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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戶川柯南
王室 | 2019-4-20 20:47:42

無雙花 作者:善喜

為救兩位皇兄,她隻身混進東丘國天領都察府多寶閣禁地盜取九陽返魂草;
卻大意將其守將誤當賊偷談合夥。所幸即時發覺並用了心計賭注逃離。
令她訝異的是,他終究給了她九陽返魂草。
只是不知這會否讓他對東丘王無法交代而受罰……
“再相見,若敢犯我,你這輩子都別想走!”
腦中霎時浮現她最後聽見的那句話,至今仍令她背脊生寒。
那名令人心驚的偉岸男子,太過棘手,
與他對峙幾乎耗盡了她全部的氣力,還是別再相見得好。
幸好自此一別,他在東,她在西;
他是固守天領的都察將軍,她是以男子身分統領大齊東九州的護國皇子重華王。
她壓根不是以女子姿態立於世!
所以從一開始她就知道與他的賭注她不可能會輸。
哪怕他找遍天下,這輩子,他永遠沒機會找到與他相賭的“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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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戶川柯南
王室 | 2019-4-20 21:31:33


    聽著銳利風聲飛掠她頭頂,伏雲卿察覺不對,立時張眼回頭,匆匆追著箭飛去的南方天際,極遠之處,箭落了空,並沒射中目標——

    來人策馬如閃電劃過,遍地積雪也阻攔不了他狂風般的疾奔,朝他們筆直沖來。

    伏雲卿雙手巍顫顫地扶上了唇,眼中淚水掉得更凶。

    “又是……作夢嗎?”作夢也好,他、他沒事,人還活著。他來找她了!

    她用盡全身力氣,朝著他大喊:“杭煜!”

    “唯音!”在看到她纖細人影之時,杭煜揚起一抹燦笑,可下一刻,他眸光頓時轉冷,抽出了腰間鋒利長劍,越過她身側,朝伏向陽狠狠劈下。

    “膽敢帶走她,你找死!”

    伏向陽避也不避,抽出配劍,擋住杭煜強烈一擊。右手微微一麻,伏向陽不免低忖,看來杭煜的功夫不算差,即使右手帶傷,還是能讓他感到吃力嗎?

    緊縛布巾的面容看不出喜怒,伏向陽輕鬆回應:“讓我自安陽城中帶走一人,這可是東丘王你親口承諾的呢,遺是你打算言而無信?”

    “朕承諾之人,是名醫路清,不是大齊海甯王伏向陽!”眉頭皺得死緊,杭煜再迎面一砍,險險擦過伏向陽臂膀。

    一來一往間,武藝不相上下的兩人身上多了幾道細微傷口,卻絲毫沒停下之意。

    “住手!住手!都別打了!”伏雲卿從袖裡取出短劍,奮不顧身想往他們兩人中間沖去,可走沒幾步路,只覺得腹間一疼,教她軟了雙腿,跪跌下來。

    “別打了!明明還活著,就別再往死路裡鑽了!杭煜!十一哥……”

    “唯音!”杭煜一時分了神,讓伏向陽占了上風,在他左臂開了道血口;但杭煜全然不顧傷疼,毫不戀戰,棄馬飛身來到她身邊,著急追問:

    “有哪兒受傷了?”他怒極轉頭瞪著從容下了馬的伏向陽。“她可是你妹妹!要帶她走也罷,何必傷她?!”

    伏向陽只是站在稍遠處,雙手抱胸,饒富興味地笑。“你何時察覺的?”

    “是你這大齊名醫扮得太不稱職,不提她是東丘王的妃子,好歹也是個大齊姑娘,你把脈不用細線,直接拽了她的手便看診;若不是假大夫,就是與她極為熟稔,或者從沒把她當成姑娘看待,而且支開丫頭後,你總是在她床邊吟唱……”

    杭煜將伏雲卿打橫抱起,不讓她坐在寒涼的雪地裡,不甘心地朝伏向陽走去。

    “她的哥哥之中,恰恰有這麼一人,懂醫術也懂音律,而且寵她寵得無法無夭的伏向陽。”

    “你早知道,為什麼老是都不說呢。你到底……還知道多少事呢?”伏雲卿微微歎息,腹疼稍緩,啜泣未停,卻早已貪戀地將雙手攀上他頸子,牢牢不放。

    她的指頭確實有感覺,他的身子極熱極暖,她不是作夢,他……活著。

    “放任十一哥在城中行走自如,該說你太大膽還是太自負?十一哥與我不同,他是頂尖武將,讓他將你的軍情摸得一清二楚,可是會不利你進軍北方的啊……”

    杭煜輕笑,在她額間落下一吻。她答應將心給了他,還真是給得徹底;說要拿他當敵人,卻還這麼替他著想,令人舍不下的傻姑娘哪……

    “假若能救你的只有他一個,我也只能暫且按捧下來了。而且,他是你十一哥,甘冒風險為你而來,我若傷了他,你會難過。”

    伏雲卿一愣,俏臉貼在他胸前,埋得更緊。還好他還活著,否則她不知道還會無知錯過多少事!他對她的用心,到底還有幾件是她不知道的?

    她喜歡他、好喜歡他,她不要再次承受那撕心裂肺的痛楚了……

    “謝謝你,杭煜。”

    伏向陽略感詫異地不住搖頭。“那麼,杭煜,你又是怎麼逃過北邊的陷阱?我的一舉一動果真都讓你看穿了嗎?”

    “不,那只是因為……我沒能等到北門全開,便走偏門沖了出來而已。其他士兵沒能跟上,還被困在裡頭。看起來,要修繕好應該會花上一些時間。”

    站定伏向陽面前,兩人對視許久,最後杭煜語氣和緩地低了頭,故下伏雲卿,扶著她站直身子。“請你幫她看看傷了哪裡吧。房裡的血跡不少,我擔心——”

    舉起手,不客氣地打斷杭煜的話,伏向陽眼間滿是釋然。“十四弟,我說過他會亂了方寸沒錯吧,竟沒注意到那是假的。不夠沈穩,這樣你還要跟著他嗎?”

    “對不起。”伏雲卿偎在杭煜胸前,任他攬著自己肩頭,雙頰緩緩浮現紅霞,迎上杭煜專注凝視,而後羞怯地將臉別開,垂得極低。

    “就算他不要我,我也會纏著他的。十一哥……求你別傷他。”

    “真是!你有了夫婿便要忘了兄長嗎?我若傷了杭煜,恐怕有人不饒我了。

    就算為了你,不談也得談和了。你猜得沒錯,六哥七哥都打算出兵進京。原以為東丘若敢往北侵攻,我會擋下他,讓六哥七哥方便行事。不過或許已沒必要了。”

    語帶抱怨,他拉過伏雲卿的手腕感覺脈動,停了一會兒,伏向陽看著杭煜,斂了笑意,冷道:“你若敢辜負她,教她落淚,我隨時會把人帶走。”

    “我不會讓你有那機會的。”杭煜手上勁道猛然加重,像是深怕伏向陽搶人。

    伏向陽擺了擺手,退開幾步。“希望如此。這次,我就姑且讓你一回,畢竟她毒傷還在復原中,需要東丘藥材,她還是留下來得好。”

    “十一哥,謝謝你的成全與諒解。”一時語塞,伏雲卿眼底一熱,眼前迷蒙,隨即強忍住。

    杭煜摟她摟得更緊,一點一點地吻去她盈眶熱淚。“別哭。留在我身邊,我承諾你,你在一日,我便不會與你哥哥們為敵。”

    伏向陽翻身上馬,看著再不分離的那兩人。“杭煜,你言出必行,是嗎?”

    杭煜抬頭,輕輕挑眉,推敲著伏向陽弦外之音。“……是。”

    “就算已結為親家,該給的還是要給。”

    “黃金萬兩,我會讓人送過去給……十一哥。”

    像是欣賞杭煜的識時務,伏向陽點了點頭。“那安陽城中的姑娘?”

    “敢問,十一哥想帶走的是誰?”杭煜防備地將懷中的伏雲卿緊緊環住。

    “她還沒到,我在等她來。”伏向陽頗感無奈地搖頭苦笑。

    “她是指?”

    “她腳程慢,容易迷路,最近身子虛了點,人還沒到。我會儘量將她擋在城外,免得杭想你面子上掛不住。你也知道,那傢夥冒失得可以,就怕她無視規矩,壞了你的顧忌。還說我太寵妹子,你自己也不遑多讓,才讓她那性子老是改不掉。”

    聽著伏向陽忽然變得多話起來,杭煜和伏雲卿疑惑地對望一眼。

    “難道你等的人是……”

    “杭、明、心。”

    杭煜神色驟變,踏前急問:“她遺活著嗎?是受了傷還是生了重病?”

    伏雲卿險些想當場暈厥。“她在你那裡?十一哥,這玩笑開不得哪。”

    “我從來也沒說過她死了,不是嗎?”

    伏雲卿不免有些哀怨地垂下眼眸,緊盯著杭煩至今仍縛著布巾、傷未癒的右手。“十一哥……你確實沒說過她死了,但我每次問你,你怎麼老不答話呢?”

    “因為當時的她確實像是死去,我用了足足三年,好不容易才讓她恢復過來;可是她誤會了,便自我身邊逃開……不過,她定會尋來安陽的,為了再見她王兄一面。”

    伏向陽咬著唇,似有懊惱。先別提那些。若見了她,你們自會明白漳三年的緣由。快回城吧,即將落雪,路會變得難走。今後的事,過幾日再說吧。”

    “好,先回城。”杭煜緊緊握住伏雲卿的手,引領著她上了馬,同乘一騎。

    感受到她確實緊偎著他,他揚鞭一喝,轉進安陽方向,難得地馬速並不快。

    雖然不知道將來還有多少麻煩事必須了結,但至少她在他身邊,那便足夠了。

    大掌握住她纖手,他輕聲說道:“唯音,答應我,不論發生何事,都不許再離開。”

    “嗯,我答應你。”她枕上他寬闊的背,貪戀地牢牢擁緊。“我不會離開,我們……再不分離、再不分離。”

    細雪飄了下來,掩去回頭的路,伏雲卿頰上能感覺他傳來的溫暖,寒意不再。

    眸中水霧迷蒙;她的前方,除了他,她什麼也看不見,她也不需看見其它。

    視線朦朧,定是因落在臉上的粉雪很快化成了水,沿著她雙頰流下,才會濡濕了他的背,因為她眼中不斷湧出的熱意,那是滿滿的欣喜,不是淚水。

    從今以後,她不再怕嚴冬寒意,因為有他在——

    這將是安陽城的最後一場雪。

    朝陽升起,漫漫長夜將過,冬日已遠。

    終章

    傍晚,琴聲徐徐繚繞在安陽城的高牆上,如花似玉的彈琴姑娘偶爾會因為右手兩隻指頭的不大靈光而微微蹙眉。

    不遠處,兩名年歲相仿的青年對坐品茗,東一句西一句地談天說地閒話家常;說得累了,兩人帶笑的溫暖目光不約而同轉落在琴師身上。

    “隨口胡扯得也沒詞了,你要想問話得趁早,她這一曲,沒剩多少了。”

    “果然是瞞不過十一哥。我不過是想問問,之前總以為……也許當日十一哥本來就沒想過要帶走她呢。”

    東丘王杭煜笑得有些玄妙。“十一哥是打算試我……還是試雲卿的心意?”

    “何以如此猜想?”大齊海甯王伏向陽臉上的銀制面具蓋過了所思所想,只能從微微揚起的好看薄唇,猜出他心情似乎頗為愉悅。

    “因為,十一哥只向我討了一個人回去,而不是兩個人。”

    伏向陽但笑不語。等了一會兒,又喝了口茶,才悠然開口:“當我聽聞十四弟嫁給你之時,我就知道怕是帶不回她了。她若甘願嫁你,我自然帶不回她;可她性子剛烈,若不甘願,當真被逼急了……我一樣帶不回她。”

    杭煜微地挑眉,毫不訝異。

    “當年九王兄登基問政後,咱們四人裡頭,真正對他全然毫無芥蒂、無私服膺的只有她一個。妹婿,這回她好不容易真正為了自己一次,今後十四弟……就托給你了。記得絕對別讓她知道六哥七哥……是為了此次她讓九王兄害慘而動怒決心討伐昏君。她會傷心的。”

    伏向陽斂了笑,語氣嚴肅而沈重:“把她拖在安陽就好,別讓她再參戰,逆天之罪全由我們三人承擔。不過……這對你與西北方昭武國的同盟是否相違背?”

    “十一哥竟連這事都知道?”杭煜眼眸底下有著不易察覺的警戒。

    “怎麼說……我也得顧著別讓人打了自己領地啊。這點軍情不算什麼。”

    杭煜點頭,乾脆地回應:“我的母后是昭武國公主,當今昭武王是我表兄弟。

    當初興兵之際,是邀了他夾擊大齊,不過至今為止他仍按兵不動,怕是沒這個打算吧。之後我會再修書一封過去,請他坐壁上觀,別對大齊出手;畢竟,很快大齊王就不再是從前天怒人怨的那個了。”

    “是很快。等六哥七哥的兵馬全數集結,一年內就有消息。”

    杭煜對伏向陽斬釘截鐵的預告有些訝異。“你們三人能為雲卿興兵犯上,疼她若此是何緣故?大齊皇女不少,何況六哥與她明明年歲相差頗大。”

    “皇女不少,卻不親近。何況雲卿是罕見通才,咱們或許是惜才。我拿雲卿當弟弟,七哥拿她當妹子,至於六哥……應該是拿她當女兒看待吧。畢竟他十五歲那年側室生下的孩子倘若還在的話,也該如同十四弟這麼大的歲數了。這是大齊王室的秘聞,我就不多說了。”伏向陽頓了下,拿下始終戴在臉上的銀色面具。

    “她可以為了兄弟隻身関人東丘天領,做哥哥的自然也能為她安危拚盡全力不是嗎?”

    杭煜怔愣看著那張傳說中的容貌,好一會兒倒抽了氣才別過頭。

    “理當如此。”原來這才是伏向陽始終戴著銀制面具遮住模樣的緣由……

    “那,一人一次,現在該換我問了。”

    “十一哥想問什麼?”

    “她現在彈的那把琴……是歐陽先生所造的?音色極美。”

    “十一哥好耳力。我想應該是吧!那是當初琴仙先生來到東丘之時一起帶來的,名喚“隨風”。後來琴仙下落不明,便由王妹收著。”

    眼見伏向陽陷人長考,杭煜淡然問了:“怎麼,那琴難道有古怪?”

    “不。只是……琴仙之名乃因琴藝超絕,但他真正厲害之處並不廣為人知。他料事如神,極為玄虛。他曾說過他今生註定要造三把琴,第一把贈他心愛的女子,十四弟她母妃;第二把留給他的傳人,應是七哥;而這第三把……將獻給天命真龍。正因他說了這預言,才讓九王動了殺機,讓琴仙被迫離開大齊。”

    “真龍?以前各國以大齊為共主,所以真龍應指大齊王上,那麼莫非……”

    杭煜看向伏向陽,意味深長地對視著。

    “十一哥,這可有些棘手了。種種傳聞倘若是真,聽聞大齊先帝崩殂之時,自宮內消失了兩樣東西是嗎?琴仙若與大齊先帝交情極好……”

    “確實極好。所以,“東西”藏在裡頭的可能性也極大。那就難怪九王怎麼捜都搜不到了。因為東西早就不在大齊了哪。”

    不遠處琴音方歇,兩名男子同時站起身,朝著巧笑倩兮的佳人踱步走近。“說來說去,這算是大齊的家務事,還是請十一哥自己動手吧。我承諾過雲卿不過問的。”杭煜步伐有意無意地放緩。

    “不,妹婿,十四弟傾心于你,對你她最沒轍了,就當是幫個忙,由你出面,她應該比較不會阻攔。當是給十一哥一個面子。”

    “不,真毀了琴,雲卿會傷心的。我發過誓,絕不再令她落淚。抱歉了呢。不過……要是十一哥願意再回答我一個問題,或許我可以想想法子,不毀琴,一樣能找出十一哥想要的東西。”

    “狡猾的杭煜,你還想問什麼?”步伐原本就不快的伏向陽索性停下。

    “我想問……十一哥和明心妹子究竟是什麼關係?雲卿說過,當年你當機立斷讓人帶她遠走,封鎖她的消息,顯見早有預謀,怎麼說都不像是傳言中……近幾年重病發瘋、神智狂亂——八親不認的海甯王會做的事。”

    “六親不認嗎?”伏向陽笑得無辜。“這話讓你來說,可一點說服力也沒有,妹婿。不過,你輕易便相信了我說她沒死?誰知道這是不是我阻止你繼續進軍的計策?”

    “你若要騙我,便不可能把雲卿託付給我;畢竟,她是你重要的王弟。而且你說過,明心腳程慢容易迷路,冒失又沒規矩。”杭煜歎了口氣。

    “既然知道她本性與咱們為了她名聲放出去的傳聞其實大相逕庭,我猜……你們以前認識?”

    “十四弟總歎你聰明厲害。何妨再猜?”伏向陽再次朝妹子走去。

    杭煜搖頭苦笑。“王妹偷溜出城的次數算都算不完,難猜是哪回結的緣。還是等她出現,再要她自己從實招認吧。”

    不毀琴而取物的方法……是個難題呢。不過或許雲卿能解也不一定。

    “等她現身嗎?”伏向陽一提起杭明心,神情霎時柔和起來。

    “也好。我可是迫不及待想要見她了呢。”

    欣賞著夕陽余暉籠罩遠方映照成朱色的大地,伏雲卿對著朝她走近的兩人展露絕豔笑顏;她迫不及待想要向他們說說她練完這曲的心得。

    曲子接近末了,有兩處的音不合調,改改會更好聽,沒想到琴仙先生竟也有對樂曲疏漏的時候呢。

    不過她此刻尚未察覺,自己即將要說的這件事,關於琴仙留下的琴與曲,將掀起足以撼動大齊的秘密……

    曲猶未竟。

    【全書完】
引言 使用道具
江戶川柯南
王室 | 2019-4-20 21:30:47


    她一時愕然,察覺到他始終盯著她,映著昏黃搖曳的火焰,眸光幽暗不明。

    “你不走,真要朕立刻用刑嗎?”他似乎沒聽見她最後的坦白,語氣顯得十分冰漠不耐。“哼,礙眼的傢夥,快滾。”

    她緊緊咬唇不讓淚流下,想保持若無其事,不敢讓他發現她剛說了什麼。他若聽見了,大概又會拿來嘲笑譏諷而已。她不能再貪心了。

    忍著心疼,她回過身讓人拖著又走了幾階,隨即突然站定,再悄悄低頭,偷覷他一眼,他仍是動也不動,站在那裡凝看著臺階的方向……凝看著她。

    她紅腫未退的美眸不解地眨了眨。杭煜還留下來做什麼?他若真這麼氣恨她,為什麼寧可看著她,也不肯背過身不看呢?他大可逕自先走一步扔下她呀——

    一項可怕的事實驀然穿過她腦海,嬌軀不自覺打顫,腳步當場凝結。

    他沒受傷的話……為什麼始終正面對著她……還、還藏著他的手呢?他額際、頸項間的水珠不斷冒出,並不是因為刑房裡炭火燒得太熱,卻是、卻是——

    “杭煜!”她甩開士兵,轉身想看清,卻沒能站穩,從石梯上滾落下來。

    “唯音!”他嚇了一跳,忘了一切,只顧著沖上前,將她穩穩接下,衝力所及,讓他也跟著被她撞倒跌坐到地上。

    “唔!”他伸出雙手緊緊護住她,但右手一碰到她的身子時,卻不自覺痛喊出聲,像是再也壓抑不住,表情猙獰,眉眼痛苦難忍地糾結成一團。

    “來人!都杵著做什麼!快傳大夫!王上受了傷!”她噙著淚水,厲聲下令,指揮著士兵,強勢得讓人無法反抗。“還不快把角落那邊的冷水提過來!”

    “不關你的事。”他左手使勁猛然推開她。“來人!帶王妃回去,在朕下令處刑之前,不準她踏出房門一步。別讓朕、別讓朕看到你那張煩人的臉!”

    “我不要!”她手忙腳亂地使出全身之力扯過他臂膀,壓著他右手就往冷水裡浸著,“你明明……明明就受了傷的,是我不好……我會走、我會走,最後一次,我不會惹你心煩,只要一等大夫來醫你的傷,我立刻就走……”

    她知道自己又犯了錯,竟然懷疑他。杭煜城府之深,超乎她想像;可是這一次,她能看見了,她看清楚他的心意了。她今生已被他牢牢抓住,再無法逃脫了。

    “不準哭!我說過不關你的事了。不準哭!我不準你哭!”杭煜氣惱地制住她動作,單手將她摟進懷中。“你——該死!”

    她雙手掄拳,不住捶著他,不服氣自己怎麼又讓他施計騙了過去。

    “我知道你要我,你還要我的!王上果然會作戲……明明就只是為了不讓我哭、不讓我擔心,才使壞要趕我走。為什麼……還要這麼傻呢,你一定……早就知道了……”小手失了力氣,只能揪緊他衣裳顫抖不停。

    杭煜一定發現她不敢承認其實她心裡有他,才會用這樣的手段逼出她的心意。

    他也一定還喜歡她,才又狠心故作冷漠推開她,要她可以放心斷情離去。他最後終究是……捨不得她痛到底。所以就算她不說,他也會護著她;知道她會為他心疼,所以最後……他不要她再疼下去。

    他讓她以為兩人間再無情分,再不會牽掛他。

    其實他一直一直都說著不是嗎?他不想見到她哭。這才是真相。

    杭煜抬起左手,幾度將手舉起想擱在她肩上,卻又握拳放下,最後黯然說道:

    “……原因,你會猜不出來嗎?我以為最懂我心思的……不是、不是我的唯音嗎?就差那麼幾步路,你往前走完不就好了?你實在不該回頭,不該再打亂朕的心思……不該察覺一切,不該毀了朕的苦心。”

    他掙扎著,幾度話到唇邊又吞了回去,別開眼,試著不看她才能說話:“這幾天,我等著你醒,初次嘗到了害怕這滋味,怕你不肯醒。我這才明白,我寧願讓你逃走,也不想見你就這麼死去。可每每想起你的一切作為,想著你那

    一夜對我有多狠心,我就好恨,恨不得教你也嘗嘗和我一樣的痛,但……”

    她搖著頭,雙臂攬上他頸項,泣不成聲。“杭煜,是我對不起你……”

    他低頭枕上她臉頰,感覺她那熱暖的淚水為他落下,他心疼地輕訴:

    “你猜猜,是被所愛的人傷了較疼,還是……不得不傷害心愛的人較疼?唯音,你不該為我哭的。不露出破綻,你就能守著你的秘密到底——那一夜,山洞之中,你不是早已決定,無論多痛,你都打算走完大齊皇子這條路嗎?”

    她嬌軀一震,而後摟他摟得更緊。杭煜真的知道!什麼都知道!她瞞不過他。

    “……你怎麼可能識破?”

