事件發生之前,牧傾心雖芳齡十七,卻已是牧記這等全國性連鎖字花店的實質掌權人,她很能理解身為一個經營者會面臨怎樣的繁忙,也因此她由衷的感謝……

  「這宅子要不是有你幫忙看著,心兒恐怕真要無家可歸了。」她說。

  面對她的感激之意,冷之滄爽朗一笑,不以為意地說道:「妹子你說那什麼話,應該的事。」

  搖頭,傾心正色道:「這世上沒有什麼應該的事,更何況身為冥門的總舵主,您本身的事務就很繁忙了,卻看在姊姊的面子上,還要留心為我打理這個家……」

  「說哪兒的話。」冷之滄攔下她的話語,先行說道:「先別說我欠你一次的事,我冷之滄認你這個妹子,可不光是因為小嫂子的關係。」

  兩人之間的關連,最初確實只是因為彼此手足結成連理,讓他們有了一層姻親的關係。

  但人跟人之間的緣分就是這般的奇妙。

  即使,最初只是一個小小的連結點,但隨著時日的過去,兩人處事的態度、看事情的眼光跟做事的手法都極為相像,讓他們兩人惺惺相惜,慢慢也開始有商有量了起來。

  這事沒幾個人知道,可他們兩人的交情確實是在檯面下愉快的培養與建立,直到她失蹤前的一個月,兩人甚至想過,是不是該選個黃道吉日,來燒張黃紙,好正式認對方作兄妹?

  「當初只是沒找出時間來燒黃紙,但我是真心把你當妹子的。」冷之滄頓了頓,像是想到了什麼,有些遲疑地問:「這一段你該不會也忘了吧?」

  見他有所遲疑,牧傾心噗哧一笑,直道:「記得、記得,滄哥哥先是因為姊姊的關係,對我愛屋及烏、照顧有加,後來見我冰雪聰明,愛才惜才的嘛……這當然是騙人的,哈!其實滄哥哥是沒人可以大聊生意經的關係,所以想拐心兒陪您燒黃紙,這樣才有人聽你那滔滔黃河水一樣的生意經……」

  冷之滄失笑,伸手敲敲桌面,提醒道:「喂喂,光說我?以前你的那本經也不見得比我小本啊。」

  說到這生意經,一抹陰霾自那張精巧秀美的嬌顏浮現,牧傾心輕歎,說道:「現在牧記的情況這麼差,要再弄回原來的規模,還得看幾分運氣,也不光光只是計劃就能成事。」

  冷之滄端起粥品,慢慢吞吞地嚥了兩口粥後,沒接應她的話,反倒繞回先頭的話題,說道:「總之,妹子的事就是我的事,你出了事,能幫的我一定幫,字花樓的部分,有你家族長輩搶著管事,我是不方便出面,但幫你看住這個家等你回來,這我好歹還能做到,真的算不上什麼。」

  看他迴避,牧傾心瞭然於胸。

  她知曉請他代為收集的情報,結果必是不如人意,但她卻沒因此而自亂陣腳,不但沒催促他,反倒跟著小口喝著湯品。

  一時,無人開口,直到冷之滄放下碗……

  「小嫂子一直就很擔心你。」他說。

  「我知道。」牧傾心點點頭。

  自從她返園的消息送出之後,她家的姊姊可以說是第一時間就揪著姊夫趕了回來,姊妹重逢時的一場大哭是少不了的,因為擔心她這個做妹妹的,還一直待到前兩日,據說侄兒在谷裡想娘想得緊,但實際上應該是姊夫忘不下他丹爐裡的藥,這才讓姊夫給帶回淵峰谷。

  「小嫂子擔心的不止是你先前時的下落不明。」冷之滄知她沒聽明白。

  「我知道。」牧傾心又點了點頭,說道:「那些消失的記憶,我怎麼都記不起來的那些事,也很讓姊姊憂心。」

  「她跟你不一樣。」冷之滄客觀地評道:「你有那才能手腕,佈局經商對你來說只是費些心思的事,跟那些個貪心的家族長輩抗衡,取得各方勢力的平衡對你來說,甚至就像是遊戲,我知道你,越困難的局勢,越像是等著你克服的挑戰,讓人樂此不疲。」

  頓了頓,冷之滄再道:「可小嫂子的想法很簡單,她一直覺得,保住你們爹親留下來的產業固然重要,但更重要的是你們兩姊妹的平安,你們兩個人都能活著,保住牧家的血脈,那才是最重要的事。」

  面對他這一番話,牧傾心沉默了好一下。

  「滄哥哥,你就直說吧。」她開口,單刀直入地問:「情況糟到什麼地步?牧記字花樓沒得救了嗎?」

  牧傾心的記憶其實一直停留在馬車翻覆之前,她急需要補足這三年來的大小信息,因而請冷之滄設法收集牧記字花樓在各地的營運情況,以及其它一併相干的各種情報。

  這一個多月來,她等著消息,但也並不是完全沒有心理準備。

  三年,畢竟是三年了……

  幾個叔叔從以前就對字花樓的經營權虎視眈眈,她在的時候就得費精神來平衡幾個叔叔間的鬥爭了,一旦少了牽制,幾頭猛虎出了柙,還能有什麼好結果?

  更何況是三年,足足有三年的時間讓他們吞食?

  想來……

  當年由她爹親手打造下來的牧記江山,這會兒只怕是凶多吉少了。

  「隔行如隔山。」冷之滄一臉抱歉地說道:「字花樓的生意我不熟悉,加上我一個外姓人也不好干預這種家族事業的爭產行為,所以在這些人出手、無形侵吞掉你們兩姊妹的家產前,我只能先出招,把傷害降到最低。」

  瞞了近一個月,冷之滄直到這時,才娓娓道出這些年,他頂著小叔的身份,藉著得到小嫂子全權委託處理的名義,陸陸續續將各地牧記字花樓的產權跟經營權標上價碼,賣給幾個搶著經營權的牧家人的事。

  牧傾心很冷靜,在他講解整件事的過程中,表現得極為冷靜。

  「所以……滄哥哥從一開始就知道,我爹親的字花樓是沒辦法再回來了,因為都讓這些人給改了名,各自去經營了。」她下了結論。

  冷之滄默認。

  「所以這陣子滄哥哥在忙什麼?」牧傾心好奇地求教。

  她知道他這一個月來並不是閒著沒事做的,要不,他也不會拖到姊夫都帶著姊姊回淵峰谷去了,直到昨兒個半夜才姍姍出現。

  畢竟是一家人。

  雖然講究起來,是沒實際血緣的姻親關係,但總的來說,還是一家人。

  若不是有什麼要緊事兒,又哪會一家人難得能聚在一塊,卻不一起吃個飯的道理在?

  「這事兒,是小嫂子交代給我的任務,跟你有很大的關係。」雖然不是很容易,但肩負說明大任的冷之滄知道還是得有個開始。

  「喔?」聽他這麼說,牧傾心更加好奇了。

  「這陣子,我一直在幫你物色房子,要幫你找個好住處。」他說,也先一步解釋道:「不是這裡不能住人了,而是為了你好,得換個地方……按小嫂子的意思,最好從此隱姓埋名,重新過新的人生。」

  饒是冰雪聰明的傾心,也讓這番話給弄得丈二金剛摸不著頭腦。

  這事實在不好開口,但誰教冷之滄出生時慢了一步,只能當人家的弟弟跟小叔呢?

  難以啟齒,但也只能賭了。

  冷之滄硬著頭皮開口——

  「你懷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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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子 | 2010-3-31 11:50:39

第2章(1)  

  原來如此。

  姊姊那些自以為掩飾得很好,但總不經意流露出的心痛與不捨。

  福福這段日子以來,一直沒消褪的憂慮之色。

  所有的環節全兜上了。

  在這之前,面對歷劫歸來的她,這些她最親近的人,除了喜極而泣的眼淚,語無倫次地對冥冥中無形的力量抱以諸多感謝之意外,交匯在這些歡天喜地的高昂情緒下,其實還夾雜了些許暖味難辨的氛圍。

  靜養中的牧傾心一直告訴自己別多心,但是直到這時,她總算明白了一切,原來……原來是這麼一回事!

  懷孕。

  一切全因為失蹤三年的她,不但三年間的記憶全無,還懷上了身孕。

  這結果,對多數人而言,無疑是晴天一記大霹靂。

  好好一個冰清玉潔的黃花大閨女,意外失蹤三年便罷,好不容易活著回來了,肚子裡卻多出了一塊肉。

  由於當事人記憶全無,渾然不記得這三年間發生了何事,故這當中的過程,最多也只能用想的。

  很多事,光憑想像,也濟不了事,更何況是關於女子貞潔與清白的大事。

  若是將事情往好的方向想去……傾心興許是遇上了好人家,墜崖後讓隱世高人拾獲,受到妥善照料,兩情相悅下互定終身……推論到此,身為親姊姊的那人投了反對票。

  道理十分簡單,因為她知道自家妹子的個性,除非情況不允許,要不一定會在獲救後的第一時間請人回報平安,不至於三年間音訊全無。

  所以,事情只能直接往壞處去想……在墜崖後,被惡人撿獲,因為那萬中選一的美貌,害得她被惡人囚禁,每天都被人這樣又那樣,受到最可怕的對待,末了是拚著萬死一生的機會逃了出來。

  這種事,往壞的方向想去,怎麼想都只有越想越糟的分。

  最後,幾個關心這事的人很快就有了共識——為了未來著想,那三年間到底發生了什麼事,還是不去追究好了。

  那是一份私心,不但不去追究真相,他們甚至情願這受苦回來的么妹什麼都不記得最好,因而一個個粉飾太平,假裝這事從沒發生過。

  每個人都在逃避現實,可事情總是要面對,畢竟肚子裡的那塊肉是會長大,時間是不會停住,也不會等人的。

  但……

  做姊夫的表示,他跟小姨子其實不是太熟悉,不方便討論這議題。

  做姊姊的含著眼淚,好可憐好可憐地說她沒辦法,只要一想到那些可能發生過的不幸與悲慘,她根本講不出口……說這話時,那悲切的神色,彷彿真要她上場的話,她就會先哭給妹妹看。

  傾心的貼身侍女原也是個極好的選擇。

  但福福卻是撲通一聲的直接跪下,啞著聲、悲切地說她不夠資格,這事絕不能由她一個做下人的來說。

  每個人都自認不合適,冷之滄還沒機會講到話,就聽見自己的孿生兄長,也就是做人家姊夫的那個人又說:「你是她的朋友。」

  緊接著,當事人的親姊姊也含著眼淚開口:「滄弟,我妹妹從小沒幾個朋友,特別還是像你這樣交心的,你對她來說,亦兄亦友,是很重要的人。」

  侍女福福補上最後一記:「小姐她很信任滄少爺的。」

  一個個都這樣說了,冷之滄還能怎麼著?

  認命的他只能先一步去發落後續的安置動作與打算,等有了頭緒之後,再硬著頭皮跟當事人開誠佈公,好好地針對懷孕這件事做安排。

  直到臨要開口前,冷之滄當然還是有所遲疑。

  畢竟這事關清白,一個女孩子最重視的名節問題,性格軟弱些的,要聽見肚子裡無故多了塊肉,只怕會一把鼻涕一把眼淚,尋死尋活去了。

  這麼一件攸關生死的大事啊……

  最後他賭了,用一種豁出去的心情,賭傾心不是一般的女孩子而開了口。

  而結果證明,牧傾心果真不是一般的女子。

  懷孕的訊息讓她沉默了約半炷香的時間,之後便點了點頭,若有所思的神情盡數褪去,接下來是一連串明快的指示。

  她要這樣……

  然後她要那樣……

  也因為她的計劃是怎樣,所以需要他哪些方面的幫助……

  就這麼著,在她的連番計劃下,她在最短的時間內,被安全地送離了家園,讓人難以理解的,來到了這全新的天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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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子曰:『學而時習之,不亦說乎?』。」

  「己曰:『靴兒屎洗雞,補亦月乎?』。」

  屎洗雞?

  牧傾心停下了腳步,整個人感到無比震驚。

  「有朋自遠方來,不亦樂乎?」

  「優朋擠院放來,補亦月乎?」

  啥鬼?

  「人不知而不慍,不亦君子乎?」

  「忍不雞兒補暈,補亦裙子乎?」

  雞兒補暈?

  噗哧一聲,牧傾心再也忍不住地笑了出聲。

  原先只是一時興起,所以出門散散步,想多瞭解這民風奇特的苗族寨子……是的,苗族的寨子!

  在她思前想後,消化有孕在身這訊息之後,很快便有了一套自己的想法跟計謀,所以她一一否決掉冷之滄提議的諸多避世生子的地點,提起了老朋友苗人凰這號人物,很有想法的選擇這苗人的寨子做為她養胎生產之地。

  因為她的堅持,在冷之滄的協助護送下,她與侍女在兩日前來到這僻遠山區,如今仍在適應這邊的新生活,才會想出門散散步,好多瞭解所處的地理環境。

  這苗寨,什麼事都是新鮮,會在半途中巧遇這朗朗讀經聲已讓她感到意外,那童稚的跟讀聲更是讓她大開耳界。

  「那大概是帕瑪說的夫子吧。」隨侍在側的福福極為盡責,連忙報告昨兒個打探來的消息。「昨兒個我聽她提起過,前些天有個漢人書生跟女兒在山裡迷了路,讓族裡的人給撿了回來,苗姑娘聽聞書生是帶著女兒要找地方隱居,就情商對方先住下,教寨子裡的孩子讀些漢人的經書學問。」

  牧傾心兩主僕的落腳,身為族長的苗人凰特地分派了幾個小姑娘過來服侍,帕瑪是這幾人之中的領頭,不單是因為她心靈手巧,也是因為她識得基本的漢語,可以代為翻譯,或是幫忙解釋關於苗人的諸多習俗,讓身為外地客的兩主僕能盡早適應這苗寨中的生活。

  「我看你跟帕瑪挺有話聊的。」牧傾心失笑,想起從前兒個晚上抵達這苗寨後,這兩人時不時湊在一起嘰嘰咕咕談話的畫面。

  「帕瑪沒出過苗寨,對漢人的世界很好奇,所以問了些事,我對他們帕夷娃族也感到挺好奇的,所以……所以有空時就會聊聊……」福福顯得有幾分不好意思,連忙強調道:「但我們從沒偷懶,分內的事都有做。」

  「我知道。」絕世的美人兒微笑道:「在新的環境裡,能有個談得來的同伴是好事……」

  一雙美麗的眼忍不住看著遠方青山,那仙人般、不似人間會有的美顏透著若有所思,輕聲道:「若不是為了我,你其實不用跟著來這偏遠的少數民族部落。」

  「小姐千萬別這麼說。」福福搖頭,連忙更正。「福福是侍候小姐的人,小姐在哪兒,福福就在哪兒。」

  「說起來,都是我任性了。」牧傾心其實也想過其他的選擇,低語:「若是選擇打掉這孩子,也許大家都輕鬆一些。」

  「小姐不會那麼做的。」福福心頭雪亮得很。「從一開始,大小姐就知道,您不會選擇打胎了。」

  「是啊,這一點,姊姊真的很瞭解我。」傾心也承認。

  懷孕這件事對她而言,即便過程教人充滿了疑問,但既然孩子好好在她肚子裡,沒因為她的落水兼失憶而離開她,那麼,打胎就絕對不會是她的選擇之一。

  「孩子是無辜的,更何況爹娘就我跟姊姊兩個孩兒可以傳後,這現成的孩子,正好可以傳續我牧家的血脈,來得正是時候。」對於腹中的孩兒,傾心想得極多,並不是一時心血來潮想保住而已。

  「除了大小姐,滄少爺也很瞭解小姐的想法。」事到如今,福福能把這些原本秘而不宣的事都說出來了。「起初大小姐是希望帶小姐回淵峰谷去,但滄少爺一開口就說不可能,還費了一番唇舌,說明他的理由跟原因,說服了大小姐。」

  想像冷之滄為了她據理力爭的畫面,牧傾心輕笑道:「滄哥哥倒也是真疼我了,知曉我是決計不可能跟著姊姊、姊夫回淵峰谷的。」

  道理很簡單,她並不喜歡麻煩別人。

  她自我反省過,並不確定是不是才女的傲氣在作祟,但過往一向都是她在照顧姊姊,自雙親過往之後,更是由她掌管牧記這全國性的字花行生意兼發落整個家裡大小事。

  這樣的她,牧傾心實在沒自信可以當一個無所事事、茶來伸手、萬事需要人照應的被照顧者。

  再加上接連發生這些重大的事,她需要些時間跟空間來沉澱自己……那些消失的記憶與腹中的孩子,雖然她對外表現得平靜,但那只是因為她不習慣讓人知曉她真實的想法跟情緒,並不表示這些事沒對她內心造成波瀾。

  若真住在姊姊、姊夫那兒,承受著他們的關懷、甚至是不小心滿溢而流露出的同情,她不覺得那樣真能沉澱下自己,遂自然是不可能上淵峰谷待產去了。

  「其實想想,滄少爺人真的很好。」福福心知這話已超出自個兒身份,但仍試著想表達這件事。「不但是本身條件極好,對小姐也好,一知小姐回園前落過水,第一件事就是綁……呃,不是,是請!他馬上將在鄉里裡義診服務的老御醫給請回來看診。」

  「嗯。」輕嗯一聲,牧傾心深知這回歷劫歸來,累得親友們諸多照護,她內心極是感激。

  「滄少爺不但是照顧,還很瞭解小姐,跟小姐一向就談得來……」

  「所以?」明知福福想說什麼,牧傾心卻是問得故意。

  「那個……既然這麼談得來,小姐其實也是可以考慮一下,不都說男大當婚,女、女大……」在那雙美眸的注視下,福福不自覺的越說越小聲,直到後來,自動斷了聲響。

  這其實……一直就是牧傾心堅持來這偏遠地區待產的主因。

  除了地處偏遠、苗人天性純樸良善,對於她的到來與懷孕,隨口以「命運作弄、良人留下腹裡孩兒就撒手人寰,想離開傷心地療養心傷」即可一筆帶過,更重要的是,這帕夷娃族還是個母系社會,當中還特別尊重孕期中的婦人。

  撇開因為她是孕婦,這寨裡的族人對她會特別友善的分上,也因為帕夷娃族是母系社會,並不像漢人那般,會有以夫為天、或是女人不可無夫這類的觀念,因而當她項著一個「失去丈夫的傷心妻子」的名義,絕不會有急急想為她配對、計量著找第二春的事發生。

  當初會那般堅持來苗寨,雖然有部分原因是惦著多年前承諾過苗人凰,有機會的話,會幫忙想法子改善她族人的生活,但更多的原因,還是因為這些考量……她不想被逼著為自己找到一個對象,讓自己的生命裡多綁了一個人。

  「小姐您別惱。」見主人不語,福福急了,連忙認錯。「是福福不好,不該說這些話。」

  「沒事。」牧傾心輕描淡寫地阻止了福福的自責,說道:「我知道你沒惡意,純粹是覺得肥水不落外人田。」

  福福用力地點點頭。

  「這話我只說一次。」牧傾心道:「先別說我完全沒那個意思,滄哥哥他心裡也有了人,我跟他之間,除了兄妹之情,決計不可能再有其他,這話,你可聽明白了?」

  福福再次用力地點點頭。

  見侍女這般緊繃,牧傾心正要跟她說沒事時——

  「娘——」

  這般含悲帶切的泣喊就這麼一路地飛奔而來,牧傾心壓根兒還沒看清什麼狀況,那團不知從哪兒冒出來的小肉丸子就直撲向她——

  「不行!」福福眼明手快地攔截下這團小肉九子。

  「娘!娘!」被劫持住的小肉丸子放聲大喊,短短的小手小腳奮力掙扎著,努力要重獲直撲娘親的自由。

  「哪來的娃兒啊?」孩子體型雖肉了些,但其實個頭很小,只是掙扎得太厲害,福福一個以貼心伶俐見長、個頭小不拉幾的姑娘家竟快要制不住他。

  「小朋友,你看清楚些,我不是你娘喔。」興許是懷孕的關係,見到這般幼小的娃兒,牧傾心不自覺地放軟了聲音。

  那小小娃兒聞言,有片刻停下所有的掙扎,然後粉潤潤的小嘴巴一癟,直接放聲大哭:「不認之兒,娘不認之兒……」

  這驚天動地的大哭引起關注,鄰近幾戶人家已經有人探頭出來觀望,幾乎差不了多少時間,不久前還傳來朗朗讀經聲的屋宇內還衝出一文弱的美書生,急喊著:「之兒?怎哭了?」

  書生看見牧傾心主僕倆,傻了。

  牧傾心主僕倆看見書生,也傻了。

  怎麼會?

  竟然是他(她)?

第2章(2)

  過往,說起慶縣裡的知名人物,撇開家大業大,字花樓遍佈全國的傳奇牧家不說,最知名的人士,就是姚舜平了。

  出名的原因不是因為那貌賽潘安、更勝宋玉的好相貌,也不是因為那驚世文采與才智,在八歲那年一路過關斬將,取得童生再一舉拿下生員資格、以案首之姿取得秀才功名的事跡。

  倒楣!

  只能稱之為不可思議的霉運,才讓姚舜平成為慶縣裡家喻戶曉的傳奇人物。

  就理而言,八歲即取得生員資格,較之其他讀書人,姚舜平已是贏在起跑點,加上八歲稚齡便以案首之姿取得秀才功名,這等天賦,任誰都料定他日後的平步青雲,是不?

  但哪曉得……

  小小秀才在生平第一次參與府試時,才臨要出門就在上馬時跌斷了腿,無法出門應試的結果,舉人資格就這麼被摔掉了。

  事隔三年,小秀才於秋涼之際不幸染上了風寒,病體沉重、直到考試之日都無法出門,就這麼著,舉人的資格又飛了。

  再隔三年,美少年秀才這回出了門了,但還沒能進入會場就開始腹瀉,無法離開茅廁的結果,舉人資格便跟著一瀉千里而去。

  又等三年,文秀纖美的姚家少爺身體健康,注意飲食、小心翼翼地上了馬,一路平安地抵到了府試會場,沒想到臨要入門之際,大門上的匾額就這麼直直地砸了下來,文弱的姚家少爺直覺伸手去擋,右臂的手骨就這麼不正不好地給折了,失了執筆的手。

  這結果……多讓人傻眼,但命運的作弄卻還沒停手!

  再三年,才春天而已,已經有些好事之人為秋試設局開賭,賭美青年秀才這回能不能順利應試,取得這遲了多年的舉人資格。

  結果那天夏末,疫病爆發,朝廷為了遏止疫情擴大,公告停試一回,殺出一個通賠的結果,據聞倒了不少業餘的賭坊,至今還有組頭為了那次的賭局跑路中。

  又一個三年,人人竟相猜測著,這美好得有如謫仙一般氣韻的姚公子到底能不能順利進到試堂之中?

  這回,專業的賭坊參戰,設了賭局,讓人們預測各種阻攔姚家少爺進到會場的可能性,千奇百怪的各式猜測中,姚家少爺落腳的客棧失火,爆了一個大冷門,這謫仙一般的人兒被火災嗆成了傷,再一次的無法應試,與他的舉人之位又一次地錯身而過。

  姚舜平,就是這麼一個人,一個在慶縣裡只能稱之為傳奇的傳奇人物,數年之前,牧傾心因為一場意外小火災,身為詩會主辦人家的她為了要當面賠罪,因而與他有過一面之緣…

  記憶裡邊,由於被打暈塞到床底下,加上因火勢而轉醒後,為了要救出困在同個火場中的苗人凰,傳說中的如玉書生有些些的狼狽。

  月白的長衫是染著各種灰黑的,髮絲微亂,說話溫吞……呃,不是,應該說是爾雅斯文,有一種飽讀詩書之士會有的獨特步調。

  至於相貌上……美書生的好容貌也如傳言般的清逸溫雅,但這對本身擁有華中第一美人之美名的牧傾心而言,也不是個太大的記憶特點。

  表達主人家對失火的抱歉與慰問之意,再補些預祝他金榜題名、功成名就的好聽話之後,就此別過……

  牧傾心沒想過會再見到這號人物,真的!

