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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戶川柯南
王室 | 2019-4-15 05:44:07

水沐鈴 - 福郎撞上門【喜福會之一】

人人都說他是「索諾木納木結」,
福星高高照的鎮族之寶。
可她上看下看左看右看,
除了一張美得讓她著迷的俊臉外,
他窮得要她養、病得靠她治,
有事沒事吃吃她的豆腐,
還引來一串追殺的男人。
明明是她的「大災星」才對,
他真的可以給她帶來幸福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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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戶川柯南
王室 | 2019-4-15 06:18:04


屏風後頭其實算不得窄,但一同擠進兩個不怎麼瘦弱的大男人就顯得這塊空間未免捉襟見肘了些。

“你來幹什麼?”

樓三哥想了想,嚴肅正經地說:“我真的很想知道。”

“老三,你一把年紀了,實在不適合玩這種藏貓貓的小鬼頭把戲。”

“老五,你年紀也不小了,偷聽別人說話是不對的。”

樓江槐齜牙,“是林子要我躲在這兒的。”

“哦,果然是心有靈犀啊。”

“誰跟你這個蠢蛋心有靈犀……”

“噓!”樓三哥一頂他,“人來了。”

腳步聲從門外傳來,小扇關切時聲音由遠及近:“林大哥,你今天腳不痛嗎?”

“嗯。”林彥微笑道,慢慢走到椅邊坐下,“所以才有心情同你聊聊天。”

小扇臉一紅,“我知道你想和我聊什麼。”

林彥靜靜地看她,柔聲道:“你在怕什麼?”

“我……”悶了一陣,她頹然往桌上一趴,“嗯,我是在怕。”

屏風後的樓江槐心裏不是個滋味,小扇有心事,是怕還是顧慮都不跟他說,卻找了不相干的林子傾吐,把他扔到哪里去了啊!

“你的孝期將滿,樓江槐一等三年,可見真心實意,並非當初一時衝動,若只是心軟愧疚,這麼久了,足夠他考慮清楚的了。”林彥肯定地道,“他如果主動提起親事,便是有心人,你還有什麼好怕?”

樓江槐暗暗叫好,死林子平日裏冷嘲熱諷沒一句中聽,關鍵時刻倒還真替他說話,不枉自己拿他當了親兄弟看待。

“我現在不是怕這個。”小扇的聲音從手臂間悶悶地傳出,“他那人直白,如果只是安慰我、可憐我,這幾年下來,早就捺不住和我說了,他有沒有意,我知道,也能看出來。

樓江槐聳聳鬍子,她若能看出來,當初怎會差點和他斷了往來,一躲數月?女人啊,就是難捉摸!

“真是難捉摸啊……”

樓三哥極細微的耳語讓他一驚,眼睛狠狠地瞪了過去。

林彥微微沈吟:“那麼,你究竟怕什麼?”

“我……”她猶豫良久,躊躇不決。

樓江槐急得恨不能沖出去,用力搖搖她,問她到底怕什麼!

林彥卻極有耐心,小扇不開口,他便也不催,淡然端坐,等她想清楚,在心裏將話理順。

直到屏風後頭的大鬍子急得差點跳出來時,小扇才慢慢坐起身,幽幽地說道:“林大哥,當初村裏一共死了多少人?”

林彥一怔,隨即遭:“不算墾田兵士,共三百一十六人,失蹤二十二人。”

“三百一十六……”她的聲音發顫,“短短數月,多少人家破人亡親人遭難,好好的一家子,頃刻就毀了!本來,善堂建起來了,孩子們有個地方住,吃飽了穿暖了,還能讀書寫字,墾田的兵土大哥幫我們做了好多事,鄉親們和樂融融,平安健康,可是一轉眼,像一場夢一樣,忽然就破掉了,死的死亡的亡,林大哥,你說這世上,有什麼能夠長久?”她難過地看著林彥,“我好怕,現在的日子也像一場夢,我還來不及高興,它一下子就碎了,消失了!”

樓江槐簡直要熱淚盈眶了,原來,當年的洪水瘟疫給小扇蒙上了這樣沈重的陰影,她表面堅強,心裏卻始終惶恐不安,對以後的日子有著極深的不確定,他真混,為什麼從不曾發現小扇的害怕與恐懼?!還一個勁兒怪女人的心思難捉摸,他這頭豬!

“原來如此……”

極細微的慨歎從兄弟口中似有若無地逸出,大鬍子怒視他,一腳踢過去。

屏風外,林彥卻笑了。

“原來是這個。”

他站起來,緩緩地踱了幾步,“月有陰晴圓缺,人有悲歡離合,只要活著,旦夕禍福誰能預料,與其擔心以後會不會發生意外,不如踏踏實實過好現在的日子。”

小扇怔怔地看著他,微躍的燭光映在他俊逸的眉眼上,本是清弱的氣質,卻顯得格外堅毅。

“我其實清楚,我的腳是治不好的,但三哥不死心,仍然四處延請名醫,他心裏的關切,我自然知道,便由得他去,領他的心意就是。”林彥淡然地掃了眼自己的足踝,“雖然我殘了一隻腳,但還有雙手,就算我明日便死了,今天的日子還是要過的,思慮太多,只會徒增煩惱……”

簾幕後屏風忽然搖晃起來,他微皺眉,仍是續道:“這些話,你明白最好,聽不進也不要緊,此後三五十載,自有樓江槐護你疼你,待到他年兩鬢斑斑,你也會如我一般,對你今日杞人憂天置之一笑……”

“砰!”

屏風翻倒,大鬍子與某位兄長面面相覷片刻,誰也不敢先說話,倒是小扇驚愕不已,愣了一陣,轉身就跑。“你還不追?”樓三哥踢他,順便報一腳之仇。

大鬍子恍悟,趕緊大步追出。

室內一片清靜,樓三哥謹慎貼牆而立,見林彥慢吞吞踱來,在自己面前立定,和氣一笑。

“你聽得很樂?”

“那個,其實、三哥不是故意……”

“不是故意?那好,上次你教的那個什麼拳什麼掌的,我也沒耐心聽,但三拳兩式總還記得,你不是故意,就練一遍好了。”

樓三哥有點冒冷汗,“林子,你腳傷還沒好,要練以後再說。”

“三哥……”

明知山雨欲來,但這溫柔的一喚仍是讓他骨頭發軟,周身輕飄飄地立即應道:“有!”

“現在——”林彥平靜無波,“去把門窗關好。”

“……”

“你去不去?”

“林子,你還真是很照顧我的面子啊!”

林彥的院落直通宅外,是為方便他進出,不必穿越重重庭院一間又一間的房舍。小扇心慌意亂,竟奪門而出,樓江槐在身後奮起直追,更是讓她大為驚惶,慌不擇路地閃進宅後的樹林。

樓江槐急喊:“小扇,你跑什麼?!”

小扇顧不得回頭,她生於山間.自幼習慣在山野裏奔跑,此刻一急,更是靈活如鹿.樹林裏又枝葉繁密,夜晚視物不明,樓江槐縱有功夫.也一時難以追上,追了一陣,只得妥協。

“好了好了,我不追你,你也別跑啦!”

他先行止步,果見小扇猶豫地回頭看了一眼.見他不再追趕,才在幾丈外的一棵樹後站定。

“小扇,你心裏怕什麼,我都知道了,你心裏想那麼多,怎地都不和我說?”

她惱叫:“你為什麼偷聽人家說話!”

“那是林子的安排。不關我的事……”即使遠遠地隔著夜色,看不清彼此的臉孔,也能感覺到小扇在瞪他,他立即城懇認錯,“都是我不好,是我不該.下次再也不敢了。”

小扇遠遠地站著,不吭聲也不動。

“只是,你什麼都不說,我就什麼都不知道,我沒林子那麼會猜人心思,我不偷聽,又怎知你怕什麼,躲什麼。小扇,只要你說,我自然依你,可是,你卻不肯開口提上一字半句。”

夜色沈寂,樓江槐低沈雄厚的聲音緩慢清晰,在林間隱隱帶起似有若無的回音,他很少這樣嚴正鄭重,一旦端肅,竟是讓人難以抗拒的怦然心動。

“你寧可去和林子說,也不告訴我,我在你心裏,這麼不可信嗎?還是,林子不問,你便誰也不說,寧可自己悶著,讓我空自猜得心焦人?”

“你、你別這樣說,我不是有意不講。”小扇有些遲疑,“剛才,你都聽到了,我是怕,很怕現在這樣快活的日子會一下子消失,就像當初在村裏,明明一切都那麼有希望,生氣勃勃的,卻忽然間全都毀了、不見了,人也死了,就算房子能重蓋,地能重種,人死了,就再也回不來了。我知道我是鑽了死胡同,總想這些有的沒的,可我就是怕,就是不由自主地去想,想得腦子亂亂的,想到會不會有一天醒來,發現我其實在做夢,就算沒死在水裏,也死在了瘟疫裏,現在的所有一切都只是一個夢,一個鬼魂做的夢……”

“胡說!”樓江槐再也捺不住,大踏步上前,一步一句:“胡說!胡說!胡說……”

不知數到第幾個“胡說”,他已到近前,大力抱住她,“虧你天天忙得腳打後腦勺,還有餘心想這些?”

她被錮在他胸前,眼下確是無心想別的了,只能訥訥地道:“對不起……”

“來,跟我說——‘我沒做夢,我好好活著,我要嫁給槐樹,給他生好多娃娃’,快說!”

“你這人……”她又氣又笑,“我才不說!”

“你不說?”

“不說!這樣肉麻……哎呀,你怎麼咬人?”

“會疼,才證明你是活著。”他親呢地吻吻她的手指,“林子的話一向沒法聽,這幾句卻說的很對,就算明天什麼都不見了沒有了,眼前的日子還是要過,又不是七老八十,活人不想死人的事,想太多會長白頭髮,少年白頭多難看……唔,四嫂說芝麻可以讓頭髮又黑又亮,改天咱們試一試……”

“你扯到哪里去了?

“呃?哦,話題拉回來,你心裏實在怕,我可以……啊!”

不止樓江槐叫了一聲,連小扇也驚呼出聲,因為兩個人所站之處忽然平地攏起一張網,瞬間將兩人網了起來。

下一刻,樹林深處躍出一個人來,大笑兩聲,甚是得意。

“總算得手了,”都說樓家人精明厲害,原來不過如此,談情說愛到連基本警覺都沒有了,要擒拿還不容易!”

聽聲音稚氣尚存,可以辨出是個大約十幾歲的少年,樓江槐當即放下心,繼續對小扇說:“別理他,聽我說,你實在怕,我就等,等你什麼時候寬了心,不再想那些有的沒的,到時候只要你一句話……不,你一個小小的暗示就好,我一定像林子那樣細心,馬上就心領神會,咱們便操辦,只是你別再拿著善堂事忙搪塞我,不然別說我用些非常手段,就算你氣我,我也不甘休。”

小扇愣了下,“什麼非常手段?”

“嘿嘿,這個可不能告訴你。”大鬍子很古怪地笑了,“保管叫你跑不掉就是了。”

“喂,你們兩個有沒有把我放在眼裏!”少年氣得大叫,“你們現在受制於我,要聽我命令!”

“一邊去。”樓江槐不耐地噓了聲,認真地對小扇道:“你的怕,我感受不到,我見過殺戮生死,你卻沒有,你是平常人家女兒,一向過著平淡的日子,驟然經歷大難,會怕也是應當,我明白,所以我會等,等你釋然了,淡忘了,再提親事不遲。”

“那、那怎麼行?”她低聲道,“或許,要很久很久,或許,一輩子都怕,都忘不了,那怎麼辦?”

“一輩子?怎麼可能?我就不信忘不掉,有鬍子大叔在,沒什麼辦不了的!”

“鬍子大叔……”她“嗤”地一笑,“什麼啊,你還說這個,我已經不是當初那個傻裏傻氣的小扇了。”白白被他冒充了好幾年長輩。

“這個……偶爾讓我懷念一下也好吧?”

“你們兩個……不要在小孩子面前卿卿我我啊!”少年蹦蹦跳跳,“樓大鬍子,你認得我嗎?”“誰認得你,看你的身形,就知道至少十五六了,算什麼小孩。”要真是孩童,豈有不親近他鬍子大叔的道理?“小扇……”

“喂,看我、看我啊!姓樓的,告訴你,我就是唐十四,呸,什麼唐十四,我叫唐如化,蜀中唐門下一代掌舵人就是我,你們樓家辱我唐門,要唐門最精幹的弟子替你們善堂做白工,混蛋!欺人太甚,我今日捉了你們,看你兄弟給不給唐門低頭賠罪……”

“小扇,你這樣操累怎麼行,我早就想說了,你又一直忙。家裏有的是閒人,你分一點出去總成吧,聽說你還打算到淮安去?那裏是水鄉,你生在山裏,怕是不習慣,這樣,我陪你去,“也好有個照應。”

小扇想想,“也好,正巧十九去辦別的事,我和其他人不算熟,你去,應該能幫上忙。”

“聽我說話、聽我說話啊!你們故意的,一定是故意的!”

大鬍子不滿,“什麼叫應該?是非我不可!”

小扇抿唇笑,“嗯,非你不可……那個孩子一直在叫,你和他說句話。”

“少理他,嘖,這網子真礙事,快摘了它。”

“你們休想逃脫!”少年喝道,“欺我唐門怕了你嗎?”手往腰裏一按,幾點星芒激射而出。然而,那星芒只飛了半尺遠,就聽得“叮”

的極細微的兩聲響,星芒便消失無蹤。

少年大驚,“什麼人?”

一抹光亮驀起,徐徐從遠而近,聽得一個孩童清朗的聲音道:“姓唐的進善堂一律卸下暗器,以免誤傷常人,這是你們掌舵人應的諾,你敢不遵?”

“那、那是我自製玩的,算不得暗器。”少年惱道,若為真正唐門技巧,豈能輕易叫一名孩童射落?

“那麼,我們也當你今日玩鬧,不告訴你們掌舵人就是。”

光亮近前,是一盞燈籠,執燈籠的人華裳迤邐,鳳眼含笑,是名俊俏得令月光也黯然失色的少女,後面跟了個樸素衣褲的稚齡女童。

眼見樓江槐掙脫網子,自己一番心血付之東流,唐十四卻動也不敢動,因為那和自己年齡相仿的貌美少女正托了自己的下巴,仔仔細細地打量著。

“五叔,樹林這麼黑,你和小扇姐到這兒來做什麼?”素衣女童笑眯眯地幫兩人抖落身上七纏八繞的絲網。

“你……”大鬍子疑惑,想了又想。

那邊已響起奇怪的抽氣聲,三人轉頭,見是那少女,正貼近唐十四的臉孔,似是親上他的唇。

大鬍子五叔面皮微抖,“咱們家……有這麼大膽的丫頭嗎?”

唐十四僵若木雞,他也沒見過這麼大膽的姑娘家啊!

倒是女童見怪不怪,“小三子一向這樣,五叔你不是習慣了嗎?”

腦裏一恍,大鬍子愕然呆住,半天才大吼出聲。

“三郎,明夜!你們倆幹什麼男扮女裝,三更半夜搞什麼鬼把戲?”

“喔,三郎要捉個采花賊,扮了女妝引那人上鉤,我本來沒扮,他說沒準那人對小女孩也下手,所以……”

話沒說完,只聽“咚”的一聲,有人昏倒在地。

於是,某個小色胚喃喃道:“太經不得打擊了,還說將來執掌唐門?是吹牛的吧。”


X年X月X日

擎州善堂。

“槐樹,槐樹!”

樓江槐放下懷裏一個三歲娃兒,見女子臉色凝重,不覺心裏一動,立即大步過去。

“小扇,有什麼事?”

小扇看他一眼,低頭思考片刻,剛要說,又猶豫起來,幾番躊躇,還是不好開口。

他體貼地道:“你有話儘管說,跟我客氣什麼。”

“槐樹,我想……問你件事,但……”

樓江槐靈光乍現,頓時竊竊心喜,莫非……

“唉,算了,現在還有事,過幾天再問你。”

“等一下。”他趕緊扯住小扇,“過幾天還有過幾天的事,說不定一忙就忘了,趁現在記得趕快說。”

“倒也是。”小扇皺了下眉,“在善堂幫忙的唐家兄弟又換了批人,你也知道,是一些二十歲不到的少年,他們湊在一起,少不了要和善堂大二些的孩子起糾紛……”

原來是這種事,樓江槐泄了氣,沒精打采地應道:“我回去和唐廿七說一聲,叫她來訓一訓這些臭小子。”

提到唐廿七,小扇不覺笑了下,“阿柔原來那麼心不甘情不願,和林大哥針尖對麥芒,倒難得上次換人沒跟著回去,和小十四一同留了下來……唉,我不是同你說這個,我想問你,”她一咬唇,“唐家是不是和當初昌河決堤有關?”

樓江槐暗驚,若無其事地摸摸他的大鬍子,“哪有的事,他們純是來義務幫忙……”

“你不要瞞我,以往你們一起爭執,常會提到‘十萬償金,十年白工’,原來我不明白,以為是樓家和唐家之間訂的什麼協議,可是這些唐氏少年私下拌嘴,我卻聽清了,唐家和當初村裏發洪水有關,所以才來善堂幫忙以作補償。”

樓江槐咬牙切齒,“這些不成事的小混蛋,竟敢說漏嘴,我去一個個揭了他們的皮!”

“槐樹,你站住!”

樓江槐怔然看她,訥訥地道:“我和三哥四哥到蜀中唐門,替村裏討個公道,雖然討來償銀,討來人丁幫忙,總是不能改變什麼,人已經死了,屋舍莊稼也毀了,再多的銀子再多的人也補償不了,唐家一年派出門中弟子四十九人,一半往軍裏,一半到善堂,聽我們派用。我們一直都瞞著村裏人,只說是來幫忙的,但、但你現在知道了。”他有些頹喪,小聲嘀咕:“我是沒幫上什麼忙,上次你籌銀還被我弄砸了……’”

“槐樹,你不要這樣說,我、我不是怪誰。”她歎了口氣,柔聲道:“你和樓三哥在村裏無親無眷,卻為了我們出頭,是我該替鄉親們感激你們才是。你們有一身好本事,所遭的事卻不是我能想得出的,輕描淡寫一句‘討公道’,必定兇險萬分,別人不知,我確信絕不輕鬆,你們為村人盡心竭力,又有誰能明白。”

樓江槐輕柔地摸摸她的發頂,“你恨唐家人嗎?”

她神色複雜,眼波輕泛,隱隱有水光,好半天才輕聲道:“那是一群孩子,我恨他們什麼,就算是以前來這裏的唐家人,也不是他們毀的堤,並不該給人恨。”她想了想,猶豫道:“那、那炸堤的人呢?”

樓江槐唾棄,“他的日子可不太好,聽說日日被心有怨氣的同門暗算,大概傷得很久都沒有下過床了。”

她“啊”了一聲,心緒翻騰,

說不清是快意還是同情,思索良久方道:“我知道就算了,對村裏鄉親還是不要說漏的好。啊,我去告訴新十九……唉,他們怎麼老用數字代替名字啊?真是拗口!他明日回幹峪嶺,我囑他一聲,叫他提醒他在村裏的叔伯兄弟別再說漏了。”

她轉身就走,樓江槐急道:“你沒有別的事和我說嗎?”

小扇詫異回頭,“別的?沒有呀。”

“真的沒有?”

她回想一下,“沒有啊。”

“真的真的沒有?”

“……槐樹,你沒事吧!”

“啊,沒事沒事!哈哈,怎麼會有事,你去忙你的,不用管我……哈哈哈,你真的不用管我……哈哈哈,小葫蘆,你在哪里?給鬍子大叔抱一抱——”

嗚……順便也給他哭一哭!


x年x月x日

淮安善堂

“老五,看你喜上眉梢,不會是……”

“去去去,你這愣頭愣腦的,懂什麼?別打擾我想事情。”

“唔,小扇還沒開口吧?你天天想來想去,長年如此不是好事情。”眼神邪惡地瞟過去,“老三,你一把年紀,不娶妻也不找女人,是不是……不行啊?”

“……關你什麼事!”哼了一哼,老三終是不服氣。

門口的人向屋內探探頭,“槐樹,你在不在?”

“在在!”大鬍子很興奮地迎上去,“小扇,你不是要和我說事情?我已經做好準備了。”

“咦,樓三哥也在啊?太好了!”小扇急匆匆地道:“快,三哥救了二十幾個被拐賣的小姑娘,本來說先安置在善堂,可是她們現在都擠在大門外哭,怎麼都不肯進,哄也哄不停,快來幫幫忙!”

“呃?小扇!小扇!我們原本要說的事呢?”

小扇已跑到廊上,回頭向二人急急招手,“快呀!”

“喂喂,原本要說的事……”

手臂搭上他肩頭,樓三哥司空見慣地拖他往外走,“走吧兄弟,正事要緊。”


x年x月X日

行李一包一包扛上車,大鬍子狠狠地瞪著車輪,釘在原地拒不挪步。

為什麼啊?!昨天明明就要暗示他了,忽然某個混蛋捎來一個消息,說是幹峪嶺山村湧進一批逃荒難民,無處落腳,各家各戶安排不夠,不得不擠進善堂,如今人手緊缺,傳信讓這邊過去幾個人幫忙。而小扇最是心軟,自然第一個回應,結果讓他又是一場空歡喜。

“其實,也不必太沮喪。”已從少年長成青年的藍田神秘地向大鬍子五叔擠一擠眼,“到村裏路途遙遠,這一路可以發生很多事情。

“這一路……很多事?”大鬍子若有所思。

一個聲音冷冷地插人:“誰敢打什麼鬼主意,先過我這一關。”

“誰?”大鬍子扭頭怒視,“你?老三不是和你去了洛陽?這麼快就滾回來幹什麼?”

“我不回來,怕是有人算計我義妹。”

“我呸,你什麼時候認了小扇做義妹!”大鬍子瞪眼,“你這輩子休想變成我的大舅子!”

藍田好說好商量地給五叔求情:“林大哥,五叔等了這麼些年,也怪可憐的,一個男人規矩到這份上,實在是不容易了。”

林彥淡淡地瞥了他一眼,轉身而去,毫無同情心地扔下一句:“不行就是不行。”

大鬍子暴跳,你說不行,我偏要做,樓江槐怕了你這小木匠不成!我就讓你等著看,等我們回來……”

“回來,還沒去就想回來?”小扇坐在車上向他溫溫地笑,“槐樹,你還在等什麼?快上車!”

“哦,好。”

大鬍子忙不叠跳上車架,心裏仔細盤算起來。

等到回來,說不定就……

哈哈哈,死林子,保叫你嚇掉下巴!


X年X月X日

某處新建的善堂

大鬍子仰天長嘯——

“我今年不成親,我誓不為人——”

善堂裏忙著整理清掃的眾人視若無睹,各幹各的活計,不為所動。

一名溫婉女子匆匆進人,又匆匆而出。“喂喂,暗示!暗示啊——”

女子回頭,“槐樹,有事嗎?”

“呃、哦,沒事,沒事沒事,你去忙,不用理我!”

她一笑,“那好,我走了。”

背影在門外消失,大鬍子欲哭無淚。“喂喂,暗示!暗示啊……”


X年X月X日

“她忙得完全忘了吧?”深夜裏,某道房門外,某個模樣很威風的大鬍子死盯著房門,面無表情地喃喃道。“還是,她根本就是在報復我?”

天上的月很圓,圓得有點詭異。這種月圓之夜,可能、大概、也許、似乎……非常能助長人的某種情緒。

“所以——”他很平靜地下了決心,“我已經忍無可忍了。”隨後又添了一句解釋:“年紀太大不嫁,會有人笑的。”

夜風很溫柔地拂過,房門被悄無聲息地推開,身影偷偷潛人……不,是理直氣壯、光明正大地進人。

雖然,夜太深了些,不太合宜,主人也並沒有允許。

然後——

本故事完。

咳,真的完了。

全書完
引言 使用道具
江戶川柯南
王室 | 2019-4-15 06:17:33


擎州,商貿繁華地,商賈雲集,富戶眾多,有一樓姓商人,精明果斷,在眾賈中不算引入注目,但也讓人絕難忽視,他除了經營多家商號,還建了一座善堂,擎州最大的善堂——濟善堂。

而負責打理這座善堂的是一位女子,很年輕的姑娘,姓羅。

“羅姑娘!羅姑娘!”黝黑的青年人風風火火地跑進屋,“你不是要去張府嗎?時辰到了……哎你怎麼自己掃地?我來我來!”

被搶去掃帚,女子溫溫笑著,“叫我小扇就好,什麼羅姑娘,我聽不慣,何況掃掃地又不是重活,我從前常常做的。”

“你現在是善堂當家,一把手啊!怎麼能做這種事,你做完了,我上哪兒混飯去?”

青年勤快地掃掃掃,揚起半高灰塵,小扇悄悄往後退了兩步,隨手拿塊布巾浸了水,擦拭起只這一會兒就積了一層灰的桌櫃。

“十九,你叫什麼名字?”

“我?我就叫十九,沒有名字。”青年抬頭,咧嘴笑。

“哪有人就叫十九的?你騙人吧……”她想了下,歉然笑道:“對不住,你不想說,一定有難言之隱,我不該問的。”

青年的臉皮很輕微地扭曲一下,恨恨地極小聲嘀咕:“當然是難言之隱,好在只有兩年,忍忍就過去了,不然日後重回江湖,叫人知道唐氏三傑之一在善堂做白工,我還有什麼臉見人!”

“十九,你、你說話……”

“阿?我已經這麼小聲了,你還能聽得見?莫非你也是深藏不露的高、咳……咳咳!”

小扇已經退到門外,勉強笑道:“我是想提醒你,你把灰揚得太大,又一個勁兒說話,會嗆著的。”

“你怎麼不早提、咳咳,提醒……”青年憋的一口氣終於沖出來“好傢夥,比十六研製的‘一獨嗅’有過之而無不及,幸好沒有毒。”

“啊,沒什麼,我習慣自言自語,羅姑娘你不用理我。”青年又是咧嘴一笑,心裏卻想罵,他為什麼要為別人的過失補償,耗費他的大好年華啊?!

小扇向房裏看看,揚起的灰塵還懸在半空不肯下落,看來只好回來再擦了,將布巾隨意掛在門拴上,示意青年和她一同往外走,邊走邊輕聲說道:“這幾年來,村裏和這兒的幾處善堂都有很多你家裏的人幫忙,你們是樓四哥的朋友嗎?”

“呢、哦,算是吧。”他的臉有些僵化的跡象,誰跟這一家姓樓的王八蛋是朋友?!

“怎麼你們家的人都沒有名字?全都用數字稱呼,十九、十六。二十七、三十三……”小扇有趣地扳著手指,“你家的人好多,一定很熱鬧。”

“呵呵,是挺熱鬧的。”每批得赦回去的兄弟必定要好好教訓當年那個闖下大禍的混蛋,毒針飛刀鐵蒺藜袖箭黯然鉤銷魂爪燕子縹霹靂火彈七步顛踣香……一吐心中怨氣,如今那個混蛋怕是已經兩年沒下來床了。

“可是好奇怪啊,怎麼你們都不按年紀長幼排數的?二十三大叔一把年紀,小十六卻好像只有十幾歲。二十七是和我差不多的姑娘家。”小扇邁過門檻,轉頭繼續道:“還好知道你們都姓唐,一定是大家族,叔伯兄弟姐妹都有,不然還以為像三郎養的小鳥,一隻一隻都排了號……啊,我隨便比喻一下,沒有別的意思,你千萬別見怪!”

“怎麼會,樓家唯一的老實人,也只有羅姑娘你了。”剩下全都是又奸又滑的毒舌頭,比他唐家的淬毒暗器差不了多少,唐十九繼續習慣地將聲音壓得極低地自言自語:“有什麼怪,姓樓的一家子排行也讓我百思不得其解,看外表,樓五至少應該排到樓三前頭吧?”

小扇臉微燙,小聲駁斥:“什麼樓家人,我姓羅!”

“咦?你還是能聽見!”

門外停了兩輛馬車,一輛是早備好的,正準備接小扇出門,另一輛剛到,車簾半挑,一位青年俊逸冷淡,清弱削瘦,正欲下車。

小扇趕緊跑過去扶住他,“林大哥,你怎麼自己來了,三哥呢?”

林彥就她攙勢躍下馬車,淡淡地道:“沒有他,我便不能單獨出門了?事事靠人,將來日子怎麼過?”

小扇瞧得心驚肉跳,“你、你慢慢下車,幹什麼往下躍啊?天一直陰著,怕是要下雨,你的腳痛又要犯了吧?我叫人找三哥來給你推拿。”

“他的腳有毛病嗎?不缺不損,裝什麼虛弱!”馬車邊,一位勁裝貌美女子不屑地哼著:“進門轎、出門車,我還以為他沒有腳,原來能跑能跳的。”

林彥淡然地掃她一眼,沒有說話。

“廿七,原來你跟著來的,那我還放心些。”小扇溫然一笑,“唉,叫你廿七真是拗口,能不能叫你名字啊?”

唐廿七臉色陰晴不定,半晌才道:“叫我唐柔好了。”

唐十九張大嘴巴,“你、你敢說出來?以後叫人知道會笑一輩子……哎喲!”

唐廿七哼了一聲,揉揉指節,“當我沒說,還是叫廿七算了。”

“阿柔,我要去張府,你有沒有空?和我一起去吧。”

看著小扇質樸的笑臉,她竟發作不起來,猶豫了一陣,瞧見林彥冷淡的神情,不禁火氣又起,“你們這位林大公子嬌弱得很,萬一我一眼看不到,說不定真的殘了病了什麼的,我可賠不起!再要唐家白做十年工,拿出十萬兩銀子補償,人人對姓樓的低聲下氣……”唐十九暗暗推她一下,她立即頓住,瞧見小扇愕然地看她,不由一哼,別過臉去。

小扇悄悄扯了下林彥的衣袖小聲道:“她在說什麼?他們不是樓四哥的朋友嗎?怎麼提起來就咬牙切齒,這樣生氣?”

林彥溫煦道:“別理她,她一直是這副脾氣。”

唐廿七柳眉一豎,“我什麼脾氣?本說好唐家人是幫軍裏和善堂做事……”唐十九插了一句“是白做事”就被她一把推開,“了不起被姓樓的假公濟私一下,你又不姓樓,憑什麼要人鞍前馬後地替你跑腿。還動不動冷嘲熱諷,要是平日裏江湖上,早就被五馬分屍,輪得到你現在輕視倡狂?”

“是尋常日子百姓家,不是平日裏江湖上,你來接替前,家裏長輩沒有叮囑過你什麼該說該做什麼不該說不該做嗎?”林彥仍是冷淡地說道,他對外人,一向如此,“何況,我並沒有輕視過誰,也從沒要求有人跟著我,你受人之命聽我派用,我其實也沒要你做什麼。”

唐廿七大怒,手往腰上一摸,方記起凡派往善堂之人,一概不允帶隨身暗器,這姓林的又不會武功,不由得忍了又忍,憤憤然作罷。

小扇不明就裏,但見林彥眉頭微皺,手在腿邊撫了一撫,便背過手去,知他腳傷又犯,大是著急,扶他往階前坐下,“你還逞強,明明痛得厲害,治了兩三年也不見好,日日要推拿幾次,我去找樓三哥來!”

林彥扯住她,“你不是有事忙嗎?正事要緊。”他微微一笑,“三哥在後頭呢,一會兒就到,我在這兒等等就是,你做你的事去。”

小扇搖頭,相處六七年來,情如同胞兄妹,她最清楚,林彥性子是如何倔強,再痛也不肯吭聲示弱的。

“你騙我,樓三哥要來,怎麼會不和你同行?”

“騙你幹什麼,他在街上看見兩個小鬼打架,自然要去勸的。”林彥無奈歎道,忽然想起一件事,“你要去張府?怎地樓老五不跟你一起走,反倒自己先去了?”

“什麼?他先去了?糟了!”小扇大吃一驚,“快,十九,我們趕緊過去!”

“啊?哦。”唐十九趕快拉過馬車,“慢些慢些,羅姑娘,你不會武功,小心摔著啊!”

小扇慌慌張張地跳上馬車,轉身向林彥大聲道:“那我先去了,你等一會兒,我碰見樓三哥,叫他馬上過來找你。”林彥向她揮揮手,見馬車急匆匆地離去,不由莞爾一笑,手掌按上腳踝,眸為轉處,唐廿七正瞧著自己,像在發呆,又像在想什麼,剛要說話,忽聽得興奮的叫聲由遠及近。

“林子!林子!我又撿了一個來,這回一定比得過老五了!”

林彥當做沒聽見,眼神膘到連綿的烏雲上……


一進張府,就聽見討價還價聲。

“那、那三百兩總成吧?”

“三百兩?虧你說得出,不嫌丟人?好歹你也算擎州大戶,跺一腳地動山搖,區區五千兩算什麼,捐助善堂,扶濟幼童,是積德行善的大好機會,九牛一毛,你也要猶豫這麼久,還得去問老婆,是不是男人啊你?”任何人被嘲笑懼內都不會太有面子,於是一咬牙一跺腳,“五百兩,不二價!”

大鬍子腳下一滑,“五百兩?我費了這麼多口水你才應五百兩?還不二價,菜市口買菜啊!”

買下菜市口也用不上五百兩吧!“樓五爺,我最後再加一百兩,只這樣了,不能再多了。”

“我提五千兩,你敢還我六百兩,你說,你有沒有把我放在眼裏?”

“啊啊,救命啊——”

小扇實在聽不下去了,這是求捐還是搶劫哪?

“槐樹,快住手!”

樓江槐動作一滯,張員外被及時從魔掌上救回一條命,慌忙向後退至牆根,驚恐地望著上門打劫的兇惡強人。

“小、小扇姑娘,你、你快攔住他!”差點痛哭流涕,還好救星終於來了!

小扇尷尬地施禮,“實在對不住,五爺在跟您開玩笑,絕不是有意嚇您,您千萬見諒,別和他一般見識。”

“喂喂,小扇……”

被冷厲的目光一瞪,強人乖乖閉嘴。

張員外戰戰兢兢,“拙荊正在內院等姑娘,樓五爺若有興致,可隨意在寒舍遊賞,張某就、就不奉陪了。”

大鬍子死盯著他,“其實咱們也可以好好談談,你捐一份,尊夫人捐一份,一半一半,我算你兩千五百兩,怎樣,劃算吧?”

張員外嘴角抽搐一下,“樓五爺,”這捐銀一事,讓拙荊和小扇姑娘自行相談,我們就不要插手了吧?”

“你老婆捐多少,也是你付銀,一人一半,各賺好名聲,省得積善之名都被你老婆古去,你一點沒沾上,多吃虧。”強人獰笑著逼上來,“怎樣?一人一半,共五千兩,銀票或是現錢我都沒意見。”

張員外抖如篩糠,求救的眼神急急拋向救命菩薩。

“槐樹!”救命菩薩渡世救人,寶相莊嚴,你再亂講一句,善堂就不用你幫忙了。”

大鬍子如聞天音,立即棄惡從善,凶臉瞬間和藹可親,“張員外,咱們有話好好說,何必你不情我不願傷了和氣,來,你帽子歪了,我幫你扶扶正。”

張員外駭得腿都軟了,“你、你別過來!”

“什麼?我可是一番好意……”

“槐樹,你去府外等我,十九去買東西,一會兒就回來,你看見他,不許和他吵嘴,更不許打架。”小扇拉住他的衣袖,鄭重警告:“你再胡來,我叫善堂的孩子誰都不理你。”

樓江槐垮下臉,“小扇,我在幫你籌銀子,你怎麼不領情,還扯我後腿?”

誰在扯誰後腿?!小扇膘他,“你走不走?”

“好好,我這就出去。”眼光一溜,見張府主人正露出松了口氣的表情,不由得咧嘴一笑,“張員外,不如,咱們出去談?”

張員外冷汗頓下,“不、不必了吧,啊,我想起來了,我櫃上還有事,阿壽,快備車,咱們去櫃上!”他匆匆一拱手,“兩位自便,張某就、就不奉陪了。”揪過一個家僕擋在身前,逃也似的離開。

“喂!咱們再好好聊一聊啊……”不甘地朝著遠去的背影大吼,他一回頭,正見女子微沈的臉,不禁暗叫不妙,立刻識時務地賠笑,“小扇,我去外頭等你,你慢慢談,談多久都沒關係,我等你,哈哈哈哈……”只這幾句話,他便已溜出大門。

小扇又好氣又好笑,看了一眼另兩個驚魂未定的張府僕人,溫婉一笑,“麻煩兩位帶路,夫人一定等急了。”


出府時,天空已飄起了雨絲,細細的,涼涼的,沾衣欲濕,大六月天的,少見這樣的微雨,讓她起了漫步而行的悠閒興致。

一掀馬車簾幕,某人本在其中呼呼大睡,聽得動靜,立即驚醒,見了她,馬上聲明:“十九先回去了,不是我趕他,是他主動回去的。”伸臂欲拉她上車。

她搖搖頭,“槐樹,我想走一走。”

樓江槐愣了愣,“好啊,我陪你走,你難得空閒,咱們乾脆去城外兜個圈子再回去。”

她仍是搖頭,“善堂還有很多事要忙,哪有空閒出去兜圈,我只是想走著回去罷了,老是乘車,怕有一天路都不會走了。”

樓江槐從馬車上跳下來,小心地觀察她,“小扇,你生氣了?”

“沒有。”她婉然一笑,“張夫人捐了銀,我高興都來不及,有什麼氣好生。”

“她捐了?捐了多少?”

“三百兩。”

“三……百兩?”樓江槐握拳,“我去找姓張的再聊聊!”

“你還去?你去,這三百兩也沒有。”小扇瞪他,

“你嚇著張員外,下回他們不捐了,善堂怎麼辦?”

“小、小扇,你最近越來越有威嚴了,四哥果然沒有看錯人啊。”

瞪了半晌,小扇最終仍是忍不住笑了,“我們回去吧。”

於是空著馬車,牽轡緩緩而行,一路經過繁華的街道,店鋪林立,布幌招搖,吆喝聲此起彼伏,連綿不絕,縱使雨絲飄落,仍是難退街上人潮,“擎州可真大,我到這兩年多,也沒有走全過,若是從前的我,一定以為這就是山外的全部了。”

樓江槐轉頭定是地看她一陣,“人長大了,自然見識得多了。”

小扇抿嘴笑,“我知道,你一定笑我沒見過世面,又土氣又傻兮兮的,什麼都不懂都不會。”

樓江槐摸摸心愛的鬍子,“你現在什麼都懂都會啦,善堂打理得井井有條,賬目管理得清清楚楚,到外頭遊說那些官夫人商賈太太們捐銀給善堂,四哥都說你很有天分,又勤快又好學,要是一輩子窩在山溝裏就太可惜了。”

小扇懷疑地瞥向他,“樓四哥誇林大哥,好像也是這幾句話吧?”

“咦,明明有差幾個字……唉,你記那麼清楚幹什麼?”樓江槐忽然有點沮喪,“我接你出來,不是讓你這麼操累啊,整天忙來忙去,瘦了好大一圈。”

心頭一暖,她微垂頭,低聲道:“嗯,你是為了讓我寬心,不再想從前的事。”當初,幹峪嶺一場大水一場瘟疫,讓她目睹了多少生離死別撕心裂肺,善堂孩童一一病倒,三兩月間竟夭折了近十人,爹爹繼而染疫而歿,她悲痛欲絕,一時間心力交瘁,也是一病不起,嚇壞了樓江槐,加上林彥腳傷久治不愈,他與樓三哥一商量,便將二人帶出幹峪嶺,送回擎州老家休養,一待至今。

去年家裏擴建了善堂,四哥知她心底所念,便將其也命名為“濟善”,交由她打理。

“小扇,你在這裏,過得快樂嗎?”

很溫柔的聲音,低低的,沈沈的,總在不經意時,顯出他的細心,於是她便會想,是怎樣一路走來,從往至今,明明如清水般平淡,卻像釀藏多年的老酒,讓她醺醺然,欲醉還醒。

她微微地笑,應得自然:“嗯,大家都平平安安,順利健康,我便也快活。”

粗厚的手掌握住她的小手,街上人來人往,讓她甚是赧顏,想往回縮,大掌卻固執地不肯放,只好任他牢牢地牽住。

“小扇……”

她抬頭,見樓江槐猶猶豫豫欲言又止,他粗豪無拘,這種吐吐吞吞的模樣很是少見,不由得讓她暗自好笑,“你要說什麼?”

“那個、你看,三年快到了,我和你……”

她心一跳,立即大聲道:“哎呀,我忘了一件事,很重要,槐樹,你先回去吧,我自己過一會兒再回善堂,你不用等我。”

“哎,喂喂,小扇,你別跑那麼快,小心摔著啊!”樓江槐有些鬱悶,小扇太忙了,到底什麼時候能忙完關心關心自己的事啊?


小扇一直都很忙,最近更是忙得見到他還不到三句話就匆匆而去,樓江槐開始只是自己悶著鬱卒,後來便發現情形十分古怪,明明上一刻還跟林彥或樓三哥或唐十九唐廿七有說有笑,下一刻他過來時,便突然想起有什麼什麼事還沒做,立刻去忙她的,讓其他四人看他被晾的笑話。

一次兩次不奇怪,三次五次不稀罕,但一個月來幾乎天天如此就不由得不讓人起疑心了。

小扇在躲他!

真是晴天霹靂。

他有什麼地方做錯了嗎?努力回想,當初和小扇表明心意後,本著一心一意的做人原則,便不曾向其他姑娘獻過殷勤,為示忠貞不二,連青樓也不去了,想了又想,真是毫無暇疵的好男人啊!

想破頭也想不出,小扇到底因為什麼在躲他,心情不佳,連大老遠從村裏跑來擎州到樓家探望各人的阿富興奮地說著三姑六婆的話題,他都聽得心不在焉。

“噗!”一口茶噴出來,樓三哥驚愕不已,“你說什麼?”

“樓三爺,這可是我為進城特意做的新衣,才穿了沒幾天的。”阿富心疼無比地又抹又擦,“沒錯,當初我家小姐心裏偷偷屬意的不是林木匠,而是三爺你。”

樓三哥轉頭看看林彥,林彥用看白癡的眼神回看他,他訥訥地道:“我怎麼沒看出來?”

“當初小姐若說話,必定先同林木匠說第一句,然後才和樓三爺說;若倒茶,第一個是林木匠,第二個是樓三爺;若盛飯,給林木匠先盛,再輪到樓三爺……”

“所以我才以為她對林子有意啊!”

“蠢!”唐廿七不屑,“她是拿姓林的做遮掩,女子害羞,多半如此,這也看不出來,難怪人家後來棄你另擇他人。”

“我一直以為她只給林子做東做西怕被人笑,便拉我其後作陪,哪知道正相反?”樓三哥喃喃出聲,“誰明白姑娘家這些七拐八繞的小心思!”

“是啊,我也不明白!”樓江槐神不守舍,心有戚戚焉。”

林彥似笑非笑,“其實你也算不得蠢,只是鈍了些。”

樓三哥張了張口,“你瞧出來了,怎不告訴我?”

樓江槐鬱卒愁眉,“她有心事,怎不告訴我?”

“你現在後悔了?”林彥冷淡譏諷,“若早知曉,怕也未必能成。”

“我若早知,早拖你逃之夭夭啦,怎會捱到後來讓你傷了腳?”樓三哥至今仍耿耿於懷,想起便痛切萬分恨不能以身代之。”

阿富不滿,“樓三爺,你這是什麼話!我家小姐哪里不好?”

林彥暗翻白眼,“阿富,他一向愛發癲,不用理他。”

“她總不理我,也不是辦法啊!”樓江槐換個姿勢苦心琢磨。

“對了,村裏善堂怎樣了?”

“善堂?唉,沒以前那麼熱鬧了,不過也好,沒有新的孩子送去,倒是小扇姑娘不在,孩子們想念得很。”阿富很驕傲地宣佈,“百合答應嫁給我了,我們下個月就成親,打算多生幾個娃兒,反正善堂地方大,不愁沒地方養。”

“恭喜恭喜!”樓三哥笑道,“努力努力。”

“我挺努力的啊,只是小扇眼裏只有善堂和小鬼們,都沒有我的位置!”大鬍子哀怨不已。阿富促狹地向林彥擠擠眼,“還好你走了,不然哪輪得到我?哎,說好了,你要回去看看可以,不過得等我成了親,不然你一出現,說不定我剛要到手的老婆就飛了!”

“胡扯。”林彥笑斥,聽得唐甘七在一旁前咕“這種臭脾氣的傢夥也會有人喜歡”,不加理會,只向阿富道:“在善堂幫忙的人可有盡心?”

“哦,那些姓唐的啊,還不錯,蠻好蠻勤快,雖然有時會發發牢騷,但好像家規挺嚴的,沒有人偷偷溜走。”不明內情的村民純樸地笑著,“還好有這些人幫忙,善堂才能撐下去,不然這兩三年,各村都減了人口,重修重蓋房子都來不及,又要趕收成,哪有餘力管別的。”

除了神遊的樓江槐,其餘的知情人相互視一眼,沈默不語。

“聽說樓爺家在擎州也是開善堂的,難怪人這樣好,到村裏忙這忙那,修屋蓋房,送糧送衣,又費力又費心,村裏人都感激得不知說什麼好。”

阿富激動地一把握住樓三哥的雙手,“還行醫施藥,治病救人,簡直就是活菩薩轉世……”

林彥懷疑地瞥向樓三哥,“施藥我知道,但行醫……你會嗎?”

“我只是給幾個人接接斷骨而已。”樓三哥笑道,

“誰說我們家是開善堂的?老四要聽這話,不吐血才怪,家裏攬了三座善堂……咳,是有原因的,小扇前幾天說想去淮安那一處瞧瞧,只是這邊有些事放不下,暫時還過不去……”

“是不是有人跟小扇胡說什麼,故意同我過不去?!”大鬍子拍桌怒吼,激憤非常。

阿富嚇了一跳,咽口唾沫小心翼翼地道:“樓五爺,您這是……怎麼了?”

“啊煩死我了!”大鬍子發狂咆哮。

一干人悄悄後退,遠離暴風圈三尺開外,屋裏霎時一陣寂然,悄無聲息。

樓江槐總算還魂,“咦,你們方才都聊些什麼?”

“老五,你到底在發什麼呆?!”樓三哥歎氣,

“自始至終,你一句話也沒聽進去。”

“我……你這愣頭愣腦的,怎麼會懂?!”

樓三哥剛要抗議,卻被林彥隨手推到一邊,他悠悠地道:“小扇的心思不難捉摸,你苦思不解,不如來問我。”

“你?”樓江槐舌根發酸,“你知道?”

“今晚你到我那裏,自然叫你明白小扇顧慮些什麼。”

樓三哥左看看,右看看,鄭重地提出:“我也想知道。”

兩個聲音一句話丟過來——

“你湊什麼熱鬧?!”
引言 使用道具
江戶川柯南
王室 | 2019-4-15 06:16:57


武功不濟,時運不佳。樓江槐一向不在意這是評價自己的恰當言詞,但此時,他多希望這句話與他毫無關聯,不沾一丁點兒的邊。

如果武功像三哥一樣好,可以越房踏樹,一躍數丈,那樣就會快上許多倍速,不必辛辛若苦地泅水耽誤時辰,讓他憂心似焚;如果運氣好些,就不會在送走羅老爹回來後,當小扇在房頂上向他興高采烈招手時,卻驚恐地看見房屋瞬間坍塌,少女頃刻間在他眼前消失無蹤。

不!他的小扇,那憨憨笑著的女孩,他可憐的小姑娘——

拼命地往下潛,渾水泥漿蒙頭罩來,木板樹枝漂在水上明明是輕飄飄的,順著水渦刮在臉上尖銳的疼痛,水太混了,看不見東西,到處渾渾濁濁的,口裏進了泥沙,發狠地咽下去,用力拍擊著水流,不停地!

小扇……


他已經不知什麼是疼痛與疲倦了,身體像是河床裏沈澱的一攤泥,骨頭裏沈甸甸的,好像重得要陷進泥土裏,壓得五臟六腑快要溢出來了,於是茫茫然想著,是不是他一動,所有的骨買都會清嘎地裂出幾道細紋,然後劈劈啪啪碎成一堆破片?

而濕衣貼在身上,風一吹來,澀澀發涼,讓他神志驟清,想起一件天大的事來。——小扇!

騰地坐起,腦裏一陣痛,他晃晃頭,驚惶地左右一望,濕淋淋的嬌小軀體就在一旁,一動不動,似已沈寂了許久,悄然無聲息。

樓江槐猛撲過去,用力抱住他的小姑娘,心慌意亂地探她的鼻息心跳,微弱的氣息與尚溫的胸口讓他簡直想淚流滿面。

沒事,……小扇還活著!

誰說他運氣不好,他在洪水裏找到了小扇,掙扎著遊到一處小山丘,沒有中途累到沈底,也沒有涼到腿抽筋……最重要的是,小扇安然無恙,毫髮未傷!

不,還是有傷,他輕輕撥開她臉上的濕發,幾縷擦傷清晰可見,傷口被水浸得發白,倒是已經不出血了,手臂腿腳也全是刮破的小口,斑斑鱗鱗,讓人萬分心憐。

撬開她的口,清去泥沙,樓江槐一邊咒著仍在淅淅瀝瀝的老大爺,一邊渡了好幾口氣給小扇,摸摸她肚腹——平平的,應是沒灌多少水,再渡幾口氣,懷裏的少女輕輕哼了一哼,悠然轉醒。

“小扇!小扇!你怎麼樣?”

先是劇咳,然後閉著眼蹣跚地爬到一旁嘔了好一陣子,回頭時眼淚汪汪地看到狼狽不堪的樓江槐”.看他一身泥水、一頭亂髮、一蓬亂糟糟的鬍子,小扇“哇”的一聲撲到他懷裏大哭出來。這樣的劫後餘生,無論是誰放聲一哭都不為過。

所以,樓江槐的眼也模糊起來。

濕答答的衣裳緊緊地貼在一起,比爐炭還要火燙,在這陰風連雨的寒涼中,讓人心悸。

小扇吸吸鼻子,抬頭看了一眼,忽然‘撲哧”一笑。

樓江槐莫名其妙,“你、你笑什麼?”

“槐樹,你好像一顆剛從泥裏拔出來的蘿蔔。”頭髮和鬍子糾成一團,衣裳和泥漿糊在一起,臉上一道黑一道紅……“你臉上刮壞了好多地方!”她低叫,指尖輕點他額頭臉頰,秀眉緊皺。

樓江槐心裏驀地暖烘烘起來,“你以為你不是小泥蘿蔔!”嘿嘿一笑,捉住纖細的手指,很濕,很滑膩,差點握不住,在掌心裏滑不溜手,冰冰涼涼,讓他忍不住塞人自己衣內,焐在胸前。

小扇咬住唇,腦裏有點亂。槐樹在幹什麼?不知道這樣很不該嗎?想往後抽,又不大敢,可是指節蜷曲得有點難受,忍不住伸一伸……

“別動,會癢。”樓江槐站起身,連帶扶起她,“咱們找個地方避雨。”

小山丘上連棵像樣的喬木都沒有,四周望一望,一片汪洋,只有零星的屋頂凸於水面上,方向方位全都找不到,熟悉的村莊變成陌生的地方,沒有路,沒有房屋,沒有人,沒有聲音……周圍靜悄悄的,只有流水仍在嘩嘩地響著,偶爾漂過幾片木板,或幾根樹枝。“這到底是哪個小山坡”大鬍子張望著,疑惑地咕噥。

看不出來。”小扇也在咕噥,她其實很想咕噥一句——放開她讓她好好走路,她就不必因手被迫壓在槐樹胸前不能離開而在他懷裏歪來撞去了。

找了一處灌木叢,樓江槐脫下外袍罩在枝頂,勉強遮一遮雨,將內層衣衫鋪在地上,招呼自打他鬆開手就

跳到一旁去的小扇,“快過來,你跑那麼遠幹什麼?”

小扇在三丈外搖頭,“太小了,坐不下兩個人。”

“你自己坐,我淋一點雨不要緊。”

“那我也不坐。”小村女秉持同甘共苦的高尚品格。

“叫你坐你就坐,你在打晃,已經累得站不住了,還逞什麼強!”大鬍子不由分說,上前幾步拎住少女,三兩下就將她塞到衣底下,“你敢起來就試試!”

小扇只好乖乖聽話,蜷起雙臂雙腿,縮成小小的一團,囁嚅著:“那、那你也過來擠一擠吧。”

樓江槐拍拍雄健的胸膛,豪氣萬分,“這點牛毛小雨算什麼,想當年我打基本功,在瓢潑大雨裏一站就是幾個時辰,紋絲不動,如青山磐石,那叫穩如峰嶽,就算三哥,武功底子也絕沒有我扎實。”見膘過來的眼神明顯帶著不信,不由得大是不滿,“好,你不信,鬍子大叔就在這兒站上三天三夜……”

落雨的聲音忽然奇怪地轉大,劈劈啪啪打在葉子上,地面激起高高的水花,冷風驟起,像刮起一陣白霧,小扇立即驚呼起來:“下雹子啦——”

樓江槐僵了僵,才想起來要躲,左看右看,一跺腳沖進灌木叢的濕衣底下,他身形魁梧,擠得小扇差點栽到草叢裏,他趕緊長臂一伸,將小扇欖過來,衣衫遮蔽幅度有限,小村女的半邊身體幾乎陷在他懷裏,但此刻雹落猛烈,只顧躲避,倒是誰也沒想起有無不妥這碼事。

“這是什麼鬼天氣,大夏天怎麼會突然下冰雹啊?”大鬍子氣急怒吼,本來就發了洪水,再加上一場冰雹,什麼叫雪上加霜,總算見識到了!