    “那晚,我下令讓士兵們退下山;地動之後,我趕回了山洞中,親眼見到盡頭的秘道入口確實塌陷,岩洞中什麼東西都沒留下……沒帶你回來,我氣恨難消。”

    “那時我已不在裡頭了,你怎麼可能找得到。結果,不論多恨多氣,你還是要回頭救我?”這輩子,她為他的死心眼傷痛落淚,只怕難以停止了。

    他手指著遠處牆下的手絹布包。“沒留下的不是你,是應該留在那裡的……沒人要的對玉。我知道,是你帶走了。即使弄傷了手,碎得不成形,你還是帶走了。那表示,你對我該是有幾分情意的,只是我始終不明白,為什麼一直要逼我恨你。”

    他憐惜地靠著她,感受嬌小人兒就在他懷中,他揉著她的發,合上了眼。

    “直到蘭祈點出你就是重華王本人,我才恍然大悟你藏著多少心思。所以我決定成全你——你要守著大齊與我為敵,我也成全你。我只是不甘心、怎樣都不甘心,你明明也喜歡我,為何就不肯為我找到一條路,讓我牽著你,一起走下去。”

    “是我負了你,杭煜,是我對不起你,我承認、我都承認……”感覺髮際似乎被滴落的熱暖水意沾濕,她緩緩抬起頭,看著眼中同樣熱淚決堤的他。

    杭煜苦溫地扯下她小手,不舍地握著她指掌,偎上自己的臉頰。

    “你該承認的不是這些,你該承認的,是你方才不敢出聲的……就算只有一次也好,讓我聽聽你的真心。讓我能甘心,讓我……這次可以甘願成全你。”

    她微怔,而後搖頭,再搖頭,哭得幾乎連他的模樣都看不清楚了。

    “杭煜,不會實現的,你知道我們之間不可能,再怎麼喜歡也不可能。既然不可能,就別讓我奢求太多,別逼我說出口……”

    他握緊她的手幾乎顫抖,含星的眼瞳中獨映她的身影,堅定地一字一句說道:

    “我喜歡你,不管你傷了我多少次,不管你讓我多恨多痛,我的心意都不改變。就算你拋不開守護大齊的責任也沒關係,只請你……給我這個希望,讓我能等下去,等到你……願意走向我。”托起她嬌顏,他不舍地吻去她狂墜的淚珠。

    “今夜,踏出此地後,咱們從此是敵人。我再說一次,這次你不準忘記,要牢牢刻進心底——我,東丘杭煜,今生今世,唯一想娶的妻子,只有大齊伏雲卿一人。等到這場討伐戰事結束後,等你盡完所有職責後,你可願意答應——”

    沒等他說完話,她早已痛哭撲進他懷裡。

    “我答應你!我答應你!那時候,我會為你刺上鳳凰圖,不管多疼,我誰都不讓,我要成為你唯一的妻子,生養你的孩子,你有任何想望——我全都答應!”

    淚如潮水,洶湧奔流。她多渴望能這樣抱著他一輩子,再不管其它。

    他俯身吻住她,自眉眼到粉頰,最終落定櫻唇上,糾纏一次又一次。

    她迎上他,再也不逃避,沈浸在那深濃醉人的火熱之中,回應得激狂忘我,就連置身何處也再不在乎。

    他沈重低語在她耳邊回蕩:“對不起,為了曾經受苦的大齊百姓,為了今後天下和平,就算王妹能死而復生,我也不會就此停戰。對不起……”

    她一遍遍地輕輕搖頭,熱切地摟得更緊。“我明白,我都明白!是我對不起你,是我固執,我不許戰火延燒下去,我非得擋下你不可,是我對不起你……”

    她仰起臉狂亂地吮吻著他,就算氣息已盡,她也不願停下片刻。

    “答應我,杭煜,不準死!請你承諾,你會活下去,帶我一起回東丘,君無戲言,我們就此約定了!”

    “嗯,約定了,誰都不準死。我們……約定好了。”他深深緊擁終於得到的她的心,欣喜若狂的淚水無聲溢出緊閉的雙眼,只是想到即將到來的離別,吻著那渴望多時的柔軟唇瓣,他嘗到的甜美滋味,卻愈來愈苦澀,愈來愈心酸……伏雲卿知道,他在等她過去的那條路,沒有半點光,任她再怎麼努力睜開眼睛,只剩泉湧淚珠遮蔽了她眼前一切,其餘什麼也看不見。

    可就算再黑再暗,她也想走向他,不願讓他再多等。

    只是個空想,只是場幻夢,但在這一刻,他們確確實實共有了一個夢。若能沈溺夢中,就此不再醒……

    這一夜,殘月讓濃厚的層層烏雲給蓋得密密實實,不透一絲微光。

    每逢中夜,王妃房裡總會點上的寧神香,才沒過多久,香爐中飄出的香氣卻突然變得淡薄。除了王妃與侍女之外不該再有其他人的房間,卻傳出壓低的男聲。

    “……十四弟,你聽見了嗎?我將寧神香的藥材掉了包,你應該不會再覺得想昏睡了。外頭陰冷濕重,過不了多久應該會降雪掩蓋足跡,這時機再好不過。該走了。”

    “……十一哥。”伏雲卿迷糊間睜開了朦朧睡眼,稍稍清醒後才任著伏向陽扶她起身下榻,換上哥哥預先準備好的樸素衣裙與厚實暖裘。

    這幾日她才聽說城中大半秘道都讓杭煜找了出來封死,她要離開,也只能等著十一哥安排妥當。往門外探頭輕喚等候的哥哥,只瞧見兩名侍女昏在門邊。

    “別擔心,她們讓我點了穴,會睡上一時半刻,但,沒事的。”

    伏向陽回到她房裡,四處查看了一會兒,似乎想確定沒有遺漏什麼東西。

    “你若仍有留戀就快說,否則一旦踏出此地,便不能回頭了。”

    伏雲卿凝視佈置依舊喜氣紅豔的房間,垂下眼簾。“不了。咱們快走吧。”

    她小心地跟著伏向陽,避開巡邏的士兵,穿過重重長廊。

    牽著馬,來到城門,她扯落面紗,俏顏壓得極低,緊緊尾隨哥哥後頭。

    守城的士兵們喚住了他。“路大夫,怎麼這麼晚了,還要出城采藥?”

    “不不不,其實再過不久便雞鳴天亮了,應該說是我趕了大早要出城才對。”

    路清微微頷首,遞過通關腰牌,怡然一笑,隨口聊了起來:“誰讓我太心急,找了好些時日,總算找到了中意的姑娘,急著想將她帶回家鄉見見雙親呢。”

    “啊……就是王上承諾過要讓大夫帶走的姑娘?”王上允了路大夫豐厚賞賜的事,大夥都有耳聞。士兵們打量了下伏雲卿,“她沒蒙面紗,不是大齊人?”

    “她是東丘人,是王妃娘娘新添的隨侍丫頭之一,或許幾位也見過的。”

    伏雲卿順著哥哥的話向士兵們淺淺一笑。不少士兵讓那絕豔的笑容給勾走了魂,久久不能語,最後便有些暈然地開了一旁的小門放任他們離去。

    快馬往北疾馳,趕了一小段路,直到伏雲卿臉色蒼白、氣息大亂,伏向陽才揀了一個不會讓城牆瞭望塔看見的路邊,讓她歇在覆滿白霜的枯樹底下。

    他拉過伏雲卿手腕診脈,薄唇緊抿,須臾,他看著眼神黯淡的妹子開了口。

    “你其實不想走吧?到現在,我仍然不懂杭煜對你的打算。這幾日,他把你軟禁在房裡,不讓你離開,可吃穿用度,卻給你城中最好的。但,他始終不搭理你。”

    伏雲卿心上一擰,側過臉,避開哥哥的探詢,努力回答得若無其事。

    “我們註定是敵人,還要多說什麼?”依照約定,他認真以她為敵,既是敵人,就不能讓大齊的重華王回到大齊,畢竟她腦袋裡的東西不少。他不曾小看她。

    那夜之後,她聽說他手傷並無大礙,雖會留下難看疤痕,但只需休養上一段時日便能自在動作,她才勉強安心。

    這些日子以來,杭煜與她離得老遠,不再交談,不再照面;但她很清楚,他每日帶兵出城操練時,一定會恰巧從她窗臺能看得清楚的城門經過。

    她也清楚,他總會抬起頭,朝城牆上她房間的位置多望一眼,隨即快步離去。她太清楚一切,因為她也總是特意起了個大早,瞞著囉嗦的丫頭們,不顧寒涼地躲在窗前,靜靜等待那僅只一瞬間的交會。即使他不笑不語,她也知道他的主意。

    他還活著。他沒有事。他很好。別為他擔心。

    才想起他,不爭氣的淚水又要墜下,她急急舉起衣袖往臉頰抹過。

    伏向陽笑笑,負手站起身,歎了口氣。“是敵人啊……還好你這麼認為呢。十一哥差點以為這次恐怕得用硬綁的才能帶你走了。你沒有留戀自然最好。”

    伏雲卿眉頭輕擰,不知為何總覺得哥哥話中有話。“十一哥,這是指……”

    “畢竟,每天過了中夜,杭煜會等你熟睡之後,才悄悄潛進房探看你,在床沿發怔待到雞鳴前才肯離開,害十一哥始終找不到妥當時機救你,延宕至今。”她美眸緩緩睜圓。“每、每夜嗎?”她受藥力影響睡得深沈,沒能知道這些。事到如今,他是用什麼樣的心情陪伴她身邊?她又開始忍不住心疼他太傻。

    “是,每夜。”伏向陽點著頭,默默將妹子臉上一切細微神情收進眼底。

    “那今夜也應該會——”她忍住淚,陡然站起身。“那他一定馬上就會追來的!”匆忙牽起韁繩,才想翻身上馬,卻冷不防強烈暈眩襲來。

    伏向陽搶先一步撐住她虛軟身子,沈沈安撫:“不用心急,他追不上的。”

    “十一哥你不明白他快騎神速——”猛然住口,她嬌軀一僵,開始發顫。哥哥待在安陽多日,又怎麼可能不知道!“你已經……布下陷阱了嗎?”

    “沒錯。我在你房裡留下了幾處血跡。他若當真對你有意,瞧見了便會亂了方寸。”伏向陽不疾不徐的沈穩回應,幾乎要逼瘋了心急的伏雲卿。

    “城北的出人大門是吊門,他要領軍快馬追擊過來,一定會先讓人開啟大門,但當吊門升到最高點,會牽動我先前埋設的轟天雷,炸斷支撐繩索,讓千斤木門瞬間砸下……那麼底下的人……也就永遠追不上來了——”

    話還沒說完,她聽見南邊陡然傳來一陣驚天巨響,就連此地相隔已有段距離,她都還能感到腳底下餘波震動不已。她魂不附體、步履踉蹌地跌坐地面。

    腦中一片死寂。她無法呼吸,只覺得整個人不斷往黑暗裡墜落,她想叫喊,身子卻早僵住,動彈不得;她想哭泣,卻沒力氣出聲。

    她伸手緩緩壓上胸前,彷佛那裡沒有了心,她聽不見跳動的聲音,像是早已讓人千刀萬剮,碎成血末,痛到……已然麻木。

    “十一哥……我……做了什麼?我到底……對杭煜做了什麼?”

    他那麼喜歡她,成全她所有心願,而她什麼都不曾給過他。她逼他放棄她,狠心要他與她為敵,不停歇地折磨他,她唯一給他的,只有一個不會實現的承諾!那個承諾甚至是為了她自己貪圖作個美夢才許下的,不光是為了他!

    沒有!她什麼都沒有給過他,什麼都沒有!為什麼……她從來不肯呢?

    明明知道在一起的時間那麼短暫,為什麼她不多對他笑、對他溫柔一些?甚至從不需要刻意討好,只要她肯柔順點偎著他臂膀,專注地看他一眼,就能讓他十分開心了,為何她會絕情得連一點點美好回憶都不肯給?

    除了永無止盡的心痛,她什麼都沒給他!

    是為了保護她的家鄉、為了家國天下?她連自己最喜歡的杭煜都保護不了,還談什麼天下!沒有了他、沒有了他,她以為自己一個人還能走得下去嗎?

    “我……要回去。”她的身子彷佛不是自己的,怎麼樣都無法停下顫抖低泣、淚流滿面,她往前爬了幾步,撐著抓起韁繩站直,試著踩了幾次,還是蹬不上馬。

    “十一哥……幫我,送我回安陽……”她氣若遊絲,連話也難說得完整。“他答應過我,他不會死……他一定……在等我……他會再次迎娶我……”

    伏向陽壓下她的手,制止她動作,厲聲喝道:

    “回去?!你瘋了嗎?!現在安陽城一片混亂,你一回去,必定被當成謀害杭煜的兇手。別忘了你得跟我走,輔政四王必須齊聚,決定大齊的將來!”

    “十一哥,大齊……從來不需要重華王伏雲卿……一直以來都是如此,我早就知道了。可是……杭煜他只要我,不是別人,是我。”她滿懷歉意地泣聲不止:“原諒我……假若杭煜已死,東丘軍就僅是一盤散沙,不會再進軍,這戰事會停的。哥哥們就可以儘管放手去教卽王上了對不起,十一哥,我不跟你走了。”

    “你若選擇了他,今後便不許你踏進大齊。何況就算你回頭,怕也只能見到他的屍首,這樣你也願意?”伏向陽放開了對她的捉握,走回自己坐騎旁,突地翻身上馬,掉轉馬頭往南方,從馬鞍後的袋子中取出了弓箭迎向她。

    “即便不在人世,杭煜也一定在等我……十一哥,最後一次幫我,送我去他身邊吧。”她看著伏向陽張弓搭箭,她緩緩閉上眼睛,含淚苦溫地笑了:

    “我怎麼沒早一些想通呢。六哥已經與王上劃清界限,準備起事;七哥讓王

    上害得極慘,想來會與六哥同聲一氣;杭煜若要攻進京,反而能幫他們一把。他答應過我,不傷無辜,我怎麼還偏要頑固地拿杭煜當敵人呢?為何不替他與哥哥們談和,不去哀求哥哥們與他從長計議呢?真正的敵人,應是九王兄啊!”

    伏向陽將弓箭拉得極滿。“多說無用。我只問你一事,十四弟……你決定要反九王,究竟是于公於私?”

    “都有。”她輕輕搖首,坦白道:“不過此刻,私心較多。動手,十一哥。”

    “不用你說,我也會這麼做。他居然讓眼裡從來只有大齊的重華王起了私心……杭煜,該死!”伏向陽瞄準目標,猛然放手。
引言 使用道具
江戶川柯南
王室 | 2019-4-20 21:29:57


    士兵奉令將王妃帶往地底樓層的盡頭,送進一處不見天日的岩牢內。士兵才離開,一失去旁人扶持,她便虛軟跌落地。

    曾任城主,她不看也知道這是哪裡。她沒有太大訝異,僅只黯然地輕輕合上眼。果然是……安陽城中地下刑房。

    以往她身邊有部將分勞,大夥也不讓她心軟干涉,許多審訊她不曽親自出面,所以鮮少目睹種種殘忍血腥的酷刑,不過刑罰律令條條她都背得清楚。

    她才一醒,便被帶來了。明知杭煜不會輕易饒她,可心頭仍是漫過一陣疼;她悄悄伸手按上心窩。不打緊的,他愈恨愈好……她只求一死,早日放下肩上重擔。

    美目緩緩睜開,淡漠掃過裡頭刑具,不論繩索利刃尖石,要是夠近拿得到,她隨時能自絕。可惜她蘇醒未久,連站直的氣力都沒有,遑論移動。

    她努力撐起上身坐直,最終還是歎了氣。她構不著任何刑具;又想想十一哥同在城中,她若真出了事,十一哥恐怕不會放過杭煜……心一驚,收了手。

    砰的一聲,厚重牢門倏地猛力關上,阻絕了門外一切動靜,也斷了裡頭將有的聲響往外傳出去。她走不了,再沒人能救她。

    刑房中央的鐵鍋裡,炭火燒得極盛,四面牆上燃著火炬,陰森火光搖曳,在地上拉出了動也不動的兩道合一影子。

    她嬌小身影完全被身後巨大人影給吞噬殆盡。

    “朕的王妹……明心死了嗎?”冷冽的聲音自她頭頂上降下。

    杭煜無聲緩步接近她,在背後立定,劈頭就問這句。

    伏雲卿依然緘默,沒有回頭,沒有答案。明明能感受到身旁火焰正張狂燒炙,她白玉肌膚卻不由自主起了點點寒顫。不能怕。這一刻,她早有準備的。

    “三年前,行列之中有一人倖存。他一時暈死讓人當成屍首,盜賊便沒留心該守緊口風,就連密令遺落了也沒發覺。他們放一把火毀屍滅跡時,還談得起勁,聽說他們的主子只是想換換口味劫色作樂。就為了這種下三濫理由——”

    他猛然自她頭頂上方冷冷扔出薄信,在她面前極慢極慢地飄落地。“所幸,朕忠心的侍從讓獵人給救了,等著朕派人去找,撐到說出經過才咽下最後一口氣。”

    伏雲卿不動,僅僅垂下眼眸往信上掃過,是她的字跡沒錯——任誰來看,都會如此認定,太像了。伏雲卿知道,是有人冒她的名陷害她。

    密信裡除了字跡,也留有朱印,與她的雙花玉印幾乎半分無差……皇子們的印式複雜,她的印信不曾外流,要能得到如此清楚的圖樣去仿,必是從宮中禦印局存查之處流出。刻意仿她字跡與印信,非得是與大齊王室有牽扯的人了。

    唯一破綻是印色不對,不是她慣用印色。這恐怕也只有她能看穿。

    她與哥哥們,很早以前所用的墨印都是由她親自秘制松煙墨,外人沒法到手。

    誰有理由非置她於死地、也有能力找人仿她的字,她只知道一個——九王兄的計謀……怕是從三年前登基起,他就這麼打算了。借刀殺人,是九王兄高招,還是她太駑鈍?但就算她察覺一切,此時此刻,也無力反擊。

    “朕原想當場比對這密信印跡,教你伏首認罪,可你身上現在卻找不到印信了……沒留在身上,是怕讓人察覺你的罪行?”

    她只能僵硬地點頭。“果然是鐵證……王上既認定我擄人,就不用多說了。”

    “那群盜賊下手狠絕,不論東丘或大齊人一律狙殺,說是伏雲卿下的命令——這種混帳事,連朕都不信,你卻認了?朕雖不知你為何膽敢女扮男裝、蒙混當上大齊輔政親王,可如今朕已知你是女子,自然不可能犯下劫色罪名!”

    他一把翻過她身子,提起她衣襟揪緊,眼眸眯起,厲聲逼問:“這仿造密函是刻意留下。朕從頭再想,你遭人陷害,對方定是將你恨之入骨;依你性子,從來容不得別人誣衊你名聲。你明知不是你,仍不喊冤枉,所以,你一定知道是誰,而且,你存心袒護他。說!說出真相!伏雲卿。”

    “王上何必麻煩?任何罪名我都認,一命抵一命。王上只管動手便是。”她別開眼,語調平淡得彷佛會被殺的是別人。

    “哼。朕不愛對女人用刑,但,該死騙子除外。敢不吐實,你要自討苦吃,朕奉陪到底。”字字冰寒,他大步向前,毫不遲疑地將她拖到牆邊,強硬擒住她雙腕,提起她嬌弱身子高吊,牢實將她雙手扣進牆上鎖鏈繚銬中。

    她雙腿無力站直,勉強讓身軀半懸,稍微一動,手腕便被鐵鍊磨傷弄疼。

    “不吭聲?很好,朕早知你性子極硬,咱們不妨看看,你能忍多久。”

    他抓起桌上備好的荊棘刑鞭往前一揮,便在她身側壁上裂開了一道狹長缺口。

    她微微崎喉。她見識過他本事,一鞭能碎骨斷肉。可再疼,她也得撐下。

    才聽見呼嘯而過的甩鞭聲,她閉緊眼眸,咬牙要忍住那劇痛,但下一刻,她只感覺強勁風動急急掠過身側,頓時,長裙被鞭裂,寒涼空氣灌進她腿間。

    聽著他第二、第三鞭接連揮出,她的腰帶斷了,袖袋被甩開,包裹著她珍貴碎玉的手絹墜了地,她卻一點也不覺傷疼,不管再來無數鞭,不疼就是不疼。

    良久後,她不免困惑,提起膽子睜眼,卻看見杭煩垂首,壓抑急促氣息,將手中鞭子狠狠擲地。他突然抬頭瞪她,沖上前伸出大掌扣緊她喉間,用力扼下。

    她彷佛氣息將絕,除了他指掌熱意,五感盡飄老遠。她總算、總算等到了這一刻,慘白唇邊極輕地浮現一抹甘願的笑。杭煜,就這樣恨到最後吧……

    “唔、咳咳……”瞬間,她頸項讓人猛力往後推開,擺蕩的身子往後撞上堅實牆面教她吃疼、連咳不停,勉強睜眼,卻錯愕看著他巍顫顫地連退數步。杭煜怔怔低頭,翻覆著自己雙手,不住發顫。

    “哈、哈哈、哈哈哈……”他詭譎地大笑起來,笑得瘋狂,笑得晦澀。

    “朕竟然、竟然會——傷不了你嗎!伏雲卿,你行,你真行……”

    無法雪融的凜冽恨意自他眼中迸射,透骨寒氣滲進她身子,凍得她無法動彈。“為什麼?伏雲卿,你到底……對朕施下了什麼毒咒,讓朕的手……不聽使喚,背叛朕的心,偏是不肯懲治你?!殺你不行,傷你不行;你抵死不說,朕能如何?朕……就只能眼睜睜看著王妹受痛受苦而已!”

    “王、王上……”見他連連晃退,退到另一側牆邊,伏雲卿鼻頭不覺一酸。

    就算得知她所有欺瞞,就算口口聲聲依舊恨她,就算一心想找出王妹下落,他終究無法對她狠心。他……仍然喜歡她,所以傷不了她。

    她所作所為明明絕情至極,要讓他恨、讓他可以痛快捨棄她,他怎麼不乾脆些,怎麼如今還要讓她瞧見——他喜歡她的那份心意未曾改變?

    他……好傻!她的杭煜,真的太傻了。

    “這種無用的手,留著何用!”他氣惱地踩上牢房中央,憤恨瞪著火焰之中的刑具,毫不猶豫將右手伸進鐵鍋中,抓住了燒得通紅的烙鐵。

    刺耳恐怖的燒灼聲音與氣味陡然散放開來,刺穿她的心,痛得幾乎失神。

    他……他瘋了嗎!他在做什麼?!

    “不要!杭煜不要!不要傷你的手!來人!快找大夫!外頭有人聽見嗎?!”

    她再無法冷然旁觀,兩行清淚早已驚得奪眶而出,奔流而下,一滴滴往下狂墜,她心疼地用力嘶喊:

    “把手拿起來!杭煜,你抽開手!別傷自己!”