  她更加沒有想到,會是在人事全非、她最極力要掩藏行跡的情況下,會在這偏遠山區再見到這人……

  「娘!娘!」

  悲切的哭喊聲讓那現場一度出現的詭異氣氛好似沒存在過,被福福緊抱住的小女娃娃邊哭,邊伸著兩截短短的小肥手向牧傾心討抱,卻是讓姚舜平給攔截了過去。

  「之兒,那不是娘喔。」一身布衣,卻不掩那如玉般溫潤儒雅風采的美男子溫聲對懷中的女娃兒說道。

  小娃娃彷彿聽不懂,抱著爹親的頸項,委屈地嗚嗚哭泣。

  「抱歉,這娃兒剛失去了娘親,想娘想得緊,錯認了牧二小姐,還望牧二小姐見諒。」拍撫著懷中的孩兒,姚舜平溫和有禮的表示歉意。

  「孩子剛失去至親,難免的事,別放在心上。」壓抑下最初的錯愕感,牧傾心問得極為順口:「倒是姚公子真叫我意外了,我沒想到凰姊收留的書生父女就是指您,所以這位是……您的千金?」

  「是的,習之是我的女兒。」姚舜平坦言不諱。

  原以為是她失蹤那些年所發生的事,牧傾心直覺朝退至他身後、不打擾他們談話的福福看了一眼,可後者在姚舜平身後比了一個沒聽說的手勢。

  「自數年前一別之後,沒想到姚公子已成親,還有了個女兒。」牧傾心甚為自然地提起。

  「由於在慶縣過於受人矚目,帶來些許不便,所以那年見過牧二小姐不久後,趁著一次與友人的江南遊,就沒再回過慶縣,關於我的種種傳聞便少了許多。」姚舜平慢條斯理的解釋他淡出慶縣八卦話題的由來。

  白話就是:他少爺不想繼續倒楣出名,索性遠走他鄉,到外地成親生子去了。

  牧傾心在心裡翻譯他的話語,很快的瞭解他所要表達的意思。

  「由於前些日子,之兒的娘親去了……」那溫和清亮的眸明顯黯然了下,接著強打起精神,繼續開口道:「我父女倆傷心欲絕,才會興起歸隱山林之事,沒想到地點還沒找著,就在山林間迷失了方向,幸好遇到好心的苗人帶我父女倆回來……」

  這苗人凰,明知她躲來苗寨是要養胎生子,就是想避開漢人世界的一切,這寨子裡收容了一位舊識之人,竟然沒跟她提起過?

  牧傾心整理出這段話的重點來,對苗人凰的不夠朋友有些些的不是滋味,正盤算著要怎麼收拾這局面……

  「這苗姑娘真是好心腸。」姚舜平溫和地讚道:「雖說身為族長的她,沒認出我來,但一聽我一介文人,無可去之處,仍是好心地留我跟女兒在這苗寨裡住下。」

  「凰姊沒認出你?」牧傾心微怔。

  「那是自然。」姚舜平不以為意,微笑道:「那夜她受制於人,被困於火場中,怕是急怒攻心之下還受了驚嚇,加上事情過了這麼多年,怎可能對當時一面之緣的姚某有太大記憶。」

  「這倒也是。」牧傾心附和著,心裡則修正著苗人凰不夠朋友的看法。

  「就因為苗姑娘也不記得了,所以才會這麼積極地留我下來教書,想想……我跟女兒確實也沒其他地方去,就決定先留下來了。」說明他留下的經過,那爾雅的俊顏浮現一抹赧色。

  「原來如此。」回應的同時,牧傾心其實已經準備好了。

  「人生若飄萍,聚散本無常。」姚舜平一臉感歎,低聲道:」自那日一別後,姚某還真沒想過,會有再見的一日,特別是在這時的這刻,能在這苗寨裡邊再見牧二小姐,除了教人意外,還真讓人有恍如隔世之歎。」

  啊!書生啊書生……

  為什麼講話就是要這樣咬文嚼字兜圈子又兼掉書袋?

  那有著華中第一美人之美名,如今更因孕味而顯風華絕代的美顏不動聲色,但內心早忍不住跟著文謅謅的話語在搖頭又晃腦了。

  就不能直接一點嗎?

  彷彿要驗證牧傾心的期待,那溫文儒雅的美書生總算提出那個人之常情的必備問題:「對了,牧二小姐呢?怎會來這苗寨?」

  很好!

  等了這麼會兒,牧傾心盤算良久的說詞,總算可以正式上場了……
引言 使用道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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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子 | 2010-3-31 11:51:55

第3章(1)  

  自古紅顏多薄命,沒能早死也苦命。

  這是牧傾心沒說白,但意義貫穿整個故事的重點。

  故事說來幽怨悲切,大意是在姚舜平為避流言而遠走他鄉的那段時間,她其實有了一位門不當、戶不對的意中人。

  意中人本是她的護衛之一,牧家對外宣稱的失蹤,其實是因為良人人窮志不窮,為了證明他對她的感情是真的,並不是為了牧家財富而接近她、而愛她,於是兩人決定遠走他鄉,到一個沒人認識他們的地方過全新的生活。

  小夫妻倆遠離權勢利益,在外地簡單地拜了堂、成了親,本以為就這般牽手平順過一生,卻沒料到,一場急症帶走她家夫君……

  「急症啊。」那清俊得有幾分仙風道骨意味的美書生緊緊皺著眉,也許是同病相憐之苦,讓他在聽這段時不由得皺起了眉頭,感覺甚為同情。

  她素手輕抬,輕拭眼角不存在的眼淚。

  待做足了模樣,這才繼續以「假裝堅強」的模樣持續說出,由於亡夫已逝,再無依靠與停留理由的她,只能孤身一人,帶著腹中的孩兒回到家大業大,要什麼有什麼卻獨獨沒有心愛之人的牧家。

  「你……」抱著懷中已睡去的女兒,姚舜平聽到這段,很一般人反應的,帶著難掩意外的神情看向她依舊不盈一握的腰身,看得出他很難相信,這般的身段,竟是一個有孕在身的人。

  牧傾心面對他的意外之色,卻只是悠悠一歎,一副「一切盡在不言中」的哀愁樣,足以讓人想像,她是因為太傷心的關係,連腹中的孩兒也跟著營養不良長不大。

  「牧二小姐,你可千萬要保重。」姚舜平很誠心也極誠懇地說了這麼一句。

  因為他懇切的叮囑,正好給了牧傾心一個完美收尾的機會,表明她就是為了腹中的孩子,才會帶著侍女再次遠離家鄉,前來這偏遠山區。

  因為回到自幼生長的環境並不能撫慰她的喪夫之痛,面對姊姊已出嫁,獨剩她一人的偌大家園,那空蕩蕩的感覺只讓她心裡更感難過。

  她也知再這樣下去對孩子不好,想起了許多年前許下的一定親訪的承諾,才會毅然決然地帶著侍女來到這苗寨,除了履行承諾,為的也是希望能在這全新的環境裡療養心傷,養大腹中的孩子……

  以上,是牧傾心會現身此地的說詞。

  由於私下自行演練許久,她對於訴說時的哀切語氣是有幾分信心的,至少以姚舜平的反應來論,她自覺是過了關。

  但……

  過關之後呢?

  彼此的人生都仍在持續當中,日子還是一樣要過的……

  「娘!娘!」

  一早,某顆準時的小肉丸子如過去每天一樣滾啊滾……不!是搖搖晃晃卻態度堅決地沿著栽植柳枝的水道,直奔幾戶之遙的小小院落。

  在小小拳頭落上門扉之前,裝飾用途大過實質意義的大門已被開啟,歷經半個月從不間斷的清早模式,福福司空見慣地打招呼。「之兒小姐今天也是這麼早。」

  也一如往常,那圓滾滾的小肉丸子看了她一眼,露出頗為害羞的一笑,接著頭也不回的直奔室內……

  「娘!娘!」

  屋裡頭,餐桌上已備妥了膳食,牧傾心端坐著,面帶微微笑地迎接這沾了蜜似的小肉丸子。

  去掉初見時的鼻涕眼淚兼脹紅臉的抓狂鬼哭,乾乾淨淨又乖巧時的姚習之是個人見人愛的可愛娃娃。

  身長約莫兩尺,那顆圓滾滾的大頭頗具份量,幾乎就佔了快三分之一去,配著肥肥的小手,還有那細細軟軟、弄不成髻,只能在項上綁一個小沖天炮的髮絲,那模樣已是十分逗趣。

  更別說那粉撲撲的面頰染著讓人想揉兩下的粉紅,嘴角的兩個小小梨渦,每當她咧著紅潤潤的小嘴開心而笑時便會出現,一對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總是閃耀著光芒,不是好奇的,就是全心的信任,每當她用那全心信任的目光看著人的時候,總讓人忍不住要為之融化。

  而所有惹人心生憐愛的諸多元素裡邊,當中最最最重要的是,這甜得恍若裹了層糖蜜似的可愛娃娃,除了初遇時的失態,之後一直就是乖巧聽話又愛乾淨,對牧傾心的所有話語幾乎是言聽計從、百依百順。

  這讓她如何不愛這個小娃娃?

  更何況此時的牧傾心懷了身孕,母性的自覺讓她對這般幼小的孩子又少了幾分抗擋力……

  「娘,早安。」原來的一馬當先之勢突地緩了下來,站在牧傾心座前的一步外,小小習之不但是問了早,同時還很有禮貌地鞠了一個躬。

  面對這錯誤的稱謂,牧傾心並不是沒想過要糾正,但實歲才兩歲多的孩子,會的字彙還不足以解釋她執意的原由,每次一要糾正她,才一提起,那粉撲撲的面頰就會好可愛好可愛地鼓起來,不但直接別過頭表示不聽,那紅潤潤的小嘴兒還會噘得半天高,徹底抗拒任何的指正。

  一想起她才剛失了娘親,心靈沒有個依靠又拒絕面對現實,才會這樣誤認跟執拗的認定,這讓牧傾心怎麼也硬不下心腸。

  要小習之改口的決心似乎從來就沒辦法堅決過,拖到後來,也就只能先順著她去了。

  反正也沒什麼實質的損害,不是嗎?

  「之兒早安。」面對那小娃兒的一本正經,牧傾心也很正式的回應。

  就像是一個儀式,總是待牧傾心回應她了,那軟乎乎的小身子才敢依循本能那般,立即依偎到那香馥馥的嬌軀,張著短短又肥肥的小手臂,好認真地想將香噴噴的娘親抱滿懷。

  當然,因個子不夠高,最終還是一旁等著備膳的帕瑪幫忙,將小習之給抱上牧傾心的膝頭,讓「母女」倆得以緊緊相擁。

  每每,當那微帶著奶香味的小身子偎到懷中時,牧傾心懷抱這小小的人兒,心中總盈滿一種她說不出來的情緒。

  並不止於對生命的感動,而是一種更複雜的、連她本人都難以分辨的情緒,最後她只能將它分類成孕婦的多愁善感,然後順應本能地回應那小娃兒的熱情與依賴,但通常,總是會有殺風景的事出現。

  就好比此刻,每當姚習之將娘親抱滿懷時,就是姚舜平追出來抓女兒的時候了……

  「之兒!你怎又跑出來了呢?」片刻不差,就如過去每一天的模式,本該爾雅斯文的美書生又氣急敗壞地追了進來。

  福福慢條斯理地跟在姚舜平的身後進屋來,跟帕瑪使了個眼色,表示可以開始上菜了,接著很自動自發的開始為所有人添粥……

  「姚公子,一起用膳吧。」牧傾心招呼道。

  「飯飯,吃飯飯。」小習之開心地拍著小小的手兒。

  「之兒,不可以這樣。」姚舜平顯得困窘。

  牧傾心可以理解這份困窘,畢竟是讀書人,有著一份讀書人的自尊與矜持,沒想到女兒接連多日,都是一早就上演這種失蹤的戲碼,還賴在他人的家中一塊兒用早膳,也難怪他會這般不自在。

  「沒關係的。」因為習之而起的體恤之心,美顏帶笑,牧傾心表示無妨。

  「這怎麼好意思……」經過這半個多月,姚舜平也知自家的狀況,推辭的聲音當場小了很多。

  「姚公子還沒找到適合的廚娘,不是嗎?」牧傾心指出現實面。

  「……」姚舜平語塞。

  「讓孩子餓著了總是不好。」牧傾心溫和地說道:「之兒她還沒適應帕夷娃族的口味,我這兒還好有個福福,她肯吃福福準備的膳食,總是比餓肚子好。」

  「那要不,之兒留下,我……」

  「姚公子也留著吧。」牧傾心俐落地截過他的話語,直接留人,拿著這幾日的經驗法則說道:「這些天過去,您應該也很清楚之兒的性子,她不是獨善其身的人,只要您前腳一走,她鐵定是坐不住,餓著肚子也要跟出去的。」

  這些天就是這樣子。

  現實逼人,姚舜平為了女兒能吃飽的重大民生問題,拋開讀書人的自尊退了一步,願意留女兒下來。

  這原本也是一個解決的辦法,但偏偏小習之不肯,每回總在他表示要先行離開、等等再來接小孩時,就露出一副要哭要哭的可憐表情,見爹親真要先行回家,便連忙哭喪著臉追出去。

  最後,一定要姚舜平也回頭來一塊兒用膳,完成這小娃兒心目中「一家人」在一起的畫面,她小傢伙才會開開心心地吃飯。

  這樣的戲碼演了這麼多天,讀書人不覺得怎樣,可牧傾心已經懶得面對這每天每天要為了吃飯這事,重複一次又一次地來回拉扯。

  快刀斬亂麻是她做事的大方向,既然不想再面對這種拖拖拉拉的局面,那就是一擊終結這輪迴的時候……

  「姚公子就別跟傾心客氣了。」她說,態度甚為懇切,好誠心好誠心地說道:「就留下來一塊兒用膳吧,其實我這些天仔細想過這事,不如以後你跟之兒就在我這兒搭伙……」

  「這怎麼成?」反對的話幾乎是想也沒想就脫口而出,姚舜平直覺反對。

  牧傾心也算是瞭解所謂的文人風骨這件事,就算被打斷話語也神色不變,對於他的反對只是平靜又平淡地問:「為什麼不成?」

  彷彿這時才想到,這半個月來他父女倆一直就在她這兒用餐,那可不止是區區一頓早餐,是三餐都是。

  口嫌體正直。

  嘴上說不成,但實質上一直就是這麼做,他這會兒說「不成」,只讓他的言論顯得可笑……

  在清逸的俊顏流露困窘之色前,有著一顆玲瓏心的牧傾心已自行代為緩頰,溫和指道:「你一個男人家帶著孩子本就不易,加上這苗人為主的地區,想找個合意的廚子更是難上加難,既然我這兒有現成的人手,我跟之兒也投緣,只是多擺兩副碗筷,也算不得什麼。」

  「這……」清雅的俊顏仍見困窘。

  雖然對方已給了台階,可畢竟是飽讀聖賢書,根深柢固的觀念似乎仍覺不妥,所以想了想後,最終也只能勉強說道:「這太叨擾牧二小姐了。」

  敵人態度頑強本就在牧傾心的預期中,畢竟是飽讀聖賢書的才子嘛,腦子裡裝的多是幾千年的老觀念了,要他一下子就乖乖聽話行事,那才是怪事。

  一切就如預期,所以牧傾心眼也沒眨,用同樣誠懇的表情,換了個說法再接再厲:「同是天涯淪落人,難得有緣能在這地方相聚,互相照應是應該的,何來叨擾之說?更何況出外靠朋友,書上都這麼寫的,不是嗎?」

  「這……」明顯遲疑,因為姚舜平沒辦法反駁這話。

  根本不給他思考的時間,牧傾心直接再祭上另一個方案……

  「還是……」一開口便頓了頓,彷彿想到了什麼那般,接著片刻後再開口時,已語帶受傷之意:「姚公子不屑與傾心為友,嫌棄傾心與亡夫的姻緣有違禮教,所以……」

  那清雅的俊顏直接脹紅,連忙否認:「沒這回事,絕對沒這回事。」

  「那公子何必百般推拒。」

  「我……我……」

  看著他說不出話來,牧傾心好笑在心底,但表面仍維持著好委屈、好委屈的神情,楚楚可憐地看著他。

  最終只能一歎,姚舜平低語道:「我只是怕太叨擾了牧二小姐。」

  對付讀書人的不知變通,牧傾心多的是辦法。

  只見那嬌滴滴的美顏也跟著染上愁色,好哀怨地開了口:「傾心以為……出外就是靠朋友的,公子如此堅持,若未來,傾心遇上什麼麻煩,急需要姚公子伸出援手大力相助時,傾心又怎麼敢開口呢?」

  「牧二小姐千萬別這麼說。」沒想到她會有此聯想,姚舜平急忙保證:「若真有用得著姚某的地方,您只需說一聲,姚某必定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但區區一個用膳的問題,只是添兩副筷子就能解決的事,姚公子已是如此見外,一口一個叨擾,傾心又怎敢……」語帶委屈,最終壓抑至無聲。

  完全是故意的!

  牧傾心故意不把話說完,留下大半的想像空間,將姚舜平的啞口無言看在眼中,那如泣如怨的哀愁之下,其實是暗笑在心底。

第3章(2)  

  「飯飯,吃飯飯。」小習之不知兩個大人在說什麼,只知道他們說了好久,她等得肚子都餓了,好認真好認真地催促道:「爹爹,吃飯飯!」

  已添完粥、擺好碗筷的福福甚為機伶地拉好椅子,恭敬道:「姚少爺請坐,之兒小姐只怕餓壞了。」

  形勢比人強,別說對方誠意十足,一雙閃著盈盈波光的美眸所散發的滿滿懇切之光讓人難以招架,最現實的就是講理已經講不過,被視為百無一用是書生的姚舜平又能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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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莫名的,欺負姚舜平成了山居歲月中的樂趣之一。

  並不是什麼厲害的手段,也絕非鬧到雞飛狗跳那般的明顯作弄或惡整。

  牧傾心的欺負,最多也就是將這溫吞老實的書生逗得面紅耳赤或是啞口無言、無法回應而已。

  就好比邀請父女倆搭伙的那次!

  往往,見到他這種毫無招架之力的吃癟表情,總是讓她的心情分外愉快……這樣算壞心眼嗎?

  她自己也不知道。

  姚舜平就是這般的溫和兼老實,就算不至於滿嘴子曰、古人說的,可腦子裡裝的淨是之乎者也,本質上還是一個想著諸多大道理而轉不了彎的讀書人,這是改變不了的事。

  對牧傾心來說,她看見的姚舜平並不是斯文溫雅的翩翩佳公子,而是一個書獃,對,就是一個書獃。

  這麼一個看起來體體面面、規規矩矩、似乎很人模人樣的人,其實就是個不知變通的書獃,每每看見他隱藏在斯文之下的拘謹與守禮,不欺負他兩下,總有一種對不起自己的感覺。

  當然,會正式開口讓他們父女倆在她這邊搭伙也是這原因。

  除了小習之這糖人兒得她的緣,她不忍心讓這小娃娃餓肚子外,她心底,已是將姚舜平這讀書人給看透,認定他的無害……這說來也真是件奇怪的事。

  這人,算算年歲,早過而立之年了,怎依然清逸文秀,在那和煦溫雅的氣度下,有時甚而會帶著些許清新脫俗之感,那無害的模樣,活像剛及弱冠的美青年那般,這到底是怎生保養的?

  這問題,牧傾心曾想過。

  但回頭想想,自己本身就是受天眷寵,有著人人稱羨的好容貌,而其他人有其他不同的好條件,也不算太離譜的事。

  反正這山居的養胎生活,適應後,倒也平淡得緊,有他這個呆頭書生來作弄也算是調劑身心。

  當然,要再加個蜜糖兒做伴,日子更是快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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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玉不琢,不成器。人不學,不知義。」

  午後,細細的讀經聲如三月微風般輕揚於這寧靜安詳的村寨。

  「為人子,方少時。親師友,習禮儀。」

  不同於臨時書堂有著明顯奇怪口音的朗朗讀經聲,而是細柔的女聲和著軟軟的、發音不甚清楚的童音讀頌聲。

  「香九齡,能溫席。孝子親,所當執。」

  福福沒敢打擾這一大一小的讀經時間,安靜地將備好的午後點心放上……

  「融四歲,能讓梨……」

  「娘,梨,梨。」小習之分了心,看見福福端來的點心盤上,當中有一碟是削妥分瓣的梨,急忙忙指著喊。

  「之兒想吃梨了?」牧傾心愛憐地摸摸小娃兒的頭,哄道:「念完再吃吧。」

  肉嘟嘟的小手掌連忙伸出,配合那小苦瓜的表情直搖著,表示出她不要,不要。

  是不想往下念了?還是不吃梨?

  牧傾心被她童稚的行為直惹得想笑。

  「怎麼了?」愛憐地摸摸那肉嘟嘟的小臉蛋,因為這小之兒的緣故,牧傾心很難想像,當腹中的孩兒出世後,屆時滿溢心底的憐愛會濃郁到怎樣的地步。

  「梨,離,之兒不要,不要離。」像是被怪獸追趕,小習之連滾帶爬地越過放讀經本的小茶几,直接投身羅漢椅那頭的心愛娘親。

  實歲才兩歲多的孩子,性子溫馴乖巧,聰明伶俐,一本三字經跟著大人念,慢慢吞吞竟也能跟著念上大半本而不落句子。

  只可惜這驚人的記性對目前的語言能力還未有實質的幫忙,小習之能自行運用的字彙依然有限,因而牧傾心只能摻和著她的肢體反應與眼神來判斷出她的懼意……

  懼意?!

  為什麼?

  「怎麼了?」被引領進屋來的姚舜平正巧看見這一幕,等不及福福口頭上通報,便自行上前一步,忙問道:」之兒在胡鬧是嗎?」

  白淨文雅的俊顏上滿是抱歉,那是知曉自家女兒在他人地盤撒野的歉疚表情,連忙賠罪:「真的很抱歉,牧二小姐有孕在身,之兒還……」

  「沒,之兒很乖,沒吵著或傷著我。」牧傾心一口否決他所有的猜測。

  那現在是?

  姚舜平一頭霧水。

  牧傾心將他的呆鵝樣看在眼裡,暗笑在心底,一本正經地答道:「她只是不想吃梨,我正要問她為什麼,就這樣。」

  就這樣?

