寵你不嫌晚（續集做主角之二）作者：夏晴風

唐旭風覺得他超級幼稚，竟嫉妒弟弟更受父母關注，
為了證明自己的價值，他拼命賺錢，卻忽略藍家綺的一片真心，
有幸重活一回，雖然因為某些原因，她忘記了愛他這件事，
但他依然發誓要把她放在首位，盡其所能地疼她、寵她，
他當起她的愛情顧問，教她如何狩獵男人交到男友，
同時還身兼她的美容顧問，幫她買衣買鞋做造型好驚豔全場，
更重要的是，她一通電話他保證隨Call隨到，任由她差遣，
經過多方努力，總算讓他躋身藍家綺的求助對象第一名，
看她過得健健康康、快快樂樂的，他很滿足，
即便到頭來，她決定攜手共度未來的物件並不是他……

後記

    好久不見 夏晴風

    距離上一本出版，已經大半年有了吧。

    這陣子有位讀者傳訊給晴風，問我何時“重出江湖”？那天正好編輯來電通知過稿，我告訴那位讀者朋友，稿子剛過，應該離出版不遠了。

    讀者朋友接著問新書男主角是不是姓路？晴風很抱歉地回了不是，是新的角色，路維哲先生一直不來找我，我也沒辦法。

    前一陣子，晴風有些衝動想寫路維哲，畢竟很多讀者敲碗喊他出場，無奈這位路先生不肯好好配合，開頭幾頁便豪氣罷演了，我這個動筆的也拿他沒轍，註定要讓期待路先生的朋友們失望，實在對不起。這本的男主角不是路先生，下本的男主角也不會是路先生，而是這本男主角的天才弟弟登場。

    說實話，晴風並不喜歡這本的男主角，第一次交稿後，編輯打電話來說稿子不行，晴風一點也不意外，原本不打算修了，可跟編輯討論過後，又覺得其實不難修，等修完後過了稿，還是一樣的感覺，我不喜歡男主角啊？

    如果你是看完小說才看這篇後記，晴風很想問問，你喜歡男主角嗎？

    人生很多時候，是在失去了，才感受到珍貴。男主角若活在真實生活裡，下場只能是一輩子活在懊悔裡，真實生活不會有神仙插手，賞一個重來的機會、贖罪的機會、彌補的機會，往往失去就是失去了。

    因為小說的戲劇性，男主角才有機會重來一次，檢視過去因為嫉妒而錯失多少美好的人生風景……

    家，是一個人成長時期最重要的支柱，但不是每個人都能得到良好的支柱，家，有時會是一個人成長時期最深刻的傷痕。童年很短，有些人幸運地得以幸福S過，有些人卻在童年時期刻下傷痕，花一輩子也走不出陰影。

    晴風不喜歡男主角，但很為他慶倖能有第二次機會，重新改變自己的“視覺”角度，不再專注看著無法超越的天才弟弟，將目光轉了方向，最後拾獲真愛。

    過去，是被時間劃下、無法修改的印記，我們能修改的只有當下，你可以恨、可以嫉妒、可以沈溺在痛苦裡，但你也可以選擇放下，選擇愛、選擇釋懷，過程中只有自己跟自己角力，無論誰引發你的痛苦、嫉妒、恨意，你若不願放下負面情緒，就只是你一個人難受，對那些造成你痛苦的人來說，根本無關痛癢。

    晴風不喜歡男主角，但寫了這樣一個男主角，在真實生活裡，晴風看過不少被“家”、被“童年傷害”困住，人生遲遲無法往前邁進的人，一路顛簸行走，活在過去陰影中，無法改變頹敗的人生，最後也許用一句埋怨總結人生的失敗——都是那些傷害我的人，害我的人生走到這等光景。

    “沒有人能阻礙你成功，除了你自己。”這是晴風在網路上看過的話，仔細想想，似乎也真的如此。同樣地，沒有人能讓你一輩子痛苦，除了你自己。

    如果你的人生陷在悲傷情緒裡，請試著放下；如果你正恨著某人、某段過往，請試著放下；如果你嫉妒誰，請轉頭別看那人的成功，努力尋找自己的成功。

    過去半年晴風曾陷在悲傷、痛苦、埋怨裡，如今我放下了，可以更坦然地面對未來。若你正處在負面情緒中，我祝福你能儘快放下，走出來看看其他人生美景。有好一段時間不見大家，但晴風很謝謝讀者們仍私訊關心我，你們的支持，完全是我繼續寫作的動力。

    希望下本書不會相隔太久，晴風私心覺得，天才弟弟的故事好看多了，雖然還在努力催生中，但晴風著實對天才弟弟比較有愛。

    下回見了，咕的拜，愛你們。

番外篇：唐旭風的兩個秘密

    《秘密一》

    十五歲這年情人節的前一周，藍家綺在廚房裡待了好幾天，她纏著藍紹芬學烤餅乾，失敗了幾十次，最後終於烤出一盤漂亮的綜合堅果手工餅乾。

    藍家綺開心又興奮，將烤好的餅乾放進精緻的粉紅紙盒，再綁上漂亮的藍色緞帶，情人節這個晚上，她懷著忐忑不安的心情，把餅乾盒帶到唐旭風家門口。

    藍家綺按下門鈴，來開門的是唐旭風。

    她將餅乾盒遞到唐旭風面前，“大唐哥哥，這是我烤的餅乾，送給你吃。”

    站在門內的唐旭風，神情嫌惡看著那個粉紅色餅乾盒，沈默了好半晌，才用責備的口吻說——

    “藍家綺，你十五歲了，該做的是認真學習，而不是滿腦子想這些無聊的風花雪月。我不愛吃甜食，更不吃餅乾。最重要的一點，我非常不喜歡大腦只裝稻草的女孩。”說完，他面無表情，砰的一聲將大門關上了。

    藍家綺很難過，她捧著粉紅色餅乾盒在唐家門口站了幾分鐘，然後她彎下身，將餅乾盒放在門口，轉身回家。

    她不知道的是，又過了幾分鐘，唐家的大門再度被打開，唐旭風走出來，低頭望著地上的餅乾盒，猶豫沒幾秒，他便拾起餅乾盒打開，吃了一片，接著抱著餅乾盒轉身進屋，將門關上。

    那個晚上，他一口氣吃光藍家綺的手工餅乾，小心翼翼地將藍色緞帶綁回粉紅色紙盒，像是從沒打開過的樣子，然後將餅乾盒放到抽屜最裡面，藏了起來。

    唐旭風沒對任何人說過，他很喜歡、很喜歡藍家綺烤的綜合堅果餅乾。

    《秘密二》

    即將滿二十八歲的唐旭風日復一日過著枯燥乏味的生活，他早上七點進公司，晚上回到家時可能已經十一、二點了。

    除了賺錢，他沒有其他的愛好，只是每每夜深人靜、一個人獨處的時候，他總會想起一雙漂亮無辜，滿是信賴的大眼睛……

    每年暑假，他的公司都會招聘十名暑期工讀生，那天上午他準備去開會，才走出辦公室，就看見那抹熟悉的身影走出公司，過了一會兒，他又看見接待室裡有幾個大學生等著面試，原本走向會議室的腳在原地定住。

    片刻後，他轉身回了自己的辦公室，撥了人資經理的內線，對方很快接起——“張經理，我唐旭風。”不等對方回應，他又接著問：“今天來面試的工讀生中，有沒有一個叫藍家綺？”

    “我看一下。”張經理頓了下，沒多久便說：“有的，就讀台大財經系。”

    “錄取她。”唐旭風想也不想就說。

    “好。”儘管驚訝，張經理仍語氣平靜地應道。

    “我要求你錄取她這件事，我不希望有第三個人知道。如果有任何奇怪傳言出來，你就不用來上班了。”

    “我明白，請執行長放心，絕對不會有其他人知道這件事，我也會當作沒有這件事。”張經理戰戰競棘地說。

    掛了電話後，唐旭風在辦公桌前站了一會，他想，他枯燥無味的生活，也許能多一些些滋味，他可以期待暑假來臨，偶爾能看看那個總是不經意出現在他腦海裡的女孩……

    【全書完】

    王子公主從此過著幸福快樂的人生？！當然不是。

    因為藍家綺懷孕了，所以休學一年，幾個月後，她順利產下一個三千多公克、頭好壯壯、哭聲宏亮的健康男嬰，他們多災多難的生活就此揭開序幕。

    剛出生尚未命名的嬰兒，被兩人喚作唐小寶。

    唐小寶不是一個天使寶寶，他喜歡半夜哭鬧，白天睡覺，兩個月大會翻身，五個月能坐，六個月會亂亂爬。唐小寶的發展比多數嬰兒快一些，他的破壞力更是比多數嬰兒大許多……

    五個月大的唐小寶，最愛徒手把所有能到手的安全嬰兒玩具毀壞殆盡，他的驚人破壞力，常令相愛的父母咋舌。

    藍家綺複學後，唐旭風改用電話、視訊遙控公司，待在家當半個家庭主夫，白天他帶孩子，陪孩子玩，等藍家綺下課後接手玩孩子。

    某天傍晚唐旭風心血來潮，去超商買了一包帶殼花生，他心想，很久沒見到那個來無影去無蹤的神仙了，回到家後，他順手將花生放在茶幾上。

    他的親親老婆藍家綺正在遊戲室陪唐小寶玩，唐小寶已經有了正式的名字，一個普通平凡的名字，叫做唐修仁。那是唐旭風的主意，他認為有破壞狂潛力的唐小寶，有好好修煉仁義道德的必要性。

    已經會走路、會說話的唐修仁，一聽見唐旭風回來的聲音便跑出遊戲室，朝他奔來，快樂喊叫，“爹地，帶我回爺爺家抓螞蟻蟋蟀！”

    唐旭風撫額，頭疼地望著唐修仁，這孩子不只是個破壞狂，還是個暴力狂。

    他年紀小小卻有一大堆稀奇古怪的念頭，他會抓一群黑螞蟻，一群紅螞蟻，把它們放一起，就為了想看螞蟻們打架；他會抓兩隻蟋繂，也是想看它們鬥來鬥去。

    他也曾從土裡挖出好多姐蝴，放在一起觀察許久，然後用無辜大眼睛問他，“為什麼蚯蚓不打架？”

    當他看兩群螞蟻鬥毆，他又會氣惱地問：“為什麼兩群螞蟻要打架？不能好好相處嗎？”

    看兩隻蟋蟀纏鬥時，他一樣氣憤問：“為什麼蟋繂愛打架？”

    有一次，唐旭風跟藍家綺帶唐修仁去逛街，看見有個小攤位上放了好幾個杯子，每個杯子裡只有一隻鬥魚。

    唐修仁發揮他旺盛的好奇心問：“為什麼一隻魚住一個杯子？”

    “因為放在一起，它們會打架。”唐旭風答。

    於是，唐修仁吵著要買兩隻鬥魚，藍家綺禁不住他的要求，便買了兩隻鬥魚回家，那天下午，他就靠在茶幾上觀賞鬥魚互相鬥咬。

    回想唐修仁的暴力史後，唐旭風抱起兒子，坐到沙發對兒子說：“沒螞犧、沒蟋蟀，也沒有打架，從今天開始你不準……”

    唐旭風話沒說完，唐修仁的注意力全被茶幾上那包花生抓住了，他掙扎著，好不容易拿到花生後，問：“這是什麼？”

    唐旭風笑了，他想唐修仁出生到現在兩歲半，家裡好像不曾買過花生。他對他說：“這是花生。”

    “我可以吃嗎？”

    “如果你答應我不抓螞犧、不抓蟋蟀，不讓他們打架，我可以考慮讓你嘗嘗味道。”

    “好。”唐修仁很乾脆，他用小小的腦袋想，他可以不讓螞犧蟋摔打架，反正他還有很多其他小昆蟲、小動物可以抓，沒關係！

    唐旭風拆開花生的外包裝，拿了一個出來，他壓碎殼，取出裡頭的花生後，去了薄膜，才將花生給唐修仁。

    唐修仁將花生放進嘴裡，咬了兩口，香脆美妙的滋味立刻在嘴裡擴散開來，可沒過多久，他就感到極度不舒服，呼吸困難，臉頰也迅速腫了起來。

    唐旭風看唐小寶雙眼腫脹，心頭一震，叫了聲，“家綺，趕快！”

    在遊戲室收玩具的藍家綺聽到唐旭風急切的聲音，著急地沖了出來，看到兒子的臉腫了起來，二話不說拿起車鑰匙跟錢包往外沖，唐旭風也抱住兒子跟著往外沖！

    他們夫妻倆花了五分鐘到達距離最近的醫院，一進急診室就對急診室醫生描述情況。

    醫生看唐修仁幾乎要休克了，先迅速做了處置，並判斷出唐修仁對花生過敏，半個小時後，唐修仁被醫生判定這輩子絕對不能碰花生。

    唐旭風坐在病床邊，看著虛弱的兒子，他出生到現在，從來都是活潑好動的樣子，不曾像現在這樣虛弱無力，甚至張不開眼睛……

    忽然間，唐旭風想起神仙曾經對他說過的話——

    下一世當人，他會對花生嚴重過敏。

    該不會……唐修仁就是那個神仙轉世，還成了他的孩子？！果然是孽緣！

    兩年後，唐修仁開始上幼稚園。

    某一天下午回來，他對唐旭風跟藍家綺說：“我決定我要一個妹妹，你們幫我找一個。”一副大王的口吻。

    藍家綺與唐旭風面面相覷，其實他們也想過再生個孩子，只是經歷過唐修仁零歲到三歲這個超級破壞狂的惡魔時期，藍家綺內心有陰影，很怕再生出一個跟唐修仁一樣活潑好動，又破壞力超強的孩子。

    就在唐旭風眉頭深鎖，想著怎麼跟兒子說的時候，唐修仁又開口——

    “如果你們不想生，我們去領養一個妹妹，這世界上沒有爸爸媽媽的孤兒太多了，為什麼一定要自己生？”

    聽見這話，一個念頭閃過唐旭風的腦子，不知怎麼的，他想起了那個小綠魔。

    唐修仁接著說：“我知道南投有一家育幼院，我們去那裡領養一個妹妹吧，現在就去。”

    唐旭風也不想問他，究竟是怎麼知道南投那家育幼院的？總之，他們一家三口來到唐修仁指定的育幼院，車子才剛停下，一個穿著淺綠色連身洋裝，頭髮長長的三歲小女孩就從育幼院走了出來。

    唐修仁看見那個小女孩，立刻說：“我們領養她。”

    唐旭風與藍家綺面面相覷，唐旭風心想，該來的躲不掉，這大概就是命中註定吧！看著那一身淺綠色連身洋裝的小女生，他覺得自己一點都不意外。

    領養過程異常順利，幾周後，唐家又多了一個新成員唐歆樂。

    若干年後，十七歲的唐小寶生得一表人才、英俊挺拔，是個人見人愛、花見花開的美少年，他身邊常常跟著一個安靜又羞怯的少女唐歆樂。

    某個週末下午，唐家院子前，唐歆樂小聲問著在樹下看書的唐修仁，“哥，我可不可以喜歡你？我不是你的親妹妹，我可不可以……”

    唐修仁聽到唐歆樂的話，目光不曾從書本中移開半分，冷冷地打斷唐歆樂，果斷地說：“不可以！不能！不行！因為我跟你不同類。”

    唐歆樂垂眸掩去了受傷的眸光。

    客廳裡，唐旭風聽到兩個孩子對話，他走出來，對唐歆樂說：“樂樂，媽媽請你到樓上幫忙。”

    傷心的唐歆樂看了唐旭風一眼，輕聲說：“好，我馬上去。”她像小兔子一樣，奔進屋子上二樓去了。

    院子裡，唐旭風看著埋首讀書的兒子，問他，“我以為你喜歡樂樂，當年是你說要領養她的。”

    “我讓你們領養她，並不代表我喜歡她。”唐修仁語氣冷冷的，頭也不抬，仍舊專注看著他的書。

    “你剛剛對她那樣，不怕她傷心嗎？”

    “不喜歡一個人，無法接受她的喜歡，不是應該明確告訴對方，讓她不要存有期待，才是好的嗎？”

    唐修仁終於把目光從書本移到父親身上，他又說：“你以為我會像你一樣，以為自己不喜歡對方，到後來才發現原來自己很愛對方嗎？我雖然是你兒子，但我沒你這麼傻，我知道喜歡跟不喜歡是什麼感覺。”

    唐旭風一陣愕然。

    唐修仁繼續說：“不用那麼驚訝吧？你跟媽媽的故事，我全都知道。”

    “全部？所有我跟她的事？”

    “當然是全部，整個過程、完整的故事，我聽媽說了好幾次。相信我，必要的時候，我很會哄女人說話的，當然包括哄我的母親。”

    唐旭風一陣無語，過了一會兒，他忽然想起一事，又問：“你為什麼說你跟樂樂不同類？”

    “我跟她當然不同類，她滿腦袋都想著風花雪月，我的腦袋只關心將來如何拯救國家世界，如何做對人類有助益的事，我們怎麼會是同類呢？”唐修仁蹙眉。

    唐旭風再次無言以對。

    再過了若干年，唐修仁向唐家人報告，他決定從政，出來競選立法委員，他的偉大夢想是先選上立法委員，再競選市長，之後再競選總統……

    唐修仁說改變國家社會最快的方式是從政，不過從政也是人最容易走向墮落的一條路。

    唐修仁從來就不是個讓人省心的孩子，比起從小體貼、安靜又聰明伶俐的唐歆樂，唐修仁幾乎能與惡魔媲美。

    有天，十歲的唐修仁被同班同學捉弄，不小心吃了混有花生粉的飯檲，導致嚴重過敏，一點喪命。

    被救回來之後，唐修仁到學校的第一件事，是把那位對他惡作劇的同學揍得滿口鮮血，門牙硬生生斷一顆。

    唐修仁氣憤地對那位同學大吼，“我將來要拯救國家社會，萬一你把我害死了，你賠得起嗎？”

    這是十歲的唐修仁，心懷救世之仁，下手卻異常兇狠。

    而八歲的唐歆樂，每天要求媽媽繳補湯，再將補湯拿到學校送給受傷的男同學，她貼心地說，哥哥惹的事，理當由她這個妹妹收拾。

    如果有機會，你想問問唐旭風到底是神仙好養，還是妖魔好養？他肯定會回答你，妖魔有妖魔的善良，神佛有神佛的殘酷，沒有絕對的好壞。

    所有的好，裡面都有一點壞；所有的壞，裡面也都有那麼一點好。這是唐旭風對他人生的領悟。

    “唐旭風……唐旭風……”

    迷迷糊糊間，唐旭風聽見有人叫他的名字，他睜開眼，眼前白茫茫一片，什麼也看不見。

    一個輕微聲響讓他皺起眉頭，他記得這聲音，是有人正在剝花生殼。

    “你差不多該醒了，再不醒，你的心上人就要哭成淚人兒了。”

    唐旭風想眨眼睛，卻發現他似乎被固定住，無法動彈，周遭白茫茫的迷霧漸漸散去……

    他看見那個神仙，又帶了包花生，安閒自適的邊剝邊對他說：“我是來告訴你，我們兩個的緣分已經到了，以後你不會再像這樣見到我了。”

    “什麼意思？”唐旭風問。

    “沒啥意思，我只是來叫醒你，你記不記得稍早之前發生什麼事？”

    唐旭風很快回想起最後的記憶，“記得，我傷得很重嗎？”

    “傷得不輕，但死不了。你睡了太久，不想回去嗎？”神仙丟了一顆花生進嘴裡，望著他笑。

    唐旭風想了一下，才說：“我不回去的話，家綺跟方中磊是不是就能得到幸福？”

    “你想多了，藍家綺已經把所有的回憶要回去，她想起來重生前跟重生後的所有事了。”

    唐旭風錯愕，“為什麼讓她想起來？”

    “這是她的選擇啊，由不得我。我不能干預人類的選擇權。”

    “你不是神仙嗎？不是無所不能嗎？你既然拿走她的情感記憶，就不該還給她！我帶給她的只有痛苦……”

    “你確定是這樣嗎？我並不這麼認為。總之，我只是來叫醒你，藍家綺很擔心你，你既然願意為她捨棄生命，應該不忍心看她擔憂到吃不下、睡不著吧……她又瘦了喔。”神仙涼涼說。

    唐旭風愣了下。

    “該說的我都說完了，你要不要醒來隨便你，剛剛來叫醒你時，我偷看了你的記憶，發現原來你也挺專一的，我想專一的人應該會是個好爸爸。我走了，後會有期。”

    唐旭風還想再說話，但他突然覺得渾身無力，慢慢睡著了……

    此時的單人病房裡，藍家綺趴在病床邊，緊緊握住唐旭風的手。

    對藍家綺而言，這陣子發生的事像一場奇異的夢，美好、怪異、有些不真實……她坐起來，摸了摸腹部。

    她聽母親說了自己懷孕的事。多奇妙，一個小生命正在她身體裡慢慢長大呢。

    病房門被輕輕敲了幾下，有人推門進來，是唐旭風的父親唐志遠。

    唐志遠手裡提著一個保溫壺，面露微笑招呼道：“唐伯伯幫你帶魚湯來，你趕緊趁熱喝一些，累不累？”

    “不累，我只是在這裡陪他，沒做什麼事。”

    唐志遠走過來，將保溫壺放在置物櫃上打開，裡頭有湯匙、小鋼碗，他盛了一些湯出來，遞給藍家綺。

    “趁熱喝吧！”

    “謝謝唐伯伯。”藍家綺接過鋼碗，一口一口喝著魚湯。

    唐志遠看藍家綺沒多久便將魚湯喝完，安心了些。這幾天不管他怎麼勸，她就是執意要留在病房陪旭風，他真怕她累倒了，畢竟她現在可是懷了身孕呢。“家綺，聽唐伯伯I次，回去休息一下吧？”

    藍家綺搖頭，站起來將鋼碗放下，收拾好保溫壺，轉頭對唐志遠說：“唐伯伯不要擔心我，如果回去我才真的沒辦法休息，我會一直擔心。”

    聞言，唐志遠依然只能像前幾次一樣妥協。

    “你放心，旭風一定會沒事的。”這也是這幾天來他最常對她說的話。

    “對，他會沒事的。”藍家綺語氣堅定，一會兒又說：“唐伯伯，中磊哥早上來過，跟我說你同意不提告，謝謝你。”

    “不用謝，方中磊和解的誠意很高，讓我不答應都不行。何況現在旭風也沒什麼事，除了還沒醒，醫生說他的身體一切都好，傷口也慢慢在復原。”

    唐志遠一開始接到大兒子出事的消息自然十分震怒，只是後來方中磊三番兩次找他，再三替卓亮吟求情，他大致明白事情經過後，想著都是為情所困的年輕孩子，既然旭風無大礙，他便不想再追究，毀掉一個女孩的大好人生，更何況他跟一陽金控董座也有幾分交情。

    今天一早，方中磊又打了電話給他，說願意代卓亮吟做出賠償，唐氏生技實體店面在亞斯旗下的百貨通路五年租金全免，更承諾亞斯集團若再度單方面毀約，必須賠償百倍的租金。

    其實在方中磊來電話之前，他便已決定不提告，讓這起事件能順利和解，方中磊提的賠償條件算是意外的驚喜，正所謂無奸不成商，他自然是不動聲色收下賠償，再說出願意不提告。

    唐志遠想，現在就等旭風清醒，一切就圓滿了，藍家綺懷了唐家的骨肉，這讓他開心不已，他盼望能夠抱孫子盼了許多年，終於能如願以償。

    現在他只希望旭風能夠快些醒來，把家綺娶回家，名正言順生下孩子。

    “你還想不想吃什麼？唐伯伯去幫你買。”

    “不用了，唐伯伯。等一下我要是餓了會出去買東西，不用擔心我，我真的會照顧好自己。”

    “那好吧。公司還有事，我必須先走，你要找時間多休息，知道嗎？”

    “知道。”

    “唐伯伯晚上再過來看你們。”

    “好，唐伯伯慢走。”藍家綺溫順的說。

    病房回復原有的安靜，藍家綺坐回陪病床，又拉起唐旭風的手，看著一動也不動的他，“大唐哥哥，你要睡到什麼時候才肯醒來？”

    就在這時，唐旭風的手輕輕動了一下，接著，他回握住藍家綺的手。

    藍家綺驚訝又激動地喊，“大唐哥哥，你醒了嗎？聽得見我說話嗎？”她盯著唐旭風的臉。

    他長長的睫毛掮了掮，慢慢的睜開眼睛，轉過頭望著她，漾開一抹笑，聲音略顯沙啞的說：“對不起，讓你擔心了。”

    藍家綺的眼淚不受控制地落下，邊哭邊笑邊搖頭，“我去請醫生，你等一等。”說著就要起身，卻被唐旭風拉住。“我沒事，你別急……”

    藍家綺又坐回陪病床，胡亂擦著臉上的眼淚。

    “我很擔心你，醫生說，你早該醒了，卻一直沒醒。”

    唐旭風仔細看著藍家綺，輕聲說道：“你又瘦了……”

    藍家綺沒說話，唐旭風握著她的手，發現她原來戴著的戒指已經在“。

    “戒指呢？”

    “我還給中磊哥了，我已經想起了所有的事情。”

    唐旭風望進藍家綺的眼睛，“你記起所有事情，會不會恨我曾經對你那麼壞？”

    藍家綺用力搖頭，“就算在最痛苦的時候，我也沒有恨過你。你也記得所有的事嗎？”

    “我記得你傷心欲絕，捧著要給我的生日蛋糕離開，記得我從看見你被公車輾過的畫面，所有事我都記得……”唐旭風滿是歉意地說。

    “所以你並不是因為記憶被校正了才對我好，是嗎？”藍家綺小心翼翼地問。

    她知道她重生之後，所有對唐旭風的情感記憶被抽離了，而其他人的記憶也被那位神仙校正，她以為沒有人記得她曾經多愛唐旭風，但顯然不是這樣。

    “記憶被校正？我想應該或多或少還是有，那個神仙帶走了我心裡的嫉妒，讓我看清很多事並不是我想的那樣，這樣也算是校正吧。”

    兩個人沈默了片刻，唐旭風才又開口問：“你願不願意嫁給我？如果你還愛我的話……”

    藍家綺幾乎不敢相信自己聽到的，她小小聲、不確定的問：“你真的愛我嗎？會不會是因為愧疚……”

