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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子 | 2012-5-26 10:26:30

前言:

  這是很多世也未曾圓滿的緣分,
  而這一世,
  用盡千百般手段,
  以其他人的幸福換來的一段未知的緣分。
  他們相愛,
  無論是閻王還是其他妖魔鬼怪,
  都不能阻止他們在一起,
  即使受盡生死不如的痛苦——
  對於他們,
  已是不必再問前世與來生了。
  因為他們已找到了一份最美麗無暇的因緣,
  屬於他們的生生世世未了緣。


楔子

  情牽萬里,  

  逃不過紅絲纏繞,  

  注定一生緣……  

  夜色尚未褪盡,初秋的空氣裡又瀰漫開了淡淡的月桂幽香。  

  一夜秋雨初停,落了一地的月桂花雨。  

  破曉前的最後一抹夜風溫柔得就像新郎掀開新娘蓋頭的那隻手,夜風中隱隱浮動的是月桂似濃似淡的暗香,在秋雨初停的黎明時分潮濕得叫人心醉。  

  夜色慾褪未褪的秋晨,靜謐而安詳,只餘滿庭的月桂幽香隱隱約約地漂浮著,遼遠而深刻,呼喚著被深深埋葬在靈魂最深處已千千萬萬年,幾乎快被遺忘的氣息與久遠的記憶……  

  忘了嗎?忘了嗎?  

  那與她的靈魂深深糾纏的氣息,怎麼能忘。  

  那從天地初開時就糾纏著她的氣息,那直欲糾纏她至天荒地老都不會放開她的氣息……  

  是這冰冷的夜雨,還是那無情的歲月將她的夢從泛黃的時間長河中喚醒。  

  心,仍深深畏懼著亙古前那一場將她的心粉碎的可怕夢魘。  

  但靈魂深處卻猶潛藏著一絲絲的期待,是期待吧?一縷縷的情愁,一縷縷的惆悵將她的心緊緊牽絆。只因傷心雖多,但回憶卻實在太美,太美。  

  「上邪,我欲與君相知,長命無絕衰,  

  山無稜,江水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乃敢與君絕……」  

  天地如初,山川依舊,可她已忘了他,忘了他……  

  「妙兒……」  

  誰?是誰在呼喚她,那聲聲呼喚中壓抑了多少心痛,隱藏著多少哀傷,她不知道。她只曉得那一聲聲呼喚扯痛了她的心,扯裂了她的魂。  

  「易天凡,原來你也像其他人一樣想得到我的心,那麼,我成全你……」  

  既然長生不老,一統天下是他的心願,那麼她願意成全他,即使那代價是她的性命,為著他,她心甘情願。

  鋒利的匕首閃著寒光,指向她的胸膛。  

  那嬌艷如百合花瓣的唇瓣仍凝著一抹淒楚欲決的淺笑,調轉的匕首已隨著緩緩闔上的秋水明眸毫不留情的刺入了那柔軟芳香的胸膛。血如泉湧,卻沒有想像中的疼痛,哀傷,只有想望已久的寧靜,安詳。再也不用與他愛恨糾纏了……上蒼啊,如果有來世,不要讓他們之間再有那麼多的恩怨吧,恨,一次,已太多太多,多得讓她承載不起……  

  闔上的雙眸已永遠無法再開啟,永遠無法看到那雙黑眸中排山倒海般的心痛與絕望。他的身體顫抖著,全身的血液像要沸騰起來,又像要凝結成冰。  

  一滴水珠順著風勢而去,落在了她的臉龐上,是淚,是他的眼淚。  

  淚是滾燙的,猶似他早已滾燙沸騰的心。  

  淚,沿著她的臉頰滑落在風中,就似從她的眼中流出一般,可惜她再也感覺不到了,她再也不會為他的深情而動容,落淚了,雖然那曾是她渴盼一世的夢想。  

  在他懷抱中的身子依然柔軟,依然芳香,他狠狠地擁緊,可是失去她靈魂停駐的身體再也不會對他笑,為他歌……血流到盡,他終於得到她心甘情願地奉上自己的「心」,可是此刻,他只願她好好的,活生生的站在他的面前,對他輕嗔薄怒,對他輕言細語。那麼,長生不老,稱霸天下,他寧可不要,失去她,就算真的長生不老,真的得了天下,又如何?沒有她的陪伴,一切都是虛妄,他只願用一切換回她。  

  心,痛得就像要爆裂開來一樣,一股熊熊烈火在他的體內不斷燃燒,不斷升溫,他恨自己,恨自己竟為了那毫無因由的「傳說」而逼得她走投無路,逼得她自決於他的面前。她說成全他,她竟用自己的性命來成全他,成全他想長生不老,稱霸天下的心願。  

  那麼她呢?就在他的心願面前心甘情願的流盡了血,奉上了心。  

  不甘吶,他不要長生不老,不要一統天下,他只要她,哪怕要上窮碧落下黃泉,他也要找到她,告訴她,他只要她,其他的一切都不重要了。  

  「妙兒……」  

  若有似無的呼喚隱約迴盪在浮動的桂花香氣間,似是帶回了久遠的記憶,帶回了故人的氣息。  

  漫漫天地,呼吸間,仿似吸入了他的氣息……那熟悉的氣息,悄然迴旋在口鼻唇齒,帶來久違的感覺,愛戀,就在剎那潰決,氾濫,將一切掩埋……是誰,是誰在天地間歎息?是誰在天地間悲歌?  

  我的妙兒啊,高高在上的你一如天上白雲不落痕跡的純白。  

  而我卻是這俗世間最卑下不安的暗黑。  

  前塵與未來,白日與黑夜,正如你的白,我的黑,在這暮色尚存破曉將至的時刻注定應該只有一刻的交錯,不會有未來。  

  你的白,我的黑,在冥明之間注定你我那永遠不可橫越的鴻溝。  

  但我不相信我們永遠找不到黑白交融的軌道,我要讓你的純白與我的暗黑交融,再也分不清誰是黑誰是白……

  我——要把命定的輪迴變改,我——要與你再續前緣……  

第1章(1)

  相思似海深,舊事如天遠。  

  淚滴千千萬萬行,更使人、愁腸斷。  

  要見無因見,拚了終難拚。  

  若是前生未有緣,待重結、來生願。  

  「小姐,醒醒,醒醒!」  

  秦素掙扎著睜開沈重的眼瞼,望進丫鬟抱書滿是擔憂的雙眼,忙欲展開安撫的笑靨,但夢境中那無止無境的心痛仍如決堤的洪水般壓的她喘不過氣來,直延續到現實之中,揪緊胸前的衣襟,汗水涔涔而下,濕透輕衫。那絕望而悲慼的夢境,奇異地泛著絲絲酸楚的溫柔如漣漪在心頭輕輕蕩漾開來。  

  「小姐,小姐,又犯病了?」  

  抱書忙走近她,遞上一杯微溫的茶水,看著她皺眉嚥下,呼吸也慢慢平順下來,心裡卻是越聚越深的擔憂。

  七天前,小姐十六歲生辰當夜,突然莫名所以的昏迷不醒,城中所有的大夫皆瞧不出個所以然來,只說小姐是撞了邪,急得老爺夫人差點沒一夜白頭。還是城裡的張天師出了個主意,讓小姐和早已定親的羅家少爺成親,沖沖喜,去去晦氣。結果,三天前小姐居然真醒了過來。這可不是神了麼?一夕之間,張天師可真成了杭州城裡的活神仙了。

  可是說也奇怪,抱書老覺著甦醒後的小姐就像變了個人似的,原本有些活躍的性子變得溫柔和順了不少,

  但一向康泰豐腴的身子卻消瘦憔悴了許多,整個一病西施的模樣了,看在她的眼中不知有多心疼。

  「小姐,您可要好好顧著自個兒的身子啊。」  

  秦素輕籲口氣,接過抱書遞上的茶水,展顏一笑。  

  「我沒事兒,不過做了一個噩夢。」  

  抱書扭了塊巾帕為她擦拭額際的汗水,一臉關切,「怎麼?又做噩夢,還是近日來的做的同一個噩夢嗎?」

  「嗯。」秦素若有所思地輕垂眼睫,有些蒼白的雙頰也因尚未完全從夢境中走出而染上點點紅暈。也不知是怎麼回事,近來老是做著同一個夢。相同的夢境,相同的場景,觸目驚心的鮮血,排山倒海的心痛,每一次從夢中驚醒那無邊無際的痛都會從夢境裡延續到現實中,緊緊地糾纏著她,勒得她喘不過氣來。  

  為什麼會如此呢?這夢境可是預示著什麼?她與夢中男女可是有著某種深刻難解的聯繫?  

  抱書捏著巾帕,想了想,道:「小姐,您可是從醒過來後才做怪夢的?從前您做過相同的夢麼?」

  「沒有。」秦素眼神中透出一片迷茫。  

  抱書忙勸道:「小姐,快別多想了,您身子還沒大好,還是好好將息著才好。抱書看您啊,就是整天個胡思亂想才老是做怪夢的。俗話不是說日有所思夜有所夢麼?等明兒個您身子大好了,去淨慈寺還個願,不就什麼都好了。再說了,再三天您就要嫁進羅府了,等過了門,小姐您一定會安康美滿的。」  

  秦素淺淺一笑,嫁人,這是從她未出娘胎爹娘就已安排好的未來,像是等待了一輩子的事。可是此刻她只想到院子裡瞧瞧,「昨夜下了一夜的雨,不知那株月桂可經得住這淒風苦雨……我想去瞧瞧。」  

  抱書忙阻止,「這可不成吶,小姐。您身子還沒大好,這一大清早雨剛停,風寒露濕的您可經不住啊。……那您可得多披件披風,您等等,奴婢這就去拿。」  

  奇怪的事再多一樁,小姐自醒來後就喜愛上了繡閣外的那株月桂樹,每天總要花上幾個時辰在月桂樹下坐坐,彈彈琴,讀讀書,甚或什麼也不做,就是倚著那月桂樹默默而坐,只垂首望著那落了一地的月桂花瓣,不知想些什麼。

  昨夜下了一夜的雨,那月桂想必也落了一地吧……  

  遠遠望見小姐一個人落寞地佇立在月桂樹下,遺世獨立的身姿娉婷曼妙,直如洛水之神迎風而立,那一身單薄的綺羅輕衫在微雨乍停的初秋卻時分任性的直叫人心疼。小姐大概是忘了自個兒的身子是什麼德行了,居然就這麼站在月桂樹下,也不怕風涼露冷,要是吹了風,又著涼了可怎麼得了?  

  心中正埋怨著,一陣秋風揚起,滿樹星星點點的月桂紛紛掙離枝頭,搖曳生姿地與秋風共舞著,洋洋灑灑像雪花般落下,直如從天而降了漫天的桂花雨,撒下一院清香。抱書怔怔望著秦素立於花雨紛紛間,被桂花雨落了一身,直覺間,小姐與那漫天的桂雨簡直渾成一體,直欲乘風歸去一般,簡直不像屬於這凡塵俗世的謫世仙子。恍惚中,一個念頭一閃而過,小姐難道是桂花花仙托世?  

  「素素。」有些低沈的嗓音在院中響起。  

  秦素翩然回身,綻放一朵微笑,一回眸間,漫天香花頓然失去了顏色,那絕世的風華令人不敢逼視。

  高大健碩的身影緩緩朝她走來,隨著他越來越近的步伐,強大的壓迫感也隨之逼近。  

  「羅少爺。」抱書忙快步走近,恭身一福。  

  是羅起言,她的未婚夫。看到來人,秦素就直覺地想起他的身份,甚至腦中還泛起許多似乎從前與他共有的過去。記憶中,她是喜歡著他的。  

  他,是她的未婚夫。雖然還隔著數十尺的距離,她仍感覺到他那灼灼的目光正緊緊地盯著她。他英俊的臉龐在她的眼中清晰起來,秦素不明白為何她會有種似是熟悉卻又陌生的感覺。她在這裡生活了十六年,十六年來的記憶鮮活地存在她的腦海中,可她感覺卻像是初次走進這個家。自從大病甦醒後,她覺得只有繡閣外的那株月桂樹才是她最熟悉的,就像她的家人,她的依靠,而她的爹娘,兄長,抱書反而成了最熟悉的陌生人。這感覺令她心悸,她並非不記得從前的一切,正相反,她清楚地記得過去的每一件事。她記得這十六年來發生的每一件事,可是她卻失去了對這一切的感情,除了那株月桂樹。時常她覺得自己不是秦素,只是一個擁有秦素記憶的陌生人。不是秦素,那是誰呢?難道真是繡閣外那株月桂?這種感覺她不敢對任何人說。  

  「嗯。」羅起言朝抱書隨意地點點頭,看了一眼秦素單薄的衣裳,眉頭輕皺,「怎麼不多穿件衣裳就出來了?外頭風大,你身子又還不怎麼好。」  

  「可是人家想看桂花雨嘛。」秦素偎進他懷中巧笑倩兮,愛嬌地伸手接住被吹落的幾點月桂花瓣。「你聞聞,好香。」她把手中的花瓣湊到他的面前。  

  側首望向身旁自然散發著冷凝氣息的羅起言,秦素卻輕易的從他清冷的黑眸中找到了絲絲柔情。記憶中,她與他雖從小就訂了親,他時常會來探望她,也非比尋常的關切著她的身子,可是他從未用過這種眼神看她。那灼熱似火的眼神溫暖了她有些涼意的身子也燒紅了蒼白的兩頰,下意識地,她心慌了,收回手,避開了他的眼,望向一朵正與秋風纏綿共舞的月桂。  

  羅起言接過抱書手中的披風輕輕為秦素披上,手臂也自然地攬住她的肩,讓她嬌小的身子倚在自己胸前。

  秦素發現自己的身子像是有著獨立意識般自然地靠向他的懷中尋著最為溫暖的懷抱,一切自然地恍如千百年來就是如此。僅只是這身子靠向他的懷抱麼?恍惚中似乎連棲息在這身體中的靈魂也想在這懷抱中獲得休憩。千百年來她尋找的不就是這個懷抱麼?她還在懼怕著什麼?還在猶豫著什麼?還在等待著什麼?她迷惘了,神魂也迷失在這溫暖的懷抱中。

  抱書識趣地藏著笑意退開。  

  他的懷抱對她是如此的契合,秦素舒服地歎息。  

  「素素。」  

  「嗯?」  

  「咱們的婚事已經安排的差不多了,再三天,再三天你就要過門了,可是我好像就連這三天都等不及了。」羅起言輕輕擡起懷中人兒光潔小巧的下巴,看她用那雙漆黑明亮的眼天真的回視著他。  

  仍是那純真似水的眼神,清澈的足以洗滌人世間的一切罪惡,救贖所有沈淪孽海的靈魂。一絲難以察覺的溫柔悄然從他清冷的眼底開始蔓延,一分分,一寸寸,來勢洶洶地霸佔了他的整顆心。上蒼啊,凍結了千千萬萬年的心終於再次溶解了。為她而冰封,如今依然是為了她而解凍,為了那讓他等待了生生世世的她,再度步入輪迴的她令他的心也隨之復活了。

  漫長的千萬年,那沒有她的生生世世,行屍走肉般的生命,陀螺般的生生死死,終於在此刻圓滿。他們終於在輪迴中再度相遇,即使這並非她心甘情願,即使他使了心計,耍了手段,但是此刻她在他的懷中,那麼一切都是圓滿的,值得的……  

  命定的轉輪因他的執念,他的刻意安排而改變,脫了軌的命運正飛快的旋轉著,改變著周圍的一切。所有的人,事,物都脫離了命定的軌道,脫離了命運的控制,變數襲來,令人措手不及,再也不是他所能掌控。  

  「等不及?那我們今天就成親,小素今天就嫁給你做你的娘子好不好?」她愛嬌地看向他,滿眼笑意。什麼時候成親,她才不在意呢,反正都是嫁給他嘛,什麼時候還不一樣,今天或是三天後毫無差別。  

  「你吶,成親也能這麼隨便的嗎?傻丫頭!因為禮俗所限,這三天之中你我不得相見,你可要好好愛惜自個兒的身子。就要出閣了,可千萬別在這節骨眼上出什麼岔子,嗯?」他低頭看她柔順地偎在他的懷中,那契合的感覺一如天與地般合襯,為著這一刻,再漫長的等待也是值得啊。  

  「羅大哥……」  

  「叫我起言。」  

  她不解地擡眼望他,「可是小素以前不都這麼稱呼你的嗎?」  

  「你我就要是夫妻了,你叫羅大哥也叫了十多年,也該膩了。別再大哥,小素的,咱們以後換個稱呼,你喊我起言,我喚你素素,如何?」  

  對他的臨時起意,秦素到沒多大意見,不過,直覺地她仍是喜歡「素素」這名字多過「小素」。  

  「好。可是素素真的三天都看不到你麼?」彎彎的秀眉輕蹙,她垂首不語,心底蕩漾著濃濃的不捨。「怎會有這種煩人的禮俗呢?一點道理也沒有。」  

  「三天很快就過去了。」  

  她不願,卻沒有辦法。  

  秋風,揚起她柔軟的秀髮,幾點月桂花瓣正在她紊亂的髮絲裡苦苦掙扎,希冀著掙脫髮絲的羈絆糾纏重回秋風的懷抱中。  

  羅起言輕輕拈起這幾點無意中闖入她發間的素白花瓣,理順她淩亂的髮絲。「院子裡風大,進屋去吧。」邊說邊把她往屋裡帶。  

  「前些日子我和梓誠,宇翔約了今兒個晚上在謫仙樓喝酒品蟹,一塊兒去吧,嗯?」  

  「陸大哥和高大哥嗎?還有何人?」  

  陸梓誠和高宇翔是羅起言的換帖兄弟,號稱什麼「杭州三傑」,這是杭州城裡三歲小孩兒都知道的事。身為羅起言的未婚妻,對他們二人,她是熟悉的。  

  「就我們兄弟三人。出去走走也好,別整天關在府裡悶壞了。」  

  「好啊,反正我也很久沒見陸大哥他們了。」  

  倚在他的懷中,跟著他的腳步,秦素揚起璀璨的笑意。  

第1章(2)

  華燈初上時分,這正是謫仙樓最熱鬧的時候,樓下十多張檯子全坐滿了客人,人聲鼎沸,跑堂的店小二在店堂間忙碌地穿插著,連嗓子都有點啞了。  

  羅起言挽著秦素的纖腰,不欲她被進進出出的人潮給擠撞到。  

  剛進店,慇勤的店小二就已滿臉堆歡地迎了過來。  

  「羅少爺,您來啦,陸少爺,高少爺都已經到了。快,樓上請,老位子。」  

  二樓臨窗,景色視野最佳的一張桌子。  

  桌旁已坐了兩名男子,一穿藍色長衫,一著月牙色長袍。左首的藍衫男子斯文優雅,一身尊貴氣息,舉手投足間儘是書卷氣,親切得令人忍不住就想親近;右首的男子卻是豪爽粗獷,那不經意間灑落的全是令人心折的豪邁氣概。兩人一個像水,一個似山,卻都是出類拔萃的人中之龍。  

  此刻,兩人臉上皆是滿滿的笑意。  

  羅起言與秦素緩緩走近,兩人忙起身相迎。  

  「起言,素素,你們遲到了,理應罰酒三杯。」  

  羅起言豪爽一笑,「隨你們怎麼罰都成。」  

  著藍衫的陸梓誠賊賊一笑,「起言今天是人逢喜事精神爽,平常他可沒這麼好說話。我看,這一定是素素的功勞了,宇翔你說是也不是?」  

  穿月牙色長袍的高宇翔忙連聲附和:「對,對,對。」  

  秦素俏臉微紅,埋怨道:「兩位大哥別取笑小妹了。」  

  四人落座。  

  陸梓誠忙吩咐店小二上菜。  

  羅起言笑道:「九月團臍十月尖,持蟹飲酒菊花天,現下正是品蟹的最佳時節,咱們知己數人吃蟹、飲酒、賞月,可真是人生一大樂事。」  

  秦素接道:「可惜尚欠賞菊品茗,那樣才算得十全十美。」  

  「這有何難,宇翔府中就有一座菊圃,而且還栽植了不少罕見品種,如果你有興趣,過幾日我帶你到他家中去看看,怎樣?」  

  秦素尚未答話,陸梓誠已插口道:「好了好了,今朝有酒今朝醉,賞菊是明天的事,現下擺在我們眼前的陽澄湖大閘蟹可重要多了。看這膏肥黃滿,豐美鮮香的芙蓉蒸蟹,難道你們就沒有食指大動,腹擂如鼓麼?」  

  高宇翔也頷首,故作正經道:「不錯,美食當前,兼且咱們秦姑娘秀色可餐,還是先解決這盤謫仙樓的芙蓉蒸蟹比較實際。」  

  羅起言瞪了兩人一眼,向秦素柔聲道:「這芙蓉蒸蟹是謫仙樓的招牌菜,你試試。不過螃蟹性寒,吃時多蘸些醋汁薑末以去寒氣。」  

  秦素瞪著面前這八腳的怪物,還真不知該從何動手。偷眼瞟向坐於對面的陸梓誠和高宇翔只見兩人快手快腳的抓起各人面前桌上放置的一套精緻的銀製工具,或鉤或刀,或錘或剪,已心滿意足地在大快哚頤了。  

  羅起言指著她面前成套的銀製工具向她解說道:「這是食蟹用的特製工具,名曰『蟹八件』,共有錘、鐓、鉗、剪、鉤、刀、匙、針八樣。」邊說,他已開始動手拿起面前的「蟹八件」掰除蟹殼,剔出蟹黃,再蘸上醋汁薑末放進秦素面前的瓷碟中。「吃蟹應先匡、後腹、再胸倉,瓤盡再吃足,四雙足一折兩開,一截一截地吃,最後留以待終的是二螯。主要食其掌節、腕節和長節。真可謂:螯封嫩玉雙雙滿,曲終美味留人憶。來,試試。」  

  秦素依言小心地嘗了一口,果然是膏腴嫩滑,滿嘴鮮美。  

  「不過這吃蟹呢,就如好香須自焚,好茶必自斟的道理一般,自剝自食,旋旋食之,滋味才能美妙無比。」陸梓誠大快哚頤中仍忍不住大談自己對食蟹的精闢見解。「這人剝我食呢,則味同嚼蠟。」  

  秦素一臉新奇地睜大雙眸,看向羅起言,問道:「還有這麼多學問吶?讓我試試看自己剝好了。」

  羅起言寵溺地欣然答應,「我教你,來,先把手指扡入背蓋後緣,順向掀下,捏住背殼前緣正中心,對,就是那裡,把背殼裡的東西提出來,對,剝下那乳白色蟹膏和紅色蟹黃的就可以了。」  

  看羅起言專心地指導秦素食蟹,陸梓誠又忍不住插口了,「素素,聽過白娘娘和許仙的故事麼?」

  「當然聽過。怎麼呢?」  

  「你把蟹殼翻過來看看,那就是傳說中那個拆散許仙和白娘娘的法海和尚。」  

  「真的啊?這個麼?這就是法海和尚?」秦素忍不住失笑,羅起言和高宇翔也隨之一笑,「你別聽那小子瞎說。」

  「素素,螃蟹性寒,還是喝兩杯溫酒,以熱制寒,以防過寒之害。」  

  高宇翔舉杯讚道:「不錯,這極品蓬萊春配陽澄湖大閘蟹,人間一絕吶。」  

  陸梓誠淺嘗一口,也不禁擊杯讚道:「酒香濃郁,酒味柔和,的確是紹興黃酒中的極品,再佐以陽澄湖的大閘蟹,果然是絕配。」  

  眼看三人喝酒吃蟹,興致高昂,秦素也不禁開懷了起來,幾杯蓬萊春下肚,一股熱浪直衝腦際,醉了麼?她不知道,她只是托著腮,暈紅著臉,笑意盎然地看著他們三人談天說地。他們都是能輕易快樂的人,他們之間有著堅如磐石的深厚友情,和諧的氣氛在席間悄然流轉。快樂,原來是這麼的容易,近得就在她的面前等待著她去採擷。忍不住的,她笑了。

  吃飽了,喝足了,陸梓誠開始思索著更高層次的享受,於是,他提議:「素素,為我們唱首曲子佐酒如何?」

  秦素托著腮笑問身旁的羅起言:「起言,你想聽什麼曲子?我唱給你聽啊。」  

  羅起言笑了,略一思索,「就《子衿》吧。」  

  「好。」秦素微微側過了頭,斜倚在羅起言身上,有些微醺的醉態,動人至極。  

  羅起言拿起幾隻象牙箸就在面前的幾隻杯碟上敲擊起來,居然也被他敲出了曲調,叮叮噹噹的甚是動聽。

  秦素也隨著他的曲調曼聲唱道: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縱我不往,子寧不嗣音?  

  青青子佩,悠悠我思。縱我不往,子寧不來?  

  挑兮達兮,在城闕兮。一日不見,如三月兮。」  

  歌聲柔媚婉轉,擊杯聲清脆空透,兩者相和,時而如流水淙淙,時而似銀鈴丁丁,到最後一句「一日不見,如三月兮」時,擊杯聲似有若無,既輕且緩,歌聲也悠揚回轉,繞樑不絕。  

  歌聲未歇,陸梓誠便高聲誇讚,「好,好,詩好,曲子好,唱得更好。素素可把這首詩中作者追憶與情人當初在城台上遊玩,如今卻不見其蹤跡,心中似嗔似怨的心態表現的淋漓盡致,妙不可言。」  

  謫仙樓中本是人聲鼎沸,但曼妙如仙籟的歌聲響起,眾人都不由得安靜下來,陶醉其中,一時不聞人響。眾人皆聽得心曠神怡,有的閉目細聽,有的搖頭晃腦,一副陶醉之態。歌聲一歇,無不齊聲喝彩,掌聲滔天,眾人紛紛叫好。

  羅起言三人面對眾人的矚目,一副無所謂的樣子,可憐秦素早就羞紅了臉,躲進了羅起言的懷中。老天,怎麼連唱首曲子都會造成這種盛況呢?  