  姚舜平險些要反應不過來,而丟出話語的牧傾心則是欣賞著他反應不及的遲鈍貌,心情愉快,可神色上卻是不變,仍維持方才一貫的正經與平靜,一副她正認真等他解答的模樣。

  「那個……因為內人嗜梨。」讓人這樣看著,不可避免會有一種「必須要趕緊回答」的感覺,姚舜平也不例外。

  他很自然地開口解釋:「以前跟之兒玩鬧時搶著吃同一口的梨,內人常常用以致勝的借口就是:『梨即是離,分著吃就會分離,是不好的預兆。』,再之後你也知道的,內人她……」

  接下來的話,姚舜平不用說全,牧傾心也能明白話下之意。

  因為習之的娘用這話誆孩子,等她人真的不在時,小習之想起了這話,信以為真,很懊惱自己同娘搶梨吃……

  「真幼稚。」等話說出口,牧傾心才驚覺自己將心裡的話給說出口了。

  「啊?」姚舜平愣了愣,接著面露古怪,好似沒料到,竟然有人會當面說他亡妻的壞話。

  「呃……我的意思是,就為了一口梨,這樣戲弄一個孩子,實在不太好。」牧傾心試著挽回一點形象。

  「她只是同孩子玩,沒想那麼多。」姚舜平苦笑,可溫潤的目光中卻輕溢著憐惜,因為那些過往的回憶……

  牧傾心可不想去碰觸那一塊。

  看姚舜平總是語帶維護,還有平常不經意提到時的溫柔語氣,這種不經意中輕描淡寫地帶到已是如此,要是任著他深陷情緒之中,牧傾心可不敢想像。

  這種事,光想都讓人頭皮發麻,更何況是面對?

  假裝沒參與過這話題、甚至這話題從沒存在過般,牧傾心愛憐地親了親懷中的小習之,又寵溺地揉了揉那細細軟軟的髮絲……

  「傻孩子,沒事的。」她笑著,柔柔地說道:「梨都給你吃,就沒有分梨的問題了。」

  「娘!娘!」破涕為笑的小習之蹭著心愛娘親的胸口,那戀慕依賴之情溢於言表,看得牧傾心一顆心都快融化了。

  這場面,甚是古怪。

  明明,姚舜平才是小習之的親爹,但此情此景,身為人父的那個杵在旁邊,就像多出來似的,連道具佈景都稱不上。

  真是奇也又怪哉。
引言 使用道具
zerosmall
王子 | 2010-3-31 11:53:38

第4章(1)  

  「那個……」自覺殺風景,但此時特地前來的姚舜平有事待說,也只能出言打斷這「母女」情深的一幕,開口道:「牧二小姐……」

  牧傾心抬頭看他,眼兒晶晶亮,嘴角噙笑問道:「之前不是說好了,出外靠朋友?既是朋友,大家平輩交往,直接叫我傾心就好,不用再牧二小姐、牧二小姐地喚我了。」

  姚舜平噎了噎,貌似難為情地迴避了一度膠著的目光。

  他從來就不敢直接看著她!

  牧傾心自是知道這點,最初……想欺負他的念頭也是這麼開始的……

  「原來姚公子棄嫌傾心,不想與傾心為友。」緊抱著懷中軟軟香香的小人兒,牧傾心學著小習之平常氣惱時扁嘴的樣子,好委屈地說著。

  「沒、沒這回事。」姚舜平無措,完全就是拿她沒辦法的模樣。

  「之兒,你爹爹排擠我……」

  小小的人兒搞不清狀況,那可愛的小臉上滿是認真,伸出肉嘟嘟的小肉掌輕拍她,安慰道:「不哭,娘不哭。」

  「嗚嗚,我好可憐,被你爹爹看不起……」

  「沒那回事,真的!」文雅的書生完全被吃得死死的,一臉困窘,好半天才擠出一句:「傾……傾心你別這樣。」

  牧傾心偷笑在心底,抱著小習之,裝委屈說道:「姚公子不必勉強。」

  「我沒有。」

  「你若不願當傾心的朋友,傾心不會自討沒趣……」

  「真的不是……」

  看著一個翩翩佳公子被逗弄得俊顏微紅、手足無措的模樣固然養眼可口,但該做的正事仍是得做。

  等著接受指令的福福深覺再這樣鬧下去於事無補。

  特別是站在門外等被接見的人正一臉旁聽到目瞪口呆的神情,為了維護主子該有的形象,她不得不出聲打斷一下自家主子的惡趣味……

  「小姐,姚少爺他有事想同您商量。」

  投以感激的一眼,姚舜平巴不得快轉移話題,連忙道:「前些日子托了封家書請人送回,家裡人知曉我在苗寨落腳後不放心,所以叫我以往的貼身侍僕帶著廚娘一塊兒過來,好幫我照顧之兒。」

  這干她什麼事?

  柳眉微挑,不明白姚舜平同她說這個的用意在哪?

  「可因為我們父女已經在你這邊搭伙了,所以我想……既然廚娘都來了,也不好讓她白跑一趟,就讓她在你這兒待下吧。」姚舜平說。

  斂了玩鬧的心情,牧傾心先是沉默了一下,接著很客氣地提出第一個疑問。「容我請教一下,『你』的廚娘,為什麼會是在『我』這兒待下?」

  「因為我跟之兒都在你這邊搭伙了呀。」毫不遲疑,姚舜平說得理所當然。

  「那似乎是因為……」牧傾心提醒道:「先前你沒辦法找到合適的廚工,才會有這提議。」

  「我們做人不能過河就拆橋。」平心靜氣,飽讀詩書的才子慢條斯理地說出他的看法。「雖然廚房的工作難不了福福,可她原本的工作畢竟是你的貼身侍女,你現在有孕在身,身子骨正是需要調養照顧的時候,讓柳姑接下廚娘的工作,才是解決所有問題的好方法。」

  問題?

  就她的立場,他有了廚子後,一人一家灶,那才是真正的沒問題。

  「敢問哪邊有問題?」牧傾心好客氣、好客氣的請教他。

  俊顏微紅,再次迴避她投射來的目光,清了清喉嚨後,正經道:「問題有二。」

  「喔?」

  「其一,你有孕在身,萬事都需當心,福福若不用分身去處理廚房的事,就能專心服侍你,好好照料你跟肚裡的孩子。」姚舜平是真的想過了。

  「二呢?」

  「其二,柳姑是很有經驗的廚娘,由她接掌廚房的工作,不單是日常三餐,還能張羅對孕婦有益的食補湯水,所以柳姑一來,她跟福福各司其職,一舉兩得,對你跟肚子裡的孩子都是比較好的。」

  不管是一還二,最大獲利者都是她,這……

  「姚公子,你姚家的廚娘跋山涉水來這苗寨,卻是在我這兒各司其職?解決我的問題?」這到底是哪門子的道理?牧傾心完全不明白。

  面對這疑問,姚舜平遲疑了好久……好久……

  本以為,他總算搞清了狀況,知道自己的想法很不合正常人的做事程序,牧傾心才正要鬆下一口氣,卻沒想到他面帶靦腆之色地道:「喚我水雲吧。」

  他報出自己的字號,牧傾心吃驚到反應不過來。

  「水雲,我的字,親近的朋友都這麼叫我。」他進一步說道。

  啞口無言。

  牧傾心開始體會到,什麼叫拿石頭砸自己的腳。

  也才不久前的事,她自己張著朋友的大旗在欺負他,要他喚她的閨名而已,沒想到這會兒大石頭就砸到腳上來了。

  天曉得他竟是這般認真?

  直呼其名……這事開始讓牧傾心覺得尷尬了……

  鬧著他玩是一回事,真要互稱其名,那感覺……好似太親近了些。

  雖然她確實很愛捉弄他、熱衷於看他無奈又手足無措的樣兒,但這並不表示她真有意要讓兩人成為知交好友。

  不過到這當頭,她好似也不便反駁他什麼。

  因為那白淨斯文的面容正浮著可疑的紅,加上明顯的靦腆之色,看樣子他也是經過一番掙扎才說出口,只因為要對她展現「交朋友」這件事的最大誠意。

  這……這……

  「出外靠朋友。」姚舜平那張風靡萬千少女的俊顏透著些些的不好意思,卻很認真地說道:「既然傾心當我是朋友,就像你之前一再說的,出門在外,大家互相照應是應該的,反正我跟之兒原本就在你這兒搭伙,所以柳姑留在你這兒,是最好的安排。」

  聽他這番話,牧傾心只感覺這會兒連另一隻腳也給石頭砸上了。

  同樣的,那塊大石頭還是她自個兒搬的。

  真是好一個「出外靠朋友」啊!

  「你好像全想好了嘛。」美眸微瞇,不得不假設,眼前這人該不會是扮豬吃老虎的高手吧?

  「雖然說,大家互相照應,這是出門在外時的最好安排,但總是要當面跟你說一聲才好。」微微一笑,那斯文白淨的面容竟流露出些許不該有的孩子氣。

  扮豬吃老虎的可能性幾乎是立即的,便讓那澄澈乾淨的氣質給粉碎。

  為什麼一個男人,都有了個女兒了,還能維持這種不食人間煙火的純潔模樣?

  為什麼?

  這到底是為什麼?

  望著一臉誠摯的他,牧傾心只有這一個疑問。

  當然,牧傾心也不是沒想過……眼前這書蟲也許手段更加高明,用無害的樣子遮掩掉扮豬吃老虎的行徑,但……可能嗎?

  就憑他?

  「傾心覺得不妥嗎?」那溫潤的烏瞳幽幽地看著她,隱約有一些受傷的意思。

  她的遲疑,是因為不把他當朋友?

  眼前的讀書人不需說出口,牧傾心也曉得他是這般想的,她這會兒只覺得兩腳被自個兒砸得又腫又痛。

  出外靠朋友……出外靠朋友……

  這下子,真是自食惡果啊,可惡!

  ☆☆☆  言情小說獨家製作  ☆☆☆  www.yqxs.com  ☆☆☆

  身為帕夷娃族的族長,苗人凰身系繁榮部族的重責大任,為了考量成為茶道驛點的可能性,在安置完牧傾心住下後,便匆匆地跟著馬幫走了,直到近日才返抵部族。

  待她返回,自然還有部族的事務等著她處理,即便她有個極為幹練的副手坐鎮族內,也硬是花了幾天的時間,才讓她跟上這段時間裡所發生的大小事,當然,這當中也包括近來族裡邊的漢人越來越多的趨勢。

  先是一對迷途的書生父女。

  接著是帶著侍女前來待產,順便幫她參謀的牧傾心。

  在她跟著馬隊、一天一個點,十來天後遠在百里外觀察驛點的特色之際,據說書生的家人送來了侍僕跟廚娘,讓族裡的漢人又多了兩名。

  當她告別馬幫、利用脫隊返族的時間再詳探沿路各個驛點之際,又來了一對漢醫師徒……當中的老師父,據說以前是給漢人皇帝治病的,因年紀大了、退休了,正在雲遊四海,想瞭解一下苗人的醫術,遂特地帶著小徒弟前來拜訪。

  這種醫術交流的事,想想也不是什麼壞事,寨子裡多個漢人大夫怎麼想都是有利的,所以阿浪允了這對漢人師徒留下。

  待苗人凰總算回來、聽完整個報告之後也沒什麼意見,但臨時想到時,還真覺得有點奇妙……

  「喂,膩有媚有覺得巧了一點?」想到就說,前一刻還在講跟隨馬幫行走多日見聞的苗人凰很突然地就冒出這一句。

  雖然仍有奇怪的口音,但苗人凰的漢話已進步很多了,這讓牧傾心甚感欣慰,不用聽到耳朵快出油。

  「臥剛剛翔到的,那個撈頭子,竟然系雞前幫膩看病的歹夫,這四夫也太巧了一點。」較之數年前,苗人凰多長了幾分心眼,已經不是當年那個行事莽撞、只顧著勇往直前的苗家大姑娘。

  「是巧合了一些。」針對這點,牧傾心不否認。

  再見到診斷出她腦部受傷失憶的孫大夫,第一時間裡,牧傾心確實也感覺古怪,但想想孫大夫的說法也沒錯……

  「跟一般的醫者比起來,他是個學理派的大夫……」見苗人凰面露不解,牧傾心解釋道:「就是比起醫治病人,他更喜歡研究醫術,想知道在面對病症的時候,是不是有更好的醫治方式。」

  苗人凰有些明白,但又不是很懂。

  再簡化一次,牧傾心用她能明白的例子,舉例道:「就像我姊夫那樣,只是我姊夫喜歡研究的是毒物,而孫大夫喜歡研究的是醫術。」

  點頭,說起數年前一度列為族夫人選、害她追夫追得半死、最後卻又差點活活氣死她的那個人,苗人凰這次是明白了。

  雖然事後證明,她曾經的執著只是白費氣力,但在當年,年少的她可是因為那傢伙對毒物的執著與狂熱,而投入不少純純的少女愛戀哩。

  原來,都已經是「想當年」的事了啊……

  苗人凰稍稍閃神了下,牧傾心則盡責地分析她所知道的事。「以前孫大夫礙於君命,被困在宮裡面當御醫,好不容易熬到了可以告老還鄉的年紀,可以離開宮裡,所以很積極地在做些以前不能做的事,像是搜集各種疑難雜症的病徵情況啊,研究不同的醫法等。」

  所有的事,其實有跡可尋。

  因為熱衷研究,也之所以,老人家之前會在鄉里中舉辦義診,現在到苗寨來想研究異於漢人的醫術,更是追求不同醫法所必須的事。

  「所以你會再見到他老人家,真的只是湊巧遇上而已。」聽完牧傾心的分析後,苗人凰也只能用「命運的安排」來解釋這個醫病關係的緣分了。

  「我剛剛等很久,那個老大夫看診也太久了。」方才登門拜訪時,剛好遇上那個漢人大夫來看診,在廳外等待許久的苗人凰總覺得那個問診過程似乎也拖得太久了些,她茶都喝了不止三杯了還沒看完。

  「對孫大夫來說,我的情況也算是疑難雜症。」即使對象是苗人凰,牧傾心也沒完全吐實。

第4章(2)  

  為了簡化問題,牧傾心從一開始就略過失憶的事不提,只說自己曾經落水,種下了病根。

  那時沒說,這時自然也不會提起,很簡化地混著部分真實說道:「加上我現在有孕在身,增加了診治的複雜性,是個很大的挑戰,能在這異地意外相逢他也很驚喜,問診時自然會加倍的仔細,再三確認。」

  這說法很合情合理,但苗人凰仍覺得不對勁,說道:「不只那個老大夫,還有那個小雞仔。」

  「之兒?」微訝,牧傾心沒料到她會提起小習之。

  方纔看著那娃兒跟著漢家妹子送大夫出來時,那跟前跟後的小模樣,只讓苗人凰有一種感覺。「那襪兒蒿像真的把膩當成了娘。」

  「難免的,移情作用嘛。」牧傾心不以為意,語帶憐惜地解釋道:「她還這麼小,沒辦法接受娘親已經不在的事實,一時錯認了,等她大點、懂事了,自然不會再亂喊娘了。」

  「不系,不系。」苗人凰覺得不光光只是這樣而已。

  並不只是小娃兒軟軟甜甜喊娘喊得自在,而是這一大一小相處的模樣,小娃娃對大的那個可說是言聽計從,明明黏得緊緊的,但牧傾心只說了有正事要談,要小娃娃先回去找爹,那小娃娃竟然很聽話地放了手,邁著小小短短的肥肥腿,咚咚咚地往外跑了。

  有這麼聽話的?

  「膩想想看……」苗人凰很是認真地問:「那隻小雞仔毀不毀真的系膩的女兒?」

  「凰姊,你這假設太離譜了。」牧傾心簡直快絕倒。

  「臥是說認真滴,膩說踏幼失親母,誤把膩當成踏阿娘,怎麼不見踏把族裡的其他人當阿娘?就像剛剛,踏看見臥,像看見桂,是有臥這麼漂亮的桂嗎?」想起剛剛入屋時,那小鬼頭一副見鬼的懼生模樣,苗人凰就不爽。

  「凰姊自然不會是鬼,哪來這麼美艷能幹的鬼呢?」牧傾心笑著送上一項高帽,安撫道:「之兒這孩子怕生,苗族的衣飾又與漢人大大的不同,她鎮日黏著我,還沒適應你們這般華麗又叮噹作響的衣著,你別看她好似躲著你,其實那雙眼睛可是沒移開過,這就知道你這一身的行頭有多漂亮了。」

  「那系雞然,臥們帕夷娃族的衣服,系所有部族裡邊最好看的,這小雞仔還算識貨。」說起自己的部族,苗人凰可是充滿著優越感。

  但那並不是她要說的重點!

  「臥說膩……」

  「凰姊,我知道你擔心,但沒事的。」牧傾心溫言安撫。

  苗人凰不語。

  對於牧傾心,她自覺有一份責任感在。

  她欠這漢家妹子一次。

  當年冷之安無差別大反擊地亂下藥,她跟冷之滄真讓那王八蛋給整慘了。

  要不是這妹子大力幫忙,出人出地方的隔離她跟冷之滄、還親自出面幫忙說情討解藥,當年的一團混亂,還真不知道該怎麼解決。

  雖然說,事後證明冷之安只是唬人的,但這妹子出手幫忙的事卻是真的,事後還費了一番精神開解她、給她突破傳統的信心。

  說起來,當年率性擺脫帕夷娃傳統、直接跳過族夫這一環,單身走馬上任族長一職至今,能有今日勝任愉快、不受傳統諸多限制的苗人凰,還真是得感謝這個足智多謀的漢家妹子。

  加上她正計劃著要幫族裡改善生活,想讓族人的日子過得好些,這些都還需要這足智多謀又精明能幹的漢家妹子提供不同的意見跟看法,她欠下了這麼多,能不有幾分責任感在嗎?

  更別說這妹子可是由冷之滄護送過來的,若到時沒還回一個完好無缺的牧傾心回去,那不是落了她帕夷娃族的面子?

  種種的種種,讓苗人凰對這漢家妹子的人身安全不得不看重,對於接近她的人、事、物,都得敏感些。

  「不系臥要多心,最近寨裡漢人突然多了起來,總讓臥覺得不太對勁。」苗人凰實心論:「膩想想看,不只是漢人大夫,膩跟踏那個書獃爹,溯起來遭遇雞乎要一模一樣,雞系差在一個是死了掌夫,一個死了妻子,巧合的系情似夫多了一些。」

  牧傾心沒說什麼,但確實是留了心。

  聽說懷孕的女人會變笨,她開始有一些些相信這論點了,因為她竟然到苗人凰提起,才發現這個巧合。

  但……她那短命夫君的故事,全是她憑空杜撰出來的事。

  因為心知肚明這點,苗人凰挑起了這事,牧傾心不得不去推想更多……

  「兩個都失去最心愛的人,又那麼剛好,膩口憐那個小雞仔沒有阿娘,系那麼疼踏,酒像濟己的小孩一樣……」皺了皺眉,苗人凰突然提議:「如果都擠系巧合,臥看泥棉甘脆就湊成一家人算了,泥棉漢人最愛說姻緣天注定,那酒繫在說你們這種了。」

  「凰姊你說到哪兒去了。」這結論,真叫牧傾心傻眼。

  苗人凰自己想想也覺得這結論很奇怪,只能胡亂道:「總雞,臥的意思系,膩濟己咬多當心點。」

  「凰姊你寬心,我會的。」牧傾心承諾,有些事她確實是得再琢磨琢磨。

  雖然現在仔細追究後,巧合確實過多,多到讓人生疑,但眼下至少全都在合理可解釋的範圍內,實在找不出確實證據可以證明哪裡有異。

  猜疑目前都只能是猜疑,無濟於事,還是先把該辦的正事處理完才是實際。

  「先別談那些,說說正事吧。」牧傾心直接導回原議題,說道:「要改善全族人的生活條件,其實也不見得一定要成為驛點。」

  苗人凰很快進入狀況,畢竟這是她今日特地前來的主要原因,可聽了牧傾心的話,便皺起眉,不甘心地說:「院來的魯線,因為千幾個月的大好雨造成山崩,馬幫得改道,帕夷娃成為馬幫考慮的路線之一,遮機會很難得……」

  「機會雖然難得,但要是真成為新的驛點,寨子裡的出入人口會變得複雜,族裡的傳統跟文化也會受到一定程度的衝擊而有所變化。」還沒聽完她這趟的考察之行,牧傾心已先行斷言。

  這確實是苗人凰目前要面對的難處。

  在她告別馬幫,趁回程的路上自行多花時間一一重新探訪每個驛點後,確實是更加猶豫不決,就是因為考量到牧傾心所說的這些問題。

  「族裡的人都贊成對外開放,成為馬幫的驛點嗎?」牧傾心問。

  「這系臥初步滴想法,還沒有正式提出來賞量。」

  「若想改善生活,成為馬幫的驛點是一個方式,但其實也可以考慮別的方式,像是有限度的開放,讓族裡的人一面生產點什麼。」

  「奢麼叫油限度滴開放?」

  「不見得要整個村寨完全開放、任人進出」

  「嗯。」

  「甚至可以在幾里外搭建幾戶房舍……」

  「幾里外?」

  「就離寨子有段距離,不讓他們直接入村寨中,反正主要是提供馬幫落腳的住處,供應他們路上乾糧物品的補給,進不進寨子並不是他們的目的。」

  「嗯,嗯。」

  之後這樣這樣。

  那樣那樣。

  改善帕夷娃部族生活的計劃,持續研討商議中……
引言 使用道具
zerosmall
王子 | 2010-3-31 11:55:14

第5章(1)  

  向晚,是姚習之一天中最開心的時間之一。

  每天陪娘親睡完長長的午覺,起床後迷迷糊糊跟著讀三字經,接著吃完點心,屋外日頭開始變弱,那時她心愛的娘親會牽著她的手,在帕瑪的引領、福福的陪伴下一同出門。

  沒有特定目的,就沿著每戶人家前的水道,隨興四處亂走。

  那是她小小冒險的時間。

  散步的路上有時會遇上人,她本就怕生,加上不習慣親近奇裝異服的陌生人,總是緊緊地貼在娘親身後,好奇地張望。

  有時走到水道的淺窪地段,她最最心愛的娘親會停下來,讓她玩玩水,任她浪費氣力追著水裡的小蝌蚪……當然,她每次都抓不到那小小的東西,可是她喜歡娘親這時候溫柔看著她笑的模樣,那讓她覺得好開心。

  不特定的路線上,有時也會有好奇的苗人遠遠地對她們指指點點,也有特意從屋裡跑出來找話說的人。

  就像現在這樣!

  每當有人因為好奇而想攀談時,在帕瑪的翻譯下,娘親會親切地與苗人一起閒話家常,聽他們訴說生活上的二三事。

  通常這時候,她會有糖吃。

  但也不一定是糖。

  有時是醃製的小果干,或是剛出爐不久,還微微熱著的粑粑,總之,各式各樣的奇妙小點都有。

  雖然每每這時候她總是躲在娘親的身後,但那些嘰嘰咕咕的對話過程中,苗人也總是會彎著身,想辦法來捏捏她的面頰,或是摸摸她的頭,接著不是朝屋裡大聲呼喝,要不就是自行進屋拿取,再然後,就會笑咪咪地拿這些小東西給她。

  她喜歡每天的小小冒險。

  因為永遠都不會知道,今天的路上,會有什麼在等著她們……

  「輕點!你輕點!」

  殺豬般的大吼大叫聲伴隨著不客氣的吆喝從山道的那一頭遠遠地傳來,正在幫忙翻譯的帕瑪停了下來,不只她,所有的人都往聲音的來源看去。

  「你這土番,我家少爺的腿都斷了,你這麼粗魯,是想疼死他嗎?」

  「這些土巴子就是這樣,一點也不管用。」

  隨著帕瑪的即時介紹說明,牧傾心知道一前一後扛著臨時擔架的苗家漢子,是今晨上山打獵的獵戶,那麼……擔架上的少爺,以及跟隨兩側還一路罵罵咧咧的家丁,又是誰啊?