    “你若願意答應我的求婚，我跟你交換三個秘密，為了表明我的誠意，我可以先告訴你一個——我愛你，藍家綺，從第一眼看到你，我就愛著你了，剛開始是對妹妹的愛，後來變成對女人的愛。我一直都愛著你，不是因為愧疚。”

    藍家綺說不出話，這一刻她終於美夢成真，太多的情緒席捲而來，讓她一時間無法言語，只能留下喜悅的淚水。

    多麼不可思議啊，唐旭風愛她，她愛了一輩子的唐旭風也愛她，她想，這輩子沒有什麼比得到他的愛更珍貴的了。

    “哭成這樣……不願意嫁給我？”唐旭風問。

    說不出話的藍家綺只能用力搖頭，她願意、她當然願意！“是我不好，這些年不斷的傷害你，請你原諒我，讓我用未來的日子彌補，我會盡我所能給你幸福……”唐旭風承諾。

    藍家綺擦了擦眼淚，終於明白喜極而泣原來是這麼回事。

    好一會兒，她止住了眼淚，追問道：“你的另外兩個秘密是什麼？我答應嫁給你。”

    “另外兩個秘密，等我完全好起來，正式向你求婚那天再告訴你。”

    藍家綺點頭，不管唐旭風有多少秘密，她最在乎的只有唐旭風究竟愛不愛她？只要唐旭風愛著她，其他秘密就顯得不那麼重要了。

    “我去幫你叫醫生，還是讓醫生檢查一下我比較安心。雖然醫生也一直說你越來越好，沒有問題，但你睡了那麼久……”

    “再等一下吧，我想再跟你說些話，我感覺身體很好，你真的不用擔心。”

    “大唐哥哥.”藍家綺才要再說什麼，就被唐旭風打斷。

    “能不能改個稱呼？別再叫我大唐哥哥了，那只會提醒我，我曾經是多麼幼稚的人，被嫉妒蒙蔽雙眼，不斷傷害你。”

    “那我要叫你什麼？我已經習慣了。”

    “習慣可以改，老公或親愛的，你隨便選一個叫成習慣，我都可以接受。”他有點無賴的說。

    藍家綺瞬間紅了臉，“不然我先叫你的名字好嗎？”她說得有些尷尬。

    唐旭風溫柔笑著，“都好。對了，你把戒指還給方中磊，他有為難你嗎？”

    藍家綺搖頭，大概說了最近的狀況。

    聽完，唐旭風說：“我不會對卓亮吟提告，你告訴方中磊，讓他放心。”

    “唐伯伯中午來過，他說中磊哥提了很好的補償條件，所以唐伯伯已經跟中磊哥承諾，不會對卓小姐提告。”

    唐旭風想了想，大概能猜出方中磊會提出什麼補償條件，只是不知實際情況有多優渥。

    “卓小姐開始接受心理治療了，最近中磊哥都陪著她……”藍家綺又說，或許這也是另一種圓滿。

    “你會吃醋嗎？方中磊原本一直愛著你，現在卻陪著另一個女人。”

    “我不能給他他想要的，怎麼能阻止他去追求幸福？我希望中磊哥幸福，跟現在的我一樣幸福。”

    “你真的覺得幸福嗎？”唐旭風問。

    “很幸福，我得到了夢寐以求的愛，我愛你，而你也愛我。”

    “謝謝你還願意愛我。”

    藍家綺臉紅了，她低頭，忽然想起一件最重要的事，“有件事我忘記告訴你了。”

    “什麼事？”

    “我懷孕了。”

    聞言，唐旭風驚訝的瞪大了雙眼，腦閃過清醒前，神仙跟他說的最後一句話——專一的人，應該會是個好爸爸。

    “真好，我要當爸爸了。我會努力當一個好爸爸。不過你可能要委屈一些，這麼年輕就當媽媽。”

    藍家綺笑了，她一點也不覺得委屈，經過這些曲折，她才知道不論記得或者遺忘，她的心都選擇唐旭風，愛得無反顧，能夠得其所愛已經是人生中最大滿足，她怎麼會委屈呢？

    唐旭風朝她伸出了手，問：“能不能躺上來讓我抱一下？”

    藍家綺沒有猶豫，輕手輕腳上了病床，依偎進唐旭風懷裡。

    幸福，就在一張小小的單人病床上，重新起步。

    “好幾年前，你給過我一個錄音鬧鐘，要我錄叫你起床的話，那個鬧鐘還在嗎？”唐旭風聲音特別輕。

    “還在啊，我每天用它。”藍家綺答。

    “我總共在鬧鐘裡錄了十句話，前面九句一樣，都是……”

    “家綺早安，起床了。”藍家綺接了他的話。

    “對，就是這句。”唐旭風笑得好溫柔，在她臉上親了一下，“那你知不知道第十句是什麼？”

    “我從沒聽完，以為全都一樣。”她頂多聽三、四次就按掉鬧鐘了，“第十句是什麼？”

    “家綺長大後，一定要當我的新娘。”唐旭風輕輕地說。

    方中磊到醫院時，藍紹芬與方昱搶已經先一步抵達了。

    藍紹芬見方中磊匆匆忙忙趕到急診室，紅著雙眼拉住他，“中磊，阿姨能不能跟你私下談一會兒？”

    方中磊點頭。

    方昱搶拍了拍藍紹芬的肩，“你們慢慢談，這邊我會注意，如果有狀況我就馬上打電話給你，你別擔心。”

    藍紹芬感激地道謝，跟方中磊一前一後走出急診室，來到醫院外的小花園。

    藍紹芬神情有些不安地問：“中磊，你能不能告訴阿姨實話？你對家綺……”

    她吞吞吐吐，不知該怎麼問才好。

    她看著方中磊長大，這個擁有一切的孩子自信從容，總是一副勝券在握的樣子，英俊又帥氣的外表吸引許多大家閨秀愛慕，她知道多的是比女兒條件更好的女孩子等他青睞。

    她也知道方中磊這些年來始終鍾情女兒，可是這兩個多月下來，她已經不確定中磊對家綺是不是仍然喜愛如初？

    尤其剛才醫生說的消息不但讓她震驚，更讓她擔心，她擔心中磊就像其他男人一般，到手了便不再珍惜……

    “阿姨，你想問我什麼？直接說沒關係的。”方中磊看出藍紹芬的遲疑。

    “剛才醫生說，家綺懷孕兩個多月了，因為動到胎氣，孩子有可能保不住。”

    聞言，方中磊震驚得說不出話，家綺懷孕了……

    “你這兩個多月，幾乎天天有應酬，很晚才到家，你告訴阿姨，你是不是不喜歡家綺了？”藍紹芬終於問出這個潛藏在她心裡好幾個月的問題。

    “阿姨，你誤會了。”方中磊疲憊地歎了一口氣。

    “中磊，你說實話沒有關係，阿姨不會怪你，阿姨看著你長大，在我心裡你跟家綺一樣重要，如果你不喜歡家綺了，阿姨能理解……”

    方中磊打斷她，“阿姨，家綺可能……她可能愛上了唐旭風，孩子是他的。”

    這話讓藍紹芬啞口無語，她沒想到會是這樣。

    “我愛家綺，不管她肚子裡的孩子是不是我的，我都愛她，但我不確定她是不是願意跟我過一輩子。這兩個多月我很痛苦，我沒辦法回家，是因為害怕聽見她對我說不要結婚了，害怕她對我說，她愛的是唐旭風……”方中磊痛苦的說。

    藍紹芬頹喪地跌坐在小花園長椅上，許久才開口。

    “對不起，阿姨誤會你了……”

    “沒關係，阿姨，我真的很愛家綺，也希望她選擇的人是我，可是今天晚上家綺去找唐旭風了。”

    “你能不能告訴我為什麼他們會一起出事？”

    方中磊看著藍紹芬，緩緩將今天晚上的事情說了一次。

    聽完，藍紹芬搗著臉，覺得難過又抱歉，“對不起，中磊，希望你不要恨阿姨，不要恨家綺。”

    在這種時候，她只能選擇當一個自私的母親，她自私的希望她唯一的女兒能得到幸福，如果女兒愛的是唐旭風，她會支持的。

    方中磊理解藍紹芬的意思，他勉強的笑了笑，“阿姨，不管家綺選擇誰，就算她選擇唐旭風，我也不會恨你，更不會恨她，我對家綺從來沒有恨，只有愛。”

    來醫院的路上他想了很多，若是他的愛讓所有人都不快樂，那麼也許他該選擇結束。

    “謝謝你，中磊。”藍紹芬真誠地說。

    “別跟我見外，阿姨，在我心裡你就像我的母親。”

    “我很抱歉家綺這樣對你……”

    方中磊搖了搖頭，“我進去看看家綺，唐旭風還好嗎？”

    “唐志遠剛剛撥了我的手機，說他快到醫院了。我問過醫生，醫生說他撞擊到腦部，現在情況還不清楚。”

    方中磊不知該對這件事做什麼評論，只能點點頭，表示聽到了。

    “你學妹……卓小姐，她怎麼辦？”藍紹芬問。

    “我已經找律師過去幫她了，阿姨，我想拜託你，能不能別對她提告？是我害她變成這個樣子的。”

    “傻孩子，阿姨怎麼可能對她提告？是家綺對不起你在先。”

    “她並沒有對不起我，阿姨你別這樣說，家綺若知道阿姨這樣想，她會很難過的。”方中磊反過來安慰她。

    藍紹芬十分感動，在這種時候，方中磊仍然處處維護女兒。

    “阿姨知道了，你別擔心，我想家綺也不會想對卓小姐提告。”

    “謝謝阿姨。”

    “可是唐家那邊……”藍紹芬歎氣，她不提告不表示唐志遠不會提告。“唐家那邊我會去說，阿姨不用擔心。”

    藍紹芬點點頭。“好，我們進去吧，醫生剛才說家綺可以轉去普通病房觀察，應該差不多了。”

    深夜的單人病房裡，方中磊坐在陪病床邊，癡癡看著病床上的藍家綺，他已經有兩個多月沒好好看她了，她蒼白的雙頰與他記憶中的模樣相比消瘦了許多。

    “如果我放棄，你會比較快樂嗎？”方中磊摸著藍家綺的臉頰，低聲說道。

    突然，一陣低沈的嗓音響起，“你確定你要放棄？”

    方中磊抬起頭往聲音來源看去，在病床對面，他曾經見過一次的神仙，掌心捧了一顆透明球狀體，裡面千絲萬縷的金色絲線正快速遊動著。

    “現在這局面並不比原來的好，大家都痛苦。”方中磊的聲音又輕又低。

    托著透明球體的神仙望向床上的藍家綺，再看看一旁的方中磊，看方中磊的手摸著藍家綺臉頰的動作是那麼輕柔，他有些不忍，卻無可奈何。

    “可以告訴我你究竟是哪個神仙嗎？”方中磊淺笑，語氣閒適，目光不曾從藍家綺身上移開過。

    神仙開了口，音調平和，“西方人稱我丘比特，東方人叫我月老，還有人說我是上帝之子，也有人稱我菩薩。我既是有，也是無，我在這裡，同時也無所不在，我是一也是全部，我所有名字全是人類給的。”

    “為什麼選擇我們？選擇讓家綺重活一次？”方中磊心裡有太多疑惑，哪怕解開這些疑惑也不能改變什麼，他仍然想討個答案。

    “我跟你曾經有結緣的機會，你用十年壽命換藍家綺重活的那一刻起，我就在等待與你結緣的契機，可惜我們終究沒有緣分。”神仙一臉無奈。

    “我手心裡是藍家綺對唐旭風所有情感記憶，當初抽離這些情感是藍家綺希望的，但這些記憶最近很不安分，因為主人下意識在呼喚它們，想討回這些情感。其實讓藍家綺重生時，我放了一些情感在她心裡，讓她對你產生愛意，但是顯然徒勞無功，最後藍家綺仍然希望要回這些情感。”

    方中磊轉而望向神仙手上的透明球體，那些數不清的金色絲線快速流動，似乎想竄出透明球體。

    “我再問你一次，你確定要放棄嗎？”

    “除了放棄，我還能有別的選擇嗎？”方中磊苦笑。

    “當然有，每個人都擁有選擇權，端看你要不要堅持。”

    “我若是堅持，只會讓大家痛苦。”他神色恢復平靜。

    神仙與方中磊視線相交，對他的話沈默以對。

    方中磊大掌輕輕撫著藍家綺的額頭，“我愛她，我想看到快樂的她，而不是痛苦的她，如果跟我在一起她不快樂，那有什麼意義？”

    “真要算的話，唐旭風確實稍稍贏過你，你用十年壽命換藍家綺重活一次，唐旭風卻不經任何思考，在我什麼都沒說之前，就主動表示願意交出一切換取藍家綺復活，而這一次，他更是用生命守護了藍家綺。”神仙搔搔頭。

    他輕輕I揚手，方中磊就在腦海裡看見他去買煙時錯過的片段，他看見唐旭風面對朝他們衝撞而來的車子，完全沒有思考就直接推開藍家綺，救了她一命。

    方中磊苦笑，“最後我還是輸給了他……”

    “其實你並沒有輸，而是贏了，你決定放棄，讓所有的人都有贏得幸福的機會。”

    “只要我放棄，大家都會快樂吧？”方中磊自言自語，片刻後，他對神仙說，“那就這樣吧，請你把家綺的情感還給她，既然她也想要的話。”

    “當然好，你的十年壽命我也會還給你。”神仙笑了笑，站在病床旁低頭望著藍家綺。

    藍家綺處在一片黑暗裡，她不知道自己身在何處，四周什麼都沒有。

    下一瞬，突然有一道光照進黑暗，她聽見一個熟悉的聲音問道：“你想要回你的記憶嗎？”

    “要回我的記憶？什麼記憶？”

    “你不斷問唐旭風底到底忘記了什麼的記憶，你對唐旭風的情感。”那道光透出的聲音讓藍家綺覺得心安，她雖然看不到卻不害怕。

    猶豫了一會兒，她反問：“我想要那些記憶嗎？”

    “可能想要，也可能不想要。人類就是這麼奇怪，痛苦的時候喊著誰來把我的痛苦全部收走吧，但當所有痛苦的記憶不見了，卻又喊著我到底忘記了什麼。”那悠揚的男音透出淡淡譏諷。

    “我有點害怕……”藍家綺不知恐懼從何來，本能的害怕著。

    “你確實該感到害怕，因為屬於你的情感記憶，曾經讓你痛苦的幾乎活不下去。你有勇氣把它們要回去嗎？”

    她有勇氣嗎？藍家綺自問，卻沒有答案。

    “現在的情況跟之前不同了，要回這些情感對你來說是無害的，我這樣說，是不是能讓你的恐懼少一點？”神仙難得好心的說“無害嗎？”藍家綺反問。

    “確實無害，但不能保證你不會傷心難過。”畢竟愛情不可能只有甜蜜。

    藍家綺遲疑了幾秒，然後說：“比起不斷問自己到底忘記了什麼，我更想知道真相，就算傷心難過也沒有關係。”

    “既然這樣，我這就把你的東西還給你。”

    下一瞬，她看見一團金光朝她移動過來，鑽進她的心，慢慢的，溫暖佈滿了她的四肢百骸。

    她想起了所有對於唐旭風的情感，不管是難受的、開心的、甜蜜的、苦澀的，通通湧上心頭。

    “我全都想起來了……”藍家綺低語，接著困惑地問：“我現在還活著嗎？”

    “活著，只是身在夢裡，不用怕，你會醒過來的。”

    “謝謝你。”藍家綺誠心道謝。“你是該謝謝我，因為我讓你愛的人重獲新生。”

    這時，藍家綺想起在她失去意識前，唐旭風被撞飛的那一幕，憂慮地問：“唐旭風有沒有怎麼樣？”

    “受了傷，不過死不了。”神仙笑道，又小聲的喃喃低語，“我總不能讓自己一出生就沒爸爸……”

    藍家綺沒聽清神仙最後的低語，“你剛才說什麼？我沒聽清。”

    “沒事，你不需要知道。好了，我該走了，你準備好了就醒過來吧。”

    下一秒，藍家綺發現自己又陷入黑暗裡，她感覺自己飄浮起來，慢慢地，她失去了意識。

    方中磊看著神仙手上的透明球狀物慢慢消失，那一絲一縷金色絲線從藍家綺額頭鑽了進去，消失不見。

    “好了，最慢明天早上她就會醒了，也說不定等會兒就醒了。”

    “孩子……我是說家綺肚子裡的孩子，能保住吧？”方中磊很憂慮，醫生說今晚是危險期，假若又出血，孩子可能保不住。

    “孩子不會有事的。”神仙笑了，一個轉身便從病房消失。

    “真好，不會有事了。你會好起來，大家都會好起來……”方中磊對病床上的藍家綺低聲說，聲音如絲絨般溫柔。

    藍家綺緊閉的眼角有些許晶瑩淚水滑出來，方中磊用拇指拭去那淚水。他起身在藍家綺額頭上印下一個吻。

    這是他與摯愛最後的道別。

    方中磊的唇才剛離開她的額頭，藍家綺便張開眼睛，兩人視線相交。

    藍家綺的眼眶瞬間蓄滿淚水，眼淚如斷線的珍珠不停落下，她哽咽又抱歉地說：“中磊哥，對不起……”她欠他的，遠遠不是一句對不起就能還清。

    “噓，我跟你之間沒有誰對不起誰，你需要休息，別想太多。不管如何，這輩子我都是你的中磊哥。”

    需要應酬的時候，唐旭風多半讓司機接送，今天晚上的應酬敲定了一樁將近百億的投資計畫，司機送他回住處時已經十點多。

    他下車準備要進大廳時，口袋裡的手機響了。

    他拿出手機一看，是許久沒有聯絡的藍家綺。

    他接起手機，聽見藍家綺輕緩的聲音傳來，語氣有些低落，問：“大唐哥哥，你現在有空嗎？”

    藍家綺虛弱的聲音讓唐旭風有些擔心，“怎麼了？”

    “我在你住處對面的小公園，我們能不能說一下話？”

    唐旭風轉身看向對面，果不其然，藍家綺就站在公園入口處，她拿著手機，神情僬悴，模樣十分可憐。

    她瘦了好多，這陣子她是不是都沒按時吃東西？她是不是心情亂到連吃東西的欲望都沒有？唐旭風放下手機，切斷通話，朝藍家綺走去。

    隔著馬路，藍家綺也放下手機，她定定望著走向她的唐旭風，心裡那股不甚清晰的感覺又出現了……她真的很討厭這樣三心二意的自己，但她就是沒辦法控制。

    唐旭風停在藍家綺面前，歎一口氣，伸手想觸碰她的臉頰，藍家綺卻下意識往後退開。

    唐旭風的手有些尷尬地放了下來，問道：“怎麼瘦了？都沒吃嗎？”

    她搖搖頭，看著唐旭風，眼底的情緒很複雜，“大唐哥哥，我想放棄了。”

    “放棄方中磊嗎？”

    她點頭，“對，我想放棄他了。”“為什麼？你跟他坦白之後，他說他不要你？”

    “他沒說，可是最近兩個多月，他每天都很晚才回家，還喝得醉醺醺，是我害了他，讓他痛苦。我每天看他買醉回來，什麼都沒辦法說，只能送他上床，在他醉得不省人事的時候跟他說對不起，可是再多對不起又有什麼用呢？”她語氣哀戚。

    “因為他天天買醉，你就打算餓死自己？你有多久沒好好吃頓飯了？”唐旭風責備道，但更多的是不舍。

    “我有正常吃，只是沒什麼胃口，吃的不多。”

    “到我家吧，我幫你煮點東西，我們邊吃邊說。”“不用了，我們在這裡講就好，我不能跟你進去。”藍家綺搖頭拒絕。

    “為什麼不能跟我進去？難道我們處在一個屋子裡面就算背叛了方中磊嗎？他眼睛瞎，沒看到你瘦了這麼多，你卻只在乎你跟我單獨相處算是背叛他？”唐旭風一臉不以為然。

    她難受的皴眉，“大唐哥哥，你別說了，現在除了找你，我不知道還能找誰？我覺得我好自私……媽媽跟方叔叔知道我答應中磊哥的求婚都很高興，可我根本不敢讓他們知道我做了什麼，也怕中磊哥把真相告訴他們，我好痛苦，不知道怎麼做才能對大家都好……”

    “藍家綺，你醒醒！這世上沒有誰可以滿足所有人的期待，沒有什麼對大家都好這回事，只能先盡力對你自己好，你明白嗎？”

    “你不明白，本來一切都可以很好，是我不對，我如果不跟小月去慶生，我如果不去酒吧，如果……我就是個三心二意、水性楊花的女人——”她近乎歇斯底里的嘶吼。

    “藍家綺，你聽清楚，你沒有三心二意，也沒有水性楊花，你不是那種女人，不要再這樣說自己了！”唐旭風真的生氣了。

    “大唐哥哥，你不明白，我最近一直在想過去，想我跟你，想我跟中磊哥，發現只要是關於你的事，我雖然全都記得，卻不記得在這些事情中的任何感覺，我說的你能理解嗎？

    “好比我記得自己烤過餅乾送你，你很生氣的說我該把心思放在功課上，不該想風花雪月的事，還說你不喜歡腦子裝稻草的女孩，這些我都記得，可是我卻想不起來為什麼你要這樣說？想不起來你說那些話時我的感覺是什麼？”

    唐旭風徹底沈默了，他當然懂藍家綺在說什麼。

    藍家綺的情感被拿走，所以對事件的記憶雖然留下來了，卻記不得當初的感受，她失去了那份情感記憶。

    他明白她的感覺，卻無法對藍家綺解釋，他沒辦法對她說，因為他曾經深深傷害了她，導致她發生嚴重車禍失去生命，是方中磊用十年壽命換她一次重生的機會，這是神仙後來告訴他的。而他付出的代價僅僅是她不記得曾經愛過他……

    比起方中磊的付出，他付出的太少，造成的傷害卻太多。

    藍家綺激動的說著，“我的確是三心二意，因為你說愛我的時候，我居然覺得很高興……如果是這樣，那我對中磊哥的愛又算什麼？我覺得我好壞。”

    她停頓半晌，淚流滿面的接著說：“我不要再這樣下去了，我不想再看中磊哥因為我天天喝得醉醺醺的，我帶給他很大的痛苦，我沒有資格要求他愛我……”“家綺，方中磊愛你勝過他的生命……”唐旭風困難的說。

    若說所有事情都有罪魁禍首，那麼肯定是他，不是藍家綺，不是方中磊，是他造成今天的局面。

    聞言，藍家綺大哭，“對，他愛我勝過生命！可是我回報他的，卻只有羞辱啊！”這才是最讓她心痛的地方。

    “你沒有羞辱他……”

    “有，我有！大唐哥哥，我不後悔我們在一起的晚上，我不後悔！我應該覺得後悔、應該覺得難受，可是我沒有，相反的，我居然覺得開心，這對中磊哥來說不是羞辱嗎？這不夠證明我是個水性楊花的女人嗎？！”藍家綺崩潰低吼，她用力槌著胸口，語氣充滿自責。

    唐旭風趕緊抱住藍家綺，並在她耳邊輕聲低語，“別這樣，該說對不起的人是我，是我的錯，你這樣我看了真的很難受……家綺，拜託你不要傷害自己……”

    藍家綺被困在唐旭風懷裡動彈不得，她該掙扎的，卻又覺得這懷抱正是她渴望許久的，這樣的感受讓她好混亂。

    她在他懷裡痛哭失聲，自責、羞愧等情緒湧上來，讓她覺得好累、好累……

    這時，一道車燈亮起來，同時響起引擎的高速運轉聲，車燈打在唐旭風與藍家綺身上。

    一切在瞬間發生，唐旭風腦子閃過一絲不安，看著那輛寶藍色的房車朝他們沖過來，他幾乎是本能的推開藍家綺。

    下一刻，他被撞飛了。

    藍家綺往後退了好幾步，跌進公園入口，她抓住了入口旁的鐵欄杆，撐起身體，無法相信眼前看到的畫面——

    唐旭風騰空飛起，重重摔落到距離五、六公尺遠的人行道上，撞倒大型的資源分類回收箱，響起巨大的碰撞聲。

    藍家綺抓不穩欄杆，她跌坐在地上，搗住嘴，失聲大叫，“不——”

    一旁經過的路人見狀也發出驚叫聲。

    寶藍色房車的駕駛打開車門沖下來，跑到藍家綺面前，神情瘋狂地指著藍家綺破口大駡，“你這個水性楊花的賤女人，憑什麼得到方中磊的愛？！你為什麼不去死一死？只要你死，中磊就不會痛苦、不會再愛你了——”

    藍家綺無法置信地看著對她破口大駡的女子，她認得卓亮吟，她在中磊哥身邊好多年了，是中磊哥的貼身秘書，她能力好，言談間永遠帶著自信。

    中磊哥說過，憑卓亮吟的家世，她大可以在家當個茶來伸手飯來張口的千金小姐，但卓亮吟選擇出社會工作，領I個月薪水可能不夠她買一個名牌包的微薄薪資，卻從不曾抱怨……

    藍家綺想到這裡，再望向卓亮吟嫉妒的眼神，一下子就明白了，她愛著中磊哥。

    這時，一個人影奔過來擋在藍家綺面前，抓住了卓亮吟。

    藍家綺回過神，看著那個人的背影，知道是中磊哥，她本來想說些什麼，卻突然感覺下半身傳來劇烈痛楚……

    下一瞬，她失去意識，意識陷入一片黑暗。

    方中磊回過頭，看見藍家綺倒在地上，他立刻鬆開抓著卓亮吟的手，沖過去抱住她，激動地大喊，“家綺、綺綺、綺綺……”

    本來失去理智的卓亮吟有些清醒了，她微微顫抖，看向倒在地上的藍家綺與一段距離外的唐旭風，這才意識到自己闖了禍。

    有好心的路人打了一一九，很快的，員警來了，救護車也來了。

    兩輛救護車一前一後載走唐旭風與藍家綺，方中磊拖著疲憊的腳步走到卓亮吟身邊，員警正在盤問她。

    卓亮吟全然恢復理智後終於感到害怕，員警的問話她完全無法回答，腦袋一片空白……

    方中磊歎了口氣，“你有認識的律師嗎？或是我幫你找一個？”

