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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言:
她誰?她聖心育幼院的小喬大姊頭耶,
這男人隨便說啥她親生老杯是集團總裁,命在旦夕,
她就要痛哭流涕的感謝他讓她過了二十年的孤兒生活嗎?
現在還要她完成他的遺願,跟這男人結婚,
開出生個小孩就給她兩百億遺產的條件,
這簡直是荒謬得……太是時候了!
為了育幼院,就勉強來個人工受孕吧,
但這男的也真怪,若是只要遵守他養父、她老爸的要求,
大可不必太鳥她,他卻天天都會抽空黏在她身邊,
還總是無奈的縱容她一點千金樣也沒的邋遢狀,
最近更常常盯著她發呆,害她也被看得小鹿亂亂撞,
直想問那個生完小孩就掰掰的婚姻契約能不能改一改……
楔子
初冬,適巧一波輕微的冷氣團南下,讓尚未習慣寒風的路人,全都縮著頸子抖著肩。
這時,有個女孩突兀的出現在街頭,在這種天氣下,穿著一件看來單薄的棉質外套,腳上套著九分褲,穿了雙帆布鞋,中間露出一截肌膚,連雙襪子都沒穿。
圓領的外套裡是一樣圓領的毛衣,光目測就知道不是什麼好料子,只是她彷彿不懼寒冷似的,頸子上沒有圍巾,頭上沒有毛呢帽,活像這天氣才剛剛入秋。
「我說小喬啊,妳不知道物價飛漲嗎?」一個滿臉風乾的老太婆駝著背,啞著聲嚷。
「我說朱大媽啊,我就是知道才說妳這價錢太便宜了!」女孩單手扠腰,指著腳邊一大落折扁的紙箱,「現在紙價漲成怎樣,別以為我沒打聽過!」
「欸!我不是在跟妳扯這個,現在物價漲,我們也不好過啊!」朱大媽望著她分六次載來的大批資源回收,皺著眉。
「再不好過妳也靠資源回收掙了三間大安區的房子了!」喬安琳把音量提高,生怕街坊鄰居不知道,「價格出好一點給我,妳照顧的是一屋子的孤苦伶仃!」
「噓噓……妳這麼大聲幹麼!」朱大媽倉皇失措的左顧右盼,就怕別人聽見三棟房子的事情。她可是故意穿得又髒又破,這是工作服耶!「我算妳高一點就是了。」
「當做善事吧。」喬安琳纖手一伸。
朱大媽不甚情願的把錢放到她潔白的手心上頭。就知道小喬不好說話,她是這一帶出名的凶悍小辣椒!
不過也是難見的善良女孩啊……嗯?
「我說小喬,妳今年幾歲了?」她像是想起什麼似的問。
「前幾天剛過二十,怎麼?妳要幫我慶生嗎?」喬安琳瞇起眼假笑,「真難得妳對我這麼好,生日禮物就折現吧。」
「哼,我怎麼可能會送妳生日禮物!」朱大媽簡直是嗤之以鼻,擰著眉算數,「是啊,上星期二嘛,就是妳來這裡二十年的日子!」
「是啊!二十年前,我就是在這種天氣被人扔在育幼院門口呢。」喬安琳嘴角一勾,沒有常人的自艾自憐,反而還多了分驕傲。
「那妳也二十歲啦?」朱大媽搖了搖頭,「都二十歲了也沒個女孩樣,妳差不多可以嫁了耶!」
喬安琳斜眼一瞪。她的婚事什麼時候需要這位資源回收的阿嬤傷腦筋了?
育幼院一屋子老小要是沒有她,靠什麼活啊!
更何況,哪個瞎了眼、腦子燒掉的男人,會要娶她這種身無長物,還負債纍纍,身後尚有三十幾個拖油瓶的女孩……女人結婚?
「嫁個頭!妳有空可以幫我介紹啊。」她撇了撇嘴,把錢塞進口袋裡,「別忘了補充說明,我的嫁妝要幾千萬,還會有三十幾個陪嫁過去的人喔!」
「呿呿呿!」朱大媽沒好氣的擺了擺手,叫她快點滾。
照小喬這種叛逆的個性,誰會要她啊?
更別說她剛剛提的還真是重點,三十幾個陪嫁過去的人……咳!除非她老到變白癡了,也不可能幫她介紹誰,那是害人、造孽啊!
「走了。」喬安琳高聲喊著,一腳跨上摩托車。
如果不是因為摩托車就停在一盞亮如白晝的路燈下,沈繼發誓他會以為自己看花了眼。
因為那個女孩留著一頭粉紅色長髮,跨上了一輛幾乎是古董的摩托車,後頭還繫著……拖車?
這樣也能騎在街上?
「確定那是喬安琳?」他沉聲問。
「是的,的確就是喬安琳。」秘書將檔案遞上,「在這裡無人不知、無人不曉,隨便都知道她就是聖心的小喬。」
小喬?哼!三國的小喬可謂沉魚落雁、閉月羞花,溫柔嫻熟,優雅動人。
從剛剛觀察到現在,他實在不知道到底是哪個人眼睛不太好的為喬安琳取這種全世界最不符合她的綽號!
「遠遠看看不出來樣子……」不知道長得如何?
「長相不是重點。」男人將檔案隨手往一邊丟棄,「重要的是她的生育能力。」
呃……秘書乖乖閉嘴。
生育能力還沒檢查,誰知道啊?不過看那位喬小姐在大冷天還能只穿那樣又不打哆嗦,身體應該很勇健吧?而且也才剛滿二十歲,正常狀況來說,身體應該沒有問題的啦!
「父親什麼時候會派人過去找她?」
「聽說是這兩天。」
男人聽著摩托車急催油門的聲響,自他車邊呼嘯而過。
對向車道的摩托車騎士不經意的朝他這邊望過來,漆黑的安全帽下見不著她的雙眼,但是他覺得……
有那麼一瞬間,他們四目交接了。
「走吧。」他說著,將車窗關上。
最遲再一個星期,他們就會正式見面的。
他的未婚妻。
第一章
這天突然下起一陣雨,讓冬日更多了幾絲寒意,喬安琳這會兒坐在溫暖的車子裡頭,而且還是輛很誇張的黑頭加長轎車!