  兩名獵戶遠遠看見了牧傾心,幾乎是飛也似地抬著人直奔了過來,然後二話不說,隨手把那臨時架起的擔架往地上一扔——

  「哎喲!」慘叫聲隨著擔架的四散同時響起,被丟落地上的傷者在地上滾了一圈,只能抱著傷腳哀哀慘叫。

  「娘個土巴子,是找死嗎?」兩名家僕惡狠狠的本想揍人,但最終還是以主人為優先,趕緊趨前扶起。

  兩名不懂漢語的獵戶對著帕瑪嘰嘰咕咕地說了一串,帕瑪連忙代為翻譯道:「樸達說他們在山上發現受傷的漢人,不能放著不管,所以帶他們回來。」

  福福看著兩個獵人說完就走,吃驚地問道:「該不會因為我們也是漢人,就打算把這幾個人丟給我們吧?」

  「福福,先去請孫大夫。」牧傾心思緒清明,毫不猶豫地下了第一個指令。

  福福原是猶豫了下,但最終仍是領命而去。

  牧傾心打量了下眼前三人,略過那主僕三人眼中近乎癡迷的目光不看,冷淡問道:「帕夷娃族地處偏遠,公子三人怎麼會出現在此?」

  恍若未聞,讓兩個家僕給攙扶的潘敏力只能讚歎道:「美!真是美啊!」

  柳眉如黛、膚若凝脂、水漾的杏眸泛著盈盈波光,叫人心醉,不點而朱的櫻桃小口更是誘人遐想,引人犯罪。

  美得有如天仙,媚得又似山林精魅,這麼樣一個活脫脫、水靈靈的天仙美人兒,竟然就這樣無預警地出現在眼前,就在這個名不見經傳的蠻夷之地中……

  「想不到這荒山野地的蠻夷族裡,竟有這樣的美人兒。」潘左代主說出心聲。

  「值得!少爺你這一摔,真是值得。」深知主子習性的潘右也跟著轉移對受傷這件事的注意力,就怕沒抓到這機會,回去後要因為護主不力而受罰。

  色慾薰心的潘敏力哪有精神管阿左阿右的搭腔,自比潘安的他逕自撥理凌亂的髮絲,拉整一下只能稱之為狼狽的衣衫,兩手一拱,人模人樣地開口說道:「在下潘敏力,衛縣人士,敢問姑娘芳名?」

  衛縣?

  柳眉輕蹙,牧傾心可沒興致跟他互報姓名。

  除了她不想,更大的原因是,讓人喻為華中第一美人,她牧傾心三個字怎麼說也算有點知名度,這衛縣與慶縣僅僅相鄰,一縣之隔的地理環境讓她不想冒這不必要的險。

  正思量著要怎麼四兩撥千斤,把這幾個麻煩轉介出去,等不及的潘敏力已經單腳往前跳一步,伸手要拉她的手好進一步說話……

  牧傾心心生厭惡,在他動作的那一刻,已牽著小之兒往後退去。

  那一步,險些讓她失了魂!

  怎麼也沒料到身後的地上濕滑,退後的那一步沒踩穩,忽地失去重心,讓她整個人往後騰空跌落——

  孩子!

  牧傾心驚駭萬分,在那眨眼的瞬間,她第一個想到的只有腹中的孩子,連帶著便是想到……這一摔,極可能對腹中胎兒造成傷害,也許……也許就這麼摔掉了他們母子的緣分……

  一顆心涼了半截,手腳也跟著轉為冰冷。

  在失去重心的這一刻,牧傾心生平第一次體會到什麼叫六神無主跟心慌意亂,可預期中的失足墜地卻沒發生。

  在她一腳踩滑,瞬間騰空的剎那,有人接住了她……不是預期中的冰冷石板,沒有疼痛,她穩穩地落入一具溫暖的懷抱……

  有好片刻,牧傾心還以為時間就此靜止不動了。

  因為她無法動彈言語,而四周……無聲,恍若她那僵凝得無法運轉的思緒……

  她試著要開始思考,可她一時做不到……

  「什麼人?還不快放開她?」她聽見那個姓潘的登徒子在大呼小叫。

  「武海!」

  那冰冷且威勢十足的低喝聲幾乎就在耳邊響起,但即便牧傾心知道武海是姚舜平家僕的名字,卻不記得有聽過這樣的聲音。

  「你竟敢對我家少爺動手?」

  「知不知道我家少爺是何方神聖,他乃……」

  無暇再去細聽那些大呼小叫與之後的痛打跟咒罵聲,因為牧傾心所有的注意力全集中到一個地方……下腹那微微的疼,細細的痛……

  「心兒?心兒?」

  出現在耳畔的呼喚,是她這陣子開始熟悉的聲音,但卻不似平日慢條斯理兼溫吞,不但帶了些些的緊張,甚至他還叫她……

  心兒?

  因驚嚇而一度無法凝聚起來的焦距總算恢復了作用,牧傾心看見了他,姚舜平。

  此刻,那如玉般的白淨俊顏正染著明顯憂慮,毫不遮掩、筆直地看著她,急問道:「沒事吧?」

  她紅了眼,捂著肚子細聲回道:「肚子痛。」

  一直以為,百無一用是書生,但這想法卻在此時被完全推翻。

  幾乎是下一瞬間,她飛了起來……不!是讓姚舜平、那個本該文弱、本該只會讀書跟之乎者也的白淨書生給打橫抱起。

  天曉得他是哪來的蠻力?

  只聽到他當機立斷的交代帕瑪帶著習之跟上,之後抱著她,頭也不回地就往孫大夫的住處奔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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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昏昏沉沉,半睡半醒……

  牧傾心作了一場夢,一場很長很長的夢……

  夢中的最初,她重病初癒,對著前來看診的孫大夫、一旁等候的姚舜平感到十分驚惶害怕,因為她什麼也不記得,根本不知道眼前的人是誰。

  聽聞她什麼也不記得,夢中的姚舜平顯得意外,跟著孫大夫在一旁嘟嘟囔囔的商量一番後,他神色平靜地告訴她,她是他的貼身丫鬟,陪他出外訪友時不慎落水,已經昏迷數日,直到這時才轉醒。

  夢中的姚舜平依然是那樣的溫文儒雅、白淨斯文,如仙的翩翩氣度讓人很難不去相信他的話,更何況那當下她什麼也不記得,沒理由不信他,可他,卻因為她這小丫鬟表現出的聽話溫馴而微露訝色。

  雖然她因為撞傷腦袋什麼也不記得了,可是她很快就發現到——他真是一個善良又好心的主人!

  在她仍未痊癒的時候,他這個做主人的,竟願意為了一個丫鬟多作停留,讓她可以待在他朋友家養傷直至好轉,這份寬容已是難得。

  直到她復原,可以回到工作崗位後,對於她種種生疏笨拙的表現,所展現出的全面包容更是讓她大開眼界,感動得無以復加。

  夢中的她,不明白自己身為一個丫鬟,怎會笨手笨腳成那樣……

  早上,端個洗臉水,一面盆的水不是這兒溢了一些,就是那邊灑了一灘,最後剩沒半盆,但也只能勉強湊合著用。

  而緊接下來擰個面巾擰不干是一回事,對著晨起的主人,她遲遲不知從何開始擦面那才是最大的問題。

  困難不只如此。

  修容她不會,束髮她不行,就連要吃飯了,布菜這件事她也不知從何做起。

  甚至,就算什麼都沒做,她光是好好地站在一旁都快要站不住了。

  沒半天的光景,她的兩條腿已酸軟得不像是自己的,讓她好生懷疑,她過去是怎麼做好貼身丫鬟這工作?

  她自我懷疑,就這麼咬牙忍耐,好不容易熬到了天黑……糗了。

  天色晚了要點燈,這麼理所當然的一件事。

  可她卻是對著打火石這玩意兒發呆。

  她甚至不確定這東西該怎麼拿才是正確,又怎可能知道,她到底該怎麼做才能讓這玩意兒成功地點著火?

  復工的第一天,她挫折得直想哭。

  而她那好客氣、好斯文、好風度翩翩的主人似乎也察覺到她的挫敗,不但包容她一整天的笨手笨腳,甚至是幫倒忙,還在這時極為好心地安慰她,說她畢竟是撞傷了頭腦,把所有的事給忘得精光,一些工作上的事感到生疏、做不上手都是自然的事。

  他說他能理解,勸她暫且寬心、不用太自責……

  多麼寬容、多麼慈悲的一個人啊!

  夢中身為丫鬟的她,對這主子的感激之情有如滔滔的江水,連綿不絕,當下發憤,她一定要盡快恢復狀態,再度成為主子貼心伶俐的好丫鬟。

  如此,她每天每天都那麼樣努力地朝這目標前進,但結果卻很奇怪……

  陪主子下棋比梳頭簡單,談詩論史更猶如小菜一碟,遠比修面這件事還要輕而易舉。

  甚至,看著琴譜撥弄那些古琴的絲絃,幫主子伴樂合曲,都比點燈這件事讓她來得得心應手,讓她很難不去懷疑,當初撞傷腦子的時候,是不是有什麼問題?要不,她一個丫鬟怎可能做得來這些千金小姐也不見得會做的事?

  她自己都那麼樣的困惑,所以她很能理解,為什麼高高在上,猶如天神一般存在的主子,常常會用一種若有所思的古怪表情看著她,有時甚至還會看著她看到失神——

  「你當真撞傷了腦,什麼都不記得了嗎?」

  仙人般的主子總時不時就問她這句。

  也難怪他會這樣問,因為他一定想,這不是撞傷腦,其實是被借屍還魂吧?

  她合理推測,因為連她自己都這樣想過。

  借屍還魂……這想法很不切實際,可她還真的暗自懷疑過,也許自己不是撞傷了腦袋,而是換了一副琴棋書畫樣樣精的才女靈魂在這具身體裡邊,要不,她怎可能做那些高難度的事卻猶如小菜一碟般的簡單?

  她滿心困惑,問題堆得有如山一般的高,卻沒人能解答她任何一個疑問,而很多事,就在她不清不楚,很不明不白中發生……

  好比某次小酌後,那謫仙般的主子在月色下、閃著粼粼波光的河岸畔輕吻了她,她恍恍惚惚,在他寶石般黝黑得晶晶亮的烏瞳中看見了自己。

  那個吻,來得那麼突然,讓她一時以為自己醉酒產生了幻覺……

  「真的什麼都不記得了嗎?」

  她依稀彷彿聽見他低喃了這麼一句,接著見她沒有抗拒,又是一個吻、兩個吻……數不清的第幾個吻之後,癱軟如泥的她猶迷迷糊糊、不知發生何事,便讓他抱回了河岸小屋,開啟了一夜的恩澤。

  夢中的那一夜,她沒有任何抗拒。

  並不只是因為她的身份是貼身丫鬟,也並不是因為她以為那是分內的工作,而是更多更多,是一種想為他做點什麼,想為他燃燒殆盡、付出生命也在所不惜的激昂,讓她即使一度疼痛得想咬人,也努力地忍了下來,打心底完完全全地接受那一夜發生的所有事。

  身為一個丫鬟,本以為這只是一場酒後綺麗的夢,但沒幾日,她視以為天的主子卻拉著她的手,以天地為鑒、以日月為證的宣佈了她是他的妻。

  從小丫鬟成了他的妻,甚至到了後來還成為他孩子的母親,當中的變化沒一個是她所預期,卻又這麼自然而然的發生。

  她跟他,就在那美景如畫的河岸邊,過著相知相守的小日子,如此平淡,卻如此幸福。

  較之現實,夢中那樣閒雲野鶴不問人間事的悠閒生活,真有如一場美夢……

第5章(2)

  幽幽轉醒,一室的藥香當中,牧傾心有好片刻回不了神,不知今夕是何夕……

  「你醒了?」

  「我看看,我看看……」

  面對姚舜平的關心,放下醫書趕到榻前要為她把脈的孫大夫,牧傾心一臉愣愣,有些回不了神。

  這畫面……感覺還真眼熟啊……

  「孫大夫,她沒事吧?」見她不言不語,姚舜平直覺看向正在把脈的老大夫。

  孫大夫沉吟片刻,依脈象說道:「雖然動了胎氣,但脈象已穩定下來,應無大礙才是。」

  牧傾心忍不住,先是看了看姚舜平,又看了看孫大夫,目光移回前者,但最後又忍不住繞回老大夫身上……

  真的!

  這畫面好眼熟……

  「牧姑娘,你現在感覺如何?」為了確認情況,老大夫進行必要的問診。

  基於懷孕的人會變笨的原理,再加上大夢初醒的不真實感,牧傾心牛頭不對馬嘴地回了一句:「我好像……作了很長的一個夢……」

  「夢?」提出疑問的是姚舜平。

  沉默,牧傾心不語,狐疑地看著他。

  不知道是不是受到方才夢境的影響,這時再看姚舜平,總覺得……有些些的不太一樣……

  「現在想不太起來了。」虛弱的一笑,已然回過神的她一語帶過,想起昏睡前的混亂,有些心急,卻是不敢輕舉妄動,只能問:「孩子?我的孩子沒事吧?」

  當姚舜平抱著她直抵孫大夫臨時醫館時,正好遇上要跟著福福出門救人的孫大夫,場面一度混亂是可想而知,而在探過她脈象後,孫大夫一臉憂色地說她動了胎氣,需要趕緊安胎靜養。

  一聽動了胎氣,本就容易多思多慮的她因為想像得越多,而無法不驚怖惶恐,但也因為那樣,她的心神紊亂對腹中的孩子更忌諱,是以老人家說了聲抱歉,她只看見他拿起了銀針,接著就失去了知覺,直到這時才轉醒,也不知情況如何。

  「沒事了。」恍若沒看見那一閃即逝的若有所思,姚舜平溫聲安撫道:「這兒是孫大夫的臨時醫所,你睡著的時候他幫你紮了針,穩住了胎兒,只是暫時不能移動,所以讓你在這兒待了一夜。」

  「情勢所迫,由於牧姑娘情緒不穩,對胎兒影響極大,不得已得迫牧姑娘昏睡,還請海涵。」老大夫告罪。

  「孫大夫千萬別這麼說,勞煩您老幫傾心留住孩子,傾心極為感激……」倏地沒了聲音,因為牧傾心感覺身側有團軟物動了動。

  原先沒注意到,直到這會兒,牧傾心才發現身側貼著的那團暖烘烘的溫度,不是出於被枕,而是一團活物。

  「娘……」錦被中冒出一顆大頭,一臉困樣的小習之從被子裡鑽了出來。

  一看見她,牧傾心神色不自覺柔軟了幾分

  夢中……她有一個孩子,只比眼下的小娃兒再小几分,但那模樣,就是這小小、小小的糖人兒,一模一樣……

  「弟弟,之兒保護娘,保護弟弟。」因為爹親的交代,小娃娃不敢貿然撲倒心愛的娘親,只能伸出肉嘟嘟的小手,好輕好輕地摸摸娘親的肚子。

  見那貼心的小模樣,牧傾心的一顆心簡直要當場融化。

  從一開始,對這小小的人兒,她理智上知道不必要也不應該投入過多感情。

  先前因為苗人凰的提醒而心生警惕時,她更是嚴正的告訴自己,對這對父女要多份防心才行。

  這件事,對做爹親的那個還能有所防範,可這小小的人兒……她沒辦法,這件事從來就不在她的掌控之中。

  天曉得為什麼?

  面對這娃兒,她就是無法控制自己的心,她無法不受這小娃兒的一舉一動給牽扯,而這時見小習之對她表現出的保護欲,更是讓她內心澎湃激昂,讓她覺得,為了這小娃兒,要她付出生命也可以的感覺…

  「娘不怕……」軟呼呼的小肉掌學著大人安撫她的手勢,好輕好輕地拍撫著心愛的娘親。「壞蛋走開,走開了……」

  「昨兒個的事,驚動了苗姑娘,她雷霆大怒,把那三人一塊兒給趕出了寨子。」姚舜平動作輕柔地扶著牧傾心坐起。

  牧傾心才懶得理會那三個人,她只想抱抱那軟呼呼的小之兒,但礙於身子骨不適,只能憐愛地摸摸那小人兒的面頰,像逗弄一隻小貓那樣。

  小小的人兒甚為乖覺,由於爹親交代要保護弟弟,不能壓到娘親,所以也很認分緊貼地坐於身側,任其為所歡為,而不是一股腦兒就往娘親香軟軟的身子壓去。

  「先喝碗安胎藥。」姚舜平出聲打斷天人合一般的母女相親相愛圖。

  孫大夫守候在外的弟子甚為機伶,方才聽到屋裡人聲,便將爐火上煨著的湯藥給盛妥,趁熱趕緊送了進來,等著姚舜平將人給扶坐起,正好順勢,趕緊將那碗湯藥送上。

  環著身側小小軟軟的身子,牧傾心看著姚舜平拿著接過手的湯碗,一勺一勺在碗中輕舀著降溫,一副要親餵她的樣子,她心中卻只有一個疑問。

  她在這兒待了一夜,那……

  「孫大夫斷定你快醒來,我方才讓福福回去先準備早膳去了。」姚舜平恍若看穿她的疑問,溫和道:」他老人家一早起床就先過來巡視,徒弟也因為待命的關係而無法分神處理膳食之事,所以我讓福福回去跟柳姑吩咐一聲,替大家張羅早膳,等等送過來。」

  聞言,牧傾心面帶歉意地朝老大夫致意:「不好意思,叨擾了,也辛苦你們了。」

  「別!別!千萬別這麼說!」孫大夫連忙拱手推辭,說道:「醫者父母心,能保得牧姑娘母子平安就好了,更何況守夜照顧的全是姚公子,要說辛苦,他才是真辛苦了。」

  心中跳了跳,牧傾心直覺看向姚舜平,但瞬間又不知為何的,很自動地移開了視線。

  那心情,異樣的複雜,沒機會讓她釐清那份異樣感,只聽得姚舜平先行一步開了口——

  「沒什麼。」他說,語氣誠懇地接著說道:「出外靠朋友,朋友間互相幫助、照顧,是應該的。」

  「出外靠朋友啊……」孫大夫微訝地重複這字句,像是沒料到這時候他竟然會講這句,因而顯得摸不著頭緒。

  「是啊,出外靠朋友,今日若換了我有難,傾心她勢必也是全力相助,是吧?」舀著一口湯藥向她,姚舜平將問題丟給了她。

  極尷尬!

  這口舉到面前來的湯藥她喝也不是、不喝也不是,偏偏這時候連想要遲疑的時間也沒有,因為那代表的,可是友情啊!

  友情……

  人人都需要友情……

  「那是自然。」朱唇微啟,將那份「友情」給嚥下,毫無其他選擇的牧傾心只能順著話說道:「水雲若真有難,牧傾心自當兩肋插刀,責無旁貸、情義相挺。」

  面對他溫雅的微微笑,除了一樣的微微笑回去,牧傾心也只能乖乖的、聽話的,一口一口喝掉那碗安胎藥。

  要不,她還能如何?
引言 使用道具
zerosmall
王子 | 2010-3-31 11:56:21

第6章(1)

  安胎的生活,無聊到會讓人發瘋。

  一個月,讓姚舜平給抱回家之後,她被限制在床上躺了足足一個月。

  牧傾心其實很難理解這件事。

  就算她遺失了一段記憶,但這孩子怎麼說也是跟著她一塊兒落水被救,而且那還是一個衝擊強烈到足以讓她喪失記憶的災難,結果寶寶沒事,還乖乖地待在腹中跟著她跋山涉水來到這偏遠部落。

  這一路來,她除了容易疲憊跟偶有變笨傾向外,不暈、不吐、少有不適,這孩子就這麼安安穩穩地待著,讓她好生的安養著。

  但這會兒,她不過因為差一點點要跌倒,是差一點點,還不是真的跌跤!

  就僅僅因為差點跌跤的當下受到了驚嚇,就讓她動了胎氣,跟之前的驚濤駭浪比起來,這孩兒似乎是越大越顯得脆弱,讓她一度對當中的原因感到不解。

  但請教了孫大夫後,她倒是有些些的明白……

  孫大夫推斷,她落水受難時應是甫受孕沒多久,遷移至偏遠部落的過程又是倍受保護,因此孩子一直沒出問題。

  這會兒已經幾個月過去,孩子大了些,雖然就母體的外貌來說,似乎沒啥變化,但相較於數月前,肚子裡的孩兒鐵定是大了些,這時母體受到傷害,即使只是情緒上的驚惶害怕,都會影響到腹中的孩子,以至於動到了胎氣。

  這說法,既通情又達理,找不出可以懷疑或動搖的點,牧傾心因而只能認命安胎,坐足了這一個月的安胎牢。

  很慶幸在這段時間裡,她還有小小的習之娃娃會來陪著她、伴著她……當然,這小小人兒的爹也是有點貢獻。

  這些日子裡,只要是課餘時間,他總會登門探訪,不是陪她下棋,就是拿課堂上的事與她分享,徵詢一些意見,讓她不至於無事可做。

  將他的作為看在眼裡,牧傾心知曉他的付出,但那並不會減低他的可疑度。

  不單單是一場古怪的夢境在作祟,是越靜下心觀察,越細細分析姚舜平的種種行徑,都讓這人的可疑度日益加深,更是有增無減。

  所以,每日早膳後的棋局,是她努力探查敵資的時間……

  「水雲以後有什麼打算呢?」落下一子,牧傾心狀似無意地丟出一個問題。

  「嗯?」視線從棋盤轉向了她,姚舜平貌似意外。

  「以你的才情,求取功名猶如囊中取物,不是什麼難事……」頓了頓,牧傾心發現這話不妥。

  雖然文采智識不是問題,但他極負盛名的霉運、是可以霉到成為慶縣的傳奇的倒楣法,那可是個大大的問題。

  一個連考場都走不進去的人,是要如何求取功名?

  那簡直難如登天,要怎麼如囊中取物?又怎可能不是難事?

  相較於用錯措詞的牧傾心,身為以霉運為傳奇的當事人,姚舜平面對這問題倒是不見困窘,只是似笑非笑地看著她,等著看她怎麼圓這話題。

  「有時候,人容易穿鑿附會,鄉里間傳著傳著,說得好像真的一樣,但其實也不見得是真實的事。」笑笑,牧傾心盡量在圓話,舉例道:「就像家姊被稱為聚財福星,但說穿了,那都是算命的混飯吃說的混話,卻讓人傳得跟真的一樣,造成我們不少的困擾。」

  「傾心說的極是。」姚舜平也笑笑,順著她的話說。

  見他沒了下文,牧傾心只得自力救濟,接續道:「所以那些鄉野傳聞,水雲不用放在心上,憑你的文智才情,求取功名真猶如囊中取物,實在不必去忌諱那些子虛烏有的傳聞。」

  「傾心很想要我求取功名?」姚舜平落下一子,把問題丟了回去。

  「也不是。」看了下棋勢,傾心邊想著棋路,邊道:「只是好奇你日後怎麼打算?以你的才情,考取功名、光耀門楣並不是難事,這樣人人夢寐以求的事真這麼放棄,就帶著之兒在山野間過一生?」

  「那也沒什麼不好啊!」取過茶碗,姚舜平慢條斯理地品著茶,順著話回問:「傾心覺得現在的生活不好嗎?」

  牧傾心沒法兒也不想正面回答,只得跟進。「怎會?雖然偏遠了些,但這兒的生活其實也挺愜意的,沒什麼不好。」

  「知我者如傾心,我也是這般想。」姚舜平接應得十分自然,清逸的俊顏還流露出幾分不該出現在大男人身上的清純赧色。

  這男人……到底是怎麼做到的?