  這小小的插曲當然不會對三人高昂的興致造成影響,他們仍是興高采烈地高談闊論直至深宵。  

  若不是顧念到鬧至太晚會令秦素的家人擔心,只怕陸梓誠就提議秉燭夜談至不醉無歸了。  

  月至中宵時,羅起言把秦素送回秦府。依俗禮,婚前三天新郎與新娘是不得相見的,在對抱書雜七雜八的交代了一大堆應該注意的大小雜事後,羅起言才把有些醉意的秦素交給抱書照料,然後戀戀難捨地離開了  

  秦府。  

  見狀,抱書不禁心頭暗笑,才三天而已,羅少爺卻像是生離死別一樣難分難捨。  

  三天,在沒有意外的情況下,確實是眨眼間就過去了。  

  可是,天意弄人,意外永遠會在你最料想不到的地方等待著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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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子 | 2012-5-26 10:27:26

第2章(1)

  尋好夢,夢難成,  

  有誰知我此時情?  

  枕邊淚共階前雨,  

  隔個窗兒滴到明。  

  院中盛放的月桂,曛人欲醉的香氣,就像是夢中迷蝶的莊生,她不知道是她在不知不覺中走入了夢境,還是夢境中的她從夢中走了出來……  

  半敞的窗戶,令月桂的香氣在繡房間瀰漫,隱隱約約地浮動著。  

  頭好痛,昏昏沈沈的。  

  四肢乏力。  

  這個身體彷彿已經不是自己的,沈重地完全不聽使喚,好難受啊。  

  迷濛中,恍惚覺得有雙眼睛從窗外注視著她。  

  秦素努力掙扎著想揮開混沌的意識,抓住一閃而過的清醒。  

  想起來了,今夜是喝醉了吧,那香醇的蓬萊春,引誘得她愛不釋口,最終醉倒在起言的懷中。想到起言,忍不住的笑意從眉梢眼角流瀉。有起言在,一醉何妨?就在離她最近的地方,有他溫暖的懷抱隨時在等待著她的依靠。因此,她有恃無恐。  

  想到這裡,她又笑了。  

  真是醉了吧?  

  笑意完全無法控制地在夜色花香中隨意釋放。  

  冷冷的眼神從窗外射來,嫉恨著她臉上輕易可見的快樂。  

  窗外真的有人在望著她……秦素明顯地感覺到了從窗外直射而來寒意。是誰呢?真的有人麼?這裡可是二樓啊。她揉了揉眼,極力想看看清楚昏暗的窗外是否真的有人。  

  風,吹過。窗外樹影沙沙。  

  「啪」的一聲,原本半掩的窗戶完全敞開了,半明半暗的月光霎時投照進來。  

  看清楚了,窗外確實有個白影立在那兒,淒然如無主的幽魂,獨處於蒼涼,詭譎的天地間。  

  那長長的綺羅長裙裙袂飄飄,烏黑的長髮飄垂在臉上,那藏在長髮後的雙眸卻射出毒蛇般幽怨的寒光。

  秦素怔住了,剎那間尚存的酒意全都消失了,冷汗涔涔而下。  

  莫名的,她覺得窗外的身影很熟悉。她見過窗外含怨的女子麼?記憶中毫無印象。  

  這時,輕風拂起了覆在那女子臉上的長髮,秦素看到了她的臉,驚詫地再也說不出一個字。睜大的眼牢牢定在她的臉上。  

  窗外的女子有張和她一模一樣的臉孔,那張相同的嘴唇此刻正緊緊地抿著,那雙相同的眼眸正恨恨地注視著自己。

  她努力地眨著眼睛,只想證實那佇立在窗外的身影只是幻覺。  

  可是,那女子像冰一樣沒有表情卻又帶著強烈恨意的冷冽眼神卻依然靜靜投駐在秦素的身上,她一動不動地立在窗外,那詭異至極的景象令秦素打從心底裡害怕,一陣陣莫名的恐怖向她湧來!  

  恐懼撕扯著秦素即將崩潰的神經,她想尖叫,卻發現完全發不出一絲聲音。  

  起言,你在哪裡?快來救我!  

  她在心底呼喚著,期盼著羅起言立刻出現在她的面前,告訴她:別怕,沒事,一切都是幻覺……  

  幻覺,幻覺,一切都是幻覺。  

  她緊緊地閉上雙眼,當她小心翼翼地再睜度睜開眼睛,奇怪,窗外的白影不見了。只剩下大開的窗戶和淡淡月光掩映下撒進屋裡的樹影,以及那在空氣中緩緩流動的月桂清香。  

  長長籲了口氣,繃得極緊的神經乍然鬆懈下來,冷汗已濕透了輕衫,只覺剛才就像個永遠也不會醒來的噩夢。

  剛剛存在於窗外的身影是否真的曾存在過?難道真的只是個幻影麼?可是,剛才的感覺卻是那麼的真實,那和她相同的容貌,那沒有表情的臉孔,那冷冽含恨的眼神都真的不曾存在過麼?  

  噢,也許是因為今夜喝醉了吧……今夜,她真的醉了。  

  一切都是場夢,一場詭異的夢。  

  當明晨的朝陽升起時,一切都將不復記憶。  

  秦素把那白影當作了醉眼迷濛的幻影,暗笑自己真的是醉了,不曾把這事件與家人提起。  

  翌翌日,秦素大婚前夜。  

  夜色暗沈。  

  秦素倚坐在床邊,輕拂放置在床上折疊得整整齊齊的鳳冠霞帔。那紅得似火,艷得如血的大紅喜服正靜靜地躺在床上。  

  明日,明日就是她出閣的大喜日子。  

  明日,她將穿上這襲嫁衫,坐上八人大轎,風風光光的嫁進羅家。  

  明日,她將成為羅起言的娘子,從此與他禍福與共,白頭偕老。  

  喜悅從心底湧出,把她淹沒。幸福啊,就在明日等待著她,觸手可及。好想好想把這一切與天下的所有人共享。

  此刻,她就是世間最幸福的女子。  

  等這一天,她似乎不止等待了十六年,而是千千萬萬個十六年,快了,明日,她將結束從亙古開始的等待。

  甜甜地笑著倒在床上,大紅喜服被她緊緊擁在懷裡。  

  驀地,一股寒意不知從何處襲來,深刻的不安籠罩在她的心頭。  

  方纔明明看著抱書關上的窗戶不知何時竟又大大地敞開了。  

  狂風捲過,帶的窗戶乍開乍合地劈啪作響。  

  秦素走到窗邊想關上窗戶,伸出手剛碰到窗戶邊緣,眼前白影一閃,嚇得她踉蹌著連退幾步。  

  是她!又是她!那天晚上的白影。以為是幻覺的白影居然再次出現在她的眼前,而且真切得駭人。

  寒意從腳底不斷地往上竄,腦子一陣陣發麻,秦素定定望著窗外那張和她一模一樣的臉孔。  

  那雙氾濫著無窮恨意的眸子正閃閃發亮地盯在她的身上。  

  她恨她!  

  為什麼呢?  

  這個女子到底是人是……鬼?  

  收拾好自己的情緒,收藏起自己的驚恐,秦素大著膽子對白影開口。  

  「你是誰?」  

  「你到底是人是鬼?」  

  「你為什麼會出現在我的窗外?」  

  「你為什麼和我長得如此相似?」  

  回應她的只有那冷淡似冰的淩厲眼神散發著幽幽的光芒。  

  窗外的女子依然只是靜靜地佇立著,靜靜地凝視著她。  

  那飽含恨意的眼神像是潰決的洪水幾乎令她崩潰,滅頂。  

  恐懼淡去,怒意漸漸上揚。  

  「說啊,你到底是誰?你到底想怎樣?你為什麼不說話?你回答我啊。」  

  終於,那女子淡漠地開口,平靜如水的嗓音下隱含著足以排山倒海的怨恨。  

  「我——是——秦——素。」  

  老天,和她一模一樣的嗓音。那女子正一字一頓宣示著她的身份。  

  秦素完全呆住了,腦中一片混亂,只知道下意識地思考著。  

  她是秦素?那麼自己呢?自己又是誰?  

  難道這世上竟有兩個秦素?  

  「你到底是誰?」那女子冷冽的眼神落在秦素蒼白如紙的臉上。  

  秦素吶吶地答道,「我,我是秦素啊。」  

  那女子的聲音憤怒地揚高,「你胡說,我才是秦素,你到底是從哪裡冒出來的幽魂野鬼,為何要鳩佔鵲巢霸佔我的身體冒充我的身份?你說,你究竟是哪裡的妖怪?」  

  「你說什麼,我不太明白。」秦素一臉茫然,困噩地回應。霸佔她的身體冒充她的身份,這要從何說起?

  那女子憤怒地全身顫抖,眼中就要噴出火來。  

  「你還要否認?十天前,我十六歲生辰當夜,突然昏迷不醒,三天後醒來卻發現我的魂魄已離開了自己的身體,被困在院中的月桂樹中怎麼也走不出來。你這女鬼卻藉著我的身體甦醒了過來,你說,你到底施了什麼妖法把我的魂魄驅出了我自己的身體?你快把我的身體還給我!」  

  秦素楞住了,腦子裡亂烘烘的,努力吸收著那女子口中的信息。簡直就是天方夜談嘛。這也太匪夷所思了吧?

  「你,你說你才是真正的秦素?而我,我是霸佔了你軀體的妖怪?」秦素好笑地指住自己的鼻子。

  「沒錯!」  

  「可是,為什麼你所說的這些我一點也不知道,自我有記憶以來我就是秦素,這十六年來我都是以秦素的身份活著。雖然,十天前,我生日那晚我確是昏倒過,可是我醒來後一切都很正常啊。明日,明日我就要和起言成親了。你所說的一切根本就不是事實。我記得這十六年來發生的一切,我並非你口中所說的是不知來歷的妖怪,我不是,我是秦素,是秦素!」

  聽了秦素的一席話,那女子顯然根本不相信她的說辭。  

  「你這個可惡的妖怪,在正主面前還敢抵賴不認!說,你為什麼要強佔我的身體?還要冒充我的身份和羅大哥成親,羅大哥是我的夫婿,我和他從小就定了親,我才是他的未婚妻子。我等著和他成親,等著成為他的妻子已等了十多年。……」在說到羅起言時,那女子蒼白如紙的臉上染上了點點傾慕的暈紅。  

  「你,你為什麼要害得我回不了自己的身體?你究竟對我使了什麼妖法?」  

  含怨帶恨的眼幽幽落在秦素的身上。  

  「我,我沒有,我真的沒有。」秦素踉蹌後退,「我不知道如果你真是秦素的話,那麼我又該是誰。不過,我真的沒有使過什麼妖術,我沒有,我沒有害過你。如果你不信可以去問起言啊。」  

  她的解釋顯然不能令那女子滿意,「如果我能走出這座庭院的話,我早就去找羅大哥了。但是沒有人看得見我,就連我爹娘都看不見我。為什麼會這樣?你告訴我……」那女子滿臉憤恨地想闖進繡房,卻像被什麼絆住了一樣,雖然窗戶洞開著,可她卻始終走不進來。  

  「你騙我,騙我!把我的身體還給我,我才是秦素,我才是羅大哥的妻子,你不是,不是……」  

  她瘋狂地嘶喊著,用力撞擊著牆壁,秦素被她狂亂的模樣嚇壞了。  

  「來人,來人吶,爹,娘,抱書,你們在哪裡?快來救我,快來……」  

  秦素大聲呼喊著,轉身撲向門外求救。  

  窗外,風更急……  

  雜亂的腳步聲在門外急切地響起。  

  「素兒,素兒,發生什麼事情了?……」  

  「小姐,小姐,你怎麼了?……」  

  門,被推開,繡房內暗沈沈的,只餘點點樹影輕晃。  

  「嗯?」慵懶的嗓音從錦帳後傳來,略帶睡意。  

  燭火點起,繡房內霎時大放光明。  

  秦老爺夫婦,抱書還有幾名家丁均衣裳淩亂,滿臉擔憂地瞪向繡房內低垂的錦帳。  

  秦老爺走上前,關切問道:「素兒,發生了什麼事?」  

  錦帳微動,秦素的聲音從帳後傳出,「女兒沒事,不過方才做了個噩夢,累爹娘擔心了,請爹娘回房休息吧。」

  秦夫人不放心地追問:「真的沒事?」  

  闔起的錦帳略分,探出一張帶笑的美麗素顏。  

  「吶,爹娘現在相信了?女兒很好,您們就回房休息吧。」  

  「嗯,爹這就放心了。好了,小姐既然沒事,你們也都下去休息吧,明兒一早,羅家來迎親還有得忙呢。」

  秦老爺吩咐下人散去,也扶著秦夫人轉身離去。  

  秦夫人離開前猶不放心地囑咐道:「素兒,你也好好歇著,明兒個是你的大好日子,你臉色可不大好呢。別想太多,好好歇著,明白麼?」  

  「嗯,女兒知道。」  

第2章(2)

  翌日,整個杭州城都沸騰起來了,如同過節一般。羅秦兩家皆張燈結綵,陳設得花團錦簇,喜氣洋洋。

  羅,秦兩家的每個人臉上皆掛著由衷的笑意。  

  這天可是羅家少爺和秦家小姐的大喜之日。  

  這日前來賀喜的賓客擠滿了羅府的大堂。拜過天地,行罷大禮,酒宴酬酢之後來喝喜酒的賓客們紛紛嚷嚷著要求鬧洞房。  

  鬧哄哄的人群擁著已醉眼迷濛,頭重腳輕的新郎倌穿過花廳進到了新房內。  

  一道娉婷的身影端正地坐在床沿,新娘低垂著頭,火紅的蓋頭垂在臉上。  

  「來來來,新郎倌快些掀起新娘子的蓋頭,只怕新娘子已經等不及了。」有人大聲建議,其餘的賓客忙不叠地紛紛應和。「對,對,也好讓咱們快點見識一下秦小姐的絕世風姿!」  

  「……」  

  眼看著亂成一團的情形,陸梓誠忙擺擺手,大聲道:「大家不要吵,咱們的新郎倌馬上就掀蓋頭了,好不好?」

  「好!」轟然允諾。  

  賓客們立時安靜下來,紛紛屏息等待這最動人的一刻。  

  羅起言拿著秤尺往端坐的身影走去,是醉了吧?他的腳步略顯虛浮。  

  除了陸梓誠與高宇翔,沒人看見他精亮眼中那不容錯認的似海深情。兩人由衷地笑著,慶幸著名為主子實為兄弟的起言在經歷了千萬年的孤獨,等過了無數世的輪迴後終於夢圓。這份感情守的不易吶……幾乎,他們都以為無望了。

  淚光閃耀,他們獻上最真摯的祝福。  

  秤尺輕輕撩起新娘的蓋頭,紅燭映照下,新娘低垂螓首。  

  羅起言伸出右手,溫柔地輕輕擡起新娘的下顎,隨著新娘寸寸上移的視線,他望進了一雙漆黑如子夜卻泛著薄霧的眼眸中。他怔住,她的視線嬌羞地閃躲。  

  是她?怎麼會是她?  

  「好漂亮的新娘子,真是郎才女貌,天作之合啊……」  

  賀喜的賓客們紛紛讚歎。  

  「各位,恕在下招呼不周,請各位暫且移步至錦華堂享用酒水茶點。在下有些要事需要處理。」  

  冷凝駭人的氣息自羅起言的身上不斷擴散,新房內的溫度霎時降至冰點。被他冷冽的眼神一掃,賓客忙不叠地紛紛走避,忍不住心裡嘀咕:這算怎麼回事兒嘛?剛才還好好的,不知道的人還以為是新娘子有啥問題,是不是被掉包了呢,可是方才燭火下明明瞧的很清楚,新娘子那羞怯怯的如花貌,醉人顏,是秦小姐沒錯啊。  

  瞬間新房內的閒雜人等溜得乾乾淨淨,連本該留下的喜娘也跑了,只剩陸梓誠和高宇翔還待在一旁。兩人對視一眼,都猜到是新娘出了問題。陸梓誠的心頭甚至湧過不詳的預感。  

  新娘不解眼前發生的一切,驚惶失措地望向羅起言。  

  「羅大哥……」  

  陸,高兩人立時明白問題出在哪裡了。  

  羅起言咬著牙,控制著自己的情緒。  

  「梓誠,怎麼會這樣?」  

  陸梓誠的臉上是難得的一本正經。  

  「出了狀況,有人破壞了我設下的封印,把小素的魂魄從月桂樹中的結界裡放了出來。」  

  「那,素素她?」  

  陸梓誠合指一算,眉頭皺起,朝惶然的新娘一指,「被她困住了。不過具體位置就感應不到了,好像有人在暗中作梗,必須快點問出素素的元神被藏於何處,離開肉身久了的話,就再也回不來了。」  

  「羅大哥……?」  

  新娘美麗的臉龐沾上了點點淚跡,惶惑不解地望向羅起言。為什麼,好像羅大哥一點也不想看到她呢?今夜是他們大喜的日子不是麼?  

  「素素呢?你把她的元神藏於何處?」  

  驚駭於他隱忍著狂怒的不善臉色,她顫聲答道:「羅,羅大哥,小素不明白你指的是什麼。」  

  「素素,你到底把素素藏到哪裡去了?快說!」  

  「你……羅大哥……」她不可置信地望著他,望著這個被她視作天地的男子,眼裡漸漸浮現一片受傷的淚霧。為什麼?為什麼羅大哥會這麼對待自己?為什麼一夕之間天地全然變色了?有家難歸,有親人不能相認,甚至連自己的身體都回不去,本以為昨夜突然進入自己的身體後,一切回歸原點,誰知道羅大哥卻口口聲聲對著自己追問「素素」的下落。

  素素?就是那另一個「秦素」?就是那個霸佔她身體的「秦素」?  

  「說啊……你到底把素素的元神怎麼了?說啊!」他對她怒吼出心裡的擔憂,卻逼出她更多的淚水。

  「羅大哥,你怎麼可以這麼對我?我是小素啊,你的小素啊。」她哭喊。  

  他狠狠瞪她,雙拳緊握,壓抑著心底的怒意。  

  「我知道你是誰,清楚的很。你不過是我等待素素輪迴的一顆棋子……」  

  陸梓誠在旁喊道,「起言!」他這樣會嚇壞她的。  

  小素呆住了,怔怔地呆望羅起言有些猙獰的面容,喃喃念道:「棋子?棋子?」  

  「不錯,素素是我等待了千萬年的愛人,若非她不願走入輪迴,執意寄身於月桂之中不願轉世,而秦素投胎卻勢在必行不能再等,我又豈會叫梓誠安排你代素素走入輪迴,代素素照顧這具身子,等待時機讓素素回到這具身體之中。所以,你說,你是不是一顆棋子?」  

  生怕素素出事的恐懼緊緊攫住羅起言的思緒,令他完全無法思考,無法冷靜地明白說出令人難堪的事實。

  真相,總是傷人最深的……  

  緊緊捏住小素的下巴,凝注著她蒼白失色的臉孔,他一再逼問:「說,素素到底怎麼了?你把她的元神怎樣了?」

  她失神地呢喃:「不是,她不是,我才是秦素,我不是棋子。羅大哥,告訴小素,小素不是棋子,不是。」

  求救似的抓住他的衣袖,她哀哀切切地望著他,期待著他的救贖。  

  他的一句話卻在瞬間將她打入地獄。  

  「你存在的唯一價值不過是代替素素照顧她的身子,不過如此。」  

  他冷冷地訴說,沒有一絲憐憫。除了素素,沒有別的女子可以妄想他的柔情以待。她,不過就如他所言一樣,只是一顆棋子,棋子。  

  她絕望地緩緩鬆開揪緊他衣袖的雙手。她不懂,為什麼每個人都為自己而活,而她卻生來只為了等待另一個不願為人的女子魂兮歸來,為她守護著這具本該屬於她的身體,為什麼?  

  羅起言,那個她視之為天的男子,卻在這一刻親手毀了她所有的夢。  

  她乏力地緩緩跌坐在地上,絕望的不再期待他能對她有一絲的不捨。  

  原來從前的一切美麗回憶都是虛幻,當他凝視她時,他恍惚的溫柔眼神並不是望著她,而是越過她,望向那沈睡中的影子。  

  一切都是假的。  

  她好恨!恨這一切的虛假!  

  沒有人應該做另一個人的代替,沒有人天生就應該成為棋子。  

  一切的記憶都已成為過去,一切的愛,一切的期盼將在這一刻凍結,她的怨恨將取而代之。  

  「你究竟把素素的元神藏在哪裡?我警告你不要再挑戰我的耐性。」  

  羅起言冰冷的警告喚回她飄遠的思緒,望著他視自己如陌路人的眼神,心仍是隱隱抽痛。  

  她站起身,冷笑,「她的元神在哪裡只有我知道,你很想再見她麼?好,我可以告訴你,甚至,……」眸光一暗,接道,「我可以永遠離開,把這具身體給她。不過你必須答應我三個條件。」  

  羅起言毫不猶豫,「你說!」  

  「第一件,」纖纖素手用勁一扯,已把身旁圓桌的桌布扯了下來,一連串「乒乒乓乓」的聲響,桌上擺滿的原為新人準備的一大堆討彩食物全摔在了地上,一地狼籍。  

  小素望著羅起言冷冷接道:「跪在我面前求我。」  

  她一向都知道羅大哥是個多麼驕傲的人,從來不肯求人,從來不肯有丁點示弱的他又怎麼會跪地求人呢?他一定不肯的,男兒膝下有黃金,更何況是眼高於頂,傲氣比天高的羅起言?他一定不肯為了那個女人而屈膝。  

  然而,她永遠錯估了他。  

  「砰」的一聲,他已跪倒在滿地狼籍的杯盤碎屑與油膩酒食間,沒有一點的猶豫遲疑。  

  「起言!」一旁的陸梓誠與高宇翔驚呼,對自己的無能為力深惡痛絕,卻只能默默轉過身不忍再往他看去。

  他跪了,他居然跪了,甚至連想也沒有。地上尖利的杯盤碎屑狠狠扎進了他的膝蓋,刺破他的皮肉,血跡沁出,染紅了雪白的杯盤碎屑,也染紅了她的眼,刺痛了她的心。  

  「你……」  

  她踉蹌跌退,急急扶住桌沿穩住身子。  

  他仰首看她,沈聲問道:「第二件?」  

  她抖著聲問:「不管我要你做什麼你都會答應麼?」  

  他傲然回視,沒有一絲遲疑,「是!」  

  淒然一笑,卻比傷心痛哭更難看。「好,既然如此。那麼第三件事,我要你死!」  

  一言發出,陸梓誠與高宇翔齊聲驚呼:「起言不可!」  

  羅起言默然無語,只用漆黑沈寂的黑眸定定看著淒楚的小素。  

  「我死了,你是否真的依言離開素素的身體,還她寧靜,不再打擾於她?」  

  咬著唇,她擠出令自己心碎的答案,「是!」  

  「那好!」手腕一翻,羅起言的手中已多了一把亮晃晃的匕首。  

  「起言!」陸梓誠與高宇翔急欲上前阻止,卻在身形甫動間被點中了穴道,行動被制,只能眼睜睜地瞪眼著急。「起言,素素元神的下落我們可以再想辦法,你不必如此的。」  

  「不,我不能讓素素因我的決定失誤而有任何的危險,我不能枉顧她的生死。梓誠,宇翔,你們是我的好兄弟,此後,我只希望你們能代我好好照顧素素。此生,無論我如何逆天行事,終是與她無緣。不過,我不悔。要見無因見,拚了終難拚。若是前生未有緣,待重結,來生願。來生,來生我一定要與她共度白首。小素,希望你不會忘記你答應我的事!」

  語閉,寒光一閃,毫不留情地向自己的胸膛插落。  




引言 使用道具
zerosmall
王子 | 2012-5-26 10:28:27

第3章(1)

  春日遊,杏花吹滿頭。  

  陌上誰家年少?足風流。  

  妾擬將身嫁與,一生休。  

  縱被無情棄,不能羞!  