她悄悄的嚥了口口水,看著坐在她身邊以及她對面的人。
是的,對面喔!她沒坐過出租車也知道車子長怎樣,是哪種車子後座還可以面對面坐人的
她簡直不敢相信,自己有一天會坐上這種偶像劇裡才有的頂級房車!
不過,還有更誇張的事。
「喂。」她側過頭,看向身邊的男人,「到底還要多久?」
「喬小姐,對不起,因為是在台北,所以需要三個小時的車程。」白髮男人留著一小撮灰白的鬍鬚,慈眉善目的笑著。
「真無聊!」噘起嘴,要不是瑪特琳硬逼她來,她怎麼可能上陌生人的車。
今天一大早,她才準備去打工,這輛超誇張的車就停在育幼院門口,她原本還打算請他們開過去一點,不要擋在人家的大門口,結果卻先走出一堆穿著黑西裝的男人,個個正式得不得了,下車就直接告訴她要找喬安琳小姐。
喬安琳「小姐」咧!聽得她起了全身的雞皮疙瘩。從沒聽過有人這樣叫她,亂噁心一把的!
接著,她的人生就步入了戲劇化的發展。
那群西裝男竟然說,她並不是無父無母的小孩,她的生父病危在即,終於找到寶貝獨生女的下落,所以希望在臨死前可以見她一面。
她才準備拿掃把把這群詐騙到誇張的人給趕出去時,一向病懨懨的瑪特琳卻制止了她,要她去看看。
因為每個住在育幼院的人,在心底都有個小小的願望,就是不希望自己真的是被丟棄,或是無父無母的孩子。
她記得那群傢伙瞧著她的眼神,帶著極度的羨慕與嫉妒,因為她可能有個「父親」,而那個父親來找她了。
「我先說好,不管怎樣,我今晚得回家。」她高蹺起二郎腿,「今天我已經請假了,明天不能再請。」
「喬小姐請放心,我們會補償您所有的工作薪資。」男人微微一笑,「不知道一天兩萬元夠不夠呢?」
「兩萬元」她失聲尖叫,差點沒從椅子上滑下來。
哇靠,這人是錢太多嗎?她一天兩份工作,再多也只有兩千元,兩天至多四千,這個人開口就給兩萬?
那是她另一份正職工作的底薪耶!
老管家眼底藏不住笑意,看著她瞪得圓大的雙眼,彷彿兩萬對她來說是個誇張的天文數字似的。
喬安琳爬坐起來,重新坐穩,一顆心雀躍的怦怦跳著。
不會吧……她這個人從不作夢的,因為夢太不真實,而且跟現實相反。
育幼院裡所有人都夢想自己是有錢人家的孩子,終有一天會有高級轎車前來迎接,還說,因為他們真的是孤兒,所以美夢成真的機會比別人多了10%。
就只有她不會作這種可笑誇張的夢,因為現實生活的溫飽比什麼都重要。瑪特琳的病需要醫藥費;某惡劣財團急著要他們那塊地建什麼遊樂園;還有水電費跟伙食費,作夢是無法解決這些事的。
更別說——喬安琳帶著點鄙夷的環顧內裝奢華的車子。
如果真有父母,當初丟棄她時,緣份就已經盡了!
她是靠著育幼院的瑪特琳修女活下來的,對她來說,她只有一個母親,就是瑪特琳。
「要吃點東西嗎?」坐在對面的男子恭敬的從一旁的小冰箱拿出蛋糕,「這是巧克力布朗尼,還是您要……」
「哇!」她頓時亮了雙眼。好大塊的蛋糕喔!她超愛吃蛋糕的!
說了聲謝,她立刻把蛋糕接過,用一種亮到誇張的眼神盯著手中的蛋糕。
天哪,看起來好精緻喔……小時候瑪特琳都會親手做蛋糕給他們吃,後來沒錢之後,年長的人會去打工,買一小塊海綿蛋糕慶生,現在她是最年長的人,他們有一年一度的蛋糕日,她會去買一個八吋的大蛋糕,給三十幾個小子慶生,大家都很珍惜分配到的一小塊幸福。
而現在在她手上的,是一大塊耶!聞起來巧克力香超濃郁,感覺是超好吃的聖品啊!
一小口咬下,喬安琳簡直以為自己飛上雲端了!她這輩子還沒吃過那麼好吃的蛋糕!
一邊的老者望著她滿足而幸福的神情,不禁微笑,這時候的喬安琳看起來,就像個十四、五歲的孩子一樣,更別說那只是一塊再普通不過的布朗尼罷了。
喜歡吃蛋糕嗎?他暗自做了筆記。
吃過蛋糕後,喬安琳意猶未盡的還想知道冰箱裡有哪些蛋糕,但是她在詢問之後,並沒有再吃任何一塊,而是像在防著什麼一樣,只要了瓶水,沒再多吃什麼。
沒多久,她忽然覺得這車子的座椅該死的好躺,越躺眼皮越沉重,最後昏昏沉沉的睡了過去。
一直到一聲巨大的雷鳴,才把她嚇跳了起來。
眼皮一睜開,她慌亂的看著眼前的景象,有些陌生又有點熟悉,防備的看著一車裡的人,然後在瞪向老者時緩和下來。
對,她在車裡,今天早上有人自稱是她父親派來的人,要接她上台北……
「我為什麼還在車裡?」她醒來的第一句話有些不耐煩,「我一直在同一個地方!」
「稍安勿躁,瞧,我們到了。」長者的聲音低沉溫和,指向窗外。
喬安琳好奇的往窗外望去。
黑色的車子在山路中行駛,終於來到一扇雕花大鐵門前,從玻璃望出去,可瞧見有一棟豪華大別墅矗立在遠方。
車子緩緩駛入別墅,她瞧見花園、空地、噴水池等跟外國電影裡一樣的陳設,宛如進入了莊園或是什麼城堡似的。
又過了一會兒,車子終於停了下來,裡面有人撐著傘,為他們打開車門。
屁股坐得發疼,喬安琳終於踩上地面,這個她覺得連空氣都陌生的世界。
許多視線往她這兒過來,她也毫不避諱的環顧四周,這跟育幼院一樣在山裡,但不一樣的是,這裡是奢華的,外頭現在站了十幾個傭人,全是等著他們的。
「我以為我該到醫院?」她狐疑的回首看向老者,「你們說有人病得很重。」
「老爺有專屬的醫生跟看護,一直都在家休養。」老者微笑著引她往前走,「他一直很期待能夠看見妳啊。」
「是嗎?」喬安琳哼了一聲,「期待到把我扔在育幼院門口?」
這句話讓空氣頓時凝結,連老者也不禁停下腳步,回首凝了她一眼。
「有錯嗎?」她竟勾起笑,「別忘了我今年二十歲,在育幼院長大的!」
所有人都低首不語,專心在自己的工作上,為喬安琳遞上毛巾、熱茶跟拖鞋。
她只接受了拖鞋,便踏進那富麗堂皇的別墅裡。
真的跟皇宮快一樣了!喬安琳在心裡嘀咕著,從傢俱到裝潢都是有錢人家的樣子,最好她有那麼幸運,有個富可敵國的親生父親!