小扇卻在他懷裏笑得微顫,“三天三夜……槐、槐樹,才、你就……”

“不許笑!”樓江槐磨牙,“見冰雹不躲那是腦子進水!”她敢再笑,他就、他就……

不知怎地,心驀地一跳,不知是為少女開懷毫無介蒂的笑聲,還是那嬌小的身軀陷在懷裏輕輕笑顫的樣子,又或者,是兩人彼此依偎互依靠的感覺、肌體緊挨的觸感和那寒涼中相靠產生的些許溫暖,讓他的心忽然柔軟起來,像一團棉絮,像一朵雲朵,像清泉汩汩自掌中流淌的那種……奇妙的柔軟,有點憐惜、有點渴望。



小扇在他懷裏稍稍拾頭,“槐樹,你在嘀咕些什麼?”

“沒、沒有……哎,雹子停了,太好了!”簡直好得不能再好!他咬牙切齒地從灌木叢裏鑽出……不,是爬出來,他這輩子還真沒這麼狼狽地爬過,若是叫自家兄弟瞧見,怕是要給他們抓了下半生的笑柄。

“可是,雨還在下呀。”小扇莫名所以。

泥水混著雨水的臉上,眸子還是很亮很有神,濕濕的發貼在臉上,說不出的俏和憐人的溫婉。真是想不明白,不過一場大水,幾個月前他明明還看成小姑娘的小扇,忽然在他眼裏楚楚動人起來,讓他又是心慌,又是惶恐,又是不知所措。會不會,從他拒絕小扇的那個雨天起,這單純質樸的小姑娘從此就烙在他心底,日益清晰,日益鮮活,於是,他一頭栽進,不能自拔?

“槐樹,快進來避一避啊!”

不知險惡的少女仍在催促,樓江槐僵硬地笑,“我、我還是在外頭好了,太擠,那個……”

小扇一頓,這才省起,樓江槐一直都赤著上身,她的瞼騰地紅起來,想起方才緊緊依偎,親近相靠,男子雄渾的體魄,寬闊的胸膛……

一個羞澀,一個尷尬,於是,誰也不說話,誰也不動,她看左側霧氣濛濛的雨幕,他看右側水色青青的蒿草;這個咬著唇,指甲摳著地上的泥土,那個眼神飄蕩,聳聳下巴暗想自己的鬍子現在是不是髒亂得有礙觀瞻,直到一陣涼風襲來,小扇情不自禁打了個寒顫,樓江槐才終於下定決心走過來,鼓足滿腹勇氣。

“小扇,你、你……”他有點舌頭打結,“我陪你坐一會兒,好不好?”

嗚……他還是不敢說出口,早知以後會後悔,當初就不該急於撤清,他這頭豬!小扇不說話,卻把身子向旁移了移。

他先將灌木叢上的衣裳重新罩好,再小心翼翼地鑽進衣底,小心翼翼地挨著小扇坐下,小心翼翼地……攬上小姑娘的肩。

“有沒有暖和一點兒?”他對著自己鼻尖蚊哼。

小扇被他驟高的體溫嚇得忘了害羞,急急摸上他的額,“槐樹,你很燙,糟糕,你在發熱……”

“不是,你別慌,是內功,我用內力催動體熱,唉,你也不懂,乖乖別動就好。”

小扇疑惑地看著他,他的眼神清明,不像生病的樣子,這才放了心,而肩頭傳來的熱度讓身上包圍的寒氣愈加清晰,骨子裏滲出的冷意壓過面對男人的羞怯。她微微縮肩,雙臂緊抱膝蓋,仍是冷,連牙齒也忍不住“格格”地打起顫來,她緊咬住唇,拼命抑制住不由自主的牙齒相擊聲。

忽然,腰上多出一條雄健的手臂,愕然間,自己像個小孩子一般被抱在懷裏,坐在盤起的腿間,窩進溫暖的胸膛,一篷鬍子搔著她額前眼瞼,癢癢的,有力的臂膀緊緊地摟住她,摩擦她濕漉漉的肩背,讓她一瞬間有了錯覺,仿佛自己變成了一隻嬌小的貓兒,被寵溺疼惜地愛憐呵護著,如珠如寶。

“槐……”

“別動。”有點沙的聲音響起,音源本在耳畔,卻像從極其遙遠的地方傳來,她的臉被忽然按在滾燙的頸項上,只要張口,就能咬到厚實的皮肉,那聲音像是很懊惱,不停地喃喃道:“我是豬我是豬!”

她該笑的,笑槐樹這樣傻兮兮地自言自語;她該窘的,窘如此密切的肌膚相親。可是,不知怎地,她卻想哭,像那一日槐樹說他無心于她時的嚎陶,不、她當時並沒有哭,她是在夢裏哭的,肝腸寸斷,淚雨滂沱。她把心上的他藏在夢裏,可是這夢太過脆弱,還未觸摸,就已經碎了,她可以得到槐樹的憐愛疼惜,做他一輩子顧念的小扇,可是她的夢卻提早醒了,她是沒有失去槐樹,但是,她卻失去了她的心上人。

所以,當那聲音囁嚅說著:“小、小扇,我想明白了。鬍子大、不,是我,我其實是喜歡你的,只是當時,我還不知道……不,可能還沒發覺,但現在……”這樣讓她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本該雀躍本該驚喜的話時,她卻搖頭——

死命地搖頭,搖得樓江槐臉色有點發綠。

“我不是哄你,這是我的真心話!”樓江槐急得好想晃晃她,“你是不是怪我反復無常?我知道是我不好,是我不該,你要有氣,就揍我兩拳,不,揍多少拳都好,我絕不吭聲!”只是千萬不要拒絕他啊,他已經後悔莫及悔不當初了,就當給他一次小小的機會,讓他重新來過,真真正正地去喜歡她,把她當心儀的女子來看,而非自以為是地自覺無心,可惡,他之前一定是被蟲嗑了腦子才沒發覺,他其實、其實……

“不行。”

樓江槐覺得眼前黑了黑,“為什麼不行?”

“槐樹,我已經不再做夢了。”她似在微笑,又似在蹙眉,“一場雨改變不了什麼,不曾有意就是不曾有意,不是一句沒發覺或不知道能掩得過的,或許,我本也不是真正喜、喜歡你,只不過,因為你待我太好,我的心就不由自主地偏了過去,若是換了旁人,也是一樣”

聽了前半句,樓江槐還急得想大叫“你不信我”,而後半句卻恍如晴天霹靂,正正劈在他頭上,劈得他暈頭轉向。

“以前的事,都不要再提了,從今往後,槐樹就是槐樹,小扇就是小扇,不會再有什麼變化了,好不好?”

明明是溫軟的聲音,卻像鋒利的刀子一樣刺進他的心窩,明明是懇求的語氣,卻比最無情的話還讓他渾身發冷。胸膛空蕩蕩的,像很久很久以前某次兩天沒吃東西餓過頭時,那種想抓住什麼,卻合不攏掌心的怪怪的感覺。

“小扇,你在氣我,你在氣我……”他喃喃地,有點茫然地反復說道:“是我不好,是我昏了頭,你要打要罵都隨你,你別說這樣的話,別說這種氣話……”她一定在報復他,一定是!

小扇從沒見過他這樣的模樣,不由得有點慌,“槐樹?槐樹?你怎麼了?”

他聽不見小扇的聲音,記不得剛才都說了些什麼,看不清少女著急的神色,只能見小巧的嘴唇在動,薄薄的,淺粉色的,很好看的唇瓣,潔白的牙齒若隱若現,有顆小翹齒,真可愛……

如果他是一隻蝴蝶,一定要湊過去親一親——

“唔唔唔……”。

誰在哼著,誰在扭著,誰在捶他,捶了幾下又不動了,乖乖地給他親、給他抱、給他往懷裏揉?他顧不得了,原來,已經有這麼深的渴望,要碰觸要擁抱,要親近。他就說,他其實是喜歡小扇的,很濃很深的一種喜歡,開始是單純的憐惜心疼,但人的心思轉念,也許只是一?那,也許在不知不覺間。他又從沒往這方面想過,知道時嚇了好大一跳,下意識就想逃,而之後的日子裏,小扇的傷心、小扇的難過、小扇的故作無事故作堅強,將他的心一層層剝開來。一場傾盆雨,驟來的洪水,把他和他的小扇系在一起,於是,他看到了不知何時滋生的一種……很甜,又有點苦,很嚮往,又不自覺想避的……漸漸展露的情意。

本來是承認得忸怩,他一向粗心,卻不是自家四哥那般死不張口的泥蚌,大丈夫做就做,說就說,喜歡就喜歡,開個口,一句話,也沒什麼難的。但,當他好容易千辛萬苦擠出那一句,卻憑空一記響雷震昏了他。小扇說——

不行。

為什麼啊?!

“你怎麼……欺負人?”

溫細的聲音帶著哭腔,少女是質樸的山村姑娘,不會疾聲厲色地喝斥,義正辭嚴地批駁,更沒辦法一巴掌甩過去,因為那是槐樹,她偷偷喜歡的被拒絕也恨不起忘不掉,就算是夢醒也不能將喜歡一筆抹煞的大鬍子槐樹。

“對、對不住,我不是故意……沒錯,我是故意的,我就是故意的,怎樣?有氣你就親回去!”大鬍子喘著氣低吼,幹什麼,昨天喜歡,今天就不喜歡了?耍他啊!什麼不行,什麼做夢,什麼真正喜歡,統統一邊去!“我說行就行,我說喜歡就喜歡,你,從現在開始,不許反對。”

小扇傻眼,“你不講理……”

“我就是不講理、我反復,你這丫頭也一樣,咱們大哥別笑二哥。”樓江槐用力抱緊她,她的身子幾乎全陷在他懷裏,縮得好小,蜷手蜷腳的,比善堂裏任何一個小鬼抱起來都舒服,“乖乖的,再給鬍子大叔親一下。”

小扇花容失色,掙扎著從他懷裏往外爬,以往經常掛在他嘴邊的很正常哄著善堂孩童的話語此刻聽起來好……詭異啊!曖昧而危險。但是又哪里跑得掉,大鬍子的力氣很大,抓她像抓一隻小雞雛,然而拉扯的動作粗蠻,吻卻極溫柔,風是冷的,雨是寒的,但身體卻火熱,該君子時君子,該霸道時霸道,樓江槐本就不是繞腸子的人,他認定了,會去搶,懶得揣測女兒家彆扭的小心思,更不願去弄些兩相費疑猜的東西彼此折磨。

於是,才下定決心與大鬍子劃清界限的小扇被蠻橫地劃人私人領地,沒有給予絲毫反對的機會。

只不過泥人也有三分土性子,再柔弱沒脾氣的人被強迫,心裏都不會太痛快,更何況,是兜了個圈子繞回來,她之前的眼淚都白白流給誰了?!

難過、傷心、黯然、憔悴……這些都算什麼?憑什麼他說不可以就不可以,說喜歡就喜歡,沒有她說話的份嗎?

小扇悶著聲抱膝而坐,哼,旁邊這個傢夥不是她夢裏又溫柔又可親的槐樹!哼哼,她沒有這樣的心上人,欺負人還理直氣壯!哼,她不認識他!

“生氣啦?”樓江槐很小心地扯扯她的衣袖,喔,肩頭好疼,手臂也好痛,沒想到那麼溫善的小姑娘也會咬人掐人,趁他心神迷醉防不勝防,一舉得手,成功從他懷裏脫身,“從前我不開竅,平白耽擱那麼些日子,現在既然挑明,你已非嫁不可,以後時間長久,總不能……”

“誰跟你說這個!”她氣惱地漲紅臉,“不過是……又沒……說什麼非嫁不可!”

“啊?難道要木已成舟,你才肯承認?好吧,雖然應該是留到成親時才好,但為免你不認賬,也只好先下手為強了。”大鬍子作勢要解衣帶,“這裏蟲蟻必定是有的,不過沒關係……”

“你、你幹什麼?!”

小扇大驚,起身就要跑,被樓江槐一把拉回來,哈哈笑著抱在懷裏,“你還發誓不和我說話,這麼一會兒就說了好幾句啦。”

“放開!”她用力捶開他,仍舊氣鼓鼓地縮到一邊,這回一定不和他說話,一定!

“啊,那個……等水退了,很多人家房子要重蓋,我就說,泥草房就是不可靠,最好用木頭磚石,又結實又好看,大水泡上幾天也不會垮,水一退,照樣可以住人。”

她偷偷唾棄他,買磚石要很多錢的,哪里來啊?說得輕鬆!

“不知道林子怎麼樣了?他傷了腳,這水再不退,耗個一兩天,沒醫沒藥,怕是要殘廢。”看她還無動於衷?

小扇果然駭了一跳,不自禁地急道:“林大哥傷了腳?什麼時候……”

見樓江槐露出詭計得逞的笑,不由懊惱地立即停口,他又在唬她引她說話!

“是真的,林子真的傷了腳,我沒騙你。”心裏不太對味,聽到林彥有事,馬上就急了,他為救她差點一同喪命,她怎麼沒點兒表示?

小扇自顧自向外伸手,細細的雨線掠過掌心,有點癢,她忍不住展顏,雨快停了!

樓江槐瞄著她,再接再厲,

“三哥在堤上和兵士村民擋水,八成一直沒歇過,待水一退,我立即和三哥上蜀中唐門,為幾個村子受的水災討個公道……”這個她沒興趣?換個話題,“村裏人不知有多少人家破人亡,大人還好些,孩子就……唉,我看回去得打理一下善堂,說不定很快就有孤童送來,可憐啊!”

小扇轉頭瞥他一眼,又咬了咬唇轉回去,眉頭緊鎖。

其實善堂還是小了些,應該再多蓋兩間房,我四哥掌管下的商號有一家叫昌華號,房子又大又寬敞,我看那個格局就很好,值得借鑒考慮;三哥和我愛在街上撿小孩子,時間久了,四哥嫌人多雜鬧,上個月我接到家信,裏頭提到他將城裏那家又舊又破的善堂攬了來,重新修繕,將大部分孩子送過去,只留下幾個投緣貼心又有天分的仔細教導,我這個人做事沒想太細,只管撿不管教,也從沒想到這些孩子日後什麼的,小扇你就不一樣了,小小年紀想得卻很周到,簡直可以和我狡詐的奸商四哥相媲美……呢,我是在誇你,我真的在誇你,你別瞪我、你瞪我也不要緊,和我說句話總好吧,小扇、小扇,你去哪兒?”

樓江槐起身追了出去,雨絲零星,已基本停了,眼見著小扇撩著仍濕的褲擺往坡下跑,腦裏忽然想到什麼,臉色一變,忙大步追上。

終是遲了一步,站在水邊的小扇蒼白著臉,定定地盯著不遠處幾個飄浮的黑影,死咬著唇,微微抖著。

“別看。”樓江槐輕輕遮住她的眼,溫柔地從她身後攬住她,低聲道:“別看了。”

她顫顫開口:“槐樹,……”

“我們能活下來,很幸運。”他平靜地道,“至少,大部分村裏人應該沒事,善堂的孩子們安然無恙。”

小扇緩緩蹲下身,縮起手腳,像是很冷,一直發著抖,尋求溫暖擬的移了移,靠在他腿上。樓江槐默默地抱起她,她沒有害羞臉紅,也沒有掙扎氣惱,愣愣地任他抱,一直回到灌木叢濕衣底下,也沒有動上一動。

“你睡一會兒,一覺醒來,水就退了,我們回善堂吃飯,大家都在等我們。”又是溫柔的聲音,她牽牽念念,想忘卻不能忘的心上人又回來了,輕輕抱著她,柔聲在她耳邊呢喃。

真的一下子感覺累了,雨停了,就不冷了,風清爽地吹著,靠著溫暖的胸膛,濕衣被慢慢烘乾,困倦如潮水湧來,好想睡啊。

睡醒了,一定會發現,這場大水不過是一場夢,一場很快就會結束的噩夢,沒有突兀的房頂,沒有衝垮的院落,沒有順水水漂流的鍋盆家什被褥衣裳禽畜死屍,也沒有奇怪姿勢漂浮的——

什麼都沒有,所有的人都好好的,大家快快樂樂地過著日子,一切平靜而安詳。

一定是這樣!

一定!


x年八月初九,中秋前夕,七道村所臨昌河決堤,洪水肆虐,漫及方圓百里十餘村,淹沒大批良田民居,大水三日方退,後查,此次水患死五十六人,其中墾田兵士十九人,村民三十七人,失蹤三十五人,墾田兵士十二人,村民二十三人。大水退後數日,瘟疫緊隨其後,襲卷村人,所屬州鎮官員急征各地醫士入嘉峪,而疫情凶不可檔,此後數月,染疫而亡者,兵士並村民三百余人,至深冬方止,及年底歲末,幾乎村村白幡,戶戶靈堂,新春時分,無人歡慶,夜寂人靜,猶聞淒泣。

而,更有不為人知——某氏兄弟二人,入蜀中,闖唐門,拼殺整一日,揪出當時在昌河壩上與人械鬥擲霹靂火藥毀堤之人,唐門掌舵人尚算明理,許諾償金十萬,每年遣唐氏子第四十九人聽其派用,至此方休。

江湖人不知百姓苦,尋常人也難悉江湖慘烈,有幾人細思量,因一時無意少慮,牽連多少無辜常人,又有哪個純樸村人能曉,有兄弟遊俠,為一嶺村民,討個公道,鏖戰力拼,攬責上身。

不過,還有人憤憤不平,嚴正抗議——

“喂喂,那一次去唐門的明明是兄弟三人,怎麼變成兩個了?為什麼把我摒除在外啊!”

其兄一答:“誰叫你一進門就受傷,真正拼鬥的只有兩人,當然不算你。”

其兄二答:“老五,”你的功夫……再練練吧。”

“喂喂,我抗議——”自然,不會有人理他。

當時拼戰唐門的兩人都不為人知,何況是他這個連露面都算不上的某位遊俠。

“喂喂,我抗議啊——”
引言 使用道具
江戶川柯南
王室 | 2019-4-15 06:15:33


連綿的雨幾乎一天也沒停過,正值汛期,七道村緊鄰的昌河水位暴漲了六七丈,四周村莊的村民們開始有些人心惶惶起來,幸而樓三哥建議駐地將領加固河堤,農墾兵士與村民齊心合力築高堤壩,才算穩住人心。

善堂的孩子們不懂這些,仍是每日玩樂嬉鬧不知愁。院裏的積水快及膝了,大人們忙著挖溝排水,小皮蛋們卻打水仗打得興高采烈。

樓江槐拎住潑了他一身水的小陽,揮揮手叫來明夜,“去把他綁到房梁上。”

淘氣包子驚恐地叫起來;“我不要我不要!”

“那你還潑不潑我?”

“不潑了。”他怯怯地想躲在大鬍子身後,對和他同齡的小明夜避之惟恐不及。

“那好,到一邊玩去,不許搗亂。”樓江槐滿意地點頭,繼續埋頭苦幹挖出兩鏟淤泥。

不遠處響起小扇召喚孩童們的聲音:“雨下大了,快進屋,別再玩啦!”

耳朵驀地豎起,細心留意下一句喚聲。

“林大哥,先別挖了,歇一會兒等雨小些再說吧!”

他用力再用力,鏟子插地半尺。

“阿富,都姐姐叫你,你快去一下。”

“嘩啦啦!”水花四濺,鐵鏟劈到碎石。

“五叔,你的鬍子翹起來了。”懂事地跟著一同挖溝的小明夜搖落頭上濺到的泥水,漆黑靈動的眸子膘著大鬍子。

“你快回屋去,著了涼可就糟糕了。”樓江槐憂鬱地拔出鏟頭,牢牢地嵌回木把上,“不然你發起熱來,恐怕會六親不認連我一塊打。”

這小鬼人不大,拳頭可是挺硬的。

盼了半天,那溫細的聲音沒再響起,他不由得沮喪,既然都挨個叫到了,沒必要獨獨落掉他一個吧。偷偷回頭,大屋門口已不見了那個纖弱的身影,只有一群淋得像落湯雞似的小皮蛋們嘻嘻哈哈你推我搡,鬧得不亦樂乎。

哀怨化成力氣,大鬍子挽袖揚鏟,一路披荊斬棘所向披靡,三下五除二開通了與院外相連的水渠,濁流打著旋兒奔湧而出,院內積水明顯快速回落,他抹抹汗,完事大吉。

“果然是孔武有力的蠻夫,功夫沒白練。”林彥照舊冷嘲熱諷,“沒讓你上大堤修壩真是暴殄天物。”

樓江槐從鼻子裏不屑地哼了聲“弱雞”,扛著鏟子牽著明夜昂首挺胸回屋去也。

到東屋瞄一眼,見小扇、百合、李婆婆正給孩童們擦濕發換濕衣,不禁舌底泛澀,好,如今是一點也不把他放在心上了,喊別人不喊他,顧小鬼不顧他,就算他無意,狠心推拒,也不用這樣絕情從此形同陌路吧!

何況、何況……他都被雷劈過了,當是老天罰他不識好歹,誤導小扇,辜負她的情意,。人神共憤,天理難容……他只求像待旁人一樣待他就好。起碼說說話,很普通地偶爾關切一下,不要這麼不理不睬——他心裏懸著多難受啊!

只是希望親切善意地與人相處,難道很過分嗎?為什麼要這樣幹晾著他啊?

樓江槐哼哼地抓起一塊布巾,揪過一個小鬼用力擦他的腦袋,左三下,右三下,好,換一個。

只有十尺而已,挪挪地方就到她旁邊了。

左三下、右三下,又一個。”

七八尺——

左三下、右三……這小鬼怎麼沒長頭髮?一邊去!

五六尺——

左三下……換方向,前三下,後三下,再一個。

離小扇只有三四尺了,他一步半就能邁過去,小心地瞄了一眼,那纖瘦的身影正要轉過來,他立即若無其事地一擰自己的濕衣,“嘩啦啦”擰出將近半盆水。

“五叔,不是要擦幹嗎?”

身前的小柱子頂著一腦袋水痕疑惑地問。

“咦,你什麼時候跑到我跟前的?”剛才明明沒人了啊。

“我自己排隊。”小童憨憨地笑。

好……親切的笑呵,像是當日他初來時,那遞水的可愛小扇,笑得那麼嬌憨,那麼讓人疼惜,哪像現在,不冷不熱、不親不疏、不尷不尬……

頭上平空多出的布巾遮住了他的眼睛,他驀地回頭,小扇在他兩尺外,但仍是背對著他忙忙碌碌,讓他一時有些糊塗,到底是不是小扇丟了巾子給他?

猜了又請,卻不知怎地半個字也不敢問出口,樓江槐在肚子裏將自己從頭罵到腳,又從腳罵到頭,一邊給小柱子沒頭沒臉地揉著濕發,一邊積聚勇氣醞釀再醞釀,終於在孩童被揉得頭暈腦脹大聲抗議之前囁嚅出聲:“那、那個三、三哥中午可能不回來,不用等他吃飯了……”

“本來也沒人打算等他吧。”聲音不對!樓江槐猛地回身,見某個小色胚正仔細端詳著清秀端正的男童阿立,隨口答著話:“三叔去堤上察看汛情,十次有九次中午回不來,當然不用等吧。”

“你什麼時候到我身後的?”樓江槐左右望一望,小扇呢?怎麼不見了!他剛猶豫了一會兒,怎麼一下子人就消失了?

“一刻鐘前。”

少年輕浮地托起男童的下巴,喃喃念著:“前幾天我怎地沒注意到你,原來……”

毛手被粗厚的巴掌拍掉,只見大鬍子五叔兇神惡煞的瞪著他,他挑了一下眉,露出極少在他這樣半大孩子身上會有的一種優雅的笑容,“怎麼?”

“本、來、只、有、兩、尺、的!”大鬍子青筋暴起,“為什麼你會突然冒出來,啊?你說,你是不是存心搗蛋?是不是?”

沐三小心地退了一步,“五叔,你好像非常的氣急敗壞,我該不會攬了你某項企圖吧?”


窗外的雨一直在下,屋簷上匯成的小瀑布流瀉在臺階上,濺起水花朵朵,又集成奔湧的溪流,汩汩地順階而下,將院裏淹成一片水泊。

天始終都是陰沈沈的,不見晴轉跡象,雨點敲擊得樹葉嘩嘩作響,本是有些擾人的,但卻成了善堂孩子們午睡的最佳催眠曲。

大人們也差不多昏昏欲睡了,午後清涼,伴著極具韻律的風聲雨聲樹葉聲,安詳謐然的氣氛讓人上眼皮不由自主地與下眼皮親熱起來。

然而,卻有一個人非常清醒,太清醒了,以至於無聊地去騷擾正在被周公召喚的善堂眾人,“阿富,你什麼時賣身到都家的?都老爺待你好不好?有沒有仗勢欺人?有沒有無故扣你月俸?你爹娘……”

“樓五爺,你找別人說話成不?”困得直點頭的阿富哀告,“難得偷個閑,我先眯一會兒!”

“年紀輕輕就這麼貪睡,豬投胎”樓江槐轉身去拍另一個,“林子,你……”

“我沒空。林彥臉色不佳,似乎心情不太好,皺眉看著窗外,雲層越積越厚,天空陰沈得有點異樣。

“下回剝光你這小龜蛋扔進村西魚塘。”樓江槐無趣地嘀咕,泄悶氣地狼咒:“小三子,你別打盹,和五叔聊聊天。”

沐三優雅地掩口打個哈欠,施施然踱進小屋。

“明夜,你精神一向足,你在裝睡吧……”

孩童“唔”了一聲,埋進李婆婆溫暖的懷裏。

“他五叔,沒看這孩子困成這樣,喊他做什麼。”李婆婆強撐開老眼,不滿而憐惜地說,“好好的,跟著大人去挖溝,也沒個人疼,叫他回來,剛剛又和三郎打了半個時辰的架,才多大的娃子,哪禁得起這樣折騰?”

“他倆一向打來打去,也不知是愛切磋還是八字不合,三哥都管不了,我能……”

“呼——”老人睡得香甜,“周公的迷湯比蒙汗藥發作還快。”

大鬍子感慨,“春杏嫂子,你這有幾個月啦?想我四嫂,現在八成快要生了……”

“我到東屋和百合她們擠擠。”春杏嫂睡眼朦朧,扶腰腆肚蹣珊而去。

樓江槐瞪著眼,向都家嬌嬌女很善意、很和藹地笑了一笑,駭得都小姐睡意全消,貼著牆角溜之大吉,“我也去和百合她們擠擠。”

大鬍子左尋右找,“哎,那個、那個誰咧……”

林彥站在窗口頭也不回,“小扇回家看一下羅老爹,馬上就回來。”

“誰、誰問小扇了?”樓江槐心虛地支支吾吾,“我問的是小田,這小子一早就不見影,跑哪兒去了。”“藍田去大堤找三哥,也許……”

“咦,林子,還真是少見你喊三哥啊,我就說你彆扭得很。”樓江槐笑嘻嘻地跟他哥倆好地勾肩搭背,“來,叫一聲五哥聽聽。”

林彥正要給他一記白眼,忽然聽得遠處傳來幾聲悶響,聲音之沈,壓人心魄,感覺腳下似乎震了一震。

“打雷了嗎?”樓江槐側耳傾聽,“沒見有閃啊?”

“八成又有人做了虧心事被雷劈。”

“你、你說誰做了虧心事!”

就是話出口有點結巴,他乾淨俐落慧劍斬情……是快刀斬亂麻,算什麼虧心事,為什麼要死揪著他不放啊!哎!死林子應該不知道他先下手為強和小扇說清了的事,可是他為什麼雙目如電、一派了然於胸的模樣?讓他明明很理直氣壯卻越來越理不直氣不壯……回絕小扇,真的不算什麼十分了不起的十惡不赦的大事吧?!

林彥驟然高聲:“小扇……”

正在嘴裏翻來覆去含著這名字的樓江槐頓時像踩了火藥彈似的跳起來,“啊?在哪?”

前後左右都沒有,目光掃了整整兩圈也沒瞧見半個人影,他人大地罵:“哪有人,你瞎叫什麼……”猛見林彥的神情,頓時啞了口,訥訥地說:“我、我也……我不是……咦,我要說什麼?”好像從來沒有這樣尷尬過,明明沒有什麼異樣心思,卻偏似被人窺破了隱秘,讓他渾身上下無一處對勁,他到底是怎麼了?

院裏傳來“啪搭啪搭”的踩水聲,小扇溫溫的聲音隨之響在門口:“怎麼水又積滿了,不是水溝通了都排出去了嗎?”

樓江槐忽然心裏“咚”地跳了一下,傻愣愣地看向進了大屋門口的嬌小身影。

那女子將濕淋淋的油紙傘撐開扣在門外小門廳下,撣了撣被雨澆濕的衣袖,又跺跺腳,放下挽起至小腿的褲管——

她側著身子半弓下腰,靈巧的手指抹拽衣物,仔細擰了擰水,再小心撣平——

她又撩了下黏在臉側濕濕的碎發,圓潤的面頰輪廓露了出來,有點紅暈,沾了幾顆水珠,像顆剛剛洗過的鮮嫩蘋果,煞是誘人——她搖了搖腦後的長髮,頭髮在背後劃出優美的弧度,粗布衣掩不住因挺身而顯現的纖細腰肢——

頭髮甩到身前,歪著臉蛋用手用衣袖揩抹,揩淨後,再一甩,長髮回歸身後,像小小的鞭子,很輕很柔又仿佛很重很用力地抽在某人的心窩上,有種隱隱的絲絲的瑟縮。

她要向這邊走來啦——才走一步,忽然扭臉看了一眼自己褲角,於是側蹺腳伸手去拍,拍的時候站不穩,跳了一下,又跳一下,小巧秀氣地一二三跳了好幾下……

樓江槐忽然覺得仿佛移不開眼,忽然有點胸口滯澀呼吸困難,有點……說不出的快活。

好可愛好可人好可憐好讓人疼惜的——小扇!

他忍不住露出笑,溫柔而歡喜的笑。

“大家都睡了嗎?”小扇走到中屋門口,小心翼翼地探了頭往裏瞧。

“沒有。”林彥應聲答道,回頭平靜地看了一眼貓躲在自己身後的大鬍子,“你認為,憑我的身形,能完全遮住你嗎?”

樓江槐咧嘴笑了上下,“林子,你太瘦了,三哥會心疼的。”

“少扯開話題,你有什麼可躲的?”

小木匠睨著眼睛笑得陰險的時候仍然沒天理的俊俏,大鬍子嫉妒不已。很男人地站出來,丟給他一句蚊哼:“誰說我躲了,我有什麼好躲的。”

向小扇送上一個燦爛得耀眼的笑容,“回、回來啦?”

沒出息,又結巴!他恨得想咬掉舌頭。

小扇怔了一下,也憨憨地笑了,“嗯。”

便是這一笑一應,就叫樓江槐數月來的悶氣一掃而空,頓時如見晴空朗日,心裏歡喜得快要溢出來。

小扇不生他的氣了!

“你們快來看,院裏求積得好高,不是通開水溝了嗎,是不是又堵了?”

“不別吧?”樓江槐像撿了大筆銀子,開開心心地扯了林彥就往外走,“走,去看一下。”


到了門口,三人齊齊詫異,原來順水溝泄出的雨水又積了老高,便是小扇進門這麼一會兒,就漲了足足兩寸,雖然雨一直沒停,但並不是暴雨,就算是暴雨,也不可能漲得快到有些古怪的地步。

“難道真的又堵了?”樓江槐順手拎了鏟子就往外沖。

林彥卻一把扯住他,臉上凝重,低聲道:“等等,我覺得……有些不妥。”

“哪兒不妥,看看就知道了。”大鬍子神勇地跳進水裏冒雨用鏟子在水溝裏探了探,不禁疑惑,看了眼房檐底下的林彥與小扇,索性拖著鏟子沿水溝一路劃過,鏟頭所探處均無淤塞,大是驚異地喊道:“水溝沒有堵,都是通的!

林彥與小扇驚疑地對視一眼,既然未堵,怎會積水不退?

“我去看看。”林彥皺眉,將衣擺角往腰裏一塞,徑直踏入雨中。

“你出來幹什麼,趕快回去!”大鬍子在幾丈開外揮著鏟子大吼。

林彥不理,積水已及膝,他慢慢蹚水而行,驚覺水線似又上漲了些許,走到樓江槐跟前,沈聲道:“到院外看看。”

樓江槐氣罵:“好,你逞強,著了涼別指望你五叔鞍前馬後地伺候你!”

沒空與他鬥嘴,林彥神色凝肅,直往院口而去,樓江槐只好緊跟其後,大門未拴,一推即開,兩人跨出已被雨水淹沒的門檻,吃了一驚。

濟善堂地勢比周圍略高些,一般情況下均不會積存雨水,汛期以來,陰雨連綿,院裏排水溝被幾場大雨沖得塞滿淤泥,才積了滿庭的水,上午通開溝後,積水盡出,按理應流到低窪處,高地凸於水面,但此刻,眼前一片汪洋,哪里還看得出什麼高低凸窪。

身後傳來水聲,小扇也來到院門口,見此情形也是嚇了一跳,“我來時,水還沒這樣多啊,到底出了什麼事?”

樓江槐趕緊將她扯到身邊,“你怎麼也跑來,傘呢,”

“呀,我一急,就忘了。”

將小扇推到大門雨簷下,自己卻露了半個身子在外頭淋著,樓江槐也顧不得許多,見周圍幾家村民也是困惑好奇地站在自家門口打量張望,沒什麼緊迫感地相互喊著話,開著玩笑。

林彥鎖著眉,“有,比現在雨大得多,也積過水。”

樓江槐放下心,“那就不稀奇了,一會兒我到外頭

看看是不是排水渠塞住了,打通就是。”

林彥卻搖搖頭,低低地說道:“不,不像是水渠阻塞,我總覺得有些不對……”

遙遙傳來喊聲,拉長的聲調,傳得很遠,嗓音略帶稚氣,有些熟悉,漸漸由遠及近,益加清晰起來。

待到每個人都聽清那喊聲,俱是心頭大震,驚恐萬分——昌河決堤!

樓江槐盯著那一路以繩攀樹,在校間悠蕩跳躍而來的少年身影,頃刻間已到了善堂門口中,一躍而下,水花激揚——

是藍田!

“五叔,昌河決堤,快帶大家到西坡上去!”少年微微喘著,他渾身濕透,看不出是被雨淋的還是曾掉入河裏過。

樓江槐與林彥臉色大變,一齊按住藍田,厲聲喝道:“三哥呢?”

“三叔沒事,正和兵士們一起搶填缺口中,他讓我回來叫大家立刻到西山坡,只帶雨布乾糧清水,其餘一概不帶。”

藍田說得簡潔明瞭,“已有別人通知所有村民,移到各處高地,三叔說這裏離西坡最近,就上西坡。”

樓江槐恨道:“昌河怎會突然決堤?前兩天三哥還說已加高加固,不會出事的。”

藍田咬牙道:“是有人炸開的,兩個不知哪跑來的江湖人在大堤上纏鬥,有個人忽然扔出幾個霹靂火彈似的東西,沒炸到另外那人,卻炸壞了堤壩,結果……”

少年的身體微顫,聲音也發著抖,“結果河水一下子衝破缺口,湧出大堤,眨眼間就卷走了幾十個人……”

樓江槐紅著眼嘶吼:“該死的蜀中唐門!”

林彥不是江湖人,自不知什麼唐門李門,狠一捶他,“還有空在這兒喊?快去叫醒孩子們,上西坡!”

於是一團混亂,年幼的哭,年長的叫,阿敏撞到石蛋,小陽絆倒玉兒,李婆婆嚇得走不動,春杏嫂緊張得肚子陣痛起來,百合抱著小寶不小心跌了一跤,都家嬌嬌女抽噎著要回家,阿富惦記著他房裏枕頭底下那十兩碎銀,是用來娶媳婦的,可不能丟了……

大鬍子震天一吼,統統沒了聲,心忙意亂七手八腳地收拾著清水乾糧,油傘篷布,相互攙挽著,扶老攜幼,惶惶然前瞻後顧,蹚著越來越深的積水,躑躅而行,直往兩裏的西坡。

雨仍在下,對於避水逃難的人們來說實在糟透了,北方的雨李已見涼意。風一起,雨水劈頭蓋臉砸得人精透,若不動,漸漸便有些冷了。一路上,也有其他村民往西坡而去,彼此茫然而擔憂地打著招呼,見有老人孩子便攙一把扶一下,”踉蹌蹣跚。


西坡很近,區區兩三裏地,卻仿佛從山海關到居庸關那般遙遠。樓江槐與林彥斷後,見善堂老少完好無缺到達了安全地,才露出一絲笑,而笑還未褪,藍田便匆匆跑來說:“小扇自己回家接羅老爹去了!”

樓江槐腦裏“轟”的一下,“什麼?”她自己去?水都快漲到大腿了,這丫頭不要命了!

林彥凝然道:“我和你一起去接她父女……”頓了一下,“你會不會水性?”

“會。我去,你不要去,現在善堂一共就三個男人,你我都走了,阿富一個人怎麼照顧得過來?”

“坡上有其他村民,會照應善堂老小。不缺你我。”林彥微機道,“倘若必須泅回來,你一人之力,是救爹,還是救女兒?”

樓江槐正想瞪眼,卻發現不必特意去瞪,眼睛已經瞠大——離他僅僅十尺遠,站在坡邊上的林彥忽然趔趄一下,腳下土層斷裂,驀然崩塌陷落,瞬間跌下坡沿。

電光火石間,樓江槐大喝一聲:“小田明夜!”說時遲那時快,少年手中長繩淩空展躍,孩童手執繩端飛身撲下坡崖,身法敏捷如流星殞石,周圍目睹的村人無不驚呼駭叫,閉眼扭頭。

藍田被繩端拖拽得頓不住腳,向前沖了幾步,樓江槐雄臂一伸,抓住繩子,牢牢拖住,暗發內勁,大力向回一扯,長繩另一端從坡下彈躍而起,兩個身影,一大一小,小小孩童,小小手臂,攬著青年腰身,無恙而歸,神奇得令村人目瞪口呆。大鬍子接住半空落下的兩道身影,孩童笑眯眯地一躍下地,林彥卻面色蒼白,腳一沾地立即悶哼一聲摔倒。樓江槐倒吸一口氣,一根堅硬的枝條,正從林彥腳腕處穿過,鮮血淋漓,慘不忍睹。

強自鎮定,咬咬牙想替他拔出,但林彥不是鐵打的蠻漢,單薄清弱,自己平時與他拌嘴拌得再火冒三丈,也不輕易揍上一拳的臭小子……這臭小子、混蛋小子……

“我還沒死,你哭什麼!”林彥痛得冷汗直冒,仍是不改脾氣,“快拔出來,你、你……”他吸著氣,卻異常冷靜,“別忘了……”

“林子,你出了事,我怎麼和三哥交待?!”樓江槐濕了眼,“幸好小田和明夜常玩飛繩淩空帶人的遊戲,不然我見了三哥……”

一塊石頭丟過去,林彥恨聲道:“你有完沒完?再晚,去給小扇收屍吧!”

樓江槐悚然一驚,立刻凝神屏息,點了林彥幾處穴道,將樹枝拔出,林彥倔強不出聲,但仍是痛昏了過去,藍田撕下衣擺給他包好傷口,幸而身上有傷藥,不然這危急時刻,若無藥無醫,又淋著雨,殘肢廢腿也有可能。

將林彥背到坡上,放到村民臨時搭建的勉強蔽風擋雨的窩篷裏,囑了眾人千萬勿往坡邊去,以免再度滑坡傷人,樓江槐心急如焚,山裏的人們少有會水,若小扇遇險,誰能救她?

小扇、小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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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戶川柯南
王室 | 2019-4-15 06:15:07


其實樓江槐並不是鈍到想讓人狠狠踩他兩腳的地步,有些時候,他是要比樓三哥敏感細膩得多的。

午後的天陰得像鍋底,比傍晚的光線還要暗,天邊隱隱傳來幾聲悶雷,雪亮的閃電不時劃過天幕,像撕開一道長長的裂口。

小扇還在院裏的大樹下編筐:長長的藤條在她靈巧的手指下聽話地彎來扭去,樓江槐急匆匆地跑過去,“別編了,馬上就要下雨了。”

小扇微微地一笑,“一會兒就好啦。”她指指上面濃密的樹冠,“老樹可密實了,有時候雨下一兩個時辰樹下也不會濕。”

“這場是雷雨,跟前幾場綿綿細雨怎麼能比。”見她仍是不動,樓江槐也只好坐在樹下的小凳上,天邊的雷聲,響得越來越近,他不由得疑惑道:“你不怕打雷嗎?”

小扇笑著搖頭,“不怕,打雷有什麼怕的。”

他也笑,“小扇膽子不小啊,屋裏的小鬼有好幾個嚇得又哭又叫,裏面幾個大人都哄不住。”

“我又不是小孩子。”小扇白了他一眼,低聲道:“多謝你和三哥、林大哥一直在這幫忙,你們本不是這裏的人,卻一直留下吃苦受累,又常常找來兵大哥幫忙做這做那,我、我很感激你們。”

樓江槐訕笑,“謝什麼,你這麼見外,我真是不習慣啊。”糟了。她那帶有深意的目光又飄過來了,讓他心慌慌意亂亂,不要啊,他絕對絕對沒有那種心思啊!“小、小扇,你覺那幅畫像畫得怎麼樣?”

她微微低頭,有些赧顏,“比我好看多了,那個畫師真會哄客人開心。”硬說所描繪的神韻還不及本人三成,結果被槐樹揪住逼他重畫,畫師一臉拍馬拍到馬腿上的神情讓她至今想起來仍忍俊不禁。

“哦,呃……”快,快狠下心說!“那、那以後就用這個給小扇找婆家好了。”笑!快擠出一個笑!

小扇的手頓住,咬著嘴唇,“我還沒想那麼多。”

“你都十七了,是該想想了。”樓江槐僵著笑,感覺自己好像她老爹,“城裏的姑娘都是用畫像……”

“我不是城裏的姑娘!”

驟惱的聲音駭了大鬍子一跳,他趕緊改口:“村裏的姑娘也都是這個年紀考慮的,你爹沒跟你提過嗎?沒關係,鬍子大叔幫你想著……”

“不用你想!”連她自己都被自己惱怒的語調給嚇了一跳,槐樹為什麼要跟她說這個?為什麼!一向溫婉的她第一次發脾氣,“你不要老說大叔大叔的,你根本不是,我……”

“恭喜鬍子大叔吧!”樓江槐覺得冷汗涔涔滲出,但還是硬著頭皮往下說:“家裏給我定親了,是跟我一起玩大的鄰居冰月……”

“轟”的一聲,比當年炸開北坡的火藥還要響十倍的巨雷炸在頭頂,也許,並不是炸在頭頂,而是炸在她心裏,將她炸得粉碎,以至於後來,槐樹的聲音像是她的魂魄離了軀體後在冥冥中聽到的,那麼不真實,遙不可及,“冰月當然沒有小扇生得好看,但鬍子大叔喜歡她很多年了,現在美夢成真,反倒覺得像是有人唬弄我……”

槐樹抓著頭,好像有點不好意思的樣子,她的鬍子大叔,偶爾會露出這般孩子氣的表情,讓她偷偷記在心裏,夢裏羞澀地描繪。

“小扇你沒見過她,她人好得不得了……呸!我說這個幹什麼?我是說,到時候,鬍子大叔帶你去喝喜酒……”

“我不去。”她怔怔地道,“我不去……”

樓江槐看著她蒼白的臉,再也掰不下去,從沒發現,自己竟是如此殘忍,原只想打消她初萌的傾慕之心,此刻卻驚覺這質樸的山村小姑娘,居然不知不覺間走到難以自拔的地步,是誰的錯?

“小扇……”

“槐樹,你不知道,我、我……”有多喜歡你!她死死地咬住唇,急促地吸著氣,眸子大張,眼裏都是他,滿滿的,全都是她的槐樹……

不是大叔,不是長輩,多年後再相見,是芳華正盛的小扇和正當年輕的槐樹,不是當年自稱大叔的不知年紀的大鬍子和懵懂無知的小女孩!沒有年紀差距,沒有輩分隔閡,可是,就連想說句喜歡,也太遲……

“小扇,我剛才在騙你,我沒有定親,剛才說的全都是假的。”頭腦一熱,就和盤托出,樓江槐咬牙,就算拒絕,也不該欺騙,好漢子言思一致,不做欺人之事,“但是,鬍子大叔對小扇好,絕沒有別的意思,小扇的心,該放到同樣有意的人身上,而不是耗在無心的人那兒……”

“別說了!”她叫了一聲,閉了閉眼,聲音越來越低,喃喃地像說給自己:“我明白、我明白,你不要……”說得那麼清楚,讓她的奢望碎得這樣徹底,無可修復。

樓江槐懊惱至極?他真混!本來可以很婉轉很技巧地說出,可是他卻越弄越糟,怎樣說都傷她。

那傻氣的憨憐的小扇,那長大了懂得愛慕的小扇,那咬住唇將話悶住木至脫口而出的小扇,那樸實的不會哀告強求的小扇,他看在眼裏,胸口陣陣緊縮,明明真的不曾有過任何歪想,但此情此景,卻覺得自己仿佛一?那間動了心,喜歡上他可憐的小姑娘,從沒有這樣疼惜地喜歡一個人,從來沒有……

大雨傾盆而下,樓江槐低沈的聲音被雨打得幾乎聽不清,“我本來想裝不知道,但怕你越陷越深,最後不能收拾;又想乾脆離開村裏,卻怕你傻裏傻氣地空等耽擱自己,我是個粗人,有話直說。不會甜言蜜語哄人開心,但是……樓江槐是真心實意為小扇著想,絕沒有……”

“我知道!”小扇打斷他的話,慢慢地,一個字一個字地說道:“我現在知道了,你對我好,我一直都很感激,全都放在心裏,是我自己奢求了……”

一道極亮極耀眼的閃電霎時間映亮了整個黑沈沈猶如夜幕的天空,小扇一向紅潤的臉蛋被閃電反射成雪白色,樓江槐楞楞地站著,看她被枝葉間隙傾入的雨淋得渾身濕透,卻第一次不敢碰觸她,不敢抹掉粘在她頰邊的濕發,不敢脫下外衣為她遮一遮風雨,不敢說一聲“小扇,我們回去避雨”……

又一聲巨雷炸響,比雨前那一道雷還要響、還要恐怖,大地也似乎微微震顫了一下,大屋裏傳出孩子們驚惶失措的哭叫聲。幾乎與此同時,樓江槐看見一隻橙黃色像太陽一般大小的火球輕飄飄地向樹冠裏鑽去,他臉色大變,電光火石間縱身撲向小扇,一股掌風將她遠遠地推離大樹,只聽身後“轟”的一聲,像有什麼被猛地擊在背上,立覺雙眼一黑,身子驟輕,似乎被高高地拋了起來。


原來,真的是她奢求了,所以這雨,是為讓她將所有感情統統洗去,好重新來過嗎?

那時,她不會再喜歡上槐樹,槐樹也不會明明白白地說不可以,她還是槐樹的小扇,槐樹還是她的鬍子大叔,過著最快樂的日子。

可是,過去的事不會重來,就像明天還會颳風下雨,但刮的絕對不再是今天的風,下的絕不再是今天的雨,往後的每一天,也永遠都不可能再刮今天的風,下今天的雨一樣。

茫茫中,她好像看見林大哥,當初和槐樹一同來到村裏,現在已是很多姑娘偷偷喜歡的青年,他從來都是對外人有點冷淡的,但對她和善堂的孩子們卻相當溫和,而對樓三哥與槐樹,則始終每天連譏帶諷,挑刺拌嘴,一日不吵不鬧都像過不安生似的。

這樣的林大哥,竟也會用一雙哀傷的眼看著她,歎得苦澀而無奈。

“這世上的事,原來真有些是不能強求的,能遇上就已算有緣,而要一輩子守在一起,是多麼奢侈的想望!”

倘若這話在幾個月前對她說,她還是似懂非懂,可是現在她聽在耳裏,卻是心如刀絞,痛不可擋。

遇上槐樹,已是緣分;可喜歡上他,卻是她奢求了。

“小扇,你忘了他吧,他不要你,你也不要他就是了”

從沒有見過這樣溫柔的林彥,像是那一天在鎮上,有個人笑著送她一把極漂亮的團扇,溫溫柔柔地說:

“我們小扇,沒有了扇子怎麼成。”

我們小扇我們小扇我們小扇我們小扇……

她嚎陶大哭。

哭得整個肝肺都要挖出來了,心不斷地沈下去。

槐樹不要她了!


“小扇!小扇?你哭什麼?”林彥搖搖她的肩,

“是嚇著了嗎?放心,樓老五命大得很,他死不了。”

她慢慢睜眼,“林……”粗嘎難聽的聲音連自己都嚇了一跳。

“你擦擦眼淚,別再哭了,樓老五還沒進棺材,等他一腳邁進去再哭也不遲。”

她怔怔地,原來她在做夢,可是現在她也是恍恍惚惚,到底哪一個是夢,哪一個才是真實的?

咳掉嗓中的澀塊,她揉揉眼,掌背觸處,一片濕潤,用衣袖擦幹眼淚,她仍是有些遲疑,既然是做夢,那槐樹和她在大樹下說的話,究竟是真的,還是在夢中?

“你們兩個大雷雨天跑到樹底下幹什麼?沒見過雷劈樹啊?”林彥像是很惱怒,氣衝衝的,語氣裏卻掩不住一絲絲關切的味道“那棵老樹被削去了一半,幸虧樓老五平時鈍得像頭豬,關鍵時刻反應還算快,把你及時推了出去,才沒有叫樹砸到。”

她的臉一下子白了,“槐、槐樹他……”她記起來了,那一聲很響的雷炸開的瞬間,她被槐樹推了出去,摔倒後一回頭,正看見槐樹被拋上半空,茂密的樹冠緩緩滑落,瓢潑大雨中,火星四濺,是夢裏也見不到的可怕情景。

“他已經醒了,倒是你昏得比較久,他在隔壁,你去看看吧。”林彥逕自嘀咕,“連雷也劈不死他,真不知是什麼妖怪投的胎!”

小扇迅速爬下炕,連鞋也顧不上穿就往隔壁跑。

隔壁,一群人圍得水泄不通,其間響起大鬍子氣急敗壞的吼聲。

“看什麼?看什麼?都給我一邊待著去!”

“三環套月,平湖秋月,春江花月夜。”小明夜不知在幹什麼,嘴裏念念有詞,“去去,我還天下三分明月夜咧!就你會查數啊!”大鬍子的聲音聽起來有點咬牙切齒。

小沐三笑道:“五叔,你屁股上還有一個,恰恰左右各半,正是二分無賴是揚州啊。”

大夥兒哄地笑起來。

“五叔,是不是你幹了什麼虧心事,老天爺看不過眼才下令劈你?”

“胡說八道!我幹什麼虧心事了我?!哼哼,我最虧心的就是好心撿了你們三個小混球!”

“我好像是三叔撿的吧?”小沐三托著下巴沈思。

“槐樹人好,福大命大,老天爺一定是故意讓雷公電母劈歪,就是不中!”

春杏嫂“撲哧”一聲笑出來,“李大娘,你這還是說樓五爺做了壞事叫天公劈呀。”

“哎喲,我不是這個意思,槐樹你別見怪,我人老糊塗沒說明白,我的意思是老天爺絕不可能劈你這樣的好人,一定是搞錯了。”

這回忍不住笑出來的是都家小姐與百合。家丁阿富惶惶地說道:“小姐,不要盯著男人看呀,會長針眼的……”

“你才讓人看了長針眼!”樓江槐大怒,剛想跳起來,卻慘叫一聲又趴下去,有氣無力地道:“你們都不去看看那些小鬼,不怕他們拆了房子啊!”

眾人異口同聲:“現在看你重要!”

“看看看,誰看誰長針眼!”大鬍子惡毒地詛咒,“你們要看是吧,我就脫褲子啦,讓你們連屁股上那塊也看得清楚……”

第一個尖叫著轉頭就跑的是都家的嬌嬌女,差點一頭撞倒身後的小扇,“小扇!”

一群人立即轉移注意力,圍上來噓寒問暖。

“小扇,你沒受傷就好,嚇死我了!”百合抱著她似快要哭出來了,“你們兩個有什麼話不在屋裏說,偏要去外頭?幸虧都沒事,不熱怎麼是好!”

“是不是有什麼凶兆,老天爺才劈倒老樹警示村裏人?”李婆婆憂心忡忡。

“李奶奶,這事很平常,來,讓藍田給你解釋一下這是怎麼回事。”小沐三推著兩人往門外走,“順便支援一下三叔,我怕他一個人應付那麼多小鬼吃不消。”

“喂喂,我哪兒知道,別推我……”

“小姐,天要黑了,家裏的轎子應該到了,咱們回去吧。”

正拉著小扇的都家小姐猶豫了一下,“等一會兒,我去東屋取樣東西再走。”小明夜拉著小扇來到炕邊,伸手去扯樓江槐身上的被子,“快看,五叔身上印了好幾個月亮。”

樓江槐抵死掙扎,堅決捍衛他的遮羞被,“明夜,你今天的功練了沒有?在這兒瞎攪和什麼,該幹什麼幹什麼去!”

明夜人雖不大,力氣卻不小,一蹦跳上炕,一腳踩住大鬍子五叔的肩頭,將他踩得哇哇叫,趴在炕上動彈不得,雙手掀開被子,叫道:“快看快看!”

小扇倒抽了一口氣,樓江槐背上,竟是三個碩大的圓圓的黑色印記,像是三個圓如中秋的月亮,看上去很是滑稽,但細細瞧來,卻有些恐怖,讓她身上不由得泛起一層雞皮疙瘩。她慢慢伸手,輕輕地碰了一下,真的是非常的輕,可是,就是這輕若鴻羽的一觸,那黑月亮居然被碰破一小塊,露出下麵的白色,讓她險些昏過去。

“沒事,別怕別怕。”

明夜稚氣的小手臂抱住她,安撫地拍拍她的背,“燒焦了當然會這樣,晾幾個時辰就好了。你看,這塊是三叔碰破的,這兒是我碰破的,那邊是小三子碰破的……”

樓江槐的聲音從枕頭裏悶悶地傳出來:“你別再嚇唬她了,小扇哪有你膽子大!”