  「住手!」  

  淒厲的呼喊,一道火紅的纖細身影撞進了羅起言的懷中,被撞到的鋒銳匕首歪斜了原有的軌道,劃過另一道優美的弧線,鮮紅的血花在搖搖燭光中燦爛綻放。  

  這突起的叠變令時間靜止住了。  

  「你……」  

  羅起言望著懷中楚楚堪憐的人兒,眼神複雜到極點。  

  鋒利的匕首毫不留情地從秦素的肩背劃過,拖出一條長長的血痕,傷口雖不深,也鮮血迸濺得讓人心驚,卻因身上火紅如血的大紅喜服而完全看不出她此刻的狼狽淒慘,只有臉上,唇上迅速消失的血色洩露了她的慘狀。  

  羅起言不置信地看著全無血色虛弱軟倒自己懷中的秦素,感受到由她身上不斷滲出的鮮血,心頭大慟,忙封住她傷口周圍能夠有助於止血的穴道,卻聽到她虛弱的開口。  

  「羅,羅大哥,小素從沒想過要你死,真的,從來沒有。從很久以前,小素就很喜歡羅大哥,喜歡有你陪在身邊。從小,小素就幻想著有一天能穿上自己親手繡的大紅嫁衣,坐著八人大轎喜氣洋洋地嫁到羅家,成為你的妻子,擁有你的愛憐,那麼只要一夜也就夠了。今夜,小素的願望終於實現了。可惜,可惜,小素不是你期待的新娘子。不過,小素總算與你拜過天地,也算是你的妻子了,對不對?雖然只是片刻,雖然只是擔了個虛名,小素也不枉了……」  

  「羅大哥知道,你別再說了。」羅起言解開陸梓誠的穴道,忙要他過來幫忙。  

  擠出一抹蒼白的笑意,她任陸梓誠在身上止血,包紮,逕自道:「這第二件事,羅大哥你已經完成了。這第,第三件事是……咳咳咳……」劇烈的咳嗽打斷了她的說話。  

  「最後,最後……一件事,我,我要你……吻,吻我。一次,只要一次就好。只要……你做到了,我,我馬上就離開這身體,永遠消失。羅大哥,你答應小素好不好?最,最後一次。小素是你的娘子,總不能,總不能連自己的相公也沒親過吧。」  

  揪緊他的衣襟,她的臉上充滿了哀傷,含著淚淒楚地望著他,祈求他的眷顧。  

  陸梓誠不忍道:「起言,答應她吧。這是秦素命中注定的劫難。」  

  羅起言閉上眼,眼前浮現過去十餘年來與小素共處的點點滴滴。怎會完全沒有感情啊。雖然他從未喜歡過暫居素素軀體的這縷魂魄,可是她對自己的傾慕癡戀他又怎會看不出來。是自己負欠她良多啊。  

  他微笑,「好,我答應你。」  

  她的眼中綻出了光彩,心中喜悅無限。第一次,這大概是第一次他真正對著自己微笑吧?第一次望著自己而沒有從自己的眼中尋找另外一個靈魂的微笑。  

  四唇相貼,沒有想像中的柔情蜜意,只覺冰冷蝕骨。  

  雙眸緊鎖,兩行清淚緩緩滑落。好苦……  

  忍著痛,忍著不捨,她閉上眼命令自己的魂魄抽離這曾屬於自己的軀體,也永遠離開這令她心碎神傷的男子。

  「起言。」  

  陸梓誠踩著沈重的腳步跨進這本該喜氣洋洋如今卻愁雲密佈的新房。那大紅喜字,龍鳳花燭如今都成了最傷人的諷刺。  

  羅起言回首,原本期待的眼神在看清陸梓誠晦暗的神色後瞬即轉為慘淡。  

  陸梓誠困難地開口:「起言,這是劫難,因為咱們逆天行事,所以這是素素躲不過的劫難。」  

  「為什麼,這只是一條不深的傷口而已,為什麼卻會流血不止至性命垂危?」  

  「我說過了,這是劫難。就算沒有受傷,只要有任何一點因由也會造成死劫,讓素素的魂魄能在今夜回到地府,重新往轉輪殿投胎轉世。」  

  「劫難?什麼劫難?逆天而行的是我,要你改變命盤的也是我,有什麼劫難也應該報應在我身上,為什麼會是素素,她是無辜的。」他忍不住低低咆哮。  

  「起言,你冷靜點。當初我們在素素不願踏入輪迴的情況下,李代桃僵的讓另外一縷遊魂代她轉世,這本就破壞了倫常。命盤已經脫軌,不再是你和我的人力可以控制的。所以,今夜,就是素素的死劫。寅時二刻會有鬼差來拘拿素素的魂魄,讓她重新轉生,好令輪迴重新步入正軌。所以……」  

  羅起言愣住了,不相信自己所聽到的。面容僵硬得如瞬間化作了一塊化石。  

  「鬼差會來拘拿素素的魂魄?你是說——今夜素素會死?」  

  陸梓誠歎了口氣,無奈答道:「是!不過,……」壓制住狀欲發狂的羅起言,他接道:「你冷靜點,聽我說好不好?我早已想到一個瞞天過海,偷龍轉鳳的法子。」  

  猶如曙光重新出現在天際,羅起言狂喜道:「是什麼法子?」  

  「一樣還是李代桃僵,移花接木。」  

  「你的意思是……?小素?」  

  陸梓誠頷首,「沒錯,我們本來就想讓小素能重新投胎做人,這是個好機會。如果成功,那就是一勞永逸的法子。」

  羅起言思考著這個計策的可行性,「不錯。這確是一個兩全其美的辦法。」  

  「還有,其實素素的這個劫難我早就算到了。只是沒料到來的這麼急這麼凶,讓人措手不及,完全無法應付。而似乎這其中還有人在暗中推波助瀾地與我們作對。不然,沒道理小素能走出我設了結界的月桂樹,甚至還闖進素素房裡上了她的身。素素的房間四周我都有布下結界啊,這其中一定有古怪。」  

  羅起言森寒的眸光閃爍,「這些不重要,我只想知道幕後黑手是誰,我一定要把他揪出來。」  

  陸梓誠拍拍他的肩,安撫道:「這些暫且先放過一旁,我們先來想想今夜如何應付吧。」  

  漆黑如墨的夜空裡一輪冷月低垂。  

  這天夜裡的月看在羅起言的眼裡比任何時候都更冷,也更淒涼,冷的似乎連一絲生機也沒有了,什麼都在這冰冷的月光中被斷絕了。  

  秋風拂過,帶來淡淡的霧氣,為這世上的一切都披上了一層神秘的輕紗。  

  貼滿大紅喜字的新房內門窗都關得密實,只餘東面的一扇角門半掩著。房內每一個角落都細細撒滿了白米,仔細地沒有漏過任何一處。細細的白米在黑沈沈的屋內反映著詭異神秘的瑩白光輝。  

  床塌上,羅起言斜倚著床柱讓秦素嬌小的身子靠在自己胸前再用雙手緊緊圈住。  

  夜色一點點加深,他的心也被壓得快喘不過氣。不知道梓誠今夜的做法會否成功,若是失敗,他不敢再想。定了下神,感覺包在掌中的小手冰冷得嚇人,怎麼使力搓揉也無法使它們溫熱起來。若不是還能感覺得到她淺淺的呼息,他幾乎要以為……  

  「咳……咳咳……」  

  胸前的身子嗆咳了下,他看到她緊閉的雙眼費力地睜開。  

  「起……起言……你在哪裡?好黑——好冷——」  

  更用力圈緊她冰冷的身體,緊緊握住她探詢的雙手,他熱切地在她耳畔回應:「我就在這裡,就在這裡,別怕,我會一直陪在你身邊,別怕,別怕……」  

第3章(2)

  聽到他的回應,感覺到他溫熱的大掌緊包住自己的雙手,溫熱的胸膛熨貼著自己冰冷的身子,懸在半空中的心踏到實地般一下子就安定下來,忙急急反握住他的大掌擱在胸前。  

  「起言,我是不是睡了很久?」  

  「嗯,的確夠久了。」他的下巴擱在她的發頂,嗅著從她身上滲出的幽幽體香。好想就這樣一輩子沈醉在這幽香中再也不要醒來。「現在你醒了,就不要再睡了好不好?」  

  「好。」她柔順地笑著頷首。「我想陪著你,不想再睡了。只要陪著你,不管做什麼都好,不管做什麼我都開心。知道麼?我睡了很久,做了一個很長的夢,很長很長,夢裡還有夢。我夢見很多人,很多事。夢裡,有你。可是夢的最後,我死在你的懷中,血流了一地,好怕人。告訴我,那是我們的前世麼?」抓緊他的手狠狠一顫。  

  他不答,只貼著她的耳際柔柔地問:「如果是,你後悔麼?」  

  認真地思索半餉,她搖頭,「不悔。能夠認識你,得你傾心愛憐,我覺得不枉了。不過這輩子我可不會這麼傻了,我不會再選擇自盡,我不要死,我要陪你一輩子,不管會有多辛苦,我都不會放棄,我都不要離開你,我要和你白頭偕老,子孫滿堂,我要和你一起活下去。」  

  一向冷硬的心被她的低語告白徹底融化了,感動在心頭一點點的氤氳開來,佔滿他的心。這席話,他會記一輩子,不會有一刻或忘,不論生或死,他都要緊記。  

  「對,對,我們要一起活下去,一起活下去……」  

  臉頰相貼,幸福的笑容連成一片。淚,也在同時悄然滑落。這份幸福來的太沈重也太苦澀艱難,但在生死考驗之前卻更顯珍貴。  

  兩人在黑暗中靜靜緊擁,心跳融成一片。  

  「起言,如果,我是說如果……」她的低語在黑暗中響起,打破一室的沈寂。  

  他急急打斷她的話,把臉埋在她的發間,藏去自心底泛起的深深恐懼,低吼著:「沒有如果!沒有!你會好好的,你不會有事,我不準你有事,懂麼?」  

  他的雙臂如鐵環般箍得她幾乎喘不過氣,借由這擁抱他好想把自己的生命一點一滴的傳遞給她,他情願用自己的性命來換取她正緩緩流逝的生命,只要,只要她能好好的活著。  

  「我知道啊。可是這世間的事不是每一件都能如人所願的。如果天不從人願,你得答應我,決不會做出讓我傷心的事情好不好?不要讓我在九泉之下難過,不安。」感覺到他的顫抖,她喘著氣,握緊他的大掌,微笑承諾道:「我也答應你,決不放棄,我會求閻王爺,我會求地藏王菩薩,我一定會回來找你,不會再逃避地躲入那月桂樹中,好不?答允我!」

  她仰起蒼白的臉龐望向他,急切地等待他的允諾,那哀哀切切的祈盼眼神令他心痛如絞,卻無力拒卻,即使這要求於他來說是多麼的艱難,多麼的有違自己的心願,但是她的請求呵,他怎忍拒卻?怎能拒卻?沒了她的紅塵俗世於他而言直如煉獄啊,活著多一刻也是煎熬。  

  明知這一答允,那從今往後將要再獨自忍受無數的孤獨寂寞,也許是數十年如行屍走肉的日子。可是,她祈求的神色令他不忍,心一軟,他頷首,「好,我答允你,我答允你!」  

  她開心地緊緊握住他的手,微笑,一副心滿意足的模樣,「那就好!你答允了,就不可以黃牛。我也答允你,如果我過不了今夜,我也一定會很快回來找你,你要等我回來。」  

  見她露出這等神情,他的心也在瞬間被濃濃的酸楚給淹沒。  

  努力擠出一絲微笑,他故作輕鬆地道:「傻孩子,別盡想這些,你不會有事的,有我在這裡陪著你,你怎麼會有事呢?等過幾天,你身子大好了,我帶你去打獵,遊湖好不好?你想去哪裡我都會陪著你。」  

  聞言,她的眼中泛出迷濛似夢的神采,微笑如花盛放。「好。我要去天山看雪,去草原牧馬,你都要陪著我。」

  「好,你想去哪兒我都陪著。現在你先休息一會兒,乖乖的,別說話。」  

  「好啊,我也累了,就先歇一會兒。」她聽話的閉上眼,想起什麼的,又倏然睜眼道:「你要記得叫醒我哦。」

  笑著點頭,他允諾,她方才帶著笑意再度合眼睡去。微笑,在她失去血色的唇邊枯萎,凝結。  

  夜,更深了;霧,也更濃了。  

  皎潔的月色隱沒在漸起的層層濃霧中,夜色中泛起陣陣蝕骨的森寒氣息。  

  寅時二刻了。  

  遠遠地突然傳來陣陣犬吠。不安的氣息籠罩在每個人的身上。  

  狂風驟起,風聲撲打著緊閉的門窗,吹打得窗外樹影沙沙作響。  

  羅起言感到陣陣蝕骨的寒意,冷汗已濕透了衣裳。  

  鬼差來了麼?  

  下意識的擁緊懷中的人兒,生怕一個鬆手她就被不知名的妖鬼給帶走了。  

  由遠而近,靜寂的風中夾雜了鏗鏗鏘鏘的金屬撞擊聲,是鬼差拘魂的鐵鏈拖曳在地上的聲響吧。  

  冷汗從額際滾落,心跳的速度已快到讓他幾乎無力承受。  

  窗外的狂風驀然靜了下來,羅起言倏地繃緊了背脊,感覺到背後有著強烈的存在感,空氣的流動沈滯下來。鐵鏈聲從屋外一刻不停地直響到了關著門窗的屋內,清晰的令人膽寒,最後停在了距他幾步之遙的身後。  

  他擁著秦素,靜靜地,一動不動。  

  「秦素……秦素……」  

  一道沒有絲毫溫度的冰冷聲音輕聲呼喊,足以凍結生人的所有意識。  

  緊貼在他胸膛的身子輕輕一顫,原本握住他手掌的小手無力地垂落在床塌上,羅起言只覺心跳似乎也在這剎那停止了。  

  「素素……」  

  一道素白的身影從秦素的身體分離,淒然被兩個候在室中的鬼差用無情的鐵鏈鎖住。  

  「走吧,你的時辰到了。」  

  鏗鏘聲中,鐵鏈曳地聲終於向屋外而去,羅起言回首一望,正對上一雙淚光盈然的眸子,閃耀其中的有絕望,但更多的卻是祝福。  

  「羅大哥……你一定要……幸福啊……」  

  努力喊出的呼喊隨著漸去漸遠的鐵鏈聲消逝在茫茫夜色中。  

  輕風拂過,帶走了霧氣,朗朗月華重現天際,一切都像從未發生過,風過無痕……  




引言 使用道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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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子 | 2012-5-26 10:29:24

第4章(1)

  東風夜放花千樹。  

  更吹落星如雨。  

  寶馬雕車香滿路,鳳簫聲動,玉壺光轉,一夜魚龍舞。  

  蛾兒雪柳黃金縷。  

  笑語盈盈暗香去。  

  眾裡尋他千百度,驀然回首,那人卻在,燈火闌珊處。  

  「素素,素素,素素……」  

  沈沈昏睡的神魂在他的執意呼喚下不得不悠然醒轉。  

  緊閉的眼勉強睜開一線,映入眼簾的是他熱切狂喜的容顏。  

  「起言……」  

  「醒來了,你終於醒來了……」  

  羅起言欣喜若狂地把秦素揉進懷中,幸福溢滿胸懷。她醒來了,那不就意味著這計策成功了?她再也不用面臨劫難徘徊於生死邊緣了。  

  「起言……」她困難地從他懷裡發出微弱的聲音。  

  「嗯?」他放開她一些,關切地上下審視著她臉上的表情,臉上只有狂喜與感激。  

  「我是不是不會死了?」靠在他懷裡,她虛弱地問。  

  「當然,一切都過去了。」他笑,一臉粲然。「你是如此善良,美好,上蒼有眼,當然會保佑你長命百歲。」

  擡眼望向他,那一臉憔悴瘦削扯痛她的心弦。擡手,溫柔地拂上他的臉頰,愛憐橫溢。才幾天而已,他彷彿已蒼老了好多。  

  「知道麼?我一點也不怕死,死亡於我而言只是歸宿,可是我怕死了以後再也看不到你,我怕置身於一個沒有你的世界,我怕必須度過一個個沒有你的日日夜夜。當我的魂魄在虛空裡飄蕩卻怎麼也回不了身體的時候,我覺得就像陷進了一個無邊無際的黑洞,沒有光明,沒有希望,沒有你,我好怕,可是我不是怕死,我只是害怕失去你,真的好怕。」

  臉頰緊貼他溫熱的胸膛,傾聽著他穩健有力的心跳,一下一下地數著,感覺是恍如隔世的感激,熱淚滾滾如雨而下。在這一刻,活著,已經是種幸福,已經值得滿心感激。  

  「再也不會了。我再也不會讓你經歷這種在生死間徘徊的痛苦,再也不會。」  

  秦素握住他的手,幸福地微笑,感覺疲累萬分,不自覺地垂下眼。「方纔我好像又瞧見了那個姑娘……」她靠在羅起言懷中喃喃道。  

  「姑娘?」  

  「嗯,就是那個和我長得一模一樣的姑娘,她說她叫小素。她告訴我許多事,我終於知道自己有多幸運。方纔我眼看著她的魂魄被黑白無常拘走了。我想走近些,可就像有東西拉住我一樣,我就是走不過去,只能遠遠看著她被押走了。臨去時,我看到她望了我一眼,樣子好悲哀,好悲哀。我能活下來,是她犧牲自己換來的。我一定要努力活下來,努力讓自己幸福,就算是為了她。」對小素,她明白自己虧欠了她良多,可是她想留下,她想活著,她捨不得眼前的他啊,她要與他幸福終老。所以她只有對小素說聲抱歉了,原諒她的自私吧。愧疚,今生今世只怕是跟定了她。  

  羅起言撫慰地笑,只想驅散她的愧疚,「傻瓜,她本來就是遊魂,不去投胎,難道還繼續遊蕩不成?能投胎轉世,於她來說,是解脫,是幸事。」  

  「真的?」她懷疑他的說法。「可是,我覺得投胎轉世非她所願,她一定很想留下的。」秀眉微蹙,她仍是忍不住深深歎息。  

  羅起言不願一直繞著這個問題打轉,道:「好了,別說這個了。你現下感覺如何?傷口還疼不疼?」

  「好些了。」  

  「那就好,總算把血止住了。」想起這兩日裡素素那不深的傷口卻血流如柱,怎樣都無法止住他就覺得後怕,可是小素的魂魄代替素素被拘走後,血就漸漸止住了,傷勢也被控制住了。梓誠笑言大難已過,總算是讓他緊繃的心弦放鬆下來。

  終於,一切的劫難終都結束,人說大難不死必有後福,否極終要泰來了吧。  

  時光飛逝,一個月後,秦素的傷勢已好得差不多了,肩背上的傷口也結瘕癒合,只剩下一條淡淡紅痕仍記錄著那段驚悚的往事。這一個月的日子秦素是過得頗為愜意的,羅起言時刻伴在左右對她呵護備志,千依百順,生活於她而言簡直就是甜入心頭的蜜糖,只除了每天必不可少幾碗的湯藥,雖苦澀卻也讓她甘之如飴。  

  到了這兩日,羅起言似乎突然忙了起來,老是不見人影,就連監督她喝藥都缺席了。是商行裡出了什麼事嗎?竟然讓他忙成這樣。秦素窮極無聊地撥弄著桌上的古琴,落寞的視線隨著裊裊盤旋上升的青煙上移,猜測著起言此時此刻是陪在什麼人的身邊,又在做著什麼事,他有在想念自己麼?  

  「小姐,該喝藥了。」  

  一眼望見抱書捧著一碗藥進來,秦素直覺地就想皺眉。天,這可真是最可怕的折磨。又苦又澀的湯藥,每天四大碗,喝得讓人直噁心。中午那碗至今還在腸胃裡翻騰呢,又來了。  

  「小姐,您的藥。」  

  抱書猶怕秦素沒發現自己的存在似的,直把藥湊到她的鼻子底下,用「藥香」來彰顯自己強烈的存在感。

  中人欲嘔的濃澀藥味令秦素忍不住側臉掩鼻,指指一旁的矮幾,「嗯,擱著就行了。」天,真想直接昏倒算了。

  抱書卻笑盈盈地反對,「不行啊小姐,姑爺早上交代過了,要看著您喝完,要立刻,馬上,趁熱,不能等,不然療效就不好了。」  

  「抱書你……」  

  秦素氣急,抱書卻猶自笑吟吟地,「這是姑爺的吩咐。」  

  這丫頭,又拿羅起言來壓她,但她還真的就是沒法子反抗,忍著性子,滿懷委屈地接過藥碗,認命地長歎一口氣,終於憋著氣,捏著鼻子,一口氣把苦澀的湯藥往嘴裡灌去。  

  湯藥尚未落肚,唇齒間已滿是濃郁的苦澀滋味,秦素整張臉皺成了一團,連眼淚都想乘機造訪了。壓下胸腹間強烈的反胃嘔吐感,她向著抱書伸出手,小小的玉掌在抱書眼前攤開。  

  抱書憋著笑,從懷中掏出三顆圓圓的拇指般大小的東西放在秦素攤開的掌中。  

  「姑爺就知道小姐您若不是為了這幾顆九制桂花糖,哪會乖乖喝藥啊?」  

  秦素也不辯駁,只瞪了抱書一眼,把一顆桂花糖放進口中,慢慢體味著桂花香味在唇齒間芬芳醞釀驅散滿口苦澀的美妙滋味。要知道這種特製的九轉桂花糖可是用密法炮製而成,入口後共有九種滋味變化,美味非常。乃是羅起言為哄秦素乖乖喝藥而特地準備的「藥引」,每次她只有把藥喝光才可以得到三顆九轉桂花糖,得來不易吶。  

  「對了,小姐,方纔我給您端藥過來的時候,正好碰見在姑爺身邊服侍的五經,他交給我一張字條叫我給您,還說很重要呢。吶,就是這張,您看看。」  

  秦素接過字條,展開一看,平靜的表情迅即消失,隱忍的怒氣開始從微瞇的美麗眼眸中洩露。  

  「月影樓?月半灣?」  

  抱書好奇地望著秦素,問道:「月影樓?聽少爺說起過,那不是城裡首屈一指的青樓麼?月半灣,好像是月影樓的花魁啊。小姐,字條上到底寫了些什麼啊?」  

  秦素不答,只是銀牙暗咬,深吸口氣,將手中的字條揉成一團後狠狠擲在桌上。是什麼在胸口悄悄燃起?是妒火嗎?才不是!秦素告訴自己:那是怒火!  

  抱書驚訝地望著秦素的怒氣,忙把字條撿起一看。  

  這,這是真的嗎?抱書看著字條,不可置信地張大了眼,最後連嘴也合不上了。半響,她終於找回了她的聲音。「小,小姐,抱書相信這一定不是真的,姑爺可不是這種人,姑爺這麼喜歡小姐,一定不會幹這種事兒,一定是有人誣賴姑爺。對,一定是五經這臭小子胡說八道……小姐,您可別難過啊。」  

  抱書愁眉苦臉地叠聲幫忙羅起言說話,對秦素越變越難看的臉色大感不妥,心裡七上八下地思索著該怎麼辦才好。怎麼會這樣呢?姑爺對小姐這麼好,怎麼會做出這種事兒嘛?  

  「我才沒有難過呢。」只不過有點小小的火氣而已,秦素滿臉的不在乎,可騙得了抱書,她騙不了自己的心吶。

  如果是真的,該怎麼辦呢?不會不會,她不斷地告訴自己,可是自靈魂最深處不斷蔓延的恐懼卻將她的心撕扯的血肉模糊,鮮血淋漓。  

  如果,起言他真的戀上了別的女子,她該退出,成全他們麼?想起他的溫柔將屬於她之外的女子,心幾乎痛至無法呼吸。  

  不,她不願失去他,也不能失去他!即使他戀上了別的女子,她也要再把他的心給搶回來。她不會再任人予取予求,她不會再輕易退縮,不戰而逃,她不會再傻的隨便放棄,她要為自己的幸福抗爭,決不言敗!  

  「那,小姐我們怎麼辦啊?」抱書小心翼翼試探著問,深怕一個不小心就惹火上身。  

  「還能怎麼辦?當然是去落月坡看看五經說的到底是真是假。」秦素咬牙切齒地說著,已迫不及待地起身往外走去。

  「小姐,小姐,真要去麼?您……您等等抱書啊。」  

  眨眼間秦素已出了門,抱書呼喊著忙跟了上去。  

  那張肇事的字條皺巴巴地可憐兮兮地平躺在桌上,無人再去理會,只見上面龍飛鳳舞潦草地寫著:

  「羅起言與月影樓的花魁月半灣在落月坡約見,商討為月半灣贖身的事宜,請速速前往。」  

  看著秦素怒氣沖沖地朝著自己快步走來,一副興師問罪要將他生吞活剝的模樣,羅起言仍是一如既往地展露著在面對她時才會出現的獨有笑意,那溫柔的笑像是深邃無底的大海,寬容得能包納她的一切。  

  秦素醞釀發酵中的怒氣隨著她越走越快的步伐而更是不可抑制地沸騰起來,整個人都似成了一團火,一團正在熊熊燃燒的烈火,無論何物只要稍稍沾上此刻的她,想必立時就會在她的怒焰中被焚燒殆盡,略懂察言觀色的聰明人都會懂得躲避這座隨時爆發的活火山。像抱書,早就聰明的遠遠站住了,沒有再傻傻地跟在她身後。只有那「條」可惡至極的「導火線」,此刻正含笑走向她,一如以往每次他見到她時。  

  「素素,你來了。」  

  聞言,秦素立時尖銳地反問:「怎麼,我不該來麼?她是誰?」不善的眸光不停地瞟向羅起言身後悄然立著的娉婷倩影。  

  羅起言卻故意忽略了她的詢問,只笑答:「素素你來了就好了,我已等了許久了,快跟我過來。」說著,等秦素回過神來,他已拉起大惑不解的她走到一邊。  

  他難道不覺得她打斷了他的好事嗎?怎麼仍是那副不痛不癢的模樣?她忙追問:「你還沒告訴我,她是誰啊?」

  羅起言但笑不語。這輕忽的態度差點激怒了秦素,但還未等她發作。  

  「啪啪啪!」幾下擊掌。  

  一連串的「呼啦」展翅聲,令人完全來不及搞清楚究竟發生了什麼事。秦素訝然擡頭,迅即被眼前的景象震驚地再也說不出話來,憋在心裡的尚未獲得答案的詢問也瞬即湮滅,只心旌搖蕩地怔怔望著發生在眼前的一切,被那壯觀,驚人的景象狠狠得震動了。  

  只見不知從何處突然振翅飛出了成千成萬隻的白鴿,全部展動著雪白的翅膀飛向夕陽斜照下的高空,就在它們振翅飛翔間,點點月桂花瓣紛紛揚揚漫天飛舞著從天而降。  

第4章(2)

  多麼驚人,一場浩大無比的月桂花雨!  

  夕陽西下,斜陽映照中,無數的白鴿振翅高飛,雪花般的月桂花瓣洋洋灑灑,這是夢境吧?  