要是真這樣有錢,當初又是嫌她哪裡不好,才直接用條薄被裹著她,往育幼院門口一扔?
幾年的社會大學經驗讓她開始懷疑,這一切都有陰謀。
瑪特琳幹麼叫她來啦!她開始擰起眉,樹立起強烈敵意。
「人來了嗎?」上方,傳來一股重低音。
喬安琳循聲仰首,在呈現L字形的上方樓梯邊,看見了一個陌生的男人。
他穿著白色直紋襯衫,站在樓梯口往下看。
「少爺,喬小姐來了。」老者恭敬的報告著,從他的口吻與姿態,可以確定上方那男人的地位。
距離不甚遠,喬安琳可以清楚的瞧見那男人,隨著每一個步伐的前進,她便能看得更清楚,只是還沒到達,他就已經旋身離去。
她差點就衝口問那是誰,但是這裡的一切都不關她的事,還是先不要多話比較好。
上了三樓,一片光亮灑在木製的地板長廊上,她被引領到最後一間房,那偌大的空間,看得她瞠目結舌。
房裡充滿藥水味,一張大床放置在中央,四周以紗簾覆蓋,像是很高級的蚊帳一樣,罩住裡面躺著的人。
而剛剛樓梯上那個男人,就站在床邊。
喬安琳皺著眉打量,總覺得好像在哪裡看過他。
「父親,父親!」男人彎下身子,往紗簾裡輕聲呼喚,「您醒醒,她來了。」
帳子裡的男人看不清樣貌形態,喬安琳只看見他微微動了一下,不一會兒,便緩緩的轉向她。
這一刻,喬安琳突然覺得心跳狂奔!
她陷入一種弔詭的心態,她緊繃著身子,握住雙拳,因為內心湧起一股不該有的期待,她竟然在盼望帳子裡的男人,喊出她原有的名字。
她還是期待那裡頭躺著的,是她的親生父親。
「請妳過來。」年輕男人直起身子,看向她。
「為什麼?」深吸了一口氣,喬安琳才能壓抑自己漸漸激動的情緒。
「父親在叫妳。」他說話簡短,而且不帶什麼感情。
「你的父親叫我做什麼?我連我為什麼在這裡都不知道。」她用行動抗拒自己的心,寧可選擇逃避。
不該期待的,她寧可一輩子都不要知道自己還有家人,一輩子都不知道為什麼自己出生就必須被丟棄!
「周管家。」男子看向老者,眼神凌厲間還帶了責備。
「是,少爺,我已經跟喬小姐解釋過了,但是……」
「你們解釋就算一回事嗎?我怎麼知道這會不會是場騙局,或是有錢人的娛樂項目?」她假裝不在乎的在房裡踱步,卻刻意離病床幾公尺遠,「你們希望我痛哭流涕的衝上前喊聲爸爸,然後說不定裡面的人就會突然坐起來,指著我哈哈大笑?」
氣氛因她的聲量而更顯凝重,但是喬安琳卻毫無懼色。
她吃過太多有錢小孩的虧,從小學開始,育幼院的人就只有被欺負與嘲弄的份,多虧了那些人,她才能有今天的堅強。
「妳是父親的親生女兒,這是DNA報告。」拿過桌上的一份文件,男人筆直朝她走來。
面對他的接近,喬安琳下意識的後退,其實她已經想要奪門而出了。
但等到對方走近時,她卻又一瞬也不瞬的瞪著他瞧。
她看過這張臉、看過這雙眼睛!