    他沒想到事情會變成這樣，晚上他回到家，下定決心要跟家綺好好談一談，她卻正好要出門。

    他沒多說什麼，卻在藍家綺出門後壓抑不住好奇心而決定跟著她，沒想到她竟去了唐旭風住處對面的小公園。

    她從九點多等到十點多，唐旭風一回來，她立刻打電話給他。

    方中磊坐在不遠處的車子裡看著這一切，隔著一段距離，他聽不清他們在說什麼，但他可以感覺得到家綺的痛苦與激動。

    他忍不住想，是不是家綺又一次愛上了唐旭風？是不是因為她無法選擇，所以才這麼痛苦？

    他下了車，決定到轉角超商買包煙，他需要透透氣，好好理一下思緒。

    沒想到他買完煙回來，就聽到一聲劇烈的碰撞聲，看見一輛寶藍色房車撞飛唐旭風，家綺則跌坐在地上。

    他整個人傻住，接著就見卓亮吟沖到家綺面前破口大駡，他想也不想跑過去攔住卓亮吟，深怕她進一步傷害家綺。

    他腦子很混亂，幸好路人叫了救護車，等家綺和唐旭風被送走，他才有辦法冷靜下來思考。

    方中磊看著驚慌驚慌失措的卓亮吟，不明白事情怎麼會變成這樣？

    卓亮吟怔怔望著方中磊，突然緊緊抓住他，說：“學長，我今天晚上一直跟著她，我想過要給她機會、給你們機會，你這麼愛她，她不應該對不起你……

    “你相信我，學長，如果她不見異思遷，我不會傷害她，可是你也看見了，她跑來找這個男人，還跟他抱在一起……我不想忍了，為什麼我要退讓？我一再給她機會，為什麼她還要這般傷害你？學長，我這樣做是為你好……”

    方中磊看著陌生的卓亮吟，這麼多年來，卓亮吟在他面前總是自信從容，從來不曾有這麼混亂又驚慌的模樣，這讓他的內心有說不出的難受，是他害了她……

    “你不要怕，我會幫你。”方中磊摸了摸卓亮吟的頭。

    卓亮吟怔住了，過了好半晌，她才充滿歉意的說：“學長，對不起……真的對不起……”

    方中磊搖了搖頭，“是我對不起你，如果我能回應你的感情……”他頓了下，“我會幫你找律師，你先保持沈默。”

    員警帶走了卓亮吟後，方中磊打了幾通電話，通知卓亮吟的父母、找了律師，他望著混亂的現場，唐旭風剛才躺的地方血跡斑斑，而藍家綺跌倒的地方也有血跡。

    方中磊仰頭看著灰濛濛的夜空，心情有些茫然。

    愛，讓他們變得不像自己；愛，讓他們都在受苦；愛，讓他們都不快樂。

    這樣的愛還算是愛嗎？方中磊吐了口氣，走回車子，開往醫院。

    好幾天沒有藍家綺的消息，唐旭風幾次想打電話，拿起手機卻又放下。

    那天，她什麼也沒再說，因此他想，現在對她最好的方式就是暫時別打擾她。

    他如常的工作，上班、下班、加班、應酬，偶爾看到手機時，得壓抑想打給她的衝動。

    他猜即使方中磊知道那天的事，也不會改變他們即將結婚的事實，他知道方中嘉有多愛藍家綺，無論如何都不可能放棄她。

    這天假日，他到附近超市買了些日用品，手提兩個紙袋信步往住處走，經過一個轉角時，突然一個人影沖過來抓住他的衣領，接著一股濃濃的酒氣撲鼻而來。

    唐旭風還沒來得及反應，對方便直接朝他的臉狠狠揮了一拳，他後退兩步，在對方打算揮下第二拳時伸手擋住，看清對他動粗的人是方中磊，他並不訝異，他輕巧化去方中磊揮來的拳，讓已經有五、六分醉意的方中磊踉蹌幾步。

    這時，一個美麗的女子焦急奔過來，扶著方中磊，在他耳邊說：“學長，你不要這樣……”

    “你以為我想這樣嗎？”方中磊太過憤怒，音量有些高，引來不少路人側目。唐旭風拾起落在地上的日常用品，裝回紙袋後淡淡地說：“有什麼事到我家說，在這裡吵不好看，你要動手，至少也找個沒有人的地方，沒有目擊證人對你比較有利。”說完，逕自往大廳入口走。

    方中磊的腳步有些蹣跚，由著卓亮吟扶他，跟在唐旭風後頭走進大廳。

    三個人走進電梯，沒多久便抵達唐旭風所住樓層。

    出了電梯，來到唐旭風住處門口，方中磊對卓亮吟說：“你先回去吧，我跟他有私事要說，你不方便在場。”

    卓亮吟有些猶豫，唐旭風不理會他們，打開門進了屋，一會兒卓亮吟轉身離開，方中磊才走進來，將門帶上。

    唐旭風將買來的日用品拿進蔚房後，端了兩杯水出來，回到客廳，他看方中磊已經坐在沙發上，兩手扶額，流露出痛苦疲憊的模樣。

    唐旭風放下水杯，微微的聲響讓方中磊抬起了頭，他盯住唐旭風好陣子，才痛苦質問：“你到底想怎麼樣？”

    唐旭風站著，沒有答腔。

    “她重活之前，苦苦愛了你一輩子，你不愛她就算了，她重活之後，好不容易忘記愛你的過去，為什麼你還要來招惹她？為什麼要讓大家都痛苦？你到底存什麼心你知道當她哭著對我說她配不上我的時候，我有多難過嗎？我恨不得殺了你！告訴我，你究竟為什麼要碰她3”

    “那天晚上，我喝多了。”他只能給出這種不負責任的答案。

    “喝多了？我才不信！你能碰她就代表還有意識，喝多了不過是你不想承擔責任的藉口，她被下了藥，你大可以送她去醫院，為什麼要這樣一而再再而三的傷害她？你既然不愛她，就該離她遠遠的！”方中磊大吼。

    是啊，他大可以送她去醫院，或者他能夠堅持住，又或者……唐旭風思緒走到一半，又被方中磊打斷。

    他語氣咄咄逼人，“那天晚上若換成其他的女孩子，你一樣會帶她回家、抱她嗎？你會這麼做嗎？假如那個人是你從來沒有愛過的林安潔，你也會這樣做嗎？你告訴我啊，我要知道答案！”

    他們三個從小一塊兒長大，太瞭解彼此的生活圈，透過藍家綺，方中磊自然瞭解他的性子。

    唐旭風沈默不語，假如換成不認識的女人，又或者換成林安潔，他即便喝得再醉，除了送對方到醫院，不會有第二種可能。

    見唐旭風久久說不出話來，方中磊諷刺地笑了，笑出了聲、笑出了眼淚，“你承認吧！其實你也喜歡她，是不是？你喜歡卻不夠愛，你想要她卻不想負責，對不對？！”他站起來大聲質問。

    唐旭風依舊沒給方中磊答案。

    得不到唐旭風的回答，方中磊抓住他的衣領，狠狠瞪著他，又揮下一拳，“唐旭風，我曾經以為你還算是個男人。你不愛家綺，所以從不給她任何無謂的希望，但這次你真的太超過了！你等著，我會盡我所能為家綺討一個公道！”

    說完，方中磊離開唐旭風住處，狠狠將大門甩上。

    唐旭風抹掉嘴角上的血，歎了口氣，將兩杯水又端回廚房倒掉。他回到客廳，在落地窗前站了一會兒，打了通電話給父親。

    一接通，電話那頭的語氣很是驚訝，“怎麼突然想到打電話給我？”

    大兒子已經許多年不曾主動打過電話給他，唐志遠看到來電顯示，一瞬間還有些恍惚。

    “方家跟我們的合作關係，最近是不是有變動？”唐旭風直接了當進入正題，沒有寒暄、沒有招呼、沒有一聲稱謂。

    唐志遠在電話那頭沈默幾秒，才說：“大前天方中磊要秘書打電話通知我們業務部，亞斯集團旗下的百貨通路，從下個月起不再跟我們合作。”

    “損失大嗎？”唐旭風問。

    “說大不算大，但也不是個小數目就是了。亞斯集團旗下的百貨通路，我們代理醫療器材的銷量大約占全年總營收的30%,扣除成本，利潤有10%左右，金額大概幾百萬上下。”唐志遠評估。

    “你給我一個明確的數字，過兩天我讓秘書把錢轉給你。”

    “我們跟亞斯集團的合作約是簽三年，今年才第一年，亞斯集團便提前終止合約，算是他們單方面違約，必須支付賠償金，扣除掉賠償金，我們的損失……至少今年的損失不算大。不過你要不要告訴我，你跟方中磊究竟怎麼回事？”

    “這是我跟他之間的事，沒什麼好說的。”唐旭風回得冷淡。

    “是為了家綺吧？”唐志遠在那一頭追問。

    這回，唐旭風沒接話。

    “若是因為未來的兒媳婦跟別人起爭執，不管你要花多少錢，我這個當爸的都無條件支持你，只要你肯趕快娶個媳婦回家，什麼都好談。”唐志遠帶著笑意說。

    唐詩風依舊沈默，他不習慣跟父親聊事情，事實上這些年，他們之間真正交談的次數並不多。

    前幾次都是父親希望他回去接公司，唐家從代理國外知名的醫療器材起家，剛開始只是小小的代理公司，現在已經能生產自有品牌產品，雖比不上方家上千億資本那般家大業大，但說起來也算不錯了。

    父親老希望他能回公司接手，將自有品牌發揚光大，不過他沒有意願。

    唐志遠認真的說：“旭風，我不會當個像我父母那樣的公公，將來不管你娶

    誰，我都會待她如親生女兒一般好，不讓她有一絲不自在，甚至結婚後不回家住也沒關係。我跟你媽媽離婚後想了很多，我現在對你沒有別的要求，你若不願意接手公司，我可以找專業經理人接手，只要你願意偶爾回家看看，我就滿足了……”

    “爸……”唐旭風終於喊出聲。

    “你先聽我說完。我跟你媽媽沒有好結果，對我其實打擊很大，但一切錯在我，不在她。這次你媽回來，我們聊了很多，可惜做錯的事已經沒有機會再彌補。”唐志遠苦笑，“我最大的體悟是，最好的父母是學會放手的父母，我不希望你或者旭初重覆我的錯誤。我不會再勉強你，不管是公司或是你的結婚物件，你只需要選擇你喜歡做的、選擇你喜歡的人，你們能夠好好的相處一輩子就好。”

    聞言，唐旭風心裡很感慨也很慶倖，他的父親是理智且勇於認錯的人。

    “爸，謝謝你，我明白你的意思。”

    “我最虧欠的是你媽媽，最愛的是她，卻傷她最多，這是我的遺憾。我希望你沒有遺憾。”唐志遠歎了口氣，語重心長的說。

    “我也希望能沒有遺憾……”唐旭風低聲道，他已經對藍家綺坦白，現在只能靜候結果。

    “告訴我吧，你跟方中磊是不是因為家綺鬧不愉快？”

    “算是。”

    “那的損失你不用轉給我了，就當是我給未來兒媳婦的聘禮。”

    “爸，家綺愛的是方中磊，不是我。”

    “不爭取就先放棄，這不像你。”唐志遠失笑，“人對越在乎的事情越容易想東想西、患得患失，你若真愛她，就用盡全力爭取，儘管我也覺得你跟方中磊比，他確實勝過你幾分。不過愛這回事是不講邏輯跟道理的，條件最好的不一定能大獲全勝。”

    “爸……”他為難地喊了一聲。

    “好，我知道你們年輕人都不喜歡老人家羅唆，我也不想羅唆，總之，方中磊終止合約這件事，我們家還不至於承受不起，你不要想太多，也不必擔心，安心去做你該做的事吧。”

    “嗯。”唐旭風低應。

    結束通話之後，他揉了揉眉心，終於明白原來人轉念之後才能與自己和解、與他人和解。

    他跟家人多年的隔閡，說到底是他自己造成，被一點一點餵養的嫉妒撕裂，再築起高牆，罪中導致無可挽回的結果。

    以前的他多麼愚蠢啊……

    看著喝得爛醉的方中磊，卓亮吟很失落，因為她這麼多年的付出全然得不到回報。

    但這並不是她最痛苦的事，教她痛苦的是，她必須親眼看著深愛的男人，為另外一個女人夜夜藉酒澆愁。

    她本想退出，成全他們，可是那個女人……那女人明明得到了方中磊全部的愛，卻不珍惜，還狠心地將他推往痛苦深淵。

    卓亮吟無法原諒藍家綺，想成全的心也完全熄滅。

    憑什麼她要把方中磊拱手相讓給那種女人？

    一個沒有家世背景，甚至沒有父親的私生女，拿什麼跟她比？她是一陽金控董座的獨生女，這些年追求她的富家子弟不在少數，她未曾動心過，是因為她的心早在看到方中磊的第一眼就給出去了，再也要不回來。

    在方中磊身邊守候那麼多年，她無怨無悔，只希望方中磊能看見她的好，被她感動，只可惜方中磊一顆心全撲在藍家綺身上，絲毫沒有容得下她的空隙。

    她真的想過放棄，偏偏方中磊出差回國後，藍家綺竟告訴他，他不在臺灣這段期間，她跟另外一個男人上床了……

    多可笑啊！方中磊不夠好嗎？還有比他更好的男人嗎？藍家綺居然這般踐踏方中磊的愛，根本是個水性楊花的女人，她不配得到他！

    卓亮吟再也不想退出，她打算不顧一切爭取方中磊。

    方中磊一口喝完杯中的酒，又向酒保招手要了一杯伏特加。

    他很痛苦，他怕回家後看到藍家綺充滿歉疚的目光和欲言又止的表情，更怕她拿下那枚戒指，告訴他，她不想結婚了。

    他現在才知道，原來天堂跟地獄之間距離如此得近，才幾天時間，他就從求婚成功的天堂掉進地獄。

    就算知道真相，他還是愛她、還是想娶她，無所謂原不原諒，他承受不了的是藍家綺的歉疚，他曾發誓要讓她做最幸福的女人，。

    他又喝了一杯Oneshot,揮手想跟酒保再要一杯，坐在他旁邊的卓亮吟終於忍不住，抓住他的手低聲說：“學長別再喝了，你喝太多了。”

    “不，我喝得不夠多，要是夠多，我不會還清醒著，我的心不會還這麼痛苦……”方中磊反手抓住卓亮吟的手，痛苦地說：“最近，我偶爾會想，我要是能愛你，是不是就不會這麼痛苦了？可是，我已經愛了她一輩子，從她出生到現在，從來沒有一天停止過，我不知道要怎麼停下來，怎麼不去愛她。你告訴我好不好？要怎麼樣才能停止去愛一個人？到底要怎樣才能停下來？”

    “學長……”

    看著痛苦的方中磊，卓亮吟束手無策，他說的何嘗不是她的心聲？她也無數次在最絕望的時候自問，要怎麼樣才能停止愛他？

    “不喝了，我該回去了，你也早點回去休息吧。謝謝你這幾天陪我喝酒。”方中磊鬆開握住她的手，歎了口氣。

    “學長，我送你回去吧。”

    “不用了，我們兩個最好還是保持距離吧。我既然沒辦法回應你的感情，就不該利用你對我的心意，是我的錯，你值得比我更好的人，值得一個全心全意愛你的男人。”說完，方中磊轉身準備離開。

    下一瞬，卓亮吟忽地起身，從背後環抱住他，語氣激動的說：“在我心裡沒有任何人可以比得過你、沒有比你更好的人了！學長，她不像我這麼愛你，你既然痛苦，為什麼不能試著放棄她，看看我呢？我一直在你身邊啊！”

    方中磊閉了閉眼，拉開卓亮吟的雙手，搖了搖頭，“對不起，家綺已經成為我生命中無法分離的一部分，我心裡只有家綺，沒辦法再放第二個人了。”

    卓亮吟站在原地，怔怔看著方中磊走出酒吧，不甘心、憤恨、忌妒……太多太多負面情緒湧上來，她垂落身側的雙手緩緩握成拳頭，一個念頭在她心底的陰暗角落緩慢發酵——

    這世上若是沒有藍家綺就好了，只要沒有藍家綺，方中磊就會愛她了……

    她轉過身，憤怒地走出酒吧。

    藍家綺踩著低跟鞋，右手拿了個銀色流蘇小提包，一身剪裁合宜、顏色粉嫩的鵝黃色小禮服，頸間系著一條淚滴狀鑽石項鍊。

    今天，是她跟方中磊第一次的正式約會。

    方中磊今天穿得很正式，一身鐵灰色西裝，他開著跑車帶藍家綺到一家預定好的法國餐廳，出門前方中磊對她說，他喜歡她的穿著，美麗得就像個公主。

    聞言，藍家綺面上笑著，心裡卻充滿歉疚。

    車子停在餐廳門口，方中磊繞過車頭，來到副駕駛座替她開了車門，他將車鑰匙交給餐廳的泊車小弟，給了小費，帶著她走進餐廳。

    這時她應該滿心雀躍、應該欣喜若狂，她就像童話裡的灰姑娘，挽著心目中的王子，準備走向幸福，然而已經發生過的事實有如警告，不斷提醒她眼前的美好全是假像。

    走進餐廳，服務生與餐廳經理的聲音同時揚起，“歡迎光臨，方先生您預定的位子已經準備好了。”

    藍家綺這才後知後覺發現，整間餐廳只有他們兩位客人。

    餐廳經理領著他們走向已佈置好鮮花、蠟燭的桌子，方中磊紳士地為她拉開椅子，等她坐下後再輕輕將椅子推前，再走到藍家綺對面的位子坐下。

    餐廳經理立刻招手，示意服務生端來冰鎮過的香檳。

    服務生將酒拿到方中磊面前，他看一眼點點頭，讓服務生開了酒，開瓶的清脆聲驟響，藍家綺震了震，受到了些驚嚇。

    方中磊的手越過桌面，握住藍家綺的手，接著拍拍她，像是安慰般朝她溫柔地笑了笑。

    服務生倒好了香檳，餐廳經理禮貌詢問：“現在可以上菜了嗎？或者方先生要再等一下？”

    藍家綺望著方中磊，有些尷尬的說：“我餓了。”

    其實，她只是不知道若不吃東西，該跟方中磊說些什麼？現在的她沒有辦法坦然面對他。

    方中磊寵溺笑笑，轉而對經理說：“麻煩先上菜吧。”

    “好的，請兩位稍後。”餐廳經理轉身離開桌邊。“來之前我已經先點了菜，全是你愛吃的。”方中磊對她說。

    藍家綺覺得她很幸運，從小在方家長大，不管是方昱滄或方中磊待她就像家裡的一分子，好吃的、好玩的從來不吝惜給予，她穿得好、吃得好、過得好，在物質上從沒欠缺什麼，就像是個真正在富裕家庭長大的千金小姐，但她清楚自己的身分，清楚她擁有的生活並不屬於她。

    她喜歡方中磊喜歡得很心虛，她打從骨子裡明白，無論家世背景學歷都比不上方中磊。她不敢對任何人承認，在方中磊面前她其實是自卑的，因而她沒辦法理直氣壯的向方中磊告白，若非唐旭風給了她勇氣……不對，她不該想起唐旭風的……

    服務生端來開胃菜，藍家綺勉強笑了一下，用輕快聲調對方中磊說：“果然是我愛吃的，中磊哥對我最好了。”

    “我只想對你好。”方中磊深情款款的說。

    能這樣看著藍家綺坐在他對面，享用他為她點的餐，眼裡盛滿幸福的光亮，對他來說，是他夢寐以求的事……

    他現在真是世界上最幸福的男人。

    用過開胃菜後，服務生收走盤子，另一位元服務生端來主餐，蓋著蓋子的瓷盤上放到藍家綺面前，服務生朝她笑得燦爛。

    藍家綺注意到服務生只送一份主餐，內心頓時閃過一個想法——

    服務生打開蓋子，白色瓷盤上放置了一個打開了的精緻戒盒，裡頭安靜的躺了一枚閃亮的鑽石戒指。

    藍家綺瞪大眼睛，儘管已經有預感，但當事實發生在眼前，她還是很驚訝，她看著方中磊拿起戒指，起身走向她，然後在她面前單膝下跪。

    “綺綺，我笨口拙舌的，不會說甜言蜜語，也沒有浪漫細胞，不會安排浪漫的求婚驚喜，我有的僅僅是一顆真正愛你的心。綺綺，我愛你，你願不願意嫁給我？”

    如果這不是甜言蜜語、不是浪漫，那什麼才是甜言蜜語跟浪漫？藍家綺控制不住地落下淚來，看著遞到面前的鑽石戒指，她眼淚越落越急。

    方中磊伸手為她拭淚，溫柔勸哄，“嘿，我的小公主，別哭……如果這是喜極而泣的眼淚，我很高興，但你哭得太多我會心疼。”

    藍家綺靠入方中磊的懷裡，緊緊圈抱住他的頸項。

    “說你願意嫁給我，讓我給你一輩子的幸福。”方中磊在她耳畔低語。

    藍家綺哭得很急，卻聽得清清楚楚，他的聲音有如草原上的溫柔微風，拂過葉尖，翻起漂亮的綠色波浪，她的心也泛起一圈一圈的漣漪。

    如果可以這樣幸福下去，該有多好……

    藍家綺在哭泣中點了頭，哽咽地說：“我願意……我當然願意嫁給你……”

    方中磊欣喜若狂，“相信我，我一定會疼你寵你，讓你幸福一輩子！來，我幫你戴上戒指。”他的手微微顫抖著為藍家綺戴上戒指。

    藍家綺握住方中磊輕顫的手，罪惡感湧了上來。

    真的可以不說嗎？不說，那晚就只會是一場夢嗎？

    不打算再想下去了，藍家綺拋開腦中的想法，認真的說：“中磊哥，我愛你。”

    那美妙的三個字彷佛天籟，方中磊站起來，緊緊抱住藍家綺。

    這美好的時刻，沒有人注意到餐廳外的人行道上，站了一個纖細美麗卻面容哀傷的女子……

    唐旭風今天回來得不算晚，九點多就回到住處，電梯門一打開，他看見藍家綺坐在大門前，將身子蜷縮成一顆小小的球。

    他走向她，蹲下來，輕輕拍了她一下，當她抬起滿是淚痕的臉，唐旭風的心狠狠一緊。

    “怎麼了？”

    藍家綺揚起手，唐旭風看見她無名指戴了戒指，瞬間明白發生了什麼事，“方中磊跟你求婚了？你應該高興。”

    “我高興不起來，只覺得對他很抱歉。”

    唐旭風歎氣，將她拉起來，“進去說，我給過你門卡了，怎麼不進去等我，坐在這裡？”

    藍家綺搖頭，不知怎麼說，她接受了方中磊的求婚，那就像在她身上貼了標籤，宣告她已經屬於方中磊了，她若是拿唐旭風的門卡自己開門走進唐旭風的住處，就像背叛方中磊一樣。

    她已經背叛方中磊一次了，不能再背叛第二次……她無法對唐旭風說這些，只能搖頭沈默。

    兩個人走進屋子，藍家綺站在玄關處，從背包裡拿出唐旭風的住處門卡，遞給他，說：“大唐哥哥，這是你的門卡，還給你了。”

    唐旭風靜靜看了她幾秒，接過門卡，他走進客廳，見藍家綺似乎沒有進來的打算，他又折回來。

    “你來找我，是想跟我說什麼？”“中磊哥跟我求婚，而我答應了。”

    “我知道。你們未來有什麼打算？結婚後你還要繼續念書嗎？你才要升大二。”

    “中磊哥說，我們可以先不生孩子，等我把大學讀完，若想繼續升學就繼續升學，如果不想，我們再生個孩子……”說著說著，藍家綺的眼淚掉了下來。

    唐旭風歎口氣，走向她，“這是值得高興的事，怎麼哭了？”

    藍家綺用手背擦了擦眼淚，“確實是我該高興的事，可是我高興不起來……現在只要看見中磊哥，就會想起那天晚上……”

    唐旭風用雙手扶住她的肩膀，想用這動作給她一些力量。

    他堅定地說：“我告訴過你，那天晚上不是你的錯，要真有錯，那也是我一個人的錯，跟你沒有關係，你不需要自責。方中磊很愛你，就算他知道那天晚上的事，他還是會一樣愛你，你相信我，一個真正愛你的男人……”

    “可是我沒辦法！”藍家綺打斷唐旭風的話，“就是因為他真的愛我，我才沒有辦法對他隱瞞！大唐哥哥，我做不到……真的沒辦法……”藍家綺不斷重複，彷佛如此她心裡的罪惡感就能減少。

    “我沒辦法像你說的，把那個晚上當作是一場夢，因為我記得太清楚，就算被下藥了，我的記憶仍然異常清晰，你趕來接我的時候，我覺得我自己……”她停頓下來。

    羞愧感不停折磨著她，她不懂自己怎麼會這樣，明明心裡愛著方中磊，被唐旭風扶起那瞬間，她卻有種強烈的感覺，好像自己愛著的是唐旭風

    “我覺得我好像愛著你，那天晚上的事我記得清清楚楚，是我說想要你的！”藍家綺哭著說完。

    聞言，唐旭風震驚得放下雙手，轉身走回客廳。

    藍家綺哭喪著臉，“大唐哥哥，連你也看不起我了，對不對？一定是這樣，因為連我也看不起我自己……我不知道為什麼，我總感覺自己好像是愛著你的，卻怎麼樣都記不起來……大唐哥哥，我是不是忘記過什麼？”

    唐旭風抹了抹臉，試圖平靜波濤洶湧的心情，他踅回藍家綺面前，說：“我沒有看不起你，就算你同時愛方中磊也愛我，我也不會看不起你，你一定要記住這點。”

    “是嗎？但我看不起自己，我覺得我是個水性楊花的女人，可能昨天愛他，今天又愛上別人……”她自暴自棄的說。

    “家綺，你、我跟方中磊，我們三個一塊長大，你對我們的感情當然不一樣，你絕對不是水性楊花的人，你要相信這一點，那天你會覺得愛上我，也許只是你對我的信任跟依賴，懂嗎？”

    藍家綺哭著，在對與錯之間不斷掙扎，最後好不容易下定決心。“大唐哥哥，我今天來其實是要跟你說；我決定跟中磊哥坦白，我沒有辦法把那天當成一場夢，沒有辦法讓它成為秘密，更沒有辦法帶著那個秘密跟中磊哥結婚，這樣對他不公平，他應該要知道他想娶的是個怎麼樣的女孩。”

    唐旭風沈默，好半晌才問道：“不管我怎麼勸你，你都不會接受，對不對？你已經下定決心要告訴他了，是嗎？”

    藍家綺點頭。

    唐旭風摸了摸藍家綺的臉頰，說：“既然決定了，就去做吧。無論結果如何，我都會在你身邊。”