小明夜笑眯眯地,“還有一個最輕,不會碰掉皮,也不是黑色,是紫紅的,在屁股上,你要不要看?”

腳板底下的大鬍子哇啦哇啦地怪叫道:“死小子,你敢?我揭了你的皮!”

小扇眼睛一眨,一串淚珠撲籟籟地掉下來,她拼命抑著聲,兩手使勁捂住嘴,好半天,一聲長長的抽泣從指縫間鑽了出來,像是很久很久才有那麼一絲氣自肺裏尖銳地擠出,劃得喉嚨都痛起來。

從沒見人哭得這般難以自抑,明夜嚇愣了,被腳下的大鬍子五叔一挺身掀得差點跌倒都沒注意,傻看著五叔迅速爬起來,扯開小扇緊接在嘴上的手掌,狠狠地道:“吐氣!我還沒死,你敢哭昏就試試看!”

小扇愣愣地瞪了他片刻,才輕輕地顫顫地吐了口氣,死命抱住他的頸子“哇”地哭出聲,肝腸寸斷。

沒事!槐樹沒有事,就算他說一千個一萬個不行不能不可以又有什麼要緊!

只要他好好活著!

“唉。唉,小扇你真是,你不哭我還忘了樓五爺是從鬼門關那兒轉了一圈回來的。”春杏嫂擦擦眼角,“大難不死,必有後福!”

樓江槐摟著他嚇壞了的小姑娘,柔聲哄著拍著,直到另一個小小的身影不甘冷落地擠進來,他也一併攬進寬厚的懷裏“乖啊乖啊”地喃喃念著。

其實並沒有體會到死亡的恐懼,背後劇痛、?那騰空都是瞬間的事,自己根本就糊裏糊塗,遠不及旁觀的人看得心驚膽戰。無知覺的死,沒有什麼痛苦,而目睹當時情形的人,卻有可能夢魘很久很久。

樓三哥進屋來,見此情景,臉上現出少有的厲色:“現在知道可怕了?豬也知道雷雨時不能到樹下避雨,你沒有腦子嗎?”

樓江槐委屈地咕噥道:“我沒在樹下避雨,只是來不及跑回來,哪有你這樣做哥哥的,不安慰兄弟還劈頭就罵?”還是小扇好,都知道抱他哭一哭,寬慰他嚴重受創受驚的身心,連小明夜也難得貼心地主動要求擁抱,真乖。

一道不冷不熱的聲音插進來:“安慰歸安慰,不要抱得太久啊,小扇大了,會有人說閒話的。

氣氛凝滯了那麼一下,小扇手忙腳亂地從大鬍子懷裏掙出來,面紅耳赤地跑回小屋“砰”地關上八百年不曾關過的門。屋裏人你看我我看你,又一起看向面無表情的林彥,大鬍子的目光尤為兇惡,可惜林木匠不為所動,冷冷地盯回去,反倒盯得他心虛起來,又“哎喲哎喲”地癱回炕上,埋在枕褥裏虛弱地裝死。


雷劈事件過後沒多久,小扇就開始晚上回家去睡,說是騰出地方給藍田這三個孩子,但樓江槐知道,小扇在躲他。

其實好像也沒什麼啊,他被姑娘家拒絕過很多次,也從沒躲過誰,就算小扇臉皮薄,也用不著躲三四個月這麼久吧。

雨季綿綿,潮得人心裏發黴,小木匠接連不停地出門幫人修屋頂,想找人吵個架也不行,大鬍子鬱悶得心慌氣短手足無力。

“嗚嗚嗚……五叔,阿敏又欺負我!”個頭小小的石蛋第四次跑過來哭訴。

樓江槐精神一振。很好,娃兒們有得吵,他便也有事做,於是,擺出嚴肅的表情問:“這次又怎麼了?”

“她在我頭上編辮子!”小石蛋低下腦袋,給他看頭上揪得亂七八糟的頭髮,“她自己編不好,就生氣,還敲我的頭。”

勾勾指頭叫來幾尺開外用不恥眼神唾棄石蛋告狀行為的小丫頭,“阿敏,你怎麼老是欺負石蛋!”

小丫頭很不屑,“我為什麼不能欺負他?”

大鬍子抓抓頭,“為什麼不能?這個……你們要相親相愛,”好好玩,嗯,那個那個,欺負人是不對的。”

“誰叫他比我矮!”小丫頭兇悍地掐了石蛋一下,沒用的男娃委屈地抽抽噎噎,卻躲都不敢躲,看得大鬍子有點冒火。

“矮就要被你欺壓啊!住手,你還掐?”將來一定是個小潑妞。

一隻乾淨漂亮、五指修長的手拍上阿敏的頭,樓家色胚沐三郎笑吟吟地道:“我來告訴你為什麼不可以欺負石蛋。”

小女孩愣愣地道:“為什麼?”

“因為十年後,他會比你高,不但高,而且會很英俊,他如果一直記得你曾欺負他,你就要後悔啦……”

“五叔,有沒有看到我的繩子?”藍田急匆匆地跑來問。

樓江槐張望一下,“沒看到。”拍拍巴掌引起大夥注意,“誰看見小田的繩子啦?”

娃兒們乖乖地答:“不知道!”

李婆婆癲著小腳跑進屋,“快快,小陽被明夜用繩子吊在柴棚裏……”

樓江槐一跳老高,趕緊跑去救人,一屋子小鬼呼啦啦地跟出來大半。

未到柴棚,就聽見震天的哭聲,一向皮得無法無天的小陽這回吃了癟,樓江槐一進棚門就見這小皮蛋被五花大綁地吊得離地十尺高,正哭得涕淚淚齊下聲嘶力竭。

“明夜!”大鬍子五叔吼道,“還不把人放下來?”

“不行,除非他先跟小扇認錯。”

小扇?樓江槐一怔,才注意到柴堆上,孩童正扯著衣擺給小扇揉眼睛,她一手還捂著額角,有血跡沾在眉梢,讓他心裏驟然緊縮。

“怎麼回事?我看看!”他大步向前,拉開小扇的手掌,見她額上有道血口,像被硬物擊中,而眼眶紅腫,也有一塊擦傷,她不適地頻頻眨眼,眼淚抑不住地源源而出。

樓江槐皺起眉,粗聲留下句“小田,你先把那小鬼放下來”,立即拖著小扇往水井邊去。

三兩下打了半桶水上來,撩了袍角沾水輕輕擦試她額角的血痕,見她蹙眉皺鼻,手更是放柔,一點一點蘸掉血清,小心翼翼,“別躲,還有眼角。”

小扇偷偷地抬眼瞧他,槐樹的臉離她很近。從沒有這樣近地看過他?讓她清楚地看到他粗濃的眉,有點塌的鼻子,嚇人的大鬍子,還有一雙有神的……很溫柔的眼。

這樣溫柔的眼神,在他剛硬的面部輪廓上有點不太和諧,幸虧不常見,她只在那日集市上見過一次……

唉,告訴自己不要再想了,卻總是忍不住。槐樹的笑、槐樹的吼、槐樹的鬱卒、生氣、高興、滿足、哀怒、溫柔,短短幾個月,就在她心裏紮了根,後來又破土發芽,讓她有了不該有的奢望,早知道,就不該在槐樹回來那時時時都念他看他,在每日睡前細細回味牢記,結果記住了他每一個笑容每一個動作每一個眼神,到如今,刻在心底,不能移除。

袍角按在眼眶,她紅通通的眼角腫得半高,連鼻尖都紅了,樓江槐對著越擦越多的淚水有點無措,“很疼嗎?那個、你再哭,明天大家都要喝鹽井水了。”

又發現一點,槐樹的聲音低低的很好聽,他總是揚高了嗓門大聲吼,從沒注意他聲音壓下來是這樣有磁性,這樣悅耳。

“我沒哭,我一眨眼,眼淚就自己跑出來,我也收不住啊。”她有些懊惱地小聲說道。

“小扇,你很久沒和我說過話啦,你、你很討厭我吧,我那樣傷你的心。”樓江槐第一次將小扇當成年女子看,“你是個好姑娘,有很多小夥子喜歡,樓江槐算什麼東西,也敢回絕小扇?他……”

“槐樹!”她喚他一聲,慢慢地搖了搖頭,“你不要這樣說,我、我不是……唉,那天的事我都忘啦,什麼也不記得了。”

“呃?”

“真的全忘了,以後都不會再記起。”.她認認真真地說,“所以,你也都忘了吧,不要再提,或者那天根本什麼也沒發生過,小扇還是以前的小扇,從來沒有變過一點點。”

樓江槐呆呆地看著她,不知是陰天要下雨還是坐在井沿上的緣故,她的臉、她的手、她的衣衫邊沿都像繞著濕濕的水氣,有點朦朧。她的眉睫沾了水,很小很細的水珠,看不出是淚滴還是未幹的井水,紅紅的眼微腫,眸子向下垂著,像在凝視轆轆上半懸的那截井繩,她一向是個文靜的女孩子,溫吞又有點迷糊,有時會犯些傻氣,讓人又愛又憐,他知道,墾田的兵士來善堂幫忙時常會藉故和她搭訕,昔日瘦弱不起眼的小女孩,已經是個逐漸展露豐姿、會引起男子注目的大姑娘了。

和小扇說明白,他應該鬆口氣的,可是不知怎的,心裏隱隱地有點彆扭起來,盼著小扇別生他的氣,而方才小扇說的那兩句話,卻又讓他不是滋味,原來他在人家心目中根本就不算什麼重要的人,說忘就一下子忘得沒影了,怎麼能這樣?

“天快黑了。”小扇仰頭看看天色,用手按了一下眼角,站起身低聲道:“我回家了,你別罵小陽,他已經哭得很可憐了。”

“那我送你回去……”回去幹嗎!善堂才是她的家啊,她那個老爹每天除了睡覺吃飯日日同村裏的老人閒聊,管過閨女設有?!

“不用了,李婆婆會和我一起走。”

“哦,那、那……”從來沒覺得自己這麼笨拙過,大鬍子好想捶胸頓足,真蠢真蠢,連句完整話也說不出來嗎?樓江槐什麼時候變得這麼婆婆媽媽了?

眼見著小扇的背影越來越遠,他悶悶不樂地抱著水桶萬分鬱卒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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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戶川柯南
王室 | 2019-4-15 06:11:49


一個月後,善堂裏又多了幾個幫手……呃,說是完完整整的七個人,而確實能幫上忙的只有那麼三兩個。原因嘛,列列情況就知分曉——

先來的三個——

李婆婆,年近六旬,身體尚算硬朗,雖然小腳難行,但看看幼童煮煮飯不成問題,算一個。

高家春杏嫂,懷有兩個月身孕.雖說行動自加回,但高大哥卻疼得不得了,家裏連點輕活兒都不讓動,更別說重活兒,春杏嫂閒不住,只好天天往善堂跑,順便消磨時光,也算一個。

而另一位,說是來做些力所能及的事,實際上她的力氣連抱一刻鐘吃奶的小寶都很困難,更別提其他的活計,下菜窖,她不敢;煮飯打下手,她不會;哄哄小孩子,不必了,被小皮蛋氣得直哭的她還不知是誰哄誰!她是四道村都員外家的小女兒,嬌生慣養,哪吃得下什麼苦,一身綾羅能做什麼粗活兒?偏她又拗了性子非要來不可,愛女心切的都員外只好依了她,山村的土財主家倒也不算門禁森嚴,小扇曾領著都員外把在山裏迷路的長孫找回家,老員外夫婦甚是感激,又很喜歡小扇的質樸溫良,便托了她照應女兒,而都家小姐身邊的家丁阿富,被苦命地支使做東做西,這才算正正經經一個完全的壯勞力。

至於後到的三個——

不提也罷!

三個孩子,又一個比一個頑皮,能指望什麼?

沒錯,就是樓家兄弟老窩裏溜出來名為尋親實則來胡鬧搗亂的三個小鬼。

藍田,十四歲,一根長繩變戲法兒似的飛來舞去,雖說不曾絆了摔了哪個,但誰見那繩子“嗖”地在耳邊甩過,卷起一把菜刀、一把斧頭一個娃兒能不心驚膽戰?

明夜,七八歲,剛來時曾在柵欄樁上站、大屋瓦上跑、兩丈高的樹枝間竄來跳去,嚇得李婆婆差點緊張過度而昏過去。最近還比較乖,迷上林彥的木工活兒了,便專心致志地跟他學鋸木刨光打磨鑽孔雕刻等等,忙得沒空淘氣。

而第三個,則是個很怪的孩子,生得煞是俊美,錦衫華麗,舉止優雅,但行為就……如果是個成年男人,一定是個色胚!可他卻還是個孩子,一個十二歲的孩子。

“小三子,你再偷親玉兒可就要娶她了哦!”大鬍子磨著牙警告他,想起曾經有一年,他差點鑽進去的套兒,不由得心有戚戚焉。

俊俏的少年笑了笑,無所謂地隨口道:“那五歲以下的行不行?”

樓江槐瞪向兄長,“你看你教出的什麼小色鬼,善堂裏所有的女娃都被他輕薄遍了!”

樓三哥叫屈。“我哪有教他這些,哥哥我都沒個女人,哪有經驗教他?”

“倒也是,那他從哪兒學來的?”樓江槐百思不得其解,“咱家兄弟沒一個這麼……花啊!”像花蝴蝶飛來飛去,甜言蜜語,左擁右抱……“小三子,你在幹什麼!”

他怒不可遏地沖過去一把將小扇扯過來護在身後,“你、你……小扇十七了,比你大很多,你連她也不放過?”這可不是當初林彥誤會他時的那般,小三子明顯就是在輕薄她,居然摸小扇的臉蛋兒,這人小登徒子!

“小扇,你的臉上有點粗,哪,這是冰肌玉露膏,你用用看,比胭脂花粉強得多,我本來制了要送給我家小莓的,現在送你,保你三天就面白如玉肌膚生香。”

看著年少的沐三,小扇不由得笑起來,“不用了,我從來不搽什麼東西,麻煩得很。”

“不,一定要收,這可是三郎我的一番心意,不收就是瞧不起我。”沐三不由分說地將玉瓶塞給小扇,施施然地踱開。

樓江槐的手指在抖,這這這……什麼小混蛋啊!他樓氏一門兄弟四人,沒有一個這麼輕浮、這麼無賴、這麼可惡、這麼——看著小扇的臉,他有點不是味兒,“小扇,收下就收下,省得便宜了旁人。”小三子自製的胭脂粉露指甲顏料確實算得上一絕,要不怎麼會擾得四鄰不安雞犬不寧,這麼些年也無人認真計較?女孩兒們都有娘親姐妹,是女人都愛美。樓家小沐三制的玩意兒堵得各家女人要討伐也張不了口,慢慢地也就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了。

小扇看看他,又看看手裏的玉瓶,嫣然一笑,“這瓶兒真好看。”

樓江槐精神一振,“那鬍子大叔買上十個八個送你!”他不會制胭脂,但買瓶子有什麼問題,只要有銀子就能買——對了,還有耳墜兒,這麼些天,他一直沒空閒出去,等他出去……

“我不要。”小扇忽然覺得臉有點燙,“我要那些瓶子幹什麼,又不能盛水,又不能裝油,好看歸好看,用外卻不大。”

樓江槐抓抓頭,“那你喜歡什麼,鬍子大叔統統買給你。”

小扇眼神慢慢移開,不敢再看他的臉,“我沒什麼想要的,你別亂花銀子。”

不敢看啊……因為就有那麼一天,這樣的一雙眼,曾經全神貫注地看著她,瞧著她,凝視著她,讓她忽然生了羞赧之意,然後不知怎的,她有點懊惱起自己的壞記性,以前從不特意記什麼人什麼事的,從那一天起,她每晚睡前都把白目裏發生的事全都重溫一遍,試圖記住什麼,但,要記的是哪些呢?她也不十分清楚。她只知道,最近她似乎非常快樂,每一天都是,不明原因地快樂,見人就笑,心情好得不得了。

樓江槐有些失落,“小扇,你不說,鬍子大叔會很難過,你怎麼不和我討東西,像玉兒、玲、小陽、石蛋他們。”喔,算一算,竹蜻蜓小弓箭都可以做,但沒外面賣得花俏好看,頭繩發釵手帕就更別提,集全了,拉張清單,他好出去一併解決。

“我又不是小孩子。”小扇忍不住笑。

“小扇,你很不認真!”樓江槐抗議,“和我說話,眼睛在看哪兒?”

她心一跳,“沒有呀,我……”她忽然傻傻地張大嘴,手指指向某處,“你快看,三、三郎他……”

樓江槐不解地轉頭,看見一幕讓人嚇掉眼珠的場景——

沐三小色狼,正托起蹲在柵欄邊修繕的林彥的下巴,在林彥莫名所以的目光下,印上他的唇……

來不及看周圍人的反應,大鬍子已經狂笑出來。

“哈哈哈哈哈哈……”


樓江槐只覺得自那年被林子剃了鬍子後,心情從沒這麼暢快過,報應!報應啊!

“哈哈哈哈……”晚上吃過飯後,他還在抱著肚子笑。

林彥青筋直冒,“你笑夠了沒有!”

“知……知不知道什麼叫尊嚴掃地?什麼叫沒臉見人?哈哈哈哈,我不行了……”大鬍子捶桌笑得眼淚都快流出來了,終於瞭解他當年的心清了吧?情況正相反,如今是他看笑話。哈,風水輪流轉!

他怎麼還不抽筋?

樓三哥從門外進來,逕自倒了一碗水喝,平靜道:“我罰小乖在外頭練劍,不滿一個時辰不準進來,明夜,你的掌法習得怎樣了?和小乖一起去練一會兒?”

“我忙,沒空。”小童很拽地正往一塊木板上雕一頭似豬非豬的東西,頭不抬眼不眨渾然忘我,“三叔,小三子宣佈不許叫他小乖,要叫三郎,不然他會翻臉。”

“三郎?他排三我排幾?”樓三哥的臉隱在水碗後,握碗的手有些抖。

小扇擔心地問:“樓三哥,你怎麼了,是不是不舒服?”

“沒。”他咳了一聲,抖得更明顯,“沒有,我沒事。”

林彥將在震雷還笑中仍睡得香甜的小寶和川兒一齊塞給藍田,“到東屋押著那些小鬼睡覺,一個不睡你也別過來睡。”渾不管是將兩個嬰孩交給一個年僅十四歲的少年。

藍田認命地接過去,臨出門前投給樓三哥一個同情的眼神。

“樓三哥,你的……水碗被捏出裂紋了!”小扇惴惴不安地道,他在生氣嗎?他為什麼生氣啊?

林彥瞧了樓三哥一眼,慢慢伸手拉開他遮在臉前的水碗,“你不必忍得那麼辛苦,我沒逼你硬憋著。”

樓三哥扭曲的臉被迫曝於燭下,他立即往桌上一趴,“唔嗯,林子,三哥真替你難過……噗、嗤……”

林彥拖起他,溫柔地道:“你以前教過我兩招武藝,我一直沒怎麼練習,現在,正是好時機。”

“呃、不用了吧?”樓三哥有點冒汗,林子要扁他,他可不敢還手啊!“我不笑,我真的沒在笑!”

“走吧。”林木匠的力氣也不小,雙眼一眯,笑得陰森,硬是把高了他半個頭的樓三哥拖出門去。

樓江槐幸災樂禍地目送二人,見小扇一臉擔擾,安撫地要摸摸她的頭,手到半途,想到什麼,又趕緊縮回來,裝作模鬍子。

“小扇,你在縫什麼,我幫你縫。”

小扇笑笑,現在已經習慣他一個大男人也會縫縫補補,“三郎這件衣裳,料子這樣漂亮,我不敢亂縫,打個補丁多難看。”她惋惜地翻來調去地端詳,好好一件衫子,刮了個小小的洞,別的孩子穿的粗布衣,破了就一塊方補丁加上去,也沒什麼礙眼,但這件像水一樣滑軟像湖水一樣清湛漂亮的衣衫,叫人怎麼也不忍貼上塊”小豆幹”。

“別補了,小乖挑得很,從不穿帶補丁的衣裳,連布的都少穿,儘是些綾羅綢緞絹紗錦。”樓江槐想想就扼腕,全家惟一沒被他帶出勤儉之風的就是小乖,這孩子喜歡精緻漂亮的東西,穿衣用度都是極講究的,“他沒有換得,會自己到城裏制衣坊去做兩件,不用管他!”哼,他小小年紀不知做了什麼居然也賺了不少銀子,比他這個五叔還有身家,嫉妒嫉妒……

“城裏制衣坊?”小扇有點驚訝,“我還以為城裏那些人的衣裳都是自己做的哪,我想著怎麼人家就裁制得那麼好看又合體,不像村裏人的衣衫都是肥肥大大胖也能穿瘦也能穿,原來有專門制衣裳的地方!”

樓江槐看著她簡單粗陋的衣飾,不禁又啼噓起來:“小扇,你怎麼都不打扮打扮?新衣也不穿,鬍子大叔給你買的發簪也不戴,這樣怎麼能比得過百合和都家那個嬌嬌女?鬍子大叔喜歡看你漂漂亮亮的啊,就像那天去兵營……不,比那天還應該要多修飾些才好。”

小扇的臉幾不可察地漸漸垂下去,“那、那我明天換。”

“好、好!”樓江槐很興奮,“小三子給你的那瓶什麼膏呢?快拿出來,每天早晚都要搽一遍,我家莓果用的好像也是這個,水靈得像根小嫩蔥!”

小扇本想說好麻煩,但樓江槐的熱切讓她不由自主地起身,“我先去洗臉。”

大鬍子跳起來,“我幫你打水。”

“不、不用,我自己來!”小扇慌忙扯住他,迅速瞟他一眼,溜出屋去——”

樓江槐莫名其妙,在一旁原本雕木板雕得全神貫注的小童忽然抬起頭,笑眯眯地道:“五叔,你幾歲了?”

樓江槐糾正:“問長輩年歲要說‘多大年紀’,不能說‘幾歲了’,大人和小孩問法不一樣。”

“喔,好吧,五叔多大年紀了?”小童的眼睛黑漆漆的,笑起來很是可愛。

“嘿嘿,五叔不告訴你。”樓江槐得意地笑了,見小扇挑簾進屋,注意力立刻轉移,“小扇,你洗好了?”

小扇頭不敢抬頭,坐在桌前,將三瓶拿出,傻傻地看了半天,試著往手心倒去。

“啊,它它它流出來了!她手忙腳亂地尖叫。

樓江槐手疾眼快,大掌一搭蓋住她纖小的手,將玉瓶正過來,“傻丫頭,這是用瓶裝的,當然會流,如果是用盒裝,才是膏樣不會流出來。”

小扇難為情地嚼咕:“三郎明明說什麼膏的,再說,我只見過粉要拍,胭脂要搽,誰見過這樣的東西?”

“小三子制的東西就是怪,以後習慣就好了。”樓江槐拿開玉瓶,蓋上塞子,看看小扇滿手心晶潤的膏液,像化了的荔枝肉,煞是好看,順手蘸了兩下揉上小扇的臉,“我見莓果用過,每次倒一點,在臉上揉開——哪,就像這樣,額頭鼻頭都要搽到,慢慢的,就會越來越水嫩,日頭曬斑北風吹傷都能消掉。”

小扇的臉蛋幾乎完全沒在大鬍子粗厚的手掌裏,她呆愣愣地坐著,覺得頭頂似乎有煙冒出來,臉越來越熱,不知是血液自動湧上去的還是被槐樹揉的,脊背愈來愈僵……

“手背也要搽,小扇,你天天做粗活兒,手都糙了,好可憐……”大鬍子幾乎要嗚咽起來,握住她的兩手,憐惜地又搓又揉。

涼涼的膏液變得火熱,慢慢滲入肌膚,好、好想打個寒顫哦!背上酥酥的,像爬了螞蟻,可是又僵得不敢動,怎麼辦?

樓江槐滿意地放開手仔細瞧了又瞧,“這下好多了,很快就可以像白梨一樣鮮嫩又水靈了。”

小扇偷偷吸了一口氣,怯怯地舉起雙手,“這、這裏還有,要倒回去嗎?”總不能都搽在臉上吧?少了會化進肌膚,多了可能連眉毛眼睛都黏在一起!

“來,給我”樓江槐抓起她的手,將膏液都抹在自己的手心上,先往小明夜臉上拍了兩下,“不能倒回瓶裏,但也別浪費了。”

小童隨便伸出手胡亂揉一揉,模樣可愛至極,瞧得大鬍子五叔口水漣漣,上前要親,差點被一塊木板拍到頭。

“明夜,在現在沒有以前乖了。”大鬍子哀怨地控訴道。

小童仍是頭也不眠地雕他的寶貝木板,上面的東西已漸成形。

“小扇,你先丟睡,我去東屋給孩子們搽,以後你留著自己用,別傻乎乎地都給了旁人。”

小扇眼神飄啊飄地點頭,“我知道了。”

樓江槐樂呵呵地到東屋去,不一會兒苦著臉回來,“好險,差點叫這些小饞鬼把我的手咬下來!”看看掌沿上幾個清晰的小牙印,哭笑不得地吹了吹,還有點疼。孩子們沒見過,聞到香還以為是吃的,幸虧他緊喝止住,不然他就成了獨手樓江槐了。左看右瞧屋裏只有小明夜一個人,便問:“小扇呢?”

“去睡了,五叔不是讓她先去睡嗎?”小明夜舉起手裏的木板給他看,“我雕的是什麼?”大鬍子五叔仔細觀察、認真琢磨、費心揣測了好半天,先護住自己的寶貝鬍子,然後才小心翼翼地答:“是……豬?”

孩童笑眯眯地點頭,“沒錯,就是五叔你。”


樓江槐一進屋就看見都家的嬌嬌女正端了杯茶送到樓三哥面前,而林彥的手裏已最先有了一杯,然後……

“我的呢?”他不滿地抱怨。

對,沒錯!最後才是他,每次都是最後,每次!

都家小姐含羞的目光飄來飄去,讓他想起最近小扇的眼神也是移來閃去沒個定點,幹嗎,人家那是明擺著傾心死林子,臉皮薄不敢說,只好眉目傳情,小扇那是怎麼了?不會也……他用力一握拳,如果小扇真有了心上人,他要把關!一定要嚴格把關!絕不能讓小扇的終身幸福有任何閃失!

都家嬌嬌女開始找話說,先和林彥搭一句話,然後是樓三哥,最後才是他,他牙根發起酸來,“喂喂,我要到鎮上去,誰和我一起去?”

樓三哥沒空理她,他正忙著給林彥一個椰榆的眼神,都家小姐每次和林子接近都會拉上他,姑娘家害羞嘛,怕只給林子倒水沏茶說話太著痕跡,於是也順便捎帶一份給別人,他便很有幸地跟著沾一沾光。

林彥卻似笑非笑地瞥他一眼,用看白癡的目光鄙視他,半譏半嘲。

“喂喂,你們兩個大男人眉來眼去幹什麼!”被嚴重忽略的樓江槐大吼,“我要進城,誰和我去?”

門口“唧唧吱吱”地響起一片麻雀聲:“我去我去我去我去我去——”

被吵得頭暈腦漲的大鬍子發威:“去去去,你們這些小鬼搗什麼亂,一邊玩去!”

小扇溫細的聲音從小屋簾後傳出:“到城裏買東西嗎?要是多的話我去幫忙提好了。”

“看看,人家怎樣,你們怎樣!”樓江槐唾棄那兩個懶鬼,孩子們少有機會趕集,自然盼著巴望著,但帶一個兩個其他的要哭要鬧,都帶去更不可能,跑丟了怎麼辦?三哥與林彥都是從繁華地到這山溝裏的,自是不

稀罕小鎮的集市上有什麼新鮮,懶得趕都趕不動,“小扇,你換身好看的衣裳,我帶你去畫像。”

小扇好奇地從簾後探頭,“畫什麼像?”

“就是……你去了就知道了。”樓江槐一指都家小姐,“去幫小扇梳個好看的頭,畫出來才漂亮。”

都家小姐一直有點怕他,趕緊應了一聲走進小屋。

小屋的門關上又打開,亭亭佳人走出來。

青絲輕挽玉釵橫,煙紫羅裙窄袖襦。眉眼含羞手足無措,小扇扭怩不安,悄悄抬眸,見眾人眼睛都盯著她,一遮臉就要鑽回小屋,被眼疾手快的樓江槐一把拎住。

“就要這樣!我就說,咱們小扇絕不輸人!”他驕傲得呱呱叫,“你們有什麼要我捎的?我好往單子上添。”

“五塊鉋子刀片。”

“這你倒挺痛快!”

“百壇陳年好酒。”

“你去跳井!”

都家嬌嬌女被兇惡的目光一掃,嚇得立即躲到樓三哥背後,“我、我什麼也不要!”

樓江槐拉著小扇往外走,“沒關係,給你帶個好看的竹編花籃。”

小扇被扯得有點蹌踉,勉強給眾人一個笑臉,在門口不小心被門檻絆了一下,樓江槐咕噥著“當心當心”,扶住她,她膘他一眼,隨即眼神飄開去,卻……沒有閃開。


不過短短幾天,春風就吹遍了整個幹峪嶺,兩場春雨過後,冰川雪地一下子蒼澀盡褪,層林遍染,山野大地忽然鮮綠起來。

小鎮是山裏通往外界的仲介點,山還是山,有花有草有樹有鳥,山外有什麼,山村的小村女並不十分清楚,但鬍子大叔銳,熱鬧的小鎮其實就是一個縮小的山外,很多人、很多店鋪、很多吵鬧,也很多麻煩。

但對小扇來說,這個小鎮已經不小了,平常所說的進城,就是到小鎮上來。

小鎮真的不算小,酒館、茶攤、客棧、鐵匠、鋪米店、菜市一應俱全,還有……呃,青樓。

“樓五爺,你來得可不巧,荷花姑娘現在有客,您看……”徐媽媽滿臉的笑,“要不,我給您找別的……”

“去去,胡扯什麼,這是荷花央我給她帶的一塊蘇繡,你給她,不許自己吞掉!”

樓江槐很少這樣狼狽,因為他今天不是獨自一人,三丈開外,有個單純的小扇正在好奇地打量著不算精緻但也頗華麗的各樣擺設。

“行了行了我走了,不用送我……站住,原地別動,不許邁步!”

大鬍子拉著小扇迅速逃離禁地五百尺,小心觀察她的臉色,試探道:“小扇,剛才那裏……你不知道是什麼地方對吧?”

“我知道。”小扇瞟著他,黑白分明的眼翻了一下,又翻了一下,那模樣,讓他想起小時候的小扇,黯淡的眸子,遠沒有現在這般有神,瞟得他好生心虛,

“我不是沒來過鎮上,當然知道,爹說,不正經的人才會到那兒去。”

“其實,鬍子大叔很正經,非常正經。呵呵……”他乾笑,去青樓也不能就一口咬定不正經吧?三哥是不去,可他八成不正常,自己寧願不正經也不願不正常啊!“小、小扇,你別瞟我了,鬍子大叔有點冒冷汗……我、我以後不去還不成?我再也不去了!”

嗚……他為什麼要跟個小姑娘發這種誓啊?又不是他娘子!

忍!不要汙染小扇純潔的少女心靈!

純潔的少女臉微燙地轉身疾走,小小聲地道:“你跟我說這些幹什麼,我才不管!”

樓江槐趕緊追上去,“啊,呃……對了,孩子們零零碎碎的小東西都買全了,林子的鉋子刀片也買了,嗯,都丫頭的小花籃……”他點點清單,“三哥的兩壇酒……”

小扇嘀咕:“樓三哥要百壇。”

“讓他自己去釀!”他忍不住摸摸小扇的頭頂,“呆丫頭,怎麼人家說什麼你就信什麼,玩笑話也當真。”

他又忘了她已經十七了,不能隨便拍拍摸摸,但她卻……不想躲。槐樹的手又大又厚,摸她頭頂的時候好舒服……

“我沒當真,我知道他在說笑話。”她不服氣地反駁。

樓江槐笑了,一臉的大鬍子也掩不去他的開朗之色,小扇覺得自己的心又“怦怦”地跳起來,糟糕,心跳加快應該不會從外表上看出來吧?

臉會發燙,心跳加快,不敢看他,不敢和他開玩笑,甚至連他的名字也叫不出口,夜裏睡不著時,總無意識地在牆上劃他名字的筆劃,劃到不知什麼時候霍然一驚,立即用力塗抹——其實手指劃牆自是留不下什麼痕跡,但就最怕被人窺探到了她的心思,用力擦,用力擦,誰也沒發覺!可是,僅隔一堵牆的——那邊的他……

好怕他知道,卻……又多麼希望他能感覺到……

是的,小小的村女動了情,體會到一種很怪很怪的滋味。酸酸的,甜甜的,看見他就笑,不見就會想,總想被他碰觸,他伸了手卻又忙不叠地躲;眼睛總在人群裏找他,他看過來又立刻撇開眼,他和別的姑娘說笑心裏就不是味,他和自己說話不到兩三句她就想逃……

怎麼辦?

這就是……喜歡啊?她知道卻從未曾體會過的感覺——

“哪,這個給你。”

一把漂亮的團扇忽然出現在樓江槐手中,扇面是水水靈靈的粉紅色,上面畫著精緻的工筆花鳥,花意盎然,黃鸝栩栩如生,細聞,還有淡淡的香氣,搖一搖,清風拂臉,撩動頰畔幾根發絲。

“咦,你什麼時候買的?”她愛不釋手,翻來掉去地看,“我怎麼沒見你在哪兒買了這個?”

“嘿嘿,鬍子大叔神龍見首不見尾,哪能讓你這小姑娘發覺。”樓江槐摸著鬍子笑,聲音忽然放柔:“前幾天我見小陽撕破了你那把舊扇,你雖然笑著說沒關係,但卻悄悄躲起來哭……”

“我沒哭!”她的喉嚨驀地硬起來,聽著槐樹這樣溫柔的話,卻真的有點想哭。

誰會在意一把舊扇,還是一把破損的用飯渣黏過的破舊扇子。可是,那卻是她小時候唯一的寶貝,她沒有花衣裳,沒有新鞋子,只有一把舊舊的別人不稀罕的小扇子。

“我們小扇,沒有了扇子怎麼成?”

柔和得幾乎不像是大鬍子的聲音,而這聲音裏,有著憐惜、疼愛、寵溺、關切……那是任何人也不曾注意和給予的,甚至生她養她的爹爹。

“不許哭,再哭這個就不給你!”大鬍子板著臉。

她以為他說的是扇子,剛想抱緊不讓他往回搶,伸到她面前的大掌裏,上對亮晶晶的小東西在她水氣朦朧的眼睫下閃爍。

“人家說銀的養耳朵,不然我就挑更亮的不知什麼東西制的那種了”樓江槐拉著她在一家店鋪的臺階上坐下,將耳墜放到她手裏,“快戴上,一會兒領你去畫像。”

“這又是什麼時候買?我怎麼都不知道!”兩人一道進城一直沒太分開啊,怎麼他神不知鬼不覺地買了這兩樣東西?她又瞟他,忽然驚奇地叫起來:“槐樹,你也有耳洞!”

“啊?呢,我也不知道什麼時候紮的。”樓江槐不在意地摸摸右耳垂,上面有個摸起來很明顯的耳孔。

小扇好奇心起,樂呵呵地伸指捏了又捏,捏得樓江槐抱頭想溜,“別鬧別鬧,乖乖小扇,快戴上你的耳墜子,咱們去畫像。”

她輕輕應了一聲,清而有神的眸子又瞟過去,大鬍子本來正哀悼他被捏得發燙的耳朵,突然遲鈍地發現這一記眼神似乎、大概、也許、可能蘊含了一種極為要不得的情緒,不禁有點脊背發涼,頓感大事不妙起來。
引言 使用道具
江戶川柯南
王室 | 2019-4-15 06:11:23


打仗的兵卒樓江槐見得多了,但種地的兵卒就比較少見,雖然一種是執兵刃,一種是揮鋤頭,但有一個相同點,就是——見了女人就會異常興奮活躍。

即使是小扇這樣在樓江槐眼裏根本算不上女人的黃毛小丫頭。

“小扇,又給王參軍送東西啊?”大個子兵殷勤地跑前跑後,“來來,我幫你拿……”

一籃雞蛋攔住他快碰到小扇手的大掌,他愕然抬頭,瞧見一名兇惡的大鬍子正虎視眈眈地盯著他。

“這是……誰啊?”小扇的爹他見過,很老很老的樣子.像是小扇的爺爺。難道是她叔叔?不會吧,沒聽說小扇有叔叔啊!再仔細看臉,又似乎沒有很大年紀……

“看什麼看?沒見過美髯公啊!”

“美髯公……關老爺那樣才叫美髯公吧,你這也算?”像張飛還差不多。

“我怎麼就不算美髯公!我的鬍子哪里不美?”大鬍子眼冒凶光,他最心愛的鬍子啊,給他萬兩黃金他都不換。

“你的鬍子哪里美!人家三縷五縷長髯才稱得上美髯,你這算什麼?!”大個子兵堅持自己的喜惡,“絡腮鬍子嘛,是男人都能留出來。”

“男人?你也知道自己是個男人?那你還敢跟這麼小的女孩子毛手毛腳,你沒有姐妹女兒啊?”

“喂,不用說這麼嚴重吧……”

“好了好了,槐樹你不要這樣緊張,賀大哥不是那種人。”小扇趕緊推開樓江槐,“賀大哥,這是樓三哥的小弟,今天陪我一塊來的,你們不要吵。”樓江槐面部有點僵,“什麼小弟,是兄弟!”他最恨“小弟”這個詞!“樓三爺的小弟?不會吧,他看起來比樓三哥老多了,怎麼會是他小弟?”……

“再說,人家樓三爺英俊瀟灑、玉樹臨風,他的小弟怎會這樣……”

“怎樣?”樓江槐揪住他的襟口惡狠狠地道,“說!怎樣?”

大個子兵被勒得快窒息了,小扇忙用力向後拖樓江槐,“槐樹,你籃裏的雞蛋要被擠破啦!”

叫聲引來其他士卒圍觀,樓江槐丟開大個子兵,躍躍欲試地活動一下關節,正好他這兩天心情不大好,找一群笨鳥揍揍泄一下火氣也不錯,“賀小黑,吃癟了不是,活該啊你,誰叫你給小扇提東西不叫我們。”

“就是,來、小扇,我幫你提包袱。”

“我幫你拿著油紙袋,這裏是什麼,燒雞?”

“小扇,王參軍早就念著啦,你晚了一天,他就急得什麼似的,恨不得親自跑回去。”

“小扇,你們善堂的百合姑娘怎麼沒來……”

“喂,你們當看不見我啊!”大鬍子吼道,將一籃雞蛋、一抱被褥、一壇鹹菜、兩雙鞋子塞到其他幾個小兵手裏,從人群裏拽出小扇拉到一邊去,瞪著眼向這些漢子吼道:“都不許動,原地站好,與他人一步遠,排好隊形!”

“刷”的一聲,一群人下意識站成整齊的佇列。

小扇來不及張大嘴巴表示驚訝,樓江槐已叠聲問道:“那個王參軍是哪里人?多大年紀?人品怎麼樣?對你好不好?喝不喝酒?喝完酒會不會發酒瘋打人?你爹爹同意嗎?不是說你將來要嫁給姜家小麽兒?果然那小子靠不住啊,我當初就看出他又奸又壞不像個好東西……晤。”

小扇用力捂住他的嘴,樓江槐很高,她捂得有點辛苦,一張臉蛋漲得通紅。

她慢慢地說道:“這些東西,不是我送給王參軍的,是姜家臘梅姐托我捎的,她嫁給王參軍兩年了,現在懷孕九個月,實在走不了太遠,家裏人又都有事,只好常常讓我捎過來。”

“唔噠?”

她認真地點頭,然後才慢慢地放開手。

“好傢夥,看不出你瘦瘦小小的,居然這麼有力氣。”樓江槐用力吸幾口氣,“就是當初三哥和林子借住的那個姜家的臘梅?”

小扇又點頭,帶笑的眼瞟著他,視線落在他有點淩亂的大鬍子上。

“噴,我還以為是你……哈哈,你又沒說.誤會誤會!”原還感慨時光易逝,連小扇這麼小的女孩家都有心上人了,只怕她單純天真,受了人騙,結果居然弄錯了!也怪不得他嘛,呵呵呵——

身後嘈雜聲漸起,才反應過來的兵卒們喧鬧起來。

“怎麼回事,我們為什麼要列隊啊?他又不是咱軍裏的頭頭!”

“呃,習慣成自然嘛,那傢夥吼得太有氣魄,比弱聲弱氣的韓大人聲音大多了……”

“我呸!季酸牙你又掉書袋,仗你念過兩年書就老是跩文,兄弟們早就忍無可忍了,喂,愣什麼,大家還不一起揍他……”

“吵什麼!”

一聲暴喝嚇住一群兵卒,樓江槐威嚴地走過來,“你們誰誰誰,把王參軍找來,叫他自己來取老婆給他的東西,別老是叫一個小姑娘跑來跑去的,養了一群兵是幹什麼用的,不會差人回家去取?他再……”

有人小小聲地讚揚一句:“果然很有氣勢啊!”

大鬍子立即眉開眼笑,“真的嗎?”


兩人踱在回去的小徑上,樓江槐斜垂著眼打量著小扇,揣測了半天,終於試探道:“我剛才在營裏是不是很過分?”

小扇抬頭笑了一笑,“沒有呀。”

“你不用安慰我,我把姓王的罵得狗血淋頭,你會不會覺得鬍子大叔很凶?”

小扇還是笑,“不會。”

樓江槐仔細端詳她不算豐盈的臉孔,肌膚不若嬌生慣養的女子般白細,但昔日臉頰的皴斑已變成兩抹健康的紅潤,笑起來牙齒白白的,眼睛秀美清澈,是個很俏麗的女孩子啊!就是看起來年紀比實際要小,讓他感覺如果有人喜歡這樣的小扇實在有戀童嫌疑。

“槐樹,你是不是在軍裏做過大官?”不然怎會那麼有經驗地喝斥那些五大三粗的漢子。

“沒有,我哪當過官,只不過以前三哥帶我住過一段日子的兵營,看多了他們的操練就會了。”樓江槐也笑了起來,“這些當兵的遠比家裏的小皮蛋們聽話多了,叫他們列隊就列隊,一點都不含糊。”

想起剛才那些兵卒們不明所以地排排站,她又是一頓悶笑,“怪了,他們可真是聽話。”

“小扇,軍裏全是男人,你不要一個人往裏跑,太危險了,我想想……”樓江槐蹲在地上琢磨,“每次至少要和幾個人結伴去,雖說北定王的兵軍紀還算嚴,但林子大了,難保沒有兩隻壞鳥,不行,就算幾個人一起,都是女人也讓人不放心,至少也應該有個男人.我啦林子啦三哥啦……”

眼皮底下移動的手打斷了他的思路,他有些呆,看見那只不算細膩但很小很好看的手在自己鬍子上揉揉拍拍,細心地理順。那昔日小小女孩子的手,那曾經瘦得像雞爪一樣讓他一看就疼惜不已,常常揣進自己懷裏焐了又焐的小手,仍是有些粗糙,但指甲修得很整齊.不像當初老是黑黑的,指甲縫裏都是泥垢.離文人讚美的“青蔥玉指”差得很遠,但修長纖細,確實很好看。

今天她的頭髮梳得很整齊,兩根釵別住頭髮.還有一支很不起眼但非常雅致的玉簪,這可是在他的強烈要求下才戴上去的,家裏的莓果釵環發簪步搖多多,精緻美麗得像個小仙子,山裏的女孩子也應該一樣愛美的啊,所以他才年年都買頭飾叫三哥送過來,可是小扇卻不好意思戴,什麼啊,藏在箱底給自己看嗎?當然是戴出去讓大家稱讚才對,然後是……啊,耳墜子!他盯著小扇的耳垂——很小巧很漂亮,卻穿著兩根細細的小草棍,可憐的小扇,都沒有耳墜子,這怎麼行?記得再添兩副耳墜兒。他鼻子又有點酸起來,羅老爹不會照顧女兒,可能小扇的耳洞也是鄰居家的婆姨嬸子什麼的給自己家女兒穿耳洞時順帶捎上的,

沒有娘的孩子就是少人疼啊!

還缺什麼?他想了又想,鼻間忽然掠過一股淡淡的幽幽的氣息,這氣息讓他恍然地一拍大腿,“對,還有胭脂花粉!小扇,你喜歡什麼樣的胭脂花粉?鬍子大叔統統買給你,咦?你……”他疑惑地摸向小扇的額頭,“你的臉怎麼這麼紅,是不是著了涼?”

“沒、沒有!”小扇像是有點慌張,忙向後一退,重心不穩地一下坐在雪地上。

樓江槐立刻要拎起她,她趕緊叫:“別,我腳麻,先等一下再動。”

樓江槐不解,“好好的,腳怎麼麻了?”

小扇臉又有點泛紅,低聲道:“你、你蹲了很久。”

“我蹲了很久?我蹲得久,你叫我啊,幹嗎和我一起蹲?”樓江槐好笑地看著她,姑娘家心思一向怪,即使是小扇這樣的小姑娘,“小扇,你要不要緊,鬍子大叔背你去看大夫。”

“我只是腿麻,看什麼大夫。”

“不是,我是說你的臉,哪,現在還是很紅,別躲,我摸一下,沒有發熱啊……”

“樓老五,你在幹什麼?”

一聲低喝在不遠處響起,兩人愕然抬頭,見林彥冷著臉大步走過來,一巴掌拍掉樓江槐搭在小扇額上的大手,咬牙道:“光天化日”,你就敢動手動腳的?我真是信錯了你!”

樓江槐看看林彥,又看看小扇,似乎有點明白,“哦,你們……”

一記拳頭敲過去,林彥怒目而視.“你亂想什麼,樓老五,有話到你三哥那兒說。”


事實證明,林彥提出到樓三哥面前說話的確是明智之舉,太明智了。

“你說我動手動腳?啊?對小扇?姓林的王八蛋,你給我滾過來,躲在別人背後算什麼英雄好漢!”樓江槐暴跳如雷,“你當我姓樓的是什麼人!小扇?江南第一花魁你看我動她手腳不動?”

“吹牛,憑你也能見到江南花魁?”林彥嘀咕,躲在樓三哥背後,小心閃過樓江槐用力扁過界來的拳頭,“不是已經說了是誤會,你在看小扇有沒有生病,是我太莽撞了。”

“誤會?一句誤會就行了?你樓五叔的名譽受損,你賠得起嗎?”

“你是誰五叔?”

“虧我還當你對小扇有意思才這麼緊張,你居然汙你樓五爺的名頭!”再一掌削過去。

“你是哪家的五爺,自抬名號廠”林彥不屑,“現在才對我的話有反應,鈍得像頭豬!”他說了樓江槐一句“動手動腳”,這笨傢夥回了善堂見了樓三哥才省過味兒,頓時火冒三丈大發雷霆,反應也未兔太遲鈍了些。

“林子,你就別火上燒油了。”樓三哥一手抱著小嬰兒,一手攔著張牙舞爪的兄弟,這兩個人八成是犯沖,一天不打不吵就過不了日子,“老五,林子也道了歉,你也不用火氣這麼旺,小扇在煮飯,你不過去幫幫忙?”樓江槐悻悻地收了拳頭,狠瞪向林彥,“別讓我逮著你和誰家小丫頭衣角挨一挨,不然我非好好還你這一句吐不出象牙的‘動手動腳’!”

“嗯,你吐得出象牙,了不起!”林彥皮笑肉不笑,“善堂裏一歲到十一歲的小丫頭的衣角我全都碰過,有精神你就一個個罵回我。”

“你……我不跟你這牙尖嘴利的小子耍嘴皮子,好漢子拳頭底下見真章。”樓江槐晃晃拳,鄙視地瞄了眼林彥單薄的身子,鼻子裏哼出一聲,轉身走向廚房,“小扇,鬍子大叔幫你煮飯,你說,我是擔水還是添柴?”

林彥笑眯眯地搭上樓三哥的肩頭,破天荒地叫了聲:“三哥。”

樓三哥受寵若驚,骨頭立刻輕了四兩半,“林子,有什麼吩咐?”

“咱們去觀察一下,你兄弟……你先把懷裏這小鬼放下,給他個枕頭啃,沒瞧他在你胸口鑽來鑽去的。”

“……林子,你懂得還真多啊!”

“過獎。”林彥出不像笑的笑,拖著樓三哥在廚房外偷窺,門裏兩個身影,一個高大魁梧,一個嬌小玲瓏,小扇揉面貼餅,樓江槐揭鍋看水,抓抓頭往竈裏添了兩塊柴,小扇回頭看他,忽然捂嘴一笑,樓江槐也“嘿嘿”笑了兩聲,看見她頰上沾了面,舉過衣袖要幫她擦,小扇一縮肩躲過,低著頭自己抹於淨,大鬍子有點鬱卒,回到竈前又狠狠地丟了兩塊樹根進去……

“看到沒有,你敢說小扇還小,不懂得對人動心思?”

樓三哥莞爾,“那只是小姑娘剛懂得男女之別的反應,任何女子都一樣。”

林彥一哼,“那你兄弟總跟人動手動腳算怎麼一回事,他不懂男女之別嗎?”

他還提這個詞!樓三哥有點冒冷汗,“那是因為在他眼裏,小扇還是個孩子,你想多了。”

“不知你樓家兄弟是過於坦蕩還是慣於自欺,不,應當是腦裏缺根筋才是。”林彥冷哼,“或者他覺得小扇一個山野村姑配不上你們樓家?你五弟當初和人家同被而眠多少日子,十三歲的女孩,你當她真的愚昧到無知嗎?”

樓三哥開始頭痛,“林子,你又開始了……”當初他自己也拿這個炮轟老五,但不過是為出一口氣,從沒有當過真啊!

“我教小扇讀書寫字,教她道理是非,讓她到各村去走走,接觸週邊村莊更多的人,開開眼界,增長見識,四年來,她成長得很快,你也看到了,她不再是當初那個懵懂無知的小丫頭了。”林彥笑得很陰險,“你說,這樣的小扇,會不會吸引你五弟?”

“當然,前提是你五弟對小扇有很深的情誼,不能是陌生人從頭開始,那很困難,要這些年他積累的很多憐惜、疼愛、牽念,一點點變化,變成男女之情,應該不成問題。”

“林子,當初老五將你綁在柴棚受凍,似乎讓你積怨頗深。”

林彥憤憤地瞪向廚房,“沒錯,所以他一定要娶小扇,休想娶他夢寐已久的又嬌嫩又美貌得可以讓他當暖枕抱的女人做媳婦!”

“……我連這個也告訴過你嗎?”


夜很深了,善堂裏靜得只能聽見呼吸聲,孩子們的、大人們的,交織出一片靜謐而祥和的氣息。

指節剛碰上牆壁,想起三靈敏的耳朵,又放了下去,他往炕外爬,小屋最靠裏,為了透氣,夜裏也不關門,他伸出手臂探到那側,只能勉強夠得到炕沿,不由得沮喪地癱在枕頭上。

“槐樹,你睡了沒?”

輕輕的聲音從牆的另一側傳來,樓江槐精神一振,壓低聲音:“還沒。”

即使隔著一堵牆,似乎也能聽到小扇在那邊輕輕地笑了一聲。他垮下臉。

“小扇,你是不是生鬍子大叔的氣了?”

那邊的聲音像是有點驚訝,“沒有啊,誰說的?”

“可是,我摸你有沒有發熱,你躲;我幫你擦臉上的麵粉,你還躲,你不像以前跟我那麼好了,鬍子大叔很傷心……”

嗚嗚,想當初又乖巧又可愛的小扇跟他多親近啊,比跟羅老爹還親,讓他沾沾自喜了好一陣子,他樓江槐就是受娃兒喜歡啊!

牆那邊靜了老半天,才傳來小扇有點羞澀的聲音:“槐樹,我十七了,和以前不一樣了,村裏的嬸子們都說這個年紀可以嫁人了,不能像小時候那樣瘋瘋癲癲的沒個顧忌。”再說,她也不是故意要躲啊,眼看那只大手伸過來,她的身體就會自動反應,她也控制不了嘛。

樓江槐張大嘴,“啊、啊,對呀,我真是犯混。小扇長大了,應該的應該的!”

他總算釋懷了,“原來不是生我的氣呵,那就好!那就好!”