男人把文件塞到她手裡,幾乎是迫不及待的握住她的手腕,往病床邊拉。
「那是瑪特琳給我們的,妳梳子上的頭髮。」他邊拉邊解釋,「很可惜妳被撿到時身上除了薄被子外,什麼都沒有,所以我們只有進行DNA檢驗。」
喬安琳看著手中的報告,那是血親的鐵證。
再倉皇的看著文件上出現的名字,在最上方終於瞧見她的對照組,也是病床上男人的名字——劉光耀。
劉光耀她瞪大了眼睛,那是最近新聞中最常出現的名字,病情嚴重的劉光耀,光耀集團的總裁……
一瞬間,她回神時,已經站在病床前方了。
隔著紗幕她都能看出,躺在裡面的男人已經骨瘦如柴,形容枯槁。
「他是劉光耀,妳的親生父親。」男人掀開簾幕,讓她瞧見裡頭的人。
只見劉光耀滿臉皺紋,明眼人一看就知道已是風中殘燭,他吃力的睜開雙眼,病態的身子,卻能目光灼灼的凝望著她。
他伸出枯瘦的手,朝向她。
她沒作過這樣的夢、沒有幻想過這種場景,所以她不知道在這種時刻,應該做出怎麼樣的反應。
「為什麼把我扔了」
最後,她不假思索衝口而出的就是這句話。
吼完,連她自己都嚇了一跳,想掩嘴卻已經來不及,或許在她心底深處,這是她一直渴望獲得的答案。
「妳不是被拋棄的。」年輕男人輕歎了一口氣,「妳是被綁架的,綁匪拿了贖金後,妳就沒有回來了。」
「被綁架的?」她不可思議的看向他。
「沒錯,被妳的保母綁架,那時妳才六個月大。這些資料我也準備齊全了,要看等一下讓妳慢慢看。」他輕搭上她的肩頭,「父親的神智已不清醒,他只需要妳的一個緊握。」
聞言,喬安琳看向懸在半空中那顫抖著的老手,皺起眉頭,依然沒有辦法接受這些突如其來的事,更沒有辦法抱住一個陌生老人嚎啕大哭,更別說喊他一聲爸爸。
因為在她二十年的人生裡,這個人並不存在。
喉頭一緊,她深吸了一口氣,雖然無法叫他一聲,但讓一個老人開心一點的事她還是不排斥做的。沒有多少遲疑的抬高了手,她緊緊握住老人家。
好瘦……她粗糙的掌心可以感覺得到骨頭的形狀、薄薄的皮膚,還有某種來自病者的顫動。
「我是喬安琳。」放軟聲調,她輕輕擠出一絲笑容。
不顧病人身上多少有的異味,她彎身向下,不讓他高舉早已無力支撐的手,粉紅色的直髮散落在老者身上,她可以瞧見一顆顆晶瑩剔透的淚珠,從那皺褶的眸子裡滾出。
她道出自己的名字,是不希望聽見除了「喬安琳」之外的任何名字。
她就叫喬安琳,這點不會因為任何事而改變。
一旁顯示心跳的儀器突然驟快,並發出類似警告的嗶嗶聲響,她還在狐疑之際,已經一把被往後拉開,一群白袍人士迅速蜂擁而上,她也在混亂之中被帶離那充塞著生與死的房間。
糊里糊塗的到了另一間書房,她的腦子依舊一片混沌,無法從這麼大的衝擊中反應過來,一直到傭人上了杯熱茶,她喝了幾口,才穩下情緒。
抬起頭,前頭的書桌邊站了剛剛那個年輕男人,一旁還有帶她北上的老者以及兩位男士。
「那個人還好嗎?」她問。
「那個人是妳的父親。」沈繼有點不悅。
「我只有母親,很遺憾。」她站起了身,「不要以為把我拉來這種富麗堂皇的屋子,我就會接受自己不是孤兒的事實。」
「事實證明妳不是。」沈繼將一迭舊報紙扔在書桌上,「這是當年妳被綁架之後的報導。」
泛黃的報紙散落在書桌上頭,她立刻拿起來端詳,前頭每一份都是頭版新聞,光耀集團的掌上明珠被綁,要求一千萬贖金,然後是交付贖金、警方錯失逮捕機會、智能型犯罪集團得手……
最後幼女沒有消息。
後面的篇幅變成警方打撈各處報警的河川,肉票疑似已被撕票,還有警察去廟裡求神問卜,神明表示肉票依然活著,方位指向南方。
接著這消息的篇幅越來越小,她端看日期,也不過三個月光景,這個嬰兒被綁架的消息,就從頭版到了副版的小標題。
「大家都以為妳死了。」沈繼幽幽的開口。
「那為什麼現在又會找到我?」她挑眉,這裡面太多疑問。
「因為半年前抓到了當年的綁架犯。」他跟著微微一笑,「他因為超速被攔下來,然後遭到拘捕,接著被發現跟二十年前的綁架案有關聯,最後他說出他們當年沒有親手殺死那個女嬰。」
喬安琳睜圓了眼,期待著下文。
「他們之中有個女性阻止大家撕票,由她負責解決女嬰。」
「解決方法就是把我用一條破被包著,在寒冬中扔到育幼院?」她沒發現到自己的聲音顫抖。
「大致如此。因為嬰兒認不得人,把妳送到育幼院,生死各有五成的機會。」而他很高興她活下來了。「所以父親知道後相當激動,吩咐我一定要找到妳,我動用了所有關係,終於靠著地緣找到了妳。」
當然,這其中也找到一堆錯誤的女孩,但是一一經過DNA比對後,還是找到了。
「今天的事跟作夢一樣,太不真實了。」喬安琳深吸了一口氣,「我不適合作夢,我想回去了。」
沈繼怔了一下。這女人知道自己的親生父親還存在,也知道了自己的家,現在卻要離開?
「等等!」他伸出手扣住她,「這裡就是妳的家!」
「這裡不是,我的家是聖心育幼院。」她抬起頭,看著這可能是哥哥的人,「我不是這個世界的人。」
「妳是。」他皺起眉頭,這是令他意外的狀況。
他其實內心是反對尋找「妹妹」的。
因為越尋找,他越發現覬覦光耀集團的女孩比想像中的多,消息只是在檯面下走漏,就有一堆自稱是父親女兒的女人前來認親。
所以他不斷在想,真的找到之後,對方一旦知道自己有著數億家產,又會有怎樣的反應與嘴臉?
病入膏肓的父親、即將到手的遺產、沒有感情的父女,他生怕父親會受到傷害。
但是現在人找到了,不但一窮二白,那間育幼院還過得相當貧苦,可是這個劉家的千金大小姐卻要拋下榮華富貴,離開
「我的人生不是你們說一句話、做個什麼DNA檢測就可以改變的!我過得好好的,你們為什麼要來破壞?」喬安琳有些心浮氣躁的甩開他的手,「我喜歡我原來的日子!打工、跟家人在一起、照顧瑪特琳……」
「妳真的喜歡這樣的日子嗎?」有個聲音從門邊傳來。
順著沈繼的眼神看過去,喬安琳也注意到一開始就站在一邊的男子,他看上去斯文有禮、文質彬彬,但那唇薄一如內在般刻薄。
「據我所知,瑪特琳修女得了肝癌,卻沒有辦法接受治療;而你們育幼院負債纍纍,那塊地即將被迫賣掉,裡頭所有的孩子都會無家可歸。」
「明範?」沈繼皺起眉。他這時候接什麼話,沒瞧見喬安琳的戒心已經很重了嗎?