  牧傾心是真心地想不通這件事。

  為什麼一個男人可以擁有這種小少女般的清純氣質,不但不會給人反感,甚至還覺得理所當然。

  搞什麼?

  牧傾心清了清喉嚨,拉回短暫被轉移開的心思……

  「說到知己這件事……」落下一子,她換個方向,試探性地說著:「雖然相識不久,總覺得跟水雲很談得來,好像認識許久那樣。」

  聽聞這話語,俊顏透著些許的赧色,不好意思地回道:「其實我也這麼想過……能跟傾心結識,又這麼談得來,我也覺得很意外。」

  文雅的書生流露害羞之色了,但牧傾心卻還沒放棄,用著玩笑的語氣,進一步假設性地提起:「會不會是因為……我們之前就認識了?」

  說話的同時,美眸鎖定他溫雅清逸的俊顏,特別是集中在那雙清亮溫潤的瞳眸,為的,就是試圖想在當中找出破綻或任何的蛛絲馬跡。

  「我……」美書生開了口,卻是欲言又止。

  除了困窘與不自在,那張清逸的俊顏不見其他異樣,甚至連那雙澄澈清亮的瞳眸也沒有任何的異常變化,連多眨一下也沒,就只是滿溢著拘謹不自在感。

  然後見他整個人以過度僵硬的姿勢捧著茶杯,很困難地開了口——

  「朋友易得,知己難求,我懂,我懂你的感覺。」

  牧傾心險些當他的面翻了個白眼。

  他懂?

  不過是為了刺探而隨口講講的話,到底是能懂什麼?

  偏偏他是這麼認真的回答,一派死板書生與人交心的激動模樣毫無破綻,讓她除了有些些的沒好氣之外,也只能感到挫敗。

  真的是誤會他了嗎?

  因為他的毫無破綻,牧傾心很難不出現這樣的念頭,但她不死心,正所謂山不轉,路轉……

  「說起來,好似很少聽你提起嫂子?」換個方向,再接再厲地問:「嫂子是怎樣的人啊?」

  仍是握著茶杯,但適才得到知己的些微激情已褪去,姚舜平神色變為保守,溫吞吞地啜飲兩口香茗後,放下茶碗,好似有些不解地問道:「傾心最近對我跟內人好像很感興趣?」

  「有嗎?」把玩著手中黑子,牧傾心看他的目光淨是無辜。

  「大概是我誤會了。」清雅的俊顏也透著無辜的笑,說道:「總覺得傾心最近常問起我跟內人的事。」

  「我只是想,水雲學富五車,就這麼放棄功名總是可惜,嫂子若泉下有知,知你為她如此,不曉得會是如何反應,才會想問問大嫂是怎樣的一個人。」裝無辜這種事對牧傾心來說就像喝水一樣簡單,水汪汪的黑眸只消一樣無害地看回去即可。

  「她呀……」

  見他目露追憶懷念之情,牧傾心耐心地等著他提供情資,良久……

  「是個很有趣的人。」他說。

  久候之下的答案讓牧傾心愣了愣。

  「當你以為她應該是這樣,她卻是那樣,在你以為抓住那樣的面貌了,她卻也可能是別的樣,不是原來認定的那樣。」他又說。

  什麼東西啊?

  牧傾心被「這樣」、「那樣」跟「別的樣」給搞得一頭霧水。

  「啊,時間不早了。」隨意擺下一枚白子,姚舜平起身整理儀容,準備告辭。「我該去授課了,這局棋明天再繼續吧。」

  「爹爹再見。」在一旁玩七巧板的小習之分神抬起頭,乖巧地道別。

  「之兒要乖乖聽話,不能胡鬧。」姚舜平愛憐地摸摸女兒的頭。

  小習之用力地點點頭,接著繼續埋首與她的板子奮戰。

  「傾心也是,為了腹中的孩子,放寬心,別胡思亂想。」微笑,雙眸滿是笑意的姚舜平略一頷首,朝牧傾心打個招呼後,便出門當他的教書夫子去……幾乎是他前腳一走,嬌顏上那抹溫婉的淺笑也跟著撤下。

  什麼嘛!

  說那是什麼話?現在是把她當成跟之兒一樣了嗎?

  還有,又是兜完圈子就走人,這傢伙,未免也太難纏了些。

  牧傾心無法不認定他難纏,因為姚舜平的態度暖昧,讓人無法判定他究竟是真無辜,還是有意打迷糊仗?以至於他現在雖然顯得可疑,卻也抓不到任何實質的證據,證明他是真的有問題。

  這種摸不清底細的挫敗感在看向棋盤的局勢時,更是強烈到最高點。

  死局!

  有沒有搞錯,她都偷換棋步,而且還連著三天,竟然還玩到死局?

  不甘心,牧傾心想也沒想,偷偷把幾枚白子換了位置,黑子也換了幾顆。

  凝神又看了看……

  好吧,這幾顆也換個位置……還有這顆……要不然那顆也跟著換一下……

  「娘?」肉九似的小人兒棄七巧板與無法成形的小兔子不顧,小小的身子努力攀著桌沿,圓圓的大眼睛好奇地看著棋盤上的黑點與白點。

  「之兒不玩了嗎?」停下動作,牧傾心忘了棋局,眼中只有這小小的人兒。

  圓滾滾的大眼睛仍緊盯著棋盤,小小的肥手忍不住去戳了其中一顆。

  「豆豆,豆豆。」另一隻小肥手很認真地抓了一把。

  看著她這般的努力,實際卻只抓到了兩、三顆,牧傾心失笑。「之兒要大點才能玩這個。」

  嘴裡雖然這樣說,但實際上卻是任由著她玩,一直就是這樣,牧傾心一看見這「女兒」,就什麼也沒辦法顧上,更何況只是一盤棋局而已。

  「會,之兒會。」反駁著娘親,小習之笨拙地掃開棋盤上的棋子,接著拿起黑子,好認真地排啊排……排啊排……

  「是花花,花花。」露出還沒長齊的兩排小牙,小習之顯得十分得意。

  「之兒真棒。」摸摸那嫩到幾乎出水的面頰,牧傾心的一顆心溢滿憐愛。

  在種種的疑心與猜測之中,其中一條是關於之兒的。

  姑且不論當中的可能性有多高,只消一想到……這聽話乖巧的娃娃有可能是她的親骨肉……單單是這念頭,就讓牧傾心無法對這娃兒豎起心防,更何況是要硬下心腸,置之不理?

  「送娘。」從來就不知道大人世界的爾虞我詐,小之兒笑咪咪地指著那朵看不出形狀的「花朵」,滿心歡喜地說道:「花花送娘。」

  看著小娃兒的笑靨,牧傾心覺得一顆心都要融化了。

  無法想像……

  要是事實證明,這小娃兒跟她毫無血緣關係,是別有意圖的姚舜平特地帶著這小娃娃來接近她的話,那麼到時她該如何呢?

  因為無法想像,也知事情拖久了,對整個情況一點幫助也沒有,甚至還會變得更加複雜難以收拾。

  所以有關姚舜平的種種可疑,毫無疑問的,那勢必要及早解決才行。

  牧傾心有此認知,也做好了心理準備,即便姚舜平的毫無破綻讓人感到難纏……無妨!

  一切的一切,只消等到外援的情報捎來即可解決。

  情報啊情報,可別叫人失望,一切就靠你了……

第6章(2)  

  姚舜平,字水雲,慶縣知名人士。

  原籍:不詳。

  家產:不詳。

  父母:不詳。

  等待多時的情資被冥門的門生跟著補給物資送入時,牧傾心第一時間拆了信,眉頭卻是因為連續三個不詳而挑了一挑。

  難不成這姚舜平是從石頭裡蹦出來的?

  她覺得荒謬,但仔細想想,好像也沒那麼突兀。

  過去,除了因為那倒楣得不得了的考運成為傳奇,姚舜平教人注意跟爭相流傳的,一向是他的文采才智,以及那風度翩翩、清逸俊雅的好相貌。

  好似沒聽聞過,他姚家……到底是做何營生?

  那麼,在那副書香世家的表象下,到底要如何去支應他優渥寫意的文人生活?

  不說什麼,光光是來到這偏遠地區,他姚家到底是哪裡來的財力,可以千山萬水的硬是送來了家僕與廚娘?

  這問題浮現後,再仔細的回想……

  姚舜平這人壓根兒就像平空出現似的!

  要不是他八歲那年以案首之姿取得秀才功名、因而獲得地方人士的廣大注意,在那之前,慶縣裡似乎沒人聽聞過姚家這門戶,更何況是這些年裡頭,世人印象裡的書香世家?

  這傢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牧傾心越想越覺可疑,凝神趕緊再往下看去——


  此人來歷不明,仍需要時間才能進一步搜集情資。

  不論何因讓心兒臨時起意要調查此人,眼下務必與這傢伙保持距離。

  大凡刻意隱藏身家背景者,其背後必有可議之處,不可不防,不可不慎。


  就這樣?

  看著信末署名,牧傾心真的吃驚了。

  就某方面來說,她是個多疑的人,調查姚舜平的事,可以說是打一開始巧遇到這人時就打算這麼做。

  只是當時礙於冷之滄派遣物資補給的時間,足足拖了一個月才把訊息送出,算了算把訊息送回來的時間,這當中,好歹也有一整個月的時間可以搜集情報。像

  結果……這一個月的時間……

  對姚舜平的身家調查,竟然就這樣而已?

  「總舵主吩咐,務必請二姑娘稍安勿躁。」好似知她不信,負責運送補給物資與資訊的冥門門生,神色恭謹地道:「二姑娘想知道的事,總舵主還需要一些時間,最後定會設法找到可用情報,在此之前,切勿擅自做任何行動。」

  「我曉得。」頷首,牧傾心也知當中輕重,說道:「代我謝謝滄哥,一切就麻煩他了。」

  冥門的門生點點頭。

  「另外……」遲疑了一下,牧傾心仍是提出建議。「你回頭跟滄哥說說,也許能從舉人應試的賭局著手。」

  「府試的賭局?」那門生微愣。

  「我記得前些年,每回府試時會有賭坊開設賭局,賭姚舜平能不能進到考場取得功名。」牧傾心說道,這可是前些年的賭界大事。

  「是有這麼一回事。」冥門門生點點頭,表示有印象。

  「你讓滄哥查一下,當年的賭資流向,看有無外圍炒作。」牧傾心道。

  雖然不解其意,但冥門的門生點了點頭,表示收到這訊息。

  接著,牧傾心沉思,思量著該不該提出來……

  「二姑娘有事且說無妨。」

  「可以的話,你讓滄哥查查看有無范大垌這人。」她說,卻不是很確定。

  不能怪她不確定。

  范大垌,這人,這名,其實都是從夢中而來,在她動了胎氣的那一場既長又古怪的夢境中,出現太多太多的人,還很邪門的,這些夢裡的人,競一個一個都在她真實的人生中出現。

  不說可疑之最的姚舜平,以及出現率頗高的孫大夫,或是小一號、感覺是小習之更年幼時模樣的女娃娃,其實還有姚舜平的侍僕武海,甚至是廚房煮飯的柳姑。

  現實中的柳姑,就跟夢裡的柳姑一樣的靈巧能幹,總是能煮出適合她口味的菜餚,至於武海別看現實中的武海其貌不揚,一丁點也不引人注目的樣子,在她的夢中,武海可是個武功高強的貼身侍衛,絕非一般家僕可比擬的高手。

  雖然現實中的武海一點也看不出武功高強這一點,可換個角度來看,要是武海這人真在她現實人生中也出現了,那麼,她假設一下范大垌這人的存在,應該也不是很過分的事。

  在她的夢中,范大垌這人是在夢中的她產下女兒之後的來訪人士,模樣尚稱俊俏,但眉宇間卻流露出一派的輕佻與玩世不恭,一副不務正業的公子哥兒樣貌,而非飽讀詩書的文人雅士之流。

  實際作為也確實不像!

  夢裡邊,那些「一別多日,別來無恙」的場面話略過不談,他到訪後提起的第一句話就揭了自己的底……

  「舜平兄,今年府試的賭局……」

  之後的話語沒說全,因為夢裡邊的姚舜平一個眼神示意范大垌噤了聲,後者彷彿那時才發現她的存在,而且眼露驚奇之色。

  再之後,她讓夢中的夫君給請入了房,就沒有之後。

  不過那句「府試的賭局」,卻讓今日現實生活中的牧傾心在毫無頭緒下,有了些許的方向。

  「若能追查到此人,也許外圍炒作的情資較容易入手。」她大膽猜測,完全是死馬當活馬醫的心態。

  「好的,我會轉告總舵主。」冥門的門生允諾,從袖袋中取出一物,說道:「二姑娘,除了一車的用品,這是總舵主特地交代一定要交給您的藥物。」

  「這是?」牧傾心感到疑問。

  「『七上八下九暈暈』。」門生說。

  七上八下九暈暈?

  什麼鬼?

  見牧傾心沉默,門生進一步解釋:「這是冥門所有藥物中,極具口碑的一款****,無色無味,可預先用於水中,或是緊急時撒向敵人應用,中毒者,若遇上坡路段,往上可走七步,反之,往下可走八步,但不管往上或往下或是一般平地,最多就是九步,一定會暈過去。」

  「滄哥拿這給我的用意?」牧傾心求教。

  「總舵主吩咐了,二姑娘身處異族,現在又遇不明情勢,雖沒立即性危險,但為了確保萬一,還是留著這『七上八下九暈暈』防身比較妥當。」門生說。

  「就不怕我迷到自己嗎?」牧傾心覺得好笑。

  「二姑娘曾服用過門主特製的仙靈丹,已是百毒不侵,這藥對二姑娘沒有任何威脅性,也是如此,總舵主才會放心將『七上八下九暈暈』贈予二姑娘。」門生解釋。

  「這倒也是。」點點頭,牧傾心已然明白,回道:「麻煩代我謝謝滄哥,這藥我收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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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子 | 2010-3-31 11:57:31

第7章(1)  

  熬過枯燥無趣的安胎期,本以為解放的日子來臨,可天不從人願。

  平淡順利的孕期,在某一天清晨醒來後,風雲變色……

  清晨起床,吐。

  晨間用膳時,吐。

  本以為是一時不適,在姚舜平緊張兮兮的關切下,她強忍著反胃感跟全身無力,推說是沒睡好,有些不舒服。

  結果……

  午膳時的雞湯,吐。

  河鮮,吐。

  甚至是淋上美味高湯的時蔬也一樣,就是吐。

  前所未有的不適感強烈衝擊著牧傾心,讓她無力堅持,只能任由姚舜平發落,讓福福給扶回房裡去。

  廚房那頭,因為姚舜平的示意,重新開了灶,沒多久,一碗直冒著煙的酸辣湯被端了出來,第一時間送進了牧傾心的房裡……

  嘔!

  可怕的嘔吐聲再現,在房外等好消息的姚舜平皺起了眉。

  再沒多久,飯才吃一半的孫大夫被請了過來……

  「沒事,二小姐只是害喜。」

  這話一出,擠在房裡的所有人全看著這醫術一流的老人家。

  孫大夫被看得有些不自在,只能補充說明。「孕吐這種事,在懷孕過程中是正常的。」

  吐得七葷八素的牧傾心整個人虛軟無力,所幸她的「知己」因為關心也跟著擠了進來,這時正好代為提出疑問:「她先前都好好的。」

  「姚公子有所不知,懷孕這件事,每個人體質不同,會有什麼孕期反應也都不同。」孫大夫為他解釋道:「雖然通則上,多半是懷孕初期容易有害喜孕吐的現象,但也很有可能像二小姐這種,到中期才開始吐的。」

  「但她連酸辣湯也吐了,以前……」頓了頓,姚舜平很合理的提問:「以前常聽人說,孕吐的婦人喜歡吃些口味偏酸的食物,不是嗎?」

  「那個也只是通則,並不是絕對,實際情況得看個人的體質跟反應。」孫大夫想了想,進一步道:「要知道,同個母體,生第一胎時的口味都不見得適合第二胎的孩子,更何況是不同人,孕期口味這種事,是不能一概而論的。」

  聞言,姚舜平的眉頭皺得更深了。

  福福聽這一會兒,只有一個問題:「那我們家小姐,現在到底能吃什麼?」

  「這要看二姑娘她自己。」孫大夫可沒辦法回答關於孕婦口味這種神秘的問題,只能答道:「回頭我開個方子,盡量增加她的食慾,看她想吃些什麼,只要無損孩子跟母體,都可以讓她吃。

  留下了這番話,孫大夫告辭,牧傾心的災難才正要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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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養兒方知父母恩。

  懷著孩子,吐得死去活來的牧傾心才知孕育孩子這件事論起慘烈,會是怎樣的一個景況。

  口味酸的,吐。

  味道重的,吐。

  油的,吐。

  肉,吐。

  魚,吐。

  蝦,吐。

  貝類,全吐。

  三天下來,牧傾心吃這也吐,吃那也吐,想要補充些體力,特意熬的湯湯水水也是一入口就吐。

  到這地步,別說是吐到膽汁都出來了,她壓根兒是吐到連膽汁都快沒了,整個人既狼狽又痛苦。

  她是這般的不舒服,而廚房裡工作的柳姑更是面臨廚娘生涯中最大的一場挑戰,日以繼夜且持續不斷地嘗試各樣口味與食材的組合,妄想在這場孕吐大戰中,找出致勝的要素。

  牧傾心不知道柳姑到底能不能做到,她只知道,再這樣下去,她大概會死,就算不是吐死,也會是給餓死或渴死……

  「今天好點了嗎?」一早,姚舜平便牽著女兒進房來探視她。

  一開始自是沒這般隨意不設防,怎麼說都是讀書人,總還有點道德禮俗的顧忌,但隨著她情況日益變糟,在「友情」這神秘力量的加持下,事有輕重,這些細節就沒人再去注意了。

  此刻,在她的病榻前,俊顏正染著輕愁,在看見她更形萎靡的神態之後……

  怎麼瘦了呢?

  這樣子,她跟肚裡的孩兒真的沒問題嗎?

  姚舜平不由得心想,而牧傾心見他此時的愁顏,沒來由的,哭了出來。

  這不像她,大大的不像她!

  平日的牧傾心,是不哭的,但她已經無法承受了,在此時此刻。

  食不下嚥,餓得半死中還一直吐個不停,這折磨已非人所能忍受了,再加上這反覆不斷的嘔吐搞得她狼狽不堪……沒有一個女孩子是不愛漂亮的!

  即使是已經有了華中第一美人這樣美名的牧傾心,又即使她懷上了孩子,如今肚子都有點形狀出來了,她還是習慣打理好自己,把自己弄得乾乾淨淨、清清爽爽,讓自己看到鏡中的身影也覺得開心。

  但現在呢?

  她光是用想像的,都知道現在的自己一定很可怕,更別說是讓她去照鏡子……真要她照,她也做不到。

  因為她根本沒力氣走下床。

  如此的循環與折磨,不管是身體上的,還是心裡頭的,牧傾心的忍受度都已經到達了極限,這時在姚舜平玉樹臨風的對比之下,更是對她落下致命的一擊,讓她徹底的崩潰。

  「別哭,沒事的。」姚舜平一度慌了手腳,原本已經上前,但突然間又像想到了什麼,讓他硬生生地止了步,神色略顯僵硬地在原地口頭安慰她。

  小小的之兒掙脫爹親緊牽的手,邁著小小的步伐,好認真地要爬上床去,軟軟嬌氣的嗓音染著些哭腔,在攀爬大計毫無成功跡象時,情真意切的悲切哭喊出聲:「娘……」

  這一喊,牧傾心的一顆心幾乎要擰成了一團,可她這時竟連要起身抱住這小糖人的氣力都沒有,讓她怎能不挫折得直想哭?

  母女倆隔床對泣的慘劇在姚舜平的幫助下得到圓滿的解決。

  總算勉強坐起身子的牧傾心,被送上了床的小之兒,兩母女床上相會,一償所願,抱成一團哭得甚為傷心。

  面對此情此景,杵在一旁的姚舜平是歎氣的。

  壓抑在黝深雙瞳下的無奈沒人知道,禮教這玩意兒,讓他在這當下,只有「當路人」的分,注定要多餘化……

  「別哭了。」開口,這種悲情的場面中,要想不被路人化,姚舜平只能盡量表達他的關切及那一份「與她們同在」的心意。

  他不開口還好,一開口,招來了注意力,從沒如此失控的牧傾心在啜泣中忽地就冒出了這麼一句——

  「都是你不好!」

  在大嗚嗚跟小嗚嗚持續的嗚嗚合泣聲中,只見烏瞳微瞇,暗自衡量這句話的意思,當然,也一邊在想……他是不是聽錯了。

  這廂神色開始顯得小心翼翼,牧傾心卻根本沒發覺到她說了什麼。

  那情境,神似於山洪爆發,她脹得滿滿、飽和到一個極限的情緒無端找到一個缺口,她渾然不知自己說了什麼,而種種由委屈、不適、疲累與飢餓所交織而成的澎湃情緒卻整個潰堤——

  「都是你!都是你!都是你害的!」

  悲泣中的指控,每一字、每一句都是這般的鏗鏘有力,不是錯認,不是耳誤,她真的是這樣說,真的是在責怪他。

  那總是斯文有禮、謙沖和善兼溫雅和煦的俊顏不自覺地染上了幾縷陰霾之色。

  她……

  想起來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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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切都是意外!

  天地良心,這句是實話,大大的實話。

  那年的那時,毫無意外的,為盡人子義務的他,在鄰里間隨便掰了一個名目,便入山,進行一年一度的探親之行。

  會從湍急的溪河間撿到一名落水的女子已是意外,發現落水之人是那個有華中第一美女之美譽的牧傾心,姚舜平更是意外於這個意外。

  對於這美名在外的女子,他也不是全然的陌生,畢竟數年之前,因緣際會下,兩人也曾有過一面之緣。

  要說起那一夜以及對這個女孩的印象,姚舜平只有兩個字作為結論。

  麻煩!

  在更久遠前的當年,若不是礙於盛名,他壓根兒不想參加那次的詩會,但因為他是姚舜平,為了符合形象,他只得參加,然後當晚一連串的意外,他不但得讓人給塞進床底,差一些些要被迫聽一場活春宮秀,最後還鬧到失了火,讓他不得不爬出床底,還要順便幫忙救人。

  連番意外,她小姐身為主人家為表歉意,禮數上自是得親自示意,但那已經挽回不了什麼了,她跟整團混亂合為一體,對他而言就是一個麻煩,她在他的印象中,就是等同於麻煩。

  那日一別,本以為兩人相忘於江湖,再也無緣相見,卻沒想到,事隔數年,他竟撿到了這麻煩,而這麻煩果真麻煩,昏迷多日好不容易醒來,竟跟他說什麼也不記得了。

  相信嗎?

  這個有著美貌,但實際城府極深的女人,竟然說她什麼也不記得了!

  最初他當然不信!

  雖然代他等人子侍親良久的孫大夫確實是說了,確實是會造成失憶的情況,讓人忘了前塵舊事,腦袋瓜子不似其他部位,這地方要受了重擊,什麼也不記得,但他就是不信。

  對牧傾心這人,就算只是傳聞,他也知道這女孩子並不簡單。

  更何況他還親自領會過,即使僅僅是一面之緣,他也能確定,這女人跟他是同一類型的人,不擇手段,只為達成目的。

  雖然還不知道目的究竟為何,但他合理的推論,她應該是別有用心,刻意製造這事件來接近他。

  即便受傷是真,以常理來說,要引他入彀也不至於玩到這麼大,所以推論下來……受傷的事,極有可能是湊巧發生的事,而她剛好抓著這機會來進行她的計劃,只是不知道她到底是在計劃些什麼就是了。

  念頭繞到此,姚舜平倒是覺得有趣了。

  好吧,她若想玩,那他少爺也能奉陪!