小扇咬了咬唇,忍不住笑意,牆那邊的人,總是自稱鬍子大叔,實際也不過二十多歲的年紀,比林大哥年長一些,矇騙他人眼光的鬍子下面,是一張和村裏哥哥輩的男子們一樣年輕的臉,這樣一個老在小孩子面前自稱大叔的人……實在是有趣得很。

喜歡小孩子的程度不亞于婆姨嬸子的大男人,有一點豪爽。一點囉嗦、一點愛鬧、一點壞脾氣、一點粗魯、一點心軟、一點熱誠……很多很多的一點,就是槐樹——她的鬍子大叔。

說實話,四年前的鬍子大叔,在她腦海裏已經模糊了。不過是短短的四年,卻好像是她由孩童到成人的一段漫長的歲月,像一道界線明確的分水嶺,隔斷她的懵懂時期,於是,那時候的記憶不知從何時起,漸漸地,不復清晰。

她只記得,小時候的某一天,家裏忽然多了一個大鬍子,很疼她,弄來香噴噴的肉給她吃,教她寫自己的名字,漫山遍野地跟著她一起跑、一起玩、一起瘋。但是沒過多久就不見了,是不見了,還是離開了?她的記憶像有個斷層,零零碎碎,有點接不上茬。其實別人也有這個斷層,只是人家的在三四歲,她的卻在十三歲,好怪。

真正將槐樹印在腦海的。反倒是他不在村裏之後。

因為槐樹的三哥留在村裏,他帶來很多兵卒,用像雷一樣響的炸藥炸開了北坡.打通了與週邊村莊的通道,從此,村裏就再也不一樣了。樓三哥年年都從山外帶回一些東西,都是槐樹買給她的,很多東西她聽也沒聽過。鄰居們都說當年的大鬍子真是個好人,憐惜這山裏少人疼愛的窮孩子。所以年復一年,槐樹這個並不是名字的名字,便在她腦裏紮下了根。

而他的臉,除了那像標誌一樣的大鬍子,更是早就記不清了,只有當初為她燒肉吃,教她識了幾個字,帶她一起玩的若干零散片段還讓她有著隱約的印象,幾句話就能—一道出,算不上什麼終身難忘的事情。槐樹忽然平空出現,即使是她這些年感激感念的重要人物,卻也幾乎和一個陌生人無異。這想法要是給他知道了,怕不知要憂鬱成怎樣呢,說不定會跟正吃奶的小寶哭訴,又說不定會蹲在牆角哀怨地拔鬍子……

她忍不住“嗤”地笑出聲來,又趕緊捂嘴,怕被牆那邊的人聽到。

半晌,牆的另一側卻沒有動靜,她有些失望,剛想再喚一聲槐樹,不知怎的,忽然好像張不開口,“槐樹”兩個字,簡簡單單,平淡無奇,在肚子裏轉來兜去,就是叫不出來。

隔壁靜悄悄的,呼吸聲不大明顯,三個大男人沒一個打鼾,都是安安靜靜的,從前聽慣了爹爹的呼嚕聲,曾經傻乎乎地以為男人都會打鼾,槐樹一臉大鬍子的兇惡相,讓她更是有此錯覺……咦,似乎小時候也曾一屋睡過,但那時候他有沒有打鼾呢?她想了又想——這個也記不清了。

翻來覆去地,她少有這樣睡不著的時候,於是將白天的情形—一重播,一樁樁一幕幕很是清晰,細細回想,認真記下,這樣,很多年後,就不會再忘了吧?
引言 使用道具
江戶川柯南
王室 | 2019-4-15 06:10:59


南國的二月,已是桃李吐芳綠柳垂,燕子呢噥繞水飛,而在北方,卻仍是冰封萬里地凍天寒,倒是難得冬陽和煦,給不見春跡的雪地冰川帶來一絲融融暖意。

大鬍子嫉妒地瞧著正與人海扯得天南地北的樓三哥,一旁有位俏生生的美麗少女含羞帶怯地瞄著他,哼,了不起啊!不過是比自己乾淨些,整齊些,笑起來俊些,就多了好幾倍的桃花運。什麼咧!男人重的是內在,光靠外表那是繡花枕頭!

當牙根第四遭酸溜起來時,兄長終於跟人鬼扯完,與少女搭上話,好在他這次只略略說了幾句,便回到這邊來,與他一同牽馬進村。

“怎麼不和人家多聊兩句?看那姑娘失望得什麼似的。”喔,酸味從牙根轉移到舌底。

樓三哥笑嘻嘻地道:“怎麼,心裏不是味?老四剛成了親,你就坐不住了?放心,哥哥陪著你,一起打光棍。”

“你行情俏得很,打光棍是你自找的。”三哥愛天南地北地跑,就是當初曾答應協助北定王在這山溝裏開荒墾田,管理軍丁,也因三不五時地往外走,天地寬廣胸襟闊,於是便無心兒女情長。

“你四年沒來了,不知道這裏可變了大模樣。”樓三哥指向前面一片開闊地,“原來那是一片岩壁坡地,當時用火藥一點點炸開,打通後與週邊村子相連,現在六七個村莊聯在一起,墾出大片良田,雖然不比南方一年能收兩三季,但也解決了不少軍糧問題。”

“又不是你領兵,操心操得這麼樂,有毛病!”樓江槐暗自嘀咕,看見道兩旁房舍儼然,渾不似幾年前困頓不堪的泥草低屋,一別數載,如今煥然一新,讓人感慨不已。

“農墾的兵士住在五裏外,閒時也會到各村走走,都是離家在外的兒郎,不能回家幫父母分憂,就把勁兒都使在了這裏,幫著各家各戶劈柴挑水,繕房葺屋,牧馬喂豬,大小農作,居然也幹得勁頭十足。”樓三哥仰望一片碧空萬里,澄澈悠遠,微微笑道:“不打仗,總是好的,閑賦耕作比沙場立功更得百姓意,他們寧願征走的親人在他鄉種地,也不願其上戰場拼殺有去難回……”

“哦……我的牙!”徹底酸倒。樓江槐捂著腮愁眉苦臉,“老三,你別這麼酸成不成?兄弟受不住啊。”

“聽哥哥感慨是你有福氣。”樓三哥笑捶他一拳,扯過樓江槐的馬韁繩往左邊岔路上拐,“這邊來。”

“上哪?”樓江槐左顧右盼,當年的封閉舊貌給他印象頗深,如今故地重遊,卻找不到昔日路徑,讓他有點暈頭轉向。

走了一裏多路,房舍漸稀,零零散散分佈各處,倒是有一棟大屋,矗立在小路的盡頭,外有圍欄圈住,攏了不小的一處空地,像是一戶大家宅院。

將馬拴在院外的馬樁上,樓江槐抬頭望望大門,門漆半新,還映著油亮的烏光,門楣上有塊木板,上寫著“濟善堂”三個大字,字跡規整,流暢遒勁,雖然不見得是多好的字,雕工卻甚是出色。

樓江槐合不上嘴,“這、這是善堂?”

“沒錯,是善堂。怎麼,窮山溝裏不能有善堂?”樓三哥拍拍他的肩頭,“這是去年才建的,你猜猜,是誰提的議?”

“少讓我猜謎兒,明知我最煩這個。”大鬍子研究起門柱上的花紋,“唔,手藝不錯,比咱家小鬼們在院牆上畫的花鳥魚蟲好看多了。”

“不管是咱家小鬼們的畫還是這柱子上的紋飾,你都看不懂,就別死撐了。”樓三哥推開門,揪著兄弟往裏走,“小扇,你看誰來了!”

話音未落,一把鋸子迎面飛來,樓三哥手疾眼快一把接住,暗道聲好險;“林子,你也在這兒?我還想過一會兒再到你那兒去。”

“樓維楊,你居然還能活著回來!”年輕的木匠狠狠地瞪著他,“三個月前你怎麼沒死在暴雪裏?”

樓江槐咋舌,“好傢夥,咒得夠狠的,三哥,你是不是搶了他老婆,讓他這樣恨你?”

“林子還沒娶老婆,你以為人人都像你那麼急?”樓三哥賠著笑臉走過去,“林子,哥哥知道錯了,下回走前一定跟你說一聲,免得你擔心。”

林彥從一堆桌腿椅面刨木花中站起身,走到一旁倒了碗水喝,冷冷地道:“你跟我說什麼,非親非故的。”

“誰說非親非故,你是老三認的乾兒子,就是一家人,哪,我是你五叔,見了面連招呼都不打像什麼話……”

“我什麼時候認了他做爹!”碗“砰”地被放下,林彥一把推開礙事的樓三哥,直指樓江槐,“你是什麼……你?”他頓住,仔細打量了一下,像是慢慢回想起來,眼裏浮上笑意,“哦、哦,你……鬍子又長出來了?”

樓江槐面皮微微抖了抖,“廢話,這都幾年了,長不出來我還真是不敢回來揍你……老三,你狗腿也要有個限度吧!幹嗎替這小龜蛋撣袍子?”可恥,那不是他三哥,他堅決不認!

“哈哈哈哈——”

林彥絲毫不留情面地大笑,笑得像樓三哥當年初見他沒了鬍子的情形,恨得樓江槐握緊雙拳,幾乎想立即轟上他越見俊俏的臉孔。

“老三,你不要怪我,是他自找的。”他喃喃地暗自積蓄力量。

林彥笑而揚眉,一轉身喚道:“小扇”你快出來!”

樓江槐一愣,大屋裏“???”地跑出一個人來,口裏匆匆應著:“來了來了!”然後他徹底呆了,跑出來的少女,秀麗嬌豔,一跳一跳的,看得他目瞪口呆。

樓三哥頭痛地暗踹他一腳,“把你的色狼相收一收,丟人!”

樓江槐顫著手指,“這這這……是小扇?”不是吧?!

不會吧?!不可能吧?!當年面黃肌瘦骨瘦如柴的小女孩會出落得這樣水靈?雖然說女大十八變,但是也不用奉行得這麼徹底吧!

林彥瞥了他一眼,轉頭看向嬌豔少女,“小扇呢?”

少女跑這幾步路,已經氣喘籲籲了,“她……剛哄了最難纏的小、小陽午睡,現在在窖裏,說要拿兩棵白菜出來。”

樓江槐這才覺得自己的心跳恢復了正常,“原來她不是小扇啊。”他就說嘛,再有潛質的小孩也不可能變化那麼大,就像林彥這個小龜蛋,幾年不見,還是這麼彆扭倔強。當初林彥聽說這裏要建丁營修房舍缺少木工,就留了下來,原本樓江槐還譏諷他捱不住此地天寒,沒想到他居然一住就是四年,隻字不提回南方。

林彥似笑非笑,“樓老五,你很失望?”

樓江槐又開始握拳頭,“我有什麼可失望的!”這死林子據說曾在書香門第待過,被老迂儒們講究衛道倫理的酸腐氣熏了好幾年,自從知道小扇的年紀後,就不時通過三哥向遠在千里之外的他傳活,暗嘲他汙人清名,不負責任。小扇當初只是個孩子,負什麼責,說出來也不怕笑掉大牙!”

“林大哥,你叫小扇有什麼事,我替她做。”

少女嬌羞地笑著,含情的眼柔婉似水地瞧著林彥,樓江槐的牙根又酸了起來,咧,又一個俏行情!

林木匠視而不見,“你帶這個大鬍子去菜窖,就和小扇說是她未來夫……唔唔唔!”

樓三哥冒著冷汗捂住林彥的嘴,“老五,你快過去,不然哥哥就要挨咬了。”真是死也不改的倔性子,惹惱了兄弟,發起蠻來,十個林子也不夠宰啊!

還好樓江槐沒聽清,只唾棄樓三哥沒出息,

“又不是你老子,他咬你你就捱著?”刻意忽略兄弟同胞,眼前這個為了小木匠面子裏子全扔掉的沒臉混球他不認識!


跟著少女繞過大屋,緊靠牆角,是一口敞開了蓋的菜窖,樓江槐站在窖口向裏張望,裏面直射進陽光的地方能看見,但拐角就黑漆漆的,想來還有特意辟出來的小室。

少女朝著窖裏喊:“小扇,快出來,有人來找你!”

窖裏傳出被土層隔得有點悶的回音:“來了來了,我就上去。”

不一會兒,就看到窖底有個小的身影笨拙地想要一塊兒抱兩棵萊上來,可是卻沒有辦法攀壁欄,只好先夾起一棵,艱難地攀著鑄在菜窖內壁上的欄杆爬上來,將萊托到頭頂,樓江槐隨手接過,那身影又爬下去,再挾另一棵上來,大鬍子再接過,看著頂著一頭亂髮的腦袋慢慢探出窖口,忍不住一把將她拎出來,摟著單薄的身子大放悲聲:“小扇,你怎麼還是這樣瘦,這樣小,好可憐,是不是吃不飽?不要緊,鬍子大叔分你一半。……”

被嚇得有點楞的女孩傻傻地站著,半天才想起來說話。

“你是……誰呀?”


別怪樓江槐初看到成年後的小扇悲從中來,實在是小扇真的真的不像十七歲的少女,倒是不面黃肌瘦了,卻還是乾巴巴的沒幾兩肉,看得大鬍子心疼萬分。

而初見那似是毫無記憶的一句話,更讓他心裏好生不舒服,想他樓江槐,在哪家孩兒心裏不留下深刻印象?何況當初他離村時,小扇可是哭著喊著追出三裏山路的,不過幾年而已,居然……將他忘個一乾二淨,還什麼“你是……誰呀”!打擊!沈重的打擊!

大鬍子心情極度不暢地將椅面與椅腳的楔口“砰砰”敲牢,兇狠的架式駭得百合躲得遠遠的,倒是小扇好心倒了一碗水遞到他面前,“槐樹,你喝口水吧,你流了好多汗。”

樓江槐悶不吭聲地接過來一仰而盡,現在她想起來她的鬍子大叔啦!

“對不起,我一開始真的沒認出來,我記性不太好,上個月見過的人這個月就不記得樣子了。”她憨憨地笑,本是秀氣的臉孔,添上這股憨勁兒,煞是惹人憐愛。

樓江槐臉色有點轉晴,這麼說,小扇對他印象還算蠻深的,提醒一點點就想了起來。

心情稍稍好些,他打量小扇一番,眉頭越皺越緊,“怎麼你的襖還是這樣薄,大冷天的。炫耀年紀小不怕凍是吧?!等過幾年,骨節知道痛了,看你哭不哭!還有,我托老三帶給你的東西用沒用上?有沒有被別家小孩搶?姜家小麽兒欺負你沒?如果有,鬍子大叔幫你討公道,先扁林子,再教訓小麽兒。”

林彥刨著木花,冷冷地橫過來一眼,“關我什麼事,樓老五,你要是瞧我不順眼,出拳開打就是,不用扯上別人。”

樓江槐跳起來,“關你什麼事?我走之前不是叫你照顧小扇,你照顧到哪兒去了,她還是這麼又弱又小的……小扇,你怎麼不簪花也不穿新衣?我不是年年讓老三捎衣襖鞋襪給你?他是不是半路散給別人家……”

樓三哥笑插一句:“老五,你少汙蔑我,我都給了小扇,一件也不少。”

小扇用力點頭,“對呀,我都收到了,新衣新襖新鞋新襪,好看的頭花,漂亮的裙子……”

她傻兮兮地笑,“我都沒穿過羅裙,可惜太大了,我穿不了,只好給百合姐,她喜歡得不得了呢。”

樓江槐鼻頭發酸,在家裏看著一群衣食無憂、快樂活潑的小鬼,總讓他想起遙遠的窮山溝裏,那個穿著空心棉衣,連肚兜也沒有的小小女孩

和庭竹一樣的年歲,卻比十歲的莓果還要瘦小.枯黃的頭髮,黯淡的眼,伶仃的身子骨,破舊的快縫不住的小鞋.每每讓他疼惜得胸口發緊,眼眶濕潤。嗚……好可憐的小扇,好

可憐好可憐好可憐……

“槐、槐樹,給你帕子,你怎麼哭了?”

大鬍子用衣袖抹了一下眼,“小扇,我現在有鬍子啊,你怎麼都不叫我鬍子大叔了?”好懷念啊!

林彥手裏的鉋子差點歪出去,“你們兄弟兩都有病,明明才二十幾歲,非要拉著別人叫你們阿叔阿爹,你們好意思聽,別人還不好意思叫呢!”

樓氏兄弟互看一眼,不約而同地道:“有什麼不好意思,你們一群孩子,跟大人計較什麼年紀。”

林彥忍了又忍,“樓維楊,你算算我和你差幾歲,要我叫你爹,你不怕折壽?”

“我遇見你那年,你才十六,青澀又稚氣,可愛得不得了,你長年紀我也長,所以在我眼裏,你還是孩子那一邊的;再說,我好歹教了你功夫,所謂一日為師終生為父……”

“你自稱‘哥哥’這幾年,已經沒資格了。”炮口又轉向樓江槐,“還有你,我明明記得當初你把我綁在柴棚裏之時說我已不算小孩,你就不用手下留情了,怎麼事隔四年,我又成了孩子了?”

樓江槐抓頭,“我說過這句嗎?”他只記得當年死林子殘忍殘酷冷酷地剃掉他的心愛鬍子,讓他捶胸頓足痛不欲生,哪還記得其他旁枝末節的。

林彥“哼”了一聲,樓三哥又湊上懊悔萬分的臉,

“林子,我那是跟老五說習慣了,要不我從現在起自稱‘爹爹我’,讓你重新培養感情……”

一把刻刀丟過去,險些釘在樓三哥的腦門上,林彥忍無可忍,“待會兒你們兩個閒人哪也不許去,留下來幫小扇和百台把孩子們叫起來,大的寫字,小的背詩,然後要做晚飯,四個太小的需要喂,一人負責一個,我趁天黑前把剩下的桌椅制完,儘早弄好孩子們就能用了。”

樓江槐翹起大拇指,“嘩,林子,幾年不見,越發有魄力了,五叔……呃,五哥好佩服你。你可以把鑿子放下了。”

小扇笑呵呵地看著三個大男人吵來鬥去,就像三個頑皮的小孩子,只是那飛來舞去的斧子鑿子刀子鋸子著實有些嚇人,她比較遲鈍,早些年又見過他們曾這樣鬧,倒覺得好生親切,而脆弱的百合姐早就嚇得躲到大屋裏偷偷扒門縫去了。


從叫二十幾個孩子起床,沒睡飽的哭嚷不休開始,到習字的互相在手臉上劃著玩,背詩的死不吭聲,再到晚上吃飯,一個下午混亂不堪。小扇和百合做晚飯時有六個男童打了起來。誤傷一名四歲女孩;大鬍子吼道“誰不聽話抓他去賣掉”,就有小鬼扯著他的衣襟問什麼叫賣掉;樓三哥被兩個嬰兒纏得手忙腳亂無暇顧及,直到林彥在外面實在聽不下去,冷著臉進屋,鬧脾氣的各打五下手心懲戒,才總算安靜下來。吃晚飯又整整吃了一個時辰,這個要添飯那個要喝湯,玲說小陽搶她的菜,石蛋說阿敏抓他的臉,四個要喂的有兩個還算聽話,樓江槐負責的那個將飯粒抹了他一鬍子,百合負責的那個縮在桌底下不肯吃,鬧得四個大人精疲力盡後,才終於歇下來。

百合回家去睡,林彥花了一下午時間將餘下的桌椅刨光釘好,才有工夫吃上一口溫在鍋裏的剩飯,小扇在燈下給孩子們補衣裳,樓家兄弟抱成一團。

“在家裏,小乖他們比這些小鬼還能鬧啊,怎麼也沒覺得這麼累?”小乖愛整鄰家女孩,三歲到十八歲無一放過,漂亮的男娃偶爾也去偷親兩下,虧他一個十二歲的孩子,怎麼會有這樣的怪癖?明夜愛躥房上樹,習了武后更是無樹不爬無瓦不踩,除了最乖的莓果和最懂事的庭竹,其他孩子也會三不五時地闖禍,但對著他們一天絕沒有對著濟善堂的小鬼們半天累啊!

“架不住人多吧,何況家裏還沒有需要喂粥甚至餵奶的。”樓三哥懶懶地道,“你我不常在家,怎知老四管教他們就不累?”

林彥慢慢扒著飯,沒什麼胃口,皺眉瞥了眼兩手掌心,譏諷道:“原來你們只管撿不管養,站著說話不腰疼,難怪撿得輕鬆,家裏有人收拾攤子嘛!”

樓江槐有氣無力,“誰說我們不管?讀書、習武我和三哥樣樣都教,只是學什麼也不能盯著學,小鬼們會自行揣摩練習,這點倒是不用操心,老三在外頭常有事要忙,我偶爾也要往外跑,只有四哥守家待業,他不管誰管。”

“林子說得是,老五你疼疼哥哥吧,拾了孩兒先在各地善堂轉轉,然後再考慮往家領,老四一人忙著多家商號也真是不容易……”

“老三,你敢說我?你少往家拾了?你拾來的還不及我拾來的留下的多,你怎不去各家善堂轉轉?!”

“吵什麼,這些小鬼好容易才睡著,誰吵醒誰去哄!”林彥不耐地一拍桌子,立時悶哼一聲。

樓三哥默默地坐到桌邊,拉過林彥一隻手,抬眸看他一眼,默默地從袍角撕下一條布,包上他磨了好幾個血泡的手。樓江槐也默默地走過來,拉過林彥的另一隻手看了看,從樓三哥的袍角上又撕了一條布料,默默地纏上他另一隻手。

樓三哥不滿,“喂……”

里間臥房忽然傳出小孩子啞啞的嗚咽聲,大鬍子狡猾地一笑,“老三,你先說話的,你去哄……”

話音末落,又一道哭聲響起,樓三哥微笑著拖他往里間走,“一塊兒來吧,兄弟。”

小扇在一旁瞧得捂嘴偷笑,忽見燈火下林彥忍俊勾起的唇角,居然那麼好看,不禁想起百合姐時常飄向林彥的含羞眼神,似乎有一點點明白,卻又似乎仍是懵然,林大哥有時會歎她不開竅,像個懵懂的孩子,但她卻明明知道,百合姐對林大哥的心意叫做喜歡,她只是,還無法體會那種心情罷了。

樓家兄弟也算是哄娃兒的高手,不多時就雙雙得意洋洋地晃出來,壓低聲音爭論誰用最少的話哄住娃兒,被林木匠一瞪,立刻你也噓我也噓地住口,一個殷勤地給林彥洗碗,一個主動幫小扇補衣裳。

“這些孩子都是哪來的?”大鬍子一本正經拿針拈線的可笑模樣逗得其他三人發噱不已。

“有其他幾個村裏的孤兒,也有墾田兵丁來這裏的路上遇見的流離失所的小孩子,一併帶了來留在這兒。”小扇秀氣的臉龐被暈黃的燭火罩了一層朦朧的光,格外柔和,“後來越聚越多,放在誰家都不好管。我以前聽林大哥說,在南方,一些善心人捐資建了善堂,專收無家可歸的小孩子,我就跟樓三哥建議,請墾田的兵士們出力建一座善堂,讓孩子們住在這兒,可以教他們讀書識字,大一些的也能跟著大人一起下田,有吃有住,這樣多好!”

樓江槐愣了半天,“原來……是小扇提的議,我真不敢相信……”小扇竟會有這樣的想法,這個在他腦海裏仍未抹去面黃肌瘦印象的小小姑娘,竟然一下子長這麼大了啊!

樓三哥與林彥相視一笑,就知道他會大吃一驚。

小扇有些不好意思,“其實我也沒做什麼,房子是林大哥領著兵士們蓋的,木料也是他們從山裏伐來的,樓三哥每個月都會找幾個兵大哥來幫忙打掃庭院、擔水砍柴什麼的,不然我和百合姐真是忙不過來。對了,林大哥這幾天一直忙著制一些桌椅給孩子們用,他們就不用趴在炕沿上寫字了……”

“林子,辛苦你了!”樓江槐聽得萬分激動、熱血奔湧,一把抓住林彥的手,他也看到了林子手上的血泡,這小子彆扭歸彆扭,心腸倒是軟得很。

林彥嫌惡地甩開他,“無聊,大男人動不動就紅眼眶,我都替你丟臉。”

大鬍子抹抹眼,“你懂什麼,好男兒當哭當笑,有什麼好遮遮掩掩的。”

小扇想了一下,“過幾天,我再去各村轉轉,問問誰願意過來幫忙,男女都好,這裏人手實在太少了,一些小孩子又很皮,我和百合姐都管不過來。”

真是不一樣了啊,這麼有條有理.雖然外表看不出,但一言一行都像大人了!樓江槐忽然有點失落,悶悶地道:“你天天在這忙.家裏不管了嗎?”

“我家本來就沒幾畝地.早併入了軍田,兵大哥們耕作收了割,秋後不但供我們口糧,還另給些讓我們到外頭去換些鹽油布等東西。”小扇笑呵呵地道,“各村還有很多家裏沒有勞力荒了田的,也都照這樣辦

本來還有人擔心被占走田地,但現在都看到了,他們都是好人!”

“我真是不習慣這樣的小扇啊……”大鬍子偷偷地嘀咕,非常順利地補完一件小褲子,家裏的孩子都習武,甭管學多少學得怎樣,摸爬滾打總少不了,衣物破損率極高,本來也不是少他們換的,但由他領頭宣導“自己的衣裳自己補”,帶動一片勤儉的好風潮。

“槐樹,你要不要也來幫忙?”

“呃?”樓江槐有點不是味,為什麼小扇叫林大哥樓三哥兵大哥叫得這麼親近,他卻仍是不親不疏的一棵槐樹呢?當年小扇跟他感情可是鐵得不得了,就算現在不再叫他鬍子大叔,叫一聲五哥也好吧?

“槐樹?槐樹?”手指在他眼前晃,“你在歎什麼氣?”

“沒有。”他用針尖搔搔下巴,“你剛才說什麼?”

“我說你要不要來幫忙……你來村裏,是要辦什麼事嗎?如果太忙就算了。”

客氣的口吻讓大鬍子心情又憂鬱起來,他是最疼她的鬍子大叔啊,怎麼可以跟他這樣生疏?

“不不,我來這裏完全是為了看看村裏變成什麼樣,我很閑,閑得無聊,正想找點活兒松松筋骨。”正好那個百合姑娘又符合他的眼光,每天能欣賞到也是很幸福的事啊!

小扇高興地一拍掌,“那太好了!明天槐樹和我一起去趟兵營吧,善堂就麻煩林大哥和樓三哥照看一下。”

林彥臉色不太好,“我同你一起去吧,讓這兩個瘋子做伴不是更好。”

小扇俐落地將補好的衣物歸攏到一邊,“就這樣好了,天不早了,大家快睡吧。”

樓江槐伸出大拇指,“小扇了不起,林子這種人就是不能對他好,他的話不用放在心上……喂,偷襲的功夫很差啊,老三怎麼教你的?!

小扇抿著唇笑,走進隔了一道門的北間小屋,說是單間屋,實際只有一鋪能睡兩人的小炕,這炕與隔壁中屋的炕是相連的,由中間砌了一道牆隔開兩屋,牆上有一扇小窗。兩室等寬的炕沿離門框只有半尺遠,分別躺在兩屋的炕上甚至能隔著牆將頭探到門邊對面說話。善堂的孩子們常常這樣玩——是他們很喜歡的一種遊戲。

鑽進被裏,燒了一晚的炕很熱,烘得被窩裏暖暖的,小扇滿足地合上眼.聽見隔壁壓低聲音又是罵又是笑的,比善堂頑皮的小孩子也強不到哪兒去,不由得暗自好笑。

待到終於平靜下來,正迷迷糊糊要睡著時,忽聽到輕輕叩擊牆壁的聲音,她一翻身抬頭看去,只見門邊伸進一顆頭,臉孔在黑暗裏模糊不清,頓時嚇了她一大跳。

只聽得那顆頭很鬱卒地說道:“小扇,你再叫一聲鬍子大叔讓我懷念一下好不好?”

小扇忍住笑,將頭縮進被裏,不理會他。
引言 使用道具
江戶川柯南
王室 | 2019-4-15 06:10:35


陽光從壓滿積雪的樹間透下幾縷碎光。枝椏間反射著亮晶晶的光芒,林間有常青松柏,冰雪下依然傲挺,屹立于雪後初霽的晏日晴川。

枝上的霰雪被調皮的風兒撩撥,紛紛揚揚散落半空,鑽入領口衣襟,涼沁沁的,看看彼雌一頭一臉的銀屑,女孩的笑聲歡快如鈴。一團五彩從林間掠出,少年驚奇地大叫:“鳳凰!”

樓江槐敲他一記響栗,“白癡!那是山雞。”將背上的小扇放下地,說了句“你們等著”便躍了出去。

只見樹間一道人影追著山雞上躍下落,口裏大聲吆喝著,左奔右跑,騰挪閃擊。樓江槐輕功並不怎麼樣,但在兩個孩子眼裏卻如迅雷急電,瞪大眼睛緊張地盯著,直到山雞被迫得慌不擇路,一頭紮進雪堆裏試圖避難,樓江槐便哈哈大笑,將它倒拎出來回到二人跟前。

“快,林子去拾柴,咱們有肉吃啦!”

林彥一瞪眼,“為什麼是我!”

“不是你難道是小扇?還是你會拔毛剝皮?”

“那……吃了它太可惜了,這麼漂亮。”林彥仔細端詳,“再加上它的模樣,跟鳳凰挺像的,塗了彩,一定會有很多人喜歡。”

“下回再捉一隻給你,這只吃了再說,你知道小扇多久沒吃過肉了?”

少年一怔,頓了一下立即去拾枯枝,他在姜嬸子家可以吃到乾飯,而小扇卻只能天天喝粥。

樓江槐一笑,剛要扭斷雞脖子,一隻小手扯住他,他手指一戳小扇額頭,“轉過去,不準求情不準看。”

小扇懇求地看著他,“可是,它這麼好看,又好可憐,林大哥又喜歡,還是不要宰了,我、我不是特別想吃肉……”

大鬍子兇惡地捏捏她瘦骨如柴的小肩膀,“不行,我說吃就要吃、小孩子家,要聽大人的話,去,那邊站著去!”

山雞可憐的眼神瞥向小扇,委屈地咯咯兩聲,樓江槐啐它:“閉嘴!”用力拔下一根鮮豔的羽毛插到小扇頭上,“乖,一邊玩去,鬍子大叔燒雞給你吃。”

淒厲的哀啼響徹樹林,小扇再也忍不住,一把抱過山雞,“哇”地哭了出來。

樓江槐嘴角抽搐了一下,要命!

“你別哭,不吃就不吃。”唉,他也很想念又香又油的肉啊!“喂,丫頭,你再哭,我也跟你一起哭,看咱們倆誰的嗓門大。”

小扇的臉蛋從山雞身上抬起,眼淚汪汪的,卻不由得“撲哧”一笑,吸吸鼻子放下山雞,“快謝謝鬍子大叔”。

山雞畏縮地瞄瞄他,一扭頭視而不見,樓江槐獰笑著一掰指節,“啪”的一響,山雞猛一哆嗦,撲喇喇振翅而逃。

林彥抱著一捆枯枝回來,腳底踏得積雪吱吱作響,疑惑地左看右看,“雞呢?”

“在這裏。”小扇指著頭上的雞羽。

林彥研究了半天,看向樓江槐,“你連皮帶毛吞下去還沒吃夠,又決定賣掉小扇填你的肚皮?”

大鬍子的鬍鬚抖了又抖,“賣人是插草標,不是雞毛。”

“反正你們樓家兄弟都是瘋瘋癲癲的,拿著雞毛當草標也說不定。”

“……林子,你認了三哥做爹,我就是你五叔,這樣對長輩是不對的,會天打五雷轟的……”

林彥大怒,一抱枯柴擲了過去,“誰認樓老三做爹,你叫他夢裏想吧!

樓江槐迅速抱過小扇躲開攻擊,“啊,你這麼激動地反駁你和三哥的關係,難道你和他……”

“姓樓的王八蛋,你敢嘴裏胡嚼?!”某人狂嘯。

閃!“……是血親父子?不對,年紀不對路,難道……”再閃!”你是我家爹娘丟失的骨肉?”再再閃!“又難道,你其實是我家……”

“誰和你們姓樓的蠢豬有牽連?!”林彥氣喘籲籲,追了一陣,停下腳步,冷笑道:“我不會再上你的當了,你休想耍得我團團轉。”

樓江槐好可惜地遠遠地看著他,“唉,你這小孩挺聰明的,這麼快就耍不動了。”

林彥一哼,踢了下腳邊的一根斷枝。

“你要是不冷了,看一下小扇,我去找找有沒有別的野味。”

林彥心裏一動,他不習慣北方的寒天,怎麼都覺得冷,一直都在硬撐,這大鬍子看似粗獷雄蠻,竟細心地看出來了?剛才誘著他奔跑一陣,身上已見汗,果真暖和多了。

見樓江槐走入樹林深處,他抿了抿唇,自去和小扇說話,半個時辰後,他正在地上寫第八個字給小扇認時,大鬍子高高興興拎著兩團血肉模糊的東西回來了。

“咦,你會寫字?”樓江槐有點驚訝。

“你這馬匪一樣的人都識字,我為什麼不識?!”

碰了個釘子,樓江槐摸摸鼻子,“小扇想學字?”

小扇興奮地點頭,指著地上某個字快樂地道:“扇子的扇,林大哥教我認這個。”

疼愛地摸摸她的頭,樓江槐有點心酸,“小扇好乖,聰明得不得了。”

“林大哥還教我認‘鬍子大叔’四個字……那是?”她張大嘴巴,怯怯地指向可疑物體。

“是免肉。”樓江槐立即哈哈大笑道,提著手裏的肉團,“好肥的野兔子,快,把柴攏起來!”

林彥瞥他一眼,將之前拋了一地的枯樹枝又攏起來。知道樓江槐怕小扇看見活兔又心軟央著放走,才乾脆先斬後奏。

聚枝生火,將兔肉上的殘血用雪擦淨,插在堅硬的枝幹上架上火堆,火焰很旺,不一會兒肉香就溢了出來,別說小扇,連久未聞肉味的樓江槐和林彥都眼巴巴地死盯著,拼命把香味扇到自己鼻子底下。

沒有鹽,沒有佐料,三人仍是啃得笑顏逐開,小扇食量小,才吃了一點就嚷著好撐,扯著樓江槐教她認字。

“大叔姓樓,名江槐,槐樹的槐。”大鬍子指著不遠處一株老槐,萬分驕傲,“好聽吧!哪像樓老三,樓維楊,楊柳楊柳,軟得像個女人家。”

“槐樹!”小扇樂呵呵在地上劃來劃去,“槐樹!”

林彥口裏念著維楊,眼睛卻瞟到樓江槐的大鬍子上,若有所思地想著什麼。

啃著兔肉,看小扇在林間像鹿兒一樣歡快地跑著,大聲沖他喊著“槐樹槐樹”,樓江槐連聲應著,瞥了眼林彥,“林子,你的眼神有點怪,你老盯著我幹什麼?”

“我有點懷疑,你的鬍子……”林彥瞟瞟他,“其實是……”

“當然是真的!”樓江槐大感侮辱地跳起來,“你以為……”

他的話突然頓住,剛跳起的身子慢慢地瑟縮起來,臉上表情逐漸扭曲,嘴裏正說著的半截話卡在喉嚨裏,再也說不下去。

林彥指著他,“你、你又想耍我是不是?我不會再上當了,你少裝蒜……喂、喂!樓老五你怎麼了……”遠處的小扇看到此景,驚恐地叫了出來。


他為什麼會遇到這麼拙的事呢?樓江槐欲哭無淚。

“怎麼……你們兩、兩個都……沒事,我……卻、卻拉個半死?”說完這句話,他覺得自己似乎快要斷氣了。

“是不是你插肉的樹枝上有帶毒的蕈子,沒注意連肉一塊吞下去了?”林彥的聲音聽著像有點幸災樂禍。

“怎……麼……可能?!”嗚!更是出氣多入氣少了。大家吃的是同一枝上的東西,為什麼別人都沒什麼症狀,卻唯獨他拉肚子拉得奄奄一息?

咦?他好像看到林子臉上閃過一種有企圖的笑意,一定在打什麼鬼主意,咒他被三哥親得三也洗不淨臉上的口水,哼!

“你現在還能不能動啊?別老是要我背你上茅房,你重得像頭豬,你知不知道?”

“我……要、是……能……動……”實在沒力氣說下去,他用眼神表示自己對小林不秉行“助人為快樂之本”的高尚品德的唾棄之情。

“那就好。”少年慢條斯理地從身後拿出一把磨得雪亮的刀子。

樓江槐的眼睛慢慢瞪大,不是吧?親他的明明是三哥,為什麼他要替三哥受罪,不要啊……

“樓老五,到時候你的模樣一定很好看。”

少年冷酷地笑著,刀子越湊越近。

“鬍子大叔,我煮了生薑水,你喝一點,暖暖腸胃。”

天音乍現,樓江槐的眼神立刻飄向掀簾而人的菩薩娘娘——小扇,救命啊!

正捧著一大碗熱騰騰混濁濁的液體進來的小女孩看見林彥手裏的刀子,不由得愣了愣,“林大哥,你要做什麼?”

“他……要……”害我,本來就沒力氣說話.又被眼前明晃晃的刀子逼得自動消音的樓江槐只能將求救的眼波一個個拋向小扇。

“小扇,以後他再也不是你的鬍子大叔了。”少年對著女孩笑,格外和藹。

不是鬍子大叔,難道是鬍子大嬸?樓江槐好想哭,嗚……三哥,你千萬不要回來,下一個就輪到你了!

“林、林大哥,你不要殺鬍子大叔,他今天還帶我們吃了肉,雖然他自己吃得拉了肚子……”小扇有點結巴,手裏的水碗抖啊抖。

“誰說我要殺他?”少年啐了一口,“小扇.你把碗放一邊,別燙著。”

是,是不殺他,但比殺他還殘忍!樓江槐不顧一切地喊:“救……”

“閉嘴!”冰冷的刀子挨到他臉上,林彥喃喃地道:“我一直都懷疑,嗯,沒錯,一直一直都懷疑……”

一刀——

“啊!”

兩刀——

“啊啊!”

三刀——

“啊啊啊……”

慘絕人寰的叫聲響徹雲霄,嚇得小扇花容失色,窗外隱隱傳來雞飛狗跳聲。

當一切歸於平靜,少年倒吸一涼氣。

“樓老五,你有二十歲嗎?”


樓江槐在炕上躺到第四天時,樓三哥回來了,見到將腦袋包成棕子的老五時大吃一驚,關切地死命扒掉繞了不知多少層的布帶後,同胞手足很沒義氣地笑倒在地上直打滾。

“樓老三,你這沒情義的畜生!”樓江槐恨得腸子打結。

“林、林子,三哥太……佩服你了,咳、咳咳咳!”樓三哥抱著林彥喘著粗氣,笑得累死他,他整整三天日夜兼程送信都沒這樣累。

林彥慢吞吞地道:“我一直懷疑,怎麼你看起來比他年輕得多,卻是他哥哥,後來便越看他的鬍子越覺得有問題,所以……”

“沒、沒錯,老五就是覺得自己生得嫩,拾回家的孩子沒一個肯叫他一聲爹,才……噗、噗……哈哈哈哈!笑死我了,笑死我了!

樓江槐狂叫一聲撲過去,“你整死我吧,整死我吧!”

樓三哥拖著林彥閃開,“他留了整整三年,才勉強讓家裏的孩子們叫他一聲五叔,結果你‘刷刷’幾刀就……”

樓江槐捶得炕磚“砰砰”響,“你整死我吧!整死我吧!”

“他雖然常常被家裏的小鬼揪鬍子,但從來沒這樣‘徹底’過,這次回去,不知誰還敢認他,鐵定了會笑翻一家子人。”

吼叫聲上達天庭,“整死我吧!整死我吧!”

“鬍子大叔?”怯怯的小手扯住他。

“小扇,嗚嗚……”七尺血性漢子撲進小女孩的懷裏放聲大哭。

林彥倒沒什麼愧疚感,“難怪他明明都不瀉肚了,還一連幾天賴在炕上不肯起,原來是覺得沒臉見人……”

“樓老三,我不宰了你難消我心頭之恨!”樓江槐氣沖如牛鬥,勢如猛虎撲兔。

樓三哥拽著林彥抱頭鼠竄,“喂喂,關我什麼事!”

“子不教父之過,你既然一心收他做乾兒子,他的錯當然是你擔!”

“誰要當你們樓家的義……”

少年的抗議淹沒在已不是大鬍子的樓江槐的滔天憤怒裏,樓三哥傷未全愈,自是抗不過兄弟的蠻力,林彥就更別提——沒逃出幾步就被樓江槐一手揪住一個,“快,小扇,去把柴棚門打開!”小扇從沒見過樓江槐發火,嚇得一句話也說不出來,拔腿就往柴棚跑,一把拉開柴棚門。

“乖,去找根捆柴的草繩。”揪著兩人來到柴棚,樓江槐惡狠狠地獰笑,“多好啊,父子一家親!”

樓三哥明智地不吃眼前虧,努力賠著笑,“不不,他從來沒答應認我做爹,咱也不好占人家便宜不是?”

“碰!”一拳扁過去——

林彥臉色一白,“他身上有傷!”

“我管他死不死!”樓江槐怒氣衝天,“林子?”

林彥退了一步,結巴道:“你敢打我,我、我下次就不止刮你鬍子這麼簡單……”

“鬍子?那是我的命!”沒有鬍子,他怎麼見人?他的尊嚴何在?!

“小扇,繩子。”

躲在柴棚門口的小姑娘迅速將草繩呈上。

“好乖,快回屋裏,這裏冷。”

小扇一溜煙兒跑走。

“林子.你十六歲了,已不算小孩了,我就不用手下留情嘍。”樓江槐眯起眼,就像當初林彥舉著刀子割他鬍子時一樣冷酷。

樓三哥和林彥一起叫起來:“樓老五,你發什麼瘋?!”

樓江槐攥住手中草繩,一步步緊逼過去。

“讓你們也嘗嘗什麼叫切膚之痛、什麼叫身處寒窟。”


夜,靜悄悄的,偏僻的小山村裏,沒有長明燈的浮囂,沒有徹夜笙歌的鼓噪,一切都是靜悄悄的,像自遠古以來就一直沈睡至今,從不曾轉醒過。

這樣寧靜古樸的地方,是夜不閉戶的……一道人影悄悄潛進羅老爹家的破草房。

樓江槐才一警覺,就被制住了穴道,而隨後熟悉的聲音讓他又松了一口氣。

“老五,你果然夠狠。”樓三哥咬牙切齒。

懷裏的小女孩動了一動,他壓低聲音,沒好氣道:“三更半夜的,你亂竄什麼?別驚醒了小扇。”

“你放心,不會驚到她,即將受驚的是你。”竟敢把他和林子捆在一起丟在柴棚裏不聞不問,這可是數九寒天啊,他倒沒什麼,林子一個南方水鄉長大的孩子哪受得住這個,要不是他用身子暖著,早就做了異鄉野鬼了。他內傷末愈,使不上真氣,花了整整三刻鐘才掙開繩子抱了林子回來,想起來他就心如刀絞,那麼好的孩子,老五也狠得下心!

樓江槐不屑,“我的寶貝鬍子都沒有了,還有什麼能嚇得著我!”提起來他就想哭,嗚嗚嗚……他的心肝寶貝哦!

“當然有,老五,世上能嚇到你的事很多,樁樁都能讓你魂飛魄散,肝膽皆碎。”樓三哥低低地哼著。

“老三你少嚇唬人……唔唔唔……”

捂著樓江槐的嘴,樓三哥的眼睛在黑暗裏閃著光。

“你說你將來要娶粉粉的水水的老婆,老五,你別做夢,你不會有那一天了!”

“唔哼……”為什麼?

“我本來不想告訴你,”這村子時的人純樸閉塞,沒人拿它當回事,羅老爹憨傻過頭,小扇更是蒙昧不懂,但你卻不能當沒發生過!”

“哞大踢享書行?”(你到底想說什麼)

“你懷裏這個小丫頭,對,就是小扇,她已經……十、三、歲、了!”樓三哥一字一頓道,充分享受著報復的快感,

“你不信,明天可以親口問小扇,這裏十二三歲的女孩家還當是孩子,和大人睡一被窩很平常,不會有人計較,但你就不一樣了,你會非常非常計較,萬分萬分計較,你和一個十三歲的女孩同床共枕了好幾天,你要牢記一輩子,你不娶她,你會愧疚一生一世!”

樓老三的話像雷電一樣擊入樓江槐的腦裏,酥酥麻麻,劈得他回不過神來。

怎麼可能?怎麼可能?怎麼可能……

“小扇不像是吧,她缺吃少穿,當然不像,但這世上沒有不可能的事,就像你三哥不可能…輩子都是……我是說就像你留了鬍子總以為別人看不出你才二十歲一樣不可能,老五,你準備做羅家女婿吧,三哥支持你!”

轟炸完畢,走人。

夜,依舊靜悄悄,偶爾不知從何處傳來幾聲蛐蛐兒的叫聲,沈默的夜半更加寂寥清冷。

樓江槐的心猶處在震驚當中,連穴道自解也沒發覺。

怎麼可能有十三歲?十歲左右他都承認得勉強。喔,他好想哭,想哭的衝動不亞於他剛剛失去最心愛的鬍子。

他想娶一個魅力十足的女人,而不是眼下正抱在懷中的還像根豆芽菜的小女孩啊!

普通的十三歲女孩,豆蔻青春,面孔嬌嫩,萌發出日益動人的光彩,這看起來還不到十歲的面黃肌瘦的孩子,哪里像?哪里像啊!

同床共枕了好幾天?好幾無!老天是不是故意要亡他?

他仰天長嘯。


“這絕對不可能——”

淩厲的目光盯得羅老爹惴惴的,偷偷咽了口唾沫,家裏收留的這個人好怪喲,剛來時還像三四十歲的中年人,近幾天卻一下子變成了年輕小夥子,真是詭異啊!

“你再說一遍,小扇到底幾歲了?”

像爺爺的老爹再次努力地回想,“呃……十歲?十一?九歲……還是十二……”

“砰”的一拳擂在破桌上,“你不知道?你不記得?你這爹到底是怎麼當的!”

“我、我……”

“不許哭!”羅老爹驚惶地縮在牆角,“我真的想不起來,要不,你去問小扇……”

“槐樹!槐樹!”小姑娘快樂地從外面跑進屋,一頭撲進樓江槐的懷裏,“我們去北坡上看雪,我找到了通向村外的岔道。”

樓江槐好生憂鬱,自從他沒了鬍子,小扇也不再叫他鬍子大叔了。還記得吃兔肉那天他曾說過自己是槐樹的槐,從此他樓江槐就由一名堂堂的江湖遊俠變成了深山僻壤裏的一種植株。

“小扇,人家樓五爺想問你幾歲,你快說!”羅老爹好感激救星突然回來。

“十三。”小扇毫不遲疑。

天星墜地,鐵板釘釘。

樓江槐仍抱有一絲絲希望,“小扇乖,你沒記錯嗎?”

“沒有。”斬釘截鐵。

“真的沒有?”

小扇不解地看看他,“我數到一千,也不會數錯,怎會記錯自己的年紀?”

樓江槐不得不絕望地接受事實。

“那、那你們……有沒有想過、想過……”他艱難地開口,“小扇要找、什麼樣的……婆家?”

羅老爹茫然地看看小扇,又看看樓江槐,“娃兒還小啊,想那麼早幹什麼?”

果然是憨傻過頭的老爹,虧他怎麼生得出小扇這樣乖巧可愛的女兒。

“那是你還把她當十歲幼童!”害得他跟著誤會,如果當日初到羅家借宿時小扇就避了男女之嫌,怎麼會搞到現在這種地步?!

“我知道。”小扇叫道。

樓江槐心一抖,“你知道?”

“姜嬸子說,再有三四年,我就可以找婆家了,到時,要我嫁給他家的小麽兒。”

“真、真的?”他有點鬆口氣。

小姑娘很認真地點頭。

樓江槐看著她小小的模樣,那分明是一個完全不明世情的孩子,根本不懂得所謂人生大事,他是不是太多慮了?

對對,沒錯!他是江湖人嘛,又不是把書讀到頭殼裏壞掉的迂腐文人,想那麼多幹什麼?自尋煩惱!

而既然這山村不同於外界束縛繁多規矩重重,他又何必硬將世俗道德往身上綁,人鄉隨俗、人鄉隨俗嘛!

哈哈哈哈……警報解除,放心無憂,王八蛋三哥,想下套讓他鑽?那是做夢!

顧慮頓去,他興高采烈地抱起小扇,用力拋了一拋,逗得她驚聲大笑,牢牢地抱住他的脖子不放。

“走,咱們去看雪!”


北坡是一道較陡的山岩,林木茂密,崎嶇難行,一般少有人來,白雪覆後.更是幽寂寥曠。

小扇領著樓江槐一路攀爬到頂,站在岩壁林縫間指向坡下,興奮無比,“那個就是四道村,如果從這裏穿過去,就不用繞三十裏山路了。”

“四道村?”

“對呀,我們這裏是二道.還有四道五道六道七道村。”她呵呵笑道,“好多人哦。”

“好怪的地名。”樓江槐嘀咕,“怎麼沒有三道?”

小顧愣了愣,傻傻地摸頭,“我也不知道啊。”

樓江槐遠眺坡下,喃喃自語:“如果把這一帶打通,能和四道村相連,這裏就不會這樣封閉窮困了。”三哥曾說這一帶惟有小扇所居住的小村落處於山拗,閉塞窮苦,有能力的人家均已紛紛遷到週邊村莊去了,致使這個村子人煙更加稀少,戶牖冷清。又聽說北定王意欲在此地撥丁墾荒,自耕自作,以備軍糧,到時不知該是怎樣一番光景。

正想著,忽聽身後有輕微的踏雪聲,轉過身,見是樓三哥疾速攀岩而上,揚著手中一封信,苦著臉道:“飛鴿傳書,哥哥要留在這兒開荒種地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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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戶川柯南
王室 | 2019-4-15 06:10:03


雪已經停了,四野一片寂靜,天空依舊陰沈沈的,在這看不清天幕的黑夜裏,仍感覺像十裏八裏的雲層都聚集到一塊兒——通通壓在頭頂上似的。

雪地裏,本是凝然寂靜的某處忽然動了一動,開始是極緩慢地稍稍移動,晃落其上的積雪,但只晃了兩下,就“砰”地躍了起來。

“樓老三你這王八蛋,我為什麼要在這見鬼的大雪天跟你一起來送信,你想害死我是不是?!”

罵人的長了一臉大鬍子,模樣甚是威風,他小心翼翼地拍掉自心愛的鬍子上的殘雪,抖掉身上的積雪,整理好了,才獰笑著逼向還伏在地上沒爬起來的另一人,“我的乖乖三哥,兄弟我給你撣撣雪。”

另一人慢慢地坐起身,抹完臉又拍乾淨身上,賠著笑容,“別,老五,有話慢慢說,哥哥傷還沒好,要打以後有的是機會。”

大鬍子一把揪住他,“你傷沒好還替北定王那個老狐狸賣命,你欠了他多少錢?”

“樓江槐,虧爹娘給你取這麼個文雅的名字,真是暴殄天物,你看看你,粗魯不文,哪一點配得起這名字?老實說,哥哥真懷疑你是不是爹娘親生的,說不定是從哪條江沿上撿來的……喂喂,你敢跟我動刀子?反了你!”

兩人扭在地上“砰砰”一頓痛毆,活像市井裏的頑童在打架,一直打到全身血脈暢通,使在下了四個時辰的暴風雪中凍得僵硬的四肢靈活起來,才氣喘籲籲地住了手。

“好傢夥,痛快!”大鬍子樓江槐躺在地上大笑。

樓三哥也懶懶地倚在雪堆裏,“哎,我好象忘了什麼事……老五,你別踢我,我剛想到一點什麼又忘了。”

“是不是老大在京裏又遇上一些雞毛蒜皮的小事,然後勞動咱們兄弟幾個給他賣命,還扯上北定王?”說起來真是不屑,老大好好的江湖不走,偏要掛靠他那個在京城裏混了個小官的陸姓朋友—姓陸的與他家相鄰三代有餘,幾斤幾兩誰不清楚:能混出什麼名堂!

“不是這個,我和北定王有點交情,偶爾替他跑跑腿也沒什麼……我剛才到底想要說什麼來著?”樓三哥左顧右盼,望望遍野空曠,忽地拍額大叫一聲:“對了,小林木匠!”

“林木匠?”

“就是你右手邊那個,我看見他的衣裳了,快把他從雪裏拽出來!”

不等樓江槐反應過來,樓三哥已經撲過去手忙腳亂地將埋在雪裏的一個人揪了出來,“林子林子我錯了!不該把你忘到爪哇去,喂喂,你醒醒,是死是活,答應一聲……”

“我看他這麼單薄,不比你鐵打的身子.你再搖他不死也只剩半口氣了。”

“你少在那烏鴉叫,他死了我可心疼,你沒瞧見這孩子多俊!”樓三哥將手掌抵住林木匠的背心處,一股真氣輸了進去。”

“烏漆抹黑的,我哪注意了。”樓江槐少見三哥這樣誇讚一個孩子,自豪的語氣不亞於那年撿到家裏的小乖,不由得從懷裏摸出火摺子,“嚓”地燃亮,仔細端詳起凍得奄奄一息的少年,“喲,是不錯,可惜大了些,不然可以撿回去做咱第八個兒子。”

“你做夢,誰跟你咱們?這孩子就算應了肯跟我回家,也是我兒子,與你什麼相干?”

樓江槐跳起來,“老三,你敢說這話,大前年我撿到明夜,就被你搶了去,寶貝得不得了,兄弟我敬你是哥哥,不和你爭,你現在想吃獨食?休想!”

“咱家這些乖娃,哪個肯叫你爹?少讓人笑了,叫你一聲五叔都勉為其難,你別不知足。”樓三哥忙著給少年按摩凍僵的手腳,“還提明夜?那小鬼兩歲就拔你鬍子,拔得你叫苦連天,三天兩頭上我那兒求救,我替你解決麻煩,你倒反過來咬我,你良心都長到狗身上去了?”

樓江槐鬱卒起來,想起家裏那一群小皮蛋,沒一個肯正經叫他一聲“爹”的,虧他好心救了他們……每回被三哥嘲笑,都讓他鬱悶掉好幾根心愛的鬍子。

“這小孩你是在哪兒遇上的,怎麼跟你一起東跑西跑?他好像……沒什麼武功底子,能吃得消?”

“叫我纏上的,雖然大了些,但我實在喜歡,他又沒爹娘,我正想拐回家去。”樓三哥嘿嘿地咧嘴笑,

“別看他才十六,可做得一手好木工,拐回去還可以給家裏修修桌椅地板房頂什麼的。”

“修房頂需要瓦匠,不是木匠。”樓江槐不屑地唾棄三哥,這麼大的孩子肯跟他走才怪,自己就比較明智了,超過十二歲一概不拐,太大了留不了幾年,,還沒疼夠就娶妻的娶妻,嫁人的嫁人,該叫他愁掉多少根鬍子啊!

何況也不是所有的孩子拾來後都留得住,不肯識字習武自己跑的,改不掉惡習陋習不願待下去的,寧可繼續流浪漂泊也不想要個家的……還有四哥定的冷酷規矩——每年撿的娃兒數絕對不能超過五個,否則拒養!恨啊……誰讓經濟大權不在自己手上,只有含淚臣服的份!