  秦素醉倒了,醉倒在這芬芳的花香間,醉倒在這飄灑的花雨中。她真的醉了,沈醉在他對他的濃濃心意中,只願沈醉呵……  

  她擡起頭,伸手接住幾瓣在風中飛舞旋轉的花瓣,湊近鼻間,是熟悉的仿似已融入她靈魂血脈的月桂香味,一絲絲的桂香在她鼻間繚繞,滲透入她的呼吸,血流,脈動,勾起遼遠深刻的記憶,屬於遙遠的前世的記憶。  

  是夢麼?是她心底潛藏的夢呵。  

  他竟真的為她撒下了漫天的月桂花雨。星星點點的花瓣雨都是他對她的愛呵。  

  側首,她驚喜,動容地望向身旁的他,一眼撞進他深不見底的黑眸中,視線交纏,溫柔在剎那交會,兩人的唇邊都輕輕漾出一抹會心的微笑,一方天地再也不容第三人介入。  

  微笑,在她的臉上如鮮花綻放,輕易勾去他的神魂。看著她笑,天地也在瞬間晴朗無雲了,快樂喜悅來的是如此容易,只因為她的一個小小微笑便已足夠。  

  月桂花雨紛紛揚揚,輕舞飛旋著落了他們一身,那醺人欲醉的芬芳清香在他們周圍結成一方帶有魔法的世界,那世界只有他與她,再容不下多餘的人和事。  

  那不斷飛旋的花瓣雨,那不斷浮動的桂花香,就像是有魔力的熊熊烈火把她的情緒越煽越高,直到衝破了臨界點,她醉倒了,她瘋狂了,她笑著,她叫著,她不斷地旋轉著,時間倒轉,空間傾斜,她的整個世界都因為這場月桂花雨而蒙上了異彩。  

  他跟在她的身旁怕她跌倒,帶著滿眼笑意,分享著她難得一見的狂喜,等待了千年的幸福在她的盈盈歡笑中終於被他緊緊握在了手中。未來,不再與孤獨為伴,不再與落寞為伍,一切的改變只因為眼前這在月桂花雨中輕盈旋舞的醉人身影,淡青的紗衣淩風款擺,朵朵花瓣繞著她的身子轉動跳躍,此刻的她直如遭貶謫紅塵的仙女,誤墜凡間的精靈般清靈迷人,他的神魂也仿似在她的輕盈舞姿中被盜走了,再也尋不回來。  

  秦素暢笑著停在他的面前,感覺有些微暈眩,牽起他的大掌喘息著,笑意盈盈。  

  「起言,告訴我,這一切是夢麼?是我在做夢麼?」  

  「傻瓜,這當然是真的。只要你歡喜,我可以每天都為你準備一場花雨,讓你盡情地徜徉其間。」

  「起言。」  

  嘴裡呢喃著他的名字,秦素咬緊嘴唇,一副想哭卻又想笑的模樣,當第一滴淚滑落眼眶的時候,她終於撲進他的懷中,雙臂緊緊摟住他的頸項,淚落如雨,恨不得把自己完全融進他的體內,再也不要分開。  

  夕陽下,月桂如雨,紛紛點點,在清風中旋舞著飄墜在緊緊相擁的兩人的發間,衣上,像是老天爺從天而降的祝福圍繞在相愛的兩人身旁。  

  對相愛的人兒來說,緊緊相擁已是無盡的幸福啊。其他的,一切都不重要了。  

  幾隻白鴿在空中盤旋著打了幾個轉後,翩然飛落,紛紛落在撒滿月桂花瓣的草地上安詳地緩緩漫步。

  羅起言左手攬著秦素的纖腰,右手伸出,下一刻,一隻白鴿從空中翩然而降,停落在他的手臂上。秦素睜大晶亮的雙眼好奇地瞅著它姿態驕傲地修整著自己的羽毛,訝然於這小東西的美麗姿態。  

  「起言,你看,它的腳上還綁了一卷小紙條耶。怎麼會這樣?」秦素驚奇地發現。  

  「取下來看看。」他答。  

  秦素聽話地取下白鴿腳上的紙條,展開,是一禎素藍的詩箋,那抹盈藍湛然若秋天的湖水,雨後的晴空,不經意地觸動每個人心靈深處最緊的那根弦。而箋上那一手遒勁漂亮的行草也飛揚豪放得一如它的主人。  

  「洞房記得初相遇,便只合、長相聚。何期小會幽歡,變作離情別緒,況值闌珊春色暮。  

  對滿目、亂花狂絮。直恐好風光,盡隨伊歸去。  

  一場寂寞憑誰訴,算前言,總輕負。早知恁地難拚,悔不當時留住。其奈風流端正外,  

  更別有系人處,一日不思量,也攢眉千度。」  

  秦素捏著紙箋,眼波流轉,意有所指地笑問:「這是什麼啊?不知道是誰寫的呢?起言,你一定曉得吧?」

  羅起言振臂讓停在臂上的白鴿展翅飛去,摟緊秦素不盈一握的纖細腰肢,惹來她一串銀鈴般的嬌笑。

  「你不知道這是什麼人寫的麼?真不知道麼?」她愛嬌地連連搖頭,他捧住她的臉不斷含笑追問,直問得她暈紅了雙頰,含羞帶怯地閃躲他灼灼的注視。  

  牢牢將她的小臉固定在掌中,不讓她再閃避自己的眼神,他邪邪地笑著,額頭輕抵她光潔的額際,嘴裡輕語呢喃:「不知道麼,那我告訴你。那即是說有人對素素你已是相思入骨,無法或忘,以至『一日不思量』,即『攢眉千度』,你說這相思病該如何醫治才好?」  

  他嘴裡說著話,眼卻緊盯著她的眼,不許她有毫逃避閃躲,秦素只覺得起言的雙眼黑得就像兩口深不見底的古井,水波蕩漾中吸引得她不斷沈溺,深陷,再也脫離不得。那幽幽的井水不知不覺間滲透了她的四肢百骸,而她就只能任由自己的神魂在這兩口古井中一逕地陷落,沈淪。  

  於是,當羅起言的唇隨著月桂花瓣一起落在她嘴唇上的時候,她仍沒回過神來,直到他對著她的幽黑眸子染上了笑意,直到他惡作劇地伸出舌尖在她軟軟的唇上描繪她的唇形,她才驀地驚覺他對她做了什麼,天!他竟然吻了她,而且就在這光天化日之下!雖說他們是夫妻,可這畢竟也太不合禮數了。  

  秦素瞪大了雙眼,滿臉驚惶地急急推開羅起言,又意猶未盡地連退幾步,喘息著嚷道:「你怎麼可以,這裡,這裡那麼多人……」  

  羅起言閒適地把手一攤,「哪裡有人,好像就我們兩人啊,我們是夫婦,有什麼不可以?」  

  秦素忙四下一看,果然,整個落月坡靜悄悄地,所有人都不見了,只有滿地的落花,一群白鴿閒閒地漫步其上,芳香繚繞。  

  「抱書呢?」  

  「迴避了吧。」  

  驀地,她想起,「對了,那位方才一直跟著你的姑娘呢?她是誰?」  

  羅起言摟住秦素的肩,邊走邊道:「她是誰,我不是寫了張字條叫五經交給你了麼?怎麼,沒收到?」

  「她真是月影樓的花魁月半灣?」  

  秦素一雙明媚大眼定定瞅著羅起言,一副他敢答是就給他好看的樣子。  

  羅起言卻仍是輕輕鬆鬆地點點頭,「沒錯,她就是月半灣。如何?名不虛傳吧,月兒確是稱得上國色天香,傾國傾城。」  

  他居然在她面前這麼輕鬆自在地談論著另一個女人,還毫不掩飾地誇讚那女人的美麗出色,他到底當她這個娘子是什麼啊,石頭做的心不會傷心難受的麼?  

  秦素怔住了,美麗的大眼睛寫滿了不可置信的受傷神色,停住腳步,看著他也隨著停下步子,詢問地望向她為何停住,她生氣了,突然提起腳就向他的大腳上狠狠踩落,還不解氣地又用力跺了兩下,看他痛得齜牙咧嘴,又有些些的不忍,但他也實在太可恨了。  

  她大聲嚷道:「你居然還稱讚她國色天香,傾國傾城?你說你約她來這裡做什麼?」  

  羅起言皺眉道:「我字條上不是寫得很清楚麼?贖身啊,我和月兒來這裡是商談如何為她贖身的具體事宜。」

  「贖身?你要為她贖身?」秦素的嗓音霎時尖利的足以刺破羅起言的耳膜。她小小的拳頭也緊緊握起,似乎隨時想往他的俊臉上揮去。  

  「是啊,為月兒贖身。」  

  羅起言的回答讓秦素徹底失控,盈盈雙眸怔怔望著他,拳頭沒有揮上,到是兩行眼淚已緩緩從雪白的腮上滑下,她不敢相信地癡然輕問:  

  「你要為她贖身?那你不是不要我了麼?」  

  看見秦素的眼淚,羅起言驀地覺得自己的玩笑開得太過火,一點也不好笑了,他一把將淚眼婆娑的秦素擁進懷裡。

  「傻素素,我替月半灣贖身是幫梓誠的忙啊,月半灣是梓誠的人,跟我可一點兒關係沒有。」  

  一句解釋,讓秦素在羅起言懷中悄然破涕為笑。她輕捶他的胸膛。  

  「真的?」  

  「真的。本來想跟你開個玩笑,讓你著急一下,誰知道就把你惹哭了。傻瓜,別哭啊。你一哭,我就什麼主意也沒有了。」他解釋,愛憐地為她拭去臉上的淚水。  

  「你真可惡,字條上寫得不清不楚的,故意讓人家誤會。我還以為你歡喜了月半灣,不要素素了呢。」

  「傻素素,那只是跟你鬧著玩,這樣剛才那場桂雨才夠驚喜啊。生生世世,只有你才是那唯一令我『一日不思量』,即『攢眉千度』的人,我又怎麼會不要你呢。我要永遠抱緊你,永遠都不放開你。除了你,這紅塵俗世再無令我眷戀的人或事,只有你,只有你……」  

  聞言,秦素禁不住微笑,淚痕未乾的臉上笑意盈盈,清麗得好比雨後梨花,悄悄綻放著心底的甜蜜。

  她也輕輕允諾:「不管發生什麼事,素素也永遠不會離開起言,我要永遠跟著你,永遠永遠……」

  她不知道,就是這句承諾,要她用多少眼淚,多少痛苦來償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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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子 | 2012-5-26 10:30:26

第5章(1)

  牆裡鞦韆牆外道。  

  牆外行人,牆裡佳人笑。  

  笑漸不聞聲漸悄,多情卻被無情惱。  

  「……梓誠的母親不願梓誠與月半灣往來,非逼他和朱員外的千金成親不可,梓誠又不歡喜朱小姐,獨獨只對月半灣鍾情。所以,他就請我出面,瞞著他母親,先幫月半灣贖身,等過些日子,風聲也靜下來了,再想個法子,讓月半灣嫁進陸府。所有的情形就是這樣。」  

  秦素倚在羅起言懷中把玩著垂落肩側的一縷秀髮,邊聽邊詢問著,「那月姑娘要在咱們府中住上一陣子咯?」

  羅起言點頭應道:「是啊,不過如果你不願意她住在府裡的話,我可以安排送她去城外的別院暫住。」

  秦素眼珠一轉,笑道:「那到不用。她一個女孩家,住在城外那多不安全啊。而且她住在府裡也好啊,可以給我做伴,你去商行的時候,她也可以陪我解悶。」  

  說話間,兩人步入花廳,就見抱書笑瞇瞇地迎了出來。  

  「姑爺,小姐,陸少爺來了,已等了許久了。」  

  兩人走了進去。  

  「梓誠,來了許久了?」  

  陸梓誠看著兩人,滿臉促狹的笑意,調侃道:「是有許久了,久得夠做很多事嘍。」  

  羅起言哈哈一笑,不以為意;秦素卻羞得直跺腳,臉紅得像熟透的蝦米,直往起言懷裡鑽。  

  「素素還害臊啊,你們可是夫妻啊,還有什麼好害羞的?今天起言為你大手筆的打造了一場驚心動魄的桂花雨,明兒個想必就震驚全城了。」  

  「好了,梓誠,別鬧了,素素姑娘真的害羞了。」一束清脆嬌柔的嗓音從陸梓誠身後傳來,吸引了秦素所有的注意力,她自羅起言懷中偷眼瞟去,站在陸大哥身旁的女子果然是天姿國色的絕色佳人,她心頭大震,驚詫於那不應存在於世間的美麗嬌艷,適才在落月坡不曾看清的美麗容顏此刻正近在咫尺。  

  那一雙像是籠罩著淡淡青霧的眸子似是藏著個無法企及的夢,一頭秀髮黑瀑般傾洩在她柔弱的削肩,襯得她美艷絕倫的玉顏朱唇更是動人心魄的美麗,一種不該出現在這俗世間的美麗,充滿了神秘魔力的美麗。秦素從那女子身上嗅出了危險的味道,一種屬於魔性的危險味道。她真是人麼?如果她真是人的話那可是美得太驚人了,自己在她面前簡直就像星星比之月亮,完全失去了光芒。  

  羅起言笑向懷裡的秦素道:「來,素素,見見月半灣。」  

  「月兒見過素素姑娘。」月半灣輕輕展露一抹微笑,若有似無間叩動人心,惹得陸梓誠失神癡望。

  秦素雙眸微瞇,仍是靠在起言懷中,敷衍地笑道:「月姑娘你好,不過素素業已嫁人,不再是姑娘家,你還是稱呼我作羅夫人比較好些。」直覺地,她討厭這個叫月半灣的女子,覺得她渾身充滿了一股媚惑人心的味道,讓人很不舒服。

  羅起言道:「只是一個稱呼而已,不打緊的,素素喜歡的話,月兒你就這麼叫吧。」  

  月半灣溫順地頷首,「是的,羅大哥。」  

  感覺到秦素的不安,羅起言道:「好了,梓誠,時辰不早了,你就留在這裡用晚膳吧。抱書,吩咐蘇總管準備晚膳。梓誠,我先陪素素回房休息片刻,你陪月兒聊聊。」  

  兩人回到內室。  

  「素素,怎麼了?哪裡不舒服?是不是太累了?還是傷口又扯疼了?」  

  秦素搖頭,「沒事,只是有點疲倦而已,歇會兒就好了。」  

  羅起言扶她坐下,倒上一杯熱茶,坐到她身邊,關切地審視她的神色。  

  秦素微笑道:「我真的沒事,別擔心。你老是這麼寵著我,小心我恃寵生嬌。」  

  羅起言不介意地寵溺一笑,把她拉到腿上坐著,雙手圈住她的纖腰,「我的素素才不會呢。素素你是不是不歡喜月兒留在這裡,如果是的話,不用憋在心裡,這裡是咱們的家,你不歡喜的人,我們沒必要讓她留下,我可以安排她住到別的地方去。」  

  秦素想答應,可是轉念一想,明眼人一看就知道陸大哥是完全跌入月半灣一手編織的情網裡了,而陸大哥在她和起言的事情上勞心又勞力,那麼對他鍾情的姑娘她又怎麼能拒於門外呢?  

  「月姑娘天仙化人,怎麼可能有人會不歡喜她?我就是怕有人太歡喜她了。」說著,她雙臂嬌媚地纏上起言的頸項,笑笑地接道:「月姑娘是陸大哥的意中人,你和他又是多年知交,我們怎麼能把他的意中人拒於門外嘛。就讓月姑娘留下好了,我不會介意的。不過,你要先答應我,不可以把眼睛一直盯在她身上,你只準看我一個人。」  

  羅起言雙臂收緊,勒緊她的纖腰,害她整個人貼著他寬闊的胸膛,兩人視線相交,鼻息互聞,親暱得沒有一絲距離。

  他笑問:「你哪只眼睛看見我一直盯在她身上了,嗯?」手臂一緊,勒緊她的腰肢,惹來秦素怕癢的「咯咯」嬌笑,她笑著在他懷中掙扎。  

  「兩隻眼睛都看到了,怎麼樣?」  

  「我怎麼不知道我有一直盯著她看,我只知道我的眼睛可一直盯在你身上,其他女人啊,我才沒興趣看呢。」

  「即使是月半灣這樣的大美人?」  

  「她很美麼?我可不覺得呢,在我眼裡,只有你才是獨一無二的美人。」  

  「真的?」  

  羅起言的讚美令秦素心花怒放,甜甜的笑意從心底直流瀉到眼角唇邊。銀鈴般的輕笑從她輕啟的朱唇逸出,最終卻止歇在羅起言偷香吻上的唇舌間。  

  他低低回應:「真的。」  

  「小姐,月姑娘又來看您了。」抱書在門外通傳。  

  哎!又來了。秦素忙揚聲應道:「我不舒服,不想見任何人,請月姑娘回去吧。」  

  微弱的腳步聲來了又去了,抱書走進房中。  

  「小姐,您不舒服?」抱書懷疑地看向坐在床沿的秦素。  

  「沒有,我只是不想見她而已。」秦素歎息著走過來。  

  「小姐,月姑娘對您那麼好,您怎麼這麼對人家呢?姑爺不在,她可是好心好意來看您,陪您說說話,您卻又給人家吃閉門羹。吶,這點心是月姑娘送來的,是您最喜歡的桂花糕呢,您嘗嘗。」  

  秦素煩躁地把抱書拿進來的食盒推到一邊。「我不想吃,你喜歡的話,自己吃吧。」  

  抱書大惑不解地皺眉問:「小姐啊,您怎麼這麼討厭月姑娘呢?她為人挺好的啊。」  

  秦素忙否認,「我哪有討厭她,我只是沒有胃口嘛。哎,起言又到商行查帳去了,看來不到黃昏是不會回府的。抱書,陪我到園子裡走走,散散心。」  

  抱書看看窗外陰暗的天色,道:「小姐,這天色看來不大好呢,陰沈沈的,看樣子可能會下雨,還是不要出去了吧?您要不彈彈琴啊,或者看會兒書?」  

  秦素滿心煩躁地在屋裡來回踱步,簡直坐立難安,心底有股奇怪的慾望在呼喚著她到園子裡去。風聲呼呼,樹影搖曳,一切都彷彿一個不該碰觸的禁忌在吸引著她走出去。  

  「不行,抱書,我還是出去走走的好,不然我一定會悶死的。」話音未落,她已迫不及待地往外而去,奔往門外不知名的急切呼喚。  

  「小姐,小姐,您等等啊,要下雨了呢,您別跑那麼快啊,小姐……」  

  後花園裡,天色陰陰沈沈的,厚厚的雲層像是要壓落下來一般,詭譎的叫人心驚。  

  園子裡的樹影被驟起的狂風吹得沙沙狂響,落葉也被捲起亂舞在風中,久久不落。  

  抱書追到花園中時已不見了秦素的身影。她舉手遮擋著迎面襲來的風沙瞇著眼焦急地搜尋秦素的身影。小姐怎麼才一下子就不見了嘛?  

  「小姐,小姐,您在哪裡啊?」  

  天色越來越昏暗,抱書急得就快想落淚了,呼聲漸漸帶上哽咽。  

  「小姐,小姐……你別嚇抱書啊。你在哪裡?」  

  突然,身後的樹叢傳出幾下枝葉的稀唆聲,把抱書嚇得快失了魂,驚恐回身,哆嗦著顫聲喝問:「誰?是誰在那裡?」  

  「是我啦。」嬌柔的聲音回答,秦素已提著裙擺從樹叢後繞了出來。  

  抱書忙迎上去,拉著秦素的衣袖抱怨,「小姐,您快嚇死抱書了,一下就跑得不見人影,讓人家擔心死了。」

  秦素微笑著拍拍她的手,安撫道:「行了行了,沒事了。」  

  「小姐啊,今日的天氣好像有點反常,咱們還是快回房吧。」抱書忙催促。  

  不知為何,她老是覺得今日的後花園氣氛詭譎的駭人,站在這裡老是有種毛骨悚然的感覺,陰森森的,寒氣直往衣領裡鑽,渾身都不自在。  

  秦素笑著搖頭,「你啊,膽子小得跟老鼠似的,這兒可是自己家裡,怕什麼?就天色陰沈些而已,也嚇成這樣。」

  抱書可不敢在這時候辯解,只連連催促秦素,「好了,小姐,回去吧,一會兒要下雨了。要是您淋了雨有個什麼傷風咳嗽的,姑爺非扒了我一層皮不可。」  

  提到羅起言,秦素無力再堅持,「好好好,回去還不行麼?囉嗦!」  

  秦素無奈,只得跟著抱書往回走,很奇怪,就像響應某種神秘的呼喚,被不知名的力量推動著似的,她來到後花園裡,可是走了一圈,什麼也沒有,心底的懸念卻仍隱隱存在著,像在等待著什麼。一回身間,瞥見一團白影在樹叢裡輕動,發出一串稀簌聲響。  

  秦素好奇地靠近,那團白影倏地竄出,嚇了她一跳,抱書甚至驚叫一聲,手上握著的雨傘也被她摔在地上。

  看看清楚,秦素啞然失笑,原來是一隻可愛至極的小白貓,怯生生的縮在樹叢下面,睜著一對晶亮的大眼睛戒慎地盯著她們,那瑟縮怕冷的樣子可憐兮兮的。秦素笑了,一步步走近,那小白貓也乖乖待在原地並不跑開。秦素憐惜地一把抱起它,小白貓也乖巧地偎進她懷裡,小小的腦袋撒嬌地輕輕磨蹭著,嘴裡還發出咪咪叫的細弱聲音,煞是討喜。

  秦素輕輕撫摩它身上柔順的白毛,輕問:「咪咪,你怎麼一個人在這裡?要下雨了呢,你怎麼不回家啊?你的主人呢……」  

  話猶未已,霎時間,狂風大作,樹影搖搖,唰唰作響,一時間飛沙走石,吹得秦素,抱書連眼也睜不開,本來就昏暗的天色霎時暗黑的如同暗夜。下意識的,秦素轉過身護住懷中瑟瑟發抖的白貓。  

  片刻後,風沙將止未息。秦素低頭看向懷裡的白貓,垂首間,卻驚駭地看到白貓正擡眼盯著自己,一雙晶亮的幽綠貓眼中閃爍著無窮無盡的鬼魅森寒氣息。那是一雙人的眼睛啊,藏滿了惡毒詭魅的邪氣,那閃爍的綠光正狠狠盯著她的雙眼,一動不動地與她對視著,冷然得像是可怕的夢魘。  

  秦素大驚,反射性地就想把它拋下,但已來不及了,白貓已張開了利齒,伸出了利爪。  

  疼,鑽心的疼!  