    藍家綺抬頭望進唐旭風的眼睛，那種感覺又回來了……她不願再想，深吸了一口氣，說：“謝謝你，大唐哥哥。”

    “還記得你為什麼叫我大唐哥哥嗎？”唐旭風問。

    “當然記得。”她吸著鼻子，點點頭。

    “我到現在印象依然深刻，好像昨天才剛發生那樣，你牽著我的手對我說，在你眼裡，我才是最聰明最厲害的，不管旭初IQ多高也贏不過我，我才是最棒最厲害的，是你永遠的大唐哥哥，從那時起，你都叫我大唐哥哥，要我相信自己是最厲害的，叫旭初則是叫小唐弟弟……”“是啊。”藍家綺露出淺笑。

    當時他們都還小，唐旭風一直為了無法贏過唐旭初而苦惱難過，她只能用幼稚的言語、幼稚的方式安慰唐旭風，告訴他，在她心裡他永遠是最大最好最棒的。

    “你從小就有顆溫柔善良的心，所以你要對自己有信心。方中磊愛的是溫柔良善的你，他不會因為你做了什麼而不愛你。”唐旭風摸摸她的頭。

    “我知道了，大唐哥哥，謝謝你總是鼓勵我，我該回去了。”

    “我送你回去吧。”

    “不用了。”

    唐旭風沒再堅持，替她開了門，遲疑一秒，在她踏出門口時喊道：“家綺。”

    “嗯？”藍家綺揚聲應。

    “萬一……萬一方中磊傻到因為那個晚上不要你，你記得，我在這裡。”

    “你是在告訴我，如果他不要我，你要我嗎？可是你不愛我啊，就算中磊哥不要我，我也不想要你勉強跟我結婚，那對我們來說都是折磨。”說完，藍家綺轉身離開。

    出於壓抑不了的衝動，唐旭風一把拉住她，低聲說：“若我愛你呢？”

    “你說什麼？你怎麼可能愛我……”藍家綺震驚地瞪大眼，但下一瞬就像是明白了什麼，“請不要因為可憐我就這麼說，這三個字大唐哥哥應該要留給真心喜歡的那個人。”

    “家綺……”唐旭風的拇指輕觸她的臉頰，接住一滴落下的淚，那淺淺溫熱的淚液灼痛了他的心，他看得出她的情緒很混亂，“別哭，我不可憐你，相信我，從來都沒有。”

    他聲音極低，唇瓣靠上她的臉頰，淺淺抿去她又落下的淚，“記得你曾經問過我，既然有喜歡的人，為什麼不表白嗎？”

    藍家綺緩緩點了頭。

    “因為我太傻，對愛理解得太晚，我愛的她身邊有個條件比我更好的男人，她愛那個男人，而對方也愛著她，所以我沒有立場告白，我不能……”唐旭風一字一句地說，過了這一刻，他不知道他還會不會有勇氣說出口。

    那句“我知道你不愛我”深深刺痛了他，上一段人生，她始終認為他不愛她，這輩子哪怕她已不再愛他，他也不想讓她認定他不可能愛她。

    “我帶她去買衣服、買鞋子、做造型，希望她得到夢寐以求的幸福，因為知道那個男人比我優秀太多，我選擇不說愛。”他語氣極輕，“家綺，如果方中磊真的笨到不要你，我要！我不是可憐你，是真的愛你，我知道你愛的人是他，所以我一直不想讓你更混亂，可是你這樣，我沒辦法不把話說清楚。”

    “……大唐哥哥？”藍家綺震撼地睜大了眼睛，不知該接什麼。

    “我只希望你得到幸福，不管你怎麼做、不論結果如何，你記著，我都會在這裡陪著你。”

    她重生之前，他深深傷了她，重生之後，他只想好好護著她。

    無論她的幸福最後歸屬於誰，他只有一個希望，但願她活得幸福無憂。

    忽然，一道清脆聲音響起，帶著一包花生的神仙又出現在他的陽臺，剛才那記清脆聲響是擠壓花生殼的聲音。

    唐旭風對這情形已是見怪不怪，甚至連一點驚訝的感覺也沒有。“她被下藥了。”神仙說。

    唐旭風一動也不動，對神仙剛剛那句話置若罔聞，他的眼睛望著沒有邊際的夜幕，有些希望能在混濁的天空裡找到一顆明亮的星星，哪怕一顆也好，也許能讓迷惘的他找到方向……

    “你占了她的便宜。”神仙又說。

    唐旭風依舊動也不動，也沒打算理會愛吃花生的怪神仙。

    “你占了她的便宜。”神仙丟了一顆花生進嘴巴，又說了一次，這回語氣帶了點指控。

    唐旭風終於轉頭看了他一眼，懶洋洋的說：“是，我的確占了她的便宜，你懲罰我下地獄吧，這應該是你擅長的。”

    神仙又拿出一顆花生，邊壓碎殼邊幸災樂禍地說：“不必我懲罰你，你已經有身在地獄的感覺了不是嗎？”

    唐旭風什麼話也沒說。

    神仙又開口，“我說過，你忘記了一件很重要的事，這就是你忘記的事，依照你原來的記憶，今天應該怎麼樣你還記得嗎？”

    這就是他忘記的事？唐旭風很訝異地開始回想——

    原來的今天，他也是送母親去機場，因為母親告訴他，她跟父親已經辦好離婚手續，以後可能不會常常回來臺灣，希望他能送她去機場。

    “你送你母親到機場後把行李放下來，連一句再見也沒說就開車離開了。你不知道的是，你母親非常難過，在原地足足站了十分鐘，才進機場大廳辦登機手續，雖然你也不好過……”

    唐旭風打斷了他，“我知道原來的今天發生了什麼事，不必你提醒。”

    原來的今天，他沈默著送母親去了機場，從頭到尾面無表情，也沒有開口說過半句話。

    原來的今天，他一樣跟幾個客戶在招待所喝酒，因為心情不好的關係，他喝多了，究竟怎麼回到家的已經記不清楚，他只記得小光將他送回住所，當他搖搖晃晃走進大廳時，藍家綺正在那裡等他。

    記憶一點一滴回來，他想起是藍家綺扶他上樓、進了屋子，再扶著沈重的他進主臥室，他卻心情惡劣的對她惡言相向——

    “你究竟想從我這裡得到什麼？”

    藍家綺難過地說：“我從來沒有想得到什麼，我只是想愛你……”

    他不高興地大吼，“我沒有愛可以給任何人，也不想要愛任何人！只要我不愛，別人離開時我就不會有痛苦。”之後便是一連串胡話。

    他還記得藍家綺擰了一條毛巾過來，說要幫他擦臉，然後……發生了什麼事？看他苦思良久，神仙遞了一顆花生給他，“吃吃看，我剝的花生可不是誰都能吃得到，也許你吃了，頭腦會更清醒。”

    唐旭風睞了神仙的手掌一眼，拿起那顆花生吃了下去，咽進去的瞬間，有股清涼漫過四肢百骸……

    他想起來了，那不是夢！

    原來的今天，藍家綺替他擦了臉、擦了身體，她脫下他的衣服，原本只是打算幫他換上舒服的家居服，可是他卻將她拉上床，翻身將她壓在身下。

    他憑藉酒意帶來的衝動與渴望，對藍家綺說：“你不該跟一個喝醉的男人待在床上，如果不想我碰你，現在就喊停，我會馬上讓你走，以後你也不要再出現在我面前。”

    她沒推開他，反而伸手抱住他，柔軟的唇貼上他。

    接下來的記憶清晰的讓他心痛，因為他想起他如是何自私的、粗魯的佔有了當時全心全意把自己奉獻給他的藍家綺，他想起來自己殘忍地進入她，毫不憐惜地撕碎了她的純真。

    他還想起事後他意識模糊地說：“我希望這一切都不是真的，不然明天醒來我會恨我自己……”這句話是他在僅有的理智下對自己做的最後控訴，指控他利用了一個女孩單純的愛，趁機占了她的清白。

    “藍家綺聽了你的話，她很安靜地在你睡著之後把一切整理乾淨，當作什麼事都沒有發生過，隔天你醒過來，以為只是作了一場春夢。”一旁的神仙說出他昏睡之後所發生的事情。

    他頓了下，接著說：“你看，無論是原來的你還是現在的你，註定發生的事就是會發生。不管是過去或現在，你都會占藍家綺便宜，無論原來的你、現在的你也都會自我指責，根本不需要我做什麼，當一個人不停指責自己的時候，就已經身在地獄裡了。”

    唐旭風痛苦得說不出話，原來他曾這樣傷害藍家綺，事後卻忘得一乾二淨，而她只能默默離開，當作一切沒有發生過。

    他無法想像她要鼓起多大的勇氣，才能一次又一次來到他面前，她費盡心力考進他的公司，她不斷找各種理由接近他，他卻狠心將她推開，傷透了她的心。

    車禍那天的畫面又出現在他眼前，濃重的罪惡感瞬間湧上，他那些殘忍、傷害她的話，讓她多絕望……

    “你不需要抓著過去不放，畢竟那些事已經被我抹去了。你現在需要想的是，天亮後你該怎麼面對她？你的態度非常重要，關係到所有人的未來。”

    唐旭風望著遠方透出淡淡灰白的天空……是啊，天快亮了，他該面對現實了。

    不知啃了多少顆花生，神仙拍了拍手，舒了一口氣，“我該走了，你保重，希望你有足夠的智慧，讓大家都快樂。”

    藍家綺醒過來時恍惚了幾秒，直到腦海閃過一些畫面，她震驚的坐起來，發現自己全身赤裸。

    她環顧四周，很快知道這裡是唐旭風的客房，她擁緊被子，遮掩住身體，昨晚的事情更為清晰地回到腦海裡。

    她想起來是她打了電話，讓唐旭風來接她，也想起來是她主動握住他的手，更想起來她是如何急切的褪去身上所有衣服……那些無法逃避的片段全是發生了的事實，不是一場夢。

    藍家綺心裡有如萬馬奔騰，太多思緒全攪在一起，一時間什麼都厘不清，腦袋一片混亂。

    這時，她突然想起，昨晚她好似對唐旭風說了一句——我愛你。

    天啊！她都做了什麼？她究竟做了什麼？！

    她愛的人是中磊哥不是嗎？為什麼昨晚她會……不，不只昨晚，唐旭風帶她去買鞋子那天，當他蹲在她面前，輕輕握住她腳踝的時候，她的心像是被強烈的電流襲擊。

    她對這種情緒莫名有種熟悉感，明明應該是陌生的感覺，她卻覺得以前好像經歷過……她不懂，為什麼自己對唐旭風會產生不應該有的情感，她應該只愛著中磊哥才對啊！

    藍家綺完全沒辦法移動，她該起床把衣服穿好的，可是太過驚人的事實撞擊著她的心房，她完全不知道該如何承擔，儘管真的被人下了藥，可那些都無法解釋為什麼她會有愛著唐旭風的感覺……

    拿起被子搗住臉，她情緒太亂，以至於沒聽到唐旭風進房間的聲音。

    唐旭風進來時，就看到她用被子搗住臉，整個人縮成球狀，坐在床上一動也不動。

    他在房門前站了一會兒才進來，站到床邊，他沒計算她究竟維持同一個姿勢多久，但已經足夠讓他知道，她有多懊悔昨晚發生的事。

    他伸手輕輕碰觸她光裸的肩，藍家綺彷佛遭受電擊一般激烈躲開，她將被子緊緊擁在身前，驚惶失措地看著他，像只受傷的小兔子，那戒備的眼神讓唐旭風心裡十分難受。

    “大唐哥哥……我……”她欲言又止地說了幾個字，又停住。

    “我做了早餐，你梳洗好就出來吃。有什麼話等一下說。”唐旭風放輕了聲音，假如可以，他多想抹去她眼裡的驚惶，多想緊緊抱住她，告訴她別怕，一切有他在。

    可是他很清楚，她不需要他那句“一切有他”，她真正需要的是昨晚的事情沒有發生，可惜這點他無力扭轉，也無法改變。

    他轉身正要走出房間，藍家綺喊住他，“大唐哥哥，我該怎麼辦？”

    她好混亂，不明白她心裡明明只裝了方中磊一人，為什麼卻有一小部分的自己渴望著唐旭風的擁抱。

    唐旭風回頭，看她斂眉低首，抓著被的手微微顫抖，他不忍也不舍，坐下來與她平視，聲音溫柔的說：“你想要怎麼辦，我們就怎麼辦。”

    “我不知道我該怎麼辦、我能怎麼辦？昨天晚上……我跟你……我們根本就不應該……我不知道怎麼辦……”藍家綺語無倫次。

    “你覺得昨天晚上的事不應該發生，那麼我們就當作沒發生……你只是在我這裡睡了一晚，其他的就當作是作了一場夢。”唐旭風知道這種說法很不負責任，他真正想告訴她的是，他願意對她的人生負起責任。

    他最想說的是，他愛她，從很久以前就愛上了。

    “作了一場夢？”藍家綺低聲重複，腦海突然閃過一些小時候的片段。

    唐旭風牽著她的手走在梔子花樹旁，她還能清楚記得還能唐旭風掌心傳來的溫度；她想起唐旭風買冰棒給她，寵溺地問她好不好吃……那些日常生活裡微不足道的小片段一個接一個跳進來。

    但她不明白的是，她怎麼想不起自己當時的心情？她記得那些畫面，卻想不起來當時的感覺……那時候，她對唐旭風的感覺是什麼？

    “大唐哥哥，小時候你怕我跌倒，抱著我走路，你買過很好吃的酸梅冰跟我一起吃，你還對我說過要健康平安長大……”藍家綺快要弄不清自己的心了。

    唐旭風安靜聽她說，等待她整理好思緒。

    “大唐哥哥，你能不能告訴我，愛是什麼？”藍家綺終於回過神，雙眼盈滿疑惑，“你一直對我很好，可當我從美國回來後，我跟你便不再像小時候那麼親密，你工作忙，我也在忙功課，直到最近因為跟中磊哥的事，我們才又走近了一些。大唐哥哥，我忍不住想，在我很小的時候說不定是愛著你的，只是我忘了……”

    唐旭風完全說不出話來，不知該如何回應。

    “大唐哥哥，愛究竟是什麼？我覺得自己好可惡……”藍家綺雙手緊握成拳，“明明我愛的人是中磊哥，昨晚卻跟你發生關係……”

    看她自責，他打斷了她，“你可能被下了藥，加上我昨天也喝了酒，昨天晚上的事不能怪你，是我的錯，我不應該帶你回來。”

    藍家綺搖頭，明明是她的錯！她記得昨晚所有事，那不是一句喝醉了、被下了藥可以解釋得過去，她清楚曾經有過的感覺，那些感覺此刻成了證據，指控她對方中磊不忠。

    “大唐哥哥，如果我愛的人是你就好了，那樣昨天晚上的事就會變成理所當然，可事實並不是那樣，犯錯的人是我，我不知道要怎麼面對中磊哥……”她說著，眼淚跟著落下來。

    唐旭風將她抱進懷裡，低聲勸慰，“不要哭了，你這樣哭我會捨不得。你剛才說的關於小時候的事我全記得，小時候的你、長大後的你、現在的你，在我心裡都是寶貝，昨天晚上的事如果讓你難過，就全部忘了，如果這樣能讓你比較好過，我不說，你也別對別人說，當作一切都沒有發生，你愛方中磊就理直氣壯去愛，不要放棄追求你的幸福。”

    “我可以這樣做嗎？”

    “當然可以。”

    “如果換成你是中磊哥，你會原諒我嗎？你還會愛我嗎？”

    “我會。”他說得斬釘截鐵。“你不會生氣？”

    “我當然會生氣，我會氣你為什麼要去危險的地方，但是氣過之後我會原諒你，至少你沒有發生不好的事情、沒被陌生男人帶走、沒有受到傷害。當真正愛一個人的時候，原諒是很容易的事。”

    藍家綺安靜地聽著，在唐旭風懷裡，她莫名的有安全感，但這卻讓她湧起另一股深深的罪惡感……

    “謝謝你，大唐哥哥。”藍家綺退出他的懷抱，猶豫後，她做了一個最困難的決定，“請你……幫我保守秘密。”

    她決定如唐旭風說的，把昨天晚上當成一場荒謬的春夢，即使心裡有個小小的聲音指控她這樣做很不負責任。

    “對不起，你能不能先出去？我想穿衣服。”

    “好，穿好衣服就出來吃早餐。”

    看他走出房門的背影，藍家綺抱著被子，怔怔地想，這麼溫柔的大唐哥哥，為什麼她愛的不是他呢？

    這一閃而逝的念頭讓藍家綺拍了拍自己的臉，她掀開被子下床，用最快的速度梳洗穿衣。

    她想趕快離開這個地方、離開唐旭風，不然他的溫柔幾乎讓她的心陷落……

    送走母親後，唐旭風晚上還有一場應酬，他跟幾個出資的大老闆在招待所待了大半個晚上。

    可能是糾纏多年的心結解開，他情緒放鬆下來，席間破例喝了許多酒。

    “唐執行長，難得今天你心情好，願意陪我們幾個老人家多喝幾杯。”中環地產租賃買賣董座江春億說。

    “江董客氣了，能陪你們幾位大老闆喝酒是我的榮幸。”他笑道。

    認識他多年的大仁製藥董事王德仁驚訝地瞪大眼睛，打趣道：“唐小子，最近交了女朋友？人變得溫柔多了，連好聽話都能說上幾句！”

    唐旭風笑著說：“沒交女朋友，還得靠幾位大老闆幫我介紹了。”

    往常這樣的應酬話他從來不會說，但他剛剛想起了藍家綺，心情有股說不出的酸澀，話就這麼脫口而出了。

    一旁的百貨大亨許義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說：“介紹有什麼難？我家大女兒剛從加州回來，今年二十六歲，你要是不嫌棄，找時間一塊兒出來吃頓飯，互相認識一下。”

    “謝謝許董不嫌棄我，找時間……”唐旭風話說到一半，手機就響了起來，他拿出手機，看了下來電顯示，是藍家綺。

    都將近午夜十二點了，她這時候打給他做什麼？

    “不好意思，我得接個電話。”他對三人致歉，起身走出包廂，按下了通話鍵，那頭立刻傳來藍家綺焦急無助的聲音。

    “大唐哥哥，你幫幫我……拜託可不可以來接我？”

    “怎麼了？你人在哪裡？”唐旭風本來已經有些醉，聽到她明顯不對勁的聲音，神智頓時清醒兩分。

    “我在……在一家酒吧。小月找我出來，說要慶生……我剛剛好像喝了不太好的東西，現在很不舒服……”

    唐旭風打斷她斷斷續續的話，“告訴我你在哪裡，我馬上過去。”

    等藍家綺報了地址後，他接著說道？？“你別掛電話，跟我說話，說什麼都好……”他很擔心她一掛電話就會失去意識。

    他趕忙回到包廂，簡單跟幾個大老闆解釋後便匆匆忙忙離開招待所。

    因為要喝酒，今天晚上他帶了司機，他上了車，交代司機往藍家綺說的地方開去。

    不知是不是巧合，藍家綺去的酒吧離招待所不到五分鐘車程，很快他就看到藍家綺蹲在人行道旁，手上還拿著手機——“大唐哥哥，快點好不好？我真的好難受……我可能快不行了……”她虛弱的說。

    “我看到你了，我現在就過去！”唐旭風說著，注意到酒吧外有兩、三名外國人徘徊，目光不時投往藍家綺身上，他讓司機停車，自己下車穿過馬路走到藍家綺面前停下來，關心的問：“你還好嗎？能不能走？”

    藍家綺見到他頓時松了口氣，點點頭，有些可憐兮兮的說：“應該還行，但可不可以扶我？”她渾身發軟又發熱，不知道自己是怎麼了。

    唐旭風一把扶起她，“你可以靠著我，車子就在對面，我馬上帶你回家。”

    藍家綺搖搖頭，“不行……我不能這樣子回去，讓媽媽知道她會擔心的……可不可以讓我在你那裡住一晚？”

    唐旭風有點猶豫，他已經有七分醉，他不確定和似乎被下藥的藍家綺同處一室會發生什麼事。

    感覺到唐旭風的猶豫，藍家綺又開口了，“拜託你，大唐哥哥……幫幫我好不好？算我求你……”

    唐旭風先扶她上車，遲疑片刻後對司機說：“直接回家。”

    司機小光是跟了父親多年的私人司機，和他們一家人都很熟，也熟悉方家人跟藍家綺。

    唐旭風想了想，又特意交代了一句，“回去以後別跟我爸多說什麼。”

    “知道了。”小光點頭。

    半小時後，唐旭風帶著藍家綺回到住處，唐旭風找了一套乾淨衣服給她，催促她去浴室梳洗，藍家綺卻因為藥效發作，蜷縮在沙發上發出無意識的呻吟聲。

    唐旭風看得很不忍，將她抱進客房，擰了一條乾淨的毛巾替她擦了臉跟手，他摸摸她的額頭，有些燙手。

    這時藍家綺忽然睜開眼睛，含糊的說：“大唐哥哥，我好難受、好熱……很不舒服……”

    唐旭風坐在床邊，頭有些暈，他應該馬上離開房間的，卻忍不住責備正躺在床上的藍家綺。“怎麼那麼晚了還跟小月去酒吧？你們兩個女孩子去那種地方很危險的，你不知道嗎？”

    他不敢想像，如果他趕不及到酒吧，會發生什麼事？那幾個外國人不懷好意的眼神在他腦海裡徘徊不去。

    “我跟小月說過不要去的，可是小月說今天是她生日，想要去酒吧看看……”

    “你喝了什麼？”

    “我點了一杯冰茶，小月點了一杯啤酒，有幾個人過來搭訕，小月跟他們去玩，沒多久端回兩杯酒，小月說是幾個剛認識的朋友請的，她看著吧台的酒保調的，很安全。我喝了一半覺得很不舒服就沒再喝，後來小月跟他們跑去跳舞……

    “我找不到小月，又覺得很不舒服，就趕快出來了，沒多久小月打電話給我，說她在酒吧遇到喜歡的學長，他們要去夜遊，叫我自己回家，可是我越來越不舒服，只好打電話給你……”

    “你的中磊哥同意你跟小月去酒吧？”唐旭風揉揉眉心。

    “中磊哥去美國出差還沒回來，他說那邊有點狀況，可能要等到我生日過後才有辦法回臺灣……”藍家綺有些沮喪，“你買給我的衣服鞋子，我都還沒有機會穿到……”

    唐旭風覺得自己的頭越來越暈，他站起身，決定儘快離開這個空間，“早點睡吧，你大概是沒喝過酒，所以醉了。”

    他轉身打算離開，手卻被藍家綺抓住，她眼神有些迷蒙的對他說：“大唐哥哥，我覺得不只是因為喝了酒……那種感覺很奇怪……我蹲在人行道旁邊時全身發熱……想著你……想著……”身體生出更強烈的燥熱感，那感覺自從喝了小月帶來的那杯酒後時而出現時而消失，但隨著每一次出現，燥熱感就會變得更強烈，幾乎要讓她發狂。

    殘餘理智告訴藍家綺應該放開手，可是身體那股熱度卻讓她想緊緊抓住他，想要抱住他，想要做一些……她不該做的事情。

    她不懂身體為什麼可以淩駕理智，但是這一刻，她不想讓唐旭風離開。

    唐旭風被抓住的刹那，有股熱流從掌心飛快觸碰到他的心臟，觸及他的大腦，那瞬間他覺得自己被融化，他想抽手，卻抽不開。

    他回頭看藍家綺，帶著指責的語氣問：“你知道你在做什麼嗎？”

    藍家綺奮力睜大眼睛，點點頭，說：“我當然知道，我很清楚我的身體想要做什麼……”

    唐旭風完全沒料到會聽見這個答案，他聲音沙啞，極力克制自己，“你確定你知道自己在說什麼、做什麼嗎？”

    “大唐哥哥，我、我想要你……你可不可以摸摸我、抱抱我……”

    唐旭風從來不認為自己脆弱，但這一刻，在藍家綺用哀求語氣，請求他抱她的時候，他覺得自己脆弱到無法抵抗這種誘惑。

    不！他不能這麼做！唐旭風告訴自己，此刻的藍家綺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麼，而他雖然喝了酒，但他應該要保持清醒，他應該拒絕她……

    但下一秒，藍家綺從床上坐起身，一把抱住他的腰，感受到她身上淡淡的香味撲鼻而來，唐旭風僵著身體無法移動，藍家綺順勢吻上他的唇。

    理智在碰上藍家綺唇瓣的刹那徹底崩解，碎成了粉塵，唐旭風順著生理本能回應了藍家綺顯得青澀，又有些粗魯霸道的索吻。

    接下來的事他沒有多少印象，甚至想不起來他們是怎麼倒在床上的，只聽見藍家綺輕軟的聲音傳進他耳裡——

    “大唐哥哥……旭風……抱我……請你抱我，我想要你……”她邊說邊用雙手觸摸他早已發燙的身體。

    她的唇輕輕地、不規則的在他頸間碰觸，偶爾發出低低呻吟，唐旭風縱使有再強大的克制力，也抵不抗不了這樣柔軟的請求。他的手探進了她衣服底下，撫摸著她光滑細緻的肌膚，當他的大掌貼上她胸前的柔軟，兩人同時發出喟歎，像是口渴的旅人終於喝到清涼的水。

    可那短暫的喟歎終究止不了渴，反而讓一切失控，瞬間將欲望轉變成燎原大火，讓他們對彼此需索更多。

    藍家綺掙扎著坐了起來，強烈的欲望讓她主動褪去身上的衣服，也幫忙褪去唐旭風的衣服，她不停親吻著他，纖細的手指在他身上遊走，將他逼成了一頭野獸。

    唐旭風貪婪地汲取她身體每一寸芬芳，那動人的香氣從他的鼻間鑽進他的身體裡、他的心裡，也鑽進了他的靈魂裡。

    他品嘗她胸前那兩朵綻放的柔軟粉紅，換得她高亢的呻吟與催促，“我想要你……好想、好想要你……”

    他如她所願，沈下身子佔有了她，他們饑渴的擁抱對方，向對方索求全部，最後一同抵達他們不曾到達過的歡愉高點——

    “我愛你……”藍家綺語氣恍惚、神色也恍惚，在高潮餘韻裡，她抓住一閃而過的念頭，化成語言說出了口。

    “我也愛你。”唐旭風低喃。

    當歡愉的高潮退去，他清醒幾分，理智回來了，他也看得更清楚，他對藍家綺的愛的種子早已開了花、結了果，以至於今天的他全然沒有能力抵擋誘惑。

    性愛像場夢境，所有的細節激情又甜美得不像真實發生過，他的手曾經在她細膩肌膚上撫觸的感受，他的唇曾嘗到她身體泌出的甜，他的剛強遇見她的柔軟，在佔有她、進入她那一瞬間的契合，被定格在他的腦海裡。