  當下他是以接下挑戰的心情,決心陪她玩這場遊戲,是以他隨口胡謅了一篇貼身婢女的說法,希望取得最大幅度的領先,甚至直接逼她知難而退。

  可她卻是無辜地看著他。

  有過一面之緣的姚舜平得承認,被喻為華中第一美人,她的容貌確實有其得天獨厚的過人之色,但那樣純潔猶如初生小鹿的單純目光,卻完全不在他預料之中,因為那壓根兒就不是記憶中的牧傾心。

  小心!這全是她裝出來的!

  姚舜平一直這麼告訴自己,所以他耐著性子要跟她磨……他極少這麼意氣用事,也從來不是為了賭一口氣就可以不顧一切的人。可那當下,他就好似著了魔那般,執意想要揪住她的小辮子,就這麼跟她耗上了。

  一天一天的過去,「小丫鬟」的病好了,眼看著這小丫鬟就要上工了,那純潔信任還帶著些許崇拜及滿滿感激之情的目光卻沒變。

  就這麼著,他親眼看著她笨手笨腳,卻好認真好認真地將灑了快一半的水盆給端進門,看著她抓著濕漉漉的擦臉巾,一臉愣愣與茫茫然地面對「該怎麼服侍人」的這件事。

  她表現得很像一回事,姚舜平在那當下是挺讚賞的。

第7章(2)  

  要不是事先有所提防,她的表現,還真像一個失憶的小丫鬟,就連不記得該怎麼幹活兒的無措感,都完美地符合姚舜平給她的設定——一個小丫鬟,因為受傷失憶,是一個失憶中、忘記所有服侍工作的小丫鬟。

  她表現得越像那麼一回事,就更加激發起姚舜平要揪出她的小辮子,但……

  修容她不會,束髮她不行,就連要吃飯了,布菜這件事她也在原地愣了好半天,不知從何做起。

  不僅如此,她其實連站都沒辦法站得住。

  當他假意讀書之際,其實是在觀察她,結果依規定得隨侍一側的她,明明連站都站不住,整個人都微微發顫了,卻也是咬著牙繼續撐著。

  直到天色黑了,該點燈了,對著打火石卻不知怎麼使用的挫敗也很像那麼一回事,看她這般堅持地在扮演一個失憶的小丫鬟,無端地讓姚舜平感到惱火。

  當下,跟她卯上的決心再次熊熊燃起,讓他分外用心地扮演著好主人的角色,很認真地出言安慰了她,就看她要當多久的小丫鬟。

  如此,日復一日……

  直到某一天,就像是被雷打到,姚舜平總算清醒過來——他沒必要拿這種事賭氣,沒必要在這種事上堅持自己的想法才是對的,他到底在做些什麼?

  突然清醒過來的那刻,整件事重新審視過一次,姚舜平只能汗顏,對自己一直以來的自作聰明感到汗顏。

  他竟然懷疑一個受傷病人,還自以為是地騙著她、耍著她團團轉?

  就算她是假裝的……

  他執意要對立,把她留在身邊,日久了,不是自找麻煩嗎?

  他自省,但一切無濟於事,因為事情早已變了調,麻煩已經大了。

  回頭去想,已經無法確定究竟是哪個環節開始出錯。

  也許是太無聊,找她下棋時所展露的那分從容自信?

  也可能閒著發慌,與她談詩論史時的獨到見解?

  更可能是撥琴撫弦時的優雅琴音與典雅氣質,或是每每迴避他視線時,撩撥人心的羞怯之色……

  太多太多的可能,亂了他的心,讓他失了主意。

  他該拿她怎麼辦?

  他如此迷惑,而那天,迷濛的月色下,她身後閃著粼粼波光,映著嬌裊不勝的身子骨猶如凌波仙子,清新絕塵的美顏中,看著他的目光是那麼樣的澄澈與信任,他就知道沒有救了。

  他吻了她……

  「當真什麼都不記得了嗎?」

  他輕喃,可在那信任的迷醉目光裡,他卻突然覺醒,發現自己竟然蠢笨到在這麼長的時間裡,將自己困在這問句裡邊。

  就是在那一刻,因為她而渾沌、甚至僵凝許久許久的思路整個清醒了過來。

  事情明擺在眼前,為什麼一定要證明她是假裝的呢?

  當她遺失了所有的記憶,那再怎麼證明,也只是這般了,白費力氣,白兜那麼多圈子,有何用?

  就算真是假裝,又如何?

  他真要想留住她,那麼,他只需做好留住她的事即可,更是不用去證明什麼,不是嗎?

  一旦想通,所有的事便豁然開朗。

  那些壓抑在內心深處的想法一旦被釋放,天時地利人和,就算說起來不甚光明正大,甚至有些許卑劣,但他從來就是為求目的,可以不擇手段的人。

  所以,他讓她成了他的妻。

  重點在此,成為他的妻。

  所以像是那種先發生實質的行為,接著再補上名分的事,就不是太重要的事,可以直接略過不提。

  真正重要的是,造成一定的事實之後,想補強哪個部分或環節,都是可以再進行的事,而他確實也按計劃那般,一一達成目的。

  不管是實質還是名分,她切切實實地成了他的妻,兩人只羨鴛鴦不羨仙地隱居於山林之間,甚至,她還為他生了一個可愛的女兒,一家三口緊緊相依,過著平淡樸實卻幸福又踏實的生活。

  卻沒想到,有如神仙美眷一般的生活,因為一場意外產生,卻又因為另外一場意外而終止。

  意外,一切都是意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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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鳴鳴合奏曲持續了好一下,牧傾心又流了好一會兒的淚後,才醒悟到方才似乎說了什麼。

  為什麼會冒出責怪的話語?

  她抽噎著,有些的想不透。

  當她在回想起發言內容之後,不敢相信自己竟然會這般情緒化地胡亂發脾氣,責怪無辜的人?

  緊繃的情緒發洩掉一部分後,理智也慢慢回籠,雖然還沒止住眼淚,可歉疚的感覺已油然而生。

  牧傾心覺得抱歉,吸了吸鼻子,準備要道歉,抬頭,卻看見姚舜平的躊躇不確定跟明顯陰沉的神色。

  嗯,有鬼!

  她看著他,揣想著是哪個地方有問題……

  姚舜平就是因為這表情給栽了個大跟頭!

  自失而復得之後,為了再次贏回她,平日裡算計得太多,當她小巧鼻頭泛著微紅,一雙含著淚水的美目迷濛濕潤地看著他,神情還若有所思時,害得他自動予以連結。

  而一直以來的完美偽裝,就因為這時過多的聯想而被自己擊潰了一小角。

  「你……」他開口,神色顯得如此凝重,哪是平日裡如三月春風或臘月冬陽的姚舜平呢?

  牧傾心等著,她心知情況有異,大大起了變化,卻決定以不變應萬變。

  「你都想起來了?」他問。

  餓得昏頭的牧傾心決定順著他的話,套更多情資出來,是以柔順的點了點頭,而含在眼眶裡的眼淚也順勢跟著落了下來,讓她這吐到更見清麗之色的美顏多了幾分委屈,更添一抹我見猶憐的荏弱之姿。

  「對不起。」隨著重重一歎,姚舜平上前一步,將她連人帶女兒一起給擁了入懷。

  牧傾心結結實實地愣住了。

  怎麼也沒料到,進行許久卻始終沒有任何進展的試探,在初初出現曙光之後,進展竟是神速到這般的地步?

  「是我識人不清,讓那范大垌有害你之心,還讓他有機可乘,連累你活受罪,吃了這麼多苦。」姚舜平抱著她告解。

  這並不是他原本的計劃。

  由於意外,她的記憶出人意表地直接銜接回與他相遇、相知、相惜之前,忘失了這當中的所有大小事,包括他與女兒的種種。

  經由考量,當中包含了各項因素,他知道要她重新回到他們兩父女的生命中,最好的方式就是按部就班,慢慢地贏得她的心,讓她重新對他付出所有的情意,全心地接受女兒與他這人。

  至於要不要跟她說那三年之間的事,則是達成之後再來考慮即可的事。

  但人算不如天算,她恢復記憶了。

  要是她以牧傾心的身份,想起先前那三年間的種種,就知道他在她落難的初期怎麼誆騙她、戲弄她的事,也會想起他曾經視為朋友的人是怎麼的加害於她,讓她受了怎樣的活罪。

  這些都是他對不起她的事,知錯要認錯,得到原諒的機會會多一點,這點氣度跟道理姚舜平懂,自然是把握時間先告解。

  他推算得很合理,但就敗在唯一的錯處——

  她誆他的,其實什麼也沒想起來!

  面對這般情境,牧傾心該要有一頭一腦的疑問,也該揪著他,針對這些疑問一一提出問題,逼他給個合理的答案。

  這些,她理智上都知道,知道她該這樣做。但她沒有。

  相反的,她抱著他,像幼嬰離不開有奶的娘那般,回應他的擁抱,極度絕望地回抱他,一張臉緊緊地埋在他的頸窩處,哭了。

  「別哭,是我不好,沒有保護好你。」不用再隱藏,不用再掩飾,聽著她的哭聲,妻兒總算回歸懷抱的姚舜平難掩心痛。

  到這當頭,牧傾心根本沒辦法聽見他的話語,她哭著說:「餓……」

  姚舜平愣了下。

  因為這時的失而復得而一度疼到要扭曲糾結的心神也跟著放空了一下下,全拜這著實沒頭沒腦的一句。

  被擠在兩個大人之間的小習之完全狀況外,她死命地掙扎,像只小蟲兒般一直蠕動著,直想離開這擠死人不償命的合體夾擊。

  但就像是跟她作對似的,牧傾心卻是更用力地抱緊姚舜平。

  天曉得這是為什麼,但是,是真的!

  他身上的味道,竟意外地讓她這些天沒間斷過、實實堵在胃那兒的反胃感消失了,唯一剩下的感覺……

  她哭喊:「我餓……我肚子好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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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子 | 2010-3-31 11:58:47

第8章(1)  

  若問牧傾心,誰是這世上最厚顏無恥之士?

  她的答案除了姚舜平,不會有第二個人。

  當日,在她順利飽食一頓,總算可以正常思考之後,最優先要處理的,自然是他那些罪證確鑿的自白話語,以及當中尚存疑點的部分。

  結果證實無誤,那場夢境裡的事,全是真的!

  他們父女倆,果然與她遺失的記憶有關,那糖人兒一般的小之兒確實是她的女兒,至於他竟然是她的夫君?!

  她因為吃飽喝足,頭腦清楚了,所以針對他的說法,核心問題一個接著一個丟出,好比:為什麼當初救了她之後,發現她喪失記憶不送她回家?

  又好比:當他友人藉故邀約他們一家三口游江賞月時,為什麼可以逮著機會,趁著所有人不注意將她推落入江?他怎會任由這種事發生?而他的朋友,為什麼要這樣對待她?

  當然她也問了:在她福大命大獲救,得以平安返回牧家之後,他既然神通廣大到可以安排孫大夫被冷之滄劫回牧府為她醫治,那麼,他要是真在乎她這人的話,為什麼不直接登府,跟她說明整個原由?

  安排,她用了這個字眼。

  這孫大夫,明顯就是他的人馬,不然怎會這麼湊巧地在冷之滄的勢力範圍內義診?然後讓急著需要好大夫的冷之滄給劫回牧府為她診治看病……將所有一切串聯後,安排,她很難不這般推斷。

  當然,在丟出第三個問題之後,這問題還衍生出:為什麼他甚至是情願設法帶著女兒來這偏遠地區跟她假裝偶遇,卻不直接說明這些,要這樣兜圈子跟她耗?他是真心地想再挽回她這個什麼也不記得的妻子嗎?

  最後,綜合所有的疑問就是——

  能將擁有前御醫身份的孫大夫留為己用,能探知到她在牧府內的一舉一動,得以事先安排、早她一步進到這帕夷娃的部落來,這需要很大量的資源。

  那麼,能動用到這麼多資源的他,到底是誰?

  牧傾心自認提出的問題都很合理,希望他據實以告、解她迷津的要求,可他的答案……

  第一,沒在第一時間送她回家,是因為誤會她別有用心,他想探知她到底意欲為何,直到他發現她不是假裝失憶前,已經不能沒有她了,而她……因為少女嬌羞不便表態,但其實對他也是情根深重……

  「你胡說。」脹紅臉,她一度打斷他的解釋。

  「是真的,要不,你怎可能心甘情願與我生下之兒。」他反問。

  「……」

  因為她的沉默,答辯得以繼續,結論就是,因為不想節外生枝,私心作祟下,他選擇封印她牧傾心的那一部分,希望她就此只當姚心兒,永遠的,而且是專屬於他跟之兒的姚心兒。

  第二,在事發之前,他從不知范大垌有此異心,此人是趁人不備,而且封了她啞穴才行兇,讓他防無可防。對此,他自責不已,因為沒有盡到保護她的責任,而讓她遭此大劫。

  就因為自責,即使她福大命大,撿回一條命,只是遺失這三年多的記憶,他還是無法原諒自己,也覺得她不會原諒他,遂才不敢貿然前來相認。

  之後設法跟著來這苗寨後也是如此。

  他不敢貿然相認,只好用最笨的方式,想重新獲得她的心,才會忍著滿腔的相思之意,每天心痛地對她佯裝陌生人……

  「以上。」最後他說。

  以上?

  就這樣?

  牧傾心簡直不敢相信她的耳朵,他竟然用一個「自責」,就這麼打發掉接下來的所有問題?

  那種好似可憐又無辜,但實則吃定她拿不出具體證據來駁斥他的模樣,幾乎可以稱得上是無賴了,這哪裡是東窗事發前那個玉樹臨風兼高雅清逸的姚舜平?

  不止無賴,他還專斷獨行!

  沒徵得她同意,他理所當然地宣佈,她是他的妻,是習之的親娘。

  那不單是宣佈,他是實際的進行。

  從那之後,他待她的對外所有言行,從前一日「在苗寨相識的漢人朋友」的君子點頭之交模式,大躍進,一躍成了夫妻應對模式,甚至是不顧她意願,帶著家當直接登堂入室,以男主人之姿給搬了進來。

  這身份的劇烈變化,沒兩天就傳遍了整個村寨,為了族務而外出的苗人凰,一回村子裡就聽說了這事,對此,她當然有疑問。

  畢竟他們兩個前後入寨時的說法,一個可是死了夫君,一個可是死了娘子,怎麼突然之間就這麼湊上,成了一對了?

  但面對苗人凰的登門質疑,他這死不要臉的,做錯了事,惹她生氣離家,他為了追回妻子,竟然敢裝委屈,說他也是千百個不願意,是因為只得順著她的意,假裝兩人互不相識……

  「我只說內人走了,可沒說她死了。」他還特別強調,而且是一臉無辜。

  她瞪他。

  當初為求事情單純,她對苗人凰隱瞞在先,沒說她遺失了前三年記憶的事,既然先前沒講,這會兒說什麼也不能自曝,省得苗人凰胡思亂想,冒出她不夠朋友或是沒付出真心交朋友這類的想法。

  他壓根兒是吃定了她這一點,吃定她不能自曝,才這樣胡謅一通。

  結果牧傾心這一瞪,反倒為自己招來了一頓訓話——

  「美子,遮就系膩不對了。」苗人凰的訓示直指向她。

  接下來的訓話方向很一致,是勸她脾氣別這麼大,雖然比較起來,男人確實顯得沒什麼用,但總是夫妻了,真要鬧也別鬧得太過火,而且夫妻倆吵吵架沒什麼,但別把死啊死的拿來說嘴,這話聽了總是不吉利,也不厚道。

  「別怪她,是我沒做好,惹她生氣了。」戴著文雅書生的面具,姚舜平還回頭幫她說項。

  「膩聽聽,膩聽聽,惱到遮麼過火,踏還系護著泥,膩別太欺負忍家西文人。」苗人凰又道。

  繼「脾氣大」、「不厚道」之後,又多一個「欺負斯文人」,連著三隻黑鍋就這麼憑空砸來,誰能繼續忍氣吞聲?

  「我沒有。」牧傾心抗議道:「凰姊,你別信他的一面之詞。」氣不過,忍不住重重擰了他一記。

  面對她的喊冤,連帶將姚舜平吃痛卻強忍的苦笑給看在眼裡,苗人凰只是搖搖頭,堅定了夫妻事別多管的信念,沒想再多做開示,歎氣而去。

  是怎樣?

  牧傾心無言了。

  看著那離去的身影,才剛背上幾隻大黑鍋的她,也只能無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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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面對他這般的厚顏無恥,若換成平日的牧傾心,沒想方設法扳回一城,或是使計讓他栽個大跟頭,讓他自動求饒叫不敢,她就不叫牧傾心。

  再不濟,就算不靠智取,最具氣魄的做法也該當場翻臉,惡狠狠地叫他滾蛋,讓他再也無法吃她豆腐,佔盡了口頭便宜。

  偏偏她不行!

  天曉得肚子裡的孩子是怎麼搞的,這沒出世的小娃兒,從那天興致一來,就開始折騰起自家娘親,鬧得她半死不活,卻獨愛親爹身上的味道……不是墨蓮這款融合上等香料的獨特香氣,這款名人墨客間視為珍品的香料雖然貴,但她小姐有的是家底,真有需要是不會把那點費用看在眼裡。

  現在難是難在,能鎮定她所有不適的氣味是他繫在腰上的香囊,內裝的墨蓮暗香與自身體溫融合之後、更加獨一無二的氣味。

  這事邪門到了極致!

  相信嗎?要解除她身上所有的不適,包含可以順利吞嚥進食而不作嘔,竟然藥石罔效,只能依靠他身上的味道?

  很不幸的,實驗多次後的結果就是如此。

  拿人手短,吃人嘴軟,這是自古不變的道理,那像她這種得像八爪魚般糾纏著他吸取味道的,又怎可能想翻臉就翻臉,隨心所欲地將他逐出家門,直接上演休夫那款戲碼?

  這不,明明就是惱到想一把掐死他了事,卻礙於妊娠不適……上一餐還沒消化完,先前那惡夢一樣的嘔吐情況千萬得預防在先,她可不想再來一次,把肚裡消化到一半的食物給吐出來。

  而且,那也不光光是孕吐、讓人感到極端不適的問題。

  她肚子裡的孩子以日子算起來,明顯長得慢了些,和同時期的孕婦比較起來,她實在是瘦了點。

  為了孩子,她得保存所有的營養,不能再有絲毫的浪費,像先前那樣卯起來狂吐的事,是絕對首要避免的事。

  就因為這種種考量,為母則強,她只得厚著臉皮、忍著羞恥心,以暖味的姿態坐在他腿上,埋在他頸窩聞他的氣味,因而給人一種恩愛夫妻和好後的濃情密意假象……

  「生氣了嗎?」姚舜平倒是乖覺,見她沉默,馬上裝乖的陪不是。「我知道你覺得委屈了,可是這是最快讓苗姑娘全盤接受、又不起其他疑心的方法。」

  「……」沉默,是因為要將罵人的話給壓抑住。

  「心兒有更好的方式嗎?」當然不會承認,他故意的,就是故意要昭告天下,她專屬於他姚舜平,還故意用套說法,讓人不由得站在他這邊。

  這點心思,全讓他藏在心裡,只見他可憐兮兮地看著她,很識時務地改口懺悔道:「是我不好,自從失而復得之後,常常因為太高興而忘了你已不是原先跟我成親的姚心兒……」

  現在又換走可憐路線了嗎?

  牧傾心又生氣,又無奈。

  她已經要搞不懂他這人了,真的。

  時而溫雅清聖如蓮,四下無人時有可能耍賴形同無賴,裝可憐博取同情對他來說也不是什麼難事,要說到裝無辜也是一等一的好手。

  這人,隨時皆可改變他的樣貌,叫人難以摸清他的真性情……水雲,牧傾心開始有些些的明白,為什麼他會取這樣的字。

  悠然高掛天際的浮雲已是千變萬化,倒映水中的雲朵,除了變化,更是虛映無形,讓人無從捉摸起,不正是活脫脫的在說他這人嗎!

  她不自主地瞪著他,可他,卻不見絲毫愧色,反而顯得有些些的不好意思,有些些的扭捏……

  「心兒……」他輕喚,用一種近乎欲語還羞的表情看著她,說道:「別這樣看著我……」

  又怎了?

  牧傾心壓根兒就跟不上他那千變萬化的思緒路線。

  「雖然你忘了,但我一向就很難抗拒你,你這樣子看著我,我怕我會忍不住,畢竟……你知道的,我們夫妻分開很久了……」姚舜平說著,那害羞的樣子,活像是要被調戲的黃花大閨女。

  到底是誰才應該要害羞啊?

  荒謬的感覺沖淡了牧傾心該要有的臊意,她惱得直掐住他的面頰,左右開弓,一手一邊地掐著他的頰肉,佯怒問道:「你到底都在想什麼啊?」

  姚舜平也不急著回答或掙扎,對她,他不論用什麼樣的面貌,唯一的心思只有一個……他要她回來。

  不止是人而已,現在她雖然受限於生理問題而容忍他這人的存在,但姚舜平很清楚,這絕對不是長久之計。

  已經認定了她,想要她回來,就是要她連人帶心的一起回到他身邊,讓一切就像以往那樣。

  為了達成這目標,要他做什麼都願意。

  更何況就他的角度來分析,她這時肯主動對他動手動腳,這些碰觸皆是出於她本意,而不是受限身體不適得忍受的肢體親近,這說來其實是一種進步,代表某種程度的藩籬與設限被撇下了。

  他個人很樂見這樣的進展,更是隨意她去,一直到她甘願了,鬆了手了,這才無辜的笑答:「我還能想什麼?當然都是想我的親親心兒呀。」

  無言兼無力。

  見這下流的痞樣,牧傾心真心懷疑,以前的自己到底是被他哪一點給打動?竟與之結髮,還願意為他生兒育女?

  難不成……失去牧傾心記憶的自己,真的那麼沒眼光又無理智可言?

  對她思考中的沉默,姚舜平又有了新解,有些不確定地問:「心兒想要了嗎?」

  她困惑地看著他,不知道這會兒他又想到什麼新把戲。

  「以前心兒懷女兒的時候也是這樣。」姚舜平露出懷念之色,說道:「差不多到這時期,心兒常常想要,有時幾乎是一日三餐,常常以惡羊撲狼之姿對我伸出魔爪,讓為夫的疲於應付。」

  她一日三餐……對他……惡羊撲狼?伸出魔爪?

  看著他的神情,從困惑,慢慢、慢慢地轉為震驚。

第8章(2)  

  醒悟到他所指為何,牧傾心脹紅了臉,簡直不敢相信她所聽到的事。

  「你、你別含血噴人!」

  「我怎會對心兒做那種事?要含,當然也是含別的,就像是……嗯……你知道的。」斯文白淨的俊顏,裝起嬌羞,還真有那麼一回事。

  「我怎麼可能知道!」她抗議,嚴正抗議。

  「好,好,心兒全忘了,我知道,我都知道的。」他哄著她,語氣就像在哄之兒一樣,愛心無限、包容無限的溫聲說道:「你別激動,肚裡的孩子要是跟著太亢奮就不好了。」

  肚子裡的孩子跟他倒是有默契,幾乎是他話才說完,小小的腳丫子就隔著娘親的肚皮輕踢了一記,接著以母親才能體會跟感受的姿態,在那小小的空間裡緩緩地打著滾。

  見她撫著肚皮,一臉出神樣,姚舜平的大掌跟著輕撫上去,目露溫柔,心中更是溢滿柔情萬千。

  他的妻子,他的孩子,都回來了……

  「你,你別再說那些奇怪的話了。」溫馨的氣氛中,牧傾心先開了口,衷心希望他別老說這些不正經、總讓她難為情又不知如何應對的話。

  「哪邊奇怪了?」姚舜平虛心求教。

  偎著他的胸口,她沒看他,嘟囔道:「都很奇怪啊。」

  其實心底是感到有些挫敗的,牧傾心是打心底真心的認為,肚裡的這孩子除了將她的生活攪得天翻地覆外,還真讓她變笨了。

  要不,她的辯才無礙到底上哪兒去了?