在他悶悶思考自己應該做些什麼,好賺些錢貼補家裏以利今後更能挺直腰板說話的時候,樓三哥已經弄醒小林木匠,殷勤地噓寒問暖。

“林子,你餓不餓?渴不渴?冷不冷?咱們馬上就到了,你再挺了會兒,三哥送完信咱們立刻就回家。”

“誰要……和你回家?”少年發紫的嘴唇還在抖,吐出的話卻惡毒無比。“你是娶不到老婆還是生不出兒子,非要賴上我?看不出你……相貌堂堂,竟有那種隱疾,真是、真是可惜啊!”

樓氏兩兄弟無言地對視了一下,又默然齊看向瘦弱的少年,兩雙眼睛四道精光逐漸暴漲,少年有點怯然,但仍是不畏強暴地昂起倔強的下巴,心裏惴惴不安,雖然他剛才說得是過分了些,但……這樓老三實在難纏,非要收他做義子,左哄右勸讓他不耐煩至極,這瘋子居然又扛了他往這北方的冰雪之地而來,他一個南方人.這輩子沒見過雪,開頭幾天是很新鮮,後來就冷得實在受不住,樓老三不但不送他回南方,還拉他一起去送什麼信,他要是被凍死在這冰天雪地,就是做鬼也不會放過這個混蛋!

這兩人……看起來都像練家子,會不會一怒之下打死他?他一咬牙,死就死!他這些年沒人關心沒人憐,受的欺侮還少嗎?早死早超生!他用力閉上眼——

“他是我的!他是我的!別跟我搶……”

兩個人四隻手臂像拔蘿蔔一樣拼命地爭來搶去,差點將小木匠生生撕成兩半,讓他驚愕之余完全忘了反抗。

“我就愛這又倔脾氣又壞的小孩,老五,你再跟我搶,我踢你出家門!”樓三哥心狠手辣外加眼疾手快一腳踢開兄弟,拼命抱住少年。

“呸,你算哪根蔥哪顆蒜?家裏什麼時候輪到你掌舵!”樓江槐抱著傷腿撲過來,“他說你有隱疾,哈哈哈……哈哈哈……我喜歡!我喜歡啊!”

“你才有隱疾,要不要哥哥證明給你看看啊?”樓三哥爭辯道。

“你們兩個夠了沒有!”

一聲暴喝嚇住了兩個男人,未及回神又各自重重地挨了一腳,尤其是樓江槐,被踹到方才樓三哥腳板“曾經一遊”處,頓時矮了下去。

小木匠在磨牙,“我們身處郊野外你們知不知道?我們在暴風雪裏迷了路你們記不記得?這裏有沒有豺狼虎豹你們清不清楚?我們是不是站在危崖雪窟誰想過沒有?我肚子餓身上冷誰關切過?爭爭爭,爭個大頭鬼!”

樓三哥小小聲抗議:“我、我問過你……”

少年的聲音比雪後的溫度還冷:“你實際解決了沒有?”

“沒有。”某人很誠懇地低頭認錯,“林子,我身上有乾糧,你要不要吃?”

“不吃!”少年的聲音依舊硬邦邦,“我想喝熱湯泡熱水澡睡熱炕,你們倆再爭下去就去分一具凍屍吧!”

“呢……對不住,哥哥知錯了,咱們現在就走走。”主動地背起最冷靜理智的小林,樓三哥暗喜五弟這半天還沒爬起來,“老五,別裝死了,快起來,咱們趕路。”

沒有人回應,四周一片清寂無聲,連細微的風聲也沒有。

“老五?”

像憑空消失了似的,樓江槐杳無蹤影,背上的少年驚恐地摟緊他的頸子。樓三哥鎮靜如常,方才五弟的火摺子早已在打鬧中不知掉落何方,他慢慢從自己身上摸出另一根火折,點燃。

跳動的火焰映亮周圍,白雪的反射又增加了些許亮度,樓三哥看到地上某一處陷落,啞然失笑,“林子,你果然有先見之明。”

還沒睜開眼,就感覺到懷裏的小小身體溫熱光滑,嬌小可愛。

“明夜?”他咕噥著。

一雙小手試探著撫上他心愛的大鬍子,弄得他有點癢。

咦,不是明夜!那個小皮蛋對待他鬍子的手法向來不是拔就是扯,何曾這樣乖巧又小心翼翼?

不是小乖,這小子去年起就不肯讓他抱著睡了,讓他整整鬱悶了半個月,真是不貼心的臭小子!

“小田?舟兒?莓果?阿棠?”肯定不是庭松,他都十三歲了,哪有這麼小。

“鬍子大叔?”很細很小的聲音在耳響起。

鬍子……大叔?

這個稱呼、這個稱呼……他很滿意!哈哈哈……

他倏地睜開眼,“娃娃乖,再叫一聲。”

懷裏的孩子嚇了一跳,“啊”的一聲驚叫,小身子一竄,腳丫差點踹上他,虧他反應快,下意識一弓身才躲過致命一擊。

他最近怕是和腳底板犯沖,先是三哥,然後是小林木匠,現在又是這小孩……咦?這孩子……好、好……面黃肌瘦啊!

一看就知道是窮人家的孩子,肌膚黃黃的,頭髮澀澀的,小下巴尖尖的,大眼睛因缺乏滋養而顯得有些黯淡,臉蛋長年露在戶外生了兩頰紅色的雀斑,身上瘦得沒二兩肉,肋骨一根根清晰可見。

但,即使如此,也能看出是個很好看的小女孩,笑起來露出白白的小牙齒,好秀氣。

慢著……女孩子?

樓江槐眼睛迅速一瞄,這孩子頭上沒有頭繩,身上連個肚兜都沒有,下面穿條小小的棉褲.這樣他也看出是個小女娃,真佩服自己的慧眼如電啊!

他憐惜地摟住她,“小姑娘,你有沒有爹娘?願不願意和我回家?”

小女孩愣了一下,老老實實地回答:“我有爹,娘已經不在了,我為什麼要和你回家?”

雖是個十歲不到的孩子,但咬字清晰,一字一句,該答便答,想問便問,他喜歡!

“有爹娘我就拐不得了。”樓江槐喃喃道,身上凍僵後緩過來的部位還隱隱有些發麻,讓他記起了之前他被小木匠踹了一腳不幸滑進雪窟窒息的蠢事,不由得低咒一聲,又場起和善無比的笑臉,“我怎麼會在這裏,是你還是你爹救了我?”

小女孩搖頭,“是你哥哥帶你來的,還有一個叫林子的大哥跟你們在一起,他們兩人在姜大嬸家休息,一會兒會過來看你。”她有些懷疑地摸摸樓江槐的大鬍子,“那真是你哥哥嗎?你看起來比他老多了。”

樓江槐臉皮微微抖了下,非常嚴肅地糾正:“這個不叫比他老,而是比他年長,比他威風,比他老成,比他成熟,比他……這麼多詞你不懂對不對?沒關係,你長大就明白了。”虧他剛才正想誇她口齒靈活,條理分明,居然把他的成熟威武說成……老?他剛才沒聽見這個字,跳過。

這時,門簾挑起,一個看起來很……老——看到這人,樓江槐更加堅信“老”這個字絕不可能套在自己頭上——的老伯端了一碗熱水進來。

“小扇,你幫人家焐腳了沒有?”

小女孩“喲”了一聲,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忘了”。

“沒記性,你還記得什麼!”老漢把熱水放在炕沿上,局促地搓了搓手,憨厚地笑著,“大爺,你的腳凍了很久,雖然沒生凍瘡,也得好好焐焐,不然以後落了病根可不得了。”

樓江槐感激萬分,世上最純樸的就是這些平常百姓了,萍水相逢也能盡心盡力,不辭辛苦,“老丈,你別費心了,我好得很,才不到一天能凍到什麼程度。

“可別這樣不經心,少時得病老來苦,二十年後就知道厲害了。”老漢又轉身掀簾而出,“你先喝口熱水暖暖身,我再多添些柴把炕燒得更熱些。”

外屋響起抱柴劈柴的聲音,小女孩鑽出被窩就將樓江槐的腳往褥底塞,火炕簡陋,受熱不勻,褥底某一處頗燙,樓江槐大叫一聲縮回腳,小女孩又“格格”地笑起來。

樓江槐苦著臉,“糟了,一定燙去了一層皮。”

小女孩更是笑不可抑,小身體一抖一抖,極是歡欣。

外屋老漢喝了一聲:“小扇,你幹什麼哪?捉弄人是不?”

“我才沒有,是他自己燙著了。”

她捂著嘴笑夠了,才將樓江槐的腳抱起揣進自己的懷裏,“這樣暖和嗎?小時候我爹就是這樣給我暖腳的。”又端過水碗,“給你喝水”。

她現在很大嗎?還小時候咧!樓江槐接過水慢慢地喝了幾口,皺眉道:“你快把衣裳穿上,小心著涼。”這外面大雪天的,她也敢光著小身子晃來晃去?真是窮家女兒好養活,他看了都心驚。

“哎!”她應了一聲,將炕上鋪著的一件小襖披在身上,仍是抱著他的腳不放,笑著說:“你的襖也焐著呢,就在你褥子底下,我家被褥薄,怕你睡不慣。”

樓江槐的心緊縮起來,瞪著小女孩瘦巴巴的身子骨,腳心貼在她的懷裏,幾乎可以數出骨頭根數,沒有夾衣,沒有襪子,只有一身空蕩蕩的棉祆棉褲,小襖絮了極薄的棉花,補丁累累,真的能夠禦寒嗎?

把腳從女孩懷裏抽出來,他半撐起身,大掌一探將她拎過來摟進自己懷裏,用被裹好,頭挨頭臉挨臉地並躺在破舊的枕上。

“小……善,你叫小善?”不知是哪個字。

“嗯,扇子的扇。”

她點頭,伸出手做扇風狀,“就是這個,我有一把,是鄰居百合姐給我的,有點舊,又撕破了,不過我用飯渣黏好了,還能用。”她有點興奮地想要爬起來,“可漂亮了,我拿給你看。”

樓江槐一把拖住她,“你乖乖躺著,明天再看,現在什麼時辰了,小孩子家早該睡了。”雪停時才入夜,他昏也不會昏多久,外面仍是一團黑,想來已是後半夜了吧,“那個,讓你、你……”

“我爹。”她補充得很及時。

“哦,你爹。”好老,像她爺爺,“讓他也歇著吧,別忙了,炕已經很熱了,不用再燒了。”再抱一抱她的一把瘦骨頭,差點迸出英雄淚,好可憐的小姑娘!大概是她爺兒倆睡到正香時接收他這麼個占炕鋪的,她才和他擠了一個被窩,真是好好孩子!

她乖巧地點頭,沖外面喊了一聲:“爹……”

“誰在喊爹?”門外探進一張笑呵呵的臉,看見樓江槐懷裏的小扇後張大嘴巴,“不是吧,難道我眼花?”

“你沒眼花,是眼瞎。”

惡毒的詛咒從樓三哥身後傳來,樓三哥一探臂,將其後的少年揪過來一同進了屋,看樣子兩人已經洗了澡,少年乾淨的臉在松油燈微躍的火焰下顯得格外俊俏。

“樓老三,算你好眼光。”樓江槐肚子裏冒起酸水。

樓三哥得意地笑了,“怎樣?怎樣?嫉妒吧。哥哥就是有運氣,遇上這麼好的孩子。”說著拎過少年就在他臉上“啾”了一下,像在親個小嬰兒似的。

小林一怔,大叫著掙扎起來:“姓樓的王八蛋,你再發癲,老子宰了你!”

屋裏靜了一會兒,樓江槐“噗”地捶炕大笑,老三、老三!把他讓給我吧,他要宰了你,我喜歡這孩子啊!我一定要教他怎麼用刀子才能痛快不留根……”

“你去死。”樓三哥笑?,捏捏小木匠俊俏的臉,“你害什麼羞,要不是給你擦過身,還真以為你是個女孩家。

少年大怒地拳打腳踢,“我不是女人,你就可以沒什麼顧忌地毛手毛腳了?你這瘋子!”

“喂喂,老爹親兒子犯哪條法了?不用處以極刑吧!”

“誰是你兒子,你腦子是榆木做的?劈鋸刨錛都不開竅!”

“那你偶爾叫一聲哥哥不算難為你吧……哎,你這亂打太不上道了,三哥教你武藝,你看,這樣叫掌,這樣叫拳,可以劈、撥、劃、挑、撞口……”

“老三,你可以滾出去教他了!”樓江槐看了一眼小扇困乏凹陷的眼窩,憐惜地拍拍她的頭,“吵什麼吵,當我死啦!三更半夜還不睡,你們精神倒好,沒看見這兒有個孩子睡不飽?”

“呃……哦、是,哥哥知錯了,這就去睡。”樓三哥對疼惜娃兒方面向來不輸兄弟,拖了小林就往外走,“咱們也回姜嬸家睡,咱倆一被窩,你可別踢我。”

“誰跟你一被窩,你抱著人家豬仔睡吧……

聒噪聲終於遠離,人間一片清靜。

“乖丫頭,快睡吧。”忍不住親了一下她雖然不算光潔但可愛的小臉蛋,樓江槐揚聲道,“老伯……呃,大叔,你也快歇著吧,炕已經熱得可以烤鴨子啦!”

小扇“嘁”

的一聲笑,過了一會兒,她老得可以做她爺爺的老爹憨憨地笑著進屋,叨念著“就睡就睡”將水碗收走,熄了松油燈,黑暗裏窸窣地解了破祆,鑽進另一個被窩。

困意逐漸上升,抱著懷裏小小的身軀,樓江槐腦裏的念頭從樓三哥臨出門前古怪的笑意轉而跳到這炕上——實在小了點兒,小扇再大些可不能這樣和她爹擠了。

在小扇爹爹震天響的鼾聲中,竟是一夜好眠。


又有人在撥弄他心愛的鬍子,他迷迷糊糊地道:“不管是誰,統統出去運氣打坐,要麼去練基本功,誰也不許偷懶。”

“什麼叫運氣打坐?”女孩的聲音充滿好奇,“鬍子大叔,該起來吃早飯了。”

“小扇?”他揉揉眼。

“樓老五,太陽曬屁股了,還不滾起來!”少年的聲音殺氣騰騰。

他慢吞吞地起身,從褥子下扯出襖子穿上,“小林,三哥昨晚又親你了?火氣這麼大。”

“我呸!”少年一把揪住他,“你們兄弟倆沒一個正常,說不定他喜歡男人,噴、不對,我要問的是,他什麼時候回來?”

“他才走,你就念他回來,還說不想認他做爹?”樓江槐滿懷同情心,“你一定從小就缺人疼愛,好可憐。”

“你們這兩個瘋子!”少年快要發狂了,“他跑了,誰送我回南方?對了,還有你,他走了,我就盯著你。”

“一大早火氣不要太旺,會長不高。”樓江槐整完衣裳,又慢條斯理地疊被褥,“三哥什麼時候走的?”

“天還沒亮,他說要去送信,就摸黑出門了。”

“他有沒有說回來接我們。”

“說了又怎樣,誰知道他說話算不算數,這窮山僻壤冰天雪地,他能不能活著走出去還不一定。”樓江槐默然地盯著他,緩緩道:“沒錯。他身上又有傷,真的很是問題。”

少年一下子咬住唇,“我、我不是咒他……”

忍了一會兒,樓江槐大笑起來,“行了行了,不逗你了,三哥對幹峪嶺這一帶很熟,要不是昨天暴風雪也不會迷路,現在天光大亮更是好認方向,他那傷,再重上一倍也死不了,不用擔心他。”

小林眯起眼,“你耍我?”

笑眯眯地摸摸鬍子,下地穿鞋,樓江槐得意萬分,“你不比我家的一群小鬼,實在老實得很,就我這通常被耍的,耍你也綽綽有餘。”

“你、你們……”少年的臉漲得通紅,拳頭松了又緊,緊了又松,一扭頭沖了出去。

樓江槐心裏那叫一個暢快,“乖小扇,咱們去吃飯。”

小扇看他一眼,“林大哥很生氣,鬍子大叔,你為什麼要氣他?”

“我哪有氣他,是他自己愛生氣……小扇,你的鞋?”他蹲下身,仔細端詳她破舊的鞋子,“誰給你補的?”

小扇不自在地把腳往後藏,扭捏不已,“是我自己……你別看啦,好醜!”

“誰說的,挺好看啊!”他仰頭沖著她笑,“你這麼小就會縫東西?還繡了花!”

她也傻兮兮地笑起來,“這有什麼,我早就會了。不過上次在百合姐家,我怕她笑我,拼命把腳往椅子下藏,結果太過頭給摔倒了,大家都哈哈大笑……”

小小的身子被抱住,樓江槐鼻頭發酸.“好乖.好可憐,沒關係,大叔買新鞋子送你。”

小扇愣了一愣,“啊?不用了……”

“什麼不用,還要新衣裳,好看的頭花,新襪新襖,還有肚兜,女孩子怎麼可以不穿肚兜呢。”大鬍子憐惜得心都疼了,“小扇,大叔幫你綁頭髮好不好?”

小扇瞄了一下他寬大的手掌,怯怯地道:“不用了,我自己能綁,大叔,我們還是吃飯吧,天冷,粥涼得快,再不吃就凍了。”

“凍了?那怎麼行!快,我們去吃飯。”

牽著小扇到外屋的破桌前坐下,擺在面前的稀粥薄得差點又讓大鬍子掉淚,正要說話時,少年捧著飯碗惡狠狠地沖進來,一屁股坐在桌前,邊吃邊紅著眼死盯著他。

見這小子盯人盯得太全神貫注、渾然忘我,樓江槐偷偷挖了他一筷飯倒進小扇的碗裏,對面像爺爺的老爹頓時垂涎欲滴、口水漣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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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戶川柯南
王室 | 2019-4-15 06:09:37

長晏 - 輕羅小扇【喜福會之五】

哇,真是女大十八變,當年的小女娃已然出落得亭亭玉立。
可是,大鬍子五叔回來了,小扇她卻忘了最疼她的他!
他只好天天在善堂晃,一定要讓小扇注意到他……
嘩啦啦,突如其來的災難,在她的心中留下了不安的陰影,
眼前的幸福究竟能夠持續多久?

男主角:樓江槐
女主角:小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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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戶川柯南
王室 | 2019-4-15 06:09:20

尾聲

    「她就是白小姐?」

    「有沒有搞錯?」

    大鼻鴉吸吸鼻子很肯定地沖牙鶴書和烏清商點點頭,「她可是我的寶貝,我怎麼會弄錯呢?」未免太低估他的智商了。

    可是——烏清商橫看豎看也看不出面前這只全身汙漆抹黑,不過是頭頂著一撮白毛的鳥跟「白小姐」這個詞有什麼關係,莫非這世界上除了聲狐狸精,還是烏鴉精?

    欺騙了他們這麼久,大鼻鴉難得良心發現地願意將實情相告,卻無人肯信,「她真的就是我鍾情許久的白小姐,她本是白大學士家裡的一隻鳥,某夜它變幻成白家小姐的模樣站在了我面前,我……」

    「不要在五雅堂內宣傳妖精的故事。」

    烏清商還能保持平靜,牙鶴書可不會一直沈默下去,「你居然為了一隻鳥出賣整個烏鴉會?」真的假的?難道說他那些悲傷的感情故事也是編出來的?

    此時此刻,真假還有意義嗎?大鼻鴉輕撫著白頭烏鴉頭頂上的那撮毛,眼中看到的卻是《長門賦》中的阿嬌。

    瞧他癡迷的表情,牙鶴書真的很想暈倒,不知道總會長知道自己被逮捕的最大原因竟然是一隻名為「白小姐」、長得卻像烏鴉的鳥,會不會有一頭撞死的沖動。

    莫非這世間真有惑人心魄的妖精?奇了!

    算了,管他是真是假呢?會長已經不在了,不過生意還得繼續做,人總要活下去嘛!「烏清商,別理那種閒得發慌的爛人,快點兒開張做生意啦!」

    大鼻鴉不肯受此冷落,不高興地叫了起來,「你幹嗎對我那麼凶?也不想想要不是我,你到今天還在四處逃命,連個落腳的地方都沒有。」

    半年前牙鶴書從牢中出來以後,大鼻鴉以她滿頭的白髮做文章,憑他在烏鴉會練就出的三寸不爛之舌,居然讓街坊四鄰認定她也是被騙的,所有的一切都是賈家那些人夥同烏鴉會行騙的結果。牙鶴書很感謝他的一片苦心,但叫她以白髮示人,未免虧大了吧!

    好在因為有了他這番解釋,五雅堂又重新開張做起了茶水、點心生意。而烏清商更因為此事對她愛慕有加,這才不枉費她付出這麼大的犧牲。她其至在烏清商的一再懇切哀求之下,答應留下來當老闆娘——看清楚嘍!她真的是在他一再懇求之下才答應的。日子雖然不是很富裕,倒也安穩。

    只是,某一天她突然很懷念從前那種被姑娘們崇拜的眼神包圍住的快感,忍不住趁著烏清商出門不在賣弄了幾番英氣的風騷。

    事情的結果是,她的確迎來了姑娘們歡迎的眼神,也把摔下山坡沒死掉,卻把瘋了的賈正經引來了。要不是烏清商回來得及時,她已經被迫娶那個「假正經」為妻了,回想起來真的是好可怕啊!

    從那件事之後,她決定還是乖乖地當女人比較好,反正有烏清商任她欺負,做女人挺好。

    只是——她又要「只是」了,最近實在是太無聊了一些,找點兒樂子就好了!瞧,樂子上門了。

    「胡老闆!這不是胡老闆嘛!」牙鶴書瞄了一眼烏清商,趁著他去後院取貨的工夫,她趕緊跑上前向胡老闆寒暄,「您可真是大忙人啊!好久都不來我們五雅堂了,說吧!這回又是什麼事要我幫忙?」

    「哪裡哪裡?我能發家全靠牙先生,來看看你是應該的嘛!」這胡老闆就是半年前還在花柳閣當跑堂的胡片,自從拿了牙鶴書給的騙人錢之後便開始創業,現在也算是不大不小的養雞場老闆,反正「雞」和「妓」本是同音嘛!也算是重操舊業。

    牙鶴書操著水壺擋住自己的半邊臉,以免暴露目標,她答應烏清商不再做烏鴉會的行當,現在的行為純粹是技癢難耐,「別兜圈子了,你來找我,一定是為了養雞場的事,說吧說吧!價錢照舊,每個答案五兩銀子。」跟當初全套點子五萬兩相比實在是……不說也罷。

    既然大師級的人物都放話了,再裝就不像了。胡片緊張地述說起來,「我們對面又開了一家養雞場,大有跟我們競爭的勢頭,你說我們該怎麼辦?」

    「有競爭大街會有發展,好事。」五兩。

    「可是他們故意壓低價格,以虧本的價賣出雞,存心想拖死我們嘛!」

    「賤人!」十兩。

    「牙先生,你有沒有好辦法幫我扳回一局?」

    「有。」十五兩。

    「什麼辦法?」

    「好辦法。」二十兩。

    「到底什麼辦法?」

    起步價已經拿到,可以開工了。牙鶴書喝了口水,拿出當年做先生的架勢,「打出你們的口號,做出你們的特色,那就是——吃我們的雞,讓你更美麗。」二十五兩。

    胡片愚笨,完全不懂,「還請先生明示。」

    「就我對市場的觀察,發現買菜的人大多是女子。女人喜歡什麼?當然是喜歡漂亮了,我們就要緊緊抓住這個賣點。每位來買你們胡號烤雞的人就送雞毛編織成的小飾物一個,這不就是『吃我們的雞,讓你更美麗』嘛!」三十兩。

    胡片沒想到他瞅了那麼久出辦法,居然如此簡單就解決了,「這樣也行?」

    「行!當然行,我出的主意有哪一次不行?」三十五兩,「你還有問題要問嗎?沒有就結賬吧!多一個問題,再多五兩銀子,要不你再多問三個,湊夠五十兩銀子,我再免費送你一個提問的機會?」

    「我看還是不用了吧?」

    「要的要的!」不對啊!這聲音不像是胡片嘛!轉頭,笑,「烏堂主啊?我……我……」

    烏清商提起危險的眼神慢慢靠近她,「你似乎很用心地在幫客人服務?」

    「沒什麼,沒什麼,應該的,應該的。」跟他在一起的時候長了,牙鶴書發現自己學會了他的口頭語,他卻學會了她的陰狠,做壞事居然被逮個正著,太背了。

    「你答應過我,不再用烏鴉會那些伎倆騙人的。」

    雖然聲音不大,但非常清楚,清楚得讓牙鶴書的心頭都到了亂顫的地步,「你聽我解釋,我這不是騙人,我只是想出個好主意,幫他在不損害顧客利益的情況下,賺更多的錢。嘿嘿!嘿嘿嘿嘿!」

    看在她真的沒有傷害別人的份上,烏清商決定不跟她計較,不懂她到底是怎麼想的,也不幫五雅堂出出主意,現在的五雅堂可是養著三隻烏鴉噯!而且其中一隻大鼻鴉除了會逗鳥,啥也不幹,真拿他們沒辦法!

    「別氣,別氣,我幫你泡茶。」牙鶴書恭敬地起身向前,誰讓他是老闆他最大呢!「你要喝什麼茶?」

    烏清商沒好氣地喊了一嗓子,「我要喝『天下烏鴉一般黑』。」

                                 (全書完)
引言 使用道具
江戶川柯南
王室 | 2019-4-15 06:09:03


    「堂下所跪何人?」

    你不知道我是誰,就會把我綁到這裡嗎?盡說廢話——牙鶴書口不能言,心
裡的惱怒更大了。

    坐在上面的那傢夥到底是誰啊?雖說公堂之上應

    該俯視地面,好好觀察公堂的地磚是否為假冒偽劣的烏鴉會的代銷產品。但
都到了這份上,還不知道給自

    己判死刑的那個人有沒有長鬍子,是不是太對不起自己了?

    挺胸抬頭,牙鶴書仰頭觀望,是他?白大人?不認識!

    「呱!呱呱呱呱!呱呱呱——」氣死她了,居然張開嘴巴什麼也說不出來,
只能發出烏鴉一般的叫聲,實在是太氣人了。

    白大人聽不慣烏鴉的叫聲,不由地蹙起眉來,「你就是烏鴉會人稱『小烏鴉
』的分堂主?以說文論制假販假,乃至造成極端惡劣影響的牙鶴書,雅號『牙先
生』?」

    反正我現在說不出話,你說我什麼也沒得反駁嘍!牙鶴書翻了個白眼,眼光
四處瞟啊瞟,沒事做嘛!

    沒想到這案子會如此簡單,虧得白大人還怕中途有什麼變故,準備了一大套
的公堂論證,以此堵住她的嘴。卻不料,她連嘴都不開,贏得太簡單,缺乏成就
感。

    「本官奉皇上欽點,來此徹查烏鴉會詳情,已經抓到烏鴉會要害成員一百三
十八名,從犯三干四百五十七名。連你們烏鴉會的總會長都已招供,我看你也就
不用再裝了,你要是再不說話,本官就當你認罪了!」

    官字兩張口,懶得與你這種人說。可是她到底為什麼會突然失聲了,而且還
是很湊巧地槓在這個時候,難道是地亂吃東西了?想想,仔細想想,現在她惟有
找到辦法離開這裡,才能去救烏清商。也許他正躺在山坡下等她救命,又或許他
已經站在黃泉路上,等她送去路費了。

    記得今早她好像喝了一杯味道很怪的茶,對對對,就是那杯茶,那杯大鼻鴉
放在桌上的茶,她想也沒想就喝了。

    三年前他們烏鴉會曾經代理過一種茶葉,喝過之後會有一整天的時間失聲,
難道她喝的就是那種茶?可是,她明明記得那種茶當時就已經銷售一空了,為何
她會在這個時候喝到呢?難道是大鼻鴉有意陷害?

    不會啊!他是她的師父,她今日所懂的一切「烏鴉技巧」都是他教的,他為
何要這樣對她,說不過去啊?

    瞧瞧瞧睡!在公堂之上,只有他審判官的聲音,其他的地方都鴉雀無聲,實
在是太無趣了,「押下堂去,待明日再審。」

    原來人說話竟然可以比烏鴉叫都煩,他不說話正好,牙鶴書打算好好想個脫
險之法。

    「等等!」

    又怎麼了?大人你好煩啊!

    白大人緩步踱到牙鶴書的面前,左看右瞧了半天,「你……你姓什麼?」

    你不是知道我叫牙鶴書嘛!呆子!

    「你爹姓什麼?」

    我爹跟我姓。

    「那你娘呢?」

    我娘跟我娘他爹姓——大人,你不會連這個都不知道吧?喂!別用那種眼神
看著我,煩著呢!

    「押……押下去,快點兒押下去。」

    算你還有點兒腦子,牙鶴書被人押著非常愉悅地去了牢房。能解開她疑問的
那個人已經在那裡等著她了。

    「你看上去還不錯。」

    拜你所賜啦,大鼻鴉——牙鶴書不能說話,惟有衝他眨眨眼睛。白大人能在
短時間內將烏鴉會掃平,沒有兩個二五仔(學名「臥底」)是辦不到的。算來算
去,憑她精明的腦袋很快就算到他身上來了。

    白大人姓白,三年前他所愛的那個小姐也姓白,不用說一定是英雄難過美人
關。

    「你已經猜到事情的原委了,是嗎?我忘了,十二個時辰內你無法開口說話,
所以你乖乖地聽我說話就行了。」

    你想告訴我,你原本是朝廷官員,代號零零七,後來被派進烏鴉會裡當二五
仔。你想說你所做的一切都是應該的,你希望我不要怪你,也不要怨恨你。因為
自古以來正邪不兩立,黑白融不到一起,即使今天不是你出面,烏鴉會也會注定
被滅?

    大鼻鴉不無沈痛地垂下頭來,「我乃是朝廷官員,代號零零七,受白大人委
托被派進烏鴉會裡當臥底。不管你今天怎麼看我,我所做的一切都是盡自己的本
分罷了,我希望你不要怪我,也不要恨我。因為自古以來正邪不兩立,黑白融不
到一起,即使今天我不出面,烏鴉會也會注定被滅。」

    喂!老大,能不能換點兒新鮮詞?

    跟她相處多年,看她的臉色就知道她心裡在想些什麼,「讓你暫時失聲是我
計劃的一部分,你的嘴巴實在是太厲害了,你要是說個不停不但會壞了我的計劃,
還會惹得大人不高興,到頭來只會讓你多吃苦頭。你就乖乖地在這十二個時辰裡
不要說話,等這一天過去了,我保準你照樣可以學烏鴉叫。」

    我不想知道這些,我只想知道你有沒有救下烏清商。那個呆子即使想加入烏
鴉會,也沒有那等高深的功力。他沒做錯什麼,沒必要為了我而跟賈正經那種女
人生不同巢死同穴吧?

    不能開口問大鼻鴉,總得讓他知道她正在擔心什麼吧!牙鶴書站起身做出烏
清商最常做出的那種謙卑表情,用口型模仿著他最喜歡說的那句話——

    「沒什麼,沒什麼,應該的,應該的。」

    大鼻鴉不愧是她的師父,多少有點兒靈犀,「你是問我烏清商怎麼樣了?」

    她拚命地點頭,生怕下一刻他會再問她第二種可能的意思。大鼻鴉用手搔了
搔額頭,在她焦急到幾乎要抓狂的地步方才言語:「你若真想知道,不妨問他本
人啊!」

    牙鶴書木然地回首,卻見那個讓她擔心到想越獄的人正站在牢門口深情地注
視著她。這傢夥真是福大命大造化大,怎麼可以滾下山坡連半點兒事都沒有,害
得她擔心了半天,實在是太不夠意思了。

    「那個山坡看上去好像很深,不過滾了幾圈之後有個狹長的溝壑,我正好滾
到了那裡面。等我爬起來的時候,看見你跟官府的人糾纏。」他也沒有任何意外
地聽見了她要下去救他的吶喊,她對他是有情的,這一次他沒有再遭受欺騙。

    從為他擔心的緊迫感中放鬆下來,牙鶴書尷尬地別開臉。都說了她不要喜歡
上任何人的,他怎麼能欺騙她純真的少女心呢?

    扭頭,托腮,蹲在地上,她悶悶地數數,實在沒事可做又無顏面對他人唄!

    烏清商這個呆瓜看到她這副小女兒家家的害羞姿態,也完全不知道該如何辦
才好,還好這裡還有一個精明的大叔在場,「別玩了,現在還是想個辦法小烏鴉
弄出去再說吧!」

    大鼻鴉不提還好,他剛將提議說出口,牙鶴書就拿一對鷹眼瞪他——也不知
道足誰將她給弄進來的,現在居然還有臉說這話?

    「我也是迫不得已嘛!白大人下令所有烏鴉會成員一率不能放過,為了抓捕
那些假貨、爛貨的生產商,也就是賈富甲那干人等,我也只好委屈你先進來待一
會兒,不過我一定想辦法放你出去就是。」說穿了,小烏鴉也是一隻可憐的烏鴉,
她所做的一切無非是為了餬口飯吃。

    牙鶴書倒不著急,大不了在牢裡吃幾年免費飯,反正現在的牢飯也不錯。她
是妓院裡種出的苦菜花,能活著就不錯了。反倒是烏清商急得不知道如何是好,
「究竟要怎麼做才能讓白大人放過鶴書呢?」

    知己知彼方能百戰百勝,先由大鼻鴉來描述白大人的生平吧!「白大人學士
出身,後官拜正二品,前幾年因為辦差不利被貶至五品閒官。此次皇上令他徹查
烏鴉會的事,實在是給他一個將功補過的機會。所以,無論如何他胎狠辦嚴辦,
寧可錯殺一百、絕不放過一個。」

    「等等!你剛才說什麼,白大人原是大學土出身?」烏清商心頭有一根弦忽
地繃緊,「你們等著,我有辦法了。」

    辦法?他怎麼突然就有辦法了?不會是送死的辦法吧?

    他來也匆匆,去也匆匆。牙鶴書與大鼻鴉彼此面面相覷,天知道這個呆子又
想出了怎樣的白癡主意。

    烏清商離開之後沒多久,大鼻鴉也出去處理自己的事了。自從牙鶴書入了烏
鴉會,倒是難得如此清閒,牢裡的自然涼的感覺實在是太好了,好到她忍不住打
起瞌睡來。

    從來沒有睡得這麼踏實過,也許是所有的騙局都被揭穿了吧!揭去偽裝,她
可以做一隻單純的烏鴉。從此以後再也不用擔心自己會當街被人戳穿身份,她如
此放鬆地過了一夜。

    偏生有人不識趣,專喜歡挑大清早她還未睡醒時刻來擾她好夢。

    「醒醒!快點兒醒醒,大人來看你了。」

    踢我的腳?誰敢踢我的腳?我可是讓眾人瘋狂追尋的牙先生,隨便畫個圈圈
叉叉都有——大堆人當個寶。

    牙鶴書瞇著眼危險地看向上方,白大人揚著無比慈悲的面孔沈情地望著她。
瞧他那副開追悼會的表情,她還以為自己快死了呢!

    白大人揮揮手讓大家都出去,眼見著牢裡沒有閒人了,他甚至不計官威地半
蹲下身子來到她的身邊,與她第一次親密接觸,「孩子……孩子,這些年可苦了
你啦!」

    孩……孩子?誰的孩子?誰是誰的孩子?誰的孩子是誰的?牙鶴書丈二和尚
摸不著頭腦地瞥向杵在牢門口裝作什麼也沒看見的烏清商,她發誓這件事與他脫
不了關係,他到底在白大人面前亂說了些什麼啊?

    「我知道是我不好,是我沒有照顧好你和你娘。我是不得已的,你可千萬別
怪我啊!」白大人說著說著,一把鼻涕一把淚,差點兒沒把眼珠子哭下來。

    「你可知道學士這個位子太過清閒,根本沒什麼油水,我必須仰仗我的泰山
大人才能爬上二品之位。你娘那個時候找到我,我怎能相認,這不是拿前途和名
譽開玩笑嘛!我本想等我安定下來,就去接你們母女,誰知你娘……你娘她命苦
啊!跟著我半天福都沒享到,竟還落著這樣的下場。『,,

    不是吧!你真是我爹?我怎麼不知道——其實娘去世的時候牙鶴書實在太小,
她只知道娘認定的那個男人是大學士,按理說現在也該是個當官的,至於其他的,
她也不甚清楚。但她這樣認了白大人為爹,是不是唐突了一些?

    「我的女兒啊!」他這就認上了?會不會太快了一點兒?眼見著牙鶴書反應
冷淡,他甚至更近一步,伸出雙臂將她抱了個滿懷。

    「我知道你怨我、恨我。都是我的錯,月亮惹的禍,讓我不知不覺滿足被愛
的衝動,我忘了後果,忘了你娘,更沒想到還會有個你。這些年來我沒能為你做
些什麼,是爹的錯,是爹不好?你看你,你看你這些年都累成了什麼樣,頭髮都
白了。」

    爹?她都還沒認呢!他就自稱是她爹了?還有,什麼叫頭髮都白了,她一頭
烏黑的長髮很漂亮的。不能開口說話,牙鶴書也不好說些什麼的,只能用沈默接
受他的老淚縱橫。

    她忽然發現不說話有不說話的好處,這世上最精明的人就是絕不開口說話的
人,因為你永遠不知道他心裡到底在想些什麼。

    白大人鬆開雙臂,「女兒啊!爹這輩子沒能為你做些什麼,我能為你做的最
後一件事就是——」

    他猛地站起身,官威十足地吆喝道:「打開牢門,放這位姑娘出去。一個個
幹什麼吃的?連抓錯人都不知道?也不看看,如此可愛單純的姑娘怎麼會是烏鴉
會成員?你再看看她頭上的白髮,這分明也是被烏鴉會欺騙的結果,瞎了狗眼了
你們!」

    牢頭眼看形勢不對,立刻慌慌張張地竄進來恭請牙鶴書出獄,「小姐請!是
小的們錯了,小的們有眼不識泰山,開罪了您、還請您千萬別見怪,我這就……
這就恭候您出來,來來來!先邁左腿,再跨右腳,走穩走穩!」

    當地是殘廢嗎?連走路也要他們攙扶著?牙鶴書甩開那些髒手,主動拉住了
烏清商,急沖沖地向外趕。

    「慢著!」

    白大人邁著小步向前擠,硬是擠到了她的身邊,「我為你做了這麼多事,從
今以後你可要記得我的好,千萬不要跟人說你是我女兒啊!切記!切記!」

    神經病!剛剛還抱著她大呼「女兒」,自稱「爹」,這才一轉眼,怎麼又不
承認了?他老頭子活呆了吧?

    「沒什麼,沒什麼,應該的,應該的。我們一定謹遵白大人的話,絕對不敢
違逆。」烏清商慌忙拖著牙鶴書離開牢房,生怕她一不小心說錯了話。

    急什麼急?即便她真的想說話,也發不出聲音啊!牙鶴書任由他拖著自己,
總之能脫離牢獄之災就好,就好啊!

    清晨的街道格外寧靜,走在涼風之中感覺通體暢快。烏清商一夜未眠卻覺精
神百倍,他忍不住伸了個懶腰。

    「你一定覺得很奇怪吧!心裡想著為什麼白大人會把你當成自己的女兒。」

    還不都是你搞的鬼,她可不笨,這點兒彎彎繞還轉得過來。說說吧!你都用
了什麼辦法。

    「昨天聽大鼻鴉說白大人原來是學士,我就想到了你曾經編給我聽的那個有
關你身世的謊言。」

    那不是謊言,那是我的悲慘過去——我抗議,我跟你抗議。

    聽不到她的聲音,烏清商獨自漫步於前,說著自己昨晚進行的計劃。

    「我在五雅堂待長了,什麼閒言碎語沒聽過,正像你說的那樣,世上烏鴉一
般黑,料想白大人也有些不為外人知的風流韻事。所以我就花了些銀子,大鼻鴉
借出一點兒人情,我們買通了他身邊的管家,問了一些當年白大人的事。再將你
跟我說的故事融合在一起,編成一個全新的白大人為陞官拋妻棄女的故事。我甚
至威脅他,如果他不把你放了,你就會在眾人面前揭穿當年的事,令他顏面盡損。
大鼻鴉不是說了嘛,白大人想藉著這件事重新陞官,如果你說出他當年那些醜事,
他別說陞官了,連烏紗帽都保不住。所以他今天就去牢房嘍!」

    鬧了半天是這麼回事,其實牙鶴書也不知道自己的爹是什麼樣,這件事只能
認定一個道理,就是天下烏鴉一般黑。連烏清商這樣的笨人也被荼毒了,要不然
他怎麼會想到如此狠毒的計策?

    烏清商調轉頭回望牙鶴書,「咦?我都說了這麼多了,你怎麼不罵那個白大
人幾句啊?」

    她今天安靜得有點兒奇怪,這麼長時間竟然什麼也沒說。換作以前,她早就
將那個白大人罵得狗血淋頭了。還有啊!仔細想想,似乎從昨晚在牢房裡見到她,
她就一個字也沒說,她不會是被關傻了吧?

    她沒傻,只是被肩頭上的白髮嚇住了。從剛才白大人所說的話語裡,她就聽
出了不對勁。牙鶴書撩起垂在肩頭上的發,裡面依稀間雜著幾根白髮。她不是伍
子胥,不可能一夜白首、能讓她幾天之內多出如此多的白髮只有一樣東西,那就
是「白髮」號發油——大鼻鴉到底想幹什麼?

    她的舉動讓烏清商更加清楚地看到了她少年白髮的樣子,難道她襁為看到自
己這副模樣,所以嚇得失聲了?他緊張地追上她,「鶴書,你喊我的名字啊,鶴
書!」

    喊?她怎麼喊?藥勁還沒有過去,她想喊也喊不起來啊!算了算了,她害了
那麼多人,會有今天的報應也不足為奇,不就是多了些白髮嘛!又不會要自己的
命,用不著緊張。指指自己的嗓子,牙鶴書搖了搖頭。

    她啞了?一向能說會道,那個在眾人面前說文論經被捧上天的牙先生啞了?
「不!不可能!你怎麼能啞呢?你的口才那麼好,你說話的樣子風采無限,足以
吸引所有人的目光,你怎麼可以啞呢?」他拉著她的手,生怕她的眼睛也突然失
明似的,「你看看我,我是烏清商啊!你跟我說話好不好?」

    喂!兄弟,不用弄得那麼嚴重吧!她只是暫時性失聲,十二個時辰一過就好
了,沒必要如此緊張。不是吧?你不用衝著我流眼淚啊!

    「對不起,對不起,全都是我的錯。」烏清商揪緊胸前的衣襟,難過地真想
自殺,「如果不是我爛好心,去幫那些賈家人,就不會害得你為了救我被關進牢
房;也不會讓你因為著急,一夜急白了頭,更不會讓你因為驚嚇而失去聲音。對
不起!」

    牙鶴書翻了一個白眼,這時候她該說什麼:沒什麼,沒什麼,應該的,應該
的?廣

    「還有……」

    還有?

    「我以為『白髮』號發油很好用,所以就把它裝進了你常用的那瓶桂花油裡,
沒想到竟……竟害得你……白了少年頭!」

    這一次她真的要空悲切了,罪魁禍首竟在面前。可……可為什麼她一點兒也
不恨他,反而感到前所未有的輕鬆?

    不知道是不是真的被濃厚的感傷所掩埋,烏清商膽子大了起來,緊攥著她的
手,他發誓:「你放心,從此以後我來照顧你,你不能說話我當你的嘴巴,不管
發生什麼事,我都站在你身邊。」

    他那天不是還說無論她再說什麼、做什麼他都不會相信了嘛!不過是救了他
一次,他就再度以身相許了,還是他看出她對他也有小小的情誼,遂做起賠本買
賣,乾脆清倉廉價大甩賣,把自己廉價贈給她。算算十二個時辰也差不多快到了,
不知道現在開口會不會像烏鴉一般「呱呱」。

    「那我騙人,你會不會幫我?」

    「會。」男子漢大丈夫不能流眼淚,烏清商捏住袖口遮住眼睛。

    「那你會不會賺錢讓我花?」

    「會。」他現在開始擦左眼。

    「那你會不會什麼事情都聽我的?」

    「會。」接下來是右眼。

    「那你會不會嫁給我?。-

    「會……」

    放下雙手,瞪大擦乾淨的眼睛,烏清商發出驚天無敵大怒吼——

    「牙鶴書,你又騙我?」

    一隻烏鴉飛飛飛!
引言 使用道具
江戶川柯南
王室 | 2019-4-15 06:08:29


    「大鼻鴉,書信上到底寫了些什麼?」

    牙鶴書不時地湊上去看看,她連自己的名字都不知道怎麼寫,哪裡看得懂這
些,不過是心裡焦急罷了。她早上剛洗完頭髮,居然聽說烏清商那呆子被綁架了,
害得她頭髮沒干就跑了出來。

    嗅嗅!這發油有點兒怪噯!好像不是她平時用的桂花油,有點兒像「白髮」
號發油的味道……不可能!不可能!她不會犯這種錯誤,除非有人故意陷害。

    說好了不再管那只長著白毛的烏鴉,可聽到他被綁架的消息,她還是慌了神。
理不清自己的情緒,還是先看書信要緊。

    大鼻鴉比她還急,「這信是賈府裡的人送來的,信上約你帶著五萬兩銀子去
後山坡交換烏清商,否則……威脅信你總知道吧?通常信上會說些什麼,基本上
這封信上皆具備。」

    牙鶴書缺乏先生氣質地翻了一個白眼,「有沒有搞錯?我一直覺得那只白烏
鴉很笨,沒想到他竟然笨到這種程度、主動去幫人家賣那批永遠也賣不出去的貨
也就算丫,居然還主動上門讓人家綁架。他不會是想不到賣貨的方法,就使出這
道沒水準的計策吧?」

    大鼻鴉以鼻對天,「小烏鴉,你好好想想烏清商有這麼精明的腦袋嗎?」

    也對哦!要是烏清商真有這麼精明的腦袋,他也不會主動送上門給賈家人利
用了。

    「那你到底要不要救他呢?」大鼻鴉雙手抱懷,沒精打采地盯著她——去,
不去,不就是一句話嘛!哪有那麼多猶豫?

    「我又不是他什麼人?他都已經說了,從今以後,不管我說什麼他都會當做
我在撒謊,還說當做什麼也沒聽見——既然如此,我還去救他幹什麼?我是一個
不存在的人,我不存在!我從來就不存在!」

    她張開雙臂滿屋子亂跑,大鼻鴉的眼睛裡看到了一隻黑毛烏鴉不停地拍打著
翅膀飛啊飛啊!

    提溜著鳥籠,大鼻鴉與白頭烏鴉交換著眼神。小烏鴉可一定得去救烏清商啊!
否則他定好的計劃沒辦法進行下去,對烏鴉用點兒黑招吧!

    「小烏鴉,不管怎麼說,烏清商也曾因為你被打得頭破血流,你就救他一回
當兩清好了。」

    幹嗎又踩她的軟腳?大鼻鴉又不是不知道,她最怕提起這件事,每次想到那
個呆子為了她被打得慘歪歪的模樣,她就有一種無淪什麼條件都會答應的赴死之
氣。「好啦好啦!大不了我就動動腦筋把他救下來,至於五萬兩銀子,我可不會
為了他去找會長要。」

    他要的就是這句話,大鼻鴉打了一個哈欠鑽回房內,「我就不陪你去了,我
回房補眠,你慢慢玩,晚上別忘了回來吃飯,記得帶烏清商回來。昨天晚上那種
你推我、我推你誰也不肯做飯的情況可千萬別再出現。啊哈——」

    她去救人,他居然去補眠?真沒良心!摸摸鼻子,牙鶴書痛苦地衝出了五雅
堂,居然敢佔用她的睡眠時間,賈家這幫人甭想活了。

    走之前先喝點兒東西潤潤嗓子,待會兒與人談判,條件又是一條人命,一定
很浪費口水,她需要事先儲備一點兒水分。

    端起桌上大鼻鴉泡的那杯茶,她一口飲盡,不留半滴。好了,現在可以出發
了。

    「你遲到了!」

    等到牙鶴書隆重登場,賈富甲早已等得不耐煩了。正經倒是很冷靜,瞧見鶴
書甚至還拿冒金光的眼不時地瞟過她。

    「我能來就不錯了,你們還敢挑三揀四?」牙鶴書打了一個大大的哈欠,眼
睛卻清亮地瞟過一旁的馬車。

    「到底有什麼事,快說!烏清商那個呆子呢?你們不會把他直接推—下山坡
了吧?」她還做勢貓著腰向下瞧瞧,彷彿烏清商被土埋在那裡。

    「我在這兒呢!」雖然不太想跟她說話,但她到底是為了他才來到這裡,沖
著這一點他也該打聲招呼。最糟糕的是,她伸長脖子向下看的模樣著實讓他心驚
膽戰,要不是雙手被綁,他甚至想衝上去把地拉到懷中。

    牙鶴書瞄了他兩眼,心終於歸位,「你還沒死呢?呆子!」送上門去讓人綁
架,罵他一聲呆子還是給他面子呢,「廢話少說,你們究竟想怎樣?說吧說吧!
快點兒說啊!趁著我現在還有心情聽,該開價快點開價,現在不說我可就回去補
眠了。」

    賈富甲沒打算跟她多噦嗦,「一句話,給我五萬兩銀票,我這就放過他。」

    牙鶴書把眼睛瞪到了極至,「五萬?他什麼地方值五萬?你們不如帶著他去
搶劫,還來得快一些。」

    「牙鶴書,你不是這麼不講感情吧?」賈富甲做勢要將馬清商推下山坡,
「你無情休怪我無義,你要是再不拿出五萬兩銀子,這下面就是他的黃泉路。」

    告訴自己,我只是不想替他收屍而已——「算我怕你了,給你一個價值五萬
兩的主意吧!」

    「你又想騙人?」輪不到賈富甲大老爺罵人,烏清商比他火氣還大,「什麼
主意值五萬兩?」

    「怎麼不值?」她本不想跟他鬥嘴的,可是一瞥見他那副不相信的眼神,她
就不由得激動起來。

    「你可知道這位賈大老爺,也就是站在你面前的賈善人將他所製造的害得人
青絲變白髮的『白髮』號發油,還有什麼『青春永駐顏』托給我們烏鴉會幫忙出
售,每個主意就要付給他一萬兩銀子。這前前後後也差不多給了他五萬兩,我現
在送他一奉萬利的主意,五萬兩銀子很便宜了。」

    賈正經和烏清商同時調轉視線看向賈大老爺。一直披著菩薩金裝的賈大老爺
居然是烏鴉會的代理商?有沒有搞錯?

    「這次我可沒有撒謊,不相信你可以向賈大老爺求證。」

    賈富甲之所以會有現在的財富,全都是靠製造那些廉價、低質的貨物發財的。
只可惜騙人這交易除非是專業的,否則很難讓人第二次上當受騙。

    「烏鴉會就給這些為富不仁的商人提供了發家致富的途徑——只要您將手上
的貨物交給我們,並按照我們的價格單繳納一定的費用,不管您製造出是怎樣的
爛貨、破貨、害人貨,我們都包收包賣,不賣退款。當然這其中我們所牟取的暴
利請您不要眼紅,否則千萬別來!」

    萬萬沒想到的是,賈富甲委託烏鴉會賣出的那些個破貨全都被自己的弟弟,
女兒買回了家。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賈富甲就是最好的範本。

    這就叫天作孽尤可為,人作孽不可活——瞧烏清商那是什麼眼神?她好心拿
主意來贖他,他不領情也就算了,居然還擺那種不信任的眼神給她,真是豈有此
理!不用等人推他,她馬上就把他丟下山坡。

    「喂!你們還要不要聽我的主意,過期作廢哦!」

    賈大老爺揮揮手,想要招回自己在公眾面前的良好形象,至少先招回自己的
銀子才好,「你到底有什麼妙計,說來聽聽!」他也是黔驢計窮,才會連綁架這
種損招都能想得出來。

    「計策很簡單啊!」牙鶴書的眼神彷彿在說「你怎麼這麼笨?連放屁不需要
脫褲子這種簡單的事情都不懂?」

    看在她現在能救他一家老小性命的份上,賈大老爺決定不跟她計較,等辦完
事再將她用土永遠地埋起來?

    「我所要說的這個計策就是:你可以將『白髮』號發油變成『白面』號美容
霜賣,『青春永駐顏』變成室內樹木『綠意永駐顏,賣——這不就皆大歡喜了嘛!」

    烏清商仔細想了想,「白髮」號發油會讓人的頭髮變白,若是用它來搽臉,
一定會讓臉越來越白,定會廣受大姑娘、小嫂子的歡迎。「青春永駐顏」用在室
內樹木上,可使這些樹木長青,美觀大方。的確是好主意,但這些玩意的質量真
的不會有問題嗎?難說哦!

    「甭管怎麼樣,價值五萬兩銀子的計策我已經給你們了,可以放人了吧?」

    賈大老爺也不是成心想綁人,反正像烏清商這樣沒原則的老好人也不適合他
這種奸商使用,放就放吧!以後有需要再綁就是了。

    他剛打算給烏清商鬆綁一摸腰,刀子不在了……
    「都別動,誰再動我就殺了他!」

    不是吧!烏清商的腦子又是一句「不是吧!」最近他沒什麼機會說「沒什麼,
沒什麼,應該的,應該的」。

    他現在一個頭八個大,快成九頭蛇了,只可惜他更希望自己是九命怪貓。好
不容易才從老頭子手裡揀回一條小命,怎麼正經姑娘又看上他這條不值錢的賤命
了?他到底今年少拜了哪尊菩薩,竟然如此折騰他?

    別指望別人了,還是自救要緊。微微側過頭,烏清商害怕自己一不小心,明
早起床洗臉的時候找不著腦袋了。

    「我說正經小姐,清商到底什麼地方得罪了您,您大人有大量,放過我吧!」
他不想卑躬屈膝,但再不放軟口氣,他怕以後連張嘴的機會都沒有了,「最起碼
你讓我死個明白,我到底哪裡對不起你了?」

    他不提還好,這一提卻徹底將正經小姐的火氣給激發了出來,「你每個地方
都對不起我,你通通對不起我,你喜歡牙先生這就是最對不起我的地方!」

    「冤枉啊!」烏清商大聲喊冤,「我不知道賈小姐您竟然對我情有獨鍾,我
若是知道定會給你一個合理的交代。不知道現在交代是不是遲了?」

    牙鶴書丟出一記白眼,都說天下烏鴉一般黑,這呆瓜到了緊急關頭不也黑毛
倒立嘛!「我說正經小姐啊!你要是真的喜歡他,也不用拿刀子對著他,直接跟
他跳下山坡就好,絕對沒有入能阻攔你們倆在一起。套一句最近流行的肉麻話:
就是閻王爺也不能把你們分開!」哦!上天啊!她的雞皮疙瘩先一步滾下山去噯!