    奇妙的是，他總覺得這銷魂的感受他也曾在夢裡經歷過？

    唐旭風越來越清醒，他聽著藍家綺漸趨均勻的呼吸，輕輕地、小小聲地，他知道她睡著了。

    他輕輕抽出擁抱她的手，從床頭櫃拿下先前擰來的毛巾替她擦拭下身，淡淡血跡在毛巾上暈開來，紅得有些刺目，像是在控訴他佔有了她。

    唐旭風下床，替沈睡的藍家綺蓋上薄被，走進浴室將毛巾清洗乾淨。

    回到房裡，他套上衣服，再將散落在地上的衣服一一撿拾起來折疊好，剛才的瘋狂再也沒有痕跡。

    走出客房，唐旭風打開落地窗，走出陽臺。

    夜裡，此起彼落的霓虹燈閃爍不停。

    他望著灰濛濛的夜空，毫無意外的，一顆星子也看不見。

    轉眼來到服飾精品店門口，這家店是林安潔介紹的，要不一時之間他真不知該帶藍家綺去哪裡挑適合的衣服。

    “手裡的東西給我吧，服飾店到了。”唐旭風看藍家綺手裡又多了一個寶特瓶、一個鋁箔包、兩個塑膠袋，他打開剛才她的塑膠袋，讓她將手裡的東西放進袋子裡。

    “對不起，我這個習慣真的不太好。”藍家綺有些過意不去，將手裡的垃圾放進塑膠袋，她並不想造成他的困擾，陪她出來買衣服鞋子已經很為難他了。

    “在我面前，你可以做任何你想做的事，不需要對我說抱歉。”他看著她，認真地說。

    藍家綺迎上他的視線，一時竟有種說不出來的感覺，好像有些什麼在心裡流過……

    “進去吧。”看她發呆的樣子，他笑了笑，忍不住摸摸她的頭。

    他推開門讓她先進店裡，一聲清亮的“歡迎光臨”迎面傳來。

    一名身材高姚的女子走向他們，臉上堆著親切的笑容道：“是唐先生與藍小姐嗎？”

    唐旭風朝女子點點頭。

    “林小姐昨天來過電話，說你們大概這時間會到，我是店長，今天由我為兩位元服務。唐先生可以在椅子上稍坐，林小姐大概描述了藍小姐的身形外貌，我已經先挑了幾件，藍小姐可以先試試看，如果覺得不適合，還有很多衣服可以慢慢挑。”店長親切說著。

    藍家綺點頭，隨店長進了試衣間，幾套款式顏色不同的小禮服已經掛在試衣間裡，黑色、粉紅、水藍、湖水綠、鵝黃、酒紅……款式十分多。

    “這件黑色小禮服的剪裁很適合你的身材，要不要先試試看？男人都喜歡黑色。”店長小姐俏皮地說。

    藍家綺靦腆笑了笑，接過禮服。

    “我在試衣間外面等，如果需要幫忙隨時叫我。”店長小姐又說。

    “謝謝。”藍家綺有禮貌的道謝。

    將試衣間的門關上後，她迅速換上了衣服，只是她今天穿了雙球鞋，腳上套著船型短襪，跟小禮服怎麼看怎麼不搭，她忍不住皺起眉頭，卻也只能硬著頭皮打開試衣間的門走出去。

    在外頭等待的唐旭風望著藍家綺，沈默半晌。並不是覺得不好看，只是這件衣服將她玲瓏有致的好身材展露無遺……

    “好看嗎？”她小心翼翼問，他的沈默讓她緊張起來。

    “再換一件吧。”好一會唐旭風才開口，算他有私心吧，他不想讓方中磊看到這麼動人的她。

    藍家綺有些失落，又走回試衣間換第二件，酒紅色禮服是長擺設計，比起方才那一件顯得保守許多，但穿起來感覺卻更加成熟。

    她走出試衣間，唐旭風看了一眼直接搖頭，這回藍家綺笑了，其實她心裡也是搖頭，成熟美豔的款式完全不適合她。

    第三件、第四件……直到最後換上了一件鵝黃色，長度過膝、微露香肩的小禮服，唐旭風眼睛為之一亮。

    她很喜歡這件禮服，看起來不會過於成熟，也不會過於裸露，有點澎澎裙的設計很是俏皮可愛。

    “就這件。”他開口，聲音有些低啞。

    不過藍家綺顯然沒注意到。

    結帳後，唐旭風提著紙袋，兩人往附近的鞋店走去，那裡也是林安潔介紹的。

    他們走進店裡，一個笑容可掬、模樣十分陽光的高瘦年輕人迎上前，帶著禮貌的微笑招呼他們，“歡迎光臨，有特別想找什麼款式嗎？”

    “我想找能搭鵝黃色裙子的鞋，但跟不要太高，我不太會穿。”藍家綺說出自己的需求。

    熱情的男店員立刻找了幾雙低跟鞋讓藍家綺看。

    她猶豫不決，不知該選哪一款，求救似的望唐旭風，他看了一會兒，指著一雙淺駝色的低跟鞋，“先試這雙。”

    “好的。”問明鞋號，店員立即前往倉庫。

    藍家綺坐在椅子上，店員找來適合她的鞋碼後，打開鞋盒，蹲下來取出鞋子，打算幫她穿上。

    這時唐旭風走了過來，“我來。”他蹲下身拿過店員手裡的鞋子，輕輕托起藍家綺的右腳踝，接著將鞋子套進她的右腳，“剛好適合。”

    他放下她的右腳，又幫她穿上左腳，“站起來走走看。”

    藍家綺盯著換上新鞋的雙腳，剛剛唐旭風握住她的右腳踝時，她的心莫名產生一陣騷動，有股微熱湧上心頭，總覺得他的親密觸碰像是帶著繾綣情意，隱藏了無限溫柔。

    她有些失神的凝望著蹲在面前的唐旭風，低低喊了聲，“大唐哥哥……”

    “嗯？”唐旭風抬頭，撞進她的眼裡，那好似能看穿他的眼神讓他趕緊低下頭，等整理好心緒再抬頭，神色已然平靜。

    他若無其事的笑著說：“不喜歡這雙？”

    “沒有，我很喜歡。”藍家綺回神，暗罵自己，亂七八糟的想什麼“站起來走走。”說完，唐旭風先站了起來，伸手拉她一把。

    藍家綺握著他的手站起身，來回走了幾次，滿意笑說：“穿起來很舒服，也好看，配剛才買的衣服正好。”

    “那就買這雙。”唐旭風點點頭，到櫃檯結帳。

    簽帳單的那一秒，他想著自己送了她一雙舒服漂亮的鞋，送她走向幸福，希望她一生安康快樂。

    雖然這一刻，他的心不舍又嫉妒……

    買了衣服鞋子後，唐旭風又陪藍家綺去做了發妝造型。

    等完成造型，她換上鵝黃色禮服，踩著淺駝色低跟鞋，淡淡的妝搭上簡單梳在腦後的包包頭，出現在唐旭風面前。

    “這樣好看嗎？”她期待的問。

    唐旭風看著俏麗的藍家綺，微微有些失神，好半晌才終於回過神來，他清了清喉嚨，“好看。”她就像個氣質高雅的洋娃娃。

    大功告成後，一天的時間過去了。

    他帶藍家綺簡單吃了晚餐，送她回幸福社區，車子停在方家門口，唐旭風為她開車門、拿出裝衣鞋的提袋。

    藍家綺下車，接過唐旭風遞給她的袋子，向他鞠躬，“大唐哥哥，謝謝你陪我一整天，衣服跟鞋子的錢我真的可以自己付的……”他堅持替她買單，讓她很不好意思。

    “你的生日快到了，就當是我送你的生日禮物吧。”他低頭看著她。

    她粉嫩雙頰撲上腮紅，唇瓣上原本晶亮的唇蜜因為用過晚餐已經褪色，被睫毛膏刷得又長又密的睫毛，像兩隻輕輕拍著翅的嬌美小蝶，淡淡的粉色眼影透出青春氣息。

    以前都不曾如此仔細看她，現在想看卻為時已晚，他很後悔錯過那些時光，也清楚他不曾珍惜的再也不會回來了……

    想到這裡，唐旭風猛地伸手將她拉進自己懷裡，用力抱緊了她。

    藍家綺錯愕的眨眨眼，卻沒推開他。

    好一會，他不舍地鬆開手，低頭對她說：“你今天很漂亮，方中磊絕會被你迷住，你一定會幸福的。”

    她仰望唐旭風，剛剛那個擁抱太溫暖，不知道為什麼，她突然有想哭的衝動，她連忙揮開莫名的感傷，說：“大唐哥哥，謝謝你。我保證會盡力爭取我的幸福，絕不辜負你陪我一整天，出錢又出力的辛勞。”

    話落，她踮起腳尖，在唐旭風的臉頰上親了一下。

    唐旭風情不自禁地伸手撫摸被她親過的右臉頰，腦袋裡閃過一個念頭，很想不顧一切將她留在自己的身邊，很想告訴她他愛著她。

    但最終，理智戰勝了情感，他壓下那股衝動，放下了手，“快進去吧，已經很晚了，晚安。”

    “晚安。”藍家綺提著紙袋轉身走進方家，關上大門後朝他揮揮手，才穿過花園走進屋子。

    他留戀地看了方家，不知過了多久他才回到車子上，開車離去。

    桃園機場大廳人來人往，唐旭風拖著行李箱來到航空公司櫃檯。

    楊嘉翎將護照、電子機票交給地勤人員，等待的時間她看著大兒子，心裡充滿感恩。

    這麼多年了，她沒想到有朝一日居然還有機會跟多年不曾深聊的大兒子互相瞭解……

    Check-in後，她拿回護照和登機證，行李交由櫃檯地勤查驗通關。

    唐旭風看了腕表，說：“還有一點時間，我們找地方坐一下。”

    楊嘉翎點點頭，指了指最近的一家咖啡店，“去那裡吧。”

    兩人走到咖啡店，各自點了飲料，唐旭風買單後，端了兩杯飲料回位置。

    他坐了下來，問：“不點些東西吃嗎？”

    楊嘉翎搖頭，“不用了，飛機上有供餐。”

    “飛機上的食物不算美味。”

    “這裡的食物也不一定好吃啊。更何況，這次你幫我升等頭等艙，我應該可以

    稍微期待一下頭等艙的餐點。”楊嘉翎眨眨眼，母子倆相視而笑。

    一會兒，楊嘉翎輕聲說道：“謝謝你。”

    他搖搖頭，“我能做的也只有這點小事了。”他指的是幫母親從經濟艙升等到頭等艙這件事。

    這麼多年來，他一直埋怨他失去的，卻從來沒有付出過什麼。

    這段時間，他跟母親偶爾一起吃飯，聊聊過去，他發現很多事情跟他想的並不相同。

    好比母親跟父親離婚這件事，他們關係生變的原因不在於弟弟。事實上，母親之所以選擇帶弟弟到美國，是因為受不了家裡沈重的氛圍，受不了爺爺奶奶對她的約束。

    這些是他從前不知道、不曾想過的，或許他隱約看到了一些蛛絲馬跡，但他從不願深想。

    以往母親只要在家裡，總是梳著一絲不苟的髮髻，穿著整齊且正式的衣服在廚房忙碌著，家裡的三餐永遠準點上桌，六菜一湯、兩樣水果，而且天天都要有變化，他卻不曾去想，這些精緻餐點之于母親，是一種多麼龐大的壓力。

    一年三百六十五天，母親要花多少心思在餐點上？這還不包括父親帶朋友回家應酬，還有家裡每個月至少兩、三次的應酬派對，全是由母親一手打理。

    這陣子，他跟母親聊得越多，越能感受到當年母親究竟承受了多大的壓力，讓她最後藉由旭初這個理由，逃離那個禁錮她的家。

    看看現在的母親，頭髮輕鬆系成馬尾，閒適的穿著打扮，流露出從前他不曾看過的活力與輕鬆，他必須承認，這樣的母親很耀眼。

    “你不後悔嗎？”唐旭風問。

    “後悔什麼？跟你父親離婚這件事嗎？”楊嘉翎笑了，攪拌著杯裡的熱咖啡，她喝了兩口，放下瓷杯，搖搖頭，“我不後悔。”

    “爺爺奶奶已經不在了，家裡再也沒有人會管你穿什麼、煮什麼了。”

    “沒錯，但我對你父親已經沒有愛了。”楊嘉翎偏頭思考片刻，抬頭望進大兒子的眼裡，“在我最需要他的時候，你父親並沒有跟我站在一起，他只會要我忍耐，我忍著忍著就沒有愛了，所以我選擇離開。儘管你爺爺奶奶已經去世，但我跟你父親再也回不去了，何況他現在也不缺伴。”

    “你是指張阿姨？”

    “不管張阿姨、陳阿姨還是林阿姨，其實你父親也已經不愛我了。”楊嘉翎聳聳肩。

    這些年她的先生……不對，現在已經是前夫了，不管他有過多少女人，她都清楚，她之所以不揭穿，不是她還要這樁婚姻，而是她已經放棄，她只是在等一個割捨的時機。

    “我不認為爸爸愛那些女人，在他心裡，他最愛的人應該還是你。”

    楊嘉翎有些無奈的說：“我嫁給你父親的時候只是他身邊的一個小秘書，你爺爺奶奶認為我看上的是唐家的錢，因此對我百般刁難，直到我生下了你，你爺爺奶奶的態度才稍微和緩些，但……”

    她欲言又止，最後輕歎一口氣，“罷了，再說這些也沒什麼用。總之，我跟你父親已經錯過了，在我最需要他的時候，他選擇不伸出援手，從那時候就註定了我們會分開。”

    “爸說你在美國認識了別人？”唐旭風問得含蓄。

    “嗯。其實好幾年前他就催促我回來跟你父親把手續辦一辦，但我一直沒辦法下定決心。”

    “為什麼？”

    “在取得你的諒解之前，我沒辦法這麼做，我怕你會更恨我。”楊嘉翎說。

    唐旭風望著母親，片刻後才開口，“我從來不曾恨過你。”這是他的真心話。

    “現在我知道了，謝謝你。”

    “那個人對你好嗎？”他問。

    “很好，他對我很好，對旭初也很好，他常對我說如果有機會，希望我帶你去美國。”楊嘉翎流露出幸福的表情。

    唐旭風笑笑的說：“我已經過了需要父親的年紀了。”

    “你誤會了，他從來沒想過要取代你父親在你心裡的地位。”她趕緊解釋。

    “我知道。”唐旭風望著喝空的咖啡杯，“媽，我希望你過得快樂，只要那個人能給你真正的幸福，我就會喜歡他，無論他對我好或不好。我希望你知道，在我心裡你是很重要的。”

    楊嘉翎很感動，她站起來走向兒子，彎身抱了抱他，“在我心裡，你也是很重要的。對不起，我不是一個好媽媽。”

    唐旭風也站了起來，給了母親一個大大的擁抱，“不，你是最好的媽媽，我會找時間去美國看你、看那個對你好的人。”

    “好。”楊嘉翎鬆開手，慈愛地摸摸兒子的臉，“時間差不多了，我該進去了。”

    唐旭風點頭，陪母親走到海關入口處，朝母親揮了揮手，算是道別。

    楊嘉翎也對他揮了揮手，轉身走入海關。

    這麼多年過去，唐旭風心裡的結終於徹徹底底被解開，所有負面清緒也在這一刻全部沈澱了。

    五年前，就讀大四的唐旭風拿著大學三年在交易市場投資累積下來的幾百萬，創立了億鋒創投，而第一個將錢交給他操作的是學校教授，正是先前藍家綺提到過的楊教授，一年後他畢業，楊教授為他帶來更多的客戶。

    幾年下來，他的公司從最初的幾十萬，到現在手裡操作的是幾千萬、幾億的投資案，他的客戶幾乎都是上市的大企業家，拿著龐大的資金交由他尋找潛質佳的投資標的。

    若以他才二十幾歲的年紀，他想，很多人會為上為他貼上成功的標籤。

    然而，他的人生真的稱得上是成功的嗎？這一連串事件下來，他在心裡打了一個很大的問號。

    那天看著藍家綺抱住方中磊，他有股衝動，想拿自己戶頭裡所有鈔票交換她的一個擁抱。

    許多複雜的感覺閃過之後，他忍不住想嘲笑自己，如果天真浪漫稱得上是一種疾病的話，他大概被藍家綺傳染了。

    他有兩三天沒見到藍家綺了，他想他已經正式從愛情顧問這個位置退下來，這樣也好，她會很幸福的。

    今天他工作得特別晚，在公司跟幾個客戶開了很長的會議，忙到了十點多才結束，原可以直接回來，只是他不知道回家要做什麼？家裡或者辦公室之於他，似乎並無不同，一樣空曠寂寥。

    最後他在公司待到將近十二點，才意興闌珊地整理東西回家。

    電梯門一打開，他楞了I瞬，在他家門口坐著的不正是藍家綺嗎？

    只見她身體蜷縮成蝦子狀，頭靠在拱起的膝蓋上，似乎是睡著了。

    唐旭風走出電梯，腳步很輕地在藍家綺身邊蹲下來，輕輕拍了一下她的肩，藍家綺立刻睜開眼睛，眼神有些迷蒙。

    “怎麼在我家門口睡著了？”唐旭風問。

    “等著等著就睡著了。大唐哥哥，你今天怎麼特別晚？”

    “你可以打電話給我。”

    “我忘記帶手機出來了。”

    “總可以借到電話吧？你在這裡等多久了？”唐旭風有些無奈，伸手將她拉起來，拿出門卡刷了一下，領她走進屋子。

    “我八點多來的，想說你應該晚一點就會回來了，現在幾點？”藍家綺揉揉眼睛。

    “已經快淩晨一點了。”

    “這麼晚了”藍家綺驚呼。

    “確實很晚了，而你卻還在我這裡，家人不著急？方中磊也不著急？”

    “中磊哥去美國出差了，今天才出發，這時間應該還在飛機上。”藍家綺又揉了揉疲累的眼睛，現在是她的睡眠時間，特別想睡。

    “你媽媽不擔心？你一個人這麼晚還在外面閑晃。”

    “她不會擔心，我告訴她我要去找小月，會在小月那裡過夜，本來我是真的打算去找她的，沒想到現在已經一點多了。”

    唐旭風轉頭看她困倦的模樣，他放下公事包、鑰匙，到廚房幫她熱了一杯牛奶，端出來時對還傻站著的她說：“坐啊，我有罰你站嗎？”

    “我也想坐，不過我睡到腳麻掉了。”藍家綺可憐兮兮的說。

    唐旭風歎了一口氣，走到她面前，將溫熱的牛奶遞給她後，蹲下來幫她按摩小腿，讓血液迴圈加快。

    藍家綺沒想到他會這麼做，愣住了好半晌，感受著他有力卻又透著溫柔的手先是按了她的右小腿，再換到左小腿……

    “大唐哥哥，你對我真好。”藍家綺聲音嬌軟，“比較不麻了。”

    唐旭風按了幾分鐘，抬頭見她還端著牛奶，半口沒喝，無奈說：“快把牛奶喝了，我送你去找你同學。”他知道梁筱月是她在大學裡最好的朋友。偶爾她們會一起來找他借筆記，他也曾請她們兩個吃過飯。

    “我可不可以在你這裡過夜？我睡沙發沒關係，現在真的太晚，一點多小月應該已經睡了。而且我沒有事先跟她說我要去找她，我本想找過你之後再約她的。”她感覺好多了，“大唐哥哥，不用再幫我按摩了，我好多了，謝謝。”

    “不麻了嗎？”他問。

    “已經不麻了。”藍家綺乖巧點頭。

    “既然不麻了就坐下來說，比較舒服。”

    藍家綺乖乖走到沙發邊，坐下來，她有些局促，似乎不知道該怎麼開口。唐旭風看她一臉的欲言又止，索性直接問：“說吧，你找我什麼事？重要到讓你一路從八點等到淩晨一點多？”

    她先把牛奶喝完，才支支吾吾地開口，“中磊哥……約我出去，就是……就是要跟我約會的意思……”

    “方中磊約你出去跟你找我有什麼關係？”

    “我是想……你跟中磊哥年紀相同，你們也都算成功的男人，所以我想……你們的審美觀應該也差不多吧？”

    “然後呢？”

    “然後……我不知道約會的時候應該穿什麼，才會讓他更喜歡我！”藍家綺一鼓作氣說完。

    唐旭風忍住想翻白眼的衝動，心想他才剛從愛情顧問的位置退下來，現在又要登上美容顧問的寶座嗎？

    原來他的審美觀有好到足以成為藍家綺的美容顧問、服裝顧問，甚至還是化妝顧問！真是該死的。

    他想說不，可與她對視時，他卻說不出拒絕的話。

    “你希望我給你一點意見，告訴你該穿什麼好、該怎麼化妝、該怎麼說話，是嗎？”唐旭風耐著性子問。

    “大概是這樣。大唐哥哥，拜託你啦，除了你，我不知道還能找誰。”

    “你跟梁筱月不是感情很好嗎？你們女孩子討論這種事應該更合適一些。”他試著讓她自己打消念頭。

    “小月又不是男人，她怎麼會知道男人的喜好？”

    “說的也是。”唐旭風拍了拍雙腿，內心扼腕計策失敗。

    “那你是願意幫我羅？”藍家綺開心反問，身上的瞌睡蟲全跑光了，一臉興奮的看著他。

    唐旭風凝視著她，沈默了。

    他的心怦評、評怦地直跳，想起他和她之間的所有過往回憶，當嫉妒與恨這些負面情緒不在，他能感受到的只剩下愛。

    他很早、很早就愛上她了，但現在他卻只能幫助她、看著她跟方中磊一起走向他們的幸福人生。

    遺憾嗎？當然。

    心痛嗎？當然。

    後悔嗎？不，他並不後悔。

    因為他忘不掉家綺帶著絕望的表情，用顫抖的手捧著原本要送給他的生日蛋糕離開他的辦公室，忘不掉她被公車撞上時他的心有多痛。

    他曾狠心、自私地傷害她，所以他已經沒有資格再向她索求什麼了。

    既然愛她，他現在唯一能做的就是幫助她，讓她得到幸福。

    唐旭風站起來，拿了門卡走到藍家綺面前，放到她手裡，“下次，若是你要來而我不在，你可以自己開門進來，就算你又忘了帶手機，也可以用屋子裡的電話打給我，我會儘快回來。”

    藍家綺握緊門卡，仰頭看著唐旭風，不知道為什麼，她突然有一種悶悶的、痛痛的感覺。

    唐旭風笑了笑，摸摸她的頭，帶著寵溺說：“我就再當一次好人，教你怎麼穿、怎麼打扮，這樣你開心了吧？”

    剛才那莫名的悶痛感瞬間消失無蹤，藍家綺開心點頭，說：“我就知道大唐哥哥一定會幫我，你對我最好了丨？”

    “我去整理一下客房，你先去梳洗吧，我找一套比較寬鬆的衣服讓你換。”

    “沒關係，我睡沙發就好。”

    “我家有客房，你不必跟我客氣。”他怎麼可能讓她睡沙發。

    “謝謝。”藍家綺將唐旭風給的門卡收進包包裡，準備進浴室梳洗。

    她才走了幾步，唐旭風又開口對她說：“明天你來找我，我帶你去買衣服鞋子。”

    “好，謝謝大唐哥哥，真的，你不知道我有多感謝你！”

    唐旭風笑了笑，沒多說什麼，轉進客房整理去了。

    臺北不是一個好停車的城市，唐旭風將車停在路邊停車格，距離精品服飾店還得步行數分鐘。

    停妥車，他為坐在副駕駛座的藍家綺開車門，她十分驚訝他體貼的舉動，坐在車上仰頭望著他，半晌沒下車。

    唐旭風好笑的低頭看著似乎想賴在車裡的藍家綺，聲音似清風般溫柔，“怎麼？改變主意，不想買衣服鞋子了？”

    “沒有！”藍家綺趕緊跳下車子，卻一個不穩差點撞進唐旭風懷裡。

    他眼明手快的扶了她一把，語氣有些無奈，“小心點。都這麼大了還莽莽撞撞的像個孩子，萬一不小心跌倒受傷，留下疤痕可不好看。”

    “大唐哥哥，沒想到你是個體貼的人，以前我都沒發現，你竟然會幫女孩子開車門，我太驚訝所以有點呆住了。”藍家綺直率地笑說。

    兩人並肩往精品服飾店的方向走著，唐旭風對藍家綺的話不作回應，他不可能告訴她，這是他第一次為女孩子開車門，更不可能告訴她，當很在意一個人時，會想為她做任何事，哪怕只是舉手之勞都會想為她做。

    走在人行道上，藍家綺偶爾彎腰撿拾被丟在路邊的寶特瓶、塑膠袋，走一小段路後經過小公園的回收桶，她將一路撿的垃圾依照分類丟進桶子裡。

    一旁的唐旭風默默看她，等她都弄好，他才說：“你這個小習慣一直沒有變。”他記得家綺出國接受治療回來後，就有了這個隨手撿拾路邊垃圾的習慣。

    “是啊。習慣一旦養成就很難改變，我就是無法當作沒看見被隨手丟棄的垃圾。其實我能做的不多，我不會像那些環保人士四處宣揚不要過度浪費、不要製造太多垃圾汙染環境，我能做的只有隨手將路邊的垃圾撿起來做分類，然後安慰我自己有為居住的環境、為這個已經快要人口爆炸的地球，盡一點點心力。”話剛說完，她又彎腰撿起一個被丟棄在人行道旁的小塑膠袋。

    “你是個熱愛生命的人。”他知道她熱愛的不只是自己的生命，還有周遭那些與她相關不相關的所有事情，她不會大張旗鼓表示她的理想，而是選擇在私底下默默付出。

    藍家綺沒聽懂他的意思，她笑了笑，“我當然熱愛生命，我的生命花很多錢才保住耶。”

    “你沒聽懂我的意思。”唐旭風笑了，伸手拿過她剛撿起的塑膠袋，他想她一定會再繼續撿，而從這裡到精品店，沿路已經沒有小公園了。

    “那你是什麼意思呢？”她仰頭看他。

    “你熱愛的不單是你的生命，還有你周遭人的，甚至是與你不相關的人，你都關心。說白一點，這些垃圾雖然汙染環境，但並不是你丟的，跟你其實沒有多大關係。”