  怎會是瞪著他胸口,以這般彆扭的姿態在說話?

  「都很奇怪呀?」姚舜平將她的嘟囔認真以對,求教問道:「是心兒懷孕中期時迷戀為夫我的肉體,沉迷到不可自拔的這段?還是因為記憶沒回來,少了點真實感,為夫的我對你的一片真心誠意讓你感到不自在?」

  簡直就是哪壺不開,專提哪壺。

  他就一定要把她覺得不自在的事,一次全講齊就是了?

  牧傾心惱在心裡,不想理會他,決定把他的話語當成「自言自語」來冷處理。

  「傻瓜心兒,我們是夫妻嘛,有什麼好難為情跟不自在的?」抱著她,他說著,好似自言自語上了癮,也沒想要她接話似的。

  只見姚舜平逕自接著說道:「就算你不記得,但沒關係,你的分,就由為夫的我幫你記,我們每天、每天地幫你複習,日子久了,你自然適應這一切,而且也許有一天,你就全想起來了,不是很好嗎?」

  聽他的話意,牧傾心只感到一陣的頭皮發麻。

  他打算每天、每天都用這方式、這模樣對她嗎?

  「至於迷戀為夫這青春的肉體……那也沒什麼。」姚舜平說得臉不紅,氣也不喘,還一副體貼理解貌地說道:「孫大夫以前就說過,那其實是正常的事。」

  「孫大夫?以前說過?」嬌顏熱辣燒成紅艷一片,無法相信這種臊人的事竟然還有第三者知情?

  「是啊,因為那時為夫的我也是第一次遇到這情況,有些擔心……當然,不是因為體力的關係。」說到這個,姚舜平朝她擠了擠眼,不得不強調一下:「你要知道,你的夫君雖然看起來文弱,卻也不是真那麼文弱,說起來還算是有料的青春肉體,我擔心的是你跟孩子,才會特地請教他老人家。」

  「……」不想講話,牧傾心已然不想講話,她只想當作什麼也沒聽到。

  「他那時說過,有些孕婦,到孕期中期時,會因為孩子的關係有特別的需求,會一直想要,所以心兒你只是有孕婦的反應,千萬不用為此感到難為情,所以……如果心兒想要,不用害臊,我……我可以喲。」

  用頭撞他,很用力的!

  這真的是忍無可忍,牧傾心簡直要讓他得了便宜還賣乖的做作姿態給氣死。

  氣也給氣撐的感覺讓她也顧不上那股止吐鎮反胃的氣味了。

  反正上一餐應該也消化得差不多,一時半刻還不至於出什麼大差錯……

  小姐她氣呼呼地爬下他的膝頭,決定找女兒玩耍去。

  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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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代主恭送苗人凰離開的福福回到偏廳後,一派鎮定地陪著小主人剪紙花,即便主廳裡的對話越形奇怪,也是神色自若,好似什麼也沒聽見。

  但實際呢?

  其實是飽受驚嚇的!

  若這世上要有「扮豬吃老虎擂台賽」這回事,福福相信這位像是天邊炸一顆雷、硬是冒出來的姑爺,絕對是拔尖兒的、數一數二的金牌熱門人選之一。

  能相信嗎?

  那個看起來文弱斯文的白淨書生、那個總是讓她家小姐唬得團團轉、惹得人暗自發笑的姚家少爺、舜平公子,竟然才是那個狠角色,是那個隱藏著身份、佔著她家小姐數年、不但先生了個習之小姐,還使她家小姐珠胎暗結的正主兒?

  真相在陰錯陽差下被揭露開來,已是讓人大吃了三驚。

  後續見他本性流露,在天助自助下,竟將她家的好小姐給吃得死死,那更是讓人難以接受。

  因為她的好小姐是這麼的才貌雙全,這般的機敏睿智,在她有限的想像力裡,她眼中的小姐有如君臨天下的王女那般,睥睨著一切,掌控著一切,所有人都該是臣服於那份英明睿智的裙下臣才是。

  福福是真心的如此認定,因此她真的無法想像,該是怎麼樣的一個男人,才配得起她家的好小姐?

  結果這人竟就這麼無預警的出現了。

  姚舜平,一個強運到連肚裡的孩子都幫著他的男人。

  也許貌似弱不禁風,但實際如何,看他將自家好小姐吃得死死的分上,對那份深不可測,福福已不敢妄自揣想。

  過去這麼長久的時間裡,福福從沒見過有誰能像他這般,用言語戲弄著自家的好小姐,更甚者,是這般輕易撩撥起那總是沉著如山的情緒,惹得她的好小姐情緒隨時在起伏波動,因而忽略了一個更簡易解決問題的方式。

  其實針對孕吐的問題,福福有想到一個「並不一定要本人參與其中」的取味方式。

  道理應該很簡單,雖然說小姐現在得仰仗姑爺身上的味道來止吐,而那個氣味在本人的身上,味道是比較重些,但說起來,氣味這玩意兒日常穿用的衣物多少也會沾染,理論上應該也有替代的作用。

  但她的好小姐竟然被影響到沒去思量到這方式,就任著姑爺擺佈,像只精美的娃娃那樣,鎮日得強忍著害羞給抱進又抱出。

  可見這姑爺擾亂人的能力堪稱一流,才會讓她的好小姐方寸大亂,隨著他的安排起舞。

  這不……聽聽!聽聽!

  要不是親耳聽見,誰能相信,連番不斷的臊人話語,有些已達不堪入耳的下流境界,這竟然是出自一個溫煦儒雅的讀書人的口中?

  「習慣就好了。」

  福福朝守在兩廳交界處的武海看去,一度以為聽錯了。

  她自覺掩飾得極好,應該沒人查察到她內心的驚濤駭浪,更何況是那個木頭,總是守在一旁沉默無聲的人。

  懷疑中,只聽室內又傳來話語——

  「如果心兒想要,不用害臊,我……我可以喲。」

  嘴角忍不住抽動了兩下,福福很想假裝什麼都沒聽到,很想……

  「之兒玩什麼呢?」牧傾心丟下廳裡的人,決定加入女兒的遊戲中。

  「花花,剪花花,娘一起,一起。」看見娘親,埋首折紙片的小小人兒露出好燦爛的笑容。

  福福連忙讓出位子,順手理了下桌子,伶俐地退到一旁。

  「哎,之兒跟娘在玩什麼呢?」相差不了多久,姚舜平幾乎是尾隨著小娘子的步伐而來。

  「花花,剪花花,一起。」看見爹親有意加入,小之兒揮舞手中的小紙片,顯得極為開心。

  牧傾心朝他白了一眼,要他走開的意思很明顯。

  姚舜平好客氣、好無辜地回以賴皮的一笑,假裝沒看懂的意思更是直接。

  「娘一起,爹一起,剪花花,花花。」場中,唯一打心底感到開心的,也就那個不足三歲的小娃娃了。

  福福將一切看在眼裡,看著這一家三口攪和在一起的雞飛狗跳……不!是熱鬧。

  對著這一家三口和樂的熱鬧場面,福福不由得想——

  習慣就好,也許以後習慣也就好了……
引言 使用道具
zerosmall
王子 | 2010-3-31 12:00:02

第9章(1)  

  夜半三更,有一個人,因為綺麗的、讓人羞到爆炸的夢境而醒來。

  那夢……如此真實,他對她這樣又那樣的,儘是一些不可思議的事,而夢裡的她沒有絲毫抗拒,是這般地投入……

  不敢再想,因為有些些的怕。

  雖然從他認妻後,對於那段她不確定的過往,她偶有夢境,加上他有事沒事的如數家珍,讓她對那段空白一點一點地有了熟悉感,但那畢竟是夢,畢竟是從旁觀者的角度在聆聽。

  聽的部分,都是他在講,至於夢境,那感覺更像在觀看一齣戲那樣,是從第三者的角度,在看一個有她相貌的人,演著她不記得的人生。

  可這一回不同!

  夢中被他這樣又那樣,然後很不甘示弱的也對他那樣又這樣的人,是她自己,不是旁觀者的角度,是、她、自、己!

  這回夢中的她是以身歷其境的姿態,在夢中與他糾纏翻滾,以極為深刻的情感在熱切地回應他,進行一種危害床柱、讓人羞於回想的激烈運動。

  由於夢境實在太過真實與火辣,讓飽受衝擊的她這會兒還回不了神,微駭中氣息輕喘,嬌顏染上一抹不自然的酡紅。

  臊到了極點,最終忍不住摀住臉……牧傾心絕對不會承認,這樣肉慾橫陳的夢境,跟所謂「日有所思,夜有所夢」有任何的關係,她沒有,並不是她很想很想做這件事。

  是他!一定是他的話影響了她,一定是!

  什麼叫做她很想?她一直要?

  都他是害的,說了這麼奇怪的話影響了她……牧傾心惡狠狠的目光在黝黑的夜色中瞪向床的另一邊……

  室內,透入的月光是唯一的光源,待眼睛適應了這樣的黑暗後,只見那人面目如玉,恬靜的睡顏將平日斯文的樣貌更添一抹無害之色,讓牧傾心看著看著,怒氣瞬時消滅無蹤,心裡頭更是沒來由地軟了幾分。

  對他,她真的是有些不知如何是好。

  近日裡,他態度近乎強悍地介入她的生活,這對她的人生著實掀起了一番波瀾,但說真的,也不全然都是無用的。

  好比……由於他堅持,改善帕夷娃族人生活的計劃,更見明快的進行當中。

  按她的分析,比起成為馬幫的驛點,種植草藥由專人對外供應販售,這是更不影響部族生活與文化的方式。

  苗人凰對這建議深表認同,理所當然地捨棄原先的計劃,決定依循新版的建議行事,因而,姚舜平提供的幫助在此時顯得異常重要。

  植栽的專人在拍板定案的一個月後被請入部族裡,不但代為分析此地形氣候最為合適的植栽物,還很詳盡地教授種植技巧。

  不只如此。

  除了植栽高手,就連通路販售的藥材中、小盤商也來了幾位,除了報價,也是確認所需要的品項跟數量,商談未來合作的可能性。

  一切,全因為他的推波助瀾而更加順利地進行著,苗寨裡的族人們,知曉改善族人生計的大事,全因他們夫妻倆……是的,夫妻倆。

  在他有形的、無形的昭告宣示主權下,這寨裡的所有人,已經很理所當然地把他們當成了一對夫妻來看待。

  然後在苗人凰刻意的宣導下,族裡的人知曉了他們倆給予的協助、進而慢慢推動族寨的營生方式,這讓寨子裡的人視他們二人為再造父母,對他們兩夫妻的態度更是分外的客氣禮遇。

  種種……讓牧傾心感覺甚為奇妙。

  過去,當她還是牧記字花樓的當家時,不管是做任何決定,過程不論是何等困難,都得自行設法完成,才有可能圓滿達成計劃。

  可現在卻因為他的關係,事半功倍。

  那種背後有個人、不求回報卻鼎力相助……而且還都能摸中她的心思,做對的事……像這樣的人與事,對牧傾心來說,雖然陌生卻也感到十分窩心。

  她知道,他在寵她。

  雖然懷孕這檔子事似乎讓她有變笨的傾向,但她還有足夠的理智可以分析出,他種種的行為,是因為寵她。

  同時,她也明確的知道,那就如同他運用帕夷娃族人的輿論力量要她就此認定他這人的道理一樣,他那些的守護、疼寵就是要她接受他這人,進而打心底的只認定他這個人。

  像這些個事,雖然理智分析的結果她都知道,但能不能就此切割,不把這些當一回事,卻不是她所能控制的。

  不諱言,她還是受到了影響。

  那些的關心與愛護,那種有人做為靠山,在背後無條件給予支援的感覺,如同裹了糖霜的毒藥,太過甜美,又摻了會讓人上癮的毒素……重點是,它還讓人防不勝防,讓人不經意嘗了,就戒不了這癮頭。

  這讓牧傾心無比的矛盾。

  她知道要再按這情勢發展下去,她一定抽不了身。

  但要是真從理智面來分析,在某種程度上,由於小習之跟肚裡的孩兒,她本來就沒機會可以抽身,要是他從中再運用上柔情萬縷,將她層層地纏繞……

  她跟他……

  似乎……

  就這麼注定給糾纏上了……

  「不舒服嗎?」熟睡中的人忽地轉醒,俊顏有著明顯尚未清醒的困頓之色,卻是第一時間看見她的注視,進而關心她的情況。

  「沒事。」她蠕了蠕,直覺想迴避他的檢視。

  「心兒?」見她連置中的女兒都不顧,竟然想要翻身去面牆而臥,姚舜平二話不說坐起身來觀看。

  「我沒事啦。」想用被子蒙住自己,方纔的夢境持續影響著她,現在光是聽到他的聲音,她都覺得好奇怪,真的不想在這時太近距離地面對他。

  方纔的夢中,她對他的感情……深刻到讓她覺得有些害怕。

  那種願意為他付出一切、甚至是生命也在所不惜的情感,陌生是一回事,她目前無法理解也是一個重點。

  在她弄清這到底代表什麼,又是怎麼一回事前,她著實很不想碰觸這一塊。

  牧傾心想逃避現實,可她名義上的夫君卻不打算配合。

  姚舜平燃起了擺置床頭的燭火,打算眼見為憑、實際查探她的情況。

  就著燭火,面牆的她只露出一雙泛著淺淺粉紅的耳朵,讓他直覺伸手去探她的額溫……

  大掌覆上的那一瞬間,她輕顫了下。

  牧傾心開始感到害怕,因為輕顫過後,隨著他的氣味席捲而來,她竟然有種全身發麻,而且是打心裡頭、好似有根羽毛在輕搔的異樣感。

  她不確定是不是錯覺,總覺得這時候的他,身上的味道不只比平日來得濃,還多了一些讓人心猿意馬的成分在……

  「心兒?」些許偏高的體溫讓姚舜平有些擔心。

  「你、你別碰我啦!」在事情變得更加奇怪前,牧傾心要求。

  那帶著點嬌、多了點媚的語氣讓姚舜平皺了下眉,懷疑自己是不是聽錯了。

  小心地將女兒挪到床尾,姚舜平進一步地靠近她,這回就算需要出手將她扳過來,他也要看看她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被翻過身的那一刻,牧傾心直覺摀住了臉,當下的心慌意亂,讓她竟不知道怎麼面對他。

  「你、你走開好不好?」她懇求。

  姚舜平當然不會從命,只見他伸手……才剛覆上同樣泛著淺淺粉紅的素手,她卻極其敏感的又輕顫了下,然後在他的堅持下,露出那張出水芙蓉般、眼波帶水的嬌媚美顏。

  「別看我,我變得好奇怪。」她輕嚷,聲音帶著點輕顫的泣音。

  少了那刻意武裝起的防備神色,時光彷彿倒回,那羞怯的、我見猶憐的模樣,不正是繫著姚舜平一顆心的可人兒?

  「怎麼會?心兒好美。」心中溢滿了柔情,姚舜平誠心讚道。

  「都是你,你說了奇怪的話,說我一直對你……對你……」試了兩回,實在沒辦法把夢中出現過的激烈畫面給說出口,牧傾心挫敗地直接跳到結論:「害我作了好奇怪的夢。」

  揚眉,然後斂去所有的詫異之色,立馬換上一副好學生的模樣,很有求知精神地開口請教:「例如?」

  「……」啞口無言,她無法給他任何的例如。

  好學生俯身,親了親她的面頰,持續發揮求知精神,問道:「像這樣?」

  「……」他的氣味籠著她,牧傾心此時完全無法思考,好半天後,只能勉強地點了點頭。

  「又像是這樣?」這回,他親了親她的小嘴。

  她出神地看著他,眼神迷濛,好一會兒後,只見那丁香小舌微露,輕舔過被親吻過的唇瓣,渾然不覺這無心的動作,帶著足以亂人心智的力量……

  如此的天時、地利與人和,不把握的是傻瓜!

  姚舜平顯然不是。

  所以那晚,他們從名義上的夫妻再次往前一大躍進,成了實質的夫妻。

第9章(2)

  八百里快馬加鞭,冷之滄駕駕、駕駕地奔馳當中……

  大事不妙,他有這種感覺。

  不就是個書生,不就是個書生……最初是這麼地給輕忽了。

  原本只是發落下去,很理所當然地等著該出現的身家調查結果,待毫無線索出現時,當下雖然覺得不妙,但直到一段時日過去,好不容易追查的結果出來時,才知道是大大的不妙。

  最初是依著線索,從數年前賭坊界的大事、也就是姚大少是否應考順利的賭局去下手。

  時隔三年才一回的盛大賭局,開賭前姚大少身體健康,情況十分良好,試前種種跡象都顯示,風華正茂的他沒理由會無法應試。

  加上最初幾回的意外,人人都想著,都楣了這麼多回,也沒邪門成那樣,這次應該是否極泰來,要金榜題名了。

  人心如此,因而賭局中買「成功」的比例佔了絕大多數。

  自然,押」失敗」選項的人也是有,但比例來說偏少,而這些偏少當中,總有一筆資金是分批押注,待賭局開盤後,以小賠大,一次取走金額可觀、比賭場賺得還要多上幾倍的豐厚彩金。

  一間賭坊如此倒也罷了,但要是十數家規模大些的賭坊都面臨這樣的事,背後的玄機就值得人玩味了。

  更何況,最後一次因為姚舜平而起的賭局,由於專業的賭場也跟著下場,這下是賭得更大了。

  那一回,只要有些規模的賠坊全跟著專業級的賭場在走,除了成功與失敗的選項,在失敗的那一欄,更是細分了:姚大少爺會因為什麼事而導致應考失敗?

  以過往那一次又一次的意外來看,這一次,看衰姚家少爺的變多了。

  盤面上,成功跟失敗的下注率約莫是一半一半,因而賭坊訂出來的賠率也差不多是一賠一,可那些細分出的失敗原因選項就不同了。

  由於這些再細分出來的名目是任由賭客自訂,可以說是只要能想得出來的,賭場就受理,如此,造成了選項多又雜,最後變成娛樂性質大於中獎,真可以說是什麼千奇百怪的理由都有。

  也因為項目太多,每個名目的下注數在比例上成為極少數。

  賭坊的彩金分派一向就是由下注的比例去調整賠率,因而這些少人投注,形同娛樂性質的選項,其實有著一個比一個還要高的賠率,即使是一注一銅板,也可能因為爆冷的一賠八千而大發一筆橫財。

  而,也就是因為這些天價的賠率,那些天馬行空的猜測,或多或少會有人抱著姑且一試的心態下著好玩。

  但即使如此,錢畢竟難賺,這樣的冷門選項,大多還是呈現五注、八注的結果,能有個十幾二十注就算不錯,到五十以上已算是冷門中的大熱門了。

  結果,「姚少爺落腳的客棧失火」這選項,卻是從原來平凡無奇的十二注,在封盤前被大量加碼,一下飆至了一千注,將賠率一比七千九百五,拉下成為一賠七千五。

  這絕對是發財了!

  即便是賭場本身能在全部賭金中抽取一定的利益,也沒有比這筆財富來得多,更何況如此操作的還不止一家賭坊,是每個省城市鎮裡,最具規模的賭坊都叫人如此下了注。

  這招極其高明。

  每個城鎮只選一家最具規模的賭坊下注,得到的彩金是當中最豐,雖然在當地能引人艷羨,但城鎮間的訊息流通度畢竟有限,一般小老百姓艷羨之餘,不太會知曉這樣的幸運與孤注一擲並非個案,自然不會引發廣大注意。

  至於賭坊之間,雖然彼此訊息較有流通,但更懂得明哲保身,反正錢也是有賺了,大家和氣生財、和氣生財就是。

  如此,以慶縣為中心,往外擴及的四個大縣,一共是五大縣城、二十二個省城及其他市鎮、鄉城等不計其數的賠坊,就算每家的賠率不一,平均值保守估計是一賠五千,當中獲利之豐厚,光想都覺得驚人。

  只消知道問題的源頭,循線搜查出結果對冥門的情報網來說並不是什麼難事,因而范大垌這號人物的名號就冒出來了。

  范大垌,慶縣周城人氏,雖然名下擁有數家連鎖賭坊,又雖然當初帶頭細分失敗名目、進而建議其他賭坊跟進的正好是他。

  更甚至,當賠局結束後所彙集的巨大彩金最終是流到他的名下,看起來問題極大,但這人卻不是問題的終點。

  因為進到錢莊後的大筆錢財過了約莫月餘後,便由此人的帳戶再轉一手,七成的彩金就再進到另一個只有姓氏的專帳裡邊。

  姚,讓人很不意外的,那戶名正是姚這個字。

  要按一般常理去大膽假設,那個姚,指的該要是姚舜平這人……線索走到這兒,想從范大垌這兒施壓,設法再取得進一步的消息卻已經再無可能。

  因為半年多前,這人酒後墜湖丟了命,算了算日子,大約也就是傾心妹子芳蹤再現,回到牧宅安養的那時候所發生的事。

  這樣的巧合,讓冷之滄感到不安。

  隨後,他讓人試著從范大垌生前的過去再設法挖掘出什麼,皇天不負苦心人,總算發現,八歲於慶縣一試成名前的姚舜平,其實七歲前是周城人氏,從母姓,與范家比鄰而居,直至七歲那年才隨著娘親搬至慶縣縣城。

  之後的事,就按鄉野傳說的那般,天才小童八歲稚齡,先取童生再一舉拿下生員資格、最終以案首之姿取得秀才功名,從此嶄露頭角,成為無人不知、無人不曉的第一才子,然後被一連串的霉運給推上了傳奇。

  一路檢視回去,冷之滄幾乎可以肯定,那些傳聞中的霉運,極有可能是為了詐賭所精心設下的一連串安排,當中唯一讓人想不透的是,看起來家境富裕且文才兼具的姚舜平,真會為了錢財,而捨得下「一朝成名天下知」的士大夫之夢?

  這問題,在更進一步的線索出現時,真相大白。

  並非無才,而是不能!

  司題在姚舜平的身上,但源頭卻是他的母親。

  在前朝韻史中,有一則頗為經典、在民間流傳成戲曲的事件——美人瑾妃一族受奸人陷害,極受皇恩的嬌人兒與親族一同蒙冤入獄,在天牢中承受不住,香消玉殞,讓情深義重、不似帝王的前帝君痛苦異常。

  這事,在戲曲中是則極為淒美動人的宮廷情愛故事,可現實中,原來瑾妃沒死,是在巧妙安排下被護送出宮、流亡民間,直到腹中孩兒七歲那年,才在華中地帶的慶縣縣城給落了腳,就此隱居民間。

  不消說,那瑾妃,原是姚舜平之母,從母姓的他,竟是前朝帝君的親骨肉,前帝礙於當時的政局,認清他無法在那當下圓滿保住他們母子,因而忍痛讓人送走摯愛與尚未出世的親骨肉,只望他們兩母子能好好地活著,期待未來能再相逢。

  就因為如此,為了守住這層關係的姚舜平是決計不可能像其他讀書人那般,以考取功名、加官晉爵、成為朝廷棟樑等目標為人生第一大志向。

  那跟秀才這基本功名不一樣。

  秀才這身份,只算是基本功名在身,除了鄉里間的敬重,見官可以不跪,其他的,什麼也不是。

  而這也是姚舜平唯一想要的。

  他沒想要投入官場,給其他政敵有挖出過去,知曉他與母親真實身份的機會,可他怎麼說,也是一朝至尊的親骨肉,讓他一個帝王之子折膝去跪人,別說他不願,他那皇帝老子可能先抓狂。

  所以不能!