「所以呢?」她不是笨蛋,已聽出這眼鏡男的弦外之音。
「所以妳現在是光耀集團的大小姐,有數不盡的家產,可以讓瑪特琳做化療,可以償清債務,重建育幼院,甚至讓他們溫飽……」
明範不愧是律師!沈繼在心中暗暗讚歎。迅速的抓到了喬安琳的心。
「你在用錢誘惑我?」她有點不可思議,「那我不禁懷疑,我真的是劉光耀的女兒嗎?還是你想利用我做些什麼事?」
「妳的確是父親的女兒,這是不容改變的……只是……」沈繼沉著聲音,一字字的說著。「父親已經立下遺囑,而我希望完成他臨終前的願望。」
挑起眉,喬安琳覺得形勢益顯複雜。
「別想我會叫你一聲哥哥。」她拒絕演家庭溫馨劇,因為這裡每一個人對她而言,都是陌生人。
「他不是你哥哥。」姚明範補充說明。
「他叫劉光耀父親。」她又不是聾子跟瞎子,「而我如果依你們說的,是劉光耀的女兒,那他當然是我哥哥。」
「他是妳未婚夫。」姚明範似笑非笑地勾唇。
「未婚夫?搞什麼東西!」喬安琳猛地跳了起來,瞪向沈繼。
莫名其妙的,她怎麼會有一個勞什子未婚夫
「劉光耀先生的遺願是,希望劉家不要斷後,必須留下血脈。」姚明範飛快上前一步,打開手中的手提箱,又拿出一份文件,「只要妳跟他指定的人結婚生子,就可以得到百分之四十的遺產,相當於兩百億台幣。」
沈繼已經沉下臉色,暗自走到一邊。他對這件事雖然有些困擾,但養父對他恩重如山,他一定會完成父親遺願。
「結婚生子?他指定的人選該不會是——」喬安琳倏地回首,看向桌邊的沈繼,「他?」
「我叫沈繼。」很好,這位小姐並沒有把兩百億這樣的天文數字放在腦子裡。
「他應該是我哥哥,怎麼可以跟他結婚……不!不對!你把我搞混了!」她氣急敗壞的在屋內踱步,「什麼叫留下血脈,就只是為了要生孩子嗎?哪個神經病會接受這種條件」
是的是的,姚明範也這麼覺得。
「我會。」沈繼正經八百的開了口,「我是養子,而且跟父親並未有過正式認養的程序,所以妳我是可以通婚的,而我已經在父親面前發誓,願意跟他的女兒結婚生子,留下劉家的後代。」
她在作夢!
喬安琳倒抽了一口氣。她現在一定在作夢!
這就是潔兒一天到晚在說的美夢成真嗎?真是見鬼,這種夢,只讓她想要罵人、想要摔東西!
當她倒進沈繼的臂彎時,還在肯定地告訴自己,這是夢,只要醒來,什麼事都沒有了……
第二章
窗外一堆鳥兒在那兒吱吱喳喳,灰濛濛的天氣下,縱使大白天也蒙上一層陰沉,喬安琳蜷縮在嚇死人的大床上,瞪著外頭那片美麗的樹林。
該死,她不是在做夢!
睜眼瞧見陌生人的天花板時,她就發現自己躺在加大的雙人床上,下頭是柔軟的床墊,身上蓋的是蠶絲被,屋子裡還開了暖氣。
床上的紗帳做的精緻,一旁的櫃子更是雕工精細,坐起身來,可以發現她躺的房間,差不多是他們育幼院裡三十幾人睡的地方。
沙發衣櫃一應俱全,最誇張的是,房間裡還有張十人座的方形餐桌?
「啊啊——」喬安琳煩躁的揉著一頭粉紅色的頭髮,誰來告訴她應該怎麼辦?
唉,心煩時做點運動最好了!皺著眉頭,她利落的跳下床。
才拉開們,就看見正在走廊上打掃的傭人。
「小姐早安!」女傭恭恭敬敬的朝她行了個禮。「我們立刻為您準備早餐。」
「喔……」她視線只專注在女傭手上的東西。「掃把借我一下。」
「咦?」女傭根本沒搞清楚是怎麼回事,手上的掃把已經被拿走了。
下一刻,喬安琳就開始奮力的掃地。
沒錯!活動活動筋骨,她才可以讓腦子迅速清醒過來!
萬一、如果,她真的是劉光耀的女兒,她可以把債還掉,趕緊送瑪特琳去醫院,可以送小支的去上學,可以讓其它人不必打工就能完成學業。
她沒辦法上大學,但是其它人就能有機會啊!
昨天那個眼鏡男說什麼來著?只要她生下孩子,就能得到多少遺產對吧?多少錢她沒在聽,昨天只聽見結婚生子這四個字,她的神經就快炸掉了。
緩緩停下手中的動作。留下血脈啊……哼!她一度還有了自我意識過剩的想法,以為劉光耀是真心想找尋親生的孩子,結果原來只是想把她當成一個工具,生孩子的工具。
她淺淺一笑,這種事沒什麼好怨的,她跟劉光耀最多也只相處生後那半年的時光,談什麼情感基礎?現在她是劉家唯一留下來的血脈,根據中國傳統無聊的觀念的想法,他需要她傳宗接代,。
抿了抿唇,喬安琳忽視鼻頭些微的酸楚。就把這當成打工好了,高所的的工作,而且只需要花一年的時間,何樂而不為呢?
「你在做什麼」長廊後方,冷不防傳來她已然熟悉的聲音。
她回首,就看見沈繼帶點不悅的朝著她疾步而至。
一大清早,就聽見傭人匆忙跑來報告,說這位昨天才因營養不良暈倒的女人,一起床就穿著單薄的睡衣,搶傭人的掃把去打掃。
「掃地啊!」她莫名其妙的看著他,她的動作不夠明顯嗎?
「我是在問你為什麼要……我不想跟你廢話!」一把搶過她的掃帚,他將東西仍跟來的傭人,「準備她的早餐,你跟我進來。!」
「喂!」喬安琳根本來不及抗議什麼,就被人往房里拉。
他將她往房間拖,一進房就往床上扔,接著從一旁的掛鉤上拿下一件披肩,扔給她。
「我又不冷。」她咕噥著,把蓋在頭上的披肩給拿下來。
「你知不知道你昨天暈倒了?」他走到窗邊,在窗框上坐下。
「知道。」虧她還一度以為是在做愕夢,想不到醒了,一切都是真實的。
「醫生說你是長期營養不良,加上精神壓力的關係。」瞧她跟紙片人一般,當然是營養不良。「從明天開始,你得多補充營養。」
「我覺得我身體好的很……」她平常都這樣過啊!像現在也覺得身體沒什麼大礙。
不過精神壓力……時代,這種孤兒變成大小姐的衝擊對她來說。真的太大了。
門外傳來叩門聲,兩名女僕推著餐車走了進來,喬安琳瞪大雙眼瞧著那兩輛餐車上擺的東西,簡直是瞠目結舌。
「這是給誰吃的?」辦桌嗎?