    她心疼難當,看著他絲毫不覺疼痛的虛空神情,在火中受苦的,卻像是她的指掌,痛得她連四肢百骸都不停抽搐著。

    “不要……當我求你、我求你了……”她禁不住閉緊雙眼,不忍再看。

    她從不為自己求人,可此刻她的心卻讓他折騰得好痛,痛到她只能苦苦哀求他停手。“杭煜,我求你……別再傷你自己,那很疼、很疼的呀……”

    杭煜表情看似平靜,額間鬢髮卻讓不斷冒出的冷汗給染濕,他只是甩開手,譏諷地轉頭看著她。“這種時候了……你還要作戲嗎?”

    她泣不成聲,連說出幾字都極為困難,顫抖問道:“我……作……戲?”

    “不是作戲的話,你怎麼可能為朕心痛?倘若,你曾經對朕有過一絲情意,為何多少次,你明知朕苦尋王妹,不惜興兵,你卻故作無知,冷眼旁觀朕心急如焚,自始至終隻字不提?”

    他頹然跌坐地上,雙手虛軟地滑落身側。她看不清楚他傷勢,只看得見他慘然凝看她的那雙墨瞳;那雙眼中盈滿的除了恨意,還有不諒解。

    “朕說過不是?任何事,你要瞞著朕都無妨,只請你看在夫妻情分上,別隱瞞王妹下落……朕縱容你多少、允你多少,可朕請求你的,僅有過這一樁、這唯一的一樁,而你,寧死不說……”他舉起左手,掩著雙眼,沈痛苦笑:

    “朕明白你恨朕,恨不得殺朕洩憤;朕也明白,朕一直逼著你喜歡朕;朕更明白,朕待你從來不夠尊重,沒把你當成皇子,只把你當成一個女人而已,不擇手段想把你綁在身邊。一切是朕的錯,你要報復朕攻進安陽,奪走你領地,報復朕……占了你的身子,所以你寧可看著朕受痛也不說半字,朕全部明白。”

    “不是!不是這樣!”伏雲卿只能淚流滿面,不停搖頭,不知該怎麼說才能讓他好過。“我不恨你,早就不恨了,我從沒想過要報復什麼的……”

    她只是不想傷他,不想見他多受痛……怎麼卻變成這樣?

    杭煜吃力地站起身走向她,見她梨花帶雨哭得不成人形,他卻只是淒涼地輕笑,伸出無傷的左手靜靜撫過她臉頰,一次一次地抹去她止不住的驚嚇,彷佛成親那夜,他也是以無比的柔情耐心哄她,就是捨不得見她落淚。

    “別哭,別哭了,雲卿,你何必浪費力氣作戲呢?你只需告訴我,該怎麼做,你才願意原諒我?我能還你領地,我能給你補償,卻挽回不了你的清白之身……

    我懂得,你恨我,你存心讓我、讓我後悔喜歡上你,後悔那一夜逼你交出你自己。”

    他拭不盡她的淚,只能萬分落寞地緊緊摟住她,將臉埋進她頸間,在她耳邊悔恨低語:“你見著了,朕願意廢去自己一手,向你賠罪,這樣行嗎?你可願答應,把王妹下落告訴朕嗎?”

    她怎能再堅持下去?見他如此心痛,她比死還難受。她原本以為、以為她選擇這麼做,大家都能比較好過才是,結果……卻把他傷得如此深重……

    曾經以為,她不會為自己的決定後悔,可是現在才察覺,她錯得離譜。

    啜泣難停,話語斷斷續續幾乎出不了喉間,她只能困難地哽咽說了:“我……我當真不知道公主下落……她若已死,難道你要為了僅僅一具屍首——”

    他猛然舉拳擊出,落在她臉龐後不到一寸的牆上,混著他的血,留下個窟窿。

    “僅僅只是一具屍首?可我卻連這個“僅僅”都沒有!我找不回王妹,就連心愛的王妃也要逃離我!你告訴我,我做錯了什麼?我究竟做錯了什麼?!我不過想要一個真相而已!我唯一犯下的錯,是打第一眼見到你,就不想放你走!”

    她呆然聽著他那震耳欲聾的呐喊,奪眶淚水彷佛永不停歇地往下直墜。最後,她依稀聽見另一道極為虛弱的聲音,彷佛來自極遠的地方,低泣說著:

    “真相是……密信……與我無關……我沒有下令劫殺……夏城公主……無論生死,如今我真不知道她下落。這兩件事,千真萬確……”

    她明明打定主意什麼都不能讓杭煜知道,可是……她的唇卻早已洩漏了所有事情,只守著最後一件,沒挑明說劫人的惡徒是誰。這等家醜她說不出口。

    她不忍大齊子民受到傷害,可她更不忍見他繼續被折磨下去。她最喜歡的人是他,她最想守護的人也是他,她沒能為他做過任何事也罷,怎能繼續傷他?不知是否聽清楚了她的回答,杭煜只是撇開臉,背著雙手一步步退開。

    “……你總是對朕狠心絕情,朕還以為這招對你沒用呢。哼,人人傳說,大齊重華王仁德心軟,看來還是有幾分可信。光動用這樣的刑罰便嚇著你了嗎?”她錯愕美眸猶含著淚光,不敢相信他的驟然轉變。

    “……你說什麼?”

    “對你嚴刑拷打從來發揮不了作用,可其它的顯然有用多了。伏雲卿,會作戲的,不是只有你一個。”

    與先前近乎激狂截然不同的冷靜,杭煜淡淡扯了扯唇角。

    “朕說過,朕要真相。密信與你無關,但送信的人想陷害你。王妹下落不明,或者“如今僅僅成了一具屍首”。也許當年你知道王妹的存在,你曾見過她,她是身受重傷生死未蔔,讓人帶走了,所以,你現在不知她死活下落,對嗎?”

    他拂手抹去額上水滴,冰漠直視她,不掩得意地笑了開來。“朕以為,你至今仍要袒護的那人,他設計栽贓要取你性命,而你縱使無奈也只能護著他的,放眼望去,也只有大齊王一人了,對嗎?你幾次問朕是否能放棄進軍,因為你怕我向大齊王尋仇?愛妃哪,朕或多或少也是明白你的。”

    她背脊生寒,連心也透冷了。她從來瞞不過他精明雙眼,卻還是輕忽大意透露太多;可是,當她一見到他受傷,她怎麼能再堅持下去?

    那瞬間,她就算背棄了皇子的職責,背棄了自幼遵從的信念,也不願再見他受半點傷。她的心……早就完完全全被他牽制了……

    她無法接受地呆問道:“結果,一切都是圈套嗎?王上的手……沒事嗎?”

    “就算你再虛情假意、殷勤問候也是白搭,朕完全沒事。不過,朕沒想到……你對朕,居然還真有那麼點情意是嗎?難得你會心疼朕啊。可惜,朕已經不想要你了。既然知道王妹已死,留著你也沒用。你就等著受罰吧。”他笑得森寒。

    “朕曾答應你不西進,可朕絕對不饒那無道昏君。朕會改由北方進兵,直逼京師。你就等著親眼見到那昏君人頭落地!”

    伏雲卿無力地垂下臉,不再與他對視、不看他的傷勢,只能拚命守住別再愚蠢地為他落淚。分不清楚此刻的心疼是為了誰,她執著反覆低語,像是犯傻了:“可是、王上受了傷、怎麼可能有假?手燙傷了……一定很疼,王上快請大夫過來,遲了就難治了……那很疼的、很疼的……”

    他勾起一抹笑,猛然一腳踹開看來熱氣蒸騰的鐵鍋,將東西全踢飛出去。

    “聽說你眼力絕佳,卻沒看出這炭火全是燒假的嗎?朕好得很!”

    他笑得燦爛,嘲諷道:“朕沒傷到半分。難道你以為,朕會為了一個無足輕重的可恨敵人弄傷自己的手?省省你的眼淚吧,就算哭到死,朕也不會再為你心疼。朕看見你,只會覺得你虛假無恥,令人作嘔生厭!”

    看著他一派從容鎮定,半分不為所動,她才總算感覺到,這次又讓他給算計了。他操弄得她一顆心上上下下,讓她誤以為他至今還喜歡她,甚至為了她發狂,結果一切都是作戲。其實他早就對她死心了,恨太深,他已不再喜歡她……

    她知道怨不得杭煜設局欺騙她,這是她必然得付出的代價;那一夜,她就希望他能捨下她不是?可當他真如她希冀地斷然恨她,她的心卻像硬生生讓人剜了出來。

    他曾說過真心喜歡她的,他曾說過要寵她的,他還說過只要她一個的……

    她好想念他全心全意疼惜她的那一夜,她僅有的那一夜回憶。

    假若當時她順了他的意,永遠不說出自己的身分,是不是就能一直倚靠那雙溫柔的臂膀,讓他呵護一輩子?

    她真的不痛嗎?她沒有遺憾嗎?到底還要她為了放棄他再痛上多久?

    杭煜為什麼要殘忍地救活她,偏不肯讓她抱著覺悟死在亂箭下?

    為什麼要讓她後悔、後悔堅持走完護國皇子這條路?

    “來人!把王妃娘娘請回房去。”杭煜面無表情地側身退到一旁,喚來士兵,看著伏雲卿讓人解下繚銬,無力地讓人架著帶走,他沒吭聲,僅僅皺了眉,單手扯下了披風,扔給士兵替她系上,遮掩她身上殘破不堪的衣裳,隨即別開臉。

    回望他,光是這點小事,便讓伏雲卿不免有些欣慰。他說不想再見到她,但就算是要個面子,他還是顧及到了她。這之後,他又打算怎麼對待她?

    從她身上已經打探不出有用的線索了,是不是……該賜死了呢……

    等她死後,杭煜該是很快便會將她忘了吧?有許多愛慕他的佳麗,他一定能找到情投意合的意中人。是啊,就算她不在了,他還是能快活過日子的。

    不管她有多痛,至少他不會多受痛半分……不知道為什麼,思及此,心痛仍在,卻慢慢地不再難受。她止住了淚,卻反常地輕輕淺淺不住想笑。

    她怎麼忘了呢?最重要的是他沒事,杭煜沒事就好。

    九王兄自作孽不可活,她已克盡君臣之義,可惜結果她仍守不住大齊、救不了任何人;可是,她沒讓杭煜傷得太重。她守住了他。

    夠了。他騙她、恨她、鄙視她都不要緊,就算他永遠沒察覺她有多喜歡他也沒關係……她現在才發現,比起那些,她只希望他能好好活著就好。

    只要他平安無事,她的心就不會再痛了。她能安心了。

    她幾乎是讓人拖著,沈重地緩緩踏上階梯。一想到她與他相處的時日太短,已將不會再有和他的任何回憶,讓她不由得貪心地想好好看著他最後一次。

    再多瞧他一眼就好,讓她能多記住他一點點,哪怕只能望見他的背影……只有背影也好,她想看著他,直到不能再看為止。

    她猜想他那麼恨,不可能目送她離開;知道他不會看見,她放心地回望他,同時鼓足勇氣的唇瓣無聲無息地動了,訴說著那個不可能實現的心願:

    抗煜,我想在身上留下你的鳳凰圖呢……你知道嗎?我其實也是……打從第一眼便喜歡上你了——

    她滿心以為不會讓人瞧見,那瞬間才突然發現——應該背對著她的杭煜,其實正看著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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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戶川柯南
王室 | 2019-4-20 21:29:12


    遍地失火,赤紅烈焰染滿天與地,所有人全讓熾熱的烈烈火舌困住,唯一能動的,只有伏雲卿。她拚命救出所有人,可到最後,卻剩下她被困火場逃不出去。無論她怎麼大喊,也沒人對她伸出援手。哥哥們都離她好遠,誰也幫不了她。

    “一次次把自己弄得滿身是傷,保住其他人,這麼做……你開心了?”

    令她難受的清亮嗓音從她身後傳來,含怒帶怨地指責,教她不敢回頭。火燒上了身,無處不被燒灼得痛極,她只能蜷曲著身子,咬牙承受,直到被焚亡為止。

    “你說過要依靠我,但你卻不肯好妤呼喚我名字。從來是我追著你,我糾纏著你,而你卻連回頭瞧我一眼都吝嗇得不肯給。是你負我、是你負了我!”

    她動彈不得,她不是不想回頭,她不能啊!就算她回頭,也來不及了呀!她啜泣起來,顫抖著往前伸長了手,卻是什麼都抓不住。“救我……娘親……六哥、七哥……救我,我好疼,好難受……十一哥,我沒辦法,我盡力了,我還是當不了好皇子……六哥,原諒我,我好想回去……”

    “想都別想!我哪裡都不會讓你去!”強悍的懷抱幾乎要將她揉進身子骨裡。

    她抱頭痛哭。“原諒我,哥哥,我無顏見你們……我無法克制啊,明知他是敵人,我偏偏還是喜歡上他了!就算他不要我,我也想回去、我想回到他身邊……”

    不行,她走不動,她的心好疼,身子也好疼,誰來都好,殺了她讓她解脫吧!

    “伏雲卿!你心裡藏多少話,為何不當面對我說?你給我醒來!你這傢夥有種行編夭下,卻沒贍子承擔後果嗎?!你就算逃得了一時,也躲不了一輩子!你死不了、逃不了的,即便是陰曹地府,我也會把你拖出來——就算是閻王也別想護著你!”

    她腦袋昏昏沈沈,好像聽見身邊有許多雜音來來去去,但都聽不真切,她不知道為什麼,只有在聽見一道暴跳如雷的嘶吼時,她的心會被緊緊揪痛著……

    他又失去自製了……他又為她失控了呢……別痛,別為她難過……

    “對不起,杭煜,是我對不起你……”一口鮮血又隨著劇痛自腹間竄出了喉。

    夜色深沈,無星無月,安陽城中卻不平靜。

    “王上!”丫頭們尖叫著,拉開了坐在床沿、兀自緊摟著伏雲卿的杭煜。

    “王上,娘娘可憐地昏了七天,天天吐血,人都快不行啦,您別再罵她了!她迷了路,都讓冷天給凍出病來了,您不快讓她看大夫,真會出人命的!”

    丫頭們忙將杭煜請到一旁,把步履蹣跚的大夫推到床沿。“路大夫,娘娘就倚靠您啦!幾個御醫們都束手無策,換您試試,若治得好,可是大功一件啊!”

    似乎是面貌有所殘缺,用布巾層層包覆著臉、駝著背的海僂青年,毫不避諱地伸出疤痕處處的手臂,輕輕拉過昏迷不醒的王妃的纖白手腕。

    佈置仍舊十分喜氣紅豔的房間裡,只有滿滿的沈默凝滯著,除了榻上人兒不時發出的呻吟囈語痛苦低泣,聽不見其它聲音。

    許久之後,眼見大夫將伏雲卿的手放回暖被中,一旁的杭煜才冷冷問道:“她幾日能醒?”

    “那就要看王上的用心了。所需的藥材名貴難尋啊。”名喚路清的大齊大夫歎了口氣。“這不好治。她中毒時日太久,沁入骨髓,如今就算救得回來,也許會變成神智不清的癡兒,也許會變成右臂殘缺的廢人,這樣王上也願意嗎?”

    “朕只問你她幾日會醒。”杭煜眉間盤旋著山雨欲來的陰霾。“朕張貼皇榜尋找名醫,你揭了皇榜而來,不許你說辦不到。”

    路清只是靜靜一笑,面對杭煜的恫嚇彷佛毫無懼色。“她……對王上重要嗎?種種藥材不容易收集,除了需要東丘仙藥九陽返魂草七株以外,還需取得藥引,這藥引偏偏只存在大齊皇宮後苑中……很難取得。”

    “你救人還需要廢話嗎?!大齊皇宮算什麼!朕一樣能討來給她。九陽返魂草更簡單,你要幾株朕就給幾株,這裡若還不足,朕派急使回天領取。”杭煜眯了眼,額間青筋浮動。“你不行,朕就不信天下之大,找不到人能治她!”

    “王上,草民沒說不行。她運氣好,草民湊巧師承大齊御醫,剛從北方來,珍貴藥材恰恰帶在身邊。不過,藥材不能平白獻給王上,它價值連城”

    “黃金萬兩。”杭煜打斷路清的囉嗦。“三天之內讓她醒來。”

    “王上,草民想要的不是銀兩。草民可以救人,但兩件事希望王上答應。”

    路清似乎正考慮著要趁機哄抬高價。“第一,王上看到了,草民模樣醜陋,沒法娶妻生子,希望王上能下旨,讓草民自這城中任選一名年輕貌美的姑娘帶走。”

    杭煜毫不遲疑問道:“第二呢?”

    “今夜讓草民與王妃娘娘獨處。”

    杭煜微微擰眉,與冷然表情截然相反,語氣極怒:“你!竟敢對她有非分之想?!她可是朕的王妃!”

    路清陡然瞪大了眼睛,靜默好一會兒才忍住笑意,緩緩開口:“王上,草民只是希望能安靜地集中精神診治她,不想老是有人在旁鬼吼鬼叫,這樣本來能醒的,也會被嚇得不敢醒了。”

    杭煜一聽,臉色更為鐵青,拂袖轉身便往屋外走,臨行前只丟下一句:

    “給你三天,治不好,你把頭留下!”

    迷蒙間,伏雲卿聽見了兩道熟悉的歌聲,斷斷續續,時有時無地來回交錯著。一道溫暖得令她懷念,一道卻忽冷忽熱得令她心疼。

    對了——有人在等她吧——她想起來了,她還有事要做。她答應過,要與誰相會在城西——她欠他太多,這次她一定要守住承諾。

    總是折騰她的痛楚稍退,彷佛能感受到晴朗溫和的晨光照在她眼皮上,一時間,炫得讓她張不開眼。她不自覺地緩緩舉手想遮眼。“唔……”

    “醒了!醒了醒了!娘娘睜眼了!路大夫,你是神醫啊!”

    聽見丫頭們聒噪的連連驚呼,伏雲卿蹙起眉頭,眼角餘光掃過身旁人影。“你是——”話還沒說完,像是活見鬼似,驚得杏眼圓睜,聲音全梗在喉間出不來。

    丫頭們連忙上前,請開了床沿的人,扶著伏雲卿虛軟的身子坐起來。

    “娘娘別怕,路清大夫是王上找來治娘娘昏睡病的。雖然模樣不頂好看,但醫術了得,是救了您的大恩人呢。說三天就三天,娘娘果然醒了。”

    “路……清?”伏雲卿狐疑地輕瞥一眼在一旁桌前溫吞喝著茶的駝背青年,雖然他醜陋樣貌讓布巾層層覆住,她仍像不忍卒睹似地咬唇垂下了頭,不敢再看。

    “對了,咱們得趕快告訴王上這個好消息。”一個丫頭慌張地奔出了房。

    “慢著,我不見他,我——”她忙仰頭伸手想阻止,卻因氣急而連咳不止。

    “別太激動了。”路清緩步回到床沿,指掌不輕不重地撫著她背脊,同時指揮另一名侍女:“姑娘,記得讓膳房趕緊將先前煎的藥儘快送來。”

    丫頭領命,提裙沖了出去,帶著藥湯與簡單膳食回來,然後路清指示要親自服侍虛弱的王妃用藥,硬是讓其他人都離開之後,就算她好不容易止住了咳、喝完藥,伏雲卿仍舊默默低下臉,沒有任何疑問,不敢多吭一氣。

    路清沈聲道:“你不覺得該對我說些什麼?或者,你病得連我都忘了?”

    “我沒忘記。向陽迎光,照得路清……我不會忘記,每回微服習醫,你總愛用這名字。十一哥。”她咬了咬唇,不敢看向身邊的男子,大齊海甯王伏向陽。

    “我無顏見你們,我——”才說幾字,她又把話吞了回去。她無法辯駿。

    伏向陽退離床沿,負手背對著她,以為只能駝著的身子陡然站直立起,竟然顯得十分高大。“十四弟,你的歉意,是指弄丟了安陽六城,還是因為你私自出閣?哼,總不是為了與他私通,將封邑當成妝奩拱手送他?”

    伏雲卿猛一抬頭,冷淡的十一哥從來不愛多話,哪時說得一多,便是他開始動怒了。“我、我沒有。十一哥,我吃了敗仗,求死不成,卻落入他手中……”

    伏向陽回頭,覆著布巾的臉看不出喜怒,但唯一露在外頭的漂亮薄唇像是有些壓抑。“……杭煜那混帳,他拆穿了你的秘密,還膽敢對你用強?”

    “不、不是!杭煜他、他對我極好。是我、是我們大齊虧欠了他啊。”

    伏雲卿熟識的十一哥,平日淡薄不愛搭理閒雜事,但一惹他動氣,便如同夏日烈陽,毫不留情地一把火燒盡觸目所及的一切。若讓他與杭煜對上……

    不敢往下想,她渾身驟起寒顫。“十一哥,當年被九王兄劫殺的人是——”

    “我知道她是誰。我說過,她的事我來處理。半路上,我已經接到你讓蘭襄帶來的消息。”伏向陽略一揚手,打斷伏雲卿的急急申辯。

    “怪十一哥來遲了,才讓杭煜傷了你。十四弟,今後你只管養好身子便成,若還要顧忌你,要離開會綁手綁腳。我在距此三百里的邊境已安排接應。等你好轉,我立刻帶你走,杭煜再動不了你。他敢闖進我轄下北八州,就別想活著回去。”

    “十一哥,不要!”她不就是不願見到他們互相殘殺,才會如此心痛嗎?伏向陽直勾勾地盯著妹子。“你……不想走?聽說你與他成婚次日便離城……莫非你已經……認了他是你夫婿?女人終歸是女人,過於心軟終會惹禍上身哪。”

    她沒給他答案,只是幽幽問道:“……哥哥們早知道一切才護著我的嗎?我是女子的事,我以為只有六哥知情呢,畢竟出生那一晚,聽說六哥在場的。”

    “其他人何時識破我不知道;但十四弟,我好歹是個大夫,以前多次為你診脈,怎可能不知道。”只覺得有些好笑。伏向陽帶著憐愛,大掌揉了揉她的小腦袋。

    “重華是難得一見的並蒂雙花,你啊,在咱們心中,是朵不該開在大齊王室的正直花兒,咱們幾個一直想看看,這朵才華洋溢的花能如何盛開,能替大齊添上多豔的色彩。不護著你,豈不是可惜了?不論是男是女,你依舊是我的十四弟。”

    伏雲卿心中暖意漸昇.果然還是兄弟好,無論她犯了多少錯事,他們還是不會捨棄她……只怕,杭煜也是如此吧!他不可能放棄復仇的。想著,胸口又犯疼了。

    見她按著心窩直皺眉,伏向陽長歎一聲。“別想太多,快吃點東西先歇著吧。

    十一哥擇日再帶你走,總不能留你在這吃苦。你說杭煜對你極好,要是你自己宣口歡,不想走也罷,但杭煜若敢傷你半分——”

    “十一哥,這好歹算是在他屋簷下,咱們暫且不要輕舉妄動好嗎?”在十一哥面前,她不想為杭煜說情說得太明顯,感覺好像辜負了特意偽裝來救她的哥哥。

    “憑他?還能拿我如何?”伏向陽冷哼一聲,不置可否地撇了撇唇。

    “他蠢到輕易讓我進出安陽,就是他註定會失敗的原因。十四弟,你聽好,你願讓出安陽是你的決定,但他要有野心敢踏進北八州一步,我可不會手軟。”

    “十一哥……”見到伏向陽森寒陰騭的目光,她心上被揪得死緊。

    緩緩吃了清淡的百花粥,她心中纏成一團的千頭萬緒還是解不開結。

    就算今日她勸阻了十一哥,還有六哥及七哥。她想找到和平共存的一條生路,真有那麼難嗎?“十一哥,咱們能不能——”

    房門突然遭人推開,面無表情的士兵持槍走了進來,僅只淡漠躬身行禮。

    “王上有旨,請娘娘用過膳後有氣力了,便移駕一敘。路大夫醫好了娘娘,可以先行領賞了。”

    身子虛弱的伏雲卿幾乎沒法子靠自己力氣站立,才想起身移動,便差點跌下床,若非伏向陽早一把扶住她,只怕她早已跌慘。

    士兵們嘴裡稱呼雖然仍維持基本的禮數,卻一點也不算客氣地一左一右架著王妃娘娘,一層層地往地下樓走去。

    路清彎著身,依舊駝著背,慢慢踱步跟出了門外。他遙望伏雲卿姣美臉龐一陣慘白、被士兵們客氣“請”走,緊抿的薄唇沈沈歎了口氣。

    “十四弟,你是因為喜歡上他而給沖昏了頭?不論我怎麼看,都不覺得他將會待你極好啊……果真你因此受了罪,屆時,不管你願不願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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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戶川柯南
王室 | 2019-4-20 21:28:09


    這場對峙是她贏了,就算杭煜再勇猛不怕死,卻不會讓東丘士兵平白送命。他確實不是無道的昏君哪……

    他雖狠心斷情,再恨再怨,終究沒殺她也沒傷她……

    卻還不如一劍殺了她好。

    即使外頭人群聲音轉瞬消失,她仍沒法動。她知道該快逃,卻是半步也邁不開。

    他永遠不會明白,她為何要做得如此絕情,逼他停戰。

    只要東丘與大齊停戰,王兄們一定能以犧牲最少的方式降服九王兄,那麼,就不會再有其他大齊子民犧牲;可若不停戰,三方亂戰,死傷一定極為慘重。杭煜不肯放棄復仇,她便只能決定,讓所有恨意、所有敵意都沖著她來。

    她是先為皇子,再為唯音,不管是誰犧牲……若只用一個人的性命就能換取和平——她能怎麼做——

    她還能怎麼做?他們的停戰約定就是如此啊!既然她非死在他手中不可,她不想讓他、不想讓他為她的死後悔不舍啊……

    她以為一人受痛就甘願了,卻沒想到胸口會這麼難受,心痛得令她幾欲昏厥。

    沒關係,是她選擇這條路往前走。誰讓她太喜歡他,捨不得讓他多痛半分。她一如計畫地完成了一切,她應該要開心、要開心些……

    她一次次告訴自己,她已盡全力,她總算保住了所有人,包括王兄與他;可是為什麼她開心不了,只覺得心被狠狠撕裂扯開,血一滴滴淌著,無法停止……

    晶璧淚滴成串落下,她顫著手,緊緊覆上了唇,卻掩不去難以壓抑的啜泣,視線朦朧,卻還是努力想把地上的碎玉看仔細;她從不伏地的雙膝,一瞬間跪跌落地。

    鳳凰對玉。

    他的妻子才能擁有的鳳凰對玉,正在她面前……他再次……給了她。

    “杭煜、杭煜……我、我想要的。”

    她俯下身,手抖得幾乎連一片小小碎玉也拾不起,看著她曾經放棄的對玉又回到身邊,她綻開笑靨,絕美卻淒涼。

    “你知道嗎?其實我想要、很想要……我真心……想要的……是你給的,我都想要,但是我、我、我不能要呀……”

    她攤開了裙,視若珍寶地將碎玉撿回一月又一片,放在上頭。

    “……你聽我說,我沒有忘記帶走,我是怕讓人發現,教你丟失面子,我才留下一半的……”這些話,她說得再多,他仍沒聽見……她不能讓他聽見。

    她趴在地上,突然發瘋似地開始在泥地上狂翻,不管雙手是否會受傷,她將那些碎玉一片片收攏起來,一片都不許遺漏。

    混著泥,將玉一小塊一小塊地在手上拼回去,試著拼出與鳳玉一同比翼展翅的雌凰。她淚流滿面,滴滴落進掌心,讓她再也看不清一切了。

    她拼不出來!她怎麼樣也拼不出來!圖案不對!不對!就是不對!

    不能這樣,鳳凰可以比翼的,就算她不行,玉也一定可以的,他們明明曾經在一塊兒的……因為她的錯,從此再也不能成對了嗎?

    還有時間,別心急,一定能拼回去的。

    “碎了也沒關係,我總算拿到了呢……是我的了……再沒有別的女人……能拿走屬於他妻子的對玉了……終於……永永遠遠會是我的了……”

    明明心痛至極,她頰上卻笑得開心,也笑得痛心。

    完整的對玉只剩半邊,她一顆心也傷得只剩半邊。那一半,是等著赴明夜之約的重華王,等著以命相抵的伏雲卿;另一半,已經痛得隨玉碎成殘片了。

    “可是怎麼拼不出來?為什麼……我拼不出來啊……我記性不是很好嗎?”

    玉太碎,怎麼也組不出原來的形狀。她動了氣,握緊了玉,任指掌被割傷。

    “杭濕,你信我一次,一次就好,我是喜歡你的,我不想讓你同我一樣的痛啊……我沒騙你,我真心喜歡你……”

    其實,她很想為自己盡力一次,很想為他們之間盡力一次,但她若告訴他實情,說伏雲卿是無辜的,他的寶貝妹子是讓大齊王毀了的,然後讓杭煜去恨九哥,讓他揮兵攻進京城嗎?她辦不到啊!

    她無能為力地哭倒在地,痛哭失聲。“是你沒給我選擇,你明明不給我選擇,你明明——明明就是你在逼我啊……你逼我……只能讓你恨到底啊……”

    她不恨他,是她咎由自取,是她太貪心,是她……無法忍受任何重要的人受傷,才換得如此下場。

    可是,她現在怎樣都不能回頭了。

    她只能孤伶伶地抓緊她的碎玉,割傷了手繼續往前走。

    她只能捧著殘缺不全、依然還是喜歡他的心,滴著血,繼續往前走。

    夠了。都夠了。他這麼恨她,便不會為她的死太痛心,她心甘願了。

    “只剰一日……所以,沒關係,我很好,我很開心,我、我沒要後悔的,不會痛,這不會痛……我能求仁得仁……一定是了無、了無遺憾了……”

    大齊重華王伏雲卿的墓地在安陽城西二十裡的小山丘上。山丘之下,野林環繞;山丘之上,宏偉的陵墓矗立在中央,四周一片空曠。

    雖然今夜不再飄雪,但夜裡寒意仍重,不穿得厚實些,定會被凍僵當場。

    自伏雲卿下山一路,不曾見到一人,放眼望去,除了山林之外,僅余冷清寂寥。冷、餓、甚至臂上不停泛疼抽痛,都影響不了她,彷佛那些感覺全是來自很遠的地方。

    第三日,她沒藥可服,神智變得模糊了,身軀燒燙得厲害,唯一能讓她還有力氣支撐虛軟步伐往前走的,是她的執著,她要完成對他的承諾,他們講好了的。

    她輕輕撫摸身上那件過於寬大的鳳凰大氅。杭煜不要的,她又撿回來了。以前怎麼老沒發現,其實他的披風,真的讓她覺得很暖,暖到心坎裡了呢。

    今夜,一切都會結束。小丘之下的樹林中,應該埋伏了不少士兵,等著一擁而上抓走伏雲卿;抓到之後,在她讓他用刑逼供之前,可能已毒發身亡了。

    想著想著,她忽然笑了起來。回頭細細思量,不知道幾個月前,若她如願殉城了,是不是今天就無須這麼麻煩?

    “蘭將軍,見了面,我可是有許多話想對您埋怨呢。打小沒學好,我這皇女之路……真難走得平順啊。”

    前方樹林還算茂密,從外邊遠遠望過去,看不出有任何士兵藏身其中。不過,她想不管她走哪條路過去,沒走到丘頂,應該都不會有人攔下她吧。

    她站定路旁,將袖中六哥的匕首取出,狠狠釘進西邊的一棵樹上,而後朝著匕首屈膝行禮。

    “六哥,我盡力了,謝謝你還願意認我是你的弟弟,咱們來世再做兄弟吧。七哥,你自己要保重,先生的新曲,百年之後,我會練好彈給你聽。”

    第三次再拜,她黯然說了:“十一哥……如果你記得把公主埋在哪兒,就算枯骨也好,送回東丘吧,杭煜很想念他的妹子呢……我不是要護著九王兄,他惹了大禍,我氣都氣死他了,要是你們之後決定要教訓他,記得連我這一份一起狠狠教節他一頓——十四弟伏雲卿就此拜別。”

    最後再一叩首,她解下身上的鳳凰大氅,萬分珍惜地摺好,放在樹底。“染了血汙就可惜了呢。”她捨不得。那是他給她最後的禮物,她要好好收著。

    她拍著拂去衣裙沾上的泥沙,出城時還一身雪白,現在有些髒汙也沾了泥沙、染得又灰又黃了。“還好夜色下沒看得那麼清楚。不過……”低頭看著臂上滲血的衣袖,她皺了眉頭,不是因為疼,卻是因為這樣的顏色就明顯不對了。

    “算了。”她扶著樹幹慢慢撐起身子。趕了一天一夜的山路,其實累極了;不過,也就快解脫了。風愈來愈大,再不快走,她怕她會冷得走不動呢。

    往前走進樹林,輕輕吟唱著腦中記得的先生的新曲,可才走一段,就看到一道人影橫擋住她的路。“蘭、蘭祈?你怎麼會在這裡?”

    “因為我能認得出真正的重華王伏雲卿。”蘭祈面有慚色,苦笑道:“姑娘,不,殿下,您別過去吧,前方有弓箭手等著,一過去,便是萬箭穿心。東丘王這回鐵了心要取重華王的命。”

    “我知道。杭煜這次倒是乾脆俐落。這樣好,無須逼供,我能走得愉快些。”

    她覺得放心了。“蘭祈,對不起,我其實走累了,走得慢,等走到了,我會記得打暗號叫你過來指認的,你要記得,吩咐他們射準一點,早點讓我解脫。”

    “殿下明知會送死,為什麼還要過去?反正殿下已經拿到誓約書了,實在沒必要連命都賠上啊。那不只是個詭計嗎?”

    “不。這是約定。”伏雲卿搖了搖頭。“我和杭煜約好了,重華王伏雲卿的命給他。我的命,給他。他想要的,其它的我沒法辦到,但這件事,我能做到便會去做。我不會對他失約。伏雲卿從不負人,你別破壞我規矩,快讓開。再不快一些,中夜以前我走不到山頂的。”

    “殿下為何不乾脆裝作什麼都不知道,當東丘王妃不是也挺好的麼?瞧王上對您疼寵有加……”

    她忽然覺得蘭祈很煩人,她和杭煜的事要他囉嗦什麼!秀眉微微蹙了起來。

    “我出生便是大齊皇子,沒法裝糊塗。你再攔路,等會你的大功就沒啦!”

    她繞過他,快步往前走。

    “殿下,不能去!”蘭祈一把擒住她肩頭,阻撓她再往前。

    她側身斜睨這礙事傢夥一眼,反手抓住他沒規矩的手掌一扯,一個彎腰彈身,全力施了過肩摔把他甩飛出去。“是你自找的,別怪我不客氣!”

    這麼一動,讓她覺得更為疲累,力氣像全被抽幹了;她繼續往前走了幾步,忽然覺得寒意上身。沒有回頭,她悄然問了

    “蘭祈,你在對我打探什麼?怎麼你會知道誓約書的事?你說你在這裡……

    指認真正的重華王——”她大驚失色,想也不想便要拔腿往山丘上直奔。

    還沒跨出幾步,腰間突然讓東西纏上,不讓她再前進,低頭一看,是條極為眼熟的長鞭;她還沒會意過來,身子卻被猛然往後一扯,騰空飛起,急速墜落,以為會跌重,卻穩穩跌進一副紮實懷抱中。

    她閉緊眼眸,不想面對來人,試圖奮力掙脫,卻被牢牢縛住。

    “知道嗎?唯音,朕恨你。或許這世上,朕最恨的便是你。”

    耳邊傳來再輕不過的一句話,教她愕然頓住。尚未癒合的心傷又像被撕裂,傷口開始淌血抽疼。昨夜他殘忍的話語猶在耳,教她登時幾乎要絕了呼吸。

    饒了她吧,她受夠了,她不要再掙扎心痛了,她只想要一個痛快解脫!

    “朕恨到無時無刻都只想著你。想著咱們初遇之時,你總是逃跑,總是挑戰朕的耐性。你高傲敢言,卻又心軟得過分;你嬌軟柔弱,卻想保護所有人;你聰明多聞,卻都是平常姑娘碰都不可能碰的,水井工事、暗室秘道、崩天火器。唯音,這太過分了。”

    杭煜俯下身,唇瓣輕輕含扯著她圓潤耳垂,大掌自她身後探進她衣襟裡,彷佛低吟一般地咬著耳語沈靜說道:

    “你這騙子,竟然從頭到尾都在騙人。朕早該發現的,你老忘記用面紗遮掩,不守大齊女子規矩,不曾畏畏縮縮,美貌出眾卻完全未經人事,這在大齊真的太罕見了……想來想去,只有一個理由,因為——你不是以女子之身被撫養長大的。”

    她嬌軀微顫,櫻唇閉得死緊,不想面對這一刻的到來;但他指掌才不規矩地柔柔滑過她胸前,竄進兜衣底下,她卻忍不住驚喘出聲,頭開始發暈。

    他明明說恨她,但這輕柔得教人迷醉的撫觸又是怎麼回事?新的刑罰麼?

    他極為刻意、帶著戲謔的探索在她身上遊走,細細看著她的每一個反應。

    “你琴學精妙,字畫上乘,是朕自己犯的錯,竟傷了你的手,才沒能馬上認出你字跡。朕還漏了什麼嗎?唯音,不,或者該喚你一聲,重華王——伏雲卿?”她屏住氣息,忍著腹間陣陣抽痛,咬牙問道:“王上,伏雲卿的命,我是如實送來了,您再攔著,便不是我失約,而是王上不肯收下的。要殺要剮你乾脆些!”

    “我不想相信,也不願相信,你會是伏雲卿。知道為什麼嗎?”他一把翻過她身子,不知道他打算做什麼,驚得她睜開眼,不得已與他對視。

    他冷冷說了:“你說過,伏雲卿從不負人,可是,你、卻、負、了、我。”五個字,鋒利如刃,狠狠穿過她腦中,譴責著她的心,一時劇痛難忍,不是手臂舊傷,卻是自腹間直竄而出,猛然一口鮮血湧過喉頭,濺了他一身。

    眼前彷佛讓人蓋下一層黑紗,她張著眼,卻什麼也看不見了!當她意識往外飄忽遠去之際,她依稀聽見像是他怒極咆哮,伴隨濃重香氣往她身上纏繞——

    “伏雲卿你聽好。別忘了!你的性命已經允給了我,是死是活都得由我決定!我不準你逃躲、不準你失信!我沒那麼容易讓你死,絕不許你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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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戶川柯南
王室 | 2019-4-20 21:27:01


    “一個時辰已過,我就只再領先一個時辰了……得再快些才行。”

    理應春意盎然、喜氣洋洋的東丘王新房裡,卻是寒意遍佈,彷佛與外頭一樣正刮著雪。東丘王親信副將克倫,早先時候便已撤下新房裡香爐,開了窗透風。

    讓克倫喚醒後的杭煜始終沈默不語,神情沈穩,穿戴好一身剽悍銀色連環甲。瞥見桌上留下的半邊雌凰玉,以為淡漠無波的眼眸突然迸射駭人冷光。

    “她……已經走了嗎?”向來好聽的嗓音,卻凜冽得像是地府閻王宣判。

    “是。正如王上早先預測,末將已讓探子悄悄跟上了。”克倫恭敬回覆。

    “她果然……還是走了嗎……急切得連幾天都不肯多待,接了密信說走就走……我到底還在盼望什麼呢?她……又怎麼可能回頭呢?”

    “既已決定不再隨侍重華王,今後,唯音也只有王上能依靠了。王上……肯讓唯音依靠一生嗎?”

    柔媚的誘哄不停回蕩在杭煜腦中,他忍不住喃喃低語:“我原以為……你接受了我的情意,我以為……你當真心甘情願的……”嗓音聽來竟有幾分哽咽。

    “不是勉強。王上會知道……唯音不勉強。”

    “不勉強……因為這是你布下的高明騙局?”想起她前所未見的溫順惑人,胸臆間轉瞬烈焰狂燒。“而我卻傻得一腳踩了進去,任你欺騙我——”

    “今夜,唯音會只看王上一人,只想著王上一人,絕無一一心。”

    “說謊!你連朕才贈的定情物都不願帶走,還敢說絕無二心、絕無二心、絕無二心!你竟敢如此——耍弄朕!”

    杭煜手中捏緊半玉猛然撃桌,怒火覆滿俊顏。最為氣惱的,不是自己竟然信了她的話,不是自己竟因相信她而失了警覺!是氣自己竟然蠢得以為他一再退讓,許她所有承諾要求,萬分憐惜親密交纏,將心雙手捧上,便能將她留下!他說過,他喜歡她;而她,卻什麼都沒說。她……從來不曾說過一字半語。多少惱羞成怒轉為憤恨,即使是現在,他一思及前夜她的溫婉嬌嗔、甜蜜迎合,他的身子竟還無法自製地為她發熱震顫!

    他,恨她竟有辦法如此影響他!影響他這個心高氣傲目空一切的東丘王!

    他恨,她太混帳!

    他——恨——她——

    “朕起的誓約書也被帶走。打一開始,她就算計好了。”當下他曾想過要嚴加提防的,卻因過於欣喜,刹那間仍是疏忽了。

    “說拿伏雲卿的命來換,根本是、根本是想藉機盜走東丘軍機!她該死!”

    幾乎無法克制高張狂怒,杭煜握緊的雙拳始終無法停止顫抖。許久之後,他才斂下難得怒容,唇邊緩緩揚起一抹自嘲冷笑。

    “……軍機庫那裡呢?”

    “是,確認王妃進去過,約莫待了兩刻。”

    “裡頭可有少了什麼?事前混入錯誤的重大軍情作為誘餌,可有被帶走?”

    “目前還在清查。但不只軍機庫,連兵械庫也被闖了。”

    杭煜的聲音不帶絲毫溫度:“……她往哪個方向去?”

    “西方安陽山。恐怕進了崎嶇的山道之中。來接應她們的人,應該就在那裡。”克倫躬身請示道:“王上打算活捉,還是無論生死?”

    “你不守信,就別怪我失約。不管有多少理由,與外人聯繫偷盜軍機,背信就是背信。我不會原諒任何想傷害東丘子民的人,包括你。”

    杭煜頰上綻開一笑,妖魅得極為詭譎,帶著極度嗜血的陰狠。

    他要她後悔莫及。他要她永遠牢記不忘,膽敢踐踏他心意的下場有多慘。

    “派出兩千人搜山,除她和伏雲卿以外全殺了!布下包圍陣勢將她逼到死角,朕要親自逮人。只要讓她跑不了太遠,傷了她也無妨,可是務必留她一口氣,朕有些話要問,問完話後……朕會教她求生不能、求死不得!”

    克倫才領命轉身,卻又讓杭煜厲聲喚住:“慢著!克倫,回來!”

    “王上還有吩咐?”未曾見過杭煜如此漫天震怒,克倫問得謹慎,怕再觸怒他。王上雖然治軍嚴厲,但對女子向來仍較為容忍,用刑還不曾過於兇殘。

    這唯音姑娘……真徹底踩著王上逆鱗了。她身為王妃,還有什麼不知足呢?

    “全部都先緩下,事情不大對勁……朕,疏漏了什麼地方?”

    壓抑心上滔天怒焰,杭想負手在房裡踱起方步。一圈、兩圈、三圈……不知幾圈之後,直到他神色放緩,怒氣稍退,平靜許多,才又想起什麼地開了口。

    “克倫,她……明明有機會對朕下手的。”

    始終不敢多吭聲的部將回答得小心翼翼:“是。她沒有刺殺王上。”

    “她為什麼不做?”杭煜自言自語。他不明白,這回他真弄不懂她的心思了。讓她氣得他無法冷靜細想。他猜不透,也懶得猜了,只要找到她,就能知道答案。

    在這種天象中逃走,她是瘋了嗎?士兵回報,她輕裝出城,那麼她還往嚴寒山上去,存心找死?

    好恨!她竟寧可一死,也不願留在他身邊嗎?可惡!

    他沈聲下令:“克倫,就說王妃迷了路,派人去找,叫士兵誰也不準傷她半分,朕一日沒休離她,她就仍是王妃,誰敢不敬就得死。聽清楚了?”

    “是。”克倫松了口氣,王上總算稍微恢復往昔冷靜。他跟隨王上多年,還是首次見到王上如此震怒到失去從容。若無理智一線區隔,嚴君可會成暴君的啊。不免想抱怨,這王妃無端出城亂逛,真是害死人了。

    杭煜看著手中半玉,神情帶著不曾有過的失落沈痛。

    “唯音,你以為我當真沒察覺一切嗎?就算你一次次讓我失望,我還是矛盾地想要你回來,我還是窩囊得狠不下心看別人傷了你……你知道嗎?就算再氣再惱,我還是想給你機會,但是你……做什麼……硬要逼我恨你呢?你明明知道……我喜歡你……”只是,他的喜歡,現在卻變成天大笑話。

    “我說過的,你不準尋死,也不準離開,你敢屢犯,就得有覺悟!”

    杭煜再不遲疑,出發往安陽山追去。

    積雪難行。進了安陽山道後,不消多時,伏雲卿便被逼得棄馬步行。

    她雖然熟稔安陽山所有路徑,但天寒地凍、細雪飄飛,即使身披厚實鳳凰大氅,只是裡頭衣裳單薄,足履輕便,硬闖山道雪地是過於勉強;倒是一天以來什麼都沒吃,饑餓感並沒太困擾她;這時候,她也確實沒那種心思。

    天色原先就有些灰蒙偏暗,才剛人夜,林地更是陰森恐怖,部分山道雪融成冰,地上濕滑,稍有不慎,便可能摔落山谷間粉身碎骨。

    大氅裡頭提著小小燈火,伏雲卿只能藉著微弱暖意勉強溫熱手腳,忍著寒風刺骨四肢疼凍,毫不遲疑地往會合之處前進;聽見身後山坡下騷動不斷,一回頭,驚覺黑暗之中竟有大批火光正往山上移動。

    看來,杭煜是鐵了心要捉回她,甚至毫不在意讓她瞧見有多少追兵趕來,遠遠便要威嚇她;想來遭她迷昏,應該徹底惹惱他了吧。

    照這情勢,也許不到一個時辰便會被他追上。她甩了甩頭,加緊步伐。

    所幸廢棄的舊兵屯原就離安陽城較近,離雲間關較遠,到達依傍山勢而建的隱密兵屯岩洞入口時,伏雲卿嬌顏早已慘白,幾無血色,唇瓣凍得青紫發顫。

    才一靠近,立刻讓人團團圍困住。“別動!報上名來!”一把長劍擱上了她頸間。

    “重華王伏雲卿在此!那德將軍,你不認得了?”她聽聲音認出對方,便壓低嗓音冷喝,揭了面紗,讓眼前數十名自黑暗中出現的彪形大漢看清楚她是誰。

    “十四爺!總算等到您了。”大齊南路元帥伏文秀麾下猛將那德,先是有些驚認面紗底下美得不似男子的那張熟悉容貌,隨即收了劍,屈膝下跪。身後眾將也跟著跪地。

    底下人面面相覷。以前大夥都見過重華王模樣,但王爺當時沒那麼適合女子裝束啊……

    “末將奉六爺之命前來迎接王爺,敢問侍女是否已經轉交了六爺的匕首?”

    她自袖中亮出匕首。“我收到了。六哥另外可有任何口訊要交代?”

    “口訊是有,但必須當面交給能證明真具皇子擔當的人。”那德抬頭,對於眼前之人似乎有些懷疑。“敢問……東丘軍機圖呢?王爺是否也已經擬好進攻安陽的策略?”

    伏雲卿只是輕搖螓首。“沒有軍機圖,沒有策略。我伏雲卿不想玩弄小人陰險手段再起無謂爭端,傷害無辜。六哥應該比誰都清楚。”

    “果然是王爺本人。”那德嚴峻神情總算咧開一笑。

    “六爺交代過,皇子若沒殉城,要逃出生天,或許會改扮成女子模樣,只是沒想到……現在局勢混亂,不知誰才能信任,又不確定皇子生死真假,六爺便想了這法子。萬一來人當真照信上所說交出軍機圖,必然是奸細偽裝的假皇子。”

    伏雲卿松了口氣。“我猜也是如此。只不過外人看來……應該不會明白我與六哥之間的默契吧。”一瞬間,胸口湧起一抹痛楚。“說吧,六哥交代了什麼?”

    “若皇子依舊男裝,六爺要咱們護送您回六爺領地;皇子若是女裝,就……任由王爺自己決定去留。”那德頓了頓,才又說道:“末將不懂這差別在哪。”

    “六哥他……”伏雲卿一時愕然。這意思是……六哥難道知道了些什麼?

    語帶落寞,她看向西南方,只看得見高聳山壁。“我讓安陽城落,丟盡皇子顏面,沒有殉死,六哥完全不怪我嗎?他……還願接納我這個弟弟嗎?”

    “六爺說了,他看十四爺出生,也與重華宮娘娘一起向先王為您爭取封號命名,他答應過已逝娘娘會照顧她的孩子。六爺說,重華意即雙花,雙朵花,裡一朵,外一朵,兩朵截然相反,卻同樣是無比珍貴的花兒……說是這樣您就會懂得。”

    伏雲卿心上一震,喃喃自語:“莫非六哥他……早察覺了嗎?”

    從小她與六哥極親,年紀雖然差上十六,但聽說六哥與母妃年輕時候就有交情,一直以來也格外關照她,難道說從她出生開始……六哥就幫忙瞞著一切?六哥不是說娘娘的兒子,而是說孩子啊,一心守住對故人的請托,果然像是六哥的作風。該不會其實與她交好的王兄都知情,三個哥哥都在背後幫著她隱瞞嗎?

    總算想通這麼多年來,不是她偽裝得好,是兄弟們護著她啊……不枉他們終歸是兄弟一場,不,兄妹一場了。只是,她現在知道,假皇子的身分終究不能長久,而且,她也沒時間可以翻山越嶺去見六哥了。這裡還有她必須完成的事。

    “那德,轉告六哥,說我謝謝他幫我解圍。不過,我恐怕得辜負他的好意了。

    我沒能克盡職責,早已不配大齊皇子之名。城落之時,我原想自盡,就算讓人救下,我也無顏再以皇子身分活著。”她看著眾人驚訝地聽著她的決定。

    “時間不多,我長話短說了。告訴六哥,雲間關以東,他無須再奪還。咱們確實負了東丘在先幷講恍藎只會讓百姓們失去好不容易得到的平和日子。再說與其給九王,不如交給東丘;我已取得杭想承諾,十年不西進,請六哥專心應付九王,重振大齊,別讓憾事重演。”她自懷中掏出杭煜的誓約書,遞給那德。

    “誓約書務必交給六哥。除非東丘王想在各國間丟失信譽,否則,他不能違背自己的承諾。最後,替我跟六哥說……對不起,我沒法子陪著兄弟們繼續同路了。”

    那德接過誓約書,謹慎揣人胸懷。“那之後……十四爺怎麼打算?”

    “我打算——”伏雲卿低垂著臉,自腰間取出蘭襄還她的雙花赤玉印,而後單膝跪地,將玉印放在地上,在眾人前舉起匕首,猛力朝玉印一擊!

    她將裂成兩半的紅玉拾起,交給瞪大眼睛的那德將軍。

    “城落之時,重華王自盡,赤玉已碎,世上再無大齊十四皇子。今後,就懇請六哥當我已死,別再掛心了。”

    “十四爺,這——”

    “那德將軍!”不遠處有士兵奔來,急匆匆地上前打斷他們的對談。“早先東丘軍發動大規模搜山行動,已經快來到這附近了,咱們不能再久留!”

    “快,收拾東西,準備翻山!”那德手高舉,下令撤退。“十四爺,您還是跟著咱們走吧,不回六爺身邊也無妨,但您留下,一定沒法應付東丘軍的。聽說東丘王莫名其妙地視您為仇敵不是?之前咱們曾在山中遇過東丘軍,極不好惹,折損不少夥伴。咱們人太少,絕不能硬碰。所以十四爺——”

    伏雲卿輕輕搖頭,抬手制止那德的勸告。

    “我知道東丘軍在找我。算來是我拖累你們。我來此,正因我不能讓六哥的愛將為了救我而不歸。未得我消息,你們不會走,早晚讓東丘軍抓到;但我若前來,又會引來追擊。唯一讓你們脫困的法子,就是我搶先一步,帶你們通過雲間關。”

    她轉身,示意所有人跟著她走進廢棄的兵屯岩洞。

    “那德,你聽好,從來只有守關主將與城主能知道秘道的路,雲間關也不例外。我今日告訴你之後,雲間關等於已是六哥囊中之物,一定能從九王手中奪還。自山下進雲間關的秘道共有四條,兩東兩西,在中間有交會點,所以不經雲間關也能通過安陽山;東西各一條水路一條旱路,水路冬季會冰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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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戶川柯南
王室 | 2019-4-20 21:24:31


    對於沒猜中她的提議,他顯得訝異,卻沒太大動搖。

    “伏雲卿果然沒死,城陷當日……是替身?”杭煜冷哼,頗有幾分輕視意味。

    “是,重華王沒死。”不懂為何要對他解釋,但她仍是說了:“他教心腹下藥被送走,並非出於自願;可是……活著是事實。若能擒伏他,便請王上不再西進。”

    “你以為這事朕能輕易答應?不提王妹,使節眾人全數犧牲,朕絕不退讓。”

    “因這場戰事而犧牲的,又豈止他們?王上,您已拿下雲間關以東六城,若捉了您所認定的主謀伏雲卿之後還硬要西進,就成了不講道義的侵略者了。”

    “朕只是想討一個真相、一個公道。大齊不肯給,朕就打到他應允為止。”

    “如此暴虐,跟大齊王有何兩樣?”

    “朕未曾說過自己是明君。朕只是個男人;一個有喜有怒的男人,會愛會恨的男人。為了王妹與臣民,朕不惜興兵向大齊討回公道;為了護住你,不論大臣們阻擋,朕也要娶你,誰敢非議多言,朕就斬誰。若說這算暴君,朕從來就無所謂。”

    “但我清楚王上講理重承諾,只是執法嚴厲,不是外界批評那樣的無道之人。”她幾度輕齧紅檀,最後鼓足勇氣開口:

    “唯音不會讓王上平白退讓,我會獻上王上最想要的東西作為交換。可以嗎?只取伏雲卿一人性命就好。公主和臣民的命,讓他償罪,放過大齊其他人。”杭煜玩味著她的提議,幾度掀了掀唇,眸中精光一度湧現,隨即隱去。

    “……這豈不違反了你的道義?等朕查清真相,或許朕會斷了重華王一命;也或許,朕會教他生不如死\'悔不當初。你難道不心疼?至今吃盡苦頭也要護住他,卻能輕易說變就變?不,朕不信。唯音,你的打算,絕不只如此。”

    “我的道義嗎……”她笑得極苦。“我自幼便認定,是非曲直該分個清清楚楚。王爺若真有罪,就得領罰;王爺若是無辜,也要讓他與王上當面對質說明白,不能拖遝下去牽連旁人。而且,王爺若知情,必然不會坐視有人再犧牲。”

    “所以你願意告訴朕,伏雲卿的落腳處,讓朕揪出他,換取朕停戰?”杭想大掌猛一拍在腿上,頰上笑意愈濃,但眼眸卻冷得駭人。

    “難道不夠?我沒要王上退兵,只求王上不再西進。”杭煜拿下的城池,領民安於現狀,就算如今歸還大齊,外界以為重華王已死的現在、東九州領地將被大齊王奪去,九王兄勢必不會善待他們。或許,她也只能這樣決定。

    見杭煜始終只笑不答,她柳眉打了幾褶,不免心急追問:

    “不然,王上還希望唯音怎麼做?唯音給的,不正是王上最渴望的嗎?”

    “你會不知道朕渴望什麼?”他就等著她問。笑中隱含強勢,杭煜拉她起身挨著自己坐下,先是挽起她右手,一點一點咬上她指尖在唇邊輕舐,帶著一絲貪戀,繼而大掌領著她右手輕輕按上她平坦腹間,教她氣息為之一窒。

    “東丘王室從來人丁單薄,王妹若不歸,朕已無血脈至親,最親近的,會是朕的王妃——你。若是朕要你為朕誕下皇子,替東丘王朝開枝散葉,你怎麼說?”

    該來的還是躲不掉。她顫顫伸出左手,跟著拉過他另一隻手一同覆在他手背上,四手交疊,俏顏染緋發燙。“那唯音……將謹遵王上旨意。”

    他輕柔撫弄那張令人難以拒絕的嬌容。“朕不願你有絲毫勉強,你想清楚。

    一旦允下,你是斷無回頭路了。若名實都成了朕的人,朕可沒那麼容易鬆開手。”

    “不是勉強。王上會知道,唯音不勉強。”不是勉強,那也是她唯一能給他的補償。他若真心想要,她會全部獻上。“那唯音的請求,王上允是不允?”

    “朕——準你一切。”他明明笑得燦爛,但在她沒能瞧見的眼神最深處,卻蕩漾著教人凜凜發寒的惱怒冷光。下一刻,他合上雙眸,無聲歎息。

    她不遲疑,立身將杭煜拉至桌前。“那我要王上立一份誓約書給我。”

    他不免搖頭苦笑,笑她的急切。“朕無法保證後世之事,但十年內,東丘絕不西進再犯雲間關,行嗎?”

    “可以。”十年夠了。三個哥哥們若肯聯手,十年內要重振大齊綽綽有餘。

    即使那一切,她已不可能看到了……

    “來人!去御覽閣中取朕筆墨與朱印。”杭煜撃掌,讓丫頭們取來文房四寶,研了墨,攤開紙卷,龍飛鳳舞的漂亮字跡轉眼便寫好了一張,旋即蓋上方印。

    自始至終,伏雲卿美眸睜圓,定定地將他所有細微動作收進眼底。

    “王上的承諾,唯音確實收下了。”她彷佛極為平靜地自他手中接過那張墨蹟未乾的詔書;其實她幾乎就要壓抑不住顫抖雙手了,而後將詔書還給杭煜。

    等了一會兒,他將那詔書小心卷起,縛上紅繩,封了蠟印,再次交付她手中。

    “唯音,接著該你了——說出伏雲卿人在何處。”

    “王爺他、他的下落我不清楚。”

    眼見杭煜臉色轉青,幾乎迸發殺意,伏雲卿才黯然開了口:“但……為了替身而亡的部將,在亡故後的百日深夜,依大齊習俗是送魂歸天日,魂魄從此不留人間,不論人躲在何處,王爺必定會趕到墳上祭拜,見將軍最後一面。王上記得嗎?您親自為重華王挑選的福地,城西二十裡的小丘上。”

    “是大後天。他的模樣裝扮呢?你可清楚?”

    她搖頭。“許久不見怎麼會知道他裝扮?但王爺素喜簡單白衣,現在應該也相去不遠。至於他的容貌……從來極顯眼,王上您一定一眼便認得出來。”

    他迫不及待,立身步上長廊,對左右厲聲下令:“克倫將軍何在!立刻召集兵馬,布下陣式——”

    “王上!”她咬了咬牙,從後頭喊住他。“不差一晚。追捕重華王之事,能否留待明日再議?今宵……應是咱們大喜之夜。”

    杭煜挑眉,像是想起了什麼,一言不發地揮手摒退上前待命的數名士兵,隨即回到房中,背對著外頭掩上房門,走近始終待在桌前不曾移動的她。

    “唯音同樣承諾過,會讓王上知道唯音的決心。既已決定不再隨侍重華王,今後,唯音也只有王上能依靠了。”

    她雙頰沸燙得幾乎生煙,動作輕緩卻俐落,纖手穩穩抽開系緊皇袍的珠玉腰帶飛甩落地,任憑衣裳敞開,而後抬頭迎向杭煜早已盈滿烈焰的熾熱瞳眸。

    “王上……肯讓唯音依靠一生嗎?”

    杭煜來到她面前,雙手扶住她左右衣襟,沒讓嫁裳墜落一地,聲音聽來竟有幾分輕顫:“唯音,但說實話無妨,你對我,可曾有過半分情意?”

    “王上呢?又是如何?”她不答反問,唇邊漾起前所未見的絕美笑顏,迷惑人心,像是要將她最美的模樣烙上他心版,教他的心從此只能懸掛著她。

    “我說過,我能等的。誰讓我早已為你著迷。”

    她偎進他溫暖堅實的胸膛,無可奈何地淚染俏睫。她也弄不懂,怎麼回答他?

    有情意也好,沒情意也罷,此時此刻,縱有萬千情意,也絕不能說出口。說了,屆時只會傷他更深而已。他只會誤以為一切都是騙局。

    她不能還他真心,至少可以給他一個痛快,好讓將來斷得徹底,以後永遠不會教他為難。“唯音”欠他的,就一次清算吧。

    “唯音不知道這算不算有情意,但唯音想試試王上所說的疼寵……一次就好,咱們試試,今夜,唯音會只看王上一人,只想著王上一人,絕無貳心。”

    她的坦白,每次都能讓他錯愕。她果然是直言到底了。

    “……要是讓你還有閒暇想著其它,就是我太過無能了。”他自嘲輕笑。

    粗礪長指輕滑過她光裸藕臂,探進她身後一挑,抖落層層外裳。他俯身,啟唇貼上她頸間,扯開她僅存的兜衣繫繩,任她身上最後遮掩無聲落地,將她打橫抱起,轉身走向一旁喜榻,讓她躺上柔軟的鳳凰錦被。

    在他除去一身貴氣裝束同時,闇黝墨瞳始終專注鎖緊她纖荏嬌軀,目光所及,讓她周身泛起無法自遏的狂浪熱潮,像燎原大火燒遍她每寸肌膚,焚毀的,不只是她的身子,連她的心也燒疼了。看著他愈走愈近,她忍不住脫口喊出:“王上……”

    如此俊美軒昂、霸氣柔情的尊貴男子對她有意,可她不能領,只能心痛愧疚。

    “別喚王上,此後要喚,就喚我名字。杭煜。記住,唯有你,能這樣喚我。”

    他順手解開喜帷,讓那一方與世隔絕的新天地之中,獨留他與她。

    欺身覆住她,他熨燙的啄吻起先緩慢綿密如細雨,紛紛亂亂灑落她一身,在她的飽滿柔軟盤旋不去;而後雨勢加劇,愈來愈急,未曾有過的快意似狂風暴雨朝她鋪天蓋地而來,她無處可逃,只能不知所措地閉緊美眸,咬牙忍住。

    見她試圖自製,教他黯黝瞳眸危險地生了火。他想教她失控,好想教她為他失控,他一時鐵了心,大掌更為狡猾地不住揉握姣美豐盈,順著腰際遊走她身下,時而輕淺,時而霸道,直到她不能自遏地輕顫起來。

    “王、王上……別……”她嬌喘一聲,慌亂地想制止他繼續。有些不明白,他明明將她弄得有些疼,她怎麼還會因他的觸碰漸升詭譎的愉悅快感,教她的心兒狂跳,幾乎喘不過氣,最後只能可憐兮兮地銜淚求他停下。

    “倔強丫頭,誰讓你總是不聽我的勸哪……我早說過,你沒有退路的。”他低嘎提醒,不準她逃躲,但她水汪汪的委屈淚眼揪疼了他心口,早已止住動作。

    他還是心軟了。看樣子,他竟比自己以為的還要在乎她嗎……喟歎一聲,他萬分憐惜地撥開她額際濕發,捧著她小臉,指頭輕輕沾去她頰上淚珠。

    “你啊……就是偏要逼我讓步到底就是了?男女歡愛,初次犯疼是必然。你要我停下,不肯給了嗎?”他承認自己太過急躁。誰讓他想望她許久才等到這天。他滿懷歉意地哄著她:“別哭,是我心急強求了?還是你想反悔了?”

    “我……”她咬緊唇,直勾勾地凝視他,全然不知所措。但稍一靜下,這才察覺自抵住他胸膛的小手傳來的,並非如他柔軟話語般平靜,他其實與她一樣脈搏狂跳、氣息狂亂,手臂肩膀胸膛,每一處都繃得好緊,但他為她忍下了。

    星眸看進他眼底,瞧見了他壓抑在最深處的兩團火簇。他真的想要她,是不?記得他好早好早之前就說過,他想要她;那不是圈套,更不是謊言。而她……其實也想將自己給他的呀……

    見她始終沒回應,他懊惱地撐起雙臂,側身就要坐起,苦笑猶帶無奈。

    “沒關係,我應允過的……絕不逼你。所以,我等你。”說完準備下榻,卻教她伸手攔下,白玉柔荑按著他手腕。他微眯了眼。“唯音,你這是……”

    她別開臉,俏臉緋紅宛若生火,不敢多看他一眼,吞吐道:“我不是反悔,我只是有點怕、我不知道、會有這麼駭人……”唇瓣咬得無辜,聲音小得幾乎聽不見。“我……沒有反悔。只要王上……別弄疼我……咱們可以繼續的……”

    “唯音,我盼著讓你歡喜,沒想讓你疼,可你這條件……也真是為難我啊。”他只能苦笑,托起她粉嫩小臉,再次俯身吻住醉人嬌檀,像春風落花一片一片飛舞空中,覆住她全身,細密輕柔地飄在她頸上胸前,遮了眼,迷了心,亂了神竅。

    她覺得恍恍惚惚,彷佛身子要飛了,她慌得想抓住他、不想與他分開,藕臂連忙伸出緊摟他頸項,仰著臉,任憑破碎呻吟逸出喉間:“王上……我……”

    她的聲音再細微,他也聽進去了。他緩下動作,擔心又傷了她。“唯音?”

    眼瞳迷蒙半睜,她看他一臉緊張,突然想笑。他在乎她。他在乎她的。

    他明明可以不管她有多疼的,可是,他在乎。

    “我……沒事。我……喜歡王上為我所做的一切……”最後一句在她抬頭主動迎上他時,也隨著她的細吻一同送進了他唇裡。

    他斷續的吻落在她柔軟胸脯上,彷佛面前的是稀世珍饈,要盡情品嘗,一分一寸都捨不得錯過。他瞧著那些獨屬於他的印記,在他賜下之處,自她玉肌雪膚上蔓延開來,宛若緋色花痕,一瓣瓣、一朵朵地為他狂熱盛開。

    大掌覆上她手背,牽引她指掌,帶著她一起探索她甜美動人的每一處,教她如花初綻,逐漸為他漾出芬芳氣息,盛開得嬌豔欲滴。

    他低頭磨蹭著她柔軟粉頰,萬分忍耐地在她耳邊嘶啞低吟:“唯音,知道嗎?我喜歡你,喜歡得無法自製……我不知道到底該拿你怎麼辦才好啊……”

    一句他喜歡她,教她理智瞬間崩毀,開心得近乎發狂,不管他怎麼為所欲為,她全可以忍,只盼能讓他感覺與她同樣的欣喜。

    她弓身顫慄不止,擋不住嬌吟逸出喉間,半睜半合星眸渙散,肌膚蘊染薄薄一層水一櫻色,隱隱透著懾魂的妖嬈嫵媚,最後在他身下無力地癱軟,哆嗦不停。

    任憑涔涔汗水早已濕透他全身,他仍抑下衝動,深怕傷她半分;托起她高熱的嫣頰,交頸廝磨,身軀密密貼實,感受他激狂脈動;他綿密吮吻著那張教人想狂吞噬的紅豔丹唇,一面喃喃低語:“唯音……告訴我吧,你的真名,我想喊你。”

    他無限遺憾的聲音彷佛來自遠方,她聽不真切,無法回應,所有意識早讓他的激越糾纏給攪和成一團混沌,身子只是熱切地攀附得更緊,就怕讓他拋下。

    只要他稍一停頓,她便感覺有些空虛與失落,不懂依舊強烈渴求著什麼;甚至面前隱隱約約有著什麼似曾相識的東西逐漸浮現,她看得再近,也看不進眼底。

    “唉……記住,我是你的夫君,你是我的妻子,此後,誰也無法再反對。”

    他耳語輕柔,猶帶不舍地再次吻住她,大掌穩穩定住她腰枝,悍然挺進。

    “唔!”她美目捽然睜圓,粉唇慘然咬緊,麗顏顯得蒼白,纖軀一時僵凝。

    “沒事的……唯音,疼一會兒而已。”即使停下是對他的淩遲,他仍緩住了急欲興風作浪的衝動,只是不停吻平她因激痛而深蹙的眉頭,舐去她不斷滑出眼眶的晶瑩淚水,一遍一遍在她耳邊柔柔誘哄,等她甘願接納他的存在為止。

    她委屈點頭,緊緊摟住他,忍著彷佛撕裂全身的激疼,清楚看見他的壓抑,她釋然地朝他擠出笑,但笑容卻在下一刻凍結,霎時清醒,腦子不再混沌。

    忘了置身何處,她只是愕然瞪視眼前不到一寸距離之處,那堵栗悍堅實的精壯胸膛。

    那是什麼?她她……看見了什麼——怎麼會有朱色鳳凰張翼而出,橫亙在她與他之中?而且她見過,她見過那圖樣,是在何時?

    “王、王上……有鳳凰、鳳凰在——”語不成句,她無法再問、無力多想,伴隨他逐漸加深的律動,只餘連綿泣吟。

    “唯音,別管那些,別想它了……你只要想著我就行了。我喜歡你,而你……一點點也好,你……可喜歡我嗎?”

    她依舊無法回應。她怎樣都不明白,頰上淚水不知不覺奔流而下,究竟是為了難忍的撕扯痛楚,或是因為渴求的快意陡然激增、教她承受不住;還是因為她總算能無愧於他,完成了她的承諾,獻出了全心全身?或是因為……

    她悔恨著自己明知故犯做了傻事——

    讓她真真正正屬於了眼前這個她不能、也不該喜歡上的男人?

    但是,他說他喜歡她呢……她不後悔,她不會後悔把自己交給他。

    不論如何,她知道,彷佛永恆這一瞬間,他在她身上刺進了痕,在她心底刻下了印,從此他與她,不再只是遠隔千里的陌生人,永永遠遠有了牽扯。

    她猜不透,也不想再猜了,她只想跟著他起舞,讓時間停佇在此刻。

    他也不讓她猜了,像是不知疲倦為何物,忘情地奔騰進犯,失了分寸,不再克制,無法壓抑。

    她眼前僅餘一片熾紅,只能隨他誘哄引領,一同沈淪激昂跌宕的狂烈一潮中,不斷翻騰墮落,忘了一切。

    那一夜,就如他所宣告,除他以外,她無法再思考任何事……

    直至黎明。
引言 使用道具
江戶川柯南
王室 | 2019-4-20 21:22:59


    東丘王大婚,雖說妃子並非出身名門貴胄,只是名來自降城安陽中的大齊女子;但接連十天,該行的祭禮儀典、該擺的筵席一樣沒少。城中百姓們能額外多領銀兩糧餉一同慶賀,甚至開了特赦減刑,有不少降將戰俘因此獲釋。

    人人誇讚杭煜有擔當,竟為保住弱女子清譽而迎娶該名姑娘,此舉讓他在大齊舊城中添了不少民心。

    儀式最後一日,丫頭們在新房裡外忙進忙出,將一碟碟精緻酒菜端上桌,就怕誤了之後的良辰吉時。

    偶爾,兩個丫頭會抬頭偷覷一眼喜榻上那位活像局外人似的主子。

    全城裡頭,最讓人感覺不到半分熱鬧喜氣的,恐怕只有端坐在新房床榻正中央那位動也不動、宛若一尊雕像、過分沈靜的新娘子了。

    她一身繡有鳳凰翔雲五彩紋的華貴黃綢皇袍,頭戴鑲滿透亮明珠的朝天鳳冠,滿身金玉無比耀眼,但最令人眼眸為之一亮的,卻是在喜帕底下她那絕豔麗容、迷人豐姿。

    可惜,她恍若未聞外頭嘈雜人聲、喧天鼓樂,卻是柳眉聚攏,櫻唇緊抿,像是心有難解愁絲,直到有道熟悉的聲音自她前方門口傳來,驚動了她,她才抬頭。

    “……姑娘?真是姑娘嗎?”來人聲息不穩,似乎難以置信。

    “蘭襄!”伏雲卿匆忙揭了喜帕甩落地,嚇得一旁丫頭們哇哇叫,想擋下新娘亂無規矩的不祥舉動,卻反遭喝退。“全部出去!一個也不準進來!”

    直到丫頭與護送蘭襄前來的士兵全退出門外,聽不見她們的談話,伏雲卿這才拉過蘭襄,坐至桌前,忐忑地細細打量她。

    親眼確認她身上完好無虞後,伏雲卿總算松了口氣,滿懷愧疚悠悠開口:“你怎會出現這兒?我明明讓杭煜放你走的,他不該食言才對。”

    面對主子如此柔美嬌態,蘭襄幾度看得出神。十四王爺……果然是皇女啊……

    “我無論如何都得見上姑娘一面,確定傳聞真假。有些話,我要告訴姑娘。”

    “傻瓜,為何有機會不逃,還要折返回來呢?”

    蘭襄一把握住伏雲卿冰冷的蔥白玉手。“我從地牢出來時,全聽東丘王說了。

    姑娘為救我而嫁他。您是要讓蘭襄歉疚一生嗎?姑娘何等身分,怎能委屈允婚!”

    “別多問了,我自有打算,不光只是為了你。蘭襄……在這世上還會尊我一聲皇女的,怕只有你與你爹了。我同蘭祈說過,若活下來,你就儘管過日子去,別擔心我。出葬那日,我對你爹立誓,我雖救不了他,可絕對要保下你。”

    蘭襄湊上前,問得極輕,幾乎是耳語。“莫非東丘王……知道姑娘身分?”

    伏雲卿苦澀搖頭。“杭煜處心積慮想取重華王性命,怎能讓他知道。”

    “那他是真對姑娘有意?但姑娘留下,豈不是往死路裡鑽?”

    “走一步是一步。蘭襄,你若逮著機會就得立刻離開。要讓杭煜得知你是伏雲卿貼身侍女,他早晚會對你不利,屆時我怕來不及擋下他。如今城內聯外水路已被封,無路可通外界,我想個方法護你出城,你走山道進雲間關吧。進了大齊境內,再沒人能拿你如何。”

    伏雲卿撇過頭,說得有些心虛:“至於聯繫十一哥之事,我自會再找辦法。”

    蘭襄眼眸一亮,笑顏透出欣喜。“姑娘無須再為十一王憂心。我正是為了向姑娘回訊才特意待下。那一夜,我並非沒成功逃出去,卻是在水路中見到救兵而折返。消息已傳給來人,他們會把姑娘的警告帶給六王轉達十一王。只是……雲間關再也去不得了。”

    伏雲卿聽得一頭霧水。“你何出此言?又是打哪兒來的救兵?”

    “上個月,六王爺總算平定西南蠻族亂事之後,打算派兵來救安陽。但雲間關以西、原屬重華王的另一半東九州領地早已在前幾天淪陷,全讓王上親軍佔領,落入九王手裡。六王與九王對峙不下,無法東進。”

    “……九王兄!”從一開始,他便有預謀了?

    “可雲間關老守將為人剛強正直,輔佐我多年,就算大敵當前,他也不可能屈從九王兄。”

    “是,他不願投降,所以遭到底下副將們反叛,已被誅殺。姑娘也清楚不少守關武將們的妻兒老小泰半留在家鄉,隻身赴任,九王一用家人要脅,那些將領們迫不得已聽令,背叛重華王。可即使他們開城迎進九王兵馬,九王卻……”

    伏雲卿神色一凜,眸中難掩痛楚。“難道全部都——”

    “姑娘也知道,九王登基以來,手段狠辣,從不留情。”

    伏雲卿撐著身子,雙肩顫得厲害,胸臆間燃起熊熊怒火,燒燙著心口。

    派來刺客,對她下毒,要取她性命,王上除去輔政四王的第一步便是除去她,而後搶走她封邑;但就算再恨再怨,她是絕不會反叛他的啊!為何要逼她到底呢?

    “掌權真那麼要緊?即使是我部將,也是你的臣民哪!”對九王兄而言,她不僅無用,還是絆腳石,她心底清楚。可是,王兄是大齊王,怎麼能、怎麼能傷害無辜百姓?!他到底還想毀了多少大齊子民才肯甘休?!

    “聽聞重華王死訊,六王悲痛逾恒,卻抱一線希望盼王弟尚在人世。他派親信副將領精兵五十人,冒雪翻山繞過雲間關,想潛進安陽營救王弟。我快走到水道出口便遇上六王副將試圖潛入。這有六王信物,他們要我轉交,請姑娘信得過他們,接受他們援助。”

    蘭襄掏出藏在袖中的樸實匕首,伏雲卿接了過來,確認是六哥隨身之物。

    低忖一會兒,她突然動手拆了匕首握柄,往中間空心處窺去,抽出一物。

    “裡頭有信?!”蘭襄瞪大眸子,看姑娘熟練展開,專注讀信。

    “六哥的信物……蘭襄,這東西不曽讓東丘王察覺?”聲音帶著一絲緊張。

    “是。蘭祈哥救下我之時我陷人昏迷,一直隨身帶著。我清醒之後,恰巧將匕首擱進我藏身的廢室牆角中,被抓時並未帶在身上。俟後,我才告訴蘭祈哥有這事,讓他代我取出東西。畢竟是傳話給姑娘,我連蘭祈哥那裡都沒多說什麼。”

    察覺姑娘沈默許久,蘭襄不安追問:“姑娘,六王信上怎麼說?”

    “……你自己看吧。”

    蘭襄接過密函,裡面並沒指名給誰,只是幾句簡單命令。

    安陽陷落,罪無可逭,戴罪立功,偷盜東丘軍機圖交付來人,擊退東丘奪回安陽,夾擊雲間關教訓伏玄浪。不能成事,人各兩方,生死不見。伏文秀。

    伏雲卿面色凝重,指尖晃顫,幾次吸氣也平復不了內心激蕩。“六哥他……要我偷盜東丘軍機圖交出去,他給我機會戴罪立功,擊退東丘與大齊王軍,若不能成,便是有失操守,此後人各兩方,他再也不認我。”

    “這、這辦得到嗎?姑娘。要以僅僅五千的精兵對抗兩萬東丘大軍,更別提是教訓九王……”這這、不等於對大齊王正面叛亂了嗎?

    “我不知道。但我總得給六哥一個交代。”伏雲卿緩緩立起,就著富麗的龍鳳燭一把火燒了信;她回身,展顏想安撫蘭襄,卻笑得極苦。

    “蘭襄,出了安陽城你改往北走,繞遠路去找十一哥,他認得你聲音,必然願意看我薄面收留你。雲間關即將掀起腥風血雨,我恐怕……再無法阻止了。”

    “但——”

    “愛妃,這感人至極的姊妹重逄可結束了嗎?良宵苦短,留點空給你夫婿可好?”貼著成對鳳凰喜字圖樣的新房門扉遭人大剌剌地推開,打斷她們的對談。

    一道偉岸身形邁步人房,清亮聲音中藏不住欣快笑意。

    杭煜幾分酒意微醺,俊顏難得薄紅,襯上一身貴氣皇袍,更為俊美惑人。

    “來人!把蘭姑娘請至前廳,與其他賓客一同飮宴慶賀。”眼見愛妃似有不安,杭煜笑道:“她與你情同姊妹,算是朕貴客,宴後要走要留,悉聽尊便。”

    伏雲卿先看著杭煜自然不過地坐上喜榻,再轉頭追著蘭襄讓人送走,等到侍女們人房準備,她仍獣然立於原地不動,直到察覺背上快讓那道熾熱目光給瞪出了大窟窿,才幽幽轉身。

    腳步有些僵硬,動作十分遲疑,伏雲卿雖想顯出若無其事的輕快,跟著他坐上床沿,但最後位置卻是與他相隔一大段,再來兩個人一塊兒坐也綽綽有餘。

    “……我沒料到,王上願意答應讓蘭襄見我。”

    “今兒個是你大喜日,卻沒親人陪伴身邊,我想,至少讓她陪你聊幾句也好。”

    杭煜扯扯唇角,像沒注意到她刻意留下的空隙,略一側身,拉過她猶帶寒意的手,滿不在乎地拽她入懷,拽落那頂顯然礙事的珍貴鳳冠。

    “王上!旁邊、旁邊還有人等著侍候呢!有吉祥菜肴要用——”

    “她們什麼也沒瞧見,”杭煜眼角餘光淡掃,睇見丫頭只敢一旁跪著,低垂的額都要敲上了地板,他冷嗤一聲。“否則別說今日,朕會教她們永遠瞧不見。”

    一時間,他回復平時狠勁。

    一雙強健臂膀從她身後環著,意識到她冷汗滿身,杭煜劍眉擰起,握住她柔荑的大掌覆得更緊,幾乎將她小手密密覆住,來回柔撫加溫,瞧向她的眼眸盈滿柔情。

    他垂下臉龐,貼上她芳頰,在她耳畔親昵笑道:“婚儀上的誓詞你說得極好,一字不差,難以想像只讓司祭官教你不過半天。我是該給你點獎賞。”

    她但笑不語,卻笑得無比生硬。背書這事,對她從來不是問題。她只消看上一眼聽過一次就足矣。但他不知道。

    他對視若仇敵的重華王……其實什麼都不知道呢。

    “唯一遺憾的,是直到最後,重華王仍沒現身。”

    杭煜有意無意地提起,臉上笑意未曾稍減,似是心情極好。“也說不定伏雲卿早已在此處候著了呢。你說,他會現身屋樑,或同你一樣愛從牆壁間穿出?”

    略濃的酒氣與他陽剛的氣息混在一塊兒,也跟著他的纏繞,繞上了伏雲卿。

    她撇開臉,小手微微推拒著他。她不擅飮,與味道好壞無關,純粹是酒香對她太過刺激,每每薰亂她心神。但他如此開心,她不忍拂逆他。

    “婚宴賓客,全是東丘拔尖武將,重華王哪敢現身。王上喝多,神智不清,醉昏頭了。王上別忘了曾說過,唯音若非情願,王上不會強求,那現在……”

    不曾見過他恣意飮酒亂無節制,今宵卻顯得反常。他笑得狂肆,霸道仍不失溫柔地扳回她俏顏,欣賞著她為他添色的黛眉,梭巡而下,掃過嫣頰,終是落定朱唇上。

    他幾度潤了潤喉,嘶啞道:“唯音,你沒察覺嗎?其實我早醉了。打第一眼見到你起,早就醉得無力清醒。所以……現在也是醉得忘了我曾說過什麼了呢。”

    “王上!這、這是借酒裝傻的新招術嗎?”

    杭煜說得直白,教她頰上好似染了絢麗彩霞,緋紅逼人。她噘起唇,又羞又惱地看向他;今夜他眼神不像往昔深沈,霧霧濛濛的,彷佛偷偷蘊了火燒著煙……

    不知怎地,她手勁一軟,沒那麼想掙開他了。她不得不承認,他胸膛精壯厚實,讓他穩穩擁著,總能使人安心;外頭明明落雪,他身上的暖熱卻令她忘了那陣陣寒意。

    杭煜埋首她頸間,貪戀地磨蹭柔軟玉膚,沈沈傳出帶抹苦澀的低語:“唉,我竟蠢得允你這事。不過,再一會兒就好……大喜之夜,你暫時縱容我一會兒吧。”

    她咽咽唾沫,掩在袖中的纖手緊握成拳。她……必須趁現在。他若醉了更好。

    “其它事就罷,可王上承諾過的得記清楚。蘭襄當真不會受罰受困吧?”他撇撇唇角,頗為無奈。

    “行了行了,我記得。不論蘭襄犯下何種罪名,我都不會傷她一根寒毛。要走要留隨她。你要討的是這句,還是你信不過我?”

    “王上從來一言九鼎,我信。那再請王上允諾,任她踏出安陽,無人尾隨。”

    “你真是要將我心思摸透底了。要不我乾脆讓你找個時候親自護送她出城,你才肯放心?”杭煜笑著,分不清楚他是試探,還是當真醉得過頭,有些嘮叨。

    “不過,我原以為她一出牢籠,會先伺機去見伏雲卿,將你成親訊息傳給他,沒料到她卻先要求見你一面。”

    她心頭微震,略略側臉一抬,粉唇恰恰掠過他的;兩人同時為這親近倒抽了氣,瞬也不瞬地對視。

    他酒意不淺,眼底仍有一絲清明;她力持理智,可眼間早已迷惘。

    心悸難平,她竟喘不過氣,忙退開催促他:“王上,您沒表示答不答應呢。”

    “成。留下蘭襄對我而言毫無意義。但……唯音,你的要求似乎愈來愈多。

    你該知道,要求總得付出代價——”杭煜話未完,唇橫遭堵住。

    “唯、唯音——”他難得錯愕瞠目,氣息不穩,勉強擠出數字,旋即爽快地放棄囉嗦,任憑她軟嫩芳唇幾乎是碰著撞著、笨拙地直沖過來,教他有些吃疼了。

    即使有再多疑問,都先吞回喉間,他大掌按下她隨即想撤開的後腦勺,無比耐心地好生教導,一面輕柔誘哄,一面卻野蠻掠奪藏在紅檀之中的那泓蜜津。

    她雙手揪緊他衣襟,丁香舌尖怯生生地隨他引領起舞,直到兩人幾欲窒息,才滿心不舍地分離。

    “這代價……夠嗎?還是不夠?”她氣息紊亂雙頰酡紅,櫻唇都有些紅腫了。

    “你真的是……太過聰明了。”杭煜喜不自勝,但朗朗笑意卻在下一瞬僵凝。

    他制止她再次逼近,擒下她纖手,十指與她交纏,眸光中燃起幽闇不明的火焰。“不過,你突作此舉,圖的是什麼?”

    “唯音只是想讓王上明白,今夜立下的決心。”

    “決心?”神色驟變,滿心喜悅的新郎官再不復見,揚手讓身邊侍女全退下。等周遭再無他人,伏雲卿退開床邊,單膝落了地,再次羞怯開口。

    “王上要唯音心甘情願,不是不行;但王上只要再答應唯音一件事……逮到伏雲卿之後——”

    “要朕饒過他?”他劍眉擰得厲害,酒意褪了泰半,唇邊覆上極淡的寒氣。

    “不,我知道要王上改變心意萬不可能,但至少從此不西進。”她直視他的目光不曾畏縮。

    六哥一派人來救她,她便無路可退。她苦思之後,只尋得一個計策。

    即使……即使這將讓她陷入萬劫不復的境地——她也非這麼做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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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戶川柯南
王室 | 2019-4-20 21:22:17


    “王上……打算對她如何?她不是什麼大齊叛逆,不會危害東丘軍。她只是擔心我而已。從她身上,王上問不出任何東西的。”

    “朕從沒認為她是誓忠於大齊之人。誓忠大齊的,是你。她唯一的罪名是偷竊。竊走朕苦尋的重華王隨身赤玉。不,還有一樁,竊用王室秘藥白玉露。那東西是朕特地取來給你延命用的,你卻隨意給了人,傷了朕一片苦心。”

    他哪有什麼苦心,根本又是個圈套!悲慘發現,最令她痛心的,不是無法對付他的高明手段,而是自始至終以為他的多少溫情、多少善意,只為了一個目的。他想拴住她,包括她的人、她的心,而後以她為餌,誘出伏雲卿。

    而她……卻傻呼呼地在他掌心聽命起舞,還無知地對他感激涕零。

    “朕說過,不會讓你輕易逃走;你該早點覺悟,朕,不可能放手。”

    “要是王上早知蘭襄身在何處,怎麼始終不捉拿她?”

    “她一舉一動全在朕眼皮底下,朕何須多此一舉,反正她成不了氣候;況且……你會為她不舍,朕看不慣你老為別人煩心。但現在不同。至今,她仍想救你,祭典上,她企圖接近你,那朕就饒她不得。”

    他來到她身前,長指挑起她下顎,逼她直視他。

    “朕承諾過你不殺任何人,不過,偷竊之人的罪刑,是削去雙腕——”

    “可王上明明清楚,不論白玉露或雙花紅玉,都是我給她的。”

    “紅玉也許是當初你盜來給她,但她現在腿上有傷行動不便,白玉露她又如何到手?誰是中間人?”

    她墨睫染淚不止。都到了這地步,他不可能不知情,卻還要她開口明說。

    他太過殘忍,非要將她的尊嚴驕傲狠狠撕毀踐踏才甘心?可她卻只能順著他的意,低聲下氣:“……饒過她。要我怎麼做,王上才肯答應放了她?”

    “瞭解朕若你,該心裡有數,要怎麼做,才能討朕歡心。”

    眸光黯然淡掃過桌面,而後她顫著系,緩緩取過宮裝。“……我會換上。”

    “你這模樣,彷佛朕真是十惡不赦的大壞人了。”他沈沈歎息,輕柔拂去她頰上教人疼進心坎的委屈淚珠。

    “雖然稍嫌倉促,不過婚儀是早早辦了的好,免得還有人老要說三道四。朕以為,簡單邀幾名親信將領前來赴宴即可。不過王室古禮之中有些繁瑣誓詞要記,朕會找人教你。記住,你別讓朕失了顏面。婚儀上,新娘愁容滿面可是大忌。”

    她捏緊手中名貴的織錦宮裝,許久之後才幽然開口:“唯音只問王上一事。”

    “你說。”劍眉輕挑,對她總算願意主動多說點什麼感到一絲欣喜。

    看著他神情柔和許多,像是不曾起過爭執,她提醒自己,不能再被假像矇騙。

    她一定得弄懂她到底欠了他什麼,才能合計下一步。她從不負人,那是她的義理。所以,若有欠他,她就還;若沒欠他,就要他為了進攻大齊給她個明白交代。

    在那之後,若還有以後……多可笑,他們之間,怎麼可能會有以後?

    “我要問的是,伏雲卿究竟哪裡開罪王上,讓您糾纏不休,非捉他不可?”

    他唇角掀了冷笑,退開一步,明顯在回避。“有些事,你無須知情。”

    “假若今後……今後咱們將成夫妻,就沒什麼好隱瞞的。”她側過臉,閃爍其詞。她深吸了口氣,賭上心底猜測道:“這件事,莫非與夏城公主的閨譽有關?”

    偷覷他一眼,見他眸光轉瞬闇沈,表情又變得莫測高深,她知道,方向對了。

    “王上說過,與重華王並無直接過節,那要討的公道是為了誰?能讓王上不惜出兵,定是王上心裡極為重要的人。那些丫頭們曾說過,不能再有第二次,她們害怕的是……再次弄丟了主子。而她們原先——是夏城公主身邊的人。”

    杭煜笑得清冷,隱含薄怒。“一群嘴巴不牢靠的長舌女,連東丘國的內事都敢提。朕下令封口,誰都不許外泄,露了口風便要剜去多嘴長舌,她們不怕?”

    “她們怕得很,只是她們沒察覺,光說那幾字便讓我記住了。”伏雲卿漠然搖首。“傳聞中,公主三年前便得重病,不曾露面隱居深宮,所以她已失蹤三年?”

    他沈默不語,負手轉身。“……你如何猜想?”

    “王上有意隱瞞此事,表示夏城公主並非光明正大出宮。東丘王室規矩不少,公主擅自離宮,有損閨譽,輕則禁足,重則撤去誥封,最重賜死,那就難怪王上不準人提。但,假使此次王上乃為公主開戰,那就表示公主出宮與大齊有關……”

    伏雲卿說著說著,突然停下話,尋思一陣。怎會與大齊有關?

    公主是讓人自境內擄走?不可能。那是自個兒偷溜?就算公主再喜愛大齊音律,心生好奇,也沒方便門路能讓她直通大齊境內……

    她不住喃喃自語:“可公主若想出宮,怎麼打點一路——”

    驀然想起,三年前,那個自東丘國來的使節列隊。假使公主因一時好奇,想一遊大齊,從宮中便混進當年那來訪的使節列隊當中越過國境……大有可能!

    而那列隊——那列隊早已一人不剰,全死在九王兄手裡了!

    俏顏失色,慘白如紙,暴眼狠睜,死瞪杭煜背影。不會的!不會巧合至此……

    杭煜沒回頭,出聲替她解了惑:“明心……朕王妹,她對大齊樂音太過喜愛,便混進要往大齊的使節列隊之中,而後,列隊半途出了事,她從此下落不明。”她腦中一陣轟然,全身驟起寒顫,手掌緊扣桌邊,就怕自己癱軟倒下。當年為了不引起紛爭,王兄們對外宣稱使節在翻越境內山道時因天候之故失足,下落不明,而地點是在——大齊境內岩山酷嶺最險之處——重華王轄內雲間關下的安陽山道!

    這就難怪杭煜矛頭對準重華王而來。他認定重華王保護使節不力,以致憾事發生。攻進安陽後不再前進,正因安陽是重華王居城,他的目標自始至終確確實實就是伏雲卿一人。

    “唯音?”她突然不語,杭煜旋即回身,墨瞳中抹過冷光。“怎麼了?”

    “我曾聽說過……當年東丘使節列隊是因天候緣故……”柔媚嗓音異樣平靜。

    “天候?”杭煜讓她的天真給逗笑。“倘若你真跟在伏雲卿身邊,怎還會輕信這種謊言?為了讓王妹有朝一日回來後,不至於受宮規懲處,朕只能明查暗訪。可這三年來,得到的答案卻非如此。那列隊是在安陽山道出事沒錯,但,卻是遭人狙殺。”

    玉指幾乎捏碎木桌。她黯然垂首,不讓眼眸對上他的。她沒把握在他注視下還能不露破綻。“王上認為,是重華王指使此事,所以為了王妹要向他尋仇?”

    “不光是為了王妹。大齊一向自恃大國,威壓鄰近各國;新帝登基後,屢次強逼年貢,原就太沒道理。朕即位以來,有誠意修好,但大齊不僅不領情,還殘殺來使,這筆帳,早該做個清算。”注意她呼吸愈顯急喘,杭煜不免皺眉。

    “……很冷嗎?唯音?或者你……在害怕?”他來到她身前,取了新制的鳳凰大氅為她披上。“沒事的。即便尋仇,朕也只針對伏雲卿一個,畢竟是他主使。”

    “……什麼?”嗅到一絲不對勁,她驚愕抬眸,與他對視。她揣測不出他那表情代表何意。有著玩味,有著忖度,還有許多她無法參透的複雜情思。

    “朕手中握有鐵證,證明他絕對與此次殘殺使節有關。”

    “不可能——”櫻唇橫遭長指一按,再多爭辯也被壓下。

    “唯音,別惹我動怒,你將成為我的妃子,不準你再袒護別的男人。今夜我說得太多,興許是因為喜事將近,讓我樂得忘記分寸。這全是因你親口承諾我……今後咱們將成為夫妻,沒什麼好隱瞞,所以,我允你知曉這攸關王妹清譽的秘密。”

    注意到他不再自稱朕,這親昵改變教她登時心上一揪。這意思是他對她……有所不同?他是認真的,還是他不惜紆尊降貴,打算再次戲耍她?

    他搖首長歎,指尖勾勒著她姣美臉蛋,柔柔撫過她額際,語中猶帶憐惜。

    “今天這番話,不準外傳,只有內宮之人能聽。你應該知道,這代表什麼意思。我原諒你一次不守信,恣意尋死;但,若有第二次違背承諾,你得要有覺悟。”

    他表情恢復平日澹然,但字字句句恫嚇意味頗濃。

    她屏息咬唇,最後伸手握住他在她臉上貪戀不去的火熱長指,默默移開。

    “王上真以為唯音合適?您完全不清楚唯音出身為何,娶為妃不啻是個冒險。”

    “假若我沒看走眼,你十之八九是大齊王室近親。以身分而言,也堪配妃位了。或者,我若猜錯,那你或許願意坦承你真實姓氏?我洗耳恭聽。”

    他俯身欺向她,等著她的答案。“還是,你方才所允一切,全是應急謊言?”

    她才鬆開他的火熱大掌,卻讓他反手擒住。她從來是寧可靜默也不願說謊,尤其在杭煜面前,她就算隨口扯了太不像樣的謊,也會讓他輕易拆穿。

    他最終只能歎息著,執起她柔荑,在她柔軟掌心烙下一吻。

    “唯音,你的心,現在不在這兒也無妨,假以時日,我願意等。許多事你藏在心底,我就不多問,直到你願意說。但,惟獨一事,請你別瞞著朕。既然咱們將成為夫妻,還盼你念在我思妹心切上,告訴我,明心王妹的下落。”握緊她的手勁陡然遽增。

    “王上認為……王妹還活著吧。”她長睫幽幽斂下,眉眼間猶帶幾分哀切。

    “所以王上帶了公主列隊,準備將人接回去?”

    “生要見人,死要見屍。即便她容貌聲音遭毀,能彈出琴仙先生特地為她譜的曲子,我也會同她相認;縱使五指殘缺,只要她默得出樂譜,我便帶她回東丘。

    她是我自小疼愛的王妹,吉人天相,我不會輕信她已死。”

    看著他堅決的神情,伏雲卿忽然不再畏懼他。王兄們……也是如此擔心她吧?杭煜雖嚴厲,絕非不明事理,否則就不會在安陽降服之後,還花心思整頓此地。

    他的一切蠻橫行徑,也只是因太愛護自家妹子的關係。

    能讓他如此疼寵的夏城公主啊……若是地下有知,也該瞑目了。

    “我會的。我會幫王上打探她的下落。不過……已經三年,假若王上始終找不著,或許……”

    她感覺到他堅實大掌扣得死緊,幾乎將她捏疼了。可她仍執意問完:“王妹若是真出了事,王上打算如何?”

    “你早明白的不是?”那冷笑,令人以為墜人嚴冬冰河,凜冽寒意透骨沁心。

    “朕從不寬貸錯待朕之人。王妹假使尚在人間,或許還有轉圜餘地。王妹若當真枉死大齊人手,朕會以牙還牙、以血洗血,不滅大齊誓不甘休。”

    她無力地合上雙眼,喉間酸澀,再也無語。

    “你無須想太多。重華王之事,縱使你仍不說半字也罷,我會自己尋去。你有你的道義,我不怪你;我不想再次將你逼上絕路,惹我自己心煩。只求你允諾,最後一次,別袒護他,不干涉我與他作個了斷。”

    他輕撫她纖細肩頭,讓她枕上自己腰際,意外她不再掙扎,教他不免欣慰。

    “唯音,現在……你還認為我是薄情寡義之人嗎?”

    她微怔,隨即輕搖螓首。他要是真的冷血無情也罷,那樣她恨他會容易得多。

    今日既知前因後果,還要怨他嗎?她如何能再冠冕堂皇地指責他?

    “那麼,你還要認為重華王伏雲卿無辜嗎?”

    她一愣,同樣無法回答。杭煜所說的鐡證指的是什麼?若怪她保護不周,她認了;但若怪她下令劫殺,那她……難道要連九王兄的所作所為一起承擔?

    “你仔細想想你的愚忠是對是錯,你的犧牲是否值得。唉,你好好服藥,為我保重身子。中毒之事,我已延請名醫找尋解藥,你儘管安心。不過,是誰狠心想取你性命,你心裡可有數?你的仇家便是我的敵人,我會讓他們再也無法使壞。”

    她仍只能搖首,唇瓣閉得死緊。她即使不滿九王兄,也不能放任杭煜殺他。

    大齊之事,得由大齊人自理。

    “成婚之後,等重華王一事結束,你千萬別輕易殉節,別再惹我傷心。”

    嗓音變得低沈,大掌托起她下顎,看著她一臉心事重重、依舊不語,他笑得更為苦澀,近乎懇求了:

    “屆時……給我一次機會,也給你自己一次機會,咱們重新開始,沒有東丘與大齊,沒有國家輿百姓——再沒別人,就你和我。咱們試試能否和睦相處。唯音,一次就好,試試喜歡上我,試試讓我寵你,可好?”

    瞬間,她眼前視線變得模糊,再也看不見高傲自負的東丘王,也看不見狡詐多謀的杭煜,她看見的只是一個不知何時起對她生了情意,卑微求取她承諾的男子。

    眸間湧出熱暖水意,潤濕了雙頰,無法遏止,就像心頭交織著的欣喜與痛楚一樣,無法輕易平息。她眼眸垂得更低,不想直視他,忍住哽咽:“王上還說不逼我,明明就在逼我……這是要我如何回答?”

    為何她不能點頭?明明她動了心、動了情,為何就是說不出一句應允?

    “唯音?別哭……你這樣子,真是要逼我失去自製嗎?”沒料到總是倔強不肯透露半分心中情思的她,突然淚落,杭煜難得有些心慌。

    他單膝落了地,大掌捧起她小臉,像捧著無比心愛的稀世珍寶,瞧進她眼底。

    從來淩厲的眸光變得輕淺柔和,一字一句宛若春風拂過,撫慰她的心痛。

    “沒關係,無需急在一時。直到哪一天,你願意獻出為止,我都會等。我最想要的,不是你的委曲求全,是你的心甘情願啊……只是唯音,給我一個希望。”

    美眸噙淚,咬著字,幾乎含糊不清了。

    “要是我、我始終不願意呢?王上能否允諾,放唯音自由離去?王上說過,言出必行;王上也說過,不想放手的東西,絕不放手,那究竟——”

    “……你這可恨的傢夥,就非得要抓我的話柄惹惱我嗎?”他懊惱至極,猛然一把將她扯入懷中。她才想掙脫,卻讓他抱得更緊,教她幾乎岔了氣。

    “唯音,一會兒就好,只要再一會兒就好。以後,你若並非情願,我不會再強求於你。可是……我真不知道,屆時我能不能放開你。我說過,這是我第一次遇見如此教人難以捉摸的女子,我不想放手。若你拒絕到底,我……或許寧願殺了你也不願將你讓給任何人……所以,我無法回答你。”

    他大可虛假敷衍隨口哄她,但他沒有,卻坦承連他也迷惘。若非真心相對,也不用如此苦惱。

    偎進他胸膛,聽他懊惱地重重歎息,在他沒能瞧見之處,她止不住淚水,唇邊卻浮出淺淺笑意,只是,幾分苦澀、幾分心酸。如果,他倆真能有將來多好。

    這樣一個能呼風喚雨、統領萬軍的男子,卻如此費心呵護她,將她疼進心坎裡,就算又是一場騙局,這一回,她是被騙得甘願哪……

    可是,始終橫亙在他們間的鴻溝,如何才能跨越?他想血債血還,她不能允。

    她悄然說了:“要有將來,王上……可願為唯音放棄王妹,撤兵離開大齊?”

    他臉色一凝,身軀一僵,突地放開她,緩緩起身連退數步,笑得譏諷。

    “你的心裡……終究只記掛著那些嗎?”

    “記掛的人不是我,是王上。既然王上無法應允,那麼眼下我也無法相信王上心意是真,承諾王上半字……只是,還請王上答應,別追究身邊丫頭們的責任。”

    他轉過身,徐徐往門外走,沒再多看她一眼,只是落寞低語:

    “她們不過侍候你幾天,你就如此掛心;可朕自認待你不薄,你卻不曾將心放幾分在朕身上,未免……太不公道。”

    頰上淚痕依舊,她聲音卻已恢復平靜,彷佛自始至終不曾動搖過。

    “可王上也並非全心落在唯音身上,如何能與她們相比?”

    杭煜沒回頭,所以他不知道,她費了多大自製才能不沖上前,克制想投人他懷抱的衝動,告訴他,她也想找出那條能與他攜手走下去的路;但是……她不能。

    他有一個愛護至極的王妹,她也有三個自小敬仰的王兄,她不能讓杭煜傷了王兄們,也不想見到他敗在王兄們手裡。

    臨行前,杭煜停在門邊,黯然脫口而出:“朕確實不是因你而來,也無法為你停戰。但,若有一天,你讓人奪走,朕一樣會為你出兵。屆時,你就願意相信朕的心意了嗎?”

    目送他頹然離去,伏雲卿只能趴伏在桌前,細弱雙肩不住抽動。

    她緊咬牙關,任淚水奔流,涓滴淌落,浸濕大片衣衫。

    腦中回蕩著六哥當年所說:“不然你要讓東丘知道真相,對大齊開戰嗎?”

    “承受的不會是王上、不會是你我,卻會是咱們的百姓。你比誰都清楚。”

    六哥真知灼見,說得沒錯,百姓是讓王上連累了,這場戰事根本不該有!

    “皇子的要務是守護大齊……你出生就是大齊皇子——再難受,也是你無法逃避的責任。”

    她抱著頭,顫抖不停,就算蜷曲在厚實大氅裡,仍只覺冷得連心也凍結。“六哥,告訴我,我該怎麼做、我該怎麼做才好?我找不到法子讓人死而復生啊……”

    她阻止不了杭煜報復大齊。假若沒人出面平息他的震怒,此事無法輕易了結。

    但至少,她得想法子讓這場戰事在雲間關前結束,讓大齊不會再有損傷,不能讓杭煜追究下去。她絕不願見到杭煜與王兄們相繼開戰,死傷無數。

    在她找出大齊活路之前,她絕不能讓杭煜查清真相。

    絕不能讓他查出……他最寵愛的王妹,再也回不了家。
引言 使用道具
江戶川柯南
王室 | 2019-4-20 21:21:32


    安陽城大雪初起的那幾日,東丘王杭煜在城內總是顯得益發冷冽,不輕易讓人接近;只因自重華王葬儀過後,東丘王身邊有名大齊姑娘跟著的消息,迅速在城內傳開。大齊降將與舊城官員平日都刻意避見東丘王,深怕惹怒這個嚴厲皇帝,惟獨這幾天紛紛求見。

    聽完眾臣輪番上奏,杭煜仍一派澹然,沒下達任何指示。

    杭煜忙著接見眾臣,抽不開空對她逼供,伏雲卿便趁隙領了丫頭離開內城。

    光是與他同處一室,都能令她不知所措;她索性上街,看看杭煜指導百姓們建造的防禦工事,好讓她分心。

    奇怪的是,往常她與百姓們攀談,大夥都還會開朗地與她聊上一聊,今日不知是否天冷,竟沒有人願意和她多做招呼,全匆匆走過不搭理她。

    她繞著繞著,從城西、城南、城東繞了半圈,最後來到東門。

    “東門還沒修繕完畢嗎?”她側身問丫頭們。

    “聽說來春以前應能完成。”

    “來春嗎……”伏雲卿眯眼,頰邊泛起安心淺笑。這裡的一切,到了來春,會不會變成她曾經最期待的樣子?

    朝氣蓬勃的百姓,在牢靠堅實的堡壘中,過著安和樂利的日子。

    這應該是她最後一次好好看著這座她一手興建的城池。她並不是無用的皇子,她至少留下了這幾座城,為百姓留下了足以自給自足的落腳處。

    她左手不自覺地扶上右臂。原來傷處不時泛疼,竟是臂上中了劇毒嗎……她不免譏諷地笑了。原來,她是這麼樣的惹人厭,傷她不夠,趕她出去不夠,還要致她於死地……九王兄,大齊王,自己的親兄弟,卻是最想取她性命的人。

    那就難怪始終等不到援兵了。

    她想起一件壓抑在心底數年的疑問。

    父王駕崩當日,六哥不讓她追究,但或許,那事正是起因。當時王叔在大殿之上拿出遺詔宣讀,讓九王兄順利登基,她一直覺得詭異。記得當下她便追問過。

    “六哥、父王這些曰子幾乎不曾清醒,要說有遺詔,是何時立下的?不對,那字跡雖然相像,但印信圖樣墨色……與父王印跡有出入。我要趨前看個仔細。”

    “十四,你懷疑遺詔真偽是自然。但不論真假,難道你打算要扯下老九,與他爭王位?你打算要殺了老九、殺了王叔?”

    “我不是要爭。但倘若遺詔是偽造,就不該拿來號令夭下。父王幾年前便下旨讓咱們成為輔政四王,卻沒宣佈新帝由何人繼承,顯見他無法輕易決斷此事。何況父王始終沒醒,如何倉促決定?既是錯誤之事就不該繼續。我相信我的眼睛,若細看定能辨出真偽。”

    “十四!別去、別去。咱們兄弟間傷得還不夠重嗎?若從此以後就能一切平安順遂,誰登帝位又有何妨?有咱們輔政,還怕老九做得不好?何況老九應不至於敢為了帝位動遺詔手腳。現下若無人能登基,皇子眾臣間必會再起爭執,只是平白動搖王朝根基。至少,我相信那遺詔是真的。我……相信。”

    “六哥……”

    “十四,兄弟之中,你素有奇才,不論太傅或宮中藝匠都誇你眼力極佳,或許你能輕易看透真偽、切中要害,但有時候……糊塗些,人生會較為快活。”

    最年長的六哥都這樣說了,身為嫡子的七哥、十一哥也不提抗辯,她又能說什麼?

    但,看這情勢,九王兄是害怕……有朝一日,對筆墨辨正從來就有鑽硏的她追究下去,才對她施毒?也就是說,她當初的疑惑雖不中亦不遠矣。

    九王兄並非聽了說書戲言起疑心,誤以為他們輔政四王手中另有遺詔才對他們施計相逼,而是……作賊心虛,才要先下手為強。

    所以,她要找到解藥怕不容易。即使東丘御醫醫術高明,但以九王兄這次鐵了心絕了情的狠毒手段看來,或許她再無生機。還剰多少時間她不知道,但是,就算要死,也要死得坦蕩無憾。

    九王兄之事,或許她是無能為力了;但東丘之事……假若杭煜的恨意是針對重華王而來,因她而起的戰事,她就一定要讓它平息。

    從杭煜的言談之間,她約莫有點頭緒。杭煜王妹的仇敵嗎——

    “無恥的女人!別玷汙了咱們家門!”猛然一顆雪球從街旁民宅暗掩的窗戶中擲出,狠狠砸在她背上。

    伏雲卿兀自沈浸在思緒中,沒能立時躲開,訝異抬頭,淡淡掃視四周;但在第二顆雪球砸出來之前,她身邊的東丘侍衛們早已排成圓陣,圍護著她。

    “是誰如此大膽,敢襲擊姑娘!”兩個丫頭帶著幾名士兵沖進民宅押人出來。

    “誰派你們來的?”

    以為會是什麼刺客伏兵,結果拖出來的,只是兩名行動稱不上敏捷的老軀。“這女人,光天化日下,竟在重華王葬儀上和男人摟摟抱抱,太不知羞恥!”

    “能受盡東丘王寵愛,必定是用了什麼淫蕩手段,這下賤女人真是丟盡咱們大齊貞節婦女的面子!”

    “就是!砸她算是客氣了呢。你若真是重華王的侍妾,就該為他殉節才是!”讓人指責歷歷,伏雲卿不免錯愕萬分。難怪方才一路上百姓們看她的目光變得冷淡,和之前她出來街上時截然不同。

    她明明是不得已之下沒能即時身殉,卻被說得如此不堪!

    留在杭想身邊偷生求全,真是如此罪過?以大齊女子的嚴格規矩來說,她確實是……犯了大忌。

    她一向在乎別人眼光,打小便是如此,深怕一道小小流言蜚語會壞了她隱藏的身分。她潔身自好,扮演負責稱職、受人愛戴的皇子,被人如此鄙夷還是生平頭一遭。

    那犀利的話語、輕蔑的眼神,不知為何,彷佛千根刺狠銳紮進她心底。

    “咱們處罰蕩婦何罪之有?!”聽到老嫗拉開嗓門辯駁,兩旁民宅裡頭也有不少婦女們偷偷探出頭。

    “有罪的人是她!”

    第三發、第四發雪球又朝她丟了過來,不過礙于士兵在場,都沒直接丟中她,只砸在她想靠近看的前方路面上,表示她們對她的不歡迎,彷佛街道就算只是讓她踏過,都會被弄髒。

    “姑娘,這裡別待了,咱們還是早點回城。”丫頭們輕輕扯她衣袖。

    “沒關係。”她搖頭輕笑,彷佛不為所動。

    “但這樣下去,咱們沒法保證姑娘不受傷害離開。”丫頭們擔心地看著四周,總覺得街上打開窗的房屋愈來愈多。

    “沒關係,看夠了,我自然會回去。要是你們怕的話,先走無妨。”因為這是最後一眼了,她想把城裡每個角落都印刻在心上。

    她不是毫無用處之人。為了守護這個國家,她已盡心盡力,她無愧於心;但百姓們在乎的不是那些,沒有人看見她的委屈。沒有一個人。

    從來沒有一個人能看見“她”……除了……一個不該看到的人。

    “可是——姑娘!”丫頭哀嚎,就見一顆雪球神準砸在姑娘額上,本該無害的雪球,卻在姑娘額上砸出了個傷口。

    原來雪球中還藏了顆石頭。“當心!姑娘——呀!”

    不知是誰先動手的,街道兩旁的窗戶像是在一聲號令之下盡數打開,接二連三的東西拋了出來,往她身上擊去。

    六哥,假若連民心也離我遠去之時,我要守護的……究竟……剩下什麼?伏雲卿苦笑,連躲也不想躲,像是失了魂似地站在街上,成為極醒目的目標。

    此後,她真的是孑然一身了。

    想守護的人,一個個背離她而去;想守護的地方,也不再是她能安心待下之處。她……又該何去何從?天下之大,她竟無一處可容身。

    “姑娘!別光發愣啊!”丫頭們忙護住她,想找出一條平安的路回去。

    “唯音!”快馬狂奔,黑色駿騎風馳電掣般穿越大街,俊挺青年以絕佳的駕馭能力,讓坐騎穩穩在伏雲卿身前停下,揮手將朱色大氅一翻,替她擋下接二連三襲來的雪球。

    “你受傷了?來人!誰再敢對唯音姑娘妄動,一律嚴懲不饒!”

    青年厲聲一喝,隨著後方大批兵馬出現,連同不少高位將領來到城東街上。

    他眸光凜凜,掃視全場,立刻沒半個人敢再擅自羞辱她,街坊間只余一片寂然。

    他平靜說道:“朕是東丘王,自然不受大齊禮教約束。朕欣賞這位姑娘,才許她同進同出。不過,入境自該隨俗,先前朕不知情,如今既然知道,便不允姑娘清譽讓人誣衊。自即刻起,朕宣告天下,立她為妃,此後不許任何人非議!”

    愕然抬頭看向他的同時,伏雲卿眸中波光迷蒙,心跳愈烈,再也看不清前方。

    就算看不清楚,她也知道是誰為她而來。

    他策馬趕來護衛她,還替她挨上幾球,卻沒動輒發怒任意用刑。

    她其實早有預感,明白他總會出現。

    在她以為山窮水盡孤獨一人之時,在她支撐不住想找個溫暖依靠之時。

    他言出必行,卻當眾宣佈要立她為妃,不許別人議論欺負她。

    這只是權宜之計……或是……不論何者,此時……她卻想相信他。

    她靜靜地,緩緩地,凝睇著他朝她伸來的大手。

    其實……她沒那麼在乎的。身上的疼她全都能忍下。因為她沒做錯。

    任何人的指責,她也能不放心上。她敢大聲地說,她從沒有使用什麼下流手段勾引過東丘王;她身為大齊皇子的驕傲尊嚴仍在。

    可是,她最終仍是低垂下頭,泛起一抹淒絕豔麗的苦笑;而後,將手交付給他。

    她知道,她唯一無法申辯的錯事,只有一樁——

    她的心,不聽她使喚……偏偏為他悸動了。

    伏雲卿原本希望,當時杭煜說要立她為妃,僅是一時為了阻止私刑的場面話。

    畢竟皇帝納妃是何等大事,怎能讓杭煜一句話說了算;即使他執意獨斷,大臣們也該力阻他的荒唐行徑,聯表奏請他收回成命,反對他迎娶來路不明的異國女子。

    可才回到房裡,任侍女們替她包紮傷口之時,滿室的續羅綢緞、金銀珠寶沒一會工夫即一箱箱送了進來。她還沒找他問清楚,他卻先來見她了。

    “過去,朕只聽聞大齊對女子有種種非人約束,不料今日一見,果然驚人。什麼夫死守寡絕不再嫁、等著百年立牌坊;或是讓夫婿以外的人碰了就得斷臂斷腿;讓人掀了面紗就得自毀容貌與對方同歸於盡。這些蠢事,還真有人能遵守。”

    他捧著覆上紅色錦緞句託盤踏進房裡,摒退旁人,將東西擱上桌。“大齊規矩太委屈你。你也覺得沒道理吧?所以,不曾如實遵守,還能好好活到現在。”

    “……王上這是褒還是眨?”他不知道,她不是不遵守,而是過去毋需遵守。

    “朕是慶倖,慶倖還能遇著你。也虧得朕及時趕到。大齊民風私刑頗盛,過於野蠻,這點,還得想法子改善才行。一切以律法為準,不能無故傷人。”

    “所以王上不該跟著那些無知百姓起舞,隨口胡扯立妃也太過了。王上雖言出必行,但當時情非得已,其實不必勉強,做做樣子就好,無須認真。”伏雲卿坐落床沿,始終沒正眼看他,所以沒能察覺她每說一句,他眸光就更添厲色。

    “你……認為朕是隨便說說而已?朕說過,朕想要你。你總不會以為,朕從不曾把你看進眼裡?”

    “我知道東丘王室祖訓,避免爭嗣,不論後妃只有一人,除非亡故或無出、帶罪休離,否則絕不再立。您下次要找人允諾,可得先找個身分堪配的女子才好。”

    她並非不信,卻是不能答應。即使心動,也不允許這種事發生。

    只要他一日不從大齊退兵,她就一日視他為仇寇惡敵。

    “立你為妃後,不論東丘軍或安陽百姓,沒人敢再對你不敬。這是對你的補償。對你因為朕之故,失去家鄉、失去棲身處的補償。”

    失去家鄉……這句話像利刃刺進她心上最柔軟脆弱的那一塊。

    “額上的傷,還很疼嗎?”見她靜默不言,他嘶啞著聲音,滿懷憐惜地想趨前安撫她,卻遭她冷漠揮開,斜睨著他,翦水美眸隱隱含著冰,似有怨慰。

    “立妃,若是對我出賣大齊的補償,王上這條件,簡直優渥得教人無法承擔呢。”

    “你沒出賣任何人,這只是時勢所趨。你要想留在安陽,便不能拒絕。大齊舊臣那些老頑固,見不得大齊女子受朕疼寵,一個個上書勸朕留你不得。朕說過,此地私刑太盛,朕擔心你再有意外。”

    見她硬是不吭聲,杭煜雖能壓抑怒氣,卻不免語帶譏諷。

    “或者在你心底,以為眹娶你是另有打算?像是倘若伏雲卿還活著,不會坐視不管讓你嫁給朕,是嗎?也罷,隨你怎麼想,總之這婚事是非得儘快進行不可。”

    聞言,她嬌軀一僵。原來如此啊……她怎麼會忘了!

    虧她還以為、虧她還以為……以為他是真心對她,結果……是她太蠢。幸好,她還沒陷得太深……纖手微顫,撫上心窩。只有一點點疼,不要緊……

    是她厚顏無恥自作多情,才會換來難堪的答案,是她活該,是她活該。

    她力持平靜,不允許神色洩露絲毫難受情緒。要讓他察覺她曾一度動心,她還不如自盡當場算了。

    “王上是當真以為重華王還活著,或以為重華王會愚昧跌進陷阱?”

    “……朕以為的,是你與他交情極好,他若活著,定能逼他出面。”不想老聽她說些不中聽的,杭煜兀自轉開話題,轉身一把揭開桌面託盤上的錦緞。

    “唯音,你瞧瞧這色澤可還中意?朕命人趕了幾件新的東丘宮裝,你來試試。”

    她斂下美眸,粉頰顯得慘白,瞧也不瞧一眼桌上東西。繡有王室鳳印的新鞋、鳳紋宮裝可不是一日兩日趕得好,想來杭煜早有這打算。他要立妃其實預謀已久?

    或許他想得到她,是為貪圖|晌歡快。是啊,他也從沒掩飾過對她的興致。

    只是不免要想,假使他對她的心意若能更純粹,沒摻和利害關係該有多好;那麼她也願對自己坦白,若她只是普通的大齊民女,早就在他挺身而出時,為他傾心。

    或者,她若不是以皇子身分成長,也會輕易沈溺在他的眷寵中。

    可惜,他們相遇的方式太糟,時機太差、身分不對;所以,註定不可能。

    他見她毫無動靜,也不動氣,只是走到窗邊,往外推開窗扇,望著外頭風雪逐漸增強,隨即掩上。

    她總是對他冷淡,彷佛一顆心躲在誰都無法觸及的遙遠深處,要得到她絲毫反應,除了紮她痛處,似乎再沒別的法子。不免懊惱,她為何總要逼他弄疼她?

    “看情形,大雪還會再下個幾回。城裡的人出不去,外頭的人也進不來。伏雲卿若在城內,婚儀當天絕對會耐不住性子,想來見見天下間最美豔的新嫁娘。

    不過,從今往後,你只能成為朕的妃子,獨屬朕一人,再與他無關。”

    她努努唇角,不置可否。“難道王上以為……我會乖乖成婚?”

    “你會。”他微微揚眉,像是早等著她這一句,笑得無比溫和。“除非……你不想保住蘭襄。”

    美眸狠睜,陡然立起。“……王上何出此言?”

    “偷偷將傷藥給她,你以為朕當真都不知情?”杭煜略略側身,斜倚窗前,眸光定定鎖住她,將她俏顏上所有細微神情盡收眼底。生氣也好,什麼都行,就是不許對他不理不睬。

    “白玉露的香氣十分濃郁,就算是躲在地下三階四階底部的岩牢裡,獵犬也能準確無誤地找到人。可是,領朕找到她的功臣,是你。”

    她錯愕噤聲,震驚得退了一大步。再一次,她以為能救人,卻反倒害了人。

    “白玉露的香氣……是王上在唯音身上落下的鎖嗎?打一開始便是這主意?”在她身上用了白玉露,即便她想逃走,也能輕易被捉回去。伏雲卿跌回座上。”

    她早知應付不了他。他擅於算計,狡黠多謀,她贏不了。贏不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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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戶川柯南
王室 | 2019-4-20 21:19:26


    終於到了這天,東丘王杭煜親自為大齊重華王伏雲卿舉行厚葬,讓安陽全城百姓群聚城中,為英年早逝的重華王哀悼。

    伏雲卿原以為按大齊儀典,女子不能出席,但杭煜執意要她同行,說她不去是對重華王大不敬、太過無情,她只好勉為其難在眾人側目中,一直待在他身邊。

    杭煜端坐五丈高的祭臺上,後頭分立兩列將領與親信,聽主司祭官姑在最前頭執掌儀式,先是歌功頌德,繼而指揮底下樂師與舞姬吟唱指路歌、跳著開路舞,過後接著奏出送魂調與送靈舞,最後蓋棺。

    歌舞結束時,送葬行列便準備出城,將重華王葬於城西二十裡外的小山丘上。

    受命跟在杭煜身後無法離開,伏雲卿只能強自忍淚,在心中默默祈求蘭礎將軍諒解。等她逃出這裡,一定會親自去見蘭襄,確認將軍的女兒安好無恙。

    儀樂祭曲進行時,杭煜始終慵懶地斜倚椅背,以手支頷,閉目凝神,不知思忖著什麼,但俊顏上總掛著一抹神秘微笑,像正等著什麼有趣的事發生。

    樂音一停,眾人陸陸續續步下高臺,但杭煜動也不動,連帶伏雲卿也不知道自己該不該跟著走。

    最後,他總算出聲。“唯音,重華王下葬之後,再無法相見,或許你想更近一些瞧你主子最後一面?那就快去送棺吧。”

    “理當如此。”她垂首稱謝,匆匆轉身要跟上其他舊日部將。

    他輕歎一聲。“你近來少笑,其實早該去看個究竟的。看看絕對會讓你開心些,畢竟,那裡頭不是伏雲卿的屍首。重華王尚在人世。”

    狂風大作,宛若落雷平地起,雷擊不偏不倚打在伏雲卿身上,驚得她腦中一片空白。心若連擊擂鼓,腳步乍停,她不敢回頭。為何……杭煜能說得如此斬釘截鐵?

    杭煜立起,緩步走向她,站定她身後,在她耳邊低語:“你不認為,其實伏雲卿……還活著?”

    “王上這問話未免不智,若否,眼前屍首又是誰?”

    “是誰,朕不清楚。但重華王還活著應毋庸置疑。眼下怕只是障眼法。傳聞重華王身長七尺,從留下的盔甲來看,身形更為纖瘦;聽聞他屢遭刺客,身負重傷久病虛弱,打第一眼,朕就認為眼前這副屍首太壯,不像傳聞之人。朕可有說錯?”

    他的手臂沒碰著她,卻自她腰際不偏不倚移到她手臂上方;她能感覺他指掌恰恰在她舊傷之處陡然停下。就聽見他嘀咕不停:

    “總覺得此事太巧,主子與奴僕啊……竟傷在同一處。不過……你與他,身長差了五寸之多呢。”

    她松了口氣。他應該料想不到她平日好面子,在尺寸上頭動過手腳,靴子都是特製的,裡頭一直墊得高些。

    “但,最讓朕起疑的,便是他所留下的慣用兵器。你知道嗎?尤其能從貼身長劍看出主人身長,近身武具太長行動不便,太短占不了先機。朕橫看豎看,都覺得那號稱七尺的伏雲卿……其實應該再矮上一截呢。”

    她氣息一窒,心音又急又亂,雙手緊緊交握。她不能抖,快停!

    “……就算重華王還活著又能如何?安陽已落入東丘之手,他再起不能,不會成為王上威脅。”

    “他若活著就是罪人。應允出降為不忠,既允卻逃是無信,守官棄城為不義,陣前逃亡是無勇,忠信義勇皆無者,不配讓朕為他開恩,赦免這安陽一城老小。”她聲音微顫:“莫非王上……又想為難城中百姓了?”

    “不。唯音,朕哪……只想為難你。朕想知道,伏雲卿究竟是怎樣的人,竟能令你如此死心塌地;眹想知道,背地裡城中還有多少大齊叛逆;朕想知道,你偷藏著的會是怎樣天大的秘密“朕說過,哪怕是你想給的、不想給的——朕都想知道。”

    若非她背對著杭煜,只怕他早已洞悉她臉色發青、無法再瞞。她其實身後冷汗直流,衣裳早已濕透,狂跳的心幾乎躍出喉間,深怕他靠得太近,會察覺她的異狀。

    “王上想聽唯音談心事,可在此之前,禮尚往來的王上不是該先談自己?比方說,重華王與王上究竟有何過節,讓王上如此緊追不捨,甚至不願相信他已死。”

    他笑得清淡,聽不出他心情好壞。“若說朕與他有何過節……不,不是過節。只是朕有一樣東西,要同那重華王討回來而已。”

    她皺眉,不解追問:“討東西?他欠了王上什麼?”

    “公、道。”

    她聽了反而更為糊塗。千里遠隔從無交誼,她如何欠他一個公道?“不可能。重華王潔身自好,素有仁德清譽,絕不負人,必定是你冤枉他——”

    “人若已死,你又何須為已死之人的名聲好壞打抱不平?反正他再不需要。”杭煜玩味著她的激動,“也或者如此在乎,是因你與他關係匪淺,情誼深切。”

    突然失笑,他扳過她身子,伸指勾起她姣美臉蛋。

    “朕有些好奇。如果,只是如果,伏雲卿還活著,他若知道你成為本王的人,他……可願為你現身?朕真的非常、非常想與他見上!面呢。”

    “微不足道的小小奴婢,王爺怎麼可能記掛在心。”

    他扯扯唇角,語帶譏諷:“是奴婢便不搭理?那他如何能稱得上仁德之人?”

    “重華王正要下葬,再不可能現身,王上你糊塗了嗎?”

    “套句你的話,不試試,怎會知道?”他玩笑似地聳了聳肩。“你今日在本王身邊跟進跟出,可也辛苦了呢。如何,高臺上的景色還看得稱心嗎?”

    他說話夾槍帶棍、虛實難辨,弄不懂他到底想跟她說些什麼。她也不遑多讓地開罵:“沒有人有心思在葬儀上看景色的,除非沒血沒淚。或許,王上除外。”

    “不看景色,看人也行。不過,你看不清楚是自然,台下五千軍民,每個都能認得出才叫了不起,反倒是臺上就這麼幾個人,底下人應該能瞧得清楚朕帶著眾將……與你。尤其是,你熟識的人,一定認得出來。”他伸出手,摟上她腰際。

    她踩退一步,嬌軀不由自主隱隱發顫。總算明白他等的是什麼。

    他根本不是大發善心讓她同來憑弔蘭將軍,他是想伺機誘出她還有哪些同夥。

    還好她身邊早已沒有半個人,不會再連累——

    不對!突然察覺一道擔憂的熟悉視線,她直覺轉頭便往下瞧,該死!是蘭襄!

    其他人都跟著送葬行列往城西移動,惟獨蘭襄一人反向朝著高臺前來!

    蘭襄沒事了就連慶倖她還活著的時間都沒有,伏雲卿腦中只回想起杭想說過的:“假若蘭襄沒逃出去,打算自投羅網、前來救你的話,你就別怪聯對她無情了。這裡還有多少大齊叛逆護著重華王,朕是非得一網打盡不可。”

    杭想這人城府太過深沈,卑劣地一次次設下陷講。什麼承諾,都是假的!

    不成!杭煜在她後頭盯著,肯定也會注意到蘭襄!她不能讓蘭襄再接近。

    “唯音,風涼了,也該回去了。還要送葬的話,就快動身吧。”他才想像平日一樣輕攬她肩頭,卻讓她了然一把推開。

    “別碰我!大齊女子除了夫婿以外,是不準其他人碰的!”她一把揮開杭煜,不顧身後空無一物,把心一橫往後一跳,理所當然地一腳踩空,跌下高臺!

    她武藝平平,但要如何護身還是懂得的;即使不成,她也覺悟到就算跌斷胳膊或腿、甚至送命也無妨,只要能引起騷動,讓人潮失序混亂,別讓杭煜發現蘭襄出現就好。

    可在那瞬間,閉上雙眼的她,不僅沒墜地摔慘,右手臂反而被天外飛來的長鞭卷住,身軀懸垂於半空中劇烈搖晃。

    事出太過突然,杭煜即時沖出仍來不及阻攔她、甚至跟著她跌下,但在前一瞬,他左手緊緊抓住高臺邊緣,右手甩出腰際長鞭纏上她,這才保住兩人倖免於摔落。

    “別碰我!誰都不許過來!我不需要……不需要別人幫忙!一個都不準來!”她被杭煜猛力拋回高臺上之時,仍兀自大喊。這下,蘭襄應該聽明白了她的暗示。

    蘭祈應該把話帶到了——別再盡心,她們主僕已經緣盡。

    飛空而落,伏雲卿摔得眼冒金星,讓她搞不懂杭想到底是要救她還是殺她。

    “混帳!”杭煜轉眼便回到祭臺上,站定她面前,居高臨下地瞪視趴伏在地的她。他以懸於半空的姿態、還將她拋回臺上的動作,因過於勉強以致扯傷右肩,他左手緊按著肩頭,屏著氣,俊顏彷佛凍結。

    她忍痛勉強抬頭,睜著單眼看他。好疼!疼到發暈了,否則她怎麼會覺得,他明明一臉寒意,眸中卻冒著熊熊怒火?他當真動怒了……為的是什麼呢?

    “我說過,你若活著才能救其他人,可你最後居然不守對我的承諾,甘願如此捨命,只為一個人、為他一個人——必是為了伏雲?他果然就在下頭嗎?說!”

    相識以來,她從沒見過杭煜如此清楚地將心思顯露于外,必定是她……暈到底……才會……看走眼……覺得他、覺得他那神情氣憤之餘,還有的是……惱恨?

    眼前一片黑,她……什麼都看不見了。

    “唯音!”杭煜不管底下如何騷動大亂,只是動作迅速地將昏迷的她橫身抱起,飛身沖下高臺,躍上坐騎,直奔內城,將百姓一片譁然聲遠拋在後。

    香氣繚繞,久久揮散不去。伏雲卿頭痛欲裂,眉頭深鎖。

    遠方,溫柔的歌聲回蕩,一曲四段,是大齊曲風。是十一哥唱的嗎?但,這曲子……聽來神似琴仙歐陽先生的風格……她不自覺地柔柔一笑。

    對了,是那首最、找到的新曲。歐陽先生的曲子總祥和得令人安心。

    她想見先生,想一到與世無爭的孩提時刻。

    前方背影,是歐陽先生!她奔上前招呼:“歐陽先生,還認得我嗎?咱們許久不見了呢,先生的新曲果然好聽,可惜……我已疏於琴藝多年,愧對先生指導。”

    話未完,她手腳像生了根,動彈不得。指頭手臂又開始抽痛起來。抬頭再瞧,先生消失無蹤,徒留孤寂黑暗。父王、母妃、王兄們……誰都不在了。

    她才疼得繳眉,遠方又傳來那首好聽的曲子。像是只要她一泛疼,就有人吟唱她喜歡的曲調哄著她。她記得這個聲音……不是初次聽見。

    不是十一哥。仔細聽,音質其實截然不同,那麼,到底是誰陪在她身邊?

    “大齊的曲子,我唯一清楚的,也只有這首。從前王妹還在宮中時,也喜歡學琴,偏愛異國曲風。琴仙先生來了,便纏他教她。假如你也愛琴,那麼琴仙先生的曲譜,一定能讓你喜歡。瞧你笑得眉目生春,足以讓全夭下男子瘋狂追逐呢……”

    她讓人扶起身半坐著,不知偎進誰的寬闊胸膛,一雙暖熱大掌撫上她額際,像呵護寶物一般小心翼翼攬著她,再以微溫濕布像羽毛般輕柔地拭去她額際不斷滲出的汗珠。

    濃郁的花香接近,她雖然還是昏沈,但她知道,身邊有人準備了藥湯。

    “……看樣子,你不僅是我平生所見最有意思的女子,也是最讓我惱恨的女子。你逼我別無選擇。我明明不想傷你分毫,可你卻總是一味護著他人,護著害我王妹的仇敵。是你……讓我為難啊……唉,喝藥吧,小心別燙著了。”

    那好聽至極的溫柔嗓音喃喃不停,語帶埋怨,可是,她雖聽不真切,心裡頭卻為著他所說的一字一句拉扯著,擰絞得隱隱泛疼。

    “唯音,伏雲卿在你心底,當真極具分量嗎?若是,我與重華王可真有過節了。原來,我竟也會有為了女人嘗遍嫉妒滋味的一夭嗎?你要我如何放手、如何放下!哪!這下子,等我逮到伏雲卿時,不將他碎屍萬段,怎能甘心!瞧你,又皺眉頭,又耍脾氣不吃藥了嗎?好好好,要聽曲子是吧?怪你哥哥,太寵你。”抱怨歸抱怨,歌聲依舊柔柔響起。

    她有些困惑。“你……是……”

    氣虛得猙不開眼,伏雲卿迷迷糊糊之際,忍著疼痛,擠出一絲苦笑。“你在唱曲子……你一直陪著我嗎……為什麼呢……”

    “唯音!怎麼又昏了?”那雙有力臂膀突然收緊。

    她認得這股力道、這個懷抱。時日不算久,但她確實認得。

    王兄們雖疼她,但她終究是假王弟,與兄長們再親昵,距離仍在;可是,身旁這人,幾次以來,總是張開雙臂全力護著身為女子的她,讓她能安心沈睡。只有他……知道她是女人,卻仍然與她平等相待,不曾看低她呢……

    她知道他是誰嗎?她應該知道的。她得快想起來。她不能領他的情,她不該再欠他……

    “御醫,她不過是摔了下,怎麼會昏迷高熱不斷?她舊傷復發又是怎麼回事?”

    “王上饒命!姑有身子虛弱得不尋常,似是中毒已深,並非最近的事。高熱能退,但得日日服藥。一日不服則高熱再起,三日不服必定喪命。至於她臂上這毒一時半刻恐解不開。王上開恩,再給微臣時間。”

    “無用之人不需留下!來人——”

    “杭……杭想……”伏雲卿迷蒙間知道自己在他懷裡,虛弱雙手使盡最後氣力,一手攀上他頸間,一手緊抓他衣襟。“你答應過……不再為我濫殺無辜……”

    “唯音,我承諾的事,我辦得到,可你卻違背了對我的承諾,不肯愛惜自己,再一次為了別人連命都不要……”長歎一聲,杭煜擺了擺手,示意所有人退下。

    “罷了,我允過你的。就我來看,你的心軟,還遠勝伏雲卿一籌呢。唯音,這樣下去不行,你得服藥消熱,否則高熱不退真會病死的。唯音?”

    一聽不會有人因她而受到處罰,伏雲卿像是完全放心了,撐不住清醒意識,又開始昏沈。

    “好熱……好疼……”自手臂舊傷處,像是野火燎原,高熱燒遍她全身。

    “唯音,要不要猜猜……我究竟是希望你一直病著,或是希望你早日好轉?”

    杭煜語帶譏諷,笑得極苦。他一手端起湯碗,另一手托起懷中佳人因高熱而顯得嫣紅可憐的臉蛋。“不管選哪一邊,你都不可能猜對。因為我所希望的是——”

    他張口就碗,含進湯藥,毫無預警地低下頭,攫住她丹唇,霸氣探進,直闖而入,強硬灌進那香氣馥鬱的湯藥。

    等她咽下,他非但沒退開,反而更饑渴地掠奪起未曾有人探訪過的甜美蜜津。她昏昏沈沈,任他糾纏吮吻,一口接著一口地咽下退熱湯藥。

    該是昏迷不醒的伏雲卿,不知徘徊在怎樣苦