  白貓被拋下地,秦素駭然握住痛入心扉的手臂,驚恐佈滿蒼白的臉龐。這是真的麼?抑或只是一個睡得太沈的噩夢?如果是夢的話,就快快醒來吧。  

  「小姐,怎麼了?」抱書驚覺秦素駭異的神色,忙問。隨著秦素驚恐的眼神望去,那只白貓優雅地站在不遠處的樹叢下,回首向兩人一望,然後就唰地竄進了樹叢,一眨眼就消失了蹤跡。  

  秦素呆立原地,駭然感覺白貓回首時那晶光粲然的綠眸裡盛滿得意與詛咒,那惡毒的眼神像兩柄冷颼颼的利劍直插進她的心房,冷汗早已濕了一身。  

  「小姐,怎麼了?」  

  秦素咬住唇,額際冷汗直冒,方才被白貓抓過,咬傷的地方徹骨的疼,火辣辣的灼燒感從臂上一直燒痛到心底。

  「小姐,小姐,怎麼了?您回答抱書啊,您別嚇我啊。」  

  秦素回過神,就見抱書滿眼驚惶地搖撼著自己。她忙抓住抱書的手臂求救般顫聲問道:「它的眼神,你有沒有看見它的眼神像人一樣?」  

  抱書茫然不知秦素所問,但見秦素惶然的模樣,心裡也隱隱覺得害怕。「小姐,您說誰的眼神啊?」

  「那隻貓啊,方纔那只白貓啊。」  

  「沒有啊,那只白貓跟普通的貓沒什麼兩樣啊,就是長得更為乖巧討喜些。」  

  「不是不是,我是問你它剛才的眼神,你看到了沒有?像人一樣,充滿怨毒地望著我。」秦素喃喃道。

  抱書被駭到了,忙拉住秦素,「小姐,您眼花了,我方才看得很清楚,那隻小白貓跟普通的白貓一模一樣,它的眼神也沒什麼特別的,一定是方才風沙太大,吹迷了眼,您才沒看清楚。」  

  聽了抱書的勸解,秦素稍稍釋然。「是麼?大概是這樣吧。」  

  「小姐,您還好吧?」  

  秦素擠出一絲微弱的笑意,「沒事,不過被那隻貓抓了一下,很疼。沒事了,咱們還是快點回去吧,好像真的要下雨了。」  

  話猶未落,傾盆大雨已轟然落下,砸的措手不及的兩人狼狽不堪。  

  抱書手忙腳亂地撐起雨傘,扶住秦素,急急轉身匆匆離去。  

  沒人注意到就在她們離去後,那只白貓竟又從樹叢後鑽了出來。  

  它靜靜站在風雨中,姿態優雅傲然,目送兩人的身影漸漸消失,晶亮的綠眼中竟泛起一絲惡毒的微笑,閃爍著計謀得逞的光芒。  

  令人駭異的是,從天而降的雨水在落到白貓身邊時竟自動從旁滑開。濕淋淋的泥濘中只有白貓站立的一小方空間保持著全然的乾爽。  

第5章(2)

  匆促回到房裡,灌下一杯熱茶後,秦素驚魂稍定地癱坐椅中。  

  白貓那雙詭譎的綠眼卻像是難醒的夢魘緊緊糾纏著她。雖然抱書一再保證那只是幻覺,可她卻清楚地記得那冷冷的惡毒眼光與她對峙時的驚駭感覺。  

  可能麼?一隻貓,卻有著似人的惡毒眼神,叫她駭異莫名。  

  一陣火燒般的灼痛從手臂上蔓延,直達心頭,疼得她直吸氣。  

  秦素急忙掀開衣袖欲檢視傷口,卻立時傻了眼。白玉般的肌膚粉嫩得似吹彈得破,但卻沒有任何的傷痕,白璧無瑕的一隻玉臂上沒有一點被抓破的痕跡,甚至半點青紫紅腫也不見。秦素困噩地呆住,刷白了俏臉,怔怔望著自己的手臂。

  沒有傷痕,沒有被抓破的傷痕,就連方纔的痛楚也瞬間消失的一乾二淨,連一絲痕跡也未留下。  

  她做夢般伸出食指碰觸方纔還鑽心疼痛的地方,沒有任何異樣,沒有痛楚,沒有餘痛。惶然凝視著沒有一絲傷痕的手臂,秦素疑惑了,難道說真是她的幻覺耍了她?花園中見到的白貓就像抱書講的只是再普通不過的貓,它沒有似人的眼神,沒有抓咬過她的手臂,一切都出自她的幻想。是夢?那只是一場夢?她猶疑了。  

  是夢吧,一切皆出自於她的幻想。她告訴自己。  

  三日後,艷陽普照的好天氣,把入冬來的森森寒意都一掃而空。  

  趁著難得的好天氣,秦素鬧著要羅起言陪她去城外放紙鳶。拗不過秦素的癡纏撒嬌,羅起言無奈投降,只好放下巡視商行的工作,吩咐蘇總管預備馬車。  

  片刻後,蘇總管報告一切就緒。  

  正準備出門,羅起言擔心郊外風大,吩咐抱書回房幫秦素拿件披風。  

  兩人站在迴廊下,湖風帶著暖暖的冬陽依依拂來。  

  羅起言幫秦素把拂在臉上的髮絲撥開,「這裡風大,冷不冷?」  

  秦素笑著搖頭,反握住他欲收回的手,擱在自己臉上反覆摩挲著,開心於又偷來他一日的陪伴。  

  秦素的柔情舉動牽動羅起言的心,憐惜油然而起,「這兩日我是忙了些,商行裡有幾單大生意要我親自處理,一直沒空陪你,委屈你了。不過,等過幾日,這幾單生意談妥之後就會有很長一段空閒,我帶你去北方玩好不好?」

  一番話換來秦素欣喜的燦爛笑顏,她的雙眸驚喜地閃亮,「真的?好啊,我想去天山看雪,去塞外牧馬,你都陪我去麼?」  

  「好,等忙完了,咱們就馬上北上。你不是說過想去極北之地麼?那裡一年之中有好幾個月終日白晝或是終日黑夜……」  

  說話間,不遠處的迴廊盡頭傳來一陣嘈雜聲,幾個丫頭,僕婦一路吆喝著走近。  

  「雪球,雪球……咪咪,咪咪,你在哪裡啊?喵!喵!快出來啊!雪球!」  

  「少爺!少夫人!」  

  乍見站在一旁的羅起言和秦素,幾人忙躬身行禮。  

  羅起言皺眉問道:「吵什麼呢?誰的貓不見了?這麼大陣仗。」  

  一個領頭的僕婦低頭答道:「是月姑娘養的貓兒雪球不見了,月姑娘就吩咐咱們到處幫忙找找,沒想到驚擾了少爺,少夫人,請少爺恕罪。」  

  「她養的貓怎麼會不見了呢?」秦素插口問道。  

  「小人也不知道,只知道今日上午還在呢,中午月姑娘就找不著了,有丫頭說看見雪球往這邊院子裡來了,所以咱們就過來看看。」  

  羅起言一對濃眉緊緊打了個結。「你們繼續找吧。」  

  「是。」  

  丫頭,僕婦們恭敬應聲,正要往那頭尋去。  

  「啊——!」  

  一聲近乎驚恐的尖利叫喊從迴廊後兩人的臥房傳出,驚得所有人心裡一跳。  

  羅起言和秦素已聽出是抱書的尖叫聲,是出了什麼事麼?兩人急忙往臥房趕去,丫頭,僕婦們也跟隨其後。

  靠近臥房時,羅起言握住秦素的手,把她護在身後,生怕發生什麼意外。衝進房內,只見一件披風落在地上,還有……而抱書捂著臉縮在牆角嗚咽,渾身嚇得直哆嗦。  

  羅起言擡手欲遮住秦素的眼睛,不欲讓她看到這血腥殘忍的場面。但一晃眼間,秦素已清楚地看到衣櫃裡血淋淋的景象,忙埋首於羅起言的肩窩。隨後跟進門的幾個丫頭,僕婦在看清之後齊聲尖叫,吵的房裡亂開一片。  

  羅起言吼道:「閉嘴,不許叫!」  

  眾人被嚇得忙咬牙收聲,但仍是擁成一團抖成一片。  

  羅起言問道:「抱書,這是怎麼一回事?」  

  縮在牆角的抱書瑟縮著擡起淚痕狼籍的臉,雙手胡亂揩拭著斑斑淚跡,忍住哭泣驚魂稍定地顫聲答道:「奴婢,奴婢奉命回來給小姐拿,拿披風,誰知剛打開衣櫃的門,一拿開披風就,就看見那,那……」話未說完,忍不住又是一陣抽泣。

  羅起言不再理會她,反正已從她的說話裡知道了大概情況。  

  一個較為大膽的僕婦突然開口道:「少爺,這只好像就是月姑娘的雪球……」  

  羅起言呆住了,雪球,月半灣的雪球?它怎麼會死在素素的衣櫃裡呢?還被人切成七八段,頭,身子和四肢完全分家血淋淋的地丟在衣櫃裡。對一隻貓,怎麼會有人下這種毒手,實在是令人髮指。  

  「你確定這只就是雪球,沒有弄錯?」羅起言猶懷疑道。這分明是有人故意所為,對一隻畜生,自然沒人會認真到要用這麼殘忍的手法去宰殺它,那自然就是針對其主子了。但月半灣初來乍到,且為人謙和有禮,羅府上上下下沒有一個人不稱讚她,除了……又怎麼會引來仇人用這種殘忍血腥的手段對付她的寵物。  

  僕婦答道:「不可能認錯,這只確是雪球。月姑娘寶貝它寶貝的不得了,心肝寶貝似的。月姑娘曾帶它來過廚房,我還抱過它呢。想不到沒幾天就這樣,還死得這麼慘,月姑娘知道一定傷心死了。」  

  略一思索,羅起言下結論道:「這件事一定是有人惡意所為,我會暗中徹查清楚。為免月姑娘難過,這件事我不想讓其他人知道。對月姑娘,就說是找不到雪球吧。要是你們隨便在府裡亂嚼舌根,胡說八道,讓月姑娘聽到什麼不好聽的閒言閒語,總之不管是誰多嘴,你們六個人全部滾回家去吃自己,聽明白了沒有?」  

  他聲色俱厲的一番話直嚇得幾名丫頭,僕婦齊齊跪下道:「奴婢不敢。」  

  「嗯,把那些東西收拾收拾,下去吧。」羅起言皺眉擺手吩咐道。  

  片刻後,房裡已收拾乾淨,丫頭,僕婦們都退了出去。  

  羅起言扶著懷裡虛軟無力的秦素坐下。  

  「素素,怎樣?還是很難受啊?喝杯茶壓壓驚。」倒上一杯熱茶,他在秦素對面坐下,心疼於她驚得面無人色的蒼白。  

  秦素驚懼地啜口熱茶,壓下胸腹間直欲嘔吐的不適感覺。  

  「別怕,只是意外,有人開玩笑罷了,沒事的。」  

  「嗯。」秦素嬌弱地點頭,努力擠出一絲笑意,牽強的讓人心疼。  

  「起言,府裡怎麼會發生這種事呢?會是誰做的?」  

  「放心,不管是誰,總之我一定會查出來。你別擔心啊,不會有事的。」憐惜地輕撫她毫無血色的臉頰,問道:「累不累?要不要睡會兒?」  

  「嗯,可是你答應今天要帶我到落月坡陪我放紙鳶的。」秦素猶念念不忘於他放紙鳶的承諾。  

  羅起言笑答:「傻素素,你看你嚇得臉都煞白了,放紙鳶嘛,隨時都可以,等明天你精神好些了,我們再去也不遲啊。」  

  「真的?不騙人?」秦素天真地要求他的保證。  

  羅起言笑了,「騙人是小狗,好不好?」  

  「嗯,你說的,我就相信你一次。那我睡會兒,你要回商行麼?」  

  秦素戀戀不捨的依戀眼神留住他的腳步,情不自禁地,他答道:「我不走,就留在這裡陪你。」  

  服侍秦素躺上床,蓋上被,羅起言坐在床頭握住她伸出被外的小手,嘴裡喃喃著一些閒話哄她入眠。兩人緊緊相握的雙手連成一道不滅的聯繫。  

  看床上的秦素半響沒有動靜,羅起言小聲地試探輕喚:「素素?素素?」  

  沒反映?睡著了?捨不得離開,他又靜靜坐了片刻,呆呆望著她沈靜的睡顏,眼中愛憐橫溢。就在這倍受驚嚇的身體裡沈睡著他愛戀了幾乎千萬年的靈魂,在時光長河中沈澱醞釀了太久太久的愛戀沈沈壓在胸口,急切地尋找著宣洩的閘口,就像要沸騰,漫溢出來一樣。他真怕,他真的害怕那太過豐沛,灼熱的愛會成為她的負擔,終於會燒傷了她,可她是那麼的脆弱,纖細,禁不得一絲一毫的錯待啊。好想,好想為她奉上最完美的整個世界……  

  輕輕地,他不敢用力,只想慢慢從她的手中掙出被她緊握的右手。手指才微微一動,他還沒使力掙動呢,床上沈睡的秦素驀地睜大了緊閉的雙眼。  

  「你要走啦?」  

  「好哇,你這鬼丫頭裝睡騙我?」  

  她精靈地回嘴。「才不是呢,我只是怕我睡著了你就走了,你明明答應今天一整天都要陪著我的,我只是不想讓你食言而肥。」  

  羅起言哭笑不得,「好好好,我一直留在這裡陪你,行了吧?我的小娘子。」  

  秦素往床塌內側移去,留出一大片空位,拍拍身旁的床鋪,「我要你陪我一起睡,省得呆會兒有人趁我睡著的時候溜掉,我還是防患於未然比較妥當。」  

  羅起言失笑望著他小妻子的可人舉動,笑笑,終於他仍是認命地脫鞋上床陪他的小妻子一起睡。看著自動自發就偎進懷裡的妻子,他也自然地環住她細瘦的肩頭。  

  此時此刻,他們是幸福的。  

  如果,如果時光能就此打住,那麼相信他們會永遠幸福下去。可惜,時光流逝,他們的幸福也在流逝的時光中悄然溜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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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子 | 2012-5-26 10:31:13

第6章(1)

  怕黃昏不覺又黃昏,  

  不消魂怎地不消魂,  

  新啼痕壓舊啼痕,  

  斷腸人憶斷腸人……  

  時日匆匆,不知不覺間一個月過去了。  

  年關將近。  

  各地商行的年終帳目紛紛快馬加鞭送進羅府帳房,府內上至羅起言,下至夥計,丫鬟全都忙得不可開交,分身乏術,恨不得多長幾只手。  

  在這種非常時期,最為空閒的就屬羅家少夫人秦素和羅家的嬌客月半灣了。  

  自從月半灣鍾愛的小貓雪球「失蹤」以後,一直頻頻向秦素示好的月半灣就斷絕了種種示好的舉動,再也沒有出現在秦素居住的院落,兩人再無交集。  

  羅府也真正平靜了一段日子。直到這一日……  

  午後,羅府書房。  

  蘇總管在拉拉雜雜報告了一大串各大商行與其他商號的往來帳目,闔上手中厚厚的一疊卷宗後,突然說道:「少爺,最近幾天後院飼養的雞鴨突然死了很多。」  

  羅起言訝異地揚眉看向一旁的蘇總管,這麼點雞毛蒜皮的小事也值得跟他報告麼?  

  蘇總管神色怪異道:「少爺,是這樣的。近來幾日,府裡的雞鴨莫名其妙的死了很多,都是失血而死,像是,像是被什麼東西咬死的,而且血全都被吸乾了,死狀恐怖呃。」  

  羅起言不以為意,「是不是府裡多了什麼黃鼠狼之類的兇猛野獸啊?」  

  蘇總管一臉懊惱,「就是不知道啊,也沒人看見那些雞鴨是如何死的。府裡的下人們議論紛紛,都說是狐狸大仙干的。」  

  「啊?狐仙?」羅起言哭笑不得,道:「這鬼狐之說,最是容易引人穿鑿附會,造謠散播,府裡又人多口雜的,不過,這種事兒畢竟毫無憑據,要是任其發展,只怕散播出去又會生出事兒來。」  

  蘇總管點頭道:「是啊,府裡的下人你一言,我一語的,要是傳揚出去,還不知要生出什麼事兒來。」

  「這種事情,只要找出真相,一切議論,謠言也就自然止住了。蘇總管,你差人注意著點,看看到底是怎麼回事。」

  「是的,少爺。如果沒什麼事,小人先下去辦事了。」  

  「嗯,你先下去吧。對了,少夫人最近胃口很差,差個丫頭去問問她想用點什麼點心,你好吩咐廚房準備。」

  「是,少爺,小人這就去。」  

  蘇總管轉身正要離去,又被叫住。  

  「等等,算了,你忙你的去吧,我自己回房去看看她。」  

  突然來襲的思念令羅起言措手不及,忍不住就想立時看見秦素那清麗,嬌媚的容顏,親耳聽著她喃喃訴說對自己的無盡依戀。念頭出現,他再也忍不住想馬上見到她的強烈衝動,血脈像是要霎時沸騰起來一樣。雙腳像是有了自己的意識,牽引著他往臥室方向而去,沒有遲疑。  

  推開輕掩的房門,走進屋內,靜悄悄的,沒有一絲聲響,一爐香料靜靜燃燒著,香煙繚繚,暗香沈沈。

  羅起言一眼看見秦素和衣靠在床柱上閉眼沈睡,一手還握著一卷書冊,想必是看著書就倦極睡去了。這傻丫頭,就這麼睡著了,這麼冷的天,也不怕著涼。  

  走到近前,心疼地發現她連熟睡中都蹙緊了秀眉。她在煩惱什麼呢?尋思著,他輕手輕腳地為她脫去繡鞋,扶上床躺好,替她蓋上錦被的時候仍是驚醒了一向淺眠的她。  

  秦素半瞇著惺忪睡眼,在看清來人後,驚喜低呼,放鬆的信任一笑,伸手拉下他的脖子,湊上有些嫣紅的俏臉,在他印上一吻後,甜甜地笑開了臉。  

  「起言?你怎麼回房來了?公事辦完了?」  

  羅起言順勢在床頭坐下,把被子拉高,蓋住她的雙肩。  

  「傻丫頭,公事是永遠辦不完的。我回房是因為——我想你了。」  

  熾熱的低語帶著灼熱的氣息隨著他俯低的頭吹拂在她的臉上,秦素暈紅了俏臉,喘息著承接他熱辣辣的唇舌襲擊。直到她在他的吮吻中呼吸困難,他才不甘不願地放開她。  

  喘息著,他埋首她的頸側,呢喃低語:「素素,我好想你……」  

  灼熱的氣息吹拂她的頸項,秦素「咯咯」嬌笑著側身面對他,眼對眼,鼻對鼻,呼吸相聞,親暱地與他對視著,笑問:「有多想?」  

  羅起言低沈的輕笑,「你這個小東西,很想很想。」  

  秦素皺皺鼻子,不滿回道:「我才不是東西呢,更不是小東西。我是人,是你的娘子!」她拖長語氣宣告,一臉佯裝的嚴肅。  

  羅起言也側躺上床,順勢把秦素擁進懷裡,寵溺地跟著她的語氣哄道:「對對對,你是我的娘子,是我羅起言的夫人,不是東西。你怎麼會是東西呢?」他哈哈笑著,氣壞了秦素。  

  「你欺負我!可惡!不理你了啦。」她氣急地撅起小嘴。  

  「是你自己說的嘛,我只不過順著你的話附議而已,這也算欺負你啊?霸道。」他故意裝出一臉的無辜。

  「反正是你欺負人!」秦素開始蠻不講理的控訴,放在他胸膛的小手恨恨地用力捶打了幾下。  

  羅起言抓住她的雙手,包在掌中,哄道:「是是是,又是我不對,我是惡人好不好?乖啦,別鬧了,饒了我吧。看你,一雙手冰塊似的。」  

  「哼!」佔盡上風的秦素板著臉冷冷一哼,可惜眉梢眼角卻忍不住洩露了幾分濃濃笑意。  

  兩人安靜下來,默默對視,交會的眼光裡儘是綿綿情意,盡情享受著冬日午後難得的溫馨纏綿時光。

  羅起言撫著秦素紅暈褪去的白皙俏臉,深邃的黑眸泛著心疼。  

  「最近的身子不太舒服麼?你看看你,瘦了一圈了,臉色也不大好,又老是喊疲倦愛困,胃口不好,飯也吃不下幾口,是不是生病了?要不要找趙大夫來瞧瞧,給你號個脈?」  

  「沒什麼,不用請大夫。我只是精神不大好,睡一覺就沒事了。」  

  「那等梓誠過來的時候讓他給你看看總行了吧?」看她皺眉,羅起言立馬說道:「不許說不好。」

  秦素撅起紅唇,一臉的痛苦難耐。  

  「那我情願請趙大夫來,陸大哥八成是跟我有仇,給我開的藥方全是比黃連還苦的藥材。哪天真該讓他自己嘗嘗那藥究竟有多苦,看他還敢不敢開那麼苦的藥方子。」  

  「你這丫頭,沒聽說過良藥苦口麼?先說好,你不想看大夫也成,不過有什麼不舒服的你可得馬上跟我說啊,別瞞著我,知道麼?」羅起言不放心的叮囑。想起她睡夢中猶緊蹙的眉,她緊鎖眉間的是輕愁麼?他的心狠狠抽動了一下。

  秦素笑答:「知道了,囉嗦。我的身子我還不知道麼?」突然怔怔望著他,笑容漸漸斂去,她若有所思地問道:「起言,如果,如果有一天若然我,若然我變成了另外一個樣子,一個你不喜歡的樣子,一個很可怕的樣子,你會不會就不喜歡我,不管我了?會不會啊?」  

  她一本正經的連連追問逗笑了羅起言,他捏了捏她挺俏的小鼻子,笑問:「變成另外一個樣子,什麼樣子?」

  秦素拍掉他的手,嚴肅地道:「人家很認真問你,別鬧了嘛。」  

  「好好,那我也很認真地回答你,不管你變成什麼樣子,我都會一直這麼喜歡你,一直這麼疼你,惜你,永遠都不會不管你。」  

  「起言!有你這句話,我就是死了也不枉了。」  

  秦素被羅起言的保證感動了,不知不覺紅了眼眶,泫然欲泣地回望著他。他的言辭像一灣清泉蜿蜒流進她的心靈深處,所過之處消弭了所有的不安與晦暗。  

  「傻丫頭,什麼死不死的。別哭呵,哭了就不漂亮了。我的素素可是最美麗溫柔的,我最愛的就是你清逸絕俗的粲然笑顏,彷彿為著救贖天地間的所有苦難而來,溫柔,慈悲。」  

  秦素忍住欲奪眶而出眼淚,眨著眼綻放一朵最燦爛的微笑,終於成功地吸引他癡然驚艷的回望。他說喜歡她的笑容,那麼她就用笑容來留住他的心吧。燦爛如朝陽普照大地絕俗微笑成功的掩去心底蠢蠢欲動的不安與晦澀。  

  永無止歇的眼淚像是一條河水,隱藏在燦爛的笑顏下,苦澀的不斷往心底匯流,積成一灣越來越深的潭水,輕而易舉便將所有的快樂與幸福淹沒,淹沒……  

  秦素醒來時,羅起言早已起身離去了。風寒露凍,擁著猶帶他獨有氣息錦被,衾枕,不覺甜蜜淺笑。懶懶地掀被起身,剛欲喚抱書來幫忙梳洗才想起抱書今日有事出府去了,要明日才回來。  

  在妝鏡前坐下,突然發現一支珠釵下壓了一張紙箋。  

  「素:  

  情深意真,眉長鬢青。  

  思汝念汝,魂牽夢縈。  

  言」  

  是起言呢!他不諱言的思念輕輕揪扯著她的心,一下一下,有些微弱的疼痛卻有著更多更深的甜蜜,溫暖。深愛一個人就是這種感覺吧?酸酸楚楚的,有甜有苦,就連疼痛也甘之如飴。  

  道是不相思,相思令人老,幾番細思量,還是相思好。  

  還是相思好……  

  秦素的眼眶又濕潤了。  

  起言吶……好想好想他。相思似海深,分開才一刻,可想念卻似已在心頭經歷了千回百轉,每一個轉折都酸楚地讓人想掉淚。真的離不開他了,秦素只願做那依附在磐石,古樹上的籐蘿,菟絲,時時刻刻,日日夜夜,陪伴著她的君,她的夫,她的天地,一起數日昇日落,一起看細水長流,一起到天長地久,一起到地老天荒。  

  秦素的思緒漂浮著,找不著回家的路,浸沈在另一個浪漫的空間,但遠遊的每一分心思都有他,每一個念頭都是他。

  也許,此刻就在這片天空下,就在這座府中,就在離她不到一里路的地方,他也正在想念著她……

  突然間,就在誰也無法預料的時候,一陣鑽心蝕骨的疼痛像一個沒有影子的幽靈毫無徵兆的撲到了秦素的身上,撕扯人心的熱熾灼燒感覺從她的左臂旋風般瞬時襲遍全身,就如一把鋼刀在她的心窩裡狠狠地刺進,又毫不留情地拔出,剎那間血肉模糊,似乎連心臟的每一次搏動都會將陣陣巨痛隨著血脈奔流而送進四肢百骸。  

  太陽穴中似是被一根鑽子使力狠刺,周圍細微的聲響變得狂風掃過一樣刺耳得難以忍受,胸口也像被烙鐵狠狠烙上般。恍惚間,她覺得自己就要死去了。  

  雙手痛苦地捂在心口,面無血色地跌跪於地,妝台上的東西也被掃落,那張寫著起言思念的紙箋也飄落身旁,秦素刷白了臉,冷汗濕透重重羅衣,疼痛在她的每一條神經中擴張,不斷膨脹著,她甚至能感覺到身體裡那滿含邪惡毒素的血液在迅速循環著飛快滋生。  

  又來了,又來了……每次痛至及至時就乘機冒出的邪惡慾望再次造訪。不能啊,不能用這種狠毒,邪惡的方法來止痛的。太殘忍,太殘忍,她不能,不能……  

  汗珠,一滴滴斷線般從她蒼白的臉上滴落,滴灑在那張紙箋上。秦素使力眨著被汗水濡濕的眼,極力想看清那一個個好似在水波中蕩漾的文字,那是支撐她撐過這場災難的唯一力量啊。顫抖的手指伸出,用力抓住紙箋,但泛白的指節卻怎麼也抓不牢那張紙。  

  起言,起言……她在心底求救地不斷呼喚著他的名字。  

  淚水終於混著汗水蜿蜒滑下。  

  這個時候,她不能到後院去的,這時候的後院人來人往,她不能……秦素意識模糊地告訴自己,嘴裡多了一絲濃濃的血腥味,是血,是血!是咬破嘴唇滲出的血腥。  

  用力嚥下那濃濃的血腥味,秦素感到精神一振,身上的疼痛也似是減輕了些。拔下頭上的金釵,她閉著眼狠心往手臂上狠狠一劃……  



  7  

  花前失卻遊春侶,獨自尋芳。  

  滿目悲涼。  

  縱有笙歌亦斷腸。  

  林間戲蝶簾間燕,各自雙雙。  

  忍更思量,綠樹青苔半夕陽。  

  秦素坐直身子,端端正正地正襟危坐,視線調向屋角一爐裊裊的青煙。  

  「怎麼?生氣了?」  

  羅起言坐起身,湊在秦素耳畔低問,卻只得到美人一聲從鼻腔發出的不屑冷哼,他灰溜溜地摸摸鼻子,歎了口氣,喃喃道:「我本來還想送我親愛的娘子一件禮物呢,不過看她如此氣我,我還是不說也罷,免得碰個大釘子,我還是回書房吧。」  

第6章(2)

  話猶未了,秦素霍然回頭,睜著一雙晶亮的眼睛,問道:「你說什麼?禮物?什麼禮物?」  

  羅起言眨著眼睛,一臉無辜地攤開雙手笑說:「我說了什麼禮物麼?我什麼也沒說過啊。」  

  秦素撲過去,緊緊摟住他的脖子,咬住他的耳朵,捶打他的肩膀,咬牙切齒地狠狠威脅道:「你說了要送我一份禮物,你明明說了,你還想賴麼?」  

  羅起言把吊在身上的妻子拉到懷裡坐好,笑瞇瞇地道:「君子一言,快馬一鞭,說出的話怎麼能賴呢?」

  秦素微笑著點頭,將晶瑩如玉的小手在他眼前攤開,嬌柔道:「拿來!」  

  誰知羅起言卻接著道:「但我可從來沒說過我是君子,我是商人,只聽過——無商——不——奸!」

  話猶未了,秦素一對纖細的素手已掐在他的脖子上,最後幾個字甚至是冒著生命危險,從喉嚨深處擠出來的。

  「哇,素素,你要——謀殺——謀殺親夫啊?」  

  秦素拍掉握在自己手上的大掌,啐道:「少來,我可當不起這個罪名。不玩了。」說著翻身從他身上落地。原來方才完全是羅起言自己拉著秦素的雙手在脖子上「肆虐」,還高喊謀殺親夫呢。  