「你的早餐啊。」沈繼看著她那副呆樣,不覺莞爾,「中式跟西式都有,看你想吃油條、豆漿之類的,還是蛋糕跟培根?」
閃亮的兩輛銀色餐車正發出光芒,喬安琳的目光完全盯住西式早餐的餐車不放。上頭的杯盤都相當精美,連裝牛奶的壺器都是銀製品。最重要的,怎麼會有那麼漂亮的蛋糕?!
天哪,上面還有這麼多跟這麼大塊的草莓?!
沈繼難言輕笑,暗自叫人把中式餐車推了出去,瞧她那副模樣,彷彿那些蛋糕茶點像是珍饈佳餚一般,周管家的情報果然整齊,西式糕點跟草莓,可以讓這位小姐雙眼一亮。
「這些都是給我吃的嗎?」她有些不敢相信。
「整個餐車都是你的。」他緩步走向餐車,「如果你不介意我也一起吃的話……」
「不介意!這麼多我哪吃得完?」她理所當然的眨了眨眼,「更何況這是你家耶!」
哪有客人介意主人吃什麼的。
沈繼聞言,又瞬間沉了臉色,沒說話便坐了下來。
傭人們將美味精緻的早餐一一擺上餐桌上,還不忘在水晶花瓶裡插上一朵現采的玫瑰,親切的問她想喝點什麼,她選擇了牛奶,而沈繼連開口都無,傭人便倒上咖啡。
玫瑰花紋的骨瓷盤上,盛裝著一塊草莓奶油蛋糕,拿著叉子,喬安琳只是跟那塊蛋糕互瞪很久,實在捨不得切下任何一角,破壞那美麗的幸福。
草莓耶……嗚嗚,這麼大顆又這麼紅……
「小姐,要我為您切蛋糕嗎?」傭人體貼的詢問,手跟著伸向前。
「欸欸欸!」她卻飛快端起整個盤子,像怕人搶劫的人似的,「你幹嘛?你你你……怎麼還在這裡啊?」
「她要服侍你吃早餐。」沈繼忍住笑,看著她護衛一塊蛋糕的舉動。
「服侍?我又沒殘廢。」她愕然的看向女傭,「你、你也去吃早餐好了,我不需要人家守在身邊啦!我會消化不良!」
女傭錯愕極了,慌張的看向沈繼,只見他僅以眼神示意,她便獲得一個小時的假期,退出門外。
然後,其阿里繼續跟那塊蛋糕互瞪。
「我想我要提醒你,桌上還有巧克力慕斯、提拉米蘇、奇異果慕斯、咖啡核桃蛋糕,還有布丁跟奶酪。」沈繼玩味的打量著她,試探她的反應。
「咦?」布丁!她抬起頭,焦急的看向桌上每一個散發光芒的甜點,「天哪!怎麼這麼多……我要怎樣選擇?」
「何必選擇?這些通通都是你的啊!」他還是笑了出來,故意把魔掌往精緻的布丁那兒伸去,「那我先吃這個了,我看你要跟那塊草莓蛋糕互看很久。」
「喂!那個——」她像孩子似的,心疼那個布丁。
「這有兩個。」只見他不慌不忙的指向旁邊另一盒布丁,「這些蛋糕不但不會跑掉,而且你要多少有多少,想吃廚房還有。」
「哇——」喬安琳變得雙眼熠熠有光,「有錢人真好!」
嗯……是餓,他不否認這句話。
只是一般人對有錢人真好的定義,絕對不會只在「可以吃很多種甜點」上面。
「你也是有錢人的一份子,喬小姐,容我提醒,你才是劉光耀的親生女兒。」
「小喬。」她凝視著叉子上的蛋糕,總算一口吞了下去。
「嗯?」
「叫我小喬就好,大家都這樣叫我的。」什麼喬小姐,超怪的。
「嗯……咳!因為你跟史書上的小喬有點距離,所以要我這樣叫你,有點困難。」他說出口時頓了一下,因為平替的他,不太可能說出如此直接的批評。
或許是因為喬安琳給人的形象太過率直,間接影響到他吧?
她先是白了他一眼才開口,「既然你不是我哥哥……那你是劉光耀的什麼人?」喝了口熱牛奶,喬安琳幸福到眼睛都瞇了起來。
「我是他兒子,正確來說,是養子。」沈繼有點挫敗。「我以為我在新聞裡有一定的曝光率。"
光耀集團現任總經理,多年前就在劉光耀身邊出現的沈繼,有著沉穩幹練的手腕。冷峻深刻的外貌,年方三十,是劉光耀打小培養的企業接班人。
她當然知道,在電視上有過不下數百次了,因為她在電器行打過工。
只是她對他的熟悉感並不是在電視裡,而是在現實生活中。
那晚夜太深,但那時她在安全帽下匆匆一瞥時,的確注意到馬路對面的車裡,像是坐著這個男人。
她沒說破這件事,但那代表早在之前,他就來觀察過她了。
「所以劉光耀收養了你啊……」她突然雙眼一亮,「這麼說來,你也是孤兒嘍?
彷彿大家都一掛的般,喬安琳喜形於色。
沈繼瞧她那種樣子,實在覺得有趣,這個明明已經有家的人呢,今日會以身為孤兒而自豪,還以為他也是「天涯淪落人」似的,有種同類相會的感動?