    “怎麼會沒關係？所有事情其實都息息相關，這些汙染會進入土壤，雨水會帶走土壤裡的汙染物進入河川，再進入海洋。我們吃的東西很多是從海洋裡來的，最後這些汙染又回到我們的生活裡，就算家裡再乾淨再安全，餐桌上的食物卻不能保證絕對乾淨無汙染……”藍家綺一時有感而發，“我去美國治療那幾年，每天躺在床上，看最多的是動物星球頻道、發現頻道，裡面有很多有趣的節目，也有很多殘酷的真相……”

    說到一半，她忽然停下來，沈默的與唐旭風並肩走了一小段路。

    “怎麼不說了？”他喜歡她的聲音，清清亮亮的，還帶了一點甜。

    “你會覺得無聊的。”藍家綺笑了。“我喜歡聽你說話，不無聊。”

    她轉頭看他，好一會兒才又繼續說：“我剛回臺灣時，有一陣子在學校就像個傻瓜，不斷告訴同學、老師我們應該要好好愛護環境，減少使用塑膠製品，可是多數人都不以為意，久了，我就發現我在別人眼中是個奇怪的人。”她聳聳肩，好似不在意的樣子。

    但其實她很受傷，被嘲笑假清高，去過國外幾年就自以為很了不起……各式各樣的嘲諷、取笑和不以為然接踵而來，久而久之，她不再對別人說了，決定做自己能做的就好，因為她知道她沒有能力改變別人的想法。

    “大唐哥哥，其實我一直很佩服你，我的個性很軟弱，如果所有人都認為我不聰明、不夠好，我會選擇相信我自己真的不夠聰明不夠好，我不像你會拼盡全力證明自己其實真的很好，在我心裡，你是真正厲害的人，我一直想成為跟你一樣的人，可是我沒有辦法……”

    她想起剛回臺灣那幾年的不適應，回想她最脆弱的時候，她總在心裡想著唐旭風，在所有人都說他弟弟是天才的高壓環境裡，他依然活得抬頭挺胸，她真的很佩服他。

    “我曾經很熱心地想要改變環境，改變別人的想法，可是我發現，那是一種妄想，我勸其他小朋友減少使用塑膠製品，他們笑我裝乖，後來我就不說了，因為我不想被排除在外。如果可以，我希望將來能生個強悍的孩子，比我厲害、勇敢，比我更有能力改變這個世界……”藍家綺吐吐舌頭，“不，說改變世界太沈重了，只要能稍微改變我們的生活環境，我就覺得很棒了。你看，我不只軟弱還自私，我做不到的事，卻希望我的孩子能幫我做到。”

    藍家綺認定他是默認，開始一連串逼問，“好，既然你有喜歡的人，你告訴她了嗎？你對她表白了嗎？是安潔姊對吧？我猜你一定沒告訴她。你為什麼不說？擔心被拒絕？擔心她不喜歡你？擔心破壞你們之間的友誼？”

    唐旭風覺得有些頭疼，他歎口氣，撫了撫額，“我有喜歡的人，但我喜歡的不是林安潔，我不能對我喜歡的人告白自然有我的理由，不是你想的那樣。”

    藍家綺張大嘴，沒料到唐旭風喜歡的不是林安潔，真是太令她驚釾了。

    唐旭風又接著說：“我們做個小實驗，敢不敢？”

    “什麼？”

    “他等一下來接你的時候，你給他一個擁抱，如果他沒把你推開，回抱了你，那麼相信我，他很喜歡你。”

    “如果他推開我了，那該怎麼辦？”

    “他若把你推開，你就說你只是在做一個實驗，想試試看擁抱是什麼感覺，你就說你心裡有喜歡的男孩子，可是鼓不起勇氣擁抱他，就拿他做實驗，想試試看男人抱起來的感覺怎麼樣？這樣你們之間就不會尷尬。”

    藍家綺思考著，這提議似乎可行……

    “你是什麼時候發現自己喜歡方中磊的？”唐旭風問。

    “我……”藍家綺努力回想，卻發現找不到答案。

    是五月八號那一天嗎？對那天，她不知道為什麼印象特別深刻，但明明那天跟其他的日子並沒有什麼不同。

    她記得自己坐在中磊哥的車子裡，說到如果媽媽和方叔叔結婚，中磊哥介不介意？然後，她腦子就閃過一個念頭，如果方叔叔跟媽媽結婚了，那麼她跟中磊哥怎麼辦？

    好像就是在那一刻，她發現她應該喜歡中磊哥……是這樣嗎？

    不知道為什麼，這一刻，她又一次有種自己遺忘了很重要的東西、很重要的事\'很重要的人的感覺，卻怎麼樣都想不起來。

    見她久久不答話，唐旭風也不想再追問，即便知道答案又如何？無論她是早一年愛上方中磊還是晚一年愛上方中磊，都改變不了藍家綺已經不愛他的事實。

    “時間不早，你該回家了。打電話給你的中磊哥吧。我相信他一定會跟你說，他剛好就在這附近，很快就來。”唐旭風低聲說。

    藍家綺甩開心裡的煩躁思緒，勉強對唐旭風笑了一笑，說：“最近不知道為什麼，我總覺得我忘了很重要的事，我知道你說過，會被遺忘的都不重要，可是好像不是這樣……我到底忘了什麼？”

    唐旭風沒回應她，兩個人又沈默了一陣子，他才開口催促，“快點打電話吧，你的中磊哥一定很擔心，他大概會想我們到底是在討論什麼作業，怎麼會討論得這麼晚。”

    “好吧，我也差不多該回去了。”

    “記得做實驗。”唐旭風提醒。

    藍家綺點點頭，她拿起手機撥打，等掛掉電話，她將手機放回袋子裡，甜甜的笑了，“真像你講的，中磊哥說他在附近了，大概一分鐘就到。我要趕決下樓了，不能讓他等太久。”

    看著藍家綺像只快樂小鳥般飛奔離開的樣子，唐旭風想，明天她不會再來找他了吧？

    方中磊不安的心，在看見藍家綺走出來的那一刻平靜下來。

    名為嫉妒的情緒在這幾個小時裡不停折磨著他，他算不清有多少次想沖上樓把藍家綺帶下來。

    但他不能這麼做，他不希望跟家綺之間有任何的不愉快，更何況現在的家綺看起來確實不愛唐旭風。

    望著藍家綺走向他的腳步變得緩慢，在離他約莫兩步的距離停了下來，方中磊原想說什麼，但她笑得太甜，讓他忘了想說的話。

    藍家綺一走出大樓就看見方中磊站在跑車旁，他的樣子不像是剛到，比較像是已經在這裡站了許久，一直在等她。

    這讓她內心生起一個想法，有沒有可能真像大唐哥哥說的，中磊哥也喜歡她？她可以這樣期待嗎？

    下一秒，藍家綺不知道從哪裡生出來的勇氣，伸出手緊緊摟住方中磊的腰。

    方中磊愣住了，他完全沒料到她會抱住自己，他的身體大大震動了一下，接著是一陣狂喜從心底湧上，蔓延到四肢百骸。

    這是他連作夢都想不到的最美的事，下一秒他立即回抱住她，抱得很緊，像是終於得到最珍貴的寶貝，怎麼樣也捨不得鬆手。

    他不知道他們擁抱了多久，只知道這一刻對他來講，是另一個神奇時刻。

    “中磊哥，你弄痛我了……”藍家綺悶在方中磊懷中低聲說。

    聞言，方中磊慌忙鬆開了手，“對不起，我太高興了！你抱我的意思跟我想的一樣嗎？”

    “大唐哥哥剛才說，我應該對自己更有信心一點，他說你也喜歡我。”

    “也？”方中磊揚聲，聲音帶了點不確定的輕顫，“意思是你喜歡我？”

    很神奇的，藍家綺的緊張完全消失，她笑著說：“是，我喜歡你，中磊哥，你也喜歡我嗎？”

    方中磊二話不說，重新將她拉進懷裡，他滿足的歎口氣，輕聲低語，“對，我也喜歡你，我用了一輩子在喜歡你，我喜歡你勝過我的生命，喜歡到願意把我擁有的一切都給你。”

    “我不需要你的一切，我只需要你也喜歡我，這就夠了。”藍家綺也滿足的歎了口氣。

    站在陽臺，唐旭風看著他們擁抱，分開，又擁抱，他說不出此刻自己內心的感傷。

    身旁突然傳來一個壓碎堅果殼的聲音，他幾乎不用轉頭，就知道又是那個莫名其妙的神仙出現了。

    “你不後悔嗎？”

    又是這句話！唐旭風仰頭看著夜空，低低歎口氣，“我沒有呼喚你，甚至連想到你的念頭都沒有，你是不是不應該出現？”

    “你不知道我很喜歡跟你說話嗎？你跟大多數的人類不一樣，你見到我既不驚慌失措，也不唯唯諾諾，對待我就像對待尋常人一樣，這是你最有趣的地方。”“有趣到值得你三番兩次出現在我面前？”

    “你要這麼說也算是吧！”他壓碎了花生殼，丟兩粒花生米進嘴裡，清脆的咀嚼聲讓唐旭風輕輕皺起眉頭。

    他有些無奈，卻也開始跟這個神仙閒聊起來，“神仙也需要進食嗎？”

    “我們想吃的時候是可以吃的。但不必依賴食物也可以活下去，我們就是一種存在。”

    唐旭風撇撇嘴，神仙說話還真是玄之又玄，高來高去。“你好像特別喜歡花生。”

    “我當過幾次人類，花生是我最愛的食物。不過很可惜，接下來有段時間我必須成為人類，但會對花生嚴重過敏，也就是說我大概有幾十年不能再吃花生了。”神仙語氣哀怨。

    “這就是為什麼你每次出現必定要吃花生的原因？”

    “正確說法是，最近這陣子即使沒出現在你面前，我也隨時帶著花生，想吃就吃。”

    “你來找我又有什麼事？”

    神仙聳了聳肩，“沒什麼事就不能來找你嗎？我無聊。”說得理直氣壯。

    “我記得你說過，你們神仙也是有規範的。”

    “沒錯，神仙是有規範。不過要不要遵守規範全看我的心情。反正我已經被處罰下一世對花生嚴重過敏了。”

    “這算什麼處罰？”唐旭風覺得好笑。

    “對無所不能的我來說，這已經是最嚴厲的處罰了。你想想啊，幾十年不能碰我最愛的食物，這難道不是最嚴酷的處罰？”他撇撇嘴。

    唐旭風聳聳肩，“好吧，你說了算。對了，那個小綠魔還活著嗎？”

    “你的確該關心她，畢竟是你的嫉妒餵養了她，讓她從一個光點修煉成人形。你的功勞不小。”

    唐旭風沒說話，這算是一種讚美嗎？

    “她還活著，而且活得很不錯，嚴格來說是再好不過了。只不過她對我造成了一些困擾，等我成為人類時，她也得跟我一起去。”

    “當你們父母的人類，我能說他們可憐嗎？”唐旭風譏笑。

    “就人類的標準說，養一個神仙和一個妖魔，這樣算可憐嗎？”神仙很有求知欲，問得真誠。

    “難道不可憐？養神仙還好，養個妖魔轉世的孩子應該讓人十分頭痛吧？”唐旭風直覺的說。

    “這是你們人類的刻板印象，要我說，養到我這個神仙兒子才是麻煩，那個懦弱又只會叫囂的小綠魔反倒不棘手。”

    唐旭風笑了笑，沒說話，低頭看著藍家綺坐進了蓮花跑車的副駕駛座，方中磊繞過車頭坐進了駕駛座，引擎聲響起，跑車開上馬路，呼嘯而去。

    “心裡很難受吧？”神仙漫不經心地說，“下雨了。”

    唐旭風這時才注意到，天空飄下了雨絲。

    “所有浪漫的愛情場景，一定要配上下雨，才會顯得更動人。”神仙神情十分認真。

    “神仙都像你那麼多事又多話嗎？那雨該不會是你變的吧？”唐旭風斜眼看去。

    “當然，除了我，還有誰有這能耐？”神仙不無得意地說。

    “你這次來究竟有什麼目的？”唐旭風簡直想翻白眼。

    “沒目的啊，只是無聊，你不信？”

    “你要我相信一個神仙會覺得無聊？”唐旭風都快被氣笑了。

    “你不信那我也沒辦法，不過我倒是有注意到，你沒什麼朋友。”

    “我忙著賺錢。”唐旭風淡淡說。

    “藍家綺說對了一件事，白花花的鈔票比不過一個溫暖的擁抱，你不認為她說的對嗎？”

    唐旭風沈默不語，如果換做是原來的他，對這句話絕對是嗤之以鼻，可是現在他遲疑了……

    “你知道你改變了很多吧？沒想過重新爭取嗎？爭取你現在很愛的藍家綺。”神仙一臉好奇。

    “我會改變，是因為你帶走了小綠魔。”

    “你錯了，你會改變是因為藍家綺死在你眼前的震撼，讓你願意改變，否則我帶不走你心裡的小綠魔。”

    “我不認為我有資格爭取什麼，我記得我對她的所有傷害。”那是他心中永遠的痛。

    “好吧，只是我得再次提醒你，所有該發生的事依然會發生，只是造成事件的過程與結果不一定相同。你忘記了一件非常重要的事，那件事很快會再發生，我幾乎迫不及待地想知道你會做什麼選擇。”神仙一副等看好戲的樣子。

    “我確定你是世界上最無聊的神仙了。”唐旭風諷刺的說。

    “隨便你怎麼說。”神仙拍了拍掌心上的碎屑，模樣瀟灑的朝唐旭風揚了揚手，“我該走了，你保重。”

    “慢走，不送了。”

    一眨眼，神仙消失，那些方才落在陽臺磁磚上的花生殼也一併消失得無影無蹤，剛才的對談彷佛只是唐旭風的無聊想像。

    拜師計畫已經開始好幾個晚上了。

    今天是週末，唐旭風坐在沙發上，雙腿閒適地跨放在茶幾上，他懷裡抱了剛微波好的爆米花，奶油甜口味，是藍家綺愛的。

    若讓他選擇，他會選擇鹹爆米花，不過，他不喜歡吃爆米花。

    他不曉得第幾次在心裡罵自己蠢，他絕對是腦袋打結了，才會從一開始只打算教她幾招勾人招數，最後卻在她的哀求下變成了愛情顧問。

    唉，前幾天他究竟是著了什麼魔，才會突然異想天開，想教藍家綺勾引男人的招數呢？

    或許他的心還是貪婪的，明知該讓她追求屬於她的幸福，卻又貪求與她相處的快樂……他無法否認，只要有她在，他的心就無比快樂，哪怕她想討論的是該如何贏得另一個男人的心這種令他心臟犯疼的話題……

    唐旭風靠在沙發上，眼睛看著天花板，心緒飛到了九霄雲外。

    旁邊坐著的藍家綺吱吱喳喳講個不停，偶爾她伸手過來，從玻璃碗裡拿走幾顆甜爆米花。

    “唐老師。”藍家綺的聲音又飄過來。

    唐旭風在心裡自嘲了一下，是啊，這幾天他從“大唐哥哥”變成了“唐老師”，這個職務真是萬分不容易。

    “前天中磊哥問我週末有沒有空的時候，我心裡好緊張，不曉得為什麼，我居然第一次覺得自己不敢正眼看著他，這樣正常嗎？”

    前頭的電視正播放著“霍爾的移動城堡”，他知道藍家綺很喜歡這部卡通，哪怕看了十幾次還是看不膩。

    唐旭風突然有自己變成了保母的錯覺，偏偏他身邊坐著的是個如花似玉的漂亮女孩。

    一會兒，藍家綺的聲音又傳來，“霍爾好帥啊……”

    唐旭風好笑地看著蛋幕，卡通男主角那張臉龐對他來說根本只是個孩子，“霍爾哪裡帥了？”

    藍家綺轉頭，瞪著唐旭風，“你覺得他哪裡不帥？他會魔法，而且是很強的魔法！”

    “每個女孩不管年齡大小，心裡果然都住了一個期待浪漫魔法的少女。”唐旭風打趣說。

    “我心裡才沒有住一個少女。”藍家綺反駁。

    “最好是。”唐旭風滿是不相信的語氣。

    “真的是！的確是！肯定是！唐老師要開始授課了嗎？”藍家綺負氣地說。

    “也是，你到我這裡，晚餐吃了、卡通看了、爆米花也吃了，我們卻都還沒開始上課，真是不應該。”他語氣半正經半開玩笑。

    “好。”藍家綺正襟危坐，一副打算認真聽講的受教模樣，“唐老師開始上課吧！我會專心聽講的。”

    唐旭風似笑非笑的看著藍家綺，她這種認真的模樣實在很動人。

    “我猜你在學校一定是個好學生，深受教授們喜愛。”

    “那當然，我拿了獎學金的。”藍家綺很驕傲。

    “你拿獎學金，是需要那份錢，還是想要那份榮譽？”

    “當然是為了錢，不然我何必那麼拼呢？求All pass就好了。”

    “為什麼需要獎學金？你缺錢嗎？”

    “世上不缺錢的人應該很少吧？我希望能夠減輕我媽媽的負擔。你知道的，我曾經去美國接受治療，那兩年多的醫藥費、生活費都是方叔叔幫我出的，那並不是我們的錢，自然要還。”

    “方昱滄愛你媽媽不是嗎？愛屋及烏的心態，我想他應該也很愛你，我不認為方昱滄會想要你們償還那些醫藥費、生活費。”唐旭風搖搖頭。

    “方叔叔當然不要我們還，他也不需要我們還那一筆錢，但我不能理所當然的接受他對我跟我母親的付出，我從小到大住在方家，已經接受太多方叔叔給的恩惠了，不管他對我媽媽是哪種感情，我欠下的錢就該由我來還。”

    “你有長程償債計畫嗎？”唐旭風欣賞她的想法。

    “當然有，短期之內我只能賺獎學金，減輕我媽媽的負擔，我打算明年開始接幾個家教，可以的話，我希望明年暑假能考進你公司工讀。”

    “我的公司？你去方中磊的公司不是更方便嗎？所謂近水樓臺先得月，進他公司能夠更接近他，對你來說才是一舉兩得。”

    “我也想過這個方法，但後來我考慮再三，覺得還是公歸公私歸私，再說了，教授們對唐老師你公司的評價很高，你知道嗎？只要進你公司實習過，再修楊教授的課保證能拿高分。”

    “不知道。”原來他的公司這麼受歡迎？

    “楊教授很喜歡你喔，他在課堂上教企業個案分析時，最常舉你當例子，他常說我們系上這十年最出色的學生就是你。”

    “我沒那麼厲害，比我強的人太多了。”他謙虛的說。

    “大唐哥哥，其實在我心裡你是最厲害的。我知道你有一個很厲害、智商超高的天才弟弟，但我認為一個人的存在價值不在於他的智商高低，而在於他面對困境時所表現出的勇氣。你是一個非常厲害的人，請你不要妄自菲薄。”

    “你怎麼知道我弟弟在面對同樣困境時，不會展現過人的勇氣？”他挑眉。

    “我的確不知道，但如果我處在你的位置上，有一個這麼優秀的弟弟，而他又得到我身邊所有人的注意力，我大概會選擇自暴自棄，可是你沒有，你選擇更努力去證明自己的存在價值。你本來可以輕鬆過你的人生，但你沒有選擇簡單的路，在唐伯伯要你繼承他的事業時，你拒絕了。”藍家綺說得頭頭是道，眼底是滿心的佩服。

    “我沒有你說的這麼偉大，我不過是不甘心認輸罷了，什麼過人的勇氣根本不存在。”唐旭風苦笑，將裝爆米花的玻璃碗放上茶幾。

    他站起來，往落地窗的方向走，邊走邊問：“你今天怎麼過來的？”

    藍家綺又撈了幾顆爆米花，放進嘴裡前說：“中磊哥送我過來的，他說他剛好有事要到附近找朋友。”

    “你相信他真的是剛好有事，順道送你過來？”

    “不然呢？他這麼忙，怎麼有空特地載我過來，其實大部分時候他都在公司忙，回到家通常都十點多了，我們碰到的時間並不多，他如果不是剛好要到附近找朋友，何必多跑這一趟？，”

    “這幾天都是他‘順便’送你過來的嗎？”他走到了落地窗前，將窗子推開。

    沙發上，藍家綺的聲音輕飄飄傳來，“是啊。他說他最近在忙案子，這幾天都要跑這附近。”

    唐旭風從陽臺望出去，往樓下大馬路上看，一點也不意外，那輛眼熟又招搖的跑車就停在路旁停車格裡，而方中磊斜正倚在車邊。

    唐旭風將落地窗關上，走回客廳坐下來，看著藍家綺，問：“你是用什麼理由告訴方中磊，你每天晚上要過來我這裡？”

    “除了功課外，還能有什麼理由？我晚你幾屆而已，系上必選修會遇到的教授們也差不多，我告訴中磊哥要來找你討論功課，你修過幾個比較難的教授學分，我來問你比較快。”

    “他信？”唐旭風挑眉。

    “為什麼不信？不然我有什麼理由非得天天跑來找你？我又不愛你。”藍家綺脫口而出。

    唐旭風愣了一下，這句直白且毫無掩飾的話到居然帶著強大的力量，把他殺得措手不及，內心倍感痛楚。

    是啊，眼前的藍家綺再也不愛他了，她對他所有的愛，都被某個神仙帶走了。

    愛究竟是什麼？這種虛無飄渺又可以輕易改變的事究竟有什麼值得追求？他胡思亂想著，思緒漸漸飄得有些遠。

    藍家綺自己也怔愣了一下，意識到這般直白可能傷到了別人。“對不起，大唐哥哥，我……我的意思並不是我不愛你。我當然愛你……那種愛是妹妹對哥哥的愛一樣，你知道的……”

    “我明白你的意思，你不需要對我說抱歉。”他打斷她的解釋。

    氣氛瞬間陷入沈默。

    一會兒，藍家綺才振作起精神，問：“唐老師，你不覺得我們已經離題很遠、很久了嗎？這些問題跟如何狩獵真心有什麼關聯？”

    “這幾天你來我這裡，有學到什麼嗎？”唐旭風懶洋洋地問。

    “有，你跟我說，男人喜歡自信的女人，所以要我對自己有信心。你跟我說，男人不喜歡矯柔造作的女人，喜歡坦率自然，所以我儘量當我自己就好。你跟我說，真正的愛是不會在意對方的家世背景，所以我不需要是千萬富翁的女兒。你還說……”藍家綺說得滔滔不絕。

    “停，我曉得這幾天我對你說過什麼，我問的是你有學到什麼嗎？最重要的一點——自信，你有嗎？”

    “我不懂你的意思。”藍家綺有些困惑。

    “這樣說吧，你還是認為方中磊是因為這幾天要見客戶，才順便送你來我這裡的？你真的這樣想？”

    藍家綺有些詫異他這麼問，好半晌，她才用不太肯定的語氣說：“我有想過他會不會是擔心我，才用順道送我當藉口，他也許是不希望我感到負擔，事實上他是特地送我過來的，但……可能嗎？”

    “這就是我說的，你應該對自己多一點信心，你可以想成他是因為喜歡你，不放心你，才特別送你過來。”

    “我可以這樣想？”藍家綺瞪大眼。

    唐旭風輕輕吐了一口氣，覺得自己在做一個對他來說十分艱難的決定——將藍家綺推到另一個男人懷裡。

    這一推可能就是永遠放手了，但轉念一想，他過去把她傷害成那樣，又有什麼資格把她留下？

    他冷靜地分析，儘管心隱隱作痛著，“你當然可以這樣想。因為一個男人若不喜歡一個女人，他就算再順便也不會主動說要送她。這樣吧，我教你一個簡單的方式來印證我的想法——方中磊很愛你。說實話，我認為你根本不需要學任何招數，只需要對他坦白你的心意，就能輕易得到你想要的結果。”

    “萬一不是呢？萬一他對我的感覺只是妹妹呢？我們住在同一個屋簷下，我不希望我的告白讓他尷尬，如果他不喜歡我，我卻突然跟他表白，一定會造成他的困擾……”藍家綺很遲疑。

    “膽小、怕事，這一點都不像你。”唐旭風責備道。

    “是嗎？在愛情面前，人都會變得膽小吧？”

    “誰告訴你的？”

    “不用誰告訴我，我就是知道。不然我問你，你現在心裡有喜歡的人嗎？”她不服氣地反問。

    望著她澄澈透亮的大眼睛，唐旭風一時答不上話。

    “怎樣不同？”

    “這個我無法肯定的回答你，因為你接下來的選擇也許會跟過去相同，也許不同，我不能預測接下來會怎麼樣。”

    “你不是無所不知的神仙嗎？”

    “我當然是無所不知的，我可以預知到不同選擇之後的每一種結果，但這麼多可能的結果，你希望我一一對你說清楚嗎？就算你希望，我也不可能這麼做。這是你的人生，你應當自己決定，你當我吃飽沒事做啊？再說了，天機不可洩漏你沒聽過嗎？”

    “你想表達的重點到底是什麼？既然不可能告訴我結果，那麼你何必提醒我？”唐旭風皺眉。

    神仙聳聳肩，“就只是想提醒你，所有會發生的事都必然會發生，但你做出來的選擇卻會造成不同的後果。好比今天，你母親必然會出現在你的公寓，你這次卻選擇留下，而不像之前走人，這件事產生了不同的效應，讓住在你心裡的小綠魔因為你的選擇而快要活不下去。”

    “你的意思是，藍家綺一樣會在兩年後出車禍？”唐旭風心臟一緊。

    “關於這件事你說的對，但你想的不對，我說過了，你會做出不一樣的選擇，而不一樣的選擇背後會帶來不同的結果。也就是說車禍是必然的，但最後結果是不是死亡則不一定是必然，而且車禍也不一定是在兩年後發生，只能確定有場車禍必定會發生。”

    “要怎麼樣藍家綺才不會在發生車禍後……死亡？”唐旭風很困難很困難才能吐出最後兩個字。

    他發現，他光是想像藍家綺可能死去就難以承受，他沒有辦法活在沒有她的世界裡。

    “這點我沒辦法告訴你，我頂多只能說，你的決定會影響結果，而且這一次絕對不會有重新再來的機會。畢竟，神仙確實是有規範的，我若干預太多，會被比我更強大的力量處罰，我不會傻到為幾個人類做出這麼大的犧牲。”