  即使是一身傲世才學,他也不可能去求取任何功名,這才是姚舜平每回應試都有意外發生的真相。

  線索拼湊到這兒,姚舜平這人的人生總算拼出個形狀來,有這形狀,要拼出剩下的,也就不是什麼難事。

  數年前,前帝退位,基於補償的心態,退位前讓人召了準備接位的太子,密封這隱在民間的兒子為逍遙王,不入朝堂,永享皇子食邑,進而要太子立下重誓,日後絕對力保此緣薄的手足永世平安安樂。

  因而,雖然沒什麼人知道,可姚舜平這看似平凡,實際卻曲折得比戲曲還要彎彎繞繞的人生裡,不但是天子骨肉,還有個挺嚇唬人的身份——逍遙王!

  追查至此,再回想范大垌那可疑的死亡時間點,對無故出現在妹子身邊的姚舜平,冷之滄很難不生起警戒之心來。

  這人,到底有何目的?存何居心?是何企圖?

  孤身與侍女待在那偏遠山區還大著肚子的傾心妹子可沒事吧?

  心急如焚,冷之滄完全不敢想像會發生什麼憾事,只能提鞭策馬狂奔……

  駕駕——
引言 使用道具
zerosmall
王子 | 2010-3-31 12:01:41

第10章(1)  

  午後,牧傾心與女兒睡午覺的時間,房門被咿啞一聲地開啟……

  感覺有人掀了被,她迷迷糊糊地睜開眼,入眼看見的是她的夫君,睡意滿滿的嬌顏不自覺浮現一抹微笑,在他俯身而下時,反射動作地迎了上去,給予一吻,接著便倒下閉眼再睡。

  看她不設防的愛嬌模樣,姚舜平眼中滿是憐愛之意,但這時可不是兒女情長的時候了,該做的事還是得做。

  總覺懷中的女兒讓他抱了去,牧傾心困惑,又睜開了眼,看見他將女兒交到一旁待命的武海手上……不只武海,牧傾心這時才發現,房裡都是人,還有神色略微緊張的福福、帕瑪跟柳姑。

  眼見在姚舜平的授意下,猶呼呼大睡的女兒讓武海給往外抱去,接著福福、帕瑪跟柳姑也跟著急忙出去,牧傾心的睡意已去了一半。

  「怎麼了?」在他的幫助下,她努力坐起。

  「我不瞞你,但你聽了,要保持冷靜。」知曉瞞也沒用,太過瞭解她的情況下,姚舜平選擇先穩住她情緒。

  孕期已接近中後期的孕婦其實很想睡,但此時的情勢讓她打起精神,鎮定地點點頭,表示她準備好了,說吧。

  「之前害你動了胎氣的下流胚子,你還有印象吧?」他問。

  牧傾心點點頭,表示有印象。

  「上回苗姑娘一怒之下,沒讓人給他治傷就把人給趕出了寨子,他懷恨在心,如今帶了人回來尋晦氣,目前還在控制之下,但為保萬一,苗姑娘希望我們避一避,跟著村裡的老弱婦孺一起到後山躲躲。」姚舜平盡可能溫和地說明局勢。

  這話一聽就知有漏洞。

  若只是尋常地找晦氣,怎可能動用到全村婦孺得撤離避難?

  牧傾心看著他,要他進一步解釋。

  畢竟不是姚心兒,而是見識才智過人的牧傾心,姚舜平也知瞞不過,但仍是用最溫和的語氣,平淡地解釋道:「他很不剛好的,是威遠將軍潘耀關的兒子。」

  牧傾心一點就通,馬上理解出,是仗勢欺人的官家子弟嚥不下一口氣,領著人前來鬧事了,因而以同樣的冷靜再問:「帶了多少人?」

  「估計百來人。」

  「那不是一般家奴僕役。」她指出,在他的幫助下穿了鞋,一邊很實際的回想……過去人們是怎麼讚譽威遠將軍的部隊?

  「嗯,所以苗姑娘希望我們避一避。」姚舜平說,不忘補充:「但苗姑娘也說了,帕夷娃族的控毒能力一向是部族間的佼佼者,而為了防範其他部族在收成不好時鬧事,寨子裡也一直保有良好的攻防能力,這百來人的小隊不至於帶來太大的災難,只是怕過程中誤傷了我們,才讓我們跟著避一避。」

  「這不是辦法。」她皺眉,跟著他準備前往避難處,不忘分析道:「就算這回守住了,也是結下了更重的仇怨,下回再來,只怕不是這百來人。」

  下回?

  清逸的俊顏閃過一抹陰霾,一直刻意壓抑住的惱火不小心溢出了一些些。

  想他悠哉逍遙的人生裡,曾幾何時吃過這樣的悶虧?

  回想以往,在他皇帝老爹的背後支援下,他少爺就算是兒時與娘親得隱姓埋名過日子,也一向是稱心如意,沒鬧得人雞飛狗跳就是萬幸,何況是欺到他頭上來?

  直到他八歲那年開始闖出了小小的聲名後,打點好關係,為的就是哪日待他金榜題名、那更是人人競相巴結奉承,早早想跟他建立交情、飛黃騰達時,可以因為他的關係而跟著雞犬升天。

  他一路就是這麼讓人捧著、端著、快活逍遙過來的人。

  不管是財力智識或權勢,他要什麼有什麼,今天卻讓這麼個仗勢欺人的狗東西給帶兵追擊?

  就為了這一百多名的兵力,他堂堂一個逍遙王竟然只能窩囊地帶著妻小避風頭,這讓他如何能不惱火?

  「這種事,不會再有下次。」再次隱下怒氣,姚舜平貌似冷靜,但心裡頭的唯一念頭卻是——這種被攻其不備的窩囊事,他姚舜平要再栽一次跟頭,那他的姚就倒過來寫!

  牧傾心跟著他出了房子,忍不住往人聲鼎沸的方向看去,但屋宅擋住了視線,讓她無法看見寨外的戰況,頂多就是幾球隨箭矢凌空飛來的火球……

  「用火攻……」牧傾心覺得不妙。

  「苗姑娘防的就是這種意外,所以讓我們先避避。」雖然女兒先一步的避難去,但眼前的人兒要沒能進到避難處,姚舜平怎麼也無法安下心來,一心要帶著她先離開這有可能淪為戰場的家園。

  「威遠將軍的部隊一向是以精實驍勇聞名。」跟著他的扶持,牧傾心雖然在走,卻仍感到憂心。

  「別擔心,這回他們討不了什麼好,苗族人擅長驅役毒物,待苗姑娘召來一群毒蜂或大蟲,就夠他們受的了。」

  牧傾心覺得有理,可他的步伐卻突然停住,連帶讓她跟著停了下來。

  而後,姚舜平向前了小半步,護在她的前頭,越過他,牧傾心看見前方站著三個人……尾隨在後的兩名打手模樣的人姑且不論,為首的那一個很眼熟……真的很眼熟……

  畫面,因為這眼熟之人而一幕幕衝擊而來,牧傾心略顯失神。

  護在她身前的姚舜平已不見平日裡溫煦、儒雅之色,只見他烏瞳微瞇,不發一詞,平靜的俊顏上,儘是叫人看不透的莫測高深。

  「怎麼,看見老朋友也不打聲招呼,一副見鬼的模樣……」那帶著點陰鬱之色的俊顏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想是突然想到,以扇擊掌道:「蒙你所賜,要不是我留了一手,只怕真要成了水底冤魂,也難怪你一副見鬼的表情。」

  「這一切都是你的部署?詐死?潘耀關的孽子?今天的帶兵來襲?」姚舜平問,對著死而復生的人,神色倒是冷靜。

  范大垌,那個早該以命賠命、成為水底冤魂的人輕笑道:「別把我跟潘敏力那不入流的傢伙當成一掛的,我只是在苦思該怎麼神不知鬼不覺地進到這寨子的時候,湊巧逮著他要鬧事的風頭達成我的目的而已。」

  讓人吃癟的事,竟然一天裡出了兩件?

  姚舜平不由得懷疑……在他過度順遂的人生裡,該不會所有的挫敗全集中到這一天裡發生吧?

  「剛剛看著武海抱著之兒過去,就賭你會尾隨在後……我贏了呢,平子。」范大垌親匿地喚著摯友兒時的小名,笑道:「看看,你帶給我多大的驚喜啊,這不是你寶貝得要命的小女僕……啊!不是女僕,現在應該是牧家的牧二姑娘,讓人美稱為華中第一美入的牧二姑娘才是。」

  牧傾心覺得不舒服。

  眼前這人,雖然是露著笑,但笑意不達那雙冰冷的眸,整個人散發一股難以言喻的邪氣……隨著那些不受控制,直冒出來的畫面,她感到有些的頭暈。

  不是錯覺,不是想像,她的頭……好似有什麼在她腦海裡翻攪,讓她一度好似什麼也看不見,但又好似是看見得太多……突來的暈眩感讓她忍不住踉蹌了下,只能趕緊扶著姚舜平好穩住自己。

  姚舜平在第一時間緊護住了她,看著懷中臉色微白的人兒,忍不住流露出擔心之色。

  沒事吧?

  牧傾心勉強扯出一抹笑意,表示沒事,要他別擔心……

  突來的掌聲,打斷了他們眉目流轉默契的時刻,范大垌獰笑道:「感人,這鶼鰈情深的畫面,還真是感人……」

  姚舜平冷冷地看著他,不想隨著他失控的情緒起舞。

  「為了這女人……你就為了這女人,不惜跟我翻臉不認人?」強裝出來的笑意盡數消散,范大垌面目猙獰,語氣狂暴地發問:「值得嗎?啊?我們幾年的朋友?從小時候穿著開襠褲就認識,你說,這是幾年的交情?就為了一個女人,你跟我翻臉不認人?」

  「你弄錯了一件事。」對比起眼前情緒激狂的范大垌,姚舜平平淡的語氣、冷漠的神態是極為強烈的反差。

  」不可能!」范大垌立即反駁。「你的事,我從來!從來都沒有弄錯過!」

  彷彿沒聽見,姚舜平逕自冷淡地說道:「她確實是女人,但她不是一般的女人,她是我的女人,我姚舜平結髮、要牽手過一生的妻子。」

  「憑什麼?」聞言,范大垌的臉幾乎要脹成了赤紅色,如數家珍的怒數道:「跟你一塊兒長大的是我,從你搬家後,三天給你寫封信的是我,直到我夠大了,開始能上慶縣找你玩兒了,陪著不裝斯文人的你做盡荒唐事的人是我,她到底是憑什麼可以跟你牽手過一生?」

  牧傾心忍著暈眩過後的不適,看著他的目光儘是憐憫……

  「看個屁!」那同情之意如針般地紮著范大垌,讓他更是暴跳如雷,大為光火的怒吼道:你!都是你!都是你這妖女在作祟,從中破壞我們哥兒倆的感情,逼得他跟我反目成仇……」

  忽地沒了聲音。

  范大垌突然想起,他何必跟這可恨的女人廢話那麼多?

  回頭,朝特意聘來的兩名殺手下令:「把這女的給我殺了!」

  「大垌,你別逼我。」姚舜平直覺將心愛的小女人給護到了身後。

  「沒了武海,我看你這回能怎麼保她……」范大垌赤紅了眼,再一次地下了格殺令——

  「男的別碰,女的給我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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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冷之滄覺得自己很像捕快。

  當快馬加鞭、十萬火急趕到現場時,事情已經解決,不是已經調停得宜,就是死的死、傷的傷,已經沒出手的機會。

  雖然說,他風塵僕僕抵達之際,迎面而來的對戰場景確實是讓他大吃一驚……

  怎會搞這麼大?竟是苗人凰領著族人,與他們族人的好夥伴,一窩蜂的毒蜂、毒蛇對抗漢兵的大戰場景?

  驚詫歸驚詫,但眼看著漢兵這頭只剩少數幾個在頑強抵抗迎頭追擊的嗡嗡蜂兒,苗人凰跟她的族人已經在捆綁那些因毒蜂跟毒蛇而哀哀叫喊、倒地不起的士兵,既然已經是打得差不多的收尾景況,他少爺可沒空停下來管這些。

  苗人凰倒是上道。

  眼見他的來到,也知道這情況他會有的擔憂,素手一伸,往後山頭一指,冷之滄一個點頭,表示瞭解後猶如箭矢那般,足不落地地直飛躍而去。

  雖然只來過一次,但他依稀還有個印象,加上有苗人凰的指引,他很快就看見他要找的人,但很不幸的,在他遠遠發現目標的時候,兩名勁裝打扮的殺手也正舉刀向她。

  情況十分危險,不容人多作細想,在一名文秀的男人不顧性命地挺身擋刀,但是反被對方用刀柄敲昏而倒下時,這瞬間給冷之滄爭取到了些微的時間。

  反手,兩枚含著劇烈藥性的毒針已要射出,但不用了。

  冷之滄傻眼地看著前一刻還舉刀要砍的兩人咚的一聲倒下,猶如兩灘爛泥……連著更後頭那個冷眼旁觀的,一共三灘。

  捕快,他還真像專門來放馬後炮的捕快啊……

  「妹子?」冷之滄很快趕到她的身邊。

  「滄哥哥,你怎來了?」看見他,牧傾心甚感意外。

  」這人是?」冷之滄沒答她,指著那個幫她擋刀卻反被打暈的人問。

  適才生死一瞬的驚慌感開始平靜了下來,大難不死,整個鬆懈下來的牧傾心雖然臉色猶白,突然覺得好笑。

  「姚舜平。」整件事,充斥一股叫人忍俊不禁的荒謬感,讓她忍不住掩嘴一笑,答道:「我的夫君。」

  知他難以接受,她趕緊道歉。「這說來話長,這陣子我讓他攪得一團亂,除了忙著在確認這件事,也是因為……」

  頓了頓,想起先前孕吐期的慘況,她不覺得這會是件讓人聽起來心情愉快的事,索性略過,直接跳到結論。「總之,前些天奉你之命送補給品的人才來,我寫了封家書托他帶回去給你跟姊姊,沒幾天前的事,你們可能路上錯過了。」

  「夫人!」安置好小主人的武海剛好趕回來,遠遠就看見這倒了一地的畫面,趕至身邊後,自然是神色警戒地看著冷之滄。

  「不礙事,這是我滄哥哥,自己人。」牧傾心要武海寬心,並吩咐道:「少爺他剛剛讓人打暈了,你幫我扶他回屋裡去,我一個人處理不來。」

  猶豫地看了冷之滄一眼,見他確實無任何敵意,只能扶起暈厥過去的男主人,領命而去……

  「妹子,這到底是?」將她的發號施令看在眼底,對她從容不迫且自然而然的態度,冷之滄是真好奇他到底錯過了什麼?這段時間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滄哥哥,咱們屋裡頭說去,這事真的是說來話長了……」看了看倒在較遠處的范大垌,牧傾心搖搖頭,歎了口氣,打起精神說道:「真多虧了你的先見之明,先前讓人留了『七上八下九暈暈』給我,要不,今兒個可就慘了。」

  冷之滄不是個笨人,那從容的神態,毫無遲疑的自信與篤定,再加綜合目前所得到的資訊,只能有一個結論——

  「你……」冷之滄狐疑地看著她,揣想著可能性有多少。

  彷彿知道他在想什麼,牧傾心點了點頭,正面答覆他的疑問。

  沒錯!那些消失的記憶,全回來了!

  「所以他……」吃驚地看著剛剛被扶進屋的人,冷之滄讓這當中的劇烈變化給砸得七葷八素。

  「嗯,是我的夫君沒錯。」她承認,語氣泰然,有點理所當然的意味。

  冷之滄無言。

  到頭來,他白忙一場,如此披星戴月又日夜兼程地趕來這兒,到底是為了什麼?

  「進來坐吧。」扶著微挺的肚子往屋子去,牧傾心招呼道:「滄哥哥會親自來這一趟,一定是查到了些什麼,覺得很重要,是不?」

  「你不都知道了。」跟著她的步伐,冷之滄沒好氣。

  「那可不一定。」牧傾心不認同,說道:「知己知彼,總要瞭解透徹,確認有無疏漏的部分,方能百戰百勝。」

  百戰百勝?

  挑眉,因為這一句。

  不知怎地,對這位尚未真正識得、可以稱上一聲妹婿的傳奇人物,冷之滄竟沒來由的開始感到一股同情之意。

  惹熊惹虎不要惹到女霸主……而且還是特別聰明,完全是扮豬吃老虎、專走智慧型犯罪的女霸主。

  冷之滄決定事情過後,他回家的第一件事,就是要立下家規,白紙黑字的警告後世子孫,對這樣的女人,交朋友可以,當枕邊人的話……

  嗯,真是太悲慘了!

第10章(2)

  有人,一路昏迷到夜半三更才悠悠轉醒……

  「心兒!」他霍地一下坐起身,突來的勁道讓原本大字形睡在床中間的女兒往另一頭翻了半邊身子,迷迷糊糊地有轉醒的跡象。

  「沒事,我沒事。」跟著醒來的人直覺出聲安撫,擁著女兒的小身子輕輕拍撫了兩下,輕巧地讓她再次進入沉睡的夢鄉。

  「你……」姚舜平就著留置床頭的燭光,開始回想發生了什麼事。

  「我沒事,女兒也沒事,寨子裡有些損傷,但幸好沒出人命,大家都沒事。」有如他腹中蛔蟲,牧傾心柔聲稟報:「至於來襲的漢兵,還有你那個要置我於死地的兒時玩伴,全牢牢地給綁著,等著明天大家休養過後,才要開會討論後續該如何處置。」

  他聽著,卻有些回不了神,不自覺又道:「我……」

  雖然一個我字之後就沒了下文,但牧傾心極為貼心地為他指點迷津。「你讓范大垌的手下給打暈了,加上混亂中,跟著中了『七上八下九暈暈』這藥……」

  七上八下九暈暈?

  「那是我滄哥哥給我防身用的。」極精準地抓住他的心思,她很適時地為他解惑。「下午危急的時候正好派上用場,但夫君也跟著不小心受了藥性影響,因為體質的關係,讓你昏迷到現在。」

  所以……就這樣?

  都沒事了?

  姚舜平有些恍惚,不太確定那一度危及生死的劫難,怎麼他睡了大半天之後,就全消失了?

  「夫君……」抱著女兒,牧傾心語氣一變,好可憐、好可憐地說道:「一下午的時候,我好害怕,還以為就此見不到之兒跟你了。」

  夫君?

  這稱謂讓姚舜平瞇起了眼,而後很不動聲色地看向那我見猶憐的小女人。

  以前……那個以他為天的姚心兒才會這般柔情似水地喚著他……

  「沒事了,有我在。」姚舜平躺了下來,將兩母女一同抱入懷中。

  「下回要再有這種事,你千萬別再這麼做了。」想起他義無反顧想為她擋刀的精神,要說不感動,那是騙人的。

  但牧傾心忍著那份感動,必須把話說明白。「刀劍無情,要不是你那兒時玩伴想留你一命,水雲一介文人只有白白跟著送命的分。」

  水雲?

  又變水雲了?

  略過這叫人捉摸不定的可疑處,姚舜平駁斥她:「說什麼?我是不會眼睜睜地看人傷害你的。」

  「我有東西防身啊。」她說。

  他抱著她,不語,但意思很明顯——在這一點上,他萬萬不會有半分的退讓!

  因為他展現出來的執拗,不理性的執著……明明就是不講理、不是一個聰明人該會的做事方式,卻讓牧傾心的一顆心化為繞指柔。

  除了像面對女兒時、要化了那一般的柔軟,心裡……還有些些的甜……有些些飄飄然的暖……

  這才是他,真真切切的、孩子氣的他。

  雖然名滿天下,可實際上的姚舜平,其實就像個沒長大的孩子,過於順遂的人生讓他將生命視為一場大型的遊戲。

  因而,他可以是溫雅博學的書生,也可以是拿下流當有趣、自己玩得很高興的痞子,那些賴她坑她又吃定她的厚顏小人樣也是一樣,全是孩子氣的他遊戲人間的各式面貌而已。

  水雲、水雲,一朵水中的雲……

  如此的變化莫測,藏在真心意裡的,卻是叫人感到這般窩心甜蜜。

  他珍視她,其程度是超越過他自己,他把她看得比自己的命還重要……

  「抱歉,大垌他瘋了。」姚舜平突地開了口,說出他想了好一會兒的話。「他以前不是這樣的人……當然,也是我識人不清,沒發現他是這樣的人,累得你連番因他而受害,都是我的錯。」

  聲音明顯悶悶的,想起那段變質得誇張的友情,他其實比誰都難以接受這荒腔走板的結果。

  他相信沒有一個人會去想像,自幼的玩伴竟長期以來對自己有不尋常、甚至衍生出佔有慾的妄想!

  知他自責,素手越過置中的女兒,輕貼上他的心口,她說:「別想了,你不能控制別人要成為怎樣的人,那不是你的錯。」

  「以後不會再有這樣的事了。」親了親她的髮梢,姚舜平只想帶過不愉快的話題。

  她沒接聲,纖長的指倒是一下又一下地輕搔他的心口。

  這是以前的心兒會做的事……

  眸色變暗,姚舜平一把握住那撩人心神的纖纖素手,是真的覺得有古怪。

  她其實想起來了?關於以前的事?

  牧傾心不給他進一步揣想的機會!

  這人,太早跟他揭了底牌,那可不是什麼好事。

  就像是下棋,人生,不也是一場大型的棋局?

  反正是好玩嘛,不管是對他還是對她,太早亮出底牌,對彼此都少了一份對峙的樂趣,那生活可就沒趣了。

  他愛玩,難得棋逢敵手,她小姐可是很樂意奉陪的……

  「心兒?」他喚她,聲音明顯瘖啞,在她往他的下頷輕輕落下一吻的時候。

  睡了那麼久的男人,精神可是十分的旺盛,經不得一點點撩撥的。

  牧傾心迎著他的目光,淺淺一笑,接著枕上他的肩窩卻沒再進一步的動作了。

  下棋這種事,就是你來我往……

  置中的小習之在睡夢中只覺得擠……好擠……

  依循著生物本能,那小小的身子在睡夢中,慢慢、慢慢地往下蠕動而去,在那無聲勝有聲的撩撥調情、進而交纏在一塊的那時候,小小的人兒已安穩地窩在床尾繼續呼呼大睡。

  大床上,除了這安適的一隅,餘者已經戰成了一片,楚河漢界直接交融成一塊兒……

  即使他有著秘密,而她也有著屬於自己的小秘密,又如何?

  對他倆而言,若少了這些無傷大雅的生活情趣來調劑,多無趣。

  世事如棋,人生亦然。

  重要的是對手。

  認定的那個人,是他的她,是她的他。

  既然日子要過,人生還在繼續,用點小小的心機,製造生活情趣,讓對方的心時時刻刻繞著自己打轉,他跟她,不介意且樂在其中。

  這盤棋……持續中……正在持續當中……


  【本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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