「很遺憾,我不是。」他抽過面紙遞給她,話語間比一下嘴唇,「我只是很幸運的人呢。」
喬安琳狐疑的看著面紙,然後摸了摸自己的嘴唇,才發現一圈奶油正沾在唇上。
她隨手擦過,一臉期待的想聽一段故事。
沈繼是個話不多的人,但是瞧見她期期艾艾的眼生,真怕萬一講的太少或不夠精彩,會話來低落,而他不太想見到她的失望。
其實那個段他不喜歡提的過往。
當年劉光耀的千金被綁架後,警方大肆搜索,而他那時正成天與醉酒的父親為伍,被打得遍體鱗傷,形銷骨立。
剛出生的弟弟在床上大哭嚎,尋找因無法忍受挨打而離家出走的媽媽,爸爸為媽媽的離家憤怒,又抓著他毒打一頓,他忍著痛不哭出聲,是怕襁褓中的弟弟對於環境的不安而再度哭泣。
弟弟要是再哭,爸爸一定也會打他的。
所以他即使被打到疼痛難捱,倒地不起,一樣忍住不哭,但是嬰兒的感覺極其敏銳,最後弟弟還是哭了起來,然後爸爸便走了過去,一掌一掌的幗在嬰兒的臉上。
哭聲淒厲,終於引來鄰居報警,猶豫當年喬安琳被綁架時也是嬰兒,所以社會幾乎一片風聲鶴唳,一有人報警,警方就火速趕來。
那時劉光耀夫妻都跟著來了,他在昏昏沉沉中只聽見叫罵聲,咆哮聲,還有救護車的聲音,結合他感受到一雙柔軟的手覆上他的額頭,緊緊抱著他。
等到他一時完全清醒時,已身在貴族醫院,一個漂亮的女人練習的守在他的床邊。
「……劉光耀老婆?」喬安琳心裡有點複雜,「我的……嗯……」
「你的母親。」沈繼微微一笑,「她是世界上最溫柔的女人,最和藹的母親。」
「所以因為這件陰錯陽差的報案,你就被劉太太收養了嗎?」她還是無法改口,因為那個人根本是她完全不認識的女人。
沈繼點了點頭,聽得出她話裡的停頓與遲疑。
喬安琳外表堅強強悍,一肩扛起育幼院老老少少的責任,將育幼院為家,將瑪特琳修女視為母親,而她直率帶有叛逆的個性,讓她沒辦法接受除了育幼院以外的親情。
其實他是欣賞這一點的。
如果今天是個一得知劉光耀是父親,就能哭得呼天搶地地喊爸,一聽見他提起母親就會淒然淚下,喊著要母親照片或是上墳的人,他才會覺得對方太過做作,虛偽過度且演戲一流。
因為,不管科學上的證明多麼有力,劉光耀及母親對於喬安琳來說,都是個徹頭徹尾的陌生人。
「你那個該死的的爸爸弟弟呢?」喬安琳趕緊拿了布丁,但說這話時,眼神轉回凌厲。
育幼院裡一掛小毛頭,剛送來時也是渾身是傷,全都是家暴家庭搞的!
「我爸入了獄,因為弟弟死了。」他描述這段過往時很輕描淡寫,彷彿在敘述別人就愛的事情。
「難怪你會被收養,果然是幸運的孩子。」瞇起眼,她竟然笑開了顏,「你知不知道喔,我那邊有好幾個這樣的孩子,他們前半生沒比你好,但是現在還是住在育幼院裡。」
哪有這種精英栽培啦,什麼光耀集團的代理總裁,還有這種跟迷宮一樣的房子可以住?
沈繼有點錯愕,他知道育幼院裡有很多比他更淒慘的孩子,但是面對她眉開眼笑的神情加上笑容,他實在難以判斷她是在羨慕還是嘲諷。
「不過放心,有我在吶!我至少要讓他們每個人都大學畢業,找份好工作!」下一秒,喬安琳用力握拳,自信滿滿的咧嘴而笑。
真是有趣!沈繼沉吟著打量。她真的是個很妙的女人!
這個什麼都缺乏,還要扛起責任的女人,對於所謂的有錢人,天子之驕竟沒有極度。滅有酸葡萄的心裡,至多只有一點點的羨慕而已?
「我可以請問你要怎麼樣讓每個人……三十二個人都能過得很好呢?」不要告訴他靠那幾份打工。
「靠打工啊!」她果然這麼回了,不過卻突然盯著他,「但是,靠打工是掙不到的。」
在商場上久了,沈繼可以清楚感覺出氣氛微妙的變化。
「所以你有新的打算?」
「我想過昨天那個眼睛男給我說的話,就是劉光耀的願望。」放下手邊所有東西,她正經八百的坐定,「關於留下血脈的事情。」
「父親希望能有孩子,我願意配合到底,即使是入贅也無所謂。」他的人生因為劉家而改變,父親對他的栽培恩重如山,對他的愛也不亞於親生孩子。
雖然父親對他總是不苟言笑,嚴厲苛刻,但是他明白這一切都是為了他好。
「他是哦我如果生下孩子,可以獲得什麼?」
「兩百億,相當於百分之十的資產。」她果然沒聽進去,沈繼不自覺的又露出笑容。
兩百億……喬安琳頓時抽了一口氣。這是什麼天文數字啊?兩百萬她都不會算了,兩百億!
懷孕只要花十個月,充其量不過一年的時間,她就剋獲得兩百億,別說改善大家的生活,以後很多事情也通通沒問題了!
「我答應。」她暗暗握拳,曾強自己的決心。
「真的嗎?」他有點驚訝,因為她答應的速度,跟昨天反感的態度差了十萬八千里。
「反正我就當打工,沒什麼大不了的。」
打工?沈繼實在不太喜歡她凡是徹底切割的說法,但是,現在要想用親情來說服她是不可能的。
「我很感激你願意配合。」末了,他還是鬆了一口氣,「因為父親不知道什麼時候會走,我希望他臨終前能知道這個好消息。」
「他高興不高興不在我的考慮範圍內,我在乎的是這份承諾。」喬安琳話說得決絕,「這整件事情,我要頂下契約。」
「什麼」他皺起眉頭。
「我要用人工受孕,百分之百保證能懷孕,還可以隨你們高興覺得男生女生,一旦懷孕,必須先給一半的錢,生下孩子後再付清尾款。」她高抬起頭。「孩子生下來後,我保證不會要這個孩子,但是你們也得保證,我跟劉家再也沒有任何關係。」
「喬安琳!你為什麼……」沈繼不可思議的看著她堅決的容顏。「你為什麼這麼絕情?你是劉光耀的女兒,這是不爭的事實,為什麼跟劉家撇清關係?」
「你不必把話說得這麼冠冕堂皇,我又不是白癡!」她冷冷地別過頭去,「我只是一個生孩子的工具而已。」
不是的!沈繼多想衝口而出。他比誰都知道父親思念女兒的心情,比誰都瞭解父親半夜抱著嬰兒照片歎息的模樣,但是這一切,他該怎麼跟她解釋?