    唐旭風看他一眼，沒搭腔。

    神仙揮了揮手，花生轉瞬消失，他笑了笑，問唐旭風，“你想看看住在你心裡的小綠魔嗎？她樣子挺可愛的。”

    沒等唐旭風回答，他伸出手掌心，上面躺了一隻小小的，約莫只有五公分大的半透明綠色人形，她身上唯一的非綠色，是一頭黑得發亮的長髮，那是一個十分美麗的女性形體。

    “你看她是不是挺漂亮的？好啦，你也看過了，我差不多該走了，最後再提醒你，如果你對一切後悔，可以在心裡叫三次我的名字，記得吧？

    “後悔什麼？”

    “後悔讓藍家綺重活一次啊。”

    “這件事，我一輩子都不會後悔，你快走吧。”

    “我走了，祝你約會愉快。”說完就瞬間消失在車內。

    當車子裡只剩下他一個人的時候，他有種眼前突然一片光明的感覺，像是被大雨清洗過後，呼吸到的空氣特別乾淨。

    他不去想那些發生在他身上奇特到無法解釋的事，現在最重要的是接藍家綺。藍家綺的學校就在不遠處，他找了一個停車位，停下車子，遠遠就看見她在校門口低頭滑手機。

    他用嶄新的目光望著藍家綺，他用眼睛描繪她的身形、她的輪廓、她頸項纖細且漂亮的弧度，她唇角微微地揚起甜蜜微笑、她臉頰邊一彎淺淺梨渦……

    這景象對他而言並不陌生，可是他的心，以前卻老是錯過這景象帶給他的感動。

    在他原來的記憶裡，這天他也曾在中午來學校接藍家綺，但當時是藍家綺打電話找他出來，說要還他筆記，而他剛好要到附近見幾個客戶，才會答應順道來學校見她。

    回想原來的自己，他活著的目標只有一個，要賺很多、很多的錢，在最年輕的時光裡賺最多錢，以此證明自己的存在價值，證明自己雖然不是天才，卻很有用處，現在想一想，他還真是愚蠢。

    重活一遍，他心裡的小綠魔也被帶走了，他變成一個全新的人，對這世界、對眼前的人、對所有事物將會有不一樣的全新感受。

    藍家綺今天穿了一件水藍色的T，shirt、深藍色單寧布料長裙，她雙腿修長，穿了黑色Nike慢跑鞋，後面背著一個咖啡色大背包，長長黑髮系成馬尾，落下的髮絲隨風飄揚，在她粉嫩臉頰上輕輕跳舞。

    唐旭風朝她一步步走去，藍家綺專注滑著手機，沒注意到他來了，直到他靠近身邊，擋下了部分陽光，她才抬起頭，清亮的大眼染進一絲淡淡訝異，唇邊揚起開心的笑。

    “怎麼這麼快？我以為還要再等一下子。你中午出來，從公司到這裡應該也要二十分鐘吧？”她聲音清甜。

    “既然認為我會晚到，為什麼傻傻的站在這裡曬太陽？”他低頭，聲音不自覺放柔。

    “曬太陽沒什麼不好啊，有維生素D，能讓我再長高一些。”她調皮的笑了笑，“我剛考完試，沒其他事情就先出來等你了，你看，幸好我先出來了，如果我再晚一點，就換成你要等我了。”

    “你已經二十一歲，不會再長高了。”唐旭風就事論事。

    “吼！大唐哥哥，你真壞，讓我作一下美夢有關係嗎？我就不能自我安慰一下，假裝我跟這屆大部分新生一樣只有十八歲嗎？”

    “這學期結束你就要升大二，已經不能再算是新生了。”唐旭風笑說“大唐哥哥，你今天時間特別多，所以端了很多冷水來潑我是嗎？我記得你工作很忙的，怎麼今天有時間找我吃飯？”她故作哀怨狀，雙手攤了灘，“淋了好多冷水喔，明明太陽很大，我卻覺得好冷……”

    唐旭風被她俏皮的模樣、可愛的語氣和動作逗笑了。

    藍家綺愣了一下，印象中她似乎很少見過唐旭風有這麼大的笑容，他常常只是微微淺笑，要不然就是嚴肅穩重的神情。

    “你很少笑得這麼開心。”藍家綺直白地說。“是嗎？”唐旭風聳了聳肩。

    藍家綺偏頭，微微皺眉，努力尋找記憶庫，“是啊！我記憶裡的你是這樣的，你總是很忙、很嚴肅、很穩重，不太愛笑，應該是這樣吧？”

    “大概是吧。”

    “那我今天把你逗笑了耶！有什麼獎賞？”“我請你吃飯已經是獎賞了。”

    她立刻抗議，“哪有這樣的？請吃飯是你先說的，把你逗笑是後來發生的，這應該是兩件不同的獨立事件，我該得到另外一個獎賞才對。”

    “好，你說，你想要什麼獎賞？”

    “請我吃完飯，你要再請我吃霜淇淋。”

    “沒問題，中午想吃什麼？”

    “我不知道，天氣很熱，找個有冷氣的地方就好了，吃什麼我都可以，你有沒有想吃什麼呢？”藍家綺問。

    “我知道這附近有家不錯的簡餐，他們也有很好吃的霜淇淋，我們就去那家，如何？”唐旭風低頭望著她。

    “OK，我沒有意見，都可以。”“把你賣了也可以嗎？”

    聞言，藍家綺用充滿驚訝的目光看著他，“大唐哥哥，我沒想到你居然也會逗人，我以為你的腦袋只有數字、賺錢跟公司呢！”

    “我的腦袋裡確實只有賺錢啊，我說要把你賣了，不就是在想賺錢的方法嗎？”唐旭風笑著說。

    “最好我可以賣得到錢啦！我們邊走邊說，你說的餐廳在哪裡？我肚子餓死了。”

    唐旭風拍拍她額頭，“真像在發育的孩子。”他領著她往餐廳的方向走去，邊走邊又問：“當了快一年的大學生，學校生活還習慣嗎？”

    “除了我比大多數同學大三歲這件事之外，其他都還習慣吧。”藍家綺聳聳肩。

    “你是因為生病才晚其他人三年入學，這有什麼關係呢？人健康就好了。”她被公車撞上那幕又在他腦海裡重演，他現在只祈求她能健康活著，其他的都不重要。

    “是啊，我也常這樣自我勉勵，人活著健康就好。所以不是我要說你，大唐哥哥，你每天這樣拼命賺錢、長時間工作是為什麼呢？你應該好好享受你的生活才是啊！”

    “你認為怎麼樣才算享受生活？”他挑眉反問。

    “跟好女孩交往，約會，然後結婚、生小孩，過著幸福快樂的生活，難道不是這樣嗎？”

    “你有認識的好女孩能介紹給我嗎？”

    “你身邊一直有個好女孩，就是安潔姊啊，別告訴我你不知道她有多好。”她眯眼瞪他。

    唐旭風沈默片刻，轉頭看向她始終帶著笑的臉、直率的表情，重生前她絕不會向他推薦別的女人，而是毛遂自薦……

    這一刹那，他的心像被紮進無數根針，切切實實感覺到眼前這個藍家綺再也不是他記憶裡的人了，她不在乎他、也不愛他了。

    “你說的沒錯，林安潔的確是個好女孩。”唐旭風輕聲說。“是啊，所以你應該好好享受你的生活，把握住人生的黃金時期。”

    “人生的黃金時期？”唐旭風困惑。

    “難道不是嗎？你看你現在正年輕，又英俊，口袋也不淺，是很多女孩子擇偶條件裡的鑽石單身漢，相信我，你是鑽石級的喔。你錢賺的已經夠多了，何況就算你不賺錢，唐伯伯也有很多很多的錢啊，你到底為什麼要把你的人生都浪費在賺錢這件事情上面？這麼多錢對你來說有意義嗎？那些數字應該比不上一個溫暖的擁抱吧？”藍家綺又慣性地吐了吐舌頭。

    “意思是你有被某個溫暖的擁抱感動過？”唐旭風忍不住問。

    “我？我沒有啊。”她趕緊否認。

    “那你怎麼肯定一個溫暖的擁抱能比得上我戶頭裡的數字呢？”唐旭風笑著反問。

    “想像力，你不知道人的腦袋有這種東西嗎？”藍家綺語氣神神秘秘的，流露出屬於她這個年紀該有的俏皮可愛。

    “那我的想像力完全比不上你，我認輸。請問在你的想像力裡，能給你溫暖擁抱的人在現實生活裡有出現嗎？”

    “嘿嘿……我才不告訴你咧。”藍家綺笑了笑。

    “聽你的語氣似乎真有這樣一個人，我可以問這個人是誰嗎？”莫名的，他有些緊張。

    “大唐哥哥，我從不知道你也有好奇心，想知道別人的八卦。”

    “你認為這算八卦？”他笑著反問。

    藍家綺有些不好意思低下頭，帶著幾分害羞，笑了笑，說：“所有跟情愛有關係，人們想知道、想探查的，不都該歸類在八卦裡嗎？”

    “你有談情說愛的對象了？”他的心驀地一緊。

    “沒有，我確實有想像的物件，可是……”藍家綺露出苦惱的表情，輕輕歎了口氣，“可是我跟他……應該沒有結果吧。”

    “為什麼沒有結果？”

    “第一，我覺得我配不上他，第二，我希望我媽媽能跟他爸爸……”她停下，哈哈笑了一聲，“糟糕，我不小心說出來了。”

    “你心中的人是方中磊？”也是，除了方中磊，還有誰值得情竇初開的女孩仰慕呢？

    她被拿走了所有關於他的情感記憶，記憶雖然還在，但感覺都被抽離了，在這種情況下，她身邊最好的人選自然是方中磊了。

    他何必覺得難受呢？這不是在原來的世界裡，他最想要的結果嗎？只是如今結果真的擺在他眼前，他卻感到如此苦澀。

    藍家琦對他的情感被拿走了，他對藍家綺曾有的情感卻回來了，無論哪個世界，他們都是兩條不能交會的平行線，永遠只能看著對方，無法更靠近。

    人生有什麼比這個荒謬的？這全是他應得的懲罰。唐旭風自嘲地想。

    “餐廳到了。”他指著前方，“這樣吧，我今天心情很好，願意免費跟你分享幾招狩獵鑽石單身漢的方式，你覺得如何？”

    “直；的嗎？”藍家綺雙眼睛瞬間燦亮，她開心地看向唐旭風，在兩個人的視線交會那一秒，藍家綺的心跳了一下，那種奇怪的感覺又再次出現。

    “大唐哥哥，我覺得我好像忘記了什麼重要的事……”她困惑地說。

    唐旭風看著她漂亮的眼睛，內心五味雜陳，好片刻才說：“真正重要的事、重要的人不可能遺忘，會被忘記的其實都是不重要的東西，不用想起來也沒關係。”

    方中磊在辦公室坐了一個半小時，什麼事也沒做，只是呆坐在椅子上，盯住桌上的電子日曆，沒多久他拿起電話撥內線給秘書卓亮吟。

    “今天是二零一四年五月八號沒有錯吧？”

    “是，沒錯。執行長要交代什麼事嗎？”卓亮吟輕聲細語的問。

    “沒有，沒什麼，我只是想再確認一下，我掛電話了。”方中磊緩緩將電話放下。

    他記得家綺被公車撞的畫面，也記得他跟那個男人做了交易，用十年的壽命換家綺再活一次。

    然後，當他睜開眼睛時，時間卻回到了兩年多以前，神奇的是，他清楚記得所有發生過的事，以及這一天應該發生什麼事。

    雖然如此，還是有些事情不一樣了I好比今天，家綺竟然問他：如果爸爸跟阿姨結婚了，他們還能在一起嗎？

    就是這句話讓他確定，就像那個男人說的，重新活過來的家錡全然忘記了對唐旭風的感情。

    這是他的機會，這一次他會好好把握，將家綺留在身邊。

    想到這裡，方中磊站起來，拿了車鑰匙像陣風一樣離開公司，往距離公司最近珠寶店飛奔而去。

    自動門打開，他走進店裡，門市小姐露出甜美笑容，招呼道：“先生需要什麼？戒指、項鍊或耳環？”

    “我想看戒指，三克拉白鑽，等級要最好的。”方中磊說得飛陝。

    “好的，請稍等。”

    不到十分鐘，方中磊從珠寶店走出來，手裡多了一個小提袋。

    他心情很愉悅，從來沒有這樣開心過，這是個好交易，用十年壽命換一個他原本想都不敢想、永遠不可能成真的機會，對他來說太劃算了。

    方中磊踩著輕快的步伐回到車上，又匆匆趕回公司，他記得一會兒還有一場會議要開。

    方中磊才回公司，卓亮吟立即走過來提醒道：“還有十五分鐘就要開會了，我以為你忘記開會的事，幸好你趕上了。”

    “我只是去買個東西。”方中磊揚起手上的小提袋，想起什麼，他開心的說：“正好，你是女孩子，你幫我看看。”

    “什麼東西？”卓亮吟好奇。

    “我剛剛去買了一個戒指，打算拿它來求婚，你幫我看看這款式是不是女孩子都會喜歡？幫我介紹的門市小姐信誓旦旦的說，所有女孩都會喜歡這枚戒指。”方中磊太過開心，完全沒發現卓亮吟忽然轉為蒼白的臉色。

    “你要求婚？向藍家綺嗎？”她不敢相信地問，聲音又輕又低。

    “是啊！我的心裡除了她沒有別的人了，當然是跟她求婚。”方中磊理所當然地說。

    “可是她還在念書啊！”卓亮吟脫口而出。她以為自己還有希望，她以為只要在方中磊的身邊待得夠久，總有一天他會看見她的心。

    可是看樣子她是等不到了，她怎麼也沒想到，方中磊竟會不等藍家綺念完大學就求婚！

    “我想過了，若家綺願意嫁給我，我們先結婚，不要孩子，她就能繼續完成她的學業，結婚跟念書並不衝突，我不會耽誤她，也不想再等了。”上輩子，他等得夠久了。

    “可是……”卓亮吟還想說什麼，看著方中磊幸福滿溢的神情，最後什麼也沒能說出口，神色沮喪的跟著他進辦公室。

    方中磊從小提袋裡拿出一個粉紅色的戒盒，打開來，盒子裡面躺了一枚閃閃發亮的鑽戒。

    卓亮吟凝望那枚閃亮的鑽石戒指，笑了笑，眼裡有幾分苦盈，確實是所有女孩子都會喜歡，又大又閃亮……

    “好看嗎？”方中磊笑得像個雀躍的大男孩。

    “非常好看。”卓亮吟輕聲答道。“你覺得家綺會喜歡嗎？”

    “會的，她若是真心喜歡你，就算你沒用這麼大的鑽石向她求婚，她也會喜歡。”

    方中磊點點頭，“你說的對，但我只想給她最好的，其實我原本想再買大一些的，但後來我仔細想，她還在念書，戴這麼大的鑽戒太過招搖了，不太好。”

    這就是方中磊，一貫的溫柔體貼，什麼事情都設想周到，只可惜他的細心呵護從來不是對她……卓亮吟滿心苦澀。

    “你打算什麼時候求婚？”

    “等她生日過後。”方中磊將戒盒蓋上，放回原來的提袋，接著小心翼翼放進辦公桌旁邊的抽雁。

    家綺想送爸爸跟阿姨一趟歐洲之旅，他打算等兩個長輩去旅行後，找一天帶家綺到一間氣氛不錯的餐廳，給她一個驚喜。

    這時，他才注意到卓亮吟似乎有些失魂落魄，關心地問：“你還好嗎？”

    卓亮吟將目光移向方中磊，回想這些年她深愛著這個男人，但她的愛始終沒得到回報。

    她越想越難過，越想越不甘心，她跟在他身邊這麼久，他真的完全沒看到她，感受不到她的心意嗎？

    “藍家綺哪一點好？她媽媽只是你家的幫傭，她甚至沒有爸爸、沒有好的家世背景，你到底愛她什麼？！”卓亮吟脫口問道。

    方中磊怔愣地看著卓亮吟，他不是笨蛋，當然聽出了這段話背後的意思——為什麼他愛的是藍家綺而不是她？

    他太過震驚了，因為他從沒想過，卓亮吟對他會有這樣的想法，他以為卓亮吟跟他一樣，對彼此的認定是好朋友、好哥們……他覺得自己有必要把話說清楚，他並不想傷害卓亮吟，也不想改變彼此的關係。

    “你知道我是第一個抱到家綺的人嗎？剛出生的家綺好小好小，護理師將她推出產房時，因為我爸爸還沒趕回來，當時只有我跟司機伯伯在醫院，我馬上走上前去看……”方中磊說著說著，陷入了回憶，一場只有他與藍家綺的回憶。

    “她全身通紅，五官整個皺在一起，躺在小箱子裡哇哇大哭，聲音好宏亮，很難想像那是從那麼小的Baby身上發出來的音量，我問護理師能不能抱抱她？剛開始護理師很遲疑，畢竟當時我才五歲，是一旁的司機伯伯保證會看好我，護理師才將家綺交到我手裡。人的一生總有一些特殊的神奇時刻，我想當我抱到家綺那一刻，就是我人生中的第一個神奇時刻……”他臉上流露溫柔的笑。

    卓亮吟不想再聽下去，她知道她贏不了，一輩子都贏不了藍家綺，也無法取代藍家綺在方中磊心中的地位。

    “我人生第二個神奇時刻，是家綺學說話時，第一個叫的人不是媽媽，也不是爸爸，而是哥哥。有天下午，我牽著她在客廳走路，她開心對我笑，不經意的朝我喊了一句哥哥……當然，我承認我有用很多糖果餅乾哄騙她，不斷讓她喊哥哥。”他的語氣十分滿足。

    卓亮吟聽得熱淚盈眶，有感動，也有難過。

    方中磊神態轉為認真，“你問我愛家綺什麼，我實在無法回答你，因為我愛全部的家綺，從她出生到現在，我與她相處的每一刻，那種愛是一點一滴累積下來的，我無法形容、無法解釋。

    “我並不需要她有好的家世、好的背景，更不用她的父母有良好的工作、受過高等教育、有龐大的財富，對我來說那些都不重要，在我心裡，家綺是那個佔據了我所有神奇時刻的重要人物。”

    卓亮吟眼淚落下來，她慌張的伸手抹掉。

    方中磊朝她笑了笑，目光誠摯、滿懷歉意的說：“亮吟，對不起，如果我知道你對我的心思，我想我會更早跟你坦白，告訴你家綺在我心裡沒有任何人可以取代，也不會老是要你聽我訴說對她的愛，我知道這對你來說是種苦澀的折磨，真的很抱歉。”

    “我不需要你對我說抱歉。”說完，卓亮吟走出方中磊的辦公室。

    她依然很不甘心，卻不知道究竟該怎麼辦才好……

    唐旭風將車開出地下室，陽光瞬間穿過車窗照射進來，感覺有些刺眼。

    他將車子平緩開在路上，有種重生的錯覺，為什麼藍家綺重新活過來會是在兩年多前的今天？是命運想讓他也有重新開始的機會嗎？

    今天跟沒有重生之前的記憶最大不同在於，本來的他看到母親之後是直接轉身離開，而現在他卻選擇留下來，他們之間簡短的對話改變了他的想法。

    那些在他心裡存留多年、糾纏許久的糾結情緒，曾經像被打得死緊的結，今天卻被輕鬆解開了。

    “心結解開不好嗎？”

    突然，一道讓人印象深刻的嗓音響起，唐旭風轉頭，便看見那個讓他們全回到兩年前的神仙坐在副駕駛座上。

    為什麼他完全沒有意外的感覺？唐旭風好笑地想。

    “你這樣說出現就出現，沒有違反規範嗎？神仙這樣頻繁跟人類接觸見面，就沒有什麼可以約束你們？”

    “你很希望我被約束？”神仙挑眉。

    唐旭風不置可否。

    “當神仙的確是有需要遵守的規範，不過我跟你將來可能會有些淵源，所以我自作主張無視那些規範，想見你就直接來見你。”這個不知是哪一路的自大神仙變出了一包花生，一聲招呼也不打，自顧自的吃起花生來。

    “神仙都像你這樣沒禮貌嗎？”唐旭風皺眉問，看著神仙壓碎花生殼，碎屑落在他的車子裡。

    “神仙需要講什麼禮貌呢？禮貌是你們人類拿來自我安慰、自欺欺人的謊言，你們表面上講禮貌，骨子裡卻充滿野蠻因數，粗暴、粗魯、自私、自我意識高漲、不懂得真正的愛……”神仙數落著。

    “行了！你不必對我說教，如果我能像你這樣想，那麼我也不會是人類了。”唐旭風打斷神仙像沒完沒了的念叨。

    “你倒是頗有自知之明。”神仙很滿意。

    唐旭風睞了坐在副駕駛座的神仙一眼，不再說話。

    “好，我長話短說，我找你有兩件事，一是住在你心裡的小綠魔快死了，如果我再不帶走她，可能不到兩個小時的時間她就會一命嗚呼。”

    “既然是魔，死了不正好嗎？”唐旭風皺起眉頭。

    “所以我剛才也說了，你們人類不懂得真正的愛，愛是不管對錯、不管是仙是妖還是魔，都應當去接納。”神仙一副孺子不可教也的無奈表情。

    “我以為神與魔是對立的。”

    “所有生靈都有其存在價值，沒有誰比誰高貴或卑微。”

    唐旭看了眼身旁無比俊美，卻不中不西、不倫不類的神仙，他說的話卻投進他心裡，泛起一陣漣漪。

    “所以你找我，是打算救那只住在我心裡的小綠魔？”

    “是，我來正是打算帶走她，因為你今天選擇放下嫉妒，所以她快被餓死了，既然我看到了，就不能見死不救。”

    “好，你想怎麼救？要我再像從前一樣，不斷嫉妒我那個天才弟弟，然後再一次養大我心裡的小綠魔嗎？”

    “當然不是，你的心現在已經不適合她居住，剛剛你心裡的柔軟情緒讓她虛弱到沒辦法離開，她其實很想走，所以我來把她帶走。”

    “你隨意。你來找我的第二件事呢？”

    “第二件……其實也可以算沒有事。我只是順便提醒你，你今天選擇不再逃避對家人的情感，解開了心結，因此你的人生會從這個地方開始改變，跟你原來的記憶不太相同。”

    唐旭風喝完了咖啡，清洗好杯子，將桌上的文件放進袋子，打算先去公司一趟，再到學校接藍家綺。

    打開門的瞬間，他怔住了，因為門外有個人正拿著鑰匙打算開門，看到他時也楞了下。

    回過神後，唐旭風開口喊道：“媽。”

    楊嘉翎故作鎮定的說：“你在啊，我以為你這時間已經在公司了。”

    “昨天工作太晚，今天起得比較遲。”他淡淡地答。

    唐旭風仔細瞧了瞧母親，注意到她的打扮十分隨興，不像以往正式，突然覺得他似乎很久沒這樣好好看過母親了。

    以前他一直被困在十四歲那年，他母親選擇跟弟弟去美國，而他被留下來的片段裡，現在或許是藍家綺的事徹底改變了他，也或許是那個奇怪的神仙使用了某種神奇力量，帶走他心裡所有的嫉妒不平，讓他可以冷靜下來好好面對自己的母親。

    多年來，母親只在寒暑假帶著弟弟回臺灣，另外每年五月，她總會回臺灣住一個星期左右。

    考上大學之後，他就決定搬出家裡，大學四年除了大一那年住學校宿舍，後來他都在校外租房子，畢業之後便用自己賺到的錢買下現在的房子。

    他很少回幸福社區的唐家去，即使母親跟弟弟回臺灣的時候，他也不愛回去。

    現在看著自己的母親，他發現這些年來的疏離其實有大半是他造成的，他讓嫉妒蒙蔽了心，看不到別人的善意與愛。

    兩個人尷尬的對站了一會兒，最後是楊嘉翎先開口了，“我可以進去嗎？方不方便？”

    “進來吧，沒什麼不方便的。”唐旭風往後退了一步，讓母親進來。

    楊嘉翎往客廳走，經過餐廳時看了一眼，跟在楊嘉翎身後的唐旭風仔細瞧了瞧母親，注意到她的打扮十分隨興，長髮松松的挽在後腦勺。

    他回想十四歲之前的記憶，那時候爺爺奶奶都還在，母親總是穿得很正式，嚴謹的將長髮束成髻，溫柔的臉龐很少流露過度明顯的表情，就算是笑也是輕輕的、淡淡的……

    那些回憶變得十分清晰，他以為已經忘記的，全都回到他心裡了。

    “媽找我有事嗎？”

    “沒什麼，我只是想來看看有沒有什麼能幫你整理的，順便看看你冰箱裡的東西夠不夠。”楊嘉翎笑得溫柔。

    唐旭風想起來了，每年五月的這個禮拜，他的冰箱總會塞滿食物。

    楊嘉翎在客廳坐下，唐旭風選了母親對面的位子坐下來。兩個人視線相對時，楊嘉翎臉色有幾分尷尬，似乎一時間不知該說些什麼。

    唐旭風有些意外，母親面對自己居然是尷尬的？這讓他心裡某些沈重情緒消失，變得輕盈了。

    “要不要喝咖啡？”他問道。

    楊嘉翎詫異，也有一點像是松了口氣，“好。如果方便的話。”

    “沒什麼方不方便，要加糖跟牛奶嗎？”唐旭風的語氣像在詢問一位客人。畢竟從很多年以前，他們之間就失去母子間該有的親密了。

    “如果有鮮奶的話，請幫我加一點鮮奶，不加糖。”楊嘉翎態度也十分客氣。“你坐一下。”唐旭風站起來往餐廳方向走，他將咖啡豆磨成粉，將咖啡粉送入機器，沒多久一杯咖啡好了。他從冰箱拿出鮮奶倒了一些，這些都是剛剛他才做過的。

    唐旭風低頭看了看杯子，端起，走回客廳。

    楊嘉翎把他所有舉動看進眼裡，感覺既熟悉又陌生，明明是她的孩子……她輕輕歎了口氣，身為母親，她卻不知道眼前的孩子是如何成長為現在這個模樣，她很失職。

    唐旭風將咖啡杯放到母親前面的茶幾上，語氣帶著客套，“應該不燙了，你慢用。”

    “你不喝嗎？”楊嘉翎找話說。

    “我出門前才喝過。”他笑了笑。

    楊嘉翎拿起咖啡杯輕啜一口，有些感觸從心上流過，她沒想過能喝到大兒子親手泡的咖啡，滿滿的咖啡香充盈齒間，她放下咖啡杯，沒注意到她的手因太多情緒而微微顫抖著，然而唐旭風注意到了。