    他們越是這樣說,賈正經就越是顯得慌亂不已,她手中的刀尖不時地晃動著
晃動著,終於爆發了——

    「你們知道什麼?我所愛的不是烏清商,像那種俗人怎麼可能入我的眼,我
所愛的是……是……」她扭頭羞怯再迎頭表白,「是牙先生!」

    「不是吧?」烏清商不敢想像自己居然在無意間跟自己喜歡的女子成了情敵,
這世間有多少人能有這樣的巧遇,實在是太詭異了,「可她是女人噯!」

    賈正經露出飄飄欲仙的齦神,也不在乎自己的親爹是不是已經氣背了過去,
「但她的風華比男人更有男人味。」

    男人味?嗅嗅!牙鶴書的身上一直就很乾淨,聞不出任何味道來。烏清商不
服氣地再補充一句:「可她真的是女人噯!」

    「但她的氣度比男人更加男人。」賈正經的心已經飄到了半空中,估計不大
可能穩妥地落回地面。

    瞧賈正經那副活在夢境中的表情,烏清商不禁瞥了瞥一旁的牙鶴書。她欺騙
了一顆純情少女的芳心,難道她不覺得有愧嗎?

    愧?她似乎還挺享受被小姑娘當成夢中情人的感覺。他怎麼給忘了,她從來
都很希望被姑娘們所包圍的感覺,這一刻自然是分外享受,她這分明是蝌蚪變青
蛙,鳥蛋變烏鴉——她變態!

    「正經小姐,你可以試著向牙先生表白你的真情,說不定她的心中也有你呢!」

    瞧烏清商那眉眼扭轉,連他都學會如何損人,莫非這世道變了?牙鶴書正要
數落他,發現賈正經小姐已離她越來越近,就快貼近她的鼻子了,「我說賈小姐,
你不覺得我們靠得有點兒近嗎?」

    「近?我一直就想這麼近地靠近你。」賈正經連眼波都在流情,「你可知道
我看見你和烏清商走得如此之近,我心裡面有多難過?我不惜一切地想要拆散你
們,我甚至故意接近那個呆子,製造出我好像喜歡他的樣子,希望你能因為吃醋
而離開他。」

    鬧了半天,那幾場桃花汛都是賈正經為了鶴書而不惜血本的演出,跟他的魅
力根本無關?這太打擊他的情感了。

    為什麼受傷的總是我?到底我做錯了什麼?一隻烏鴉從烏清商的頭頂飛過—
—他真的很失敗!

    「喂!這麼傷自尊的事,你們兩個能不能找個地方單獨談談?先把我鬆綁如
何?我記得家裡還燒了水,我現在就回去沏茶,等你們倆談完了估計也渴了,再
回來喝我沏的茶,豈不是剛剛好。」

    「你少廢話!」賈正經心潮澎湃,激動難耐,「要不是你,我早就和牙先生
在一起了,也不想想你是什麼人,沒有學問,為人粗俗,你憑什麼站在牙先生的
身旁!」

    「其實,」牙鶴書覺得有些事還是坦白點兒好,讓一個瘋狂的小女子把她想
得太好,絕不是一件好事,「其實,我也沒有你說得那麼好啦!」

    「是呀,她連自己的名字都不會寫,只能用圈圈叉叉代替。」關鍵時刻,烏
清商洩了她的底。

    「不可能的,這絕對不可能。」此時此刻,牙鶴書的光輝形象早已烙印在賈
正經的心底,拿刀都削不去,「你嫉妒地對不對?你嫉妒我喜歡她不喜歡你對不
對?你嫉妒我能配得上牙先生,而你配不上,是不是?」

    別人尚能將她瘋狂的舉動當成笑話看,賈大老爺是頭一個受不了的人,「正
經,你在胡說八道些什麼?還不快跟我回去!」烏鴉會是什麼地方,專門出產一
些什麼樣的人,外人不知道,他還會不瞭解?更何況,她的女兒竟然愛上牙鶴書
這種把撒謊當吃飯一般簡單的……「你難道看不出來嗎?她是個女子,名副其實
的女子!」

    「那又如何?」賈正經得意洋洋地湊到牙鶴書身邊,還不時地嗅嗅,「我知
道她是個女子啊!她若不是女子,我還不喜歡她呢!男人實在是太髒了,只有干
淨的女子才能擁有真正的君子風範,就像君子蘭,為花方可聞其香。所以我就是
愛牙先生這樣的女子,你們聽清楚了沒有?」

    清楚了,清楚到牙鶴書想拔腿就逃的份。她的確很喜歡被女子包圍的感覺,
可那只是一種虛榮心構築起來的感覺罷了。若是換作男子她也會很開心,只是男
女有別,這點兒倫理道德她還要眷顧。於是,被女孩子緊密包圍成了顯示她魅力
和成就感的一種方式,她沒有想到竟會給她帶來如此大的不便,這次真是自己找
死,怨不得天了。

    「賈正經你正經一點兒,我們倆之間是不可能有……有未來的。」從未受過
如此大的刺激,牙鶴書一時間也失了分寸,連舌頭都打結在了一起:「你……你
該嫁……嫁個好人家,過自己的生活。我只不過是個騙子,沒學問,更沒風度。
大鼻鴉年前欠了我一兩銀子,我記到現在,每天臨睡前都詛咒他來日被人偷走五
兩銀子。還有啊!我的脾氣很差的,常常對烏清商頤指氣使,不相信你問問他就
知道了。還有還有!我還喜歡去逛妓院,看有沒有什麼漂亮姑娘,當然那只是純
欣賞,比較一下她們是不是有我娘長得漂亮——我沒有告訴你吧!我的出身也不
好。所以,你千萬別愛上我,你要是真的跟了我,那就是跳進了一個比花柳閣還
大的火坑啊!」

    「為了你,我赴湯蹈火在所不辭,跳進火坑也是其中的一部分。」賈正經脈
脈含情的口吻差點兒沒把牙鶴書嚇得半死,她連浴火焚身都準備好了,是不是太
堅決了一點兒?;

    最後一招,拿骨肉親情壓吧!「你這樣做,你爹怎麼辦?你忍心看他老年獨
自一人嗎?難道你天真地以為他會答應把你嫁給一個女子?」想想就夠噁心的了,
牙鶴書告誡自己:只要能平安闖過這一關,從明天開始女子該有的塗脂抹粉,她
半點兒也不能少。

    只可惜她的如意算盤打得過早,賈正經最壞的主意已經打好了,絕不打算放
過她。她小步上前跪倒在爹的面前,「女兒不孝,日後不能侍奉爹,還請爹諒解!」

    諒解?你叫他怎麼諒解?他好不容易養大的女兒,他年邁時的惟一希望居然
要把他甩在一邊,與人私奔——對方還是個女子——一個當慣了騙子的女子。

    別用那種眼神看著我,我比你還不能接受這種事情發生——牙鶴書悄悄靠近
烏清商,要不是這傢夥害人,她早就撒腿逃了,還等著在這兒被另一個女人強行
綁進洞房?

    想逃?沒那麼容易,賈正經精明地看出了她的打算,一個健步她飛身撲向牙
鶴書,「不是說閻王也不能把我們分開嗎?既然生我們不能在一起,就一起去死
吧!」

    「小心!」烏清商錯開牙鶴書的身體,承載了賈正經的身體重量,她的力道
太大,他承受不起,兩個人雙雙向山坡下方滾了出去。

    「正經——」

    「烏清商——」

    「通通不許動!我是縣衙捕快,你們有權保持沈默,但你們所說的一切將成
為呈堂證供。」

    悲傷尚未宋得及抒發,巴在山坡上朝下觀望的牙鶴書就面臨這樣一個傻捕快
和一道傻不拉嘰的口頭通知。

    「你沒有看到有人滾下去了嗎?現在不是逮捕我們的時候,而是救人要緊。」

    她抓著捕快大吼大叫,;希望他們能去救人。捕快卻從兜裡掏出了文房四寶,
一筆一畫地將她說的每句話記錄在案,「你沒有看到有人滾下去、了、嗎?請問
小姐,你剛剛用的是疑問語氣,還是感歎口吻?這對案情或許有幫助。」

    遇到一群比石頭還呆的傻瓜,牙鶴書撇下他們,這就打算下去救人、不管怎
麼說,這一次烏清商也是為了救她,才摔下山坡的,他一而再,再而三地救地,
她不可以放下他不管的。

    「放開我,我要下去救人!」

    捕快翻出隨身攜帶的急救小書簡,上面寫道:「救人需報請有關部門官員,
更重要的是要派遣調查組,就事情發生的原因做詳細調查,研究,最後處理好所
救人員的後事———小姐,我們必須按照步驟一步一步來,你可以先填一些書卷,
申請調查組前來。」

    難怪要安排好所救人員的身後事呢!被他們這樣拖延下去,十個等待救助出
人員,有九個是急死的。

    等他們行動,還不如她自己去救來得快些。只可惜她的手被禁錮住了,逃脫
不開啊!她潑辣地上蹦下跳,中間帶喊叫——

    「放開我……放開……」啊!啊啊!為什麼她的嘴和舌頭都在動,卻什麼聲
音也發不出來了?她張開嘴,扯著嗓子大叫,任由她再怎麼開動嘴巴,也發不出
半點兒聲音。到底怎麼了?怎麼會這樣?

    她失聲也就算了,怎麼能在這麼重要的時刻失聲呢?她還要去救烏清商呢!
他為她受了兩次如此之重的傷,她已經不知道還能為他做些什麼了。

    「這是白大人頒布的逮捕令,對參與烏鴉會的頭腦人物進行法令追究,牙小
姐是吧?恭喜你,白榜提名,可喜可賀。」

    喜什麼喜?賀什麼賀?她只想救回烏清商,有沒有能聽見她沒有聲音的語言
啊?

    「很抱歉,牙小姐,你光張嘴巴不說話,我們實在不知道你要說些什麼。還
是跟我們回去見過白大人以後再說吧!」

    幾個捕快拖拖拉拉地將牙鶴書和賈富甲拉離山坡邊緣,牙鶴書掙扎著卻什麼
也說不出來。她想要喊出烏清商的名字,告訴他不要怕,她會去救他,就像他一
直守在她身邊,在最危急的時刻出面救她一樣。

    牙鶴書終於明白,最可怕的事情不是你心中有情不敢表露,而是你想表露,
上天卻再也不給你機會。

    如果再給她一次機會,她會告訴他:你曾說過,只要是我說的話,你都會相
信;我也想告訴你,只要是你提出的要求,我都會答應。

    我對你惟一的要求就是:好好活著,證明給我看,這世上惟一的白毛烏鴉可
以活得比所有黑烏鴉都長命。

    此乃黑烏鴉之心聲也!
引言 使用道具
江戶川柯南
王室 | 2019-4-15 06:07:58


    「你可終於回來了。」牙鵪書靠在門邊,不友善的眼神晃過他的身,「賈家
有沒有列隊歡迎你啊,我的觀世音菩薩?」

    烏清商眨巴眨巴眼睛,主動忽略地話中的諷刺意味,「我是被賈二老爺硬拉
去的,他們也希望我能幫他們想出脫困的辦法,多一個人就多一份力量嘛!」

    她最討厭他這種心中裝滿全天下的傻樣,烏鴉就該是厄運的象徵,染了毛你
裝什麼喜鵲?「他們是把你當成未來的女婿,拉去救急了吧?賈正經有沒有對你
不正經啊,清白的大商人?」

    「我的名字不是『清白的大商人』。」他咕噥,

    「賈小姐說了,清商是古代的一種曲子,聽上去很有名呢!」

    賈家小姐!賈家小姐!他眼裡心裡就只有那個「假正經」,牙鶴書驀然間火
冒三丈,她想也不想大聲喝道:「我沒讀過書,我不懂得道理,我不如那個什麼
『假正經』,這下你滿意了吧?」

    烏清商被她嚇蒙了,抓住她的手臂,他的眉擰成了結,「你都在說些什麼呢?
你是牙先生,你看上去器宇非凡,不僅男人對你崇敬恭謙,姑娘們也將你視為翩
翩君子,你怎麼可能沒讀過書呢?你在跟我說氣話,是嗎?」

    她讀沒讀過書對他來說根重要嗎?她就是她,一隻小小的、長著黑羽毛的烏
鴉,她從不認為自己的樣子會改變,即使擦了「白髮」號發油,她也不會被漂白
的。

    「烏清商,你聽清楚了,我沒讀過書,我甚至不會寫自己的名字,只能用圈
圈叉叉來代替。還有,我所說的那些聽起來意氣風發的話,也不是我自己創造的,
全都是總會那邊事先設計好的,我們每個分會的先生說的都是相同的話。即使有
時候出了意外,也有大鼻鴉教我該怎麼說,我根本沒有任何學問,也不是什麼先
生。」

    「你騙我!」他不敢相信,他們相識如此之久,他不敢想像自己所看到的一
切全都是牙鶴書編出來的美麗謊言。

    你是誰?你到底是誰?

    這問題盤桓在烏清商的腦海中廣揮之不去,他暈了,被內心中巨大的失敗之
情弄暈了。他甚至不敢相信自己的感情,他一見鍾情的那個人就是站在他面前,
永遠不知道說得哪句話是真,哪句話是假的小烏鴉嗎?

    「告訴我,你……你還想嫁我為妻嗎?」

    你真的愛我嗎?

    他問不出口這句話,含蓄與矜持沒有害怕失敗來得猛烈。

    牙鶴書的震驚不比他的膽怯來得弱,她驚愕地半張著嘴,像是在咀嚼一個很
澀的果子,「你在說什麼?什麼叫『我還想嫁給你嗎』?我為什麼要嫁給你?我
什麼時候說要嫁給你了?」

    「明明是……」

    不好,事情就要穿綁了,黑壓壓的身影企圖趁機溜走。

    「大鼻鴉——」

    烏清商和牙鶴書難得有默契地同時叫了起來,嚇得大鼻鴉動都不敢魂地維持
著一腳在門內,一腳在門邊的糗樣,「我……我的名字也不是很好聽,你們別…
…別這麼大聲地叫嘛!」

    「我怕你耳背,聽不見我叫你,就此一去不復返啊!」牙鶴書早就料到大鼻
鴉的逃跑傾向,她要趁這個機會將整件事調碴個水落石出,「你到底跟烏清商胡
說了些什麼?」

    這個時候自保要緊,出賣一些呆子也是再所難免的。大鼻鴉順著對自己有利
的那條主線摸索下去。「我看烏堂主他挺喜歡你的嘛!你都二十了,至今仍未嫁,
我乾脆做個好人將你們湊到一起,沒什麼不妥的吧?」

    「不妥!很不妥!」牙鶴書逮到他犯罪的證據,光明正大地批判起來,「我
一點兒都不喜歡他,你憑什麼將我跟他湊在一……」

    「夠了,不要再說了。」烏清商繃著臉背對著他們,他什麼都知道了,什麼
也不想再說了,「你們有沒有收拾好行李,如果有,就快點兒離開我這個小地方
吧!我想以你們從平民百姓身上搾取的財富,想要住比這裡好十倍的客棧也不成
問題吧!」

    牙鶴書掏了掏耳朵,她確定自己真的沒有聽錯——沒聽錯他話中的內容,也
沒聽錯話從何處而來。

    「你是在趕我們離開?」他居然趕他們離開?「

    「是呀!我不想跟你這種騙子同住一個屋簷下,這裡是我們家祖先留下的地
盤,它乾乾淨淨地落座在此數十年,我要你們走行不行?」別以為「白烏鴉」沒
有脾氣,那只是火還沒燒起來罷了,一旦動起火來,「白烏鴉」也會啄人的。

    牙鶴書還就跟他槓上了,她想走沒人能留得住,她不想走誰也休想趕走她,
「我……我就不走,你要把我丟出去嗎?」

    「你不走?」她不僅是個騙子,還是個賴皮三,

    「我走!」

    他這就掉頭回廂房,人尚未走到門口,牙鶴書雙手一橫攔住他的去路,「這
是我的臥房,你怎麼能隨便進姑娘的閨房呢?」到了有需要的時候,她堅決做個
淑女,還是出自名門的那種。

    經她這麼一提醒,烏清商中氣上行,氣得臉就像是又塗上了「青春永駐顏」。
當時,他也不知道哪個腦子燒壞了,居然把自己的廂房挪出來給她住,他卻睡進
了門房,想想真是不值啊!

    不值得為她犧牲,卻值了他的愛。

    衝進門房,烏清商只想盡早離開這個地方,多待一刻,他就越覺得從前的自
己是個徹頭徹尾的大呆子。

    也許,只有呆子才會愛上騙子。

    收拾好行李,連銀子都裝在了身上,估計能支撐個十幾、二十天,烏清商就
不信牙鶴書不離開這五雅堂。

    「你真的要走?」大鼻鴉蹭掉鼻子上被牙鶴書轟了一層的灰,略顯愧意地瞥
了一眼烏清商,「這可是你的地方,你說走就走,不怕我們把這兒給拆了?」

    「拆就拆吧!隨便你們。」

    從烏清商的口氣裡感覺到這一次他是真的心灰意冷了,大鼻鴉發現這一次他
闖下的禍似乎很難彌補,「你別這樣,小烏鴉之所以不喜歡你是因為地對男人不
信任,她……」

    「不要再編織謊言了,我不想再聽,不想再當個呆子。」烏清商甩頭吶喊,
他不允許自己再受騙。

    「她不是什麼先生,她甚至不識字,不會寫自己的名字。她來五雅堂不是為
了說文論經,而是為了說說紋銀,論淪金子。還有她所介紹的那些貨物全都是劣
質的,難保哪一天不會害死人。跟這種你永遠不知道她哪句話是真,哪句話是假
的人在一起,讓我緊張得喘不過氣來:所以從這一刻開始,我不想知道有關她的
任何事。」

    他拎著包袱這就要走,身後有一隻手拖住了他的衣袖——回首,是她。

    「即使是真的,你也不想知道嗎?」

    不能讓他走,無論如何一定不能讓他走——這個念頭橫繞在牙鶴書的心頭,
經過今天一整天的大鬧,五稚堂已經是岌岌可危。他若真的離開,萬一她派去跟
著他的保鏢稍有閃失,他可就小命不保了。

    為什麼會擔心他的生死?不知道,沒道理的,她就是想讓他好好地活在世上,
即使代價是揭開自己的傷疤讓他當戲看。

    「我……我是在妓院長大的。」

    她的第一句開場就震住了烏清商,牙鶴書的雙手不斷地摩擦著,像是要擠掉
緊張的情緒,「我娘是妓院裡的姑娘,不是最紅的頭牌,也不是一般的粗使丫頭,
她徘徊在不上不下的邊緣,總是找不到自己存在的感覺。在我還很小的時候她就
跟我說,這世上沒有男人可以相信,天下烏鴉一般黑。」

    「所以你把自己打扮得像個翩翩君子,而且還很享受姑娘們全都圍在你身邊?」
烏清商順著她的活揣摩下去,他或許過於忠厚,但絕不笨。

    她該謝謝他幫她將最難講的話說了出來,「娘能說出這種話,是因為她曾經
相信這世上總有一隻烏鴉是白的——有段日子經常有位大學士光顧她的生意。」

    她甚至將它說成是「生意」,只因——「婊子無情,一旦有情便是必死之時。
我娘她愛上了那人的學士風度,她甚至做起了當小妾的美夢。只是當她告訴那位
大學士她有子身孕的消息以後,那人就再也沒來過。」

    牙鶴書以手撐頭,笑得無力,「其實我也不知道自己的爹是誰,就像那個大
學士說的那樣,妓女嘛!每天還不就是那回事,妓女生下的小孩,沒人知道爹是
誰。」

    烏清商逼著自己忍下來,不能心軟,不能被她的話所感動。她最喜歡做的事
情就是撒謊,誰知道她現在說的話是真是假,不理不理!

    牙鶴書不想知道烏清商在想些什麼,她只想說出那段很久以來一直不敢面對
的過往。不為了聽話的那個人,只為了自己想說出的話。

    「我想娘……娘她是真的很愛那個大學士吧!所以在她的心裡,我就是那人
的孩子。她抱著我去找他,我站在楓樹下看著她苦苦哀求的身影,看著她被人痛
打一頓推了出來,看著她被妓院裡的老鴇丟在床上,看著她臨死還在喊著那人的
名字。我發誓,我要做我自己,不被天下任何一隻烏鴉所控制,」

    「所以你也做了一隻比任何烏鴉都黑的烏鴉王?」烏清商可以極度信任一個
人到喪失原則的地步,也可以完全否定對方,到徹底不信任的絕路。對現在的牙
鶴書,他屬於後者,惟有如此才能保證自己不再受騙。

    牙鶴書迎著跳動的燭火望向烏清商的側臉,他怎麼可以如此平靜,冷靜得叫
人害怕,「是!你說得對,一個還不滿八歲的小女孩在妓院裡能做什麼?」等待
著慢慢長大,不是為了自強,而是走向一條和娘一樣的道路。

    她甚至不敢脫去衣衫睡覺,因為害怕喝醉酒的客人會在半夜裡爬上她的床。
有過一次這樣的經歷就足以讓她十多年來不斷地從噩夢中醒來,直至今日仍不敢
脫去外衫人眠。

    「想要擺脫娘那樣的生活,我就必須離開那裡,然後……機會來了。」

    是厄運還是機遇,到現在她也說不清,「來了一個看上去很溫和的叔叔,他
承諾給我很多好東西,說要教導我,讓我做個被人們所尊敬與崇拜的人物。最重
要的是,跟著他,我就不用再重蹈娘的覆轍。」有的時候只是一個小小的願望就
可以激勵一個人作出重大決定,或者放棄自己一生的路。

    「那個人就是我們烏鴉會的總會長。」牙鶴書像是在訴說他人的故事,沒有
情感,其至連情緒都被惡意地抹殺了。

    「正像他所說的那樣,他教我們不被其他人欺負,教導我們成為別人尊敬的
人。條件就是,我們要比別人更狠,更殘酷——這世上所有的人都是烏鴉,越是
受人尊敬的人就越有黑暗的一面,那個大學士不正是如此嗎?」

    可是,等她真的離開了妓院,她卻又想念那裡的酒氣和脂粉香混合在一起的
腐朽味道。那是她成長中的最初的地方,在那裡她能感受到最溫暖,卻也是最卑
微的母體。在那裡她是安全的,足以做回最初最單純的自己,那個不用沾上黑色
的羽毛偽裝成烏鴉的自己。

    正是這個原因,她每到一個地方都會去妓院。每次做了很大的虧心事,她也
會去妓院坐坐,無非是為了尋求心理上的安慰。

    這些他不知道,他根本就不知道。

    「你的思想太偏頗了。」烏清商不能接受,她所說的一切都在挑戰他對人性
的基本概念,「如果你沒有什麼別的話要說,很抱歉,我要走了。」

    走?在她說了那麼多悲慘往事以後,他居然要走?他是她所認識的那個永遠
將別人的心情放在首位考慮的烏清商嗎?

    牙鶴書急切地拉住他的包袱,想要留住他離去的腳步,「你真的要走?我都
已經說了那麼多,你還要走?」

    「我怎麼知道你是不是又在騙我?」烏清商甩開她的手,將這段時間所有的
委屈和遺憾一併甩開。

    「我是真的喜歡你,真的想娶你。可你呢?一而再、再而三地欺騙我、利用
我,我說過,只要是你說的活我都會相信,你就是這樣回報我對你的信任嗎?你
甚至利用我去害人,你明知道我為你願意做任何事,就是不肯害人。你卻用……
我的感情讓我跟著你害了那麼多人——不可原諒。」

    小……不可原諒?他什麼時候變得如此霸氣?簡直像換了一個人,沒搞錯吧?
牙鶴書上前拉拉他的手,想和從前一樣一筆帶過所有的錯。

    「喂!我都已經拿過去的故事跟你解釋了,你就不能忘了那些不愉快的事,
跟我們一起離開這裡嗎?」

    左手掙脫她牽絆他的右手,左右本是一對,卻被粗糙的掌紋斷開。烏清商慢
慢地拎起包袱向外跨了幾步,停下。

    「很多事都已經發生,你說過去就能過去嗎?」

    過不去的是他的感情,他不能原諒自己的愛被欺騙,更不能原諒愛被他所愛
的人利用。跨出那一步,他要找回原本單純的自己。

    「你真是太聰明了。」

    牙鶴書陰冷的聲音在他的身後響起,「我編了那麼好的謊言居然被你揭穿了,
你果然變聰明了,不像當初那麼單純,一騙就到手。」

    又是謊言?全都是謊言?「無聊。」烏清商甩袖而去。

    無聊?她就是無聊,所以才會跟他說自己的過往,結果換來的卻是一句「我
怎麼知道你是不是又在騙我?」好樣的,既然如此索性騙到底吧!

    「那些話都是我編出來的,我說這些話就是為了重新得到你的信任,好讓你
再為我所用。不幸的是你居然聽出來了,好!算我倒黴,就當我什麼也沒說。」

    「從今以後,不管你說什麼我都會當做你在撒謊,不……我什麼也沒聽見,
只要是你說的話,我一句也沒聽見。」他扭頭大步走出門去,走出有她的世界。

    走吧走吧!越遠越好,當烏鴉不再有黑色的羽毛,他也就不再是烏鴉了。

    娘說得對,娘說得太對了。人只要有情,就一定會有弱點。我沒有弱點,我
不可以有弱點,所以我只能無情。

    牙鶴書垂下肩膀,收回視線。她想折回房一個人待一會兒,迎面卻撞上了一
對烏黑烏黑的烏鴉眼。

    「要死啊,大鼻鴉?沒事下你待在這裡做什麼?」烏鴉精級別的人果然不太
正常。

    「為什麼要騙他,說你所講的一切都是騙他的?你明明沒有騙他,說一句騙
他的,他就會相信你真的是在騙他;你若不說騙他,他會相信你真的沒有騙他。
你到底有沒有騙他,你比任何人都清楚。」

    說了這麼一長段繞口令一樣的話,他居然居然還能面不改色心不跳,不愧是
她牙鶴書的師父,「大鼻鴉,你不跟我轉彎子,我也會記得我今天所懂的所有烏
鴉會的技巧都是你教給我的,用不著繞這麼大的圈子。」

    他摸摸她的頭,像在摸一隻雛鴉,「我希望你比我幸福。」

    牙鶴書笑著搖了搖頭,她不會承認眼中晶瑩的水珠是淚,「烏鴉沒有幸福的
資本,你知道的。」

    因為他也同樣與幸福失之交臂,注定他們這些身披黑羽的烏鴉沒有幸福的權
利。

    「烏堂主,這麼晚了,你怎麼會來這裡?」

    賈富乙見到烏清商著實嚇了一跳,不過很快地,驚嚇被激動所取代。「難道
說,你已經想到了將貨賣掉的法子了,所以這麼晚來還跑來告訴我?你真是太好
了,這世上投有比你更好的人了,絕對沒有。你就快點兒……」

    「我沒有想出什麼辦法。」

    「哦?原來你的辦法就是……」賈富乙興奮地叫嚷著,待聽清楚他的話財神
色立刻變了又變,「你沒有想出辦法,你跑來找我千什麼?你這不是故意騷擾嗎?」

    騷……騷擾?這麼晚前來拜訪的確有點兒騷擾之嫌,可烏清商也是事出無奈
啊!他走了多家客棧,以前跟他非常要好的街坊看見他就像看到鬼一樣,說什麼
也不肯讓他入住,生怕自己的家財被他騙光光。

    也不想想,他烏清商哪有那麼在的能力騙人他自己不被騙就已經承天之福了。

    「是這樣的,賈二老爺,你能不能讓我借住一宿?清商感激不盡。」

    「住?你沒想出解決之法還想到我家來騙吃騙喝,你當我是傻瓜,是不是?
你跟牙鶴書那死女人合夥騙了大夥兒那麼多錢,你會沒處住?別瞎扯了。出去!
快點兒出去!」看得出來,賈富乙是那種尚未過河就開始拆橋的人,「走啦!走
啦!」

    「富乙,不可如此無理。」

    略顯蒼老的嗓音從院內傳出,烏清商只是一眼就認出了來者的身份,他恭敬
地拱手作揖,「賈老爺,深夜驚動實在是不好意思。」

    賈富甲在正經的攙扶下氣喘籲籲地走到門口,這段時間家逢突變,他因為擔
憂過甚身體也跟著衰弱了,「如今,賈家已是今非昔比,你若是不介意就在這裡
多留幾天吧!正經,你好好招待人家。」

    「是。」正經微微垂首,眼神在不經意;間瞥過烏清商模糊的倒影,「烏堂
主,請隨我來。」

    「勞煩小姐。」

    烏清商隨她而去,長長的月影讓他們看不清對方面上的容顏,「你……你怎
麼不住在五雅堂?是因為牙先生嗎?」

    他不想多說,更不想揭開自己的傷疤讓眾人參觀,「可以這麼說吧!」

    「如此說來,你們倆吵翻了,不會再成親了?」

    她的眼睛透出明顯的亮光,在如此黑的夜裡讓人難以忽略,連一向對人的情
緒有些遲鈍的烏清商都被那抹亮光給震懾住了,「呃?哦!」

    正經覺察到自己的失態,好在廂房已近,她隨即收拾好心情拿出大家閨秀的
姿態道了一尊萬福,「您休息吧!關於那些貨物的事,還要請烏堂主多費心。」

    「沒什麼,沒什麼,應該的,應該的。」

    月光流轉,滿懷心事的人終究輾轉難眠。

    來日,烏清商早早起來。即便賈家的床榻再如何舒適,他也睡不安妥。一方
面是那些貨物的事,另一方面是牙鶴書……

    不提!不提也罷!

    垂首慢步,他看到園子裡的這些貨物就頭痛。不能害人,又要救人,到底是
救人還是害人,就像自古忠孝不能兩全,他到底該如何才好?

    「不得了了——」

    發全了什麼事?為何賈家的家丁發出一種類似寡婦再嫁的驚歎烏清商順著聲
音奔過去,難道賈家又有人買了永遠也賣不出去的貨?

    不是吧!目前這種狀況他已經應付不過來了,打算要賣了五雅堂來抵下這些
貨,要是再來……再來,他就只好把自己給賣了,不知道有沒有人要哦?

    「發生什麼事了?究竟發生什麼事了?」

    「賈家沒有發生事,不過你烏清商就要發生事了。」賈家一干人等都坐在客
廳裡微瞇著眼,用算計的光芒瞅著他。

    連賈大老爺都在場,他們的眼神好奇怪,看他的眼神像是在等他?

    錯!應該說像等待一個久別的仇人一樣等著他,

    「你終於起來了?我們已經等你一夜了。」

    等他?「吃早飯用不著等一夜吧!」不妙,難道賈大老爺要強迫他娶賈正經
小姐為妻?他完全沒有心理準備噯!

    正經輕踩蓮步慢慢踱到他的面前,尊貴的玉簪子橫到了他的頸項上——干什
麼?這就是聘禮了?

    「太貴重了,我不能接受。再說,這聘禮一事也該我準備,怎麼能讓小姐出
手呢!」最重要的是,他不能接受正經小姐,心裡沒準備啊!

    玉簪子向他的頸項更近了半寸左右,連正經的眼神都變得奪目——凶巴巴的
光的確很奪目,「你這個呆子都在想些什麼呢?什麼聘禮?我們要拿你這個禮物
去跟牙先生交換,」

    「拿我去跟鶴書交換?」我還在睡夢中,沒有醒,不用理我——烏清商眨巴
眨巴眼睛,要自己繼續睡,千萬別醒。

    「別裝了。」賈富乙頭一個掐緊他的脖子,不叫他逃避,「你跟牙鶴書那死
女人分明就是一夥兒的,你就別裝了、我昨天晚上偷偷地觀察了,發現你來我家
的這一路上,都有人跟在你後面悄悄保護。直到你進了我家門,他們才離開。我
派了家丁跟隨他們而去,發現這些人竟是牙鶴書派出的保鏢。以牙鶴書那種趾高
氣揚的態度,她為什麼對你那麼好?只有一種可能,她對你有情,是吧?」

    鶴書派了人跟在他的身後?烏清商怔怔地望著前方,徹底地傻了。為什麼鶴
書會派人跟蹤他?難道她對他還有情?

    或者,這又是另一個騙局的開始?

    「你裝什麼傻,不管你承不承認你和牙鶴書的關係,今天我們都要帶你去見
她。」賈富乙凶巴巴地瞪著他,當初求他的哀怨眼神早巳不見了蹤影。

    到了這等家族存亡的大時刻,連賈大老爺也出場了,「牙鶴書騙人錢財罪大
惡極,簡直是人神公憤。這一次說什麼也不能放過她,所以烏堂主,這之後會發
生什麼事,你可就千萬別怪我了。」

    「你……你們想幹什麼?」拿他威脅牙鶴書?不會吧?他才逃出了烏鴉精的
魔爪,怎麼又進了狼虎窩。這時候他該說什麼?

    來人啊!救命啊!你放過我吧?還是……不要啊!人家是無辜的,你不可以
這樣對人家?或者他該朝蒼天大喊——為什麼受傷的總是我?

    賈正經笑得頗有幾分得意之情,「你也別掙扎了,我們已經通知了牙先生。
你什麼也不用做,只要跟著我們上馬車去後山的破廟就行了。很簡單的,一切都
交給我們吧!」

    「我……我……我身來命賤,受不起此等待遇,我還是自己走……自己回家
吧!」烏清商推開玉簪,轉身就要走。

    賈富乙想也沒想一把接過玉簪,顫抖的手在空中不停地晃著,「你……你要
是敢走,我們立刻就……就刺死你!」

    「不是吧!」烏清商猛地轉身,不偏不倚正好撞在了玉簪上——血,「咕嘟」
就冒出山滴。

    「殺人了!我殺人了,我真的殺人了……」賈富乙端著玉簪,滿屋子裡亂竄,
表現出患了瘋病之後的所有症狀。

    賈富甲望著弟弟沈痛地搖了搖頭,「真是成不了大事的東西!」他頗有大將
風度地站起身,招呼身邊的大將,「正經,咱們出馬!」

    一老一小,兩個人夾住烏清商,威脅計劃現在開始!
引言 使用道具
江戶川柯南
王室 | 2019-4-15 06:06:08


    「是!自荷所說的一切都是真的。」

    她承認了,牙鶴書竟然在把她捧上天的徒子徒孫們的面前承認了自己的欺騙
行為?

    只為了他的眼神,只為了他全然信任的眼神。在烏清商敞開的眼神裡,牙鶴
書承認了自己的欺騙,這一次……只這一次,她對他說了真話。

    從前捧她為神的眾人傻了,從前將她當成仙的賈正經呆了,從前與她狼狽為
奸的白荷得意了。

    惟有站在她身邊的烏清商沒有太多的驚愕,他以最平靜的眼神和表情接納了
最真實的她,「夥計,關門!今天五雅堂不做生意了,還請大家先回去,明日再
做商議?」

    「明日?明日還有得商議嗎?」

    「就是!退錢!快點兒退錢!」

    大家吵著嚷著叫囂著,想要逼牙鶴書退錢。她無動於衷地坐在那把象徵著權
利與金錢的太師椅上,冷淡的眼神環視著全場。「你們以為賣出去的貨還有退錢
的機會嗎?幼稚!今天就讓我來告訴你們;五雅會真正讀作——烏鴉會!進了烏
鴉會,你就得全身漆黑,洗洗就想恢復乾淨,你們當烏鴉會是什麼?」

    看她的架勢像是早有準備,烏清商反倒為她捏了一把汗,也不看看這是什麼
時候,這是放大話的場合嗎?這幫人群起而攻之,力量絕對不低於那天想在路邊
幹掉她的那群莽漢們。他有傷在身,已經沒有力量再保護她了。

    「鶴書,別說了,快走吧廠等我們想好了辦法再來收拾這邊的殘局,不會有
問題的,快點兒走!」

    走?上次遇到危險他也是這樣對她說,這一次他又想為她斷後嗎?

    不要,她不要了。從上次那件事發生以後,她就發誓絕不再欠他的人情,她
怕自己還不起會以心來償,那是她付不起的代價,她惟有給自己留條容易走的後
路。

    「走?走的人還不知道是誰呢!」

    她忽然抬起手拍了兩巴掌,五稚堂內登時出現了一幫五大三粗,手持刀劍的
漢子。他們像鏢師,卻比鏢師更顯神秘,這是些什麼人?眾人嚇得不斷往後退,
直退向門外。「牙……牙鶴書,你想幹什麼?」

    她優雅地玩著垂在肩頭上的髮絲,指尖與發相互糾纏,繞出青絲涓涓,「我
怕你們捨不得離開這五雅堂,所以特地請人送你們一程。」

    當她是傻瓜嗎?自從上次被那幫莽漢在路上劫住,她就料到早晚會有這麼一
天,最好的辦法就是從總會長那裡凋些人手放在身邊,以防不測。她或許需要人
為自己死,但那個人一定不是烏清商。她要的是用銀子買到的忠心,而非用情換
來的真心。

    「來人,送他們離開,沒有我的允許,不準他們踏進五雅堂半步。」

    那幫拿銀子辦事的人果然很忠心,個個凶神惡煞地趕著堂裡的客人,「走!
快點兒走!走啊!還不走?想挨打是不是?」

    眾人雖是不服,卻也不敢拿性命冒險,不過是討個嘴上的便宜罷了,「牙鶴
書,你等著!你會有報應的,你會嫁不出去,孤獨終老。即便嫁丁,你也會死丈
夫死兒子,最終你一定會不得好死!不得好死——」

    烏清商見不得她被罵,更見不得她招來罵名的於段,「你這是何苦呢?大家
街坊鄰居一場,別把事情做得這麼絕,放過他們吧!」

    牙鶴書又好氣又好笑地瞪蔚他,這呆子到底知不知道,她之所以這樣做全是
在幫他噯!否則他的五雅堂今日定會變成殘園廢墟,連片完整的瓦都找不著——
這可是經驗之淡,她從每個會館撤離的時候,那家會館一定逃不過這樣的命運。

    她剛想教訓他幾句,人群中斷斷續續傳出人們的叫罵聲——

    「烏清商,用不著你假好心,;你將五雅堂借給烏鴉會用,你知道她跟白荷、
胡片串通好,你卻不告訴我們。你跟他們分明是一夥的。你也不得好下場!等著
吧!老天會收了你的,」

    瞧,都說好人做不得吧!像他這樣的呆子一輩子就只有替人背黑鍋的份,要
不然就是被別人利用,被她這樣的烏鴉利用來漂白。

    她甩手不理,悠哉地眺望著遠方,卻未發覺自己的身後有雙眼睛正久久地注
視著地,那眼神酷似白頭烏鴉的羽毛——黑白分明。

    「還不跟我回後院。」

    自從那群人被她帶來的保鏢趕走之後,這呆子就一直眺望遠方,望著眾人罵
累後散去的地方,他居然能維持這優雅的遙望姿勢在門口站上整整一個時辰。他
不累,可她的肚子餓了。平時都是他做晚飯的,被寵壞了,突然沒人做飯,還真
有點兒不太習慣呢!

    「我餓了。」

    「你到底是什麼人?」

    她是什麼人跟她餓,有什麼必然的關係嗎?如果她說自己是殺豬的,是不是
今晚就有豬肉吃?

    不知道為什麼,每次在一個地方被人揭穿烏鴉會的身份之後,她都會特別輕
松,還有點兒小小的興奮,連帶著話也多了起來。

    「你不做,那我再餓會兒吧!」

    當然,她可以出去吃。不過仔細想想,這附近的廚子好像都加入了五雅會,
現在出門,她怕自己即使吃到東西,也是加了巨料的。

    哦!她怎麼忘子,如今大家已經知道了他們的真面目,不用再裝文雅了,就
予他實情相告吧!

    「實話告訴你吧!我所在的組織乃是縱橫全國的烏鴉會。」

    他是五雅堂,她是烏鴉會,音近形異。烏清商不在乎她做過什麼,只想知道
她究竟要做些什麼,「告訴我,烏鴉會足做什麼的?而你來我五雅堂到底是為了
什麼?」他問,音容平和。

    他小問則已,問起來問題還真不少。她當慣了先生,不介意多教他一點兒,
「烏鴉會——顧名思義,加入此會的人必須有一顆像烏鴉一般黑的心。在這裡沒
有原則,沒有道理,更沒有什麼亂七八糟的禮儀,你所需要的只是怎樣從你身邊
的人身上賺銀子。」

    怕這個呆子聽不懂,她索性一次性交代個徹底,「就拿『白髮』號發油來說
吧!它是用什麼原料製成的,我不知道,但我知道一定不是什麼好料。因為它是
一個有名的奸商丟給我們總會長——

    「我好像還沒跟你說吧?我們烏鴉會的人事制度是作常嚴格的,最上頭的那
一個,也就是相當於皇帝的人,就是我們總會長,他的權威絕對不容侵犯。他接
下這批貨之後分發給我們這些小烏鴉,我們負責將發油賣出去。烏清商,你可知
道這一瓶發油,我是多少銀子從總會氏那兒買來的?」

    諒他也猜不出來,「半兩銀子!」

    「可你賣給下面的人明明是一兩,」她賺了一半的銀子,做生意怎能如此暴
利?烏清商也是做生意之人,他靠的不是別的,正是物美價廉,才讓五雅堂在此
地風光了這麼多年,「你從一開始就是想來此賺錢的!」

    「非也非也!至於我來到這裡是為了什麼……」她丟給他一個「你知道還問」
的嘲諷眼神,「你應該是最清楚的,我來這裡當然是為了說文論經!就像你看到
的那樣。」牙鶴書振振有辭,她又沒有做錯什麼,每天說說如何賺取「紋銀」,
論論怎樣從別人口袋裡取出自己的「金子」,多名副其實的先生啊!

    「我來這裡不僅是為了自己賺錢,更是為了教大家一起發財,你可知道他們
從我這裡拿走了『白髮』號發油,再賣出去是多少錢嗎?」捧好你的下巴吧!
「是二兩銀子!我才賺了五錢,他們卻從中賺了一兩,你說我在說文論經的過程
中,是不是教會了他們如何發家致富啊?」

    不可能的,在貨攤上一瓶發油還用不著一錢銀子,誰會花二兩銀子去買一瓶
看似再普通不過的發油呢?烏清商百思不得其解。

    「一般人是不會買的,可是這瓶賣二兩銀子的發油如果是你的朋友,甚至是
至親賣給你的,你會不會掏二兩銀子買下來?」

    牙鶴書充分抓住了人的心理,或者說烏鴉會的人抓的就是人心中與情感相連
的最軟弱的地方。

    「人只要有情,就一定會有弱點。如果你多年未見的老朋友突然出現在你面
前,說送你一瓶非常好的東西,你絕不會拒絕。等你收下了東西,他再找你討二
兩銀子,你又怎麼好意思不給?這一來二去,他不就從你身上賺到了一兩銀子嗎?」

    「不會的,我的朋友才不會做出這等事來呢!」烏清商拚命地反駁她,可他
卻反駁不了他自己。如果她說的全是假的,「白髮」號俊油又怎麼會賣了那麼長
時間,還賣得那麼好?

    瞧他臉色都變了,還死鴨子嘴硬,牙鶴書誓言要擊垮他的防線。烏鴉就是烏
鴉,穿上孝服,也裝不成白鴿。

    「別說是朋友,在我們烏鴉會裡,即使是親生父子也能互相賺錢、互相騙錢。
它搾取的是人的理智,騙的正是人的情感。我做這一行很久了,從來就沒有看錯
過。」誰像他,橫豎都是呆子一個。

    烏清商顯然是被她的言論嚇得不輕,他長久以來所信仰的原則和真理在她面
前紛紛瓦解崩潰,這讓他實在難以接受,但更讓他難以接受的還在後面呢!

    「老實告訴你,現在這裡的老百姓全都知道我們是烏鴉會的人,也都知道你
是在跟我們一起合謀騙他們的錢財,你再留在此處只有等死的份。還是收拾收拾
東西,跟我們換個地方重新開始吧!正好我在這裡還有些賬目需要整理,我可以
給你幾天的時間考慮。錯過這個稻草人,烏鴉可就沒有歇腳的地方嘍!」

    他到底有沒有聽見她的邀請啊?像他這麼笨的人,她真的很不想請他噯!要
不是看在他曾經為了她被打過的份上,她根本不會理他的死活。

    還有啊!也是因為這小子,害得她全盤計劃皆亂。原本她還要將自己的身份
再隱瞞一段時間,等這裡的貨和銀子處理得差不多了,再做打算。誰知道她一時
腦袋僵掉,竟然在他清澈的眼神裡招認出最真實的自己。

    也不知她是不是腦袋壞掉了?也許她該用「白髮」號的發油洗洗腦子,也許
會把思想洗得乾淨一點兒,也許才會更多地為自己考慮,少管他人的事。

    「喂!你到底要不要做飯?」她說了這麼多,浪費了如此之多的口水,難道
還混不來一頓飯嗎?

    烏清商茫然地搖頭,再搖頭,嘴裡不斷地咕噥著:「讓我好好想想,我需要
好好想想……想想……」他跌跌撞撞地向外走去,像是要逃離這突然降臨在他身
上的一切厄運。

    牙鶴書沒料到話都說到這份上了,他竟然還要去外面找死,慌忙叫喊著想要
把他找回來。「你就是要想,也可以吃完飯再想嘛!大不了我做飯就是了。」他
受傷的身體尚未痊癒,說不擔心那是烏鴉的自我欺騙術。

    這是他第一次沒有理她,獨自一人向街市走去,他甚至沒有回頭。沒理由地,
牙鶴書跑;了兩步,打算追出去……

    「別跟了,沒用的,他需要一個人好好想想究竟發生了什麼事,他又該做些
什麼。所以……別追了。」大鼻鴉伸手將她揪了回來。

    望著烏清商的背影,他突然想到了三年以前。他也是像現在這樣送走了「她」,
她也說要一個人好好想想,可是從此以後就只剩了「以後」。

    大鼻鴉向著白頭烏鴉動了動手指,那姿態彷彿在問——

    我說得對不對,我的白頭烏鴉?

    他所崇敬的牙先生原來只是個用學問和口才來騙人錢財的騙子,對自己所做
的一切,她不僅沒有半點兒悔過之心,甚至還振振有辭。打算再接再厲,再騙更
多的人。

    她是他所認識的那個風度婉約的牙先生嗎?還是這才是真正的她,他從不了
解的她?多希望今天她在眾人面前留下的是否定的答案啊。

    有時候他真的懷疑大鼻鴉所說的話究竟是真是假。若他所言是真,鶴書應該
會看在他們相愛的份上,放棄現在的烏鴉身份,做一個白白淨淨……不!是干干
淨淨的女子。可是她為什麼……唉!

    「烏清商,你居然還敢從五雅堂裡出來?」

    不遠處傳來一陣陣如雷打般的悶吼,烏清商秉持著不做虧心事,不怕鬼敲門
的老土原則,躲也不躲地迎面望去,「賈二老爺?咦?你手裡怎麼握著一把刀啊?」

    賈富乙也不跟他囉嗦,拔著刀就上來了,「你還說,我被你害慘了,你知不
知道?」

    「害?我什麼時候害你的?」烏清商不知所雲,倒是他手裡的亮晃晃的刀看
上去有點兒可怕,「你能不能放下刀再說。」

    「不能!」

    他激動地握著刀亂竄,嚇得烏清商趕緊安撫他的情緒,「既然不能,你就握
著那把刀說話吧!只要別傷著你自己就好。」

    「別跟我打岔,你給我聽好了。」激動到了一定的程度,賈富之無法順利地
說出來,只好改用唱。清咳了兩聲,他拉開嗓門,操開架勢吼著唱道——

    「都是你的錯,烏鴉惹的禍,讓我不知不覺買下那些貨;都是你的錯,烏鴉
惹的禍,讓我花光錢又借了高利貸。他們不看我面,只拿哥哥的家產當抵押。銀
子變了貨才發現騙局連連,如今我還不上錢高利貸又找上門,富甲非殺了我不可。」

    雖然他唱曲的聲音讓烏清商想直接用身體撞上他手中的刀,但他要說的話,
他已經差不多都懂了。

    「說白了,你就是想告訴我,你以大老爺的名義借了很大一筆高利貸,買下
了許多烏鴉會的東西囤積在家,指望著大家都賣完之後,你再狠賺一筆。誰知形
勢急轉直下,如今東西是賣不出去了,高利貸卻找上了門、你徹底完了!」

    烏清商的活猶如皇帝的一句「斬立決」,讓人不寒而慄。賈富乙還就逮住他
不放了,「別忘了,那些貨中有很大一部分是因為你,人家才買了。你現在若是
不救我,就等於把我往火坑裡推。」

    幹嗎說得好像他要把這麼一個大老爺們賣進妓院似的,烏清商現在是想幫都
難以出力。

    「你給我的那些銀子,其中有一半我都交還給了牙鶴書,她是絕對不會折本
買賣的。另一些銀子我拿去修繕五稚堂了。這段時間大夥兒天天湊在一起,摔壞
了不少碗、杯子,甚至是用具,我拿剩下的那一半銀子換回了它們,你要真有所
需要,可以把它們從這裡搬回去,放在家裡當擺設看也是好的。」

    賈富乙簡直是哭笑不得,「如果我拿你給我的碗碟出去抵債,說不定他們會
把我當成盤中餐給吃了。」一想到自己五十來歲的人生就要在盤子中結束,他忍
不住發怒了,「你到底幫不幫我?」他手中的大刀握得更緊,最可怕的是他控制
不住那份力道,雙手亂顫,連刀刃都在抖。

    「你別激動,咱們有話慢慢說。」

    「沒得說!」賈富乙被逼到了絕路,他將刀一橫架在自己的膿子上,「你要
是不幫我,我就死給你看。現在!馬上!」

    這叫什麼事?;求人的居然可以拿自己的命威脅當事人?

    「咱們能不能放下屠刀,好好說話。」烏清商緊張得冷汗直流,他從未覺得
自己如此偉大過,居然手握一個大活人的性命。一不小心,他豈不成了殺人兇手?

    「冷靜,你萬萬要冷靜。不是我不想幫你,實在是我不知道該如何幫你。你
也知道像我這樣的人,也就只能做五雜堂那樣的小本生意,真要是將我提到牙先
生那樣的餃子上,我也做不到啊!」最重要的是,他不想出賣自己的人心來換取
銀子,更不想拿自己的同情換取他人的性命。

    賈富乙傷心地直抹老淚,「烏堂主,我好心的烏堂主,你也知道我是用我兄
長的名義借了高利貸、如今我兄長,還有我侄女兒正經都被債主逼上了,你要是
再不管我,我可就真成了千古罪人了。你也不想讓正經從大家閨秀落魄到連家都
沒有吧!」烏清商和正經在五雅堂裡手牽手的消息全城恐怕沒有人不知道的,賈
二老爺自然要好好利用。

    烏清商陷入了兩難境界,幫他必然要害人,不幫他……這話又說不過去。到
底那些害人的「白髮」號發油、「青春永駐顏」有一部分是他賣給二老爺的,他
對這種事要負責。

    「好……好吧!我想辦法,想辦法,你別吵,我答應想辦法就是了。」只是,
烏清商轉了轉腦子,「依賈大老爺的實力,應該不會被這麼點兒小債就壓得翻不
了身才是。」言下之意,你可不要誇大事實哦!

    冤枉!天大的冤枉!賈富乙慘叫起來,「我絕對不會拿這麼嚴重的事來說謊,
要知道,整個賈家不僅是我傾盡家財買了這些牙鶴書推薦的貨物,還有一個人偷
了我大哥的印信,從賬房裡支取了一萬兩銀子買了那些貨。」

    「你是說……」

    「正經!」賈富乙的臉上露出慘不忍睹的表情,「就是她,也不知中了什麼
邪,居然偷了家裡那麼多銀子拿出來買那些貨。我平時也不覺得她很愛銀子啊!
她為什麼要買那麼多東西呢?我怎麼想也想不通。」

    現在通不通已經不再重要,能成功地度過這一難關才最重要。烏清商開動腦
筋想要找到解決的辦法,「賈大老爺常年經商,他難道沒有什麼解決的辦法嗎?」

    「我大哥?哼!」賈富乙的氣都是從鼻子裡噴出來的,「他?她就會拿銀子
出來捐給別人,他哪會賺銀子?咱們別提他了,還是找幾個比我還笨的人將這些
東西都賣出去吧!」

    「這絕對不行。」說什麼也不能將那些洗了會成白毛女的發油再拿出去迫害
民眾了,烏清商堅絕不同意,「如果救你的代價是再害成千上萬的人,你也別說
了。」他輕手慢腳地接過賈富乙手中的刀橫在自己脖子上,「你直接殺了我會更
容易一點兒。」

    暈!賈富乙揚起苦瓜臉,以一臉與年齡不相符的稚氣蹲在他身旁,「好嘛!
好嘛!一切聽你的還不行嘛!」

    「聽什麼聽?你以為他真有辦法幫你解決那幾萬兩銀子的資物嗎?」

    冷冰冰的聲音插進了他們兩個大老爺們中間,在毫無準備的情況下,烏清商
感覺風都變得涼了許多。不用回頭,能用女子的嗓音發出如此英氣的語言,在他
所認識的人中惟有牙鶴書。

    「你怎麼來了?」烏清商的嗓子不自覺地發出顫音。

    我擔心你走在街頭上會被那些追債的人打得半死,所以讓保鏢跟在了你的身
後,他們看到賈富乙拿著刀出來,立刻就跑來向我匯報,我怎能不趕來——牙鶴
書咬著唇角,說什麼也不肯將這些話說出口。

    娘說過,天下烏鴉一般黑,男人只會對得不到的女子表露愛意,所以不要對
任何男人表現出過多的情感。

    牙鶴書雙手環胸,眼神不自覺地飄向兩邊,「我出來看看那些被我騙的人是
不是全在哭泣,沒想到還有人想反撲的。」她不屑地拿眼瞥向賈富乙——說她沒
人性?有人在知道實情以後還不是比她更黑心,為了自己的利益,竟想要故意害
人。

    只有在同類的面前,才能更加準確地看到自己的羽毛為何種顏色。賈富乙臉
上無光,嘴裡卻振振有辭,「我這還不是被你逼到了絕境,要不然怎麼會想到這
種狠毒的計策。」

    「我不會讓你們再拿著這些東西去害人的。」

    「那就請清清白白的烏堂主告訴我,你打算如何賣出這幾萬兩銀子的廢物?」
牙鶴書等著看好戲,她不信在這個弱肉強食的年代裡,還有不愛銀子的白烏鴉。

    被她說中了,到現在為止烏清商的確還未想出解決這件事的兩全之法。但男
人不認輸的倔強讓他昂頭挺胸,英勇相對,「我一定會想到辦法的,一定會!」

    「好啊!」你嘴硬,我就看你能硬到什麼時候,「既然如此,我就等著你的
好消息了。」沒見過這麼不知死活的男人,到了這份上,都自身難保了,他居然
還為別人的銀子操心。

    甩袖轉身,牙鶴書故作高傲地扭頭便走——呆子!你倒是追上來啊!只要你
追上來,我就不再介意,快點兒啊!