  羅起言跟著下床,走到櫥櫃前,拿出一卷卷軸,遞給秦素道:「為夫日前偶得一畫,特贈夫人垂鑒,請夫人笑納。」

  秦素瞟了他一眼,喃喃道:「文縐縐的,是什麼?」  

  「打開看看,不就曉得了?」面對秦素探詢的眼神,他挑眉回道。  

  秦素緩緩展開卷軸,不由得怔住了,只見卷軸上繪著一名簪花少女,少女肌膚若雪,風姿綽約,身著一件鵝黃綢衫,衣袂翩然地立在一株月桂樹下。月桂如雨,紛紛揚揚,灑落在少女衣上發間。畫中少女儀態萬千,風華絕世,一對眸子晶瑩剔亮,竟隱隱然有光彩流轉,神色間似是情深愛濃,又似黯然神傷,恍惚間竟不知她是喜是愁,只覺萬語千言無從訴說。

  畫像邊題了一首小詞,云:  

  「寶髻偏宜宮樣,蓮臉嫩,體紅香。眉黛不須張敞畫,天教入鬢長。莫倚傾國貌,嫁取個,有情。彼此當年少,莫負好時光。」  

  這首小詞名為「好時光」,乃是取篇末三字為名。詞中著意描寫一位傾國麗人,蓮臉修眉,有傾城之貌,傾國之顏,希望她能及時「嫁取個」多情郎君,莫辜負了青春年少,大好時光。  

  秦素定定看了半晌,默默讀著畫上的句子,「莫倚傾國貌,嫁取個,有情。彼此當年少,莫負好時光。」回味片刻,似是不可置信地輕問道:「這畫中女子,是我?」  

  畫中少女姿態翩翩,栩栩如生,就似要從卷軸中走出來一般,一筆一畫都顯然極是用情,足可見繪畫者的用心。

  羅起言一直湊在她身旁一齊看向卷軸,聞言,露齒一笑,從她身後環抱住她的纖腰,氣息吹拂在她的耳際。

  「當然是你,你是我的娘子,除了你,我還能畫誰?」  

  他的下頜擱在她的香肩上,用力嗅著她髮際的馨香,心下沈醉。  

  「那你說的那個『有情』人可是你?」她取笑他。  

  他挑眉笑答:「你說呢?我是不是有情人?」  

  兩人笑成一團。  

  秦素細細咀嚼畫中詞義,一時間濃濃的柔情迴盪在胸臆,蕩氣迴腸,纏綿得不能自已。  

  掙開羅起言的懷抱,走到書桌旁,提起置於桌上的狼毫,略一思索,側首在那首小詞之旁題下另外一闋小詞。詞云:

  「肌膚綽約真仙子,來伴冰霜。洗盡鉛黃。素面初無一點妝。  

  尋花不用持銀燭,暗裡聞香。零落池塘。分付余妍與壽陽。」  

  羅起言本眉目含笑地看著秦素揮毫題詞,待秦素歎息著放下毛筆後,不禁皺眉不悅道:「素素,這闋詞實在不吉呀,我的本意是要你我好好珍惜韶華,莫負了這大好時光,你偏偏……」  

  秦素嬌笑著倚進他的懷中,撒嬌道:「人家只是一時傷春悲秋嘛,有什麼吉不吉的?」眸光一轉,續道:「不過,你把我畫得實在是漂亮,簡直綽約如仙子,我自己都覺得我可沒這麼美呢。」  

  「誰說的?在我眼中你獨一無二,天上人間就只有這麼一個素素,唯一的,你不美還有誰美……」

  說話間,最後幾個字終結在膠著的唇瓣中,隱沒無聲。  

  恍惚中,秦素只能被動地承受著他熱烈的吻,感受他濃厚如醇酒的氣息。心,狂亂地鼓動著,在他的吻與氣息中沈淪……  

  恬靜,和諧的美好氣氛在空氣中緩緩流轉,熏香氤氳中,定格了這一刻難得的溫馨美妙時光。  

  越近年關,羅府內更是忙得人仰馬翻,羅起言甚至要因為一樁出了紕漏的帳目而要趕到蘇州去。  

  說近不近,說遠不遠的路程,但在這天寒地凍,年關將至的時日,還是令秦素傷感萬分。  

  忙著抽空獨處,千言萬語囑咐不完的兩人甚至誰都沒有留意到近日杭州城中甚囂塵上的一則驚駭傳聞。秦素是閨秀難得出門的原因,羅起言則是因為從來不想關心市井流言,誰也不敢在他面前囉嗦多舌,以免一個不好捲鋪蓋走路,兼且近日來一直忙於陪伴心緒不寧的秦素。所以,他們兩人都不知道杭州城中已鋪天蓋地般令人談之變色的一則新聞:

  杭州城中出了個「吸血妖魔」!  

  據說這「吸血妖魔」以吸食活人鮮血為生,一個多月來,城中已有七名無辜百姓遇害。遇害人皆死狀極慘,全身鮮血都被吸得一乾二淨,乾枯得猶如乾屍一般。  

  自第一宗慘案發生後,杭州城中人人自危,天未大黑,城中已看不到一個路人,家家戶戶都關門閉戶,店舖打烊,沒有一個人敢在深宵獨行,生怕一個不巧就遇上了「吸血妖魔」,變成杭州城裡下一具乾屍。  

  可是,就在這種人人自危的情況下,兇案仍是每七天發生一宗,而且「兇手」是誰仍是一點眉目也沒有。沒有人見過它的真正面目,見過的人如今都成了一具乾枯,恐怖的乾屍。  

  這「兇手」到底是人?是鬼?是妖?是魔?  

  沒有人知道。  

  但城裡的百姓都深信是「吸血妖魔」出世所犯下的血債。求菩薩保佑似乎已成了普通百姓唯一可以仰賴的求生之道,近一個月來所有的寺廟,道觀全都香火鼎盛,信眾絡繹不絕,踏破了門檻。  

  官府在屢查不果的情況下,只有實行宵禁,藉以阻止兇案的再度發生。  

  然而如此無力的防範措施能有多大的效果,實在是令人沒辦法產生多少信心。實際上,「吸血妖魔」仍是每七天出沒一次,杭州城中仍是每七天就有一名無辜的百姓成為「吸血妖魔」的祭品,死於全身失血,死狀仍是慘不忍睹的乾枯,恐怖。  

  杭州城中雖是亂成一片,人心惶惶,秦素卻是說不完的離愁別緒,不能自已。猶未離別,卻已想到那別後的風景:自別後遙山隱隱,更那堪遠水粼粼,掩重門暮雨紛紛。  

  不知為何,自從知曉起言即將別去後,秦素是莫名的惶惑不捨,總是恍惚得覺得自他離去後,不幸就會發生,她可能再也等不到他回來了。一些斷續的片段飄渺地出現在她的腦海中,雖無法串聯,卻隱然昭示著她往日的不幸。是對未來的預示麼?她恍惚,迷惘,難以寧定。  

  發現她的不安,他曾緊摟住她,在她耳邊熾熱地低語承諾:「五日,只要五日,我快馬兼程,日夜不停,一定快去快回趕回來陪你守歲團年,放心,我很快就會回來。」她無言淺笑,藉以掩飾心中的不安。  

  能麼?他們還有一起守歲團年的緣分麼?她還能等到他回來麼?  

  就算能,她也不能啊。身上見不得人的陰毒疼痛,不容於世的邪惡慾望越來越難以壓制,經常整得她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多少次,多想就這麼放棄這不能見容於世的殘敗身子,卻在想到他時而纏綿不捨。至少,為著他,她也要活下去啊。多少次,多想把這身見不得光的秘密全都告訴他,卻在想到他嫌棄,畏懼的眼神時而一再作罷。至少,此刻,他是愛著她的,她無法承受他嫌棄的眼神,畏懼的目光,她情願死,情願繼續忍受那比死還難堪的痛苦折磨……  

  就這樣吧,過得一刻是一刻,守得一天算一天。  

  癡然獨立在夜涼風冷的庭院中,秦素曼聲吟道:  

  「明月何皎皎,照我羅床緯。  

  憂愁不能寐,攬衣起徘徊。  

  客行雖雲樂,不如早旋歸。  

  出戶獨彷徨,愁思當告誰!  

  引領還入房,淚下沾裳衣。」  

  明日一早,起言就要與陸大哥和蘇總管一起起程上蘇州了,然後就是五個日夜不得見面,教她還怎麼睡得著?愁緒似海深吶。如今方知何謂:行行重行行,與君生別離。相去萬里余,各在天一涯。道路阻且長,會面安可知。思君令人老,歲月忽已晚。  

  「素素。」  

  秦素聞聲回首,一件披風已溫柔地披上肩頭,帶著淺笑,她順勢靠進來人溫暖寬闊的胸懷,在夜涼如水的冬夜舒服地歎息。  

  「起言,你怎麼還沒睡?」  

  羅起言摟住她纖瘦的肩頭,皺眉道:「這麼涼的天,你不睡覺,跑到院子裡來吹風,我這做人丈夫的又怎麼能高床軟臥睡得安穩?」  

  雙手穿到他的背後牢牢圈住,把臉龐貼在他的胸膛,秦素乖乖認錯,「是我不對嘛。可是想到你就要去蘇州了,教我怎麼睡得著呢?」  

  聽著小妻子的柔聲抱怨,傾洩出一片旖旎至極的情深意切,羅起言不禁熱血沸騰,興起道:「那你就跟我一起去吧?」  

  「真的?」她驚喜地擡頭,雙眼發光。可是馬上想到身上……神色立時黯然轉淡,她怎麼能跟他走那麼遠呢?要是路上出了什麼意外,被他發現……,那可怎麼好?  

  於是,她道:「不好,我要是跟著你們上路,一路上你都要照顧我,會拖延你們的行程的,要是到時趕不及回家過年就糟了。我看還是算了,我在家等著你好了,你放心去吧,不用擔心我。」  

  羅起言知道秦素所言很有道理,可是相思這回事又哪會跟你講道理呢?五天不見,磨人的思念只怕如刀如斧般難耐啊。  

  「素素,等我,只要五日,最多五日,我一定回轉,你要等我。」他急切地望著她的眼保證。  

  「我等你,我當然等你,我一定回等你回來,一定。」她狂亂地在他懷中頷首應道。  

  「素素,素素……」  

  「起言,起言……」  

  不停呼喚著彼此的名字,多喚一次,相思就多深一分。思念,從尚未分離猶在相守的這一刻已是刻骨銘心,只恨不得就此將對方揉入自己的身體裡,從此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再也不願分開。  

  緊緊相擁的身體在暗冷的深夜中彷彿糾纏成一道身影,再也不願離別,只願相守到白頭。  



引言 使用道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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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子 | 2012-5-26 10:32:11

第7章(1)

  汴水流,泗水流,流到瓜州古渡頭。  

  吳山點點愁。  

  思悠悠,恨悠悠,恨到歸時方始休。  

  月明人倚樓。  

  翌日,黎明時分。  

  終於秦素仍是忍著滿腔離愁別恨送走了起言。  

  臨別時,她從懷中掏出一個繡工精緻的荷包送給他,殷殷叮嚀:  

  「荷包是我親手繡的,裡面裝了我在淨慈寺替你誠心求來的護身符,它能保你平安,你一定要貼身戴著,片刻不要離身。」  

  他揚著眉笑,但仍道:「放心,我會貼身藏著,不過不是為了那勞什子的護身符,只是為了這荷包乃是我的素素親手所繡,而荷包裡面裝了你的關心,你的思念。我會帶著它,只是為著你,明白麼?我不信那些,我只信自己。」

  她連連點頭,卻不小心得再也藏不住早已聚在眼眶中搖搖欲墜的淚水。只要他肯聽話地貼身戴著那道護身符就好,管他是為了什麼原因呢,雖說他不誠心,可是想必菩薩也不會與他斤斤計較這些吧。菩薩會保佑他的,她會時刻為他祈禱。  

  「我明白,我明白,你一定要好好照顧自己啊,出門在外,一切都要小心啊。」  

  她在他面前淚落如雨,哽咽抽泣。  

  他心疼地捧起她淚痕斑斑的小臉,看她努力擠出他最愛的笑顏,憐惜萬分地為她擦去淚水,再輕輕印上一吻,在她耳邊以令人心悸的聲音道:「等我,我很快就回來。」  

  她心悸地幾乎站不穩腳步,只狂亂地點著頭,卻說不出一個字。  

  一雙滿含怨毒的眼躲藏在低垂的眼瞼下,無人知覺。  

  就這樣,秦素在淚光盈然中送別了她的丈夫,甚至連他策馬遠去的身影也沒有看清,淚水模糊了一切,朦朧了一切,她的世界似乎也在這一刻傾斜了,感覺像是他——從此走出了她的生命……  

  她哭倒在地,他沒有回頭。  

  如果,很久以後秦素回想,如果當時起言回頭的話,那麼也許一切都改變了,也許一切就不同了。至少,他們可以少經歷很多很多的苦難……那比黃連還苦的滋味啊,至今仍時時在心頭縈繞不絕……  

  五日之約,短得應該眨眼即逝,可為什麼老覺得漫長得就如無法跨越的迢迢長河,時間的每一個流逝都緩慢得像無法流動的掌中沙,謠迢得足以將他和她阻隔在兩個世界。而在彼此的世界中,他們可以看見彼此的思念和眼淚,卻渺遠得永遠也無法再感觸到彼此的體溫和心跳。  

  會麼?這會變成他們以後的寫照麼?音渺人散,難謀一聚。  

  秦素哀切得無力自己。道是不相思,相思令人老。幾番細思量,還是相思好……纖纖素手信手而撥,桌上古箏清音乍起,她曼聲清歌:  

  「四張機,咿呀聲裡暗顰眉。回梭織朵垂蓮子。盤花易綰,愁心難整,脈脈亂如絲。  

  七張機,橫紋織就沈郎詩。中心一句無人會。不言愁恨,不言憔悴,只恁寄相思。  

  九張機,雙花雙葉又雙枝。薄情自古多離別。從頭到底,將心縈系,穿過一條絲。」  

  素顏憔悴,淚痕未乾。  

  秦素反覆哀歌,一遍又一遍,淒涼慘淡的箏曲猶似長歌當哭。  

  淚,一滴滴由雪腮垂滴在古箏的琴弦上。  

  終於,她哽咽著伏在古箏上哀哭。  

  「起言,起言……」  

  一遍遍呼喚著他的名字,心碎無言。思君使人老,但是如何方可不思君吶?  

  「小姐,您又在思念姑爺了?」  

  抱書捧著一碗參湯進房,看到秦素伏箏哀哭,知道她又在思念姑爺,不禁心疼勸道:「姑爺只是去蘇州而已,五天嘛,很快就回來了。您看,這不是一眨眼就過了四天了,後日一早,姑爺就回來了。小姐,您別太難過了,身子要緊,要是姑爺知道您這樣,回府後一定會心疼死的。來,趁熱把這碗參湯喝了吧。」

  「抱書,我會不會等不到他?會不會啊?」  

  秦素求救般拉住抱書的長袖連連追問。  

  「怎麼會呢?小姐,您太多愁善感啦,來,乖乖把參湯喝了,然後睡一覺,一覺醒來就到明日了,然後後日一早姑爺就回來了。還有一天了嘛,一轉眼就過去了,別胡思亂想了啊。」  

  秦素失神地呢喃:「是啊,只有一天而已了,一轉眼就過去了,是我多慮了。」  

  溫熱的參湯落肚,本應該氣血運行,遍體通泰。秦素卻難受得頭昏手冷,臉色青白,立時就把剛喝下的參湯涓滴不剩的全都嘔了出來。  

  突然間,一陣鑽心蝕骨的疼痛在秦素身上爆發,就像一把把鋒銳的鋼刀在她的全身上下狠狠地刺進,又毫不留情地拔出,每一秒都是血淚淋淋。  

  秦素皺緊眉頭,咬緊唇瓣忍耐,卻仍是疼得渾身哆嗦,抽搐,感覺千軍萬馬來來回回在她的大腦中,血流裡肆虐著,不停踐踏。  

  抱書的聲音像從遙遠的大海那端飄來,湮沒在她耳中如同大海怒嘯的轟隆聲中。「小姐,您怎麼了?哪裡不舒服?我馬上差人去給您請個大夫來瞧瞧吧?」  

  抱書嚇得臉色慘白,不知所措。  

  秦素卻搖手阻止,咬著牙吩咐道:「不用,我只是精神不大好,不用請大夫,睡一會兒就好了,你扶我過去躺下。」天知道,她說完這番話花了她多少力氣,嚴寒的冬天,冷汗津津,早已濕透重衣。  

  神乏體虛,寸步難行的秦素在抱書的扶持下躺上床塌後,連命令抱書出去的力氣都使不出來,只閉眼輕輕揮手示意抱書出去。  

  聽著抱書出房再輕手關上了房門,秦素掙扎著拔下發上的金簪,朝著早已縱橫交錯著無數傷痕的細瘦手臂就是狠狠一劃,鮮血飛濺。……  

  熏香繚繞的屋內,漂浮著寧定人心的香氣。  

  片刻後,面如死灰的秦素像是重新換過血一般,蒼白泛青的臉色逐漸紅潤起來,眼神也漸漸有了神采,方才糾纏得讓她虛軟無力,渾身抽搐的疼痛也奇跡般消失殆盡,除了疲憊不堪竟像是什麼痕跡也沒留下。

  大痛過後的虛軟,疲憊讓人恍惚覺得那一切似乎都是一場噩夢,一場仿似永遠也無法脫離的噩夢。

  夢,不斷的夢,夢連著夢,夢套著夢,夢裡還是夢,縱橫交纏的夢境像是沒有盡頭,一個接著一個,纏繞著,交錯著,像是一個萬花筒中的世界。  

  秦素就在這起伏跌宕的夢境間無助的載浮載沈,身不由己。  

  一時間,在妖異如火的斜陽中她念著:「上邪,我欲與君相知,長命無絕衰,山無稜,江水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乃敢與君絕……」的詞句,把匕首插進了自己的胸膛,帶著最後一抹微笑倒在「他」的懷中。是「他」麼?她努力想看清他俊朗的容貌,可是卻只能感受到他的眼淚滴在臉上的灼熱感覺……是他,一定是他,她知道。  

  一時間,在開滿了花的月桂樹下,他含著笑把一朵嬌黃的山花插在她的鬢邊,他的嗓音在她耳畔迴響:「草木有本心,但求美人折。今花配素顏,旖旎香更好。」他特有的愜意笑聲在她耳邊不斷迴盪,她嬌羞無限地垂下螓首,羞不可抑。  

  一時間,她獨坐琴台,悠然長歌。他翩然而至,從身後環擁著她低低私語。突然間,月半灣拉走了他,在他耳邊喃喃竊語了片刻後,他勃然變色指著她怒罵:「妖怪,你這個妖怪,騙了我這麼久,你還想騙我到何時?我要殺了你!殺了你!」眼看閃著寒光的長劍向她刺來,她怔怔立著,不相信他真下得了手,直到長劍穿腹而過,她仍不相信他竟真的下得了手。  

  長劍穿過她的身體,鮮血沿著抽出的長劍淋漓滴落,斷斷續續,就像她斷斷續續早已飄渺的思緒。她死了麼?怎麼沒有痛感呢?長劍就這樣穿過身體,怎麼會不痛呢?然後,她恍然明白,原來是因為心不痛了,心都死了,又怎麼會還在乎身體痛不痛呢?  

  哀莫大於心死,原來是這麼回事……  

  一時間,他懷抱著滿身是血的「她的身體」哀切痛哭,她站在一旁看著,卻怎麼也無法靠近。是前世?還是今生?她不解。只知道心仍是為他的哀哭而撕裂扯疼。風裡落花誰是主?思悠悠!幾回相見,見了還休,爭如不見,無語把淚收。  

  忍著淚,她飄然而去,卻霎時發現自己突地變成一個張著血盆大口的怪物,滿手滿臉都是淋漓不盡的鮮血。她驚叫連連,轉身奔逃,突然腳下一滑,眼前一黑,一隻看不見的手拉扯著她的身子,她不斷地往下墜落,一直不停,最終落進一個深不見底的湖泊中,湖泊中的水是紅色的,血紅色,這竟是一個  「血湖」!湖泊中儘是鮮血。那閃耀著妖異紅光的湖面詭異至極,似在勾動著人心,引誘著人奮不顧身的往下跳。

  她想尖叫,卻發不出一絲聲音,只能在血湖中不斷沈陷,讓徹骨的鮮血將她淹沒,無邊無際的鮮血滲透她的四肢百骸,她甚至能感覺自己的骨骸,血肉也在這血湖中漸漸消散,一點一滴地被解離成這血湖的一部分,她的肉身與靈魂都一寸寸地消失在這一片鮮艷的血紅中……  

  她已經無奈地放棄了,血湖中卻出現了一束微弱的光線,由弱變強,由遠而近。她努力集中飄散的視線,模糊的光線漸漸清晰了,是「他」!那微弱的光線竟是他的灼灼眼光。  

  「素素,素素……」  

  他呼喚著她,就在不遠處,她奮力呼喊,大聲叫出他的名字:「起言!」  

  啊!  

  驚坐起身,耳中迴響著自己急促,窒礙缺乏規律的喘息聲,秦素才恍然驚覺一切不過是場夢境,渾身的冷汗早已濕透背脊,涼涼地熨貼在背上。  

  窗外霧濛濛的,看不清到底是什麼時刻。  

  夢中的無助感覺仍如影隨形地黏附著她。  

  撫著額際,渾身是驚嚇後的虛軟疲乏。恍惚地沈浸在方纔的夢境中,驀地,驚心動魄的疼痛鑽心蝕骨的再次來襲,五臟六腑一陣絞痛,像是瞬間移了位置,耳中是連綿不絕的轟鳴聲,就像腦中不停的雷鳴閃電,豪雨傾盆。  

  雙手緊緊握拳,指甲深深陷進掌心,下唇被牙齒狠狠嵌入,冷汗大滴大滴地滑落,不停在床上展轉翻側。



  顫抖發白的手指舉起亮閃閃的金釵,掀起的衣袖下血痕斑斑,舊傷新痕滿佈,細瘦蒼白的手臂就算劃下去也擠不出多少血跡。  

  怎麼辦?怎麼辦?  

  這兩日來,那磨人的疼痛頻繁發作,折騰得她簡直生不如死。痛至極時,那趁勢而起的慾望更是越來越難以抵禦。  

  難道真的只有去後院……?  

  她大腦混沌地思索著,趁現在天色還早,府裡的夥計,傭僕還未起身工作,快去快回,大概不會被人發現吧。  

  她猶豫著,突來的又一陣巨痛卻徹底擊倒了她,跌跌撞撞地下床往外而去。  

  上兩次的差點脫不了身,都幸運地被她躲過了。這一次,幸運之神還會再次眷顧她麼?  

第7章(2)

  寅時三刻,天色仍是一片暗黑,黑壓壓得像是隨時準備壓到人頭頂上一樣。  

  這個時候的羅府仍處於夜鄉之中,除了廚房已稍有人響之外,仍是靜寂無聲。因為是冬天,年關將屆,天寒地凍,羅起言體恤下人,稍微放寬了早上起身的時限,大部分的夥計,傭僕都可以睡至卯時方才起身。因此,此刻的羅府除了廚房與巡查的護院之外,在正常情況下是沒有人走動的,而專門飼養牲畜,家禽的後院就更沒有人會在這種時候造訪了。  

  但是,沒有人知道,前些時候院子裡飼養的家禽無緣無故的失血致死,引起蘇總管的注意,吩咐了院子裡的護院多加留心。就在蘇總管臨去蘇州時,還特別囑咐了府裡的護院教頭一番。  

  此刻,萬籟俱寂,悄無人聲,唯聞遠遠巷子裡傳來的數聲犬吠,引得府裡的看院狗兒也狂吠一陣遙遙相應。  

  一條纖細的水藍身影悄悄滑進後院之中,細瘦的身子似是走得萬分辛苦,每一步都邁得艱難。細看,甚至能發現水藍披風下窈窕的身軀在微微顫抖著,似忍耐著極大的痛苦。  

  她跌跌撞撞邁向關有一籠母雞的雞籠,沒發現就在稍遠處隱在夜色中的門廊兩邊各斜靠了一名正在偷懶打盹的護院家丁。  

  兩名護院家丁兀自沈醉在夢鄉中,絲毫沒有被「不速之客」的闖入驚擾到,夢中好酒正香,美人高臥,他們又怎捨得醒過來呢?天寒地凍,還是夢中快活,且再睡片刻吧!甜笑伴著淺淺的夢囈逸出唇邊,兩人瑟縮著躲到門柱後,睡得更沈。  

  夢中千年一瞬,兩人在夢境裡都已嬌妻美妾,公侯加身。黃粱一夢間,不知不覺天色已亮了些,濃濃的霧氣也漸消散,只餘一層薄薄的青紗披散在這紅塵俗世。  

  兩人好夢正甜,驀地背心狠狠刺痛,兩人倏地雙眼大張,張大了口卻叫不出聲。  

  發生了什麼事?兩人面面相覷,相顧茫然,只得皺眉揉著後背的刺痛,喃喃罵咧著四處走動巡視。

  一聲細微的聲響從雞篷那邊傳來。  

  兩人抖抖縮縮地挪移過去,邊大著膽子色厲內荏地喝問:「誰?是誰在那邊?出來!……我們已經看見你了,還不快出來!別想藏了!」兩人不忘打心理戰,頻頻威脅著心中的「假想敵」。  

  抖著手點燃了兩根火把,兩人瑟縮,推搡著走向雞篷,心下直打鼓。  

  火光閃爍,光明大放!  