    他從沒想過，母親在他面前竟會是如此緊張的，看來這些年他即便活著，卻也錯失了很多事。

    “我沒有想到你會在家。”楊嘉翎又一次說。

    “你剛剛已經說過了，而我也已經回答你，我昨天工作得太晚，今天起得比較遲。”他語氣平緩。

    “我知道……”楊嘉翎又拿起咖啡杯喝了一口，放下杯子，稍微整理一下思緒，“我這次回來，是準備跟你爸爸把離婚手續辦好。”

    唐旭風並不意外父母會離婚，在他的記憶裡，父母確實是在這個時間點辦了離婚手續。他意外的是母親今天會坐在這裡，跟他聊這件事，在他過去的記憶裡，眼前的情況並沒有發生過。

    唐旭風只是安靜望著母親沒答腔，卻不曉得他的沈默讓楊嘉翎更緊張了。

    楊嘉翎滿懷虧欠，對大兒子來說她是個失職的母親，她不曾好好瞭解過他究竟在想些什麼，只知道當她決定帶旭初到美國時，旭風的表情很受傷。

    她明白大兒子對小兒子的心結，畢竟一個人使用的語氣可以透露出來的情緒太多了，但即使受傷，他也從不曾真正說過什麼。他總是習慣沈默，而他的沈默像一道高牆，把所有人隔絕在外面，讓其他人看不見真正的他。

    有好幾次，她試圖想越過高牆看看兒子真正的模樣，但每次的嘗試都失敗。好比現在，當她終於鼓起勇氣再次嘗試，但兒子的慣性沈默讓她不知道他真正的想法是什麼，是憤怒不平？還是平靜接受了她跟他父親決定離婚的事實？

    “你會生氣嗎？”楊嘉翔探問。

    “你希望我生氣嗎？”唐旭風語氣十分平靜的反問。

    “不，我當然不希望你生氣。我只是想瞭解你在想什麼、想知道你的感覺。”楊嘉翎趕緊說。

    “你想知道的，是關於你跟爸爸要離婚這件事，我的感覺是什麼，或者是這些年來我對你們的所有感覺？”唐旭風問得犀利。

    楊嘉翎面露意外，她怔愣了一下才回答，“我想知道你所有的感覺，不，說所有或許太貪心，我只是想瞭解你。”

    “你想從哪裡瞭解起？從你決定帶旭初到美國的時候嗎？還是旭初被監定是天才那一天？或者從旭初出生那天開始？”

    唐旭風想，也許重新回到兩年前，對他來說是另一個起點，既然他的心不再被困住，他也想瞭解母親對他的真正想法。

    楊嘉翎被大兒子接二連三的問題問得不知該從何答起，她整理一下思緒，想給出一個能讓大家都滿意的答案，真心希望消弭他們之間的疏離。

    “我希望你知道一件事，媽媽並沒有不愛你。”

    “但你也沒有比較愛我。”唐旭風話說得很平靜，不帶半點指控語氣。

    “旭風……”楊嘉翎停頓許久，再三斟酌著該怎麼把事情解釋清楚，“我跟你父親在旭初出生後婚姻就出問題了。我當初決定帶旭初去美國，一方面確實認為美國的教育環境比較適合他，他會更有發展的空間？，另外一方面，是我跟你父親決定先分居，因為你們都還小，我們並不想因為大人的事對你們的生活造成影響，因此並沒有說出來。”

    唐旭風很訝異，他一直以為父母的婚姻是在母親帶弟弟去了美國，因為長時間分隔兩地而導致的結果，他沒想過事實竟然是這樣。

    “我一直認為你跟爸爸感情很好，一切是在你決定帶旭初去美國之後才改變的。”唐旭風低語。

    “並不是這樣。”楊嘉翎搖頭。

    “我現在知道了。”

    “你怪我嗎？”楊嘉翎抿唇問。

    “我不知道該怪你什麼，是選擇跟弟弟去美國而放棄我？”他不疾不徐的問。“我沒有放棄你——”楊嘉翎著急的想解釋。

    “是，我知道你並沒有放棄我。如果你真的放棄了我，今天你不會到我住的地方來，我想你依然努力想表達你對我的愛。”唐旭風已能平靜看待一切。

    “當年，其實我是想帶你一起走的..”楊嘉翎掙扎了一會兒才說出口，“但你父親不願意，他認為你才能繼承他的事業，旭初只是會念書的機器、電腦，不是適合經商的商人，所以他不肯讓我帶你走。”

    唐旭風微微睜大眼，母親的話打破他認定的事實，他本以為他是被所有人放棄的那一個，沒想到並沒有人放棄他……父親放棄的反而是弟弟。

    “你是在安慰我嗎？”半晌，唐旭風才出聲。

    “不是，你大可以去問問你爸爸，這些年難道他沒勸你回家，沒要你進公司接手他的事業？”

    唐旭風回想，確實，父親好幾次要求他回公司，但都被他拒絕了。

    思緒紛亂間，唐旭風看了眼腕表，他該出門了，再不走，他可能得讓藍家綺等，而現在，他最不想做的事就是讓她等待。

    “對不起，我跟人還有約，我們下次見面...”唐旭風一頓，改了口，“晚上你有空嗎？我們一塊吃飯。”

    “有空，當然有空！”楊嘉翎揚起開心的笑。

    “既然你打算跟爸辦離婚手續，我想你應該不會住家裡……”

    “嗯，這次回來我住飯店。”楊嘉翎說。“哪家飯店？”

    “君悅飯店。”

    “好，晚上六點半我去接你，你在大廳等我，好嗎？”

    “沒問題，晚上見。”楊嘉翎無法形容自己此刻心裡的喜悅，她沒想到她跟大兒子之間的隔閡竟能有消彌的機會。

    過了這麼久，他終於願意向她走出第一步。

    “家綺早安，起床了。家綺早安，起床了。家綺早安，起床了……”

    鬧鐘重複著同樣的話，藍家綺迷迷糊糊的伸手，在鬧鐘重複第三次的時候按掉了。

    她睜開了眼睛，刷地一下坐起來，一天又開始了……等等，今天星期幾啊？在迷糊的腦袋裡搜尋記憶，她心裡突然流過一陣奇怪的感覺，好像有什麼重要的事被她忘記了。

    剛剛鬧鐘傳出的聲音，她依稀記得是她剛從美國回來那年，方叔叔買了一個錄音鬧鐘給她，說是可以錄下任何聲音當做起床鬧鈴，她拜託隔壁的大唐哥哥錄一句叫她起床的話。

    沒記錯的話，大唐哥哥隔了一天才把鬧鐘還給她，還說他錄了好幾次“家綺早安，起床了”，應該足夠叫醒她。

    她笑開來，對唐旭風說：“其實你可以錄一次就好的……”鬧鐘的設計是會重複播放的，哪怕只錄一次也會不停Repeat。

    不過那時大唐哥哥怎麼回她的？她想不起來了。

    這時，一記敲門聲響起，藍家綺甩甩頭朝外喊道：“我已經起床了。”

    門外傳來方中磊的聲音，他有些著急，聲音帶著催促，“家綺，你今天期中考，忘記了嗎？要快點，已經九點多了，你十點要考試，別遲到。”

    聽完，藍家綺大叫著跳下床，她想起來今天有門三學分的考試，教授可是系上出了名的大刀教授，當人不眨眼。

    她慌忙梳洗穿衣，|陣兵荒馬亂過後沖出房門，方中磊已經在家門外等著她了。

    藍家綺飛快打開車門，連一聲再見都來不及跟媽媽說，便匆匆催促方中磊快點開車。

    “中磊哥，拜託你快點，我不能遲到，快點、快點……”

    方中磊若有所思地睞了藍家綺一眼，無可奈何的搖搖頭，語氣帶著些許寵溺，“你呀，連要考試都不曉得，知道今天是幾年幾月幾號嗎？”

    藍家綺偏頭想了想，甜笑回答，“當然知道。今天是二零一四年五月八號，星期四，對吧？”

    早上剛醒過來時，她一時半刻還真想不起來今天究竟是幾號？不過一知道今天期中考，她就立刻記起來了。

    方中磊的表情很難形容，像是高興，又帶了點難以置信。一會兒，他伸手摸了摸藍家綺的頭說：“今天是個好日子，一個很好的開始。”

    藍家綺不太明白，眼神充滿疑問。

    方中磊見她困惑，僅僅笑了笑，“沒什麼，我只是突然有感而發罷了，覺得能跟你這樣相處、能送你去學校，是一種難能可貴的幸福。”

    方中磊的話讓藍家綺沒來由的臉紅了，她心頭熱熱的，有種說不出的感情漫上來，她無法形容是什麼樣的感覺，只覺得那必定十分珍貴。

    方中磊開著車，忍不住想，如果這是一場夢，他希望永遠不要醒來。在這個夢裡，家綺會對著他臉紅.，在這個夢裡，家綺似乎真的不愛唐旭風……

    當車子開出幸福社區，藍家綺突然想到什麼，轉頭對方中磊說：“中磊哥，下個月是我生日喔，你今年要給我什麼驚喜？”

    方中磊回望她，笑問：“你想要什麼驚喜？”

    “我告訴你喔，我存了一筆錢，不算太多，所以我需要你的幫忙……”藍家綺不好意思的吐吐舌頭。

    “說吧，你要我幫什麼？只要我做得到的事，不一定要等到你生日。”

    “我就知道中磊哥人最好了，我大概存了六萬多塊，想送我媽媽跟方叔叔一份禮物……”

    “你生日，卻想送他們禮物？”方中磊揚眉。

    “不可以嗎？生日也是母難日啊，我應該要好好感謝媽媽，送她禮物，而不是讓媽媽送我禮物才對。”藍家綺說得理直氣壯。“小家綺長大了。”方中磊笑了一下。

    “我早就長大了。”藍家綺皺了皺鼻子。“說說看，你想送他們什麼禮物？”

    “我想送他們歐洲十日遊，可是我存的錢大概只夠……不，說不定還不夠買來回機票。”

    “如果你想讓他們參加豪華團的話，那一定是不夠的。沒關係，我幫你，你把六萬塊給我，剩下的我來負責，到時候禮物就由你來送，我想他們一定會很開心的。”

    “中磊哥，我問你一個問題，如果我媽媽……”藍家綺遲疑了，似乎不知道該怎麼接下去問。

    “你這個小腦袋又在想些什麼？直接說吧。我跟你之間，有什麼不能說的。”

    “是啊，我跟你什麼事都能說，我從來沒有騙過你，也沒有對你隱瞞過什麼秘密，可是這件事我不知道該怎麼說……”

    “直接說，不用修飾。”方中磊用了命令口吻。

    “我怕你會不高興……”藍家綺小小聲的說。

    “不管你說什麼，我保證不會不高興，可以吧？”

    “好，那我問了喔，如果我媽跟方叔叔結婚了，她變成你的繼母，你會不高興嗎？”

    “這樣在法律上，你是不是就變成我的妹妹了？”方中磊嚴肅的反問。

    “好像是耶……”藍家綺咬著唇，一臉懊惱的樣子。

    “怎麼？你不想當我妹妹？”

    藍家綺沈默了好半晌，她想起媽媽曾多次問她，“你喜歡中磊嗎？想不想跟他結婚？”

    如果媽媽變成了中磊哥的繼母，那她跟中磊哥還能結婚嗎？她不確定答案是什麼，也不確定這時候心裡流過的感受是否就是所謂的失望？

    她知道自己喜歡中磊哥，但是那種想要成為他的新娘、想要跟他結婚的喜歡嗎？她真的不確定……

    為什麼她今天總覺得心裡好像遺失了一個很重要、很重要的東西呢？可到底遺失了什麼，她卻全然想不起來。

    “想了這麼久，還沒想出來你究竟要不要當我的妹妹嗎？”方中磊追問沈默的她。

    “如果我媽媽跟方叔叔結婚了，我跟你是不是就不能結婚了？”她想也沒想就冒出這麼一句話，出口之後她立刻後悔了。

    “你想跟我結婚嗎？”方中磊眼底閃過極大的喜悅，問出來的話卻摻雜了一點取笑的味道。

    藍家綺臉頰頓時緋紅，她既尷尬又害羞地試圖解釋，“我……我沒有什麼意思！只是突然想到這個問題，媽媽……媽媽曾經問過我喜不喜歡你、想不想當你的新娘？我不知道我對你的喜歡是不是……”她一段話說得亂七八糟，毫無邏輯，她甚至不太清楚她究竟在說些什麼。

    哎喲，好像越描越黑了。她忍不住在心裡暗罵自己。

    然而方中磊卻開心的哈哈大笑，他摸摸藍家綺的頭，充滿感觸的說：“今天真的是一個好的開始，天氣很好、你很好、我也很好。”

    “中磊哥，你沒頭沒尾的在說什麼，我不懂。”藍家綺蹙眉。

    “沒關係，你不必懂，我現在覺得自己是全世界最幸福的人。你放心，你的問題我會好好想想，就算阿姨跟我爸結婚了，只要你願意嫁給我，我就一定會想辦法讓你成為我的新娘。這樣，你今天應該能夠好好考試了吧？”

    中磊哥話裡的意思是……藍家綺說不出話，臉又紅了。

    轉眼，學校到了，方中磊在路邊停下車子，說：“你快去考試吧，只剩十分鐘不到的時間了。”

    藍家綺頂著紅透的臉點了點頭，最後連再見也沒說，下了車就往教室狂奔，邊跑腦袋一邊不停的轉著，她想當方中磊的新娘嗎？

    她很喜歡中磊哥，可是很奇怪，只要想到“喜歡”這件事，她就覺得自己似乎忘記了什麼事，怎麼樣都想不起來，只知道那好像是很重要、很重要的事情。

    為什麼總覺得心好像被平白挖空一塊地方？那裡本來該是什麼呢？

    “道瓊指數昨天收在一萬六千五百三十一點，黃金價格來到一千……”

    新聞播報陸續傳入唐旭風耳朵裡，他的神智慢慢清醒，想起昨天因為工作忙到深夜，他在餐桌上睡著了，牆上的電視開了整晚。

    稍稍收拾桌上的檔，整齊擺放好後，他走至中央流理台前，磨了兩匙咖啡豆，再將咖啡粉送進咖啡機裡，沒多久，咖啡香滿溢出來。

    他盯著電視螢幕，再轉而望向牆上的電子日曆，日期顯示今天是二零一四年五月八號，他回到了兩年前。

    為什麼是回到這個時間點？他究竟記錯了什麼？

    那些奇怪的經歷像夢境，可是眼前的景象卻是如此真實，他無法說服自己一切只是夢，他帶著那些清晰的記憶回到了兩年前。

    他從冰箱拿了鮮奶出來，再由櫃子拿來自己慣用的馬克杯，把剛煮好的熱咖啡倒至七分滿，再加了些鮮奶。

    才剛喝下一口咖啡，他忽然有股衝動想聽聽藍家綺的聲音、想確定她是真的活過來了。

    他走到餐桌邊拿起手機，盯著按鍵呆怔片刻，出神想著，其實在他心裡藍家綺一直是最重要的，他怎麼能將這樣明白的事實丟得一乾二淨？

    重新回到兩年前，這時候他心裡曾經背負的沈重負擔，以及所有憤怒、恐慌的情緒消失了大半，他整個人平靜了下來。

    從沒想過他會在一夜之間翻轉人生，有了完全不一樣的開悟與態度。

    他按下數位鍵一，手機自動撥出號碼，才響過兩聲就被接起，藍家綺似乎正在跑步，她傳來的聲音有些喘——“大唐哥哥，找我什麼事嗎？”

    “沒什麼，突然想到你，你還好吧？聽起來很喘的樣子。”

    “我趕著要去考試，快來不及了，只好用跑的。”她邊跑邊說。

    “加油！祝你考試順利。”

    “謝謝你，大唐哥哥。對了，大唐哥哥，我方便拜託你一件事嗎？你今天公司會不會很忙？我大概幾點找你比較好？”

    “你幾點找我都可以。”唐旭風不自覺放輕了聲音，語氣帶著溫柔，她現在好好的活著，實在是太好了。

    “好，那我考完試再打電話給你。”

    唐旭風看了一眼時間，又問：“等你考完，差不多是中午吃飯時間吧？”

    “對啊，這門課考兩個小時。”

    “我中午到校門口等你，我們一起吃飯，你有什麼事要問我可以順便問。”他唇邊隱隱含笑。

    “好，一會兒見。”

    “一會兒見。”

    放下手機，許多回憶湧上，那些過往的片片段段也狠狠撞到他心上。

    他想起五歲初見藍家綺的時刻、想起他七歲時總愛牽著她，小心翼翼呵護著，深怕她跌倒受傷。

    再後來，藍家綺要去美國治療，大概要離開兩年時間，那時他很不舍，也很害怕，因為藍家綺是他當時心裡唯一的依靠。當藍家綺說出那句“我長大後，當你的新娘好不好”時，他簡直欣喜若狂，沈默地抱了她一會兒，告訴她要健健康康回來。

    這些珍貴的回憶，後來被他狠心拋棄，剩下藍家綺一個人默默惦念著，她是世上唯一沒有拋下他的人，但他卻讓她如此傷心。

    出事那天，他說的話都不是真的，只是那個綜合水果蛋糕讓他想起曾經失去的東西，他壓抑不住憤怒才會口不擇言。

    與此同時，在辦公大樓外，跪在人行道旁的方中磊也聽到一道好聽的聲音，那道嗓音有點不正經，像是在開玩笑似的—

    “嘖嘖……如果讓我選，我一定選你，而不是那個心裡住了小綠魔的唐旭風。看看你，人長得俊俏，接受過良好教育，溫柔、執著、正直、熱情，完美得幾乎頭頂光圈了，而且還是最善良的白光。

    “藍家綺絕對是腦子犯傻……不，我不該這麼說，她其實腦子很好的，她的記憶力超強，出生之後的每一件事，無論大小她都記得清清楚楚。我應該說她的某根神經接錯，所以才會選了一個明明愛她，卻又不知道自己愛她的唐旭風。”

    “是誰？是在跟我說話嗎？”方中磊左右張望，卻完全看不見說話的人。

    “說真的，我是誰並不重要。我只想問你，如果能讓已經死掉的藍家綺重新活過來，而且她會完完全全忘記所有她對唐旭風的情感，但你必須用十年壽命來交換，你願意嗎？”

    方中磊完全沒思考，“我願意！我當然願意！不管是十年、二十年，我都願意！只要家綺能活過來，她不一定要忘記唐旭風，我只要她活過來……”

    啪啪啪的掌聲響起，“果然是頭頂白光的大好人，我再給你一分鐘思考，你不必急著回答我，我可以給你一點提示，你並不算長壽，十年對你來講其實很珍貴，就算是這樣，你還是願意用十年壽命來交換藍家綺的命嗎？”

    方中磊幾乎是立刻回答，“我願意！我不需要什麼一分鐘的時間思考，我愛家綺勝過我自己的生命。”

    “好，既然你同意，我們就算交易完成。請你用你的名字起誓，你願意拿十年壽命交換藍家綺再活一次。”

    方中磊舉起手呈發誓狀，“我，方中磊，願意以十年壽命交換藍家綺再活一次。”

    那聲音笑了，“你真是三個人之中最好打發的一個，你也的確很愛藍家綺。”

    被公車撞上的刹那，藍家綺感覺時間忽然靜止了下來，一切都變得十分緩慢。

    她能看見手中的蛋糕盒呈抛物線飛出去，接著看見自己也飛了一小段距離，然後公車開過來，從她身上輾過去。

    奇怪的是，她並不覺得痛，只是眼前突然有無數的回憶高速播放，彷佛瀑布般從她腦袋裡沖刷而過。

    她看見不滿一歲的她被母親抱在懷裡，有一張清秀的小臉湊上來看她，那是唐旭風。

    她看見兩歲的她才剛學會走路，唐旭風牽著她的手走在梔子樹旁邊，因為害怕她跌倒，唐旭風緊緊地抓住她，一步一步跟著她慢慢走。

    有時唐旭風會唱歌給她聽，有時他會低聲跟她說話，“家綺，要小心喔，握緊唐哥哥的手，不要跌倒了。”

    她看見三歲的她在院子裡玩耍，八歲的唐旭風買來兩支酸梅冰，一支給她，一支給自己，他們坐在院子的草地上一塊吃冰。

    唐旭風溫柔的對她說：“好不好吃？”見她點頭，他開心地笑了，“你若覺得好吃，下次唐哥哥再買給你吃。”

    她看見五歲那一年，方叔叔跟媽媽決定送她去美國，因為她生了很嚴重的病，他們說如果她不開刀把心臟修好，就會死掉。

    她告訴唐旭風要去美國看醫生，唐旭風看著她說：“家綺要勇敢，要好好聽醫生的話把病治好，趕快回來……”

    藍家綺記得，唐旭風那時的眼睛裡泛著淚光，表情十分不舍。

    她忍不住說：“大唐哥哥，你的睫毛好長、好漂亮，等我長大當你的新娘好不好？”

    那一年，唐旭風十歲，他摸著她的頭頂，笑著說：“好，只要你健康回來，大唐哥哥長大後娶你，讓你當我的新娘。家綺，我爸爸媽媽現在只愛我弟弟，因為……”

    藍家綺打斷他的話，“是不是因為小唐弟弟是很聰明、很聰明的人？我聽唐媽媽說，小唐弟弟考試每科都是一百分，老師們說他是天才。”

    “是啊，我弟弟是天才。”唐旭風神情變得沈重，“家綺，我我只剩下你了，可是你現在卻要離開我……”

    她拍拍他的手，“大唐哥哥，你不要傷心，我一定會回來，媽媽說，最多兩年我就可以回來了。”

    “好，我等你回來。”唐旭風給了她承諾。

    一直到過完八歲生日，她才回到臺灣，她有了健康的心臟、健康的身體，開心的到唐家找他。

    十三歲的唐旭風開始長高了，兩人見面的那一刻，她知道他是驚喜的，因為他笑開來，說：“家綺終於回來了。”

    她想也沒想，沖過去抱住唐旭風，“大唐哥哥我回來了！我好想好想你喔！”

    唐旭風有些不知所措，像是想回抱她，卻又遲遲不敢伸手，只低聲問道：“你身體都好了嗎？”

    她鬆開手，仰頭笑著說：“全都好了，醫生叔叔說我已經是一個健康的人了，可以去學校念書了。”

    唐旭風好似松了口氣，接著淡淡的說：“這樣啊，我現在要去上課，沒辦法陪你，有空我再去找你。”

    那句“有空我再去找你”一出，藍家綺明顯感覺到唐旭風的疏遠，然而她沒多說什麼，只是乖巧點頭，“大唐哥哥快去上課，路上要小心喔。”

    “好。”說完，唐旭風頭也不回離去。

    看著他的背影，藍家綺感覺唐旭風是在逃離，也是從那一年開始，他不一樣了，不再是從前那個時刻小心翼翼、呵護照顧她的大唐哥哥了。

    太多太多回憶了……身體幾乎感覺不到痛，她想，也許是心上的疼痛強過了一切。

    接著，她感覺自己飄了起來，路邊此起彼落的驚叫聲、圍攏過來的人群全被定住，時間好像被一股無形的力量暫停了。

    她該要覺得恐慌，可是並沒有，只是意識到自己也許就要離開這個世界了……

    這時一道好聽的聲音傳進了她耳裡，“沒錯，你的確快要離開這個世界了，不過，今天算你幸運，剛好遇到我經過。”

    “你是誰？”藍家綺看著出現在眼前的俊美男人，疑惑的問。

    神仙很無奈，“你們人類實在奇怪，總愛問我是誰，我是誰根本不重要啊！不過，若按照你腦袋裡的信仰，如果那也算信仰的話……姑且稱我為天使吧。我這個好心的天使經過這裡，你可以有一個選擇權，如果我能讓你重新再活一次，你要嗎？”

    她想再活一次嗎？藍家綺在心裡自問，那些已經回不去的人生片段，在她腦袋裡轉呀轉的。

    神仙又開口了，“你是罕見的超憶人類，背負著每分每秒的記憶生活，應該很辛苦吧？遺忘其實是神賞賜給人類的能力，也是一種祝福，可以將所有經歷過的痛苦藉由時間沖淡，可惜你來到這個世界的時候，將這項能力放在天上了。”

    藍家綺沒說話，她還在猶豫，要不要再活一次呢？

    在這人世間能讓她留戀的，除了母親，就只有唐旭風了，但唐旭風討厭她……

    “你錯了，他並不討厭你，相反的，他愛你。”神仙反駁道。

    藍家綺無法置信地望著眼前這個俊美無儔的男人，聽他無比溫和的說：“我知道你並不相信我。沒關係，信不信我不是重點，重點是你不需要為了唐旭風討厭你或者愛你而放棄再活一次的珍貴機會。愛你的人還有很多，你的母親、方中磊、方昱滄……他們都愛你。”

    “我不知道我是否要再活一次，背負著所有的記憶，絲毫無法遺忘任何片段地活著，真的很辛苦。”藍家綺從來沒有告訴任何人她有超憶症，她記得所有細微的事情，而且完全忘不掉。

    “我瞭解你的猶豫，假若我能拿走你不想要的記憶，你要再活一次嗎？”

    “拿走我的記憶？”

    “對，拿走所有你跟唐旭風之間的情感記憶，你依然會記得他、記得其他重要的事情，但會忘記你對他的感情。”

    藍家綺想了一下，“要，你拿走我對唐旭風的情感吧，我願意再活一次。我捨不得媽媽，捨不得中磊哥，捨不得方叔叔……”她累了，既然唐旭風不愛她，那她就忘了對他的愛吧，這樣對彼此都好。

    “好，成交。”

    神仙用右手掌在她頭頂上畫了一個圈，然後掌心朝下。

    藍家綺感覺有一股吸力帶走了什麼。

    當男人的掌心來到她面前，不可思議的景象在發生了，她看見一縷一縷絲線般的金色光線從她腦袋飛出來，落在男人掌心上的透明球體裡，漂浮遊動著。

    “這裡全都是你對唐旭風的情感記憶，你會記得唐旭風這個人，但在你心裡，所有曾經存在過的強烈情感我全拿走了。你可以好好的再活一次，同時我也把你放在天上沒帶走的遺忘能力還給你，你將不再是有超憶症的人。”

    “謝謝你，好心的天使。”藍家綺真誠地說。

    “不用客氣，我們後會有期。”神仙轉眼便消失了。

    藍家綺覺得身體輕飄飄的，有股溫暖的力量包裹住她，她慢慢的失去了意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