    「我……我回五雅堂我真的回去嘍!」沒動靜?這傢夥搞什麼呢?難道還在
猶豫?好吧!我再給你一次機會——

    一、二、三……三、二、一……一二三來三二

    還不來?我真走了!

    猛地轉身,伊人不在燈火闌珊處。

    「賈二老爺,你把我拉來這裡做什麼?」烏清商走一步、退兩步,他可沒想
要來賈家,他原本打算跟牙鶴書一起回五雅堂的,誰知道會被賈富乙拉到這裡。

    現今賈富乙說什麼也不能放他走,就怕他這一去就再也不回來了,他們賈家
那幾萬兩銀子可怎麼辦啊?在他眼中,烏清商已經不再是烏清商,而是沈甸甸、
亮晶晶的銀子啊!

    「都走到門口了,你就到家裡坐坐,喝杯茶、看看正經,最重要的是一定要
靜下心來想出好主意,幫我把囤積的貨全都換成銀子。」

    賈富乙拖著他向裡走,手被佔據了,他只好用腳將門踹開。迎著門擺在面前
的是沈重的箱子,一個接一個,壘成了高高的城牆,徹底擋住了烏清商的視線,
「這都是些什麼東西啊?」

    「貨!」

    一個字,簡單明瞭,賈家的老命都擺在這裡了。那麼多的貨以銀子的姿態擋
住了這家人的眼,看不見外面的世界,也看不清人的心。

    烏清商小心翼翼地繞過去,生怕碰碎了東西,那可等於要了賈家人的命。過
了轉彎處,他遙遙聽見琴聲飄來。他一個生意人,不懂風流之事,卻格外喜歡欣
賞美好的東西,「是正經小姐在撫琴嗎?」

    就知道他對正經感興趣嘛!這就好辦了,賈富乙拉著他往正經那裡推,「想
不到烏堂主還懂音律,你就陪正經說說話吧!這段時間大哥怪她拿家裡的錢不當
回事,她已經委屈得幾日沒說話了。你就當做好事,陪她散散心。」

    凡是牽涉到能救人的事,他都無法推辭。烏清商別彆扭扭地向花園內的石亭
走去,他越是走近,越覺得那曲凋異常怪異。

    賈正經感覺到漸近的腳步聲,倏地停下了撫琴的動作,笑容可掬地遙望著他,
「這不是烏堂主嘛,怎麼有空來我們賈府?」賈家今時不同往日,少了那些金銀
打造出來的輝煌,根本無人願意登門。

    烏清商大度地對她言語中的輕蔑忽略不計,人到了低谷,情緒總是會有些糟
糕,可以理解,「剛才賈小姐所彈奏的是什麼曲子,能否告訴我?」

    「也無不可。」賈正經撥了幾個音,「此乃清商曲,與你的名字有異曲同工
之妙。」

    他的名字竟然是一種曲子?是了,聽祖父說,他爹原來是個很有學問的人,
他的名字就是爹取的,想來也該有一番意境,不會只是「清白的商人」如此粗俗
不堪吧。可惜他生來獨孤,為了繼承家業,沒有學習風雅的機會,才垂直至今日
只能躲在暗處佩服別人有學問。

    他會對牙鶴書一見鍾情,這個原因佔據了很大比例。更重要的是她翩翩君子
般的風度讓他傾倒。

    「可是……可是上次鶴書明明笑我,說我的名字是『清白商人』的意思,注
定今生沒錢,」

    賈正經擰眉淺吟,「那是牙先生不想與你這種不通音律的人多談,所以才這
樣敷衍你的。古書有雲:清商、中曲均乃音韻也。才學廣闊如牙先生,怎會不懂
這幾句古語?」

    這倒也是哦!聽她這麼—說,烏清商反倒為自己的愚笨而羞愧,「賈小姐如
此聰慧過人,為何會因為一時之失,買下那麼多害人的貨物,反倒害了你自己呢?」

    「你懂什麼?」像是被踩痛了腳,賈正經怒氣橫生,「光是憑借牙先生那驚
人的口才,就已經值回那幾萬兩銀子了。」

    她說得也對,鶴書的確很能扯,在每次說文論經的過程中都能把原本很平凡
的東西說得天花亂墜,讓人想不奉獻銀子都忍不住。

    賈正經遙望遠方,眼神中充滿迷茫的色彩,「再看到她那瀟灑的英姿,幾萬
兩銀子就已經賺回來了,你懂不懂?」

    「懂!」鶴書拿到銀子的時候,無論是身姿還是表情都極奇瀟灑,讓人看了
就想噴血。

    烏清商這邊敷衍了幾句,賈正經依舊做著她的春秋大美夢,「烏堂主,你知
道自己有多幸運嗎?每天能站在牙先生的身邊親睹她的容顏,哪怕是學到一絲半
毫也是榮幸之至。像她這樣的先生,天底下難有人能與她相配。」

    這話可就不對了,他與鶴書乃是兩情相許,說不定很快就能……

    「你是誰?幹什麼的?誰允許你來我家的?誰讓你接近我女兒的?誰說你們
可以站得這麼近?出去!你給我滾出去——」

    呵!好嚇人的陣仗,幸虧烏清商平時光明磊落,遇到這等咆哮才會腿不軟來
心不慌,就是耳朵有點兒受不了。想來他就是賈正經的父親——賈大老爺富甲吧!
久聞他是個以慈悲為懷的大善人,平日裡最喜歡接濟窮人,可惜最不喜拋頭露面,
所以難得見到一次,今天也屬機緣巧合。

    「烏清商見過賈大老爺。」

    賈富乙聽見哥哥的吼聲趕緊追了出來,此時此刻烏清商可是他們的貴客,說
什麼也不能把人家嚇跑了。「大哥,他是五雅堂的堂主,現在幫我們想辦法賣掉
家裡堆積的那些貨。他可是個好人,您可千萬別誤會人家,」

    「烏清商?」賈大老爺微瞇著眼細瞅了瞅他,那眼神彷彿在說,你看起來不
太像啊!「你真的是跟在牙鶴書身旁的烏清商?」

    「我並非跟在鶴書的後面,我只是將五雅堂借給他們做說文論經的地方,談
不上誰跟在誰的後面。」他言語堅定,沒有任何輕慢之色,且底氣甚足。

    瞧他那風度,賈大老爺驀然間笑了起來,「您能與牙先生相處這麼些閂子,
自然盡褥她的真傳。希望您能助我們一臂之力,賈家上下感激不盡。」

    「沒什麼,沒什麼,應該的,應該的,」烏清商還是那兩句話,在賈家上下
一片拜託聲中扛著沈重的壓力向回走去。

    心情太過緊張,他沒有注意到有兩雙陰冷的眼神正一眨不眨地盯著他。
引言 使用道具
江戶川柯南
王室 | 2019-4-15 06:04:52


    「他平日裡又軟弱又無能,我哪裡知道最危急的時候,他竟會擋在我的前頭?」
望著床榻上足足昏睡了兩天網夜尚不知何日方能甦醒的烏清商,牙鶴書的腦中一
片空白。

    大鼻鴉自認不是多嘴的雀兒,卻還是禁不住多嘴一次,「還不都是為了你。」

    「是呀是呀!」牙鶴書不耐煩地點著頭,眉眼亂瞟,似乎不知道該往哪兒看
才好。這一刻她好想昏睡不醒啊!至少不用煩惱她欠他的救命之恩,「我又沒叫
他救我!」她不喜歡欠別人東西,尤其是人情。她是烏鴉,沒有人的感情,她還
不起啊!

    大鼻鴉拍拍籠子,逼著白頭烏鴉打起精神,隨即直接扒開烏清商緊閉的眼皮
告誡他:「記住剛才說話的那個女人,她叫牙鶴書,又叫小烏鴉,已經是二十歲
的黃花老姑娘了。以後看到她在街邊被人痛毆,你千萬別去救她。記住了嗎?呆
子。」

    牙鶴書自認剛才的話對於捨命救己的恩人來說,的確是過分了一些。可不知
怎地,看到床上病得半死不活的烏清商,她的心情就鬱悶到了極點,說不出個所
以然來。

    算了,天大地大病人最大,暫且容忍他一時,等他病情有所好轉,她再將今
日的鬱悶還給他。

    在她呆愣間,大鼻鴉已經慢慢用湯勺將藥喂到烏清商的嘴巴裡,他似乎很有
照顧病人的經驗。

    「小烏鴉,你知道嗎?這世上有一種男人,當他愛上一個女人的時候不會用
甜言蜜語來表達,卻會為你去死。這話聽起來或許有點兒可怕,但真的能做到的
人,能做到的男人——你口中的烏鴉又有幾個?」

    言外之意就是,遇到這種男人趕快拔掉他的羽毛塞進籠子裡放到身邊吧!錯
過這一村,可就再也找不到此等絕色的烏鴉了——白頭烏鴉不就是這樣被大鼻鴉
關了起來嗎?

    牙鶴書噘著嘴大方地坐在床邊,像是與烏清商相處了多年的老夫老妻,絲毫
不計較旁人的眼光,「烏清商,雖然你真的對我很好,可是你呆得讓我受不了。
天下烏鴉一般黑,你若真長著白毛也就不是烏鴉了。而且……」

    「而且你不相信自己能跟一隻潔白的烏鴉過一輩子。」喂完最後一勺湯藥,
大鼻鴉收起碗,故作鎮靜地讓出身。

    這一句看似平常的話卻刺中了牙鶴書的心。不愧是相處近十年的人,大鼻鴉
可以輕易洞穿她的心思,她卻無法看清她自己。

    八歲被會長從妓院裡買回來,她被訓練成一隻小小的烏鴉,不斷地穿梭於人
群中,尋找銀子的味道。忘記人性,忘記單純,甚至忘記活著的純美,她所追求
的只是財富——說文論經——說的是紋銀,論的是金子。

    烏清商或者是只她瞧不上眼的烏鴉,或者是只長著白毛的聖鳥,前者對她毫
無意義,後者只會讓她自覺慚愧。手臂撐著頭,她趴在他的床邊,「烏清商啊烏
清商,找到底該拿你怎麼辦才好呢?」

    決定了!她頭也不回地向外走,繼續飛向有銀子的地方。只因,那對瘦弱的
翅膀承擔不起兩個人的重量。

    大鼻鴉默默地搖了搖頭,小烏鴉還沒長大,想要看到她起飛,有人可要辛苦
嘍!

    牙鶴書穿過院子,向五雅堂走去,遠遠地看見伊人與椅相依。是賈正經?不
想見到她,牙鶴書沒有任何理由地轉身向後走上。

    「牙先生……」

    我不想見你,你千嗎死纏著我?「賈小姐,你怎麼會來這裡?看烏清商嗎?」
那死鬼臨死還有人來送終,也算不枉一世;

    賈正經羞怯地搖了搖頭,又快速地垂首。牙鶴書原木就認定她來足衝著烏清
向的傷勢,瞧她這含糊不清的模樣史足確信無疑,「他尚未清醒呢!你要找他恐
怕得再過幾天。」出殯的時候我通知你,給你披麻戴孝的饑會——她壞心眼地想
著。

    賈正經拿出大家閹秀儀態萬千的舉止,對牙鶴書又是微笑又是聆聽,終於在
牙鶴書不耐煩的前——刻輕啟唇舌,「牙先生,您和烏堂主似乎很熟?」

    怎麼?想探聽虛實,確定她是否有資格做大家閨秀的情敵?這輩子,牙鶴書
不想當女人,卻偏生托了個女兒身,生性愛計較的她也就只好問她爭一爭高低嘍!

    「賈小姐,您看我和烏清商同住一個屋簷下,早晚不離。那天的情形你也看
到了,他竟然為了我連命也不要了。雖然我作為一代先生,對兒女之情不甚在意,
但他的一片心足以感天動地,相信換了你也不會辜負他嘍!」

    鼓掌!怎麼還沒有人鼓掌?能把對情敵的挑戰說得這麼委屈,問世間誰有此
能,惟她牙鶴書是也!

    捲起袖子,她興奮地開口唱道:「問世間情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許……」

    「好詞!妙詞!真是天地間最動人的曲問。」賈正經大力地鼓掌,聽起來有
點兒像在逗狗,「沒想到牙先生也會此等妙語,果然是當世的秀麗才子。」

    「哪裡哪裡!」牙鶴書被捧得有點兒找不著北了,她所唱之曲乃坊間流傳的
小調,聽說是哪個文人寫的,好像叫元……原來很好問,現在不好問——這是誰
給起的名字?文化檔次太低。「沒想到這文人如此重情,情人死了,竟能寫出如
此雅文以作祭奠。」

    「非也!」賈正經翹著蘭花指搖了又擺,「這並非為祭奠情人而寫,當日元
好問回鄉途中看到一對大雁停在路邊,母雁鳴啼而欲亡,公雁匍匐在路旁做生死
泣。元好問遂作此曲,以作悼念。」

    為大雁寫的?這麼深情的曲子居然是為大雁寫的?有沒有搞錯?這元好問果
然該好好問問自己的腦子裡究竟長了什麼。

    「我對聖賢之書比較精通,像這等俗物並非我專攻。」牙鶴書謙虛了幾句,
復抬起頭緊盯著面前不知為何而來,分不清敵友的賈正經,「此番看來,賈小姐
很有些學識——我是指在女兒家的範圍裡。」

    能得到牙先生的誇獎,那是何等的榮耀之事,賈正經又是道萬福又是滿臉含
笑,「我所學之理比不得牙先生的一絲半縷,還請牙先生多多指教。」

    一個小姐同另一個面容中帶著英氣的姑娘,兩個人你來我往,完全忘了交結
在彼此間的那個男人正慢慢地醒來。

    「水……有沒有人能給我——杯水?」

    沒有人,繼續吶喊吧!

    「我到底是為誰受傷的啊?」

    忘恩負義的傢夥是不會得到好報的。

    「難道我死了都沒有人管我嗎?」

    你可以試試看。

    烏清商睜大眼睛,他甚至可以感覺到自己的白眼珠正在愈變愈多——牙鶴書,
你等著,我這就要死了,沒見到我最後一面,你一定會後悔的。

    可是,我還不想死啊!

    「有沒有人在啊?」他扯著嗓子喊道,缺乏水分的喉嚨更痛了。

    「人沒有,烏鴉倒是有一隻。」

    大鼻鴉健壯得能當捕快的身體靠著門板,左手提溜著鳥籠,那籠裡的白頭烏
鴉正沒精打采地歇息著,它最近休息的時間似乎越來越長了。大鼻鴉忽略了它眼
底的疲倦,帶著幾絲玩味地盯著床上沒被打死,卻差點兒被渴死的傢夥,「你醒
了?」

    「我睡了很久嗎?」好像是的哦!身體軟軟的,像是被丟進鍋裡翻炒了以後
重新被撈了上來,「鶴書呢?」

    都這樣了,他還記得那只沒良心的小烏鴉?這才是男人最大的悲哀,大鼻鴉
失望地搖了搖頭。

    「在你沒醒的這幾天裡,她照吃照睡,照樣說文論經,照樣與人來往。順便
告訴你,那個牽著你的手出現在五雅堂裡的賈正經每天都來,偶爾看看你,然後
跟小烏鴉說說話。這樣說,你心裡有沒有感到好過一點兒?」

    好過?他為了那只沒良心,黑了全身的烏鴉被打成這副臥床不起的模樣,她
不但不來看看他,竟然還泡妞?她到底是不是女人?

    「大……鼻……鴉……」烏清商的聲音裡帶著微微的顫音,那是一錘砸碎心
之後,碎片落地的聲音。

    「幹什麼?」如果想死,他不介意變賣五雅堂幫他買副棺材。

    烏清商不怕死,在死之前他只想弄清一件事,「鶴書她真的喜歡我嗎?為什
麼我一點兒也感覺不出來?」

    這是一個很殘酷的問題,說得好了,在未來的歲月裡烏清商會感到殘酷;說
得不好,他立刻就會感覺到殘酷。「這個……那個……那個……這個……」

    「到底哪個?」

    死就死這一回吧!反正死的人一定是烏清商,大鼻鴉索性豁出去了,「你也
知道小烏鴉跟一般的姑娘家不太一樣嘛!她……她表現出來的雖然是公子哥的模
樣,但心卻是女兒般細膩。所以,她表達情感的方式也與眾不同。你要耐心地、
慢慢地將她內心中最溫柔的一塊找出來,洗乾淨了,放進鍋裡,然後燉啊燉啊…
…」

    看來,喜歡吃對門醬肘子的人不止牙鶴書一人啊!烏清商閉日養神,他可以
感覺到這次傷得不輕,元氣盡損——被氣的。

    大鼻鴉細細地凝視著他,忽而提眉追問:「你為什麼不問我,那天找上小烏
鴉的都是些什麼人。」

    烏清商緩緩地張開眼睛,他想從床榻上坐起身,卻事與願違地重新倒了下來,
「傷重不治」這四個字頗適合他。

    「只要是鶴書說的話我都相信,她說自己不是他們要找的人,我就相信。」
雖然身體孱弱,但他的目光依舊透徹,清楚得讓人可以看到他眼中最單純的自己。

    沒想到他的回答竟是如此,大鼻鴉閱人無數,天底下的男人他更是見得多了。
原以為烏清商只是裝模作樣推卸一番,或是裝作不感興趣,真的聽到他說出這樣
的話,大鼻鴉反倒不知該如何作答。

    「也許你是這世上最呆的男人,但若非如此,你也發現不了小烏鴉的好。」
他所能說的只有一句:祝你好運——一句說不出口的祝福,給他,更是給小烏鴉。

    稻草人變成一根根稻草散了……散了,烏鴉連落腳的地兒都沒有了。

    在病床上被綁了一個多月,終於可以走出廂房曬曬太陽了。烏清商拄著拐棍
走進園子裡,許久沒去五稚堂了,也不知道店裡的生意如何。趁著今天精神不錯,
他索性多走幾步,去前頭轉轉。

    尚未走到前廳,他便依稀聽到了喧鬧聲。是誰這麼吵吵嚷嚷的?對了,鶴書
每天的這個時候都會說文論經的,一定是她的那幫徒子徒孫又在跟著她吶喊著
「五雅會,你會我會大家會,會錢會財會大家!會大家——」

    本想掉頭就走,怎奈太久沒有見到牙鶴書,他很想見她一面,一眼就好。跌
跌撞撞地走到堂前,他探出頭向內望去,卻聽見裡面不斷地傳出騷動聲,不似往
常,倒有點兒找茬的味道。

    烏清商丟下拐棍快步走到前堂,放眼望去,喝!瞧這陣仗,哪裡是找茬,簡
直有打家劫捨的趨勢。

    「怎麼回事?這到底是怎麼回事?」任他喊破了嗓子也沒人理他,甚至於大
家的吵嚷聲已經蓋過了他的吼叫,壓根沒有人聽見他說話,更沒有人關注他的出
場,淮讓他長得不像銀子呢!

    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圍繞著牙鶴書,大家的手上抓著單據和貨物,一個個嘰嘰
喳喳,分不清誰在說些什麼。偶爾幾個詞竄進烏清商的耳中,好像是「退貨」、
「還錢」?

    這裡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烏清商張了張嘴巴,想發出驚天之吼,唇齒輕啟卻只是支支吾吾幾個旨:
「你……你們別別別……吵了!」聽他那蒼蠅哼哼般的音量,誰理他?

    沒用的東西,從烏清商進五雅堂的第一刻,她就認出他來了。本想不理他的,
瞧他那唯唯諾諾的樣子她就氣不打一處來——大夫說他的傷勢尚需十餘天方能痊
愈,他這時候竄到這裡來做什麼?想死啊?

    「通通給我閉嘴!」牙鶴書叉著腰站在高處衝著底下大吼,氣勢之足讓在場
的所有人都呈現出呆滯狀態。此乃驚天地位鬼神之怒吼,不但讓眾人閉上了嘴巴,
連耳朵都暫時失靈了。

    誰讓他們吵來了烏清商這呆子,她吼是應該的,「你們到底想說什麼?一個
接著一個,慢慢說。」

    被她這麼一唬,眾人差點兒忘了來五雅堂的原因。難得,她的氣勢沒能壓過
銀子的份量,諸位群起而攻之。

    「有人說你牙先生是騙子。」

    嫌方纔那人的說話聲音不夠大,有人忙不叠地代為補充:「說你是專門騙我
們銀子的大騙子。」

    牙鶴書不笨,她很快就清出敢在這個時候找她麻煩的,就只有當街堵她的那
幾個壞男人。他們想拆她的台,也不想想,鳳凰浴火方能重生,烏鴉也不是洗了
一次就會掉色的鳥。

    「騙銀子?我何時騙了你們的銀子,說來聽聽。吾願闖其詳!」她甩開下襟,
歪在太師椅上聽他們細說,眉眼中充斥著懶散的情緒。

    正是她這副不當回事的表情讓大家發懵,仔細算算,跟隨牙先生以來好像賺
錢的機會比較多。當然,相對來說花錢的數量也比較嚇人。有人說這東西如何如
何好,都是五雅會牙先生推薦的,他們便買回去試試,其實他們也在用相同的手
段將自己手中不同的貨賣給別人。到了最後,好像誰也沒賺。

    那最大的贏家在哪兒?

    「別盯著我。」牙鶴書首先撇清,「你們看我衣食住行無一不簡,來此的一
切還全托烏堂主照料,我哪有賺什麼銀子?」銀子都被我們總會長給吞噬了,我
拿不到多少的。

    原本還亂哄哄的場子很快便安靜了下來,牙先生就是牙先生,烏清商想不佩
服她都不行。眼看就差一陣清風了,牙鶴書乾脆倒在椅子上大唱起哀歌。

    「原本我還說這裡民風淳樸,在此多待些日子也無妨,如今看來這裡的人根
本不歡迎我,我還是早點兒收拾行囊去他處說文論經吧!免得惹人懷疑,叫人厭
煩,那多不好啊!」經過那幫人這麼一鬧,她的確該走了。

    推開椅子,她沈重的眼皮慢慢下行,那一瞬間她好似作了一個無比困難的決
定。「好!我走,我這就走。你們不用留我,說什麼我也不會再留下來的。」

    「不要啊——」淒慘的吶喊聲從角落裡傳了出來,賈正經小姐梨花帶雨的容
顏從人群中閃露出來。

    「牙先生你又有文采,又有風度,你怎麼會是騙子呢?一定是那些無恥之徒,
看你如此受到大家的尊重,內心嫉妒,才造謠生事想將你趕走。我們大家不能上
當,您要是走了,豈不是如了壞人的心意。」

    沒想到關鍵時刻,她假想中的情敵竟然出面為她說話,衝著這一點,牙鶴書
作出了驚人的決定——從今天起,烏清商就讓給你了。

    牙鶴書老淚縱橫地走到賈正經面前緊緊握住她的手,千言萬語化作淚兩行,
兩個人相擁相抱竟然什麼也說不出。這淒美的場景看在眾人眼中,活似他們犯了
錯,才害得她們骨肉親情兩分離。

    算了算了,別說牙先生平日裡讓他們倍感信任,即便她真的是個騙子,衝著
她和賈正經姐妹情深的模樣,即便被騙,也就算……

    「牙鶴書,還我命來!」

    她什麼時候殺了人?聽聲辨音,好像還是個女人,怎麼連她自己都不知道?
牙鶴書不自覺地望向烏清商,他也正順著聲音的出處望向門邊,那裡有……有個
鬼啊?

    一個滿頭白髮的鬼正悠悠然地飄在青天白日之下,要不是很相信自己的神志,
牙鶴書真的會以為自己殺了人。

    白髮鬼慢慢地走向眾人,卻嚇得大家不斷地向後,再向後,嘴裡紛紛喊著:
「別靠近我!鬼啊!」

    「我不是鬼,我是被牙鶴書害死的人。」女鬼撩起散在額前的白髮,露出真
切而鮮活的臉。

    牙鶴書不禁大聲驚呼,「哇!你不僅頭髮白,連臉都很白唉!這麼說,你真
的是鬼。」原來,所謂的大白天見鬼了,就是由此而來。

    她這副喳喳呼呼的模樣更讓女鬼來氣,衝到她的面前,她一把捏住牙鶴書不
算細的脖子,「你看清楚了,我是白荷,是被你害慘了的白荷。」

    經她這麼一說,五稚堂裡的眾人頓時議論起來,「白荷?準是白荷?」

    「我只聽說有個白家姑娘,沒聽說什麼白荷啊!」

    為了證明白己的身份,白荷將頭髮梳理整齊,紮了如白家姑娘般清純、自然
的麻花辮,「你們難道還沒認出來嗎?白荷就是白家之女。」

    牙鶴書驚覺不妙,莫非她要揭穿一切?拉住白荷的手,她笑容可掬地朝大家
招招手,「這姑娘得了瘋病,你們別介意!千萬別介意!大家繼續喝茶,我這就
帶她去看大夫。」

    「我沒有瘋。」今日的白荷不似上次來五雅堂時的模樣,她已經失去了一切,
這全是牙鶴書的錯,她要為自己討回個公道,以銀子的方式。

    撩起白髮,她急趕著爬上牙鶴書平日說文淪經的高處。牙鶴書大步上前想要
將她拉下來,卻被憑空伸出的手攔了個正著;,眼一橫,她怒道:「烏清商,你
竟敢攔我?」

    「聽她都說些什麼。」烏清商一個開茶水點心鋪的生意人,他不懂什麼大道
理,只知道清者自清。如果她真的沒做錯什麼,誰也誣賴不了;如果她真的做了,
就必須要有承擔責任的勇氣。

    這男人瘋了,牙鶴書想甩開他禁錮她的手,想衝他吼——我為什麼要聽你的?
甚至想拿出當年跑江湖的絕招甩他兩巴掌,但面對他沈靜到幾乎頑固的面孔,她
卻什麼也做不出,只能任由他掌控全局。

    白荷像是找到了人生最大的舞台,她清咳了兩聲,略顯緊張地對牙鶴書所做
的一切發出控訴。

    「你們可知道,那個滿頭烏髮,美麗端莊的白家之女其實是讓你們萬般尊重
的牙先生托我裝出來的,我根本就沒用過什麼『白髮』號發油。還有那個胡片也
是牙鶴書從我們花柳閣找來的。胡片的確無父無母,可他不是靠賣牙鶴書介紹的
貨物發的家,而是在我們花柳閣作烏龜,以此養家餬口。事情是這樣的——

    「那天牙先生去我們花柳閣,看到我的發異常之美,遂給了我五十兩銀子,
要我來演這場戲。戲結束之後,牙鶴書她塞了幾瓶『白髮』號發油要我推薦給花
柳閣的姐妹們使用,說是好東西要大家一起分享。我心想,這東西若果真像她形
容的那麼好,花柳閣的姐妹們要是都使了,每個都比我漂亮,那我還有什麼市場
啊?所以我就沒給她們用,自己買了五十瓶『白髮』號發油,將它們藏起來,一
個人慢慢用。」

    「哦——」

    全場傳來陣陣唏噓之聲,為女人的私心作陪襯。他們哪裡知道,自私是罪惡
的開始,白荷就是最好的論證者。

    「誰知我用了幾天之後,頭髮的顏色開始變得越來越淡。開始我還以為,這
是頭髮變好的必然階段,誰知今早我一覺醒來,竟發現自己原本烏黑漂亮的頭髮
變成了滿頭銀絲,現在花柳閣裡所有的人,不不不!不只是花柳閣,所有見到我
的人都把我當成是女鬼,惟恐避我不及。你們說,我是不是該叫牙鶴書償命?」

    烏清商終於明白,自己在用過「青春水駐顏」之後留下那滿臉洗不掉的墨綠
色,是用什麼藥水洗褪的了。所謂的「白髮」號發油真的讓人一夜白頭,這樣的
貨物鶴書為何要推薦給眾人?

    他困惑的眼神望向牙鶴書,她卻避開他的視線,尋找著地上看不見的出口。
她不敢看他,她牙鶴書也有不敢承認的一天?連她自己都覺得吃驚?

    從小到大她說了多少謊,騙了多少人,從未有不敢承認的一天,頂多只是再
找一個更完美的謊言上矇騙罷了,又怎會有膽怯之時?

    亂了,亂了,從他替她被打得昏迷不醒的那一刻起,她就徹底地亂了。否則
她也不會連去看望他的勇氣也沒有,更不會在生死存亡的這一刻竟然還關心他對
她的看法。

    白荷所說的故事充滿了驚險、刺激,讓人有點兒不敢相信。最重要的是如果
她所說的一切是真的,那在場的許多人手中握有的;?白髮「號發油就成廠」鬼
貨物「,不但換不成銀子,還會害死人。

    誰會相信?準又敢相信?

    牙鶴書趁虛而人,「原來你是花柳閣的姑娘啊?」她大作吃驚地盯著白荷,
像盯著一個陌生人,

    「那日,你告訴我,說你是好人家的閨女,還說你就是因為用了『白髮』號
發油才會變得如此美麗,被眾家提親。原來一切都是你編出來的謊話,你竟然騙
了我?」

    她轉向眾人,神情全是悲憤,「上天啊!我牙鶴書英明一世,竟然被一個花
柳閣的姑娘所騙,她的話我怎麼會信呢?凡是有頭腦的人都不會信她的話啊!」
言外之意,所有會聽信她話的人都是沒腦子的傻瓜。在場的同胞們,你們還相信
她所說的話嗎?「

    在場的人們齊搖頭,眾人的心理是:寧可信其無,絕不信其有。萬一白荷說
的都是真的,那可真是死也沒得商量了。

    被圍困在不信任的目光裡,白荷有種被人壓死的感覺。她靈機一動,尖銳的
眼神望向始終沈默立於一邊的烏清商。

    「你們不信我沒關係,你們總信任烏堂主吧!那天牙鶴書去給我和胡片送銀
子,烏堂主也跟去了,他聽到了我們的談話,他可以證明我所說的一切都是真的。」

    一時間,烏清商成了眾人的焦點,他從未被人如此重視過。他曾想過當牙鶴
書的徒弟,有一天能讓自己像她一樣不管走到何處,都被眾人的目光所包圍。如
果成為眾人焦點的代價是這般,他情願自己那晚什麼也沒聽見。

    合上眼。他不去看眾人,那是一種可以壓死人的目光,他承受不起,「是的,
我的確看到鶴書去花柳閣見白荷和胡片。」

    你……你竟然出賣我?

    一個可以奮不顧身保護她,為她去死的男人竟然出賣她?牙鶴書心如牆倒,
卻掩蓋不了五雅堂內的片片嘩然——

    「難道這是真的?」

    「完了,我徹底地完了。我傾盡家產買了幾千瓶『白髮』號發油,至今還沒
賣出幾瓶呢!這消息要是傳出去,我不就死定了嘛!」

    「哈哈哈哈!還是我走運,大家在搶購的時候,我沒搶到,所以一瓶都沒買。
上天保佑!上天保佑啊!」

    「你得意什麼?你沒買『白髮』號發油,不是還買了『青春永駐顏』嘛!你
以為『白髮』號發油有問題,『青春永駐顏』就肯定沒問題了嗎?簡直是異想天
開!」

    「啊——這可怎麼是好啊?這不是要命了嘛!」

    「活該!誰讓你剛才那麼得意,這是老天給你的報應。」

    牙鶴書微瞇著眼看著這些奇怪的人物,她在心中由衷地感歎——人心真是奇
怪的東西,倒黴的時候恨不得全天下的人都跟著他倒黴;走運的時候卻希望自已
是這世上惟一走運的人。

    然則這世上沒有人比烏清商更奇怪了,他可以為她去死,卻不能為她撒小小
的謊言。大鼻鴉不止一次地給她吹耳旁風,說這世上能為女子去死的人已經不多
了,要及時抓住。抓住一個在關鍵時刻出賣她的男人,以為她和他一樣傻嗎?

    地用不屑的眼神瞟向他,像在瞟一個陌生人。

    「我還沒說完!」烏清商用盡全身的力氣發出吶喊,讓沸騰的情緒為了他而
冷卻下來,「我已經問過鶴書了,我問她是不是跟白荷、胡片串通好的。她說她
沒有,我……我相信她。我相信她什麼也沒做,我相信她是無辜的!我相信她!」

    只要是她親口說的,他就信她。

    五雅堂保持著最高級別的安靜,靜得讓人感到詭異。烏清商清澈的眼神對著
他所鍾愛的女子,她甚至算不上是完整的女子。她只是一個喜歡騙人,又喜歡讓
一大群姑娘用崇拜的眼神包圍自己的女子。像她這樣的人,何德何能得到他最真
切的厚愛?

    每個人的目光都環繞在他們倆交織在一起的視線裡,沒有人說話,甚至連眼
神都被凍結了。最先清醒過來的白荷狂亂地叫了起來,「你們都傻了嗎?這女人
是個騙子,她和烏堂主是串通好的,難道你們到現在還沒看出來嗎?趁現在她還
沒有卷款潛逃,你們能追回多少銀子就追回多少,晚一步別說是銀子,連人都見
不著!」

    她的話像爆竹炸醒了眾人,大家紛紛上前湧,有幾個稍稍冷靜些的以身體攔
住大家,他們需要一個合理的解釋。

    「牙先生,莫怪我們無禮,我們只想問您一句,白荷所說的一切是真是假?」

    同樣的問題擺在了牙鶴書的面前,上一次面對烏清商的時候她否認了,因為
只要她否認,他就會相信。這一刻呢?她還能再一次地欺騙他嗎?
引言 使用道具
江戶川柯南
王室 | 2019-4-15 06:04:20


    好多人,好多雙手,不停地向你伸來,他們呼喊著「還我錢來……還我錢來
……」還有人伸出手要將你抓去交閻王說理,更多的人拿著一錠錠沈重的銀子想
要壓死你。

    提問:這時候你應該做些什麼?

    回答一:跟他們解釋。

    回答二:努力逃跑,前提是先把銀子接住了。

    回答三:跟他們拼了。

    一把鐵錘砸碎前三項回答,標準答案是:趕緊從夢中醒來——恭喜牙鶴書,
你答對了。

    牙鶴書成功地逃過一劫,她猛地從床上坐起來,卻見到了更可怕的情景。一
張綠的如鬼魅般的面孔正端放在她的面前,等待著她發出最賣力的尖叫。

    我等你叫出來,我等你叫出來……

    「我偏不叫!」

    她猛地從床上坐起來,又猛地喊出這樣的話,嚇得烏清商連連向後退了幾步,
「你要叫什麼?誰要你叫了?你為什麼要叫?你又為什麼不叫?為什麼那人要你
叫?為什麼……」

    「停!」

    牙鶴書驚魂未定,又要經受這樣的折磨,簡直是最慘不忍睹的迫害。她索性
閉起眼睛享受著眼不見為淨的感覺——聖人們總算是說對了一句話,看不見的時
候很多事她都可以不想,可她總不能一輩子當瞎子吧?

    「說!你清早竄進我房裡來想做些什麼?」

    早就說天下烏鴉一般黑,男人沒一個好東西吧!大鼻鴉居然還說烏清商是只
長著白毛的烏鴉,如果他真的聖潔如鴿,那怎麼會闖進她的房間?又怎麼會坐在
她的床邊?由此可見,長著白毛的烏鴉就不再是烏鴉,沒有色心的男人根本不是
男人——這才是真正的聖人之論呢!

    烏清商不知道自己又做錯了什麼,「我看你房門沒關,以為你醒了,所以就
進來轉轉,想讓你看看我剛塗上臉的這種墨綠色的東西,我以為你會喜歡的嘛!
我湊到床邊發現你還在睡覺,並且發出一陣奇怪的囈語,我想叫醒你,誰知你突
然坐了起來,怪嚇人的。」

    誰知道這烏鴉嘴裡吐出來的話是真是假,牙鶴書懶得與他再做計較,掀開被
子無所顧及地便要下榻。她毫無男女之嫌的舉動嚇得烏清商不輕,他慌忙背過身,
嘴裡連連念著「非禮勿視」。

    傻瓜一個!牙鶴書從身後白了他一眼,她睡覺從來不脫衣服的,就算他成心
想看,也根本看不到。

    這是很多年前養成的習慣,也許這輩子再難改掉。

    「別裝模作樣了,你找我有什麼事?」他沒事絕對不會主動糊的廂房,一定
有事,不會是為了那個什麼賈正經小姐吧?「說!什麼事?」

    「我想請你去喝茶。」他扭扭捏捏,半晌方才說出邀請之話。

    他不說還好,一說牙鵝書更摸不著頭腦了,「你的五雅堂不就是喝茶的地方
嘛!我們天天喝還不夠,難得早上不用說文論經,你還要拉我去喝茶?」

    這個借口找得實在是不怎麼樣,烏清商乾脆揚長避短——實話實說。「其實
那只是我的托詞啦!」

    她就知道吧!她就知道天下烏鴉一般黑,男人全……

    「我想約你出去走走,順便買點兒東西。」和成親有關的東西。

    烏清商是如此算計的,這世上當一個男人愛上了一個女人,女人也對男人有
好感,然後女人秉著矜持不肯開口,這時候所謂的媒婆就起到了作用。只要媒婆
在兩人之間繫上一條紅線,那就大局已定,只等著拜堂成親了。

    反正這些東西遲早是要準備的,倒不如趁著她今天不用說文論經,提前預備
好了,等辦起事情來也得心順手。

    在大鼻鴉跟烏清商坦白了一番牙先生的「心事」之後,他所想到的下一步拐
騙牙先生的方案就是如何洞房。

    多實在的烏鴉啊!天生被人從樹上打下來的命。

    牙鶴書哪裡知道世上還殘留著如此頭腦簡單的烏鴉,她聽到要買東西立刻興
奮起來。也許她平時看起來很像英俊小生,可是遇到女子所鍾愛的事,她的本性
就暴露無疑了。「好吧!我就勉強答應,跟你一起去街上轉轉。」

    得到佳人的同意,烏清商就準備拿銀子上街。

    好歹牙鶴書要求嚴格地追在他身後叫著喊著:

    「喂!你想帶著那張陰森森的臉四處轉嗎?還不趕快洗了它。」

    洗洗洗!這就去洗。

    一炷香的工夫之後,尖叫人就不再是她了。

    「怎麼會這樣?這怎麼可能?怎麼可能會變成這樣?」烏清商連著問了三個
問題,自認博學的牙鶴書也無法解答他如此高難度的疑惑。

    從半個時辰前開始,無論他們用了怎樣的辦法,就是無法將烏清商臉上那綠
瑩瑩的東西洗掉,好似他天生就長了一張墨綠色的臉,估計放進樹叢中都分辨不
出哪是人臉來。出了門,絕對能在第一時間於億萬人之中準確地將他辨別出來。

    牙鶴書也慌了神,他若是從今以後真的只能頂著這張臉出門,頂多她賠償他
的人生,將他直接納入自己的黑色羽翼下圍困起來,免得他出門丟人現眼。

    可若是他告訴所有的人。他的臉會變成這樣都是因為使用了牙鶴書介紹給大
家的「青春永駐顏」後的結果,她恐怕就要吃不了兜著走了。

    先不說總會那邊她沒法子交代,光是堆在五雅堂後院裡那暫且無法賣出的幾
千瓶這什麼什麼顏,就足可以砸死她。更別說,還有幾千瓶已經換了銀子,這時
候要是有人追討銀子,不如要了她的小命還乾脆點兒。

    烏鴉會升級版第三十八招裡這樣記載著:要學會逃避責任,該你的責任要推
給別人,推不掉的責任要學著避重就輕,躲不過的你就只能費力去頂,頂不動的
……你就只好等死了。

    眼見著問題全部萌芽,牙鶴書先想著如何才能全方位地逃避責任,「你到底
將這種『青春水駐顏』在臉上停留了多長時間?要知道,時間若是過長,顏色也
是洗不掉的哦!」沒人試過,他是第一個吃螃蟹的人。他真的做到了,付出的代
價卻是慘痛的。

    「青春永駐顏」——這一次他可以完整又清楚地記住它的名字,他的臉的確
如它名字所表達的含義一樣,讓鐵青的顏色永遠地停駐在他的臉上。除非剝皮,
不然他就得做好永遠像棵草一般杵在人群中的心理準備。

    「到底要怎麼做才能將你這張綠臉重新漂白呢?」牙鶴書歪著腦袋聚精會神
地盯著他那張臉,她二十年來從未如此仔細地看過一個人,簡直比看她自己都要
在意、因為這實在是個讓聖人都頭疼的問題,不好好想想是找不到答案的。

    猶記得,在眾多傾授的物品中有一種是起漂白效果的。今後,不妨這樣向五
雅會的會員們介紹,先買一瓶「青春永駐顏」,為防它讓你變成山林般原始的顏
色,晴再買一瓶漂白劑。連名字她都想好了,就叫「青春一祛不復返」。

    命令大鼻鴉搬來了後院裡的各種瓶瓶灌灌,牙鶴書看看這個,又瞅瞅那個,
好像都不是,又好像都是。到底是哪一瓶呢?

    「我有好主意了!」她不僅嘴皮子溜,連腦瓜子都像烏鴉的翅膀一般——飛
得快。

    烏清商只有拿著期待的眼神盯著她,他人生的希望可就全寄托在她身上了,
「你到底要怎樣才能幫我放走青春的尾巴,留下我比較正常的膚色。」他實在很
害怕出門會被人當成妖怪砸臭雞蛋。

    「你就放心地把那張老臉交給我吧!我一定還你一張乾淨的臉,比你原來的
都乾淨。」牙鶴書嘴裡下著保證,手上這就幹了起來。她拿過洗臉的那個盆,將
手邊所有的液劑都倒了進去。攪和攪和,顏色果然是乳白色的。這讓牙鶴書的信
心又添了一成,說不定不僅能幫烏清商恢復本來膚色,還能找出更富有價值的藥
水呢!

    再次檢查手邊的東西,牙鶴書不期然見到了一瓶陌生卻又熟悉的東西——
「白髮」號發油,那個讓整個某州陷入搶購狂潮中的白色小瓷瓶。反正倒都倒了
這麼多,也不在乎再多倒一點兒。

    拔下瓶塞,她動作猛烈將那一整瓶乳白色的液體倒進了臉盆,再攪一攪,所
謂的「青春一祛不復返」就此誕生,被實驗者依舊是烏清商這個倒黴鬼。

    自己的臉突然變成了樹葉的顏色,已經很讓烏清商懷疑自己是不是老樹精轉
世。再面對一盆比面都白的藥劑,他害怕自己一個大男人會在喜歡的女人面前嚎
啕大哭。

    見他裹足不前,牙鶴書忍不住催促起來:「你快點兒試試啊!這可是我親自
為你配方的。」

    她這是在為他擔心嗎?

    「你對找真好!」他真的是這樣覺得。

    衝著她那句「親自」,他決定死就死這麼一次,反正綠色的臉已經夠恐怖了,
再變成白色也只是大地與天空的轉換,死不到哪兒去的。

    一個猛子,他將自己的臉扎到盛滿乳白色藥劑的盆裡,那味道怪得讓他差點
兒沒吐出來。在他快被憋死的前一刻,他鑽了上來,牙鶴書已經不敢想像失敗的
效果會怎樣,她乾脆遞給他布巾,自己則偏過頭不去看他倍受折磨的臉。

    「好了嗎?」

    「好了。」

    難道說還是綠瑩瑩的鬼臉?牙鶴書不死心地再度確認一遍,「咦?你臉上綠
色的東西真的被漂白了,你的皮膚甚至比從前更白皙。」

    洗了這麼長時間,不白豈不是太對不起自己了。烏清商放鬆心情,隨意地說
道:「不知道這麼多東西中哪一種是有如此強烈的漂白效果哦!」

    牙鶴書覺得心底有塊東西悄悄瓦解,她悲切地向老人爺企求,具有漂白功效
的可千萬別是那瓶「白髮」號發油啊!

    待他們出門已是正午寸分,外面人潮洶湧很是熱鬧。雖然經過折騰的臉火辣
辣地疼得厲害,但能和他所傾慕的牙先生一同出門,烏清商依舊是笑容滿溢。

    「你看我們先去哪裡?」最好是先去做兩身衣裳,要嫁他為婦了,總不能還
像從前那樣整日裡穿著不男不女的秀才服。別的丈夫都是害怕妻子跟男人有所沾
染,他反倒更怕姑娘們看到她就走不動路,「咱們這就去裁縫店吧,鶴書!」

    「等等!」牙鶴書眨巴眨巴眼睛向四周看看,

    「鶴書?誰?你叫我鶴書?」

    「還是——你更喜歡我叫你『小烏鴉,?」

    他故作甜美地笑著,膩得牙鶴書直想伸出拳頭揍垮他那張不算白嫩的商人臉。
她跟他賭了三天的氣,難道他沒有看出來嗎?竟然大清早主動跑來看她還算優雅
的睡容,更意外地請她出來買東西,還叫她什麼「小烏鴉」?

    等一等,他怎麼知道她還有個名字叫「小烏鴉」?莫非……難道……絕對是
大鼻鴉惹出來的禍事。除了他,再沒有人會將這種事告訴烏清商這個大呆瓜,大
鼻鴉到底想幹什麼?這分明是把她往火坑裡推嘛!這跟逼良為娼有什麼區別?

    說到這逼良為娼,她可有意見要提出……

    「你……你是牙先生吧?」

    牙鶴書猛一轉身,秀髮隨風飄逸,頓時迷倒了一大片……女子。

    不知道什麼時候,她的身邊已經聚集了那麼多人,一張張似熟悉卻又陌生的
面容停在她的面前,腦海中憶起了他們跟隨她在五雅堂又吼又叫的興奮模樣。

    牙鶴書慌忙牽起唇角裝出先生韻風度,笑得有夠虛偽,「各位……各位好,
沒想到在這裡遇見你們,真巧,真是太巧了。」死烏清商,早不走晚不走,偏偏
這個時候找不到人影了,也不出來替她解解圍,果然不是當她徒弟的命。

    看到牙先生,眾人激動之情溢於言表。有人從兜裡掏出禿了毛的筆直塞進牙
先生的手中,「我我……我是您的忠實徒弟,經過您的指點,我賣掉了好多好多
貨物,賺了不少銀子呢!您……您能幫我簽個名嗎?我想將您的字跡懸掛在高堂
之上,早晚三炷香,保佑您長命百歲,保佑我們家富貴吉祥。」

    簽名?幸虧她早有準備,手握筆如握筷,她畫了一個圓圈,再在圓圈中打個
叉叉,隨即冷冷酷酷地塞回到那人的手中。「給你!我的墨寶絕不輕易給人,你
可要好好珍惜,見字如見人。」

    那人瞪大眼睛不敢置信地看著破紙卜懸掛的圈圈和叉叉,一時間在場所有見
到字的人都傻了,他們呆滯的表情讓牙鶴書驚慌失措。

    難道……是因為她的字實在是太……

    忽然,手握圈圈叉叉的人縱身上跳並且發出巨大的叫喊:「我拿到牙先生的
字啦!我真的拿到牙先生的字啦!太開心了,我……我好激動……」

    「給我給我,我要這幅字,給我——」

    人潮洶湧澎湃,大家擠成一團,所有的目光不約而同地集中到那張畫著圈圈
叉叉的爛紙上,像搶金子一樣拼了命地叫著喊著。

    烏清商不過是進了一家裁縫店,再出來的時候就碰上這等精彩場面,嚇得他
不知道該做何反應。

    「那不是賈家的小姐嗎?」

    竟然在如此龐大的人群中看到了故人的身影,烏清商想也沒想就追了上去。

    一個姑娘家混在擁擠韻;人流中到底讓人看了心驚,他一片好心,上前拉起
賈家的正經小姐,「賈小姐,您怎麼在這兒?這裡大亂了,你趕快離開吧!」

    賈正經正正經經地穿梭於人群之中,沒想到卻在此處遇見了故人,她慌忙收
手乖巧地退至一旁,「沒想到會在這裡遇見烏堂主,您是跟牙先生一起來的嗎?」

    「啊?是呀!我和鶴書出來轉轉,看有些什麼能買的,為下面的事情多做點
兒準備,你也知道,鶴書她很忙的,難得有時間能跟她出門。你呢?怎麼會到這
裡?」

    「我……我四處轉轉嘛!也不知道怎麼就轉到了這裡。」賈正經說話的時候,
眼睛不停地瞟著被圍在人群中的牙鶴書,還有人們追逐的那張畫有圈圈叉叉的破
紙。

    忽來一陣風,吹散了人們的注意,成功地從上一個人的手中搶走了那張對很
多人來說比聖旨更重要的東西。

    只見那張紙悠悠然地在空中飄啊飄,像烏鴉的羽毛一樣直飄到賈正經的身邊。
她剛打算伸手去拽住那畫有圈圈叉叉的破紙,一陣風又頑皮地從她的手中搶走了
那個寶貝。她惟有眼巴巴地看著它飄離她所能及的範圍,卻無法放棄大家閨秀的
架子放「腳」去追。

    「咦?哪裡飛來一張紙?正好好讓我人茅廁!」

    在眾人期待與驚愕並存的眼神裡,衣衫襤褸的叫花子興沖沖地捏著那張破得
不能再破的紙衝進了茅廁。可以肯定的是,得到這張紙對於他的意義絕不低於在
場的所有牙先生的徒子徒孫們得到這張紙的意義。

    只是很多自認聰明的人不懂得這一行為的意義,紛紛扯著嗓子,拿起手邊所
有可以充當武器的工具,衝進那臭氣熏天的茅廁,嘴裡高呼——

    「還我中原第一紙!還我五湖第一圈!還我四海第一叉!還……我……命…
…來!」

    只聽茅廁內湧;出一聲巨響——

    「什麼第一第一?老子放屁,天下第一,全都給我滾一邊去。」

    眼見著心中的寶貝與汙濁之物同行,眾人不斷地發出一聲聲哀怨的哭喊與叫
罵。連牙鶴書都未料到自己的鬼畫符竟然帶來如此之大的紛爭,也許有一天中原
發生戰亂的導火線就是因為一根她用過的牙籤——世事無常,誰知道呢?

    像是親臨現場看了一次群狗大騷動,牙鶴書眼疼脖子酸地甩了甩頭,卻發現
烏清商正和賈正經有說有笑地湊在一起。

    難道說烏清商之所以會邀她出門,就是為了見賈正經?

    她就說天下烏鴉一般黑,男人沒一個好東西吧!通通都是吃了碗裡的看著鍋
裡的,她小烏鴉可不是那種可以隨便被人拿捏在手中掂量的女子,敢惹她就要做
好承受報應的準備。

    蹭蹭強!蹭蹭強!她蹭到了烏清商的身旁,近了近了,還有兩丈……一丈,
終於蹭到了一丈之內,可以稱他為「丈夫」的地方。

    「清商,你認識這位小姐?」男人的征服欲表現在權利上,女人的征服欲表
現在情感上。像牙鶴書這樣裝慣了公子哥的秀才,只能將權利慾表現在搶奪烏清
商這個呆子頭上。

    她一手拉著烏清商的袖口,將花柳閣裡姑娘們的小鳥依人學了個不倫不類,
誰讓她是小烏鴉呢!

    敵意的目光對上賈正經,想跟她搶銀子,沒門——烏清商對她惟一的用處就
是提供免費食宿,外加幫她賺銀子還不知道收錢。如此好人不多加利用,實在是
太對不起自己了。

    拿出女人們爭風吃醋的架勢,牙鶴書發現賈正經含羞帶怯地遙望著她……果
然是大家閨秀,舉手投足間別有一番滋味。看多了花柳閣裡那幫姑娘們的彼此糾
纏,再看到這樣的女子,牙鶴書差點兒沒丟了下巴。

    瞧賈正經那楚楚可憐的摸樣,她還真以為自己是個刁婦,正在故意與小姐作
對呢!算了算了,還是趕緊離開吧!

    「烏清商,你不是說要買東西嗎,還不快走?」

    烏清商再笨,也看得出這其中的暗潮洶湧。桃花運無法改變,可是犯桃花就
是他不對了,「賈小姐,這裡挺亂的,你早點兒回家,我和鶴書還要再轉轉,就
不陪你了。」

    「沒關係,沒關係。」賈正經招招手,一副全然不在乎的樣子。

    牙鶴書反剪著雙手向前踱步,卻發現賈正經小姐踩著碎步緊緊地跟著她。她
向左,賈正經也跟向左她右轉,賈正經也朝右靠;她向前大跨步,賈正經邁著小
碎步跟在她身後不超過半尺的地方;她停止腳步,賈正經跟著停下來,很秀氣地
喘著粗氣;她若是向後走……

    「哎喲!你幹嗎?」

    「你腳疼不疼?」

    向後走的結果是撞到了不知變通的烏清商,踩到了他的腳,他卻反問她是不
是撞疼了她的腳丫子?這個男人果然有點兒呆,只是牙鶴書賭氣地不想接受他的
好。有些生氣,因為實在無法想像這樣呆的男人竟然有一個正經大小姐追著趕著
想要跟他好。

    她噘著嘴巴,甩開書生袖這就獨自向前走。剛走沒幾步,忽聽身後有騷亂的
腳步聲。不會吧!她那些徒子徒孫出發搶到畫著圈圈叉叉的破紙,就不肯放她走
了是嗎?