  火光映照下,兩人清楚地看見一道纖細的女子背影蹲縮在地上瑟瑟發抖著,身旁地上飛落了滿地雞毛和兩隻鮮血淋漓的母雞,一隻早已死去,另一隻尚在輕微抽動著,無力地撲打著翅膀,但眼看也是不活了。

  兩人相顧愕然,猜測著眼前的這位姑娘會不會是府裡的哪個丫鬟,遂一起出聲喚道:「姑娘……?」

  女子緩緩回頭,駭得兩人蹬蹬連退數步,張大了嘴發出一聲淒厲的尖叫。紅艷艷的火光下,只見那回過頭的女子披散著長髮,但滿手滿臉都是淋漓的血跡,一行鮮血正順著她的唇邊滴落在她的水藍色披風上,一雙精光閃閃的眸子在長髮掩掩後駭人的瞪著他們,雙手沾滿血跡。  

  「妖……妖怪……吸血的妖怪……!」  

  兩人不禁高聲大呼,跌爬著忙往後閃躲。  

  那女子也像是受了巨大的驚嚇,驚惶地想要逃走。  

  兩名護院家丁驚叫連連,雙腿發軟,看女子想逃,根本不敢阻攔,只推擠著想躲開。  

  「啊——啊——」兩聲拖長的驚叫一前一後戛然而止。在靜寂無聲的暗夜實在令人驚悸。  

  就在這片刻間,已有府中的家人被驚動,人聲大噪,嘈雜地往後院趕來。  

  眨眼間,道道火光閃耀中,素來訓練有素的羅府護院已以合圍之姿將這後院重重包圍,連只蒼蠅都飛不出去。  

  紅紅的火光跳躍閃耀在一根根火把上,瞬時後院中每一個角落都映照的清晰可見,恍同白晝。  

  火把的核心圍住一道纖瘦窈窕的水藍身影,包裹在披風下的身子風中落葉般抖個不停。顯而易見的是她臉上,身上猶未乾涸的血跡。一切的線索都暗示著面前這女子極有可能就是方才阿福,阿貴口中驚呼的吸血妖怪。  

  護院們高舉火把,卻也不敢輕舉妄動。面前面對的極有可能是會吸人血的妖怪呢,誰敢不要命的上前送死?  

  地上是一地的沾血雞毛,兩隻死雞和倒地不起的兩名護院家丁,也不知是死是活。滿地的鮮血,觸目驚心。  

  她是誰?真的就是兇手?難道她就是杭州城中四處犯案的「吸血妖魔」?  

  「你是誰?」一名護院揚聲喝問。  

  女子悶聲不答。  

  幾個稍為能管事的護院教頭聚在一起商量,又是驚怕又是喜悅。  

  一個教頭大著膽子挨到兩名護院家丁身旁,一探鼻息,驚道:「他們都死了!全身的血都被吸乾了,她……她只怕真是吸血妖魔!」  

  聞言,頓時群情聳動,護院們急退數步,包圍圈開闊數丈。  

  仍被圍在核心的女子一動不動,身子微顫,長髮覆蓋下的一雙晶亮眼眸極是驚懼地望著眾人,眼中閃著哀切至極的絕望。  

  「怎麼辦?」一名教頭問道。  

  「我看,把她先拿下再說。」  

  「可是,可是……她是妖怪啊,要是施出妖法,咱們只怕擋不住吶。」  

  「但是,咱們學武之人斬妖除魔,替天行道乃是分內之事,怎能畏首畏尾,貪生怕死?照我說,先宰了她,為杭州城裡無辜枉死的百姓報仇!」一名教頭豪氣干雲地道。  

  「照我看呢,不管這個女子是否吸人血的妖怪,阿福,阿貴這兩樁命案她是最大的嫌犯,咱們還是先把這個女子擒住,等少爺回來再做處置好了,反正少爺和蘇總管他們也就快回來了。」老成持重的教頭董四海道,眾人紛紛同意。  

  「董……董……」微弱的低呼從門廊後的陰影處傳出,眾人紛紛看去。  

  一隻白淨的玉手從門廊後求救地伸出。  

  「董教頭……」  

  董四海驚道:「是丫頭芳草。」  

  果然,被人扶過來的果然是在吟風閣伺候茶水的丫頭芳草。  

  芳草委頓地靠在一名護院懷中,滿臉驚懼過度的淚水,眼神倉皇如受驚的小兔。  

  「董……董教頭……」  

  「芳草,你怎麼在這裡?你看到了什麼?快說!」董四海連聲催問。  

  芳草期期哀哀,惶然不安眼神地躲避著火把中心的女子。  

  「董,董教頭,片刻前芳草起身來後院入廁,聽到阿福哥的驚叫,遂過來查視,誰知道,誰知道就,就看見那個……那個女人殺死了阿福哥和阿貴哥,還吸他們的血,好怕人吶!她簡直是妖怪……」話未說完,芳草已驚懼地又是淚流滿面,「芳草就被嚇得,嚇得昏了過去。然後,然後就聽到您老的聲音了……」像是又想到方纔那血淋淋的場面一樣,她驚怕地用手掩住臉孔,只不斷地抽噎著。  

  眾人聽了芳草的敘述,頻頻抽氣,心臟幾乎無力負荷這驚悚的場面,懼怕地望向那不斷顫抖著卻什麼也不說的女子。  

  吸血的妖怪!多驚悚啊!  

  女子聽到芳草的指控,渾身的血液瞬間凝結,她在誣賴她,為什麼她要誣賴她?  

  女子用盡力氣地大聲吼道:「我沒有殺人,我沒有殺死阿福,阿貴!她誣賴我!」  

  驟聞女子的聲音,眾人頓時像被全部點中穴道般定住了,靜悄悄地毫無人響,只餘火把劈啪作響。

  那就連嘶吼都柔媚,動聽的嗓音,是——是出自少夫人吶!  

  老天!  

  眾人全都呆住了!難道那吸血妖怪的疑犯竟是溫柔可人的少夫人?  

  眾人渾然沒了主意。  

  眾人亂成一團時,誰也沒注意到驚惶的芳草悄悄離開了後院,走到僻靜處搖身一晃已成了千嬌百媚的月半灣,哪裡還是那庸脂俗粉的端茶丫頭?  

  「把吸血女魔交出來!把吸血女魔交出來!」  

  天才剛亮,一大群激動得群情洶湧的居民百姓就在知府大人這父母官的率領下浩浩蕩蕩地殺到羅府的大門外。  

  有的較為激烈的鄉民已等不及地衝上前奮力拍門。  

  「開門,開門,快點把那吸血魔女交出來,殺了她為我們死去的親人報仇,否則他們死不瞑目啊……」

  呼號在提到已逝去的親人時轉為淒切的哀號,人群聞聲紛紛呼喊,喪親的家屬們更是哭聲震天,一片慘絕人寰的景象。  

  「我的兒吶,你死的好慘吶……」  

  不到一刻鐘,羅府門外已聚集了數百人眾。人越聚越多,群情洶湧,情勢更是難以控制的混亂之極。

  「把吸血女魔交出來!把吸血女魔交出來!」  

  「把秦素這個魔女交出來!」  

  「我們要燒死她,為民除害,為死去的人報仇!」  

  ……  

  人聲鼎沸,呼號漸漸夾雜上熊熊的怒氣。



引言 使用道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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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子 | 2012-5-26 10:33:09

第8章(1)

  錦瑟無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華年。  

  莊生曉夢迷蝴蝶,望帝春心托杜鵑。  

  滄海月明珠有淚,藍田日暖玉生煙。  

  此情可待成追憶,只是當時已惘然。  

  秦素的災難才正要開始。  

  一座臨時搭起的木製高台,高台四周堆滿了小山般的木柴,乾草,尚有源源不絕的鄉民不斷往裡邊添加著從自己家裡背來的木柴,稻草。果然是一副「眾人拾柴火焰高」的氣勢,眾志成城在這一刻得到充分驗證。  

  鄉民們商量決定在戌時三刻行火刑處死秦素。  

  秦家夫婦在得到消息後匆匆趕至,聲淚俱下地懇求鄉民們放過秦素,他們情願傾家蕩產來換取女兒的性命,結果自然是由失望到絕望。秦夫人當場昏倒,秦老爺也氣急攻心的中風休克,兩人被管家連忙送回府中請醫延治。  

  抱書趕到當場,遠遠望著被綁縛在高台上的秦素,狼狽,蒼白,血淚斑斑,一顆心都扭緊了,她沒有哭叫,也沒有想闖過鄉民的阻攔登上高台,她只是默默垂淚地跪坐在高台下,鋪開一地的紅紙,開始一隻一隻地認真折疊傳自扶桑的「千羽鶴」,靜靜地陪伴她的小姐最後一程。  

  沙漏中的沙子一點點流逝,時辰將近。  

  人人手持火把,火光映照中人人臉上的表情都似著了魔一樣,狂亂,激昂,亢奮。  

  秦素被緊緊綁縛在高台上,心裡是自知必死的寧靜,安詳。她不怕死,卻仍是遺憾無奈,她曾答應要在家中等他回來的,只怕仍是要失約了。  

  自今早被府裡的護院們擒住,她也掙扎過,嘶吼過,只因她是被冤枉的,她沒有殺死阿福,阿貴,更遑論殺死過那些無辜的鄉民,她從未吸過人血,當然除了自己的。她不懂,無冤無仇,為什麼芳草要如此誣賴她。不過自己確是活的如妖似魔,活著於她自己也是煎熬,若不是仍有掛心的他,她早就……如今這樣,也好。也算是種解脫吧。只是,她捨不下他啊。  

  鄉民們把她從羅府押到這裡,她已被綁了一整日了,滴水未盡。也許,她馬上就要死了呢,還想著這些幹嘛,她淡笑。  

  臨別時,他說要她等五日,當時她就隱隱有不詳預感,明白一別後,她是再也等不到他了。果然,等了四天,盼了四天,明晨他就要回轉了,就差幾個時辰,她卻再也等不了。明日他歸來時,他們只怕已天人永隔,人鬼殊途了。  

  淚,從今晨一直忍住未落的淚,潸然而下。不是為自己,仍是為著他。春蠶到死絲方盡,蠟炬成灰淚始干……  

  月亮被薄薄的雲層遮住,散發著淡淡光華。清輝普照大地。  

  「時辰到了,大人,該行刑了!」  

  李知府手下的師爺提醒道。  

  李知府正要宣佈,一抹嬌小的身影卻突然撲了過來,跪倒在他面前聲淚俱下地求道:「李老爺,李大人,小女子抱書,是我家小姐的貼身丫鬟,小姐素日待奴婢恩重如山,情同姐妹,今日小姐大劫將至,奴婢與小姐主僕一場,但求老爺恩準奴婢將這九千隻千羽鶴親手交給小姐,以全恩義。求大人成全!求大人成全……」說著,連連叩頭,「砰砰」連聲。  

  李知府禁不住惻隱心起,揮手道:「好吧,好吧,你上去吧,不過快點,別耽誤了行刑。」  

  抱書驚喜萬分,連答:「是是是,多謝大人成全,小女子不忘大人大恩。」  

  艱難萬分地爬上高高搭起的木台,抱書一把抱住秦素,涕淚交流。  

  「小姐。」  

  秦素震住了。  

  「抱書,你怎麼上來了?這裡太危險了,你快走吧。你不該來的。」  

  「小姐,我上來是要救你的。」邊說,她已開始費力地用一把不甚鋒利的匕首努力割著粗如兒臂的草繩。

  秦素急叫:「不行,這太危險了,你快走,快走,別管我!」  

  守在高台下的一個鄉民發現了抱書的不軌動作,急呼:「那丫頭想救魔女!」  

  瞬時,民眾沸騰了,紛紛狂呼:「快,快點阻止她們!放火,快放火!別讓妖女逃了……」  

  火把雨點樣落進高台下堆積的被澆上烈酒的木柴稻草間,火舌一發而起,以風捲殘雲之勢,剎時就熊熊燃起,直逼向尚在苦苦掙扎的兩個女子。  

  「抱書,你快走,來不及了。別理我了。」秦素含淚哭喊。  

  抱書卻倔強地咬緊牙奮力割著已斷了一半的草繩。  

  終於,在火舌已撲捲到身前時,枷鎖般的草繩斷了,抱書一把將秦素推離火頭,自己卻被迎面襲來的火蛇攔腰捲住。  

  秦素踉蹌著跌出高台,眼看就要跌落,卻被一道蒼鷹般淩空飛旋而來的矯健身影穩穩接在懷裡。  

  「素素,你沒事吧?」  

  一落地,那人就關切萬分地問道。  

  秦素怔怔望向來人,「高大哥?」馬上又想到還陷身火堆裡的抱書,急得直掉眼淚,「抱書,抱書她,高大哥,快救抱書……」  

  「別急,我馬上去。小卓,照顧羅夫人,別讓人再欺負她。」  

  「是,公子。」一名相貌清俊的書僮乖巧地應道,站到秦素身邊,戒備地盯著四周虎視眈眈瞪著秦素的鄉民們。  

  雄鷹展翅般的身影撲向火焰熊熊的高台,片刻後,高宇翔回到秦素身邊,懷裡躺著奄奄一息,渾身水泡,灼傷的抱書,最可惜的就是原本那張清麗討喜的俏臉印滿了大火肆虐過的烙印。  

  秦素緊緊摀住嘴,凝視著拚死救她的抱書,大滴大滴的淚水汩汩而下。  

  「抱書……」  

  當夜,接到消息的羅起言和陸梓誠就兼程趕了回來。  

  「素素。」  

  當一身風塵,滿目疲憊的起言出現在秦素迷濛的淚眼中時,秦素有了恍如隔世的淒迷感覺。多想,多想包著兩眶淚,帶著滿腹的委屈飛身投入他溫暖寬闊的懷抱,可是,她沒有,她只是靜靜坐在抱書床邊,兩眼含淚地看著他,看他邁著堅定的步子,一步步走向她。  

  「素素。」  

  他走到了她的面前,蹲下,望著她淒迷的淚眼,訴說:「素素,我回來了。」  

  秦素看著他在淚光中模糊的容顏,淒楚低語:「五日之約,我等得幾乎眼淒淒,發蒼蒼了,我幾乎以為等不到了,我以為我們只有再續來世緣了。」  

  聽著她悲慼如杜鵑啼血的低語,他的心肝脾肺都被狠狠絞痛了,痛的猶似要滴出血來。  

  他狠狠把她摟進懷裡,熱切地道:「對不起,對不起,素素,都是我的錯,我不該離開,不該叫你等待。都怪我!在路上我接到宇翔送來的消息,我幾乎想殺了自己,要是你有什麼意外,我非……哦,素素,幸好你沒事。」  

  她木然地推開他的胸膛,定定望著他熾熱的眼道:「難道高大哥沒告訴你,我為什麼差點被那些鄉民燒死麼?」  

  「你一向心慈,連殺雞都下不了手,又怎麼會殺人吸血?一定是誤會,我會替你找出兇手,還你清白的。」  

  「你錯了,阿福阿貴和那些受害者雖不是為我所殺,不過我真的是需要吸血的怪物,怪物,府裡那些雞鴨全死於我手,你知道麼?你現在知道了吧?」她含淚垂首聲嘶力竭地低喊,聲音中是無窮無盡的哀怨,無奈。好恨,好恨現在這半人半妖的樣子。如果她從未醒來就好了,如果她在大婚夜就次死去就好了。多麼不希望以現在這副模樣存在他眼前,可是捨不得啊。  

  「素素?」驚詫染上他的黑眸,一副不可置信的表情。  

  窗外何時開始飄雨了?細雨輕灑,風聲脈脈。  

  她傷心地垂淚,在淒楚的風聲,雨聲中聽見心碎的聲音。  

  本就不該存著這希望啊。戀戀難捨在這一刻只是諷刺,只剩難堪。  

  一隻手指輕輕擡起她低垂的下頜,她的視線被動上移,撞進眼中的竟是他帶著溫柔笑意的黑眸和笑顏,那暖暖的笑似乎能包容一切。  

  他微笑著貼近她,在她驚詫的淚顏中把下頜輕擱在她的肩頭,嘴唇湊在她的耳邊輕訴:「聽好了,素素,不管你是人,是鬼,是妖,是魔,都好,我都要你;不管你老了,醜了,死了,都好,我都要陪著你。活,一起活;死,一起死。只要你是你,我永遠都要與你生死與共,白頭偕老,這是我們的誓言不是麼?你也不可以再忘記,不可以再懷疑,知道麼?」  

  她靜靜聽著他的誓言,那輕柔無比的語氣,訴說的卻是最激烈的誓言。她如何能無動於衷,如何能鐵石心腸?她深愛他呵,所以生怕他的嫌棄,鄙薄,可是在聽了他的這番話後,她如何還敢懷疑他的心,質疑他的情?究竟要多深的愛才會讓他毫不在意地接受此刻半人半妖的她呵。她要如何回報這份不悔的深情?

  她承諾:「不會了,再也不會了,我不會再忘記這番誓言,也不會再懷疑,我們會幸福,會白頭偕老,會子孫滿堂,我要給你生很多很多的孩子……起言,對不起……」  

  她埋首在他懷中,哭得像個孩子般恣意,任淚水盡情奔流,沖刷著一切的委屈與說不出口的痛苦。

  痛苦,決不會因為淚水的沖刷而被洗淨。  

  起言與秦素的災難也並未走到終點,苦盡甘來這句話在他們身上一點也不適用。仿似無盡的苦難如影隨形,一時如伏流,一時是駭浪,把他們的生活衝擊得千瘡百孔,體無完膚。  

  為了保護秦素不受流言干擾並靜心修養,羅起言帶著她搬到了城郊的別院。對秦素纏身的疼痛梓誠診斷是中了邪惡陰毒的妖法,他也毫無辦法。不過幾方人馬一比對,不難發現月半灣的可疑之處,但神秘的月半灣在那日的大亂後就失蹤了,心存內疚的陸梓誠自告奮勇要去把她追回來幫秦素解毒。於是多日以前就上路了,但人海茫茫,要找到一個貓樣的女子談何容易,盡人事吧。臨別時,陸梓誠贈言起言道:要相信心中的佛,相信佛法無邊!  

  至於被火燒成重傷的抱書,因秦素實在無力照料,羅起言把她托付給高宇翔照顧。而他與秦素每隔數日就去看望一次。看抱書的傷勢日漸好轉,但那被大火肯噬的面目全非的殘破容顏,兩人仍是忍不住的鼻酸內疚。  

  如此匆匆一月有餘。  

  這一個月中秦素身上那噬人的疼痛越來越深邃,越來越頻繁,每次發作間隔時間越來越短,每次發作皆痛得在地上展轉反側,恨不得撞牆捶腦死了算了。  

  但秦素仍在苦苦忍耐,她知道她不是為自己忍,而是為了他。每次她發作時,他看著她時那愛憐橫溢的溫柔眼神,她知道他是恨不得能代她承受這份痛楚的。  

  她知道鮮血可以緩解這份鑽心蝕骨的疼痛,可是近日來她發現動物的鮮血已不再能抒解那跗骨的疼,一份越來越強烈的渴望自靈魂深處,從她不斷壓抑著的地方找到縫隙慢慢破土而出。  

  她渴望人血!她知道人血可以緩解那令她痛不欲生的疼。  

  這份不該有的罪惡慾望撕扯著她的心,肯噬著她的良善。  

  她想學以前那樣劃破手臂取血,可是起言與她寸步不離,她怎能在他的面前傷害自己?她忍著,忍著痛,也忍著傷害自己的慾望。  

  這天,羅起言開始教她念佛經,希冀借廣大佛法來化解她心中的惡念心魔,最終解去她身上枷鎖般背負的疼痛。  

  羅起言坐在秦素面前,一臉嚴肅道:「來,素素,跟我念:觀自在菩薩,行深般若波羅蜜多時,照見五蘊皆空,度一切苦厄。舍利子,色不異空,空不異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受想行識,亦復如是……」

  秦素乖乖盤膝坐在蒲團上,沈靜安詳。她跟著一字一句的念:「觀自在菩薩,行深般若波羅蜜多時,照見

  五蘊皆空,度一切苦厄。舍利子,色不異空,空不異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念誦不到幾句,秦素安詳寧定的容顏就開始變色了,美麗的容顏開始扭曲,肌肉開始抽搐,手足開始顫抖。但她仍是接著念道:「受,想行識,亦復,如是……」  

第8章(2)

  羅起言心疼於她的痛苦,只恨不得以身代受,可是不能,他只有心痛。相信素素的每一分疼痛他都感同身受,她身痛,他心疼……他不能心軟。  

  「對,素素,堅持,有反映就代表有效,我們不能放棄。接著跟我念:舍利子,是諸法空相  ,不生不滅,不垢不淨,不增不減。是故空中無色,無受想行識,無眼耳鼻舌身意,無色聲香味觸法,無眼界,乃至無意識界,無無明,亦無明盡,乃至無老死,亦無老死盡,無苦集滅道,無智亦無得,以無所得故……」佛經在他口中一連串流水般傾瀉下去,毫無滯礙。  

  秦素蒼白著臉,冷汗涔涔,虛弱得在蒲團上左搖右擺,但仍是強忍著心底像是極欲發狂的痛苦念下去:「舍利子,是諸法空相  ,不生不滅,不垢不淨,不增不減。是故空中無色,無受想行識,無眼耳鼻舌身意,無色聲香味觸法,無眼界,乃至無意識界,無無明,亦無無明盡,乃至無老死,亦無老死盡,無苦集滅道,無智亦無得,以無所得故……」這段佛經她念得辛苦非常,吐出每一個字都像打完一場艱難的仗,汗濕羅衣,咬破的舌頭弄至口中滿是苦澀的血腥味。  

  羅起言仍是毫不放鬆地念道:「……心無掛礙,無掛礙故,無有恐怖,遠離顛倒夢想……  故知般若波羅蜜多是大神咒,是大明咒,是無上咒,是無等等咒,能除一切苦……素素,跟著我念,別放棄,一定行的。」  

  「……故知般若波羅蜜多是大神咒,是大明咒,是無上咒,是無等等咒,能除一切苦。」秦素跟著念道,

  口中越來越濃的血腥味卻不斷勾引得她潛藏心底的邪惡慾望蠢蠢欲動。  

  什麼佛經?她不需要,她只要鮮血,活人的鮮血!其他的她什麼都不要。  

  邪惡的慾望在秦素的心底被徹底喚醒了,就像沈睡千年復活的惡魔,想望著鮮血的供奉,鮮血的祭祀。羅起言注意到秦素越趨狂亂,魔魅的神色,眼神,大驚。  

  秦素搖搖晃晃地站起,神色迷濛的朝外走去,口裡喃喃念道:「我不要佛經,我更不要成仙成佛。我要血,我要人血……血……」  

  羅起言心頭大慟,一時幾乎站不住腳,無法相信佛經一逼,非但無法壓制素素心底的心魔,甚至還更刺激得素素完全入了魔道。他心中的沮喪,悲痛已無法形容。  

  「素素,素素!你醒醒!醒醒!」  

  他狠狠搖撼著秦素細瘦的雙肩,通徹心扉。  

  秦素的眼神散亂的毫無焦點,瞳孔中心卻像是燃著兩簇熊熊火焰,她的目光穿越他,落向不知名的遙遠地方。口中兀自呢喃:「不,我不能殺他,他是起言,我要與他同生共死,我不能殺他。我要殺別的人吸他們的血……對,別的人……」驀然間,她心中一向堅持的善念仁慈又捲土重來,她神色痛苦地掙扎著,「不,不可以殺人,不可以……佛經,對,佛經,觀自在菩薩,行深般若波羅蜜多時,照見五蘊皆空,度一切苦厄。舍利子,色不異空,空不異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啊!」兩方人馬在秦素纖弱的體內爭執不下,激烈地互相拚殺,只把她折騰得慘不堪言。  

  「素素,素素……」  

  「起言,我好難受,救我。」秦素一手緊抱著仿似要裂成幾瓣的頭,一手伸向羅起言尋求救贖。  

  羅起言徹底後悔了,當他看著秦素痛得死去活來,求死不能,求生不得時,他怨恨自己的行動,如果不曾逼著素素念佛經,就不會搞成這樣。  

  他握住秦素伸來的冰涼小手,從身後把她緊緊圈抱在懷裡。半晌,秦素在他懷中漸漸安靜下來,委頓地倚靠著他,一張素顏慘白得沒有半分顏色,原本潤澤嫣紅的唇瓣被咬得血痕斑斑。  

  口中猶自喃念著:「血,血,血……給我血……」  

  秦素貪婪地舔噬著嘴唇上的血絲,微少的血絲無法令她得到饜足,狂亂的眼精光爆閃,她狠狠咬破下唇,發狂般狂吮著傷口流出的血跡。  

  羅起言被秦素徹底擊敗了,抽出一塊巾帕,他把秦素的雙手緊緊綁縛住,生怕她情緒狂亂時會不小心傷了自己;接著再用一條手絹把她的口也塞住,不願看見她又咬傷自己。  

  把秦素小心翼翼地放在床上躺好,羅起言開始忙碌起來。  

  吩咐下人端來一盆兀自冒著熱氣的沸水,他拿起準備好的匕首走近,坐在床沿,望著秦素慘白的臉龐,狂亂的眼神,委頓的神色,心中仍是痛得無法言語。  

  凝視著秦素仍是清麗淒絕的容顏,他低語,也不知她是否能明白。  

  「素素,我不知道我這麼做到底是就救你還是害你,不過,我真的無法再眼睜睜地看著你受苦了。蒼天無眼,為何非要為難於你,我情願一切的罪罰都由我一力承擔。你是如此善良,仁慈,為何偏偏要受這種苦?我知道你心裡更是苦,而且有苦難言,若不是捨不了我,只怕你早已不願再苟活在這世間了吧。都是我累了你,我多希望能代你承受這一切。素素啊,素素,原諒我的自私吧,我只是願能與你一起比翼雙飛於這世間啊,卻不知這竟成了你最深的苦難。素素,再原諒我最後一次未徵求你同意就擅自為你做了決定吧,最後一次……活著,我只要你活著,陪我一起活在這也許並不美好的世間……活著就好,並非每個人都能活得坦然的。……」深沈的歎息從他的靈魂深處溢出,不知不覺間,一滴滾燙的淚垂落,瞬即隱沒。