「他在尋找的不是女兒,是一個流著他DNA的工具!你跟他關係不同,他對你有恩,你本來會赴湯蹈火。」喬安琳冷硬起心腸,既然人家要她的理由那麼荒謬,她自熱也不會付出一點真心。「我不一樣,我是個孤兒,好不容易找到了我,目的只是希望我留下血脈,用兩百億來買,很划算了。」
她從十幾歲開始打工工作,憑勞力換取金額,天經地義!
「我不認為父親單純只是這樣想!」他辯駁。
喬安琳冷哼,那白紙黑字上寫得清清楚楚,任何反駁都不成立。
「他是你父親,你當然幫著他,但是別把那種假惺惺的感情加諸到我身上。」
她不以為然的說著,「他是個給予我生命的陌生人,一個只想利用我的冷血企業家。」
沈繼悄悄握緊了拳,他發現她臉上佈滿了憤怒,但是那憤怒之中,還夾著若有似無的悲傷。
她強力武裝自己,但掩飾不掉眼神裡的難受與落寞。
是啊……每個育幼院的孩子都會有這樣的願望,找到自己的家人,但絕對不會想到,家人只誠摯地希望她生下孩子。
幾分鐘的沉迷蔓延著,沈繼知道那種期待後被傷害的心情,更明白現在多說無益,再講任何話,都只會演變成他在為父親辯解而已。
「生孩子之前,我們得結婚,父親不希望造成未婚生子的印象。」他重新開口,先順著她的意思走,不做多餘的辯解,就將一切公事化吧!
讓她流下來,以後慢慢再說。
「要結婚可以,但孩子生下來後,我不希望再有任何牽扯。」她要帶著錢,回到她真正的家去。
「可以。」他似乎只有答應的份。
「那你那邊的呢?不該條件都是我在開。」她看著他,勉強硬擠出一絲笑容。
「你必須以劉家千金跟我的未婚妻身份住下來,也必須配合出席所有場合,並且你的身份公諸於世。」他飛快整理好他的條件,「你還必須學習所有利益跟服裝……還有,我們必須同房。」
「什麼?!」喬安琳嚇了一跳,登時紅了臉。
「非這樣做不可,照你的心態,我們必須演戲。」他微微一笑,「你得是我的妻子,夫妻同房並沒有什麼大不了的。」
她呆楞的張著嘴,雙頰酡紅的瞪著他。同房應該、應該沒什麼大不了的吧?一個睡床一個水沙發,OK的啦!
「但是同房是結婚以後的事喔!」她緊繃身子,不安的絞著餐巾。「而且僅限同房,不許……不許越界。」
沈繼竊笑,只是講到同房就能讓這看來潑辣的女人臉紅?她骨子裡的單純很輕易就能看穿。
「誠如你說的,我們或許都是工具,只是為了完成父親的遺願,我甘願。」他瞅著她,語氣變得深沉。
「看在錢的份上,我勉強甘願。」
「契約上載明,萬一沒有孩子或是流產的話,你必須……」
他說不出口,因為說出來了,彷彿真的把她當成生子工具。
原本在把玩銀壺的喬安琳,停下了手邊的懂,沈繼不必說,她也知道下文是什麼。
她緩緩地正首,一瞬不瞬的凝視著他。雖然他跟劉光耀沒有血緣關係,但不愧是他一手養大的孩子,骨子裡流著的都是冰冷的血!
「我會努力把孩子生下來。」她強人著滿腔怒火,扣起十指,「萬一我不能生,兩百億一毛我都不會拿!」
聞言,他閉上雙眼。代表同意。
「當然,你會離婚對吧?孩子一生下來,我們就得離婚,我要是再也生不出來,你也得離婚。」這一點她比什麼都在意,要她跟這掛冷血動物生活在一起,不如殺了她算了!
「我會。」他溫柔的笑了,「我不可能用婚約綁住你。」
沈繼明白這樣的交易,對她來說很殘忍,對這個雖然困苦,但擁有單純與快樂的女人來說,根本是一種折磨。
就連他也很問父親,為什麼要這樣對待找尋了二十年的孩子?
「喬安琳。」
她沒走幾步,回首,眼裡佈滿了鄙夷。
「我希望你有空,能去看看父親。」他的口吻裡帶點懇求。
「再說。」她沒有答應,只是甩過頭,筆直的往門外走去。
出了門後,她再也忍不住的拔腿狂奔,在不熟悉的屋子裡奔跑,已知道衝出屋外,奔進花園為止。
今晨的溫度只有十來度,她穿著一件長袖薄襯衫,甚至赤著腳,在灌木處裡奔跑。
淚水從眼角流了出來,隨著寒風,在空中凝成一粒粒珍珠。
她現下覺得無比無助,因為她沒有遇過這麼複雜的事情,如此無情的人。
停下了腳步,她往遠處望去,瞧得那華麗的別墅依舊矗立在眼前。
這麼漂亮,這麼華麗的地方,是每個育幼院的孩子都夢想的城堡,是許多困苦的人都希望能入住的夢想。
但是,這是間外表奢華的玻璃屋啊!每一個塊磚都是用冰塊所打造的,裡面的人毫無生氣,他們個個冷血無情,就連所謂的親生父親,都只想利用她。生下子嗣而已。
而那個看起來很酷的男人,即將要成為她丈夫的男人,也用決絕的口吻,來決定他們之間可能會發生的任何事情。
想起昨天早上,那輛加長轎車出現在育幼院門口,大家羨慕至極的眼神,她抹去淚水,搖了搖頭。
不好,真的一點都不好,找到親生父親,根本一點都不好!
但是為了兩百億,她會忍耐,為了大家,為了瑪特琳,她願意承受這一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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