    「我跟你們說,我最煩別人跟著我了,你們要是再跟著我,我扁你們……」

    「哦」字沒說出口,她打算用叫的,在不遠的前方一根巨大的木頭正面向她
飛來,眼看就要扁到她了……

    「啊——」

    牙鶴書沒有叫,烏清商也沒有叫,張口大叫的人卻是剛才還被尊為最有大家
閨秀風範的賈正經。只因那根粗大的絕對能打死人的棍子,不偏不倚正好落在烏
清商的腦門中央。

    烏清商的身體晃了一晃,他努力穩住腳步不讓自己倒下。面對前方黑壓壓的
一群外鄉人,他想要保護好小烏鴉,他即使是死也要站著死,絕不能倒下。

    「你們這幫人想十什麼?」

    「幹什麼?」為首的莽漢笑得危險,「你先問問你身旁的這死女人,她都對
我們幹了些什麼。」

    他的確想知道這些人跟鶴書之間有何糾結,烏清商側著頭望向被他擋在身後
的鶴書,他不想知道誰對準錯,只想知道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告訴我,他們是什麼人?」

    不能承認,堅絕不能承認,這個時候要是承認了之前的事,烏清商定會再也
不管她了,這豈不等於給自己留了一條死路,說什麼也不能承認。

    「我……我不認識他們,誰知道他們是什麼人?我既不姓『死』,也不叫『
女人』,所以他們說的那個人一定不是我。」

    多好的解釋啊!烏清商連去死的心都有了,沒法子,先撐下去再說吧!清清
嗓子,在沒有武力的情況下,惟有威力不能輸給對方。「各位兄台,有活慢慢說,
這其中一定有什麼誤會,不如去找的五雅堂,大家坐下來聊,茶水我請。」

    「誰跟你走?」他們又不是傻瓜,跟他去死女人的地盤,還不知道會有什麼
陰謀呢!「你以為你一個人能打得過我們那麼多人嗎?快點兒讓開。」

    其中有個俊俏一些的男人緩步踱到了烏清商的面前,「說句為你著想的話,
你小心這個死女人,可千萬別被她騙了。你可知道她騙人的功夫乃是天下無敵?
你若是執迷不悟,休怪我們不客氣。」

    話音未落,另一根粗長的棍子已經敲到了烏清商的身上,這是給他的提醒,
若是再拗,下面打的可就不止是他的身子了。

    烏清商沒有閃躲,直挺挺地挨了下來,反倒是牙鶴書驚叫——聲,「你們這
幫人夠了沒有?」不該再退縮的,娘說過對於自己的所作所為要有承擔的勇氣。
是她闖下的禍,犯下的事,她就不會逃避。

    「當初是你們相信我,肯傾家蕩產買我『說』、『論』給你們的貨物,妄想
著再轉手可以賣得更好,賺得更多。說穿廠,你們也不過是一群貪錢的小鬼罷了。
正所謂天下烏鴉——般黑,你們憑什麼跟我說公理、講正氣?」

    她說得義正詞嚴,可惜看到他們手中的棍子,她就慌了,「賈正經……」

    「什麼?」大家閨秀微微顫顫的聲音在這時候發出最為動聽,完全沒有裝出
來的虛偽,「你……你問我什麼?說大聲點兒,我聽不見!」

    聽不見?牙鶴書大聲地喊道:「我說你是本地人,你知不知道這附近有什麼
可以躲藏的地方?」她的確說得很大聲,可是大家都聽到了。她即便知道答案,
也跑不了啊!

    「想跑?沒那麼容易!」一群人將;他們團團圍住,手裡的棍棒比割豬肉的
刀子更讓人心寒。

    關鍵時刻,烏清商將兩個女子納在了身後,「你們倆快跑,這裡有我擋著。」
只是不知道他這凡夫俗子的肉身能擋多久,「還愣什麼?快走啊!」即便他只是
一隻黑烏鴉,也有羽翼為心愛的人遮擋風雨。

    為什麼?牙鶴書望著他的背影,彷彿從未見過他似的陌生又專注。開始的那
一棍明明是衝著她來的,他為什麼要衝上前替她擋下那幾乎致命的一棍。如果說
這一切只是巧合,那為什麼在知道了這幫人衝著她而來的時候,他還是威風颯颯
地擋在她面前,躲也不躲地任人家打,他好……好傻啊!

    她利用他,騙他、捉弄他,她有什麼資格讓他如此全心全意地對他?不知道
是不是因為心底裡的害怕情緒作祟,牙鶴書屏住呼吸怔怔地直視前方,手腳冰冷。

    牙鶴書不走,賈正經也不動彈、烏清商情急之下,想出了最絕的絕招。他沖
到那幫人的面前,用力推開他們,嘴裡大聲地喊著:「快走!你們倆倒是快走啊!」
任對方拳打腳踢,他就是不放手,黑色的羽毛一根根被拔光,剩下的是蒼白得有
些駭人的白色肌膚。

    「走啊!我們快走巴!」賈正經拉住牙鶴書的手,想將她拽走,她卻動也不
動地望著正為了她跟對方拚命的那個人。

    走……還是不走?若是換作以前,她早就趁機溜人了,今天她的理智明明告
訴她,為了保住小命得趕緊逃走,腿卻一步也邁不開。

    身子、腿、胳膊、臉……烏清商每一處的傷都像是打在她的身上,她竟然覺
得痛?多久了,從母親去世以後,她就再也沒覺得痛過。難道說,他的痛覺都長
在了她的身上?

    「牙先生,走啊;!快點兒走啊!」賈正經用力拉著牙鶴書,想憑蠻力將她
拉走,一切卻是枉然。

    「你們幹什麼呢?」最危機的關頭,大鼻鴉帶著一幫子常去五雅堂的徒子徒
孫們衝了上來。

    「你們想對我們牙先生做什麼?」

    徒子徒孫們拿出保護祖師爺的力量,不顧性命地跳了上去,準備拚個你死我
活;那幫原本看起來很凶的莽漢霎時間洩了底,憤憤地丟下話來。

    「死女人,這次算你走運,居然有男人肯為你這樣喪盡天良的女人拚死拚活,
下次你絕對沒有這麼好運。咱們走著瞧,你欠我們的,總有一天要你拿命來償、
走——」

    危機緩解,眾人一湧而上將牙鶴書團團圍住,「牙先生……牙先生你沒事吧?
你要不要緊,有沒有哪裡受傷?」

    牙鶴書什麼也沒聽見,她推開眾人走到鳥清商的身邊,他還是如剛才那樣怔
怔地站在原地,像一尊木偶——殘破的那一種。

    「烏清商,烏清商,你覺得怎麼樣?」她拿手搖了搖他的身體,一瞬間,鮮
紅的液體從他的額頂冒了出來,順著臉部線條不斷地流下。

    此情此景,牙鶴書用盡全部的冷靜方讓自己的身體沒有顫抖得呆滯在路邊。
她以為打得不重,她真的如此以為。

    這世間的人都有害怕,第一次被打,因為事出突然或許不會在意、到了第二
次、第三次,人怕疼的本能會逼著他自然而然地躲開:為何他竟能動也不動地擋
在她的面前。像銅牆鐵壁一般。他是商入,該具有奸猾的本能性,從不做虧本的
生意。他是男人,秉持著天下烏鴉一般黑的原則,他不該對她這麼好。

    「鶴書,你沒事吧?」

    他死了半條命還問她傷得重不重?牙鶴書用力揪住他染了血的衣衫,緊緊地
不鬆開。「不值得的……不值得的……」她才是真正的烏鴉,從裡到外黑透了,
她不值得他為她捨命。

    血染紅了他的跟,在他的視野裡,她也是鮮紅的,「值得……怎麼會不值得?
只要你安好,一切都值得……值得……」

    只因,我不在乎你是白是黑。
引言 使用道具
江戶川柯南
王室 | 2019-4-15 06:01:09


    只要是我說的;他都相信,他傻啊?

    牙鶴書百思不得其解,從昨天的情景來看,烏清商應該很清楚像她這樣的女
人就是來騙人,來騙錢的。既然如此,他要麼把他們交給官府查辦,要麼收回五
雅堂,不趟這混水。為何今早醒來他一如從前,依然熱切地「牙先生」前「牙先
生」後地叫她。

    莫非……這其中有什麼陰謀?難道……他想趁她不注意殺她個措手不及?

    不行,她得趕緊想辦法還擊。一刀宰了他?不行,她牙鶴書毒歸毒,卻還干
不了這殺人放火之事。

    要不然,拉他同流合汙?不好,這辦法實在太爛。多一個人知道就多一個人
分銀子,她可不想靠這三寸不爛之舌而辛苦賺來的銀子就這樣拍拍翅膀,呱呱叫
兩聲飛了出去。再說,經過昨晚的事,她實在沒信心能拉攏他。

    最後一招,使用女性的魅力。雖然很多時候她不屑於亮出女性身份,但誠然,
這招的確很好用。天下烏鴉一般黑,料想烏清商也飛不出她的手掌心。

    可是,誰能告訴她如何才能擺出女性的魅力?她公子哥做慣了,不知道該如
何裝妖精。

    有沒有人啊,面前有沒有人可供她請教?

    環視一周,人是半個沒見到,正在石頭上散步的雀兒倒是見到一隻,還是那
只頂著白毛的烏鴉——它怎麼飛出了鳥籠?大鼻鴉不是成天都將它關在籠子裡的
嗎?

    牙鶴書緊盯著面前的白頭烏鴉,它也瞅著她,那眼神簡直跟她如出一轍。有
時候牙鶴書禁不住要懷疑這白頭烏鴉跟大鼻鴉待在一起的時間長了,是不是被他
給同化了?怎麼時不時露出點兒類似人的表情?好吧,就來問問它。

    「喂!白頭烏鴉,你告訴我該如何裝妖精?」

    妖精?莫非白頭烏鴉是妖精?

    她被自己的想法嚇了一跳,甩甩頭,她確定自己剛才的想法屬於胡思亂想,
「對著你我會瘋的,還是自己想辦法吧!」

    不就是裝妖精嘛!沒關係,天生我才必做妖,成天跟女人打交道,裝妖精有
什麼難。

    頭向前傾,屁股向後翹,腰要有被打斷的扭曲度,腿要如蛇隨時準備攻擊人。
目標出現,衝啊!

    「清商……」

    烏清商提溜著水壺的腳步頓了頓,復又拔起腿來走自己的路。

    沒聽見?他竟然可以裝做沒聽見!女人好勝的心理被挑了起來,他死定了。
牙鶴書扭動水蛇腰,其實更像蚯蚓鑽土啦!她迅速鑽到他的面前,橫起身子攔住
他的去路。

    「清商……」

    好軟的聲音啊!烏清商的視線繞過她,滿園子地轉悠著,終於確定園子裡除
了她,沒有其他人,這才狐疑地拿手指指自己,「你在叫我?」

    莫非他真的是天生的癡傻?女人貴在溫柔,牙鶴書拚命擠出笑容,將整張臉
都擠到他面前,「除了你,還有人叫『清商』嗎,我的烏堂主?」

    她叫他「清商」,叫他「烏堂主」,還「我的」?今天到底是什麼日子?莫
非天下大吉,最幸運的事情都竄到了他的身上?

    烏清商不斷地揉揉手,搓搓肩膀,滿臉的笑容膩味得叫人心驚膽戰,「有…
…有什麼事嗎?」

    拉攏你,把你變成一隻螞蚱,接著將你和我拴在一條繩上,讓你沒法子去官
府揭發我,這算不算事?

    牙鶴書道了一個女子的萬福,雖五萬種風情,可是對付烏清商這樣的人已是
綽綽有餘,「這些天來在貴府多有打擾,實在是抱歉得很,為答謝您的厚愛。小
女子送您幾份禮物,盡請公子笑納,」這叫吃人的嘴軟,拿人的手短——你敢不
要,老子砍了你。

    「不不不……沒什麼,沒什麼,應該的,應該的。我怎能接受您的禮物呢?
這不是太……太不好意思了嘛!」

    對於生性忠厚的人,玩這一招禮尚往來實在有損心志。牙鶴書恨恨地咬牙切
齒,抓住他的手就往屋裡拉。

    「別……別啊!」烏清商掙扎著想要甩開她的手,「你……你拉我進裡屋做
什麼?」一男一女大白天的進屋子這叫什麼事啊?何況對方還是他無比尊重的牙
先生。不行啊!說什麼也不行,他……不能犯罪,雖然他真的很想。

    牙鶴書拉開門,用力將他往堅推,驚慌的烏清商以淩亂的腳步不斷地後退、
後退、再後退。腳像是碰到了什麼,床……床沿?一世英明毀在這一刻,一生貞
潔盡喪這一朝。他的名節,他的晚節,他的純潔啊。

    不要啊!不要靠近我——烏清商奮力掙扎,怎料牙鶴書的魅力變成了一把把
鋒利的尖刀切中他身體的各處要害,叫他動彈不得。

    「烏清商,你絕對逃不出我的掌心,就認命吧!哈哈哈哈哈——」

    嗚嗚嗚嗚……他哭泣,閉上眼睛他清楚地感覺到她的手碰到了他的胸,胸啊!
然後,她的魔爪緩緩上移,再上移,不停地上移,還在上移……

    哇!她對他的臉做了什麼?為什麼他會覺得整張臉涼颼颼的?受不了好奇心
的驅使,他騰地瞪大眼睛,她的臉……他所鍾愛的牙先生的臉居然停在距離他一
寸以外的地方,他幾乎可以聞到她身上混合著清墨的香氣。

    好吧!他承認,那香氣與墨香不同,更像隔壁賣的醬肘子。對了,她今早吃
的就是醬肘子。

    「牙先生,我可不可以問一句?」

    「有話快說。」有屁別在我面前放——牙鶴書無法保持女性的矜持與溫柔,
千脆端著本性狠狠地瞪著他。

    這才是真實的,他所熟悉的牙鶴書嘛!烏清商總算是鬆了口氣,只是她抹在
他臉上那些冰冰涼涼的東西讓他難以冷靜下來。

    「可不可以告訴我,你到底在於什麼?」他這可不是審問先生哦!純粹只是
被好奇心驅使,忍不住想要知道她在他的臉上到底做了些什麼,是播種還是澆水?

    「我在用數十年的學識讓你變得年輕……年輕……再年輕一點兒。」她的手
在他的眼前召喚,他可以看到她掌心中央墨綠色的液體,「記清楚了,此乃『青
春永駐顏』,搽上一點兒包你永遠年輕。」

    這感覺讓烏清商好多了,青春的顏色是綠的,雖然她手中的顏色比綠稍微黑
了—點兒,但差距也不是很大,勉強可以接受啦!

    如此說來她把他拉進屋,撥上床,只是為了給他的臉抹這種所謂的「青春永
駐顏」?咦?他幹嗎要覺得失望?人家牙先生都親自為他抹這什麼顏了,他竟敢
失望,實在是太不應該了,「牙先生,謝謝你哦!你對我真是太好了。」

    好?當然好,為了封住你這張嘴,更為了將這種囤積三年的「青春永駐顏」
變成沈甸甸的銀子,她當然要對他很好很好才可以。

    「用起來感覺怎麼樣?」敢說不好打死你。

    烏清商老實地交代:「冰冰涼,很舒服、」太冰了,臉好像都要凍起來的感
覺,他不敢用手去碰自己的臉,因為它現在的所屬權在牙先生手上。

    「既然這麼舒服,你就多買幾瓶吧!也不多,來個一千瓶慢慢用。記得孔夫
子的話,好東西要與大家一起分享——拿它跟你所有認識的人分享吧!明天拿一
千兩銀子給我,只要你賣得好,我再返還給你一些,當然,我給你的這是虧本失
血價,你賣給別人完全能以每瓶二兩銀子賣嘛!就這麼說定了,先生我現在要出
門,千萬別跟著我哦!」

    他尚未反應過來,只是憑借直覺不住地點著腦袋,「沒什麼,沒什麼,應該
的,應該的。」

    「你到底有沒有聽懂我的話?」這世上怎麼會有他這麼笨的人?牙鶴書再度
強調:「我要你別跟著我!」

    「是……是……是……」

    烏清商連連點頭,心裡卻盤算著:先生對他那麼好,他當然要跟著先生的腳
步走。先生指哪兒他打哪兒,先生去死他不拉。

    只是,他比較想知道的是,他從哪兒弄一千兩銀子換那一千瓶「青春永駐顏」?

    「你想不想……想不想讓自己青春永駐,想不想賺錢,想不想成為眾人心中
最神聖的……的那個偉大的人物?只要您買買買……我們的『青春顏永駐』……
不,我是說『永駐青春顏』,也不是……其實我也不知道我到底在說些什麼。總
之,我們家先生說了,只要你買了這種綠綠的東西,你就很偉大——對!就這麼
說,只要跟著我們先生走,萬世也無憂。

    站在五雅堂的門口,烏清商打扮成書生模樣,連臉上的笑容都酷似牙鶴書帶
領眾學徒吶喊五雅會口號時的模樣。他也不管門外從他身邊走過的人將要做些什
麼,是否在認真聽他說話,只要見到人,他就拉著對方說個不停。

    這不能怪他,他可全是聽從牙先生的吩咐。人家牙先生說了,勤能補拙,像
他這樣沒什麼水準,也沒什麼腦袋的人,只能靠這種生拉硬拽的辦法累積一千兩
銀子。先生還說,這是對他的考驗,是做學問的第一步,只有將腦子轉靈了,他
才有未來。

    先生的話就是神諭,堅決遵守到底,所以他一個五雅堂堂主當起了小販在門
口玩起叫賣的把戲。

    情況很不錯哦!沒過多長時間就有許多人注意起他來,「我說烏堂主,你的
臉怎麼……怎麼有點兒青?」

    青?

    「青就對了。」烏清商不自然地咧嘴而笑,「我……我擦了『青春永駐顏』,
我的臉當然有點兒青。恢復青春的第一步就是擁有一張青青的臉,青過之後就白
了,白了之後就亮了,亮了之後就美了,美了……美了以後就完了。」

    完了,再被大家這樣問下去他就徹底地完了。不用擦什麼顏,他的臉片段就
變得鐵青。

    聽了他的這番解釋,大家雖是半信半疑,但憑借烏清商的五雅堂在某州這麼
多年的信譽,這點兒面子還是要賣的。

    「給我來一瓶吧!」

    牙先生推薦,烏清商親自出賣,這東西絕對壞不了。左親右鄰紛紛傾囊相助,
大有接濟貧困同胞的意思。

    即使有這麼多人支持,可是相對於一千這個龐大的數字,那簡直是九牛一毛、
杯水車薪。眼見他根本無法完成牙先生交代的任務,他活著還有什麼意義啊?

    烏清商迷茫的眼神四處張望,卻碰見了同樣迷茫

    的一雙豆豆眼,「賈二老爺!」這不是賈家二老爺——賈富乙嘛!難道是上
次賣給他的那什麼「白髮」號發油出了什麼問題?躲,不能躲,君子坦蕩蕩,跟
著牙先生,怎麼也得做君子。

    轉身,他要迎難而上,視死如歸,「賈二老爺,我……」

    「我正在找你,烏堂主。」賈富乙一把抱住他,像抱了一個救世主,「聽說
你手上有一千瓶牙先生推薦的『青春水駐顏』。我慚愧地問一聲,你……你能不
能將那玩意讓給我?」

    他要?他又要?烏清商剛想解釋,「我……」

    「我當然不會讓你吃虧了,你是多少錢買進的?加一倍錢賣給我。」

    「我……」

    「就這樣!就這樣說定了!」賈富乙一副生怕他不同意的模樣,緊趕從兜裡
掏銀子往他懷裡塞。

    看他那副急切的模樣,烏清商不禁懷疑起來,難道牙先生推薦的這些雜七雜
八的東西真的全是好上了天的珍品,否則怎麼會有那麼多人趕著搶著想要呢?

    「我說賈二老爺,上次您從我這兒拿走的那些發油都賣掉了嗎?」

    聽他提起那些發油,賈富乙可得意了,如果頭髮可以倒立,他絕對會讓它全
都豎起來,「說起做生意,烏堂主你絕對沒有我玩得精。我看我大哥做了那麼多
年生意,倒也沒看他有多大本事。我和他就不同了,你知道我怎麼做嗎?」

    他故作神秘地賣了個關子,卻在下一刻等不及地公佈答案:「我將那些發油
全都囤積了起來,等到大家手裡都沒有了這種特別的發油,我再將它以高價賣出
去。你想想,你快點兒跟著我一起想想,那是多大的一筆銀子啊!簡直……簡直
都讓人不敢想像。」

    有那麼好的情景嗎?烏清商的確不敢想像,「賈二老爺,你不會想將這『永
駐青春顏』還是什麼『青春顏永駐』也囤積起來吧?」

    「要不怎麼大家都說烏堂主你聰明呢!一點就通,我是看你為人厚道才告訴
你的,要是換了旁人我可不說,否則我還怎麼賺銀子啊?」賈富乙美滋滋地咧著
嘴,笑得很忠厚的樣子。

    兩個人說話間,賈富乙老眼一瞟,竟看到了熟悉的面孔,「這不是我們家正
經嗎!她怎麼來了這種地方?」

    他口中的「正經」是賈家惟一的小姐,賈富甲大老爺的親閨女,也就是二老
爺的親侄女兒。賈大老爺雖是菩薩心腸,對自己女兒的管教可是甚為嚴格,他最
常說的話就是:你怎麼能這樣呢?你再這樣下去就和你二叔沒有區別了!

    久而久之,凡是賈富乙常去的地方,賈富甲老爺一定不準女兒前往。所以能
在這兒看見侄女兒,他頗有幾分驚訝。

    「正經!正經,你怎麼在這兒?」

    沒想到能與二叔迎面撞上,賈家姑娘正經也顯得有些緊張,她遲疑了片刻方
才向自己的親叔叔走來,「二叔,你怎麼在這兒?」

    「這話我正想問你呢!大哥怎麼會允許你來這個地方?」

    「那二叔你又為什麼要來這裡?」

    好傢夥,烏清商看得眼睛發直,這叔侄二人竟然為了這件事槓上了,難道他
這五稚堂是罪大惡極的地方嗎?所有好人家都不應該來此?他這裡是花柳閣嗎?
花柳閣也常年燈火輝煌啊!

    「你們兩位慢慢聊,我去看看牙先生有沒有準備好,說文論經一會兒就開始
了。」

    他剛想邁腳,手臂卻被人拉住了。這是怎麼說的,他都已經答應將那接近一
千瓶的墨綠色東東賣給賈二老爺了,他拉著他做什麼,兩個大男人拉拉扯扯很是
難看噯!

    「賈二老爺,你倒是放手啊……正經小姐?」

    怎麼會?怎麼會有小姐拉著他的手,還不肯松?正經小姐害羞地一笑,笑得
烏清商動也不敢動,更別說是說出那種硬邦邦的話了。兩個大男人拉扯在一起叫
「難看」,一男一女粘在一塊可就無法用「難看」來形容了。

    「正經小姐,你……我……我們……」

    「你可不可以帶我看看五雅堂?」

    正經小姐不敢正視他的眼睛,可是要求卻說得清晰無比,讓烏清商想自我欺
騙都辦不到,「你要我帶你參觀五雅堂?」

    「是啊!我好想……好想看看你的五雅堂,真的好想……好想。」

    我知道你願望迫切,可你能不能不要在說話的時候朝我擠眉弄眼,我承受不
起啊!烏清商是敢怒不敢言,只好任由她抓緊自己的手,步履沈重地向裡走。

    今年他命犯桃花嗎?不是吧!天知道,他想惹的桃花只有那一株。

    他思緒萬千,卻被一道小心翼翼的聲音拉回了神志,「烏堂主,你是不是不
願意我來五雅堂?」

    「啊?」烏清商愣了又愣,他開門做生意,凡是客人他都歡迎。當然,像這
種逮到他的手就不肯松的姑娘,還是少來為妙吧!他怕自己惹上身的全是麻煩啊!

    見他不說話,正經小姐似乎認準了他不喜歡她來五雅堂的事實,所以她更用
力地抓緊他的手,露出一副視死如歸的模樣。

    一時間,五雅堂裡的人將注意力全都投注在他們交疊於一處的手掌之上,唏
噓之聲不絕於耳,

    天知道,他一點兒都不覺得愉悅,他怎麼可能愉悅?他只覺得自己的手都快
斷了,哪還笑得出來啊?

    笑!見到讓他想笑的那個人了——

    「牙先生,您來了?」

    來了,當然來了。從後院聽說烏堂主和某位賈正經小姐手牽手出現在五雅堂
內,她自然要出來湊一腳。瞧這男人滿面享受的笑容,她頓時想升出拳頭揍向他
的臉。大鼻鴉說的那些話都是騙人的,全是騙人的。

    瞪著他們倆交疊的雙手,牙鶴書狠狠地丟出一句,「天下烏鴉一般黑。」

    天下烏鴉一般黑?這跟他有什麼關係?烏清商呆愣地翻著白眼,「天下的烏
鴉原本就是黑的。」

    好好好!她在心中一連感歎了三個「好」,既然他如此說,她也不用對他客
氣了,充分利用他在某州的人力資源,直到讓他成為「烏鴉會」的一員為止。

    「哼!」

    她趾高氣揚地從他們面前踩過,錯過了賈家正經姑娘眼裡算計的眸光……
    「我到底哪裡做錯了?」

    舉頭望明月,烏清商低頭思過往。三天了,整整三天了,即使他再遲鈍,也
能看得出牙鶴書正在跟他生氣。可是,他到底錯在了哪兒呢?她交給他的任務他
通通辦成功了。也許是他說錯了哪句話、做錯了什麼事?

    不行,他還是不知道自己究竟在何時何地,因為何事得罪了她。要是能找個
人指點一下就好了,比如——大鼻鴉。

    誠懇一點兒說,大鼻鴉給人的感覺挺詭異的。論學問,他似乎不比牙鶴書差,
只是懶得表現。

    雖然他有時候顯得神秘兮兮的,不太願意說話,大多的時間都是對著那只白
頭烏鴉一個勁地嘟囔,給人的感覺陰沈沈的。可是不知道為什麼,他就是覺得大
鼻鴉值得讓人信賴——他看著牙鶴書的時候除外,也許是烏清商多心,他總覺得
大鼻鴉望著牙先生的眼神相當……相當古怪?他暫時找不到更好的詞,全用它代
替吧!

    然而現在這種時刻除了大鼻鴉,也沒有更好的人選可以給他意見,他就權且
找他試試。

    「大鼻鴉兄台……兄台大鼻鴉……」

    「可以換個稱呼叫我嗎?」聽到烏清商一聲聲的吶喊,他總覺得此刻自己正
睡在棺材裡。

    嚇!大鼻鴉怎麼說著說著就從漆黑的夜幕中飛了出來,用「古怪」這個詞來
形容他果真貼切。

    「你可以告訴我,為什麼這三天牙先生都不跟我說話嗎?」

    「因為她嗓子叫啞了,只能發出呱呱的聲音。」誰讓她是小烏鴉呢!一個月
裡總有幾天現出原形。

    烏清商轉念一想,「你騙我,她明明肯跟你說話。」他甚至看到她獨自去花
柳閣,找人說話。

    沒見過這麼容易上當的人,說什麼信什麼。大鼻鴉不屑一顧地撇了撇嘴,
「她吃壞了肚子,有了口氣。」

    吃壞肚子跟有口氣是什麼關係,誰能告訴烏清商?「你就不能將真正原因告
訴我嗎?」

    「可以!」大鼻鴉甚是大方,敞開胸懷告訴他,「真正的原因就是……」他
越說越小,惱得烏清商提起耳朵湊到他的嘴邊細細聆聽。

    「喂!你倒是說大聲一點兒啊!我聽不見。」大鼻鴉是不是鼻子長得大,所
以聲音全從鼻子裡哼了出來,害得他什麼也聽不見呢?

    是這小子要他說大的,大鼻鴉全心全力配合他的要求,扯著烏鴉嗓子,他丹
氣入雲霄地吶喊道:「我說她喜歡你,所以她不敢跟你說話。」

    聽不清楚的時候烏清商一頭霧水,如今聽清楚了,霧水卻結成了霜,他如霜
打般動也不動,徹底地被凍住了。半晌,他才找回自己的嗓子,一字一頓地發出
如鋸齒伐老術的聲音:「你……說……什……麼……」

    「瞧瞧,你跟小烏鴉科是一模一樣。」

    誰是小烏鴉?牙鶴書嗎?他尊敬的牙先生小名叫「小烏鴉」,烏清商只覺一
陣頭暈,眼見著就要昏過去了。保持鎮靜,他告訴自己:現在是我人生最重要的
時刻,我一定要清醒清醒再清醒,無論如何抓住那最最關鍵的一刻。

    瞧烏清南那緊張的模樣,大鼻鴉想不笑都難,輕咳了兩專聲,他盡可能保持
端莊的坐姿和冰冷的面孔,

    「別把我的話當耳旁風,小烏鴉是這樣,你也是這樣。你會因為喜歡她,而
凡事吞吞吐吐,不敢拿正眼瞧她。以此論證,她也可能用同樣的方式對付你。」

    如此說來,牙先生……不!是鶴書對他真的……嘿嘿嘿嘿……嘿嘿嘿嘿……

    或許烏清商真的沒什麼文采,想不到更好的語言來表達此刻興奮的心情,他
只能不斷地蹦啊跳啊,來展現「欣喜若狂」這四個字的標準含義。

    目的達到,他大鼻鴉可不是大嘴巴,用不著他再插手了。料想烏清商知道下
一步該做些什麼,否則他就是一頭愚蠢的大白豬,絕對配不上那妖氣十足的小烏
鴉,他只要準備好看戲就可擬了。

    是吧,我的白頭烏鴉?

    他心中的話音剛落,夜色裡那只戴著小白帽的烏鴉就落到了他的指尖上,昂
著頭觀察著黑夜,如淘氣的精靈,更像迷路的小妖精。

    「呱呱——」

    它的叫聲提醒了大鼻鴉,在戲開演之前,當家的可千萬不能糊裡糊塗就見了
閻王。所以,他還是勉為其難地提醒前面那個蹦到現在都沒停下來的人吧!

    「烏清商……」

    「什麼?」

    「井!」

    「撲通」——

    好大的水花啊!
引言 使用道具
江戶川柯南
王室 | 2019-4-15 06:00:40


    「在我們今天說文論經的開始,請大家全體起立,跟我一起喊五雅會的口號。
準備好了沒有?」

    「時刻準備著!」

    台上神采奕奕,台下一呼百應。在牙鶴書的帶領下,聚集在五雅堂裡的數百
號人齊聲高呼:「五雅會五雅會,你會我會大家會,會錢會財會大家。耶——」

    天啊!這聲音簡直是在摧殘烏清商的耳朵,他怎麼也想不通,為什麼會有那
麼多的人來到這裡。其中還有很多是大字不識一個的布衣百姓。是這世道變了,
還是牙先生的學問感天動地,召來了天下草民?

    如果答案是後者,那牙先生可就太神了,他得趁著她仍住在五稚堂的機會跟
她好好討教幾招,做個讓人敬仰的人。聽聽她在說些什麼吧!

    「現在我就開始今天的說文論經,咱們先請一位姑娘上台來,輔助我的論說,
大家說好嗎?誰願意?」

    瞧她書生袖一拋,簡直迷倒眾生,多少姑娘都搶著要上來。好在有烏清商死
命地維持秩序,這才沒讓場面失控。最終,在大鼻鴉的引導下,一位羞澀的姑娘
踩著碎步走向台前,

    「先來介紹一下你自己吧!」

    「民女乃白家之女,年芳二八。」說著說著,她一扭小蠻腰這就打算向後閃,
「那麼多雙眼睛看著人家……人家不好意思嘛!」

    牙鶴書抿唇而笑,帥氣中多了幾分大氣,「這就害羞了,我要是誇起你來,
你豈不是更不好意思了?」

    「誇人家?人家有什麼好誇的?」白家之女始終半垂著腦袋,不敢凝視眾人
的目光。手指還在輕梳著垂到胸口烏黑髮亮的大辮子,引得男士們浮想聯翩。

    牙鶴書的手忽然撫上她胸前的大辮子,久久不肯鬆開,「這……這真是一個
奇跡!」

    奇跡?難道這世上也有牙先生歎為奇跡的事嗎?眾人屏住呼吸,細細查看白
家之女的頭髮有何與眾不同——哦!頭頂偏左處有一塊頭屑,蠻大的。

    「我從未見過如此美麗的秀髮,可以將你秀髮的秘密與眾人一起分享嗎?來,
大聲告訴我們,你是怎麼擁有這樣一頭烏黑亮麗的長髮的?」

    全場忽而靜得出奇,像是所有的聲音都被烏鴉吞掉了似的。在眾人關切的目
光中,白家之女終於吞吞吐吐地說出了實情:「其實也沒什麼奇怪的啊!我……
我只是用了『白髮』號的發油才能擁有如此美麗、飄逸的長髮。」

    『白髮』號發油?烏清商全部感官停頓了片刻,那不是牙先生讓他全部賣出
的發油嗎?原來這發油效果這麼好,他可以推銷給他的親戚朋友,順便送點兒給
常來五雅堂喝茶、吃點心的熟客好了。

    台上的人可沒有在他發怔的中途休場,他們照樣熱火朝天地叫著喊著咆哮著。
只聽牙鶴牙用接近沸騰的聲音問她:「這麼好的發油你有沒有送給你的朋友?」

    「送?」白家之女為難地搖了搖頭,美麗的秀髮也跟著她甩動,「我出身貧
寒,哪裡有錢買這種東西送朋友。」

    「沒關係,你覺得困惑的事,我們五雅會將會幫你全權解決,還記得我們五
雅會的宗旨嗎?」牙鶴書留了一個契口給台下的客官,眾人如她所願,齊聲吶喊
——

    「五雅會五雅會,你會我會大家會,會錢會財會大家。耶——」

    又來了!烏清商擺出死魚眼,他越來越感覺到在這五雅堂裡或許大家都清醒,
只有他一人瘋了;又或許,他是惟一的清醒者,而大家都瘋了。無論是哪個答案,
對他來說都不是好答案。

    惟一能給他答案的人仍在台上蹦蹦跳跳,有那麼一瞬間,他覺得她不像先生,
倒似街頭賣藝的。

    前一刻烏清商真的是如此覺得,但下一刻他趕忙收回這種不敬的想法,順便
在心中狠狠地踩自己幾腳。

    「聽清楚了,我們五雅會將在最短的時間內將這種『白髮』號發油分發到各
位的手中,聽者有份,你只需繳納十兩銀子就能拿走五瓶,將如此之好的東西介
紹給你的家人、朋友吧!好東西要大家一起分享。」

    底下的人群開始騷動,有人比劃著要買了三五十瓶拿回去賣給所有認識的人。
這還沒完,牙先生的興致始終居高臨下。

    「注意了,從現在開始,你買得越多,我們返還給你的銀子就越多。五雅會
作出這等重大決定,旨在幫助那些生活貧困的會友,希望你們不要辜負了我們的
心意,快點兒來吧!發財致富從五雅會開始。」

    她這邊話音未落,那頭便衝上來一毛頭小夥,力道之大讓烏清商擋都擋不住,
眼睜睜地看著他衝到牙鶴書的身旁。你瞧他悔啊!後悔自己怎麼不是衝上前的那
個人。

    「牙先生,我謝謝您,我實在是太感謝您和五雅會了。沒有您、沒有這五雅
會,就沒有我胡片的今天啊!」

    「別這樣!別這樣!快起來說啊!」

    牙鶴書示意大鼻鴉將他扶起來,怎料大鼻鴉的行進速度有點兒慢。待他走上
前,胡片已經跪倒在地,聲淚俱下地哭訴道:「想當年我這個沒爹沒娘的孩子,
那日子過得真叫一個苦啊!前些日子我在這裡遇到了牙先生,是她用精彩的說文
論經指點我,人要靠自己,擁有一顆商人心的自己才是這世上最可靠的財富。」

    他吞了吞口水,因為淚水、鼻涕已經全部凝聚到他的嘴唇上方,再不擦乾淨
恐怕等不到他說完,牙鶴書就打算一腳將他踢下去了。

    「在牙先生的引薦下,我買了兩百副『不償命』湯藥,一方面用它來滋補我
的身體,另一方面將它推薦給我的朋友。我的朋友試過以後都說好,紛紛把它介
紹給朋友的朋友。這樣一來二去,我竟賣出了兩千副『不償命』湯藥。牙先生得
知我如此能幹,當場返還給我二千兩銀子,如今我置辦了家產,很快就要娶媳婦
過門了。能過上如此美好的日子,全靠牙先生和這五雅會。謝謝!謝謝你們!」

    他完全、絕對、徹底地拜倒在牙鶴書的書生衫下,又是磕又是跪的,就差嘴
裡沒喊出「我那殺干刀的黃臉婆啊,你怎麼死得這麼早啊,丟下我和孩子可怎麼
活啊」。

    牙鶴書將他扶起,舉止間小心翼翼地不碰到他的鼻涕、眼淚,「這都是我們
五雅會該做的,我之所以來此成立五雅會,就是要幫助天底下所有的老百姓,讓
各位明事理、識大體,懂得如何把握住自己的人生,怎樣生活得更雅致。」

    台下有人感動得落淚,更多的人則是興奮不已。白家之女頭一個衝上前來,
「聽君一席話、勝讀十年書,我決定買兩百瓶『白髮』號發油回去,不僅要讓我
所認識的姑娘都跟我一樣有頭秀麗的長髮,還要幫家裡賺點兒銀子。我要說……」

    她不用說的,吸口氣直接唱了起來,「五雅會是個好地方,這裡的銀子真好
賺,某州的金子照耀著我們,每個人臉上都笑開顏。五雅會五雅會,每個人臉上
都笑開顏……笑開顏!」

    她的歌聲剛落,整個五雅堂頓時騷動起來。這個叫著「我要兩百瓶」,那個
喊著「每樣來個三百壇」,居然還有人間能不能把全部家產都換成五雅會說文論
經曾經介紹過的東西。

    這下可真的熱鬧了,被擠出大門的烏清商只想問這樣一個問題:有那麼多人
要賣「白髮」號發油,那他手裡的那五百瓶做牙先生徒弟的指標還賣得掉嗎?

    事實告訴烏清商,那五百瓶名稱恐怖的發油不僅賣掉了,而且還供不應求。

    他今早出門想為五雅堂補點兒貨,迎面某州第一大富商賈家二老爺就趕了上
來。有道是某州賈家,那可真是北宋一大傳奇啊!

    賈家大老爺名曰「富甲」,還真的人如其名,富甲一方且樂善好施,深得民
心。身邊除了惟一的女兒正經,就剩下個弟弟,也就是賈家的二老爺——富乙。

    和哥哥完全不同的是,賈富乙無論做什麼買賣,最終都逃不過虧本虧到姥姥
家的命運。可以說,他在賈家完全沒有地位,做任何事都得看哥哥的臉色,如此
過到這把奔五十的年紀,實在是後悔來世上走一遭。

    平日裡他也沒多少閒錢能去更好的地方消遣消遣,最大的快樂就是來五雅堂
坐坐。前兩天不是病了一場嘛,人只有在病重的時候,才更能感覺出入情冷暖,
沒錢連丫鬟對他的照顧都不夠盡心。

    這更加重了他要成為富人的決心,百般打聽這才知道,原來將五雅堂的東西
賣出去不僅能從客人那賺到銀子,而且還能拿到反還金。這麼好的事不去做,那
可真成了命中注定發不了財呢!

    他在外面繞了一圈,聽人說「白髮」號發油賣得最好,只可惜五雅會已經脫
銷了,惟一囤積的那五百瓶還是烏堂主的。賈富乙最瞭解烏清商,知道他視錢財
為身外之物,任何事以人情為重,他急忙趕過來找他。

    憑他一個年近半百的老頭子軟磨硬泡,烏清商想也不想就將五百瓶發油給了
他,連尾數那三兩一錢五分銀子都沒要,全當是過戶損失。

    話又說回來,他也沒什麼損失,賣出了這五百瓶「白髮」號發油,他也就可
以名正言順地跟在牙先生身邊學點兒什麼。只要想到自己可以跟隨在牙先生身邊,
接受眾人膜拜的眼神,被所有人炙熱地吶喊包圍著,他就興奮……興奮……無比
地興奮。

    興奮得他手舞足蹈,雙手插著腰跳起了「左三圈右三圈,脖子扭扭,屁股扭
扭,跟隨鶴書,烏鴉們飛起來。抖抖翅膀抖抖爪子,請做深呼吸,學鶴書呱呱呱
呱,我也是烏鴉、耶!」

    「你姓烏,也許你真是烏鴉的轉世,但請你相信,我一定不是烏鴉。」

    那種混著嘲諷的笑聲聽上去讓人清新、舒服,卻讓烏清商羞紅了老臉不敢回
頭。丟臉的舉動放在其次,最重要的是站在他身後的是他傾心仰慕的牙先生。

    慢慢地轉身,垂頭,然後……笑不露齒。「是……是我腦子長在腳底下,我
有口無心,我錯了。」

    「知錯能改,善莫大焉——既然孔夫子都這樣說了,我就原諒你。最重要的
是你將那五百瓶」白髮「號發油賣出去了,實在是很讓人滿意。」

    「看在你雖然不夠伶俐,卻很勤奮的份上,我就收你為徒?從今天開始,我
去哪兒你去哪兒,我去茶水鋪你去茶水鋪,我去包子店你去包子店。當然,我這
個師父喝茶不會讓你喝白水,我有乾糧不會讓你喝稀的……」

    「你坐牢,我給你送監。」

    這句話非常自然地就從鳥清商耷拉的嘴角邊流淌出來。氣得牙鶴書跟著跳腳,
他難道不知道嗎?做她這一行,最怕聽到的就是這句話,「沒見過你這麼笨的徒
弟,出門別叫我『師父』。」

    「是,師父。」

    「都說了別叫我。」

    「沒什麼,沒什麼,應該的,應該的。」

    完了,說順口了,一時改不了口,這下罪過可大了。

    完了,她要流鼻血了,她一生氣就會流鼻血。所以她永遠保持最愉快的心情,
愉快地活在眾人的朝奉中,尤其是美麗姑娘的尖叫聲裡。

    被他氣得不輕,在流鼻血之前去外面轉轉吧!

    「大鼻鴉,咱們去外面轉轉,順道欣賞某州的風土人情。」早就聽說某州的
姑娘美得冒泡,來這裡這麼久了,還沒機會見識到這裡聞名遐邇的花街柳巷,她
自然要找機會去看一看,順便將未完成的事業進行到底。

    「大鼻鴉,去不去,你倒是快點兒作決定啊!」大鼻鴉極少去那種地方,因
為心裡一直惦著他失去了三年的白小姐嘛!可是去花街柳巷還是結伴成群比較好,
為了愉悅的心情,牙鶴書使起了生拉硬拽的把戲,「走啦!走啦!」

    大鼻鴉猶豫了片刻,深沈的眼裝入了白頭烏鴉騷動的行為。他陰陰地笑著,
竟答應了下來。「好,我去。」他的手卻依舊提溜著鳥籠,帶鳥籠逛妓院——新
鮮!

    「我……我可以跟著師父一起去嗎?」烏清商吞吞吐吐地跟在牙鶴書身後,
雖不知道師父要去哪裡做學問,但能跟在師父後面學到一些皮毛,能獲得她一半
的風釆,被一小部分人所崇敬,他已心滿意足。

    他也要去找姑娘?牙鶴書驀然想到了大鼻鴉那晚跟她討論的有關天下烏鴉是
否有黑毛的那個問題。事實證明,天下烏鴉絕對沒有一隻是長著白毛的,那不成
了白頭翁了嗎?莫非,他跟大鼻鴉養的那只白頭烏鴉一個德性?

    為了揭穿烏鴉的真面目,牙鶴書決定帶這只染了色的烏鴉出門走一趟,隨時
倒上一杯清水洗了它虛偽的染色。

    「咱們走吧!」找個人成天跟在身後也是件很有成就感的事情,牙鶴書得意
洋洋地昂著頭,大步流星地走在前頭。大鼻鴉不時地安撫著騷動不安的白頭烏鴉,
嘴角卻蕩著幾分壞笑。

    三個人各懷鬼胎,踩著貓步朝某州夜晚最熱鬧的角落窩去……

    「這不是牙先生嗎?您可是大大的稀客啊!今兒個怎麼想到來咱們花柳閣了?」

    「這裡香氣撲鼻,我實在很想知道這香到底從何而來,又飄向何處,遂特來
請教啊!」

    牙鶴書初登場,熱情的老鴇就擠到了她的面前,也不怕將胸前的兩個大布口
袋擠丟了- 也難怪她如此激動,今晚牙鶴書綸巾冠頂,白衣飄飄,十足的富貴秀
才樣兒。若她真生得男兒身,絕對是天下女性的殺手。

    烏清商含淚搖了搖頭,徹底否定自己的推測,最準確的理解是:現在的她已
經是上到七十,下到七歲的女人殺手了。沒見那花柳閣上至老鴇,下至粗使丫頭,
連同橫在中間的姑娘們各個都為她神魂顛倒嗎?

    也不知道她一個姑娘家為什麼會如此受同類歡迎,除了她長得英氣了些,舉
止風流了些,言語輕薄了些,嘴巴甜了些……也沒發覺她有任何優點足以吸引女
子的注意。

    更讓烏清商不能理解的是,她一個姑娘家怎麼……怎麼想到要來這花柳閣做
學問?他連旮旯小地兒都看了,愣是沒看出哪個地方可以讓人做學問的啊!

    「媽媽,這你就不知道了。孔子曰:惟女子與小人難養也,又說這天底下最
汙濁的地方就是最乾淨之處、我自然要來這裡向你討討經,論論文嘍!」牙鶴書
說話之際不忘將手放在媽媽的水桶腰上,還趁機偷捏了一把,「哇!好豐潤的腰,
跟我媽的差不多呢!」

    她真的是牙先生嗎?烏清商不確定地拿眼偷瞄她,更巡視著大鼻鴉的俊臉,
想從他的歪嘴中找點兒正常些的答案。不幸的是他已經抱著兩個跟老鴇的腰不相
上下的姑娘喝著小酒調笑起來,看來真理惟有從自己的心中挖掘了。

    他挖到的不是寶藏,而是牙先生會變得和平常不一樣的原因——她在喝酒嘛!
喝酒的人都會跟平常有些不同,她還是他所認識的牙先生。可是,誰又能告訴他,
為什麼他心目中無比崇敬的牙先生會喝酒?

    真正的牙先生是喝酒還是不喝酒,這……是一個問題!牙鶴書卻不失時機地
偷空在姑娘們的簇擁下向樓上走去。

    趁著週遭沒有她的徒子、徒孫,牙鶴書肆無忌憚地大叫起來,「白荷,叫白
荷出來伺候『小爺』我。」

    「我說牙先生啊!你可是越來越囂張了。」一身白衣如孝服,口氣清冷如晨
霧,微垂著肩膀,名喚白荷的姑娘悠悠懶懶地走上前來。「怎麼?今天找我來又
有什麼戲碼要我配合您上演?我的大師父啊!」

    牙鶴書還她一個慵懶的笑,「別叫我『師父』,只有那些跟在我後面,幫我
賺銀子的人才那樣叫我。耶你若是真的叫我『師父』,你是願意做我的徒子、還
是徒孫啊,長著一頭烏黑秀髮的白家之女?」

    牙鶴書說這話的時候,烏清商好似恢復神情似的告訴自己;牙先生平日裡若
是不喝酒,那今日喝酒便是為了怡情;牙先生平日裡若是喝酒,那今日的舉動便
是為了養性。因此,無論牙先生是不是喝酒,從今後他都跟著牙先生的方向走。
牙先生說喝酒,喝到手抖也不能留。

    找準了方向感,他迫切地想要向牙先生賠禮道歉,因為他差點兒誤會了她。
腳步頓在門口,他那不太靈光的耳朵依稀聽到了「白家之女」這熟悉的稱呼。那
個用了「白髮」號發油之後擁有一頭令人羨慕的秀髮的白家之女,怎麼會在花柳
閣?

    莫非……難道……一定是牙先生知道白家之女被地狠心的家人賣到了這裡,
所以不顧聲名威望地來到此處,要為她贖身——啊!我偉大的先生,你的身形與
日月同輝。

    「我偉大的先生,你的身形與日月同輝。」

    誰?誰敢跟他搶他好不容易才想到的稱讚牙先生的經典詞彙?實在是太不應
該了。他這就要衝進去,跟門裡的那個人理論,卻在此刻意外地聽到了牙鶴書的
答腔,那聲音與平常不同,油滑得叫人不敢將她跟「先生」這兩個字聯繫到一起。

    「我說胡片啊!在我面前你就用不著再七胡八騙了,你那點兒招數還是從我
這兒學來的。這是賞你和白荷的,另外,五雅會所有的東西你們只要賣出去的越
多,我返還給你們的銀子也越多。你們倆可是此地除了大鼻鴉和我最黑的烏鴉,
好好幹,我不會忘記你們的好處。」

    接下來是男男女女之間碰杯、調笑的聲音,烏清商分不清牙鶴書說了些什麼,
又和白家姑娘、胡片他們做了些什麼。

    他的腦子一片空白,他不知道,什麼也不知道。

    也許,白家之女因為擦了「白髮」號發油而擁有了一頭烏黑靚麗的秀髮,她
那喪心病狂的父母看她的頭髮很值錢,就將她賣進了「花柳閣」。牙先生知道以
後,認為一切全是她的錯,遂內疚地趕了過來幫她贖身,偏巧在這裡遇到了向姑
娘們推銷「白髮」號發油的胡片。

    故人相見分外欣喜,於是他們三個人決定坐下來喝一杯。至於牙先生給他們
倆的銀子,一個是用來贖身的,另一個是以此來鼓勵胡片工作的勤奮。

    多完美的故事,烏清商差不多可以自己欺騙自己了,只要再添加一點點的真
實性。

    爺爺、奶奶從小教育他,最真實的東西不僅要用眼睛看到,更要用心感受。
他呼啦一下推開門,眼睛直直地瞪著裡面正在發生的故事——

    胡片親手為牙先生斟酒,牙先生的手摟著白家之女的柳腰,白家之女的手則
環著牙先生的肩膀。

    烏清商的突然闖入是他們始料未及的,三個人像被施了法術,定睛定神地保
持著原樣,描繪出一幅合歡美滿圖,讓烏清商連自我欺騙的機會都不具備。

    他空白的腦子沒有他的手的行動來得迅速,不等心志回歸到身體裡,他的手
已經先一步拉住牙鶴書,憑著一股男人特有的蠻力將她帶離桌邊,帶離先生不該
到達的場所。

    「走!跟我回五雅堂。」他死命地拉著她,就像當場逮到了給自己戴綠帽的
蕩婦,連他都不明白自己為何要如此生氣。

    他想了一千一萬個理由幫她解釋,幫她找理由,哪怕其中只要有一個能夠將
所有的一切說個圓滿,他都會深信不已。可是讓他感到遺憾的是:他那愚笨的木
頭腦袋竟然找不到一個合適的答案。這一刻,他恨透了自己不夠聰明,看不透這
世間浮華,也看不透自己的心。

    「放開我,你這只烏鴉!」

    牙鶴書倔強地不願意喊疼,卻只能費力地甩開他的手,已獲取身體上的解脫
——雄性烏鴉和雌性烏鴉惟一的區別在於力道。基於這一點,她不得不承認自己
屬於雌性。

    如她所願,他放開了禁錮她的手。抓女人的手,抓他所愛慕的女人的手,這
還是第一次。鬆開手之後,他反倒緊張起來,冷汗不住地往下滴。

    「告訴我,你到底是什麼人?你來某州到底想做些什麼?」

    她是什麼人?她在做些什麼?他不是都已經看到、聽到了嗎!還有什麼好交
代的,真是比那個盡說些之乎者也讓人頭疼的孔聖人還麻煩。她較勁似的昂著頭,
不肯理他,心裡卻怕極了。

    萬一他要是去報官,她可就慘了。一是囤積了那麼多的東西尚未賣出去,二
是離總會長指定的賺取銀子的總額也還差一大截呢!

    別以為她不吭聲,他就真的沒辦法。他有的是辦法,只是對她,他捨不得使
用。索性直接回他的五雅堂,送走這幫稀奇古怪的人,明早開門待客,他照樣是
「烏堂主」。

    「我……我……我這樣做是有原因的,我真的不是成心想靠賣東西賺錢,也
不是故意要騙大家,你相信我!」

    牙鶴書是真的急了,被官府抓去事小,若是讓總會長知道她此次前來某州居
然將所有的事都辦砸了,她就是有十條小命也不夠在回家的路上被人砍的。即便
烏清商生性厚道或是不願意惹上官司,少了五雅堂這塊根據地,她前面所做的一
切鋪墊工作就都白費了。

    決定了,人格是小,尊嚴微毫,能開心愉快地活下去才是正經。

    她用女人獨有的期待眼神注視著他,想要得到期盼中的答案。烏清商沒有讓
她失望,他在她亮晶晶的目光裡轉身,癡癡地回望著她,他卻問了一個她沒有想
到的問題:「你確定你正在做的一切不是想騙人,更不是想害人?」

    開玩笑,不騙人她怎麼賺錢,要是能賺到錢她當然不想害人。吞了吞口水,
順道將口中的酒氣吞進去,為自己壯膽。

    她在他透徹如月的目光中點了點頭,「我……確……確定……定定。」

    「只要是你說的,我就相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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