  他背轉身,以背對著秦素,伸出左腕,右手執匕首在腕脈處用力割下,深深一刀,剎那血如泉湧,流進他事先準備好的瓷碗中。片刻,容易癒合傷口的冰冷天氣,加上他修習內功後自有的療傷本能,傷口很快就不再流血。見狀,他忙將左腕伸進盛滿熱水的盆中一浸,鮮血再度急湧而出,如此左右手交換取血,頃刻間,半大的瓷碗中已注滿一碗鮮血。  

  片刻間失去大量鮮血羅起言也不禁覺得腦中空落落的,一片空白,四肢酸軟乏力,端著碗的右手一顫,差點就把這珍貴的鮮血給撒了出來,轉身的時候居然一陣暈眩。  

  羅起言拔掉秦素口中的絲帕,讓她靠在懷中,把碗湊到她唇邊,柔聲道:「素素,快喝吧,你一定要快點好起來。」  

  濃濃的血腥味流竄縈繞在鼻際,秦素驀地瞪大了失去焦距的眼,下意識地就口碗邊,咕嘟咕嘟一口氣將一碗鮮血都喝了下去,本是腥氣的令人煩惡欲嘔的活人血液在秦素的面前竟成了能止疼的珍饈美味。

  羅起言眼看著秦素一口口把自己的鮮血喝下肚中,只期盼著她能好起來。秦素滿足地舔著唇邊殘存的血漬,一副心滿意足的模樣,饜足的垂下眼瞼,靠在羅起言懷中沈沈睡去。  

  看著秦素逐漸恢復紅潤的沈靜睡顏,輕撫著那頭令他眷戀不已的烏黑青絲,羅起言真不知是喜是愁。

  「素素啊……」  

  深深歎息只在心底迴盪,這份守侯實在是太苦太苦……  

  秦素薄薄的眼皮輕輕一顫,眼睫扇動。  

  羅起言忙關切地注視著她的神色。「素素,醒啦?」  

  「起言?我睡了很久啊?」秦素淺笑著睜開雙眼,溫柔的笑意如春花綻放在寒冷的冬季。  

  「感覺精神還好吧?有沒有哪裡不舒服?」他淺笑著,笑容略顯僵硬。  

  秦素沒有察覺,只綻出一個大大的微笑,掀被下床,走到窗旁伸著懶腰道:「我現在覺得好得很,好得不能再好了,全身都很舒服。好久沒這麼舒服過了……」說著,記憶潮水般回到她的腦海中,她帶著懷疑的神色回頭看他,「但是,為什麼呢?我記得你不是教我念佛經麼?然後我腦子裡像有千軍萬馬在爭殺一般,然後我就不記得了,我現在不可能會這麼好的,我應該虛弱的下不了床才對……」她滿臉困諤的表情,抓住他的手臂搖撼問道:「起言,到底發生了什麼事?你……」  

  秦素怔怔地放開手,驚異地發現羅起言俊朗的臉上血色全無,蒼白得可怕,眼光中滿是忍耐至極的痛苦之色,甚至他眼角,嘴畔的肌肉都在不停地抽搐著。  

  秦素傻住了。  

  羅起言從不是一個會把痛苦輕易流露出來的人,特別是在她面前,他更是情願死也不會教她傷心難過。

  此刻,他顯然正在忍受著極大的痛苦。  

  秦素幾乎忘記了一切,她只是癡癡望著他。他卻大笑著立刻轉過了身去。  

  「我沒事。素素,你已經睡了一天兩夜了,應該餓了,我吩咐下人給你送點吃的來。」  

  邊說,他已大步往外走去。他在逃避著什麼?他在隱瞞著什麼?  

  秦素衝了過去,一把拉起他的衣袖。她的眼淚幾乎立時就滾落下來,源源不絕。  

  羅起言的一雙手臂從腕脈到上臂,橫橫豎豎幾十條傷口,只隨便撒上點金瘡藥,也沒包紮,有的傷口甚至還在微微滲血。  

  剎那間,秦素的心都碎了。  

  她全明白了。  

  她摀住嘴踉蹌後退,珠淚滾滾跌落,撞碎在白紗羅裙間,也撞碎了她的心。  

  她渾身顫抖著,咬緊牙關,用力得牙都快咬碎了。然後,她淒楚地嘶聲道:「為什麼,為什麼?你為什麼這麼做?」未待羅起言回答,她緩緩闔上眼瞼答道:「我知道。都是為了我。但是,你怎麼能如此為我呢?怎麼能吶?你處處為我著想,為了救我,為了不讓我痛苦,你是存心連自己的性命都不要了。你用自己的血來幫我忍痛,你用自己的命來為我續命,我還能這麼繼續活下去麼?我還能繼續讓你用鮮血來供養我活下去麼?我做不到,我做不到……」  

  秦素哽咽著邊哭邊喊,一步步後退,一步步遠離站在門邊的羅起言,她搖首垂淚,淚光朦朦中,再也看不清他蒼白的臉色,虛弱的神情,一切都是因為她啊。如果她的生存必須要他用鮮血和性命來延續,那麼她情願死。她不要再如此拖累他。  

  「你不要過來!站在那兒聽我說。」她哭嚷著阻止他欲走近的舉動。  

  「素素。」  

  「起言,造化弄人,我不知道為何上蒼要這麼捉弄我們。」她淒楚地含淚仰首,把目光投向那渺不可知的茫茫九重天,無語詢問。「也許是我們前世惡業深重,今世注定沒有善果。我不懂,為何我只願與你相伴白頭卻是奢想空夢,我只是想守在你身邊啊……為何上天要這麼折磨我們?我們到底做錯了什麼?」

  她哀切地低泣,淒楚似子規夜啼,杜鵑滴血,每一滴淚都是一個問號,都是一份悲傷。  

  「起言,還記得那首詩麼?『相思似海深,舊事如天遠。  淚滴千千萬萬行,更使人、愁腸斷。  要見無因見,拚了終難拚。  若是前生未有緣,待重結,來生願。』  若是前生未有緣,待重結,來生願。我與你今生只怕終是無緣……對不起。」  

  她淚落如雨,悄悄擋住起言的視線,猛然抓住放在矮幾上的匕首,那猶帶他血痕的匕首,哭喊道:「來生再續未了緣吧!」倒轉的匕首閃著勾魂奪魄的精光流星般急刺向她柔軟的胸膛。  

  驚心動魄的呼聲摧人心肝,羅起言心膽俱裂。  

  「素素——」  

  剎那間,秦素恍惚想道:原來宿命真的是無可違逆,前世的結局在今生再度上演……  

  到頭來,他與她終是逃不過命運的擺弄。  



引言 使用道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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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子 | 2012-5-26 10:34:47

第9章(1)

  永夜拋人何處去?絕來音。  

  香閣掩,眉斂,月將沈。  

  爭忍不相尋?怨孤衾。  

  換我心,為你心,始知相憶深。  

  血,一滴滴滴落在地上,滴答作響。  

  靜寂的室內惟聞呼吸之聲。  

  秦素發現自己居然沒有死,甚至沒受一點傷。  

  因為匕首根本就沒有刺到她半點,刺向她的匕首被擋住了,被羅起言用左手擋住了。  

  他用左手握住鋒利的匕首,擋住了要她命的一劍,血,沿著匕首鋒銳的邊緣一滴滴滴落。  

  秦素整個人都崩潰了。  

  羅起言痛得整張臉都在抽搐,卻仍是擠著笑,道:「素素,你……真傻……要活一起活……要死,一起死……」  

  「起言,我,我……我答應你,決不會再尋死,不會。」  

  聞言,他緊皺的眉頭終於露出一絲真正的笑意。  

  她哭著拔下匕首,手忙腳亂地為他止血,裹傷,臉上淚流不止。  

  他忍著痛,擡起右手為她擦拭黃河氾濫般奔流不止的淚水。  

  「傻素素,別哭呵,哭得臉都花了,一點都不漂亮了。知道麼?一個人活一輩子如果不能和心愛的人一起,那麼即使長命百歲又有什麼意義?這種日子對我來說一個時辰也是煎熬。能和你在一起,再辛苦,再艱難,我也甘之如飴。即使只是一刻,於我而言,已是永恆了。你懂了麼?素素。我不能失去你,我知道你活得很痛苦,可是我自私,我要與你一起活下去,即使這代價是生活在煉獄中。可是我相信只要我們能相守在一起,那就如同天堂,對不對?」  

  秦素頷首,投進他的懷中。  

  「對,我答應你,再苦,我也決不會放棄了,我要跟你一起活,我們一定能找到一條生路的。」  

  「會,一定會!」  

  羅起言回抱住她,雖疼得齜牙咧嘴,卻也真的甘之如飴。  

  「天無絕人之路!你們的生路來了。」  

  一道清朗的聲音在門外響起,兩人齊齊回頭。  

  儒雅的素藍長衫,豐神俊朗地立在門外,是陸梓誠。  

  兩人相顧大喜。  

  「皇天不負苦心人,你們看,我把誰找來了?」  

  陸梓誠身後閃出一道窈窕嫵媚的身影,那絕世的風姿眩人不已。  

  月半灣!  

  下意識的,秦素揪著羅起言的袖子,半個身子躲到了他的身後。不知為何她就是討厭她,怕她。  

  羅起言拍拍秦素的手,安撫她不安的心。  

  陸梓誠道:「你們剛才說的話我們都聽到了,我勸過月兒,她是來救素素的。素素身上的妖法乃是月兒所施,在這個世上,也只有她才能解除。」  

  月半灣輕移蓮步,走進房來,秦素立刻拉著羅起言退後兩步,戒懼地瞪著她。  

  月半灣淺淺一笑,不以為意。  

  「羅夫人,你不用怕我,我這次來沒有惡意,只是想盡力彌補我所犯下的罪孽。其實我不是人類,只是一隻有萬年修行的貓妖。也是孽緣一場,前世我與你們結下一段情仇,我修為不夠,堪不破,放不下,幾番思量,仍是入世報仇,累人累己。現在,我想通了,不會再執念不放,害人誤己。這次前來,我是答應陸大哥,幫你解除一直附在你身上的痛苦。以後,你就不會再疼痛難忍,也不會再需要——吸血止痛了。」

  「真的?這番話你是出自真心?」  

  羅起言仍是小心翼翼,萬不願再因為自己而讓素素受到一絲傷害。  

  月半灣真誠地道:「起言,請你相信我。現在你們只是凡人,若我有惡意,要你們的命易如反掌。請原諒我說的這麼直接,畢竟我是妖不是人。」  

  陸梓誠插口幫腔道:「起言,月兒是真心悔改,她不會傷害素素的。」  

  秦素從起言身後站出來,怯怯猶豫道:「起言,我想試試。如果真的可以變回以前的樣子的話……那不是很好麼?」  

  「素素。」羅起言投降了,向月半灣道:「真的可以完全解除麼?」  

  「放心,我會還你一個健康,正常的夫人。」  

  「我想知道你要怎麼為素素解除妖法?」羅起言打破沙鍋問到底,任何事關秦素安危的細節他都不能不小心。  

  月半灣猶豫了,「這個……」  

  羅起言急了,「怎麼?有什麼問題?」  

  月半灣忙道:「不是,只是……我會用推功換血之法幫她把含有毒素的血全部換掉,那你夫人自然就沒事了。」  

  羅起言猶在思考,陸梓誠已急道:「推功換血?那你不是……」  

  話未說完,月半灣已點中他的啞穴,阻止他繼續說話,對羅起言笑道:「我們趕快開始吧,羅夫人中毒已深,再拖下去,實在危險,而且對她的身子有害。」  

  聽月半灣這麼一說,羅起言也沒話說了,點頭同意。  

  但秦素卻猶豫道:「這個方法是不是有什麼問題?陸大哥他好像很著急呢,好像都快急哭了,他是不是喉嚨不舒服?還是這個方法會有什麼……」不諳武功的她可不知道點穴這回事,更不知道陸梓誠為什麼如此著急。  

  羅起言安撫地笑,隱瞞事實道:「梓誠是連夜趕路太累了,你別多心,他休息一會兒就沒事了。」

  月半灣也笑道:「你放心,沒事。每個『人』都會沒事。」轉對羅起言道:「你吩咐下人準備一間靜室,一桶熱水。好了,你陪羅夫人先過去吧,我馬上就到。」  

  「嗯,有勞月姑娘了。」  

  羅起言帶秦素離開,把空間留給波瀾暗湧的兩人。  

  從梓誠的急切神情,他明白推功換血必會對月半灣造成某種程度上的損傷,也許甚至是致命的。可是他不敢問也不想知道,為了素素,他必須要殘忍,必須要狠心。對梓誠,他只能抱歉了。  

  深怕月半灣反悔,他又回頭道:「我們在隔壁房間等你。」  

  輕移蓮步,月半灣搖曳生姿地走到陸梓誠面前。  

  看著他激動,痛苦的仿似要噴火的眼神,她仍是一逕顛倒眾生的優雅笑顏。  

  「梓誠,你想阻止我救羅夫人麼?如果我早告訴你要救她要解除她身上的血毒必須用我的性命來解毒,你還會帶我回來麼?」她神色一黯,接道:「也許不會,但至少你會後悔內疚一世。何必呢?這個結是我打的,我有責任把它解開。我很羨慕秦素,羨慕她有個生死不棄的丈夫。其實早在我對她施法之時,我就決定,要是這樣還是不能分開他們,我會為她解毒。我用性命和他們打賭,最後我輸了。」她輕笑,仿似雲淡風輕,像在談論別人的事一樣淡然。  

  「這段日子以來,和你相處,我早已後悔自己從前的任性,不過來不及了,我不後悔要用自己的性命去救她,不過我遺憾沒有早點真正『認識』你……真的很遺憾……梓誠……」  

  嘴裡喊著他的名字,她緩緩踮高足尖,顫抖著把芬芳馥郁的唇瓣印上他的。  

  四唇相貼的剎那,一串殷紅如血的淚珠珍珠般從她的眼中滑落,滴在他素藍的衣襟上,像一串血痕。

  眼對著他的眼,四目相接,她巧笑倩兮。  

  「下輩子,下輩子我一定會真正『認識』你,嫁給你,不會再遲到。」  

  吐氣如蘭,她的氣息還溫柔地縈繞在他的唇際鼻間,她的人卻已毫不猶豫地掉頭而去。  

  走了,就這麼走了……  

  一別之後就是永訣,而他,甚至不能對她說完最後一句話。  

  他的眼絕望地緊緊閉上,卻鎖不住滾滾而下的淚水。心裡似被火燒,又似被冰冷凍,時冷時熱,心痛欲狂。  

  淚水在他臉上靜靜奔流,最後順著他的衣襟浸染著那道淡淡的紅痕。  

  一切都結束了,不管他願或不願,一切就這麼結束了……  

  時辰一點一滴流逝,羅起言的一顆心也在等待中苦苦掙扎,一時熱一時冷。  

  一轉眼,三個時辰過去了,一隻純白如雪的白鴿從遠方飛來,姿態美妙的停歇在窗台上,悠閒地用尖尖的利嘴梳理著美麗雪白的羽毛。  

  突然,「砰」的一聲巨響,驚得白鴿撲扇著美麗的翅膀振翅遠去,一眨眼消失在蒼茫的天際。  

第9章(2)

  羅起言闖進房中,觸目只見秦素和月半灣皆一動不動地倒臥在地,不知生死。  

  他霎時驚痛得腦中一陣暈眩,搶上扶起秦素倒臥的身子,伸手探她鼻息,但覺呼吸沈穩,當下放心大半。

  但看她軟軟倒臥在懷裡,臉色蒼白,全無血色,仍是擔心不已。不過前些日子一直盤旋在她眉心的一層隱隱黑氣卻已消逝,猜想這惡毒大概已是解了。  

  這時,他方有心思餘力看向月半灣,見她倒在一旁,臉上猶帶微笑,伸手探向她的鼻際,心下一涼。「月半灣……」  

  「月,月兒……」踉蹌,跌撞的足音從隔壁房間一直搶到房內。  

  羅起言回頭看向來人,沈痛喚道:「梓誠……」  

  但陸梓誠聽而不聞,他的眼中只有靜靜倒在地上的絕世佳人。「月兒。」  

  抱起她仍柔軟的身子,他仰天呼嘯:「月兒……」  

  哀痛的哭嚎直達九天蒼穹的最深處。有情天像是感受到他的深沈悲傷竟悄然灑下了同情的眼淚。天地同哭!萬物共悲!  

  翌日,陸梓誠和羅起言將月半灣海葬,讓她躺臥在滿置香花的花船中,隨風浪遠離。  

  因為她曾對陸梓誠說過,她是一隻貓妖,但她喜歡魚,也喜歡海。不過她從未靠近過海,因為她怕水。如今她死了,終於可以不必再怕水,終於可以接近她想望已久的海。  

  絕世的美人終於與鮮花素果為伴,消逝在蒼茫的紅塵世間。  

  「月兒,來生,你說來生會嫁我為妻,你說我是否該就此隨你去了,那麼你在黃泉之下也就不會寂寞了,你說呢,月兒?黃泉之下,你孤單一人,是否會寂寞?」  

  呢喃的醉語連窗外的風兒聽了都傷心的嗚咽相和。  

  陸梓誠拿著壺女兒紅撲倒在書桌上,對著月半灣傾國絕世的容顏醉語呢喃。  

  那是一副事後他親手所繪的月半灣的小像,畫像中的她正望著他巧笑嫣然,眸光流轉,明艷照人。畫像右首題了幾句詞,云:「愁腸已斷無由醉。酒未到,先成淚。殘燈明滅枕頭敧,諳盡孤眠滋味。都來此事,眉間心上,無計相迴避。」  

  詞中句句都是他的心聲,若佳人有靈,只怕也會不忍他的癡癡相思。  

  「月兒,若你陰靈有知為何從未入我夢來?你可知道我日日夜夜都在等你?但你何其忍心,你為何不肯入夢相見呢?都來此事,眉間心上,無計相迴避。眉間心上,無計相迴避,無計相迴避……我醒著,睡著,清醒著,沈醉著,心上眼裡都是你,教我如何迴避吶?不是不想迴避,而是我根本無法迴避,都來此事,眉間心上,無計相迴避。」  

  刻骨的相思令人腸斷心酸,陸梓誠歎息著閉上了眼睛,感到萬事寂滅的淒涼傷感。悠悠天地,少了她,那就是全然的孤寂啊。  

  「撲拉」一聲,一隻美麗純白的白鴿拍展著修長的羽翅停落在他書桌的筆架上,它悠然而立,有著美妙高雅的姿態。  

  靈動的黑眸轉動著,閃著螢光看向桌上鋪陳展開的畫像。  

  奇異地,白鴿晶瑩如黑玉的眼眸中竟浮起了淡淡的紅霧。  

  「叮」!一點水珠落在畫中人的臉上,一點血紅的水珠。畫中美人雪白的臉上就像是多了一點淚痕,一點紅色的淚痕。  

  紅色的淚痕!  

  那神秘的白鴿為何會有著與月半灣相同的紅色淚痕?  

  陸梓誠兀自神魂俱碎地撲倒在桌上,沒有擡頭。  

  腦海中紛至杳來地只想著:多希望夢中能見到她啊。月兒,你若有靈,憐我相思,就來入夢吧。  

  夕陽斜下,本是豐神俊朗的男子頹倒在桌上,一隻美麗的白鴿帶著憐惜的目光默然相伴。  

  一人,一鳥,奇異的組合。  

  人在心碎,鳥在斷魂,一般的心傷。  

  杭州城中繁華依然,流言蜚語仍是輾轉流傳著。  

  可惜曾風光無兩的「杭州三傑」早已隨著無情流逝的歲月凋零,飄散。  

  杭州三傑之首的羅起言帶著他的夫人歸隱山林。  

  儒雅風流,曾紅顏知己遍天下的陸梓誠也在一年前突然為了不知名的原因失蹤,從此下落不明。  

  如今的杭州城中就只剩下碩果僅存的高宇翔猶支撐著名存實亡的「杭州三傑」的名頭。  

  這天的杭州城中喜氣洋洋猶似過年。  

  一名從遠方路經杭州的客商希奇地問道:「今日是什麼日子啊?」  

  一位大叔反正閒著,就接腔問道:「您老一定不是本地人吧?剛進城?」  

  「是啊。」  

  「那您就有所不知了,今日是高家莊的大公子高宇翔的大好日子,酒席要擺三天,誰都可以去吃一頓,喝幾杯,沾沾新人的喜氣。您也可以去呀,討杯喜酒喝喝。」  

  客商樂了,「有這種好事?那可真得去喝幾杯了。高公子的夫人是哪家的名門閨秀啊?」  

  「這位高夫人並非出身名門,從前是個丫鬟,還被大火燒傷了臉,相貌奇醜……哎!」  

  客商好奇了,追問:「那高公子為何要娶她呢?以他的家世,要娶個什麼千金閨秀還不容易?」  

  「原因啊,不提也罷……不堪回首。」  

  客商好奇心起,連連追問,那菜農模樣的大叔卻不願再說了,挑著兩擔白菜搖著頭去了。  

  好奇的客商被高高懸起的興趣就這樣沒了下文,自是不甘。於是,他真的買了幾色禮品到高家莊喝喜酒去了。  

  興高采烈地觀了禮,吃了喜酒,客商也隨著一群賓客鬧鬧嚷嚷地鬧洞房去了。  

  亂哄哄的新房中,喜字成雙,龍鳳花燭高照,一片喜氣。  

  新郎微微笑著,看不出十分喜悅的樣子,但仍是聽從眾人的喧鬧拿起尺秤去挑新娘覆面的紅蓋頭。

  賓客們都屏息等待著,做好了完全的心理建設接受即將映入眼簾的恐怖鬼臉。  

  紅蓋頭落地,新娘嬌羞擡首。  

  喝——吸氣聲此起彼伏,賓客們紛紛拍撫著受驚的心臟。  

  「好了,各位,接下來的時間我想應該屬於我和我的新娘子,請各位到外廳奉茶。丁壽,送客!」新郎下了逐客令。  

  賓客們竊竊私語地在家丁的恭送下離開。  

  「奇怪,不是說高少奶奶的臉被火燒傷了麼?怎麼——」  

  「不知道啊,神了!新娘子可漂亮啊,難道不是那個抱書?」  

  「抱書?什麼抱書?」  

  「就是秦素——羅家少夫人,羅起言的夫人啦,就是秦素以前的貼身丫鬟,那次她不是為了救主子而被大火燒傷了嘛!難道好啦?」  

  「我以前見過抱書,剛才的新娘子確實是抱書姑娘,不過,好像更漂亮了。」  

  「這件事啊,真神了!被大火燒傷的容顏也能恢復麼?不知道是哪位神醫給治好的。」  

  「這有什麼?還有更精彩的呢。一年前,羅起言羅公子單槍匹馬查出官府都沒辦法的吸血妖魔案,擒住那個神棍假扮的吸血妖魔,還妻子清白的故事才神呢!」  

  「哇,聽來是很精彩呢,說來聽聽啊。」  

  「這事說來話長,咱們到大廳去,邊喝茶,我邊告訴你——」  

  ……  

尾聲

  陰晴圓缺都休說。  

  且喜人間好時節。  

  好時節。  

  願得年年,常見中秋月  

  極北之地,苦寒。  

  風雪連天的高山之顛。  

  一黑一白兩道身影輕盈地在風雪之間行走,絲毫不以為苦。兩人並肩攜手走在一片蒼茫之中,言笑宴宴,談笑自若。  

  身穿黑衣的女子嬌笑著把頭靠在丈夫的懷中。  

  「你說,高大哥和抱書收到咱們的賀禮了麼?」  

  著白衣的男子伸手溫柔地拂去飄落妻子發上的雪花,笑答:「一定收到了。」  

  「希望這雪顏花真能如傳說中一般生肌換膚,恢復抱書的容顏。那樣我也就能了了一件心事,少了一分愧疚。」

  「素素,稀世珍奇的雪顏花都能被咱們得到,你應該相信它一定能回復抱書的容顏。」男子安慰著妻子,一直知道抱書和梓誠是她心中最為愧疚的兩樁心事。  

  「希望如此……」女子歎息著回應。  

  「聽說,梓誠在一隻白鴿身上發現了一個驚人的秘密,也許可以由此找出令月半灣重生的法子。」

  女子驚喜地綻開一朵笑顏,興奮的眸中含著淚光。  

  「真的?你怎麼不早告訴我?」  

  「我怕拿不準會讓你失望嘛。」  

  女子欣喜地雙手合十,祝禱道:「上蒼保佑,願陸大哥能早日與月半灣重聚!」  

  她喜悅至極地拉起丈夫的手,在風雪間跳躍舞蹈。  

  呼喊聲在風雪間隱隱迴盪:「如果能那樣就實在太好啦!」  

  風更緊,雪更急,似是在分享他們的喜悅與幸福……  

  終於,生死與共的他們在經受了無數苦難後相守白頭,圓了共度白首的誓言,圓了前世的殘夢前緣。

  有多少輪迴,  

  有多少前世,今生與來生,  

  就有多少的因緣。  

  善緣,孽緣交錯,在愛恨紅塵間編織出一個個動人心魄的故事。  

  在不斷的輪迴轉世中,他們卻總會找到彼此,接續他們在前世結下的因緣。  

  因緣不斷,屬於他們的姻緣也就不斷。  

  對於他們,已是不必再問前世與來生了。  

  因為他們已找到了一份最美麗無暇的因緣,屬於他們的生生世世未了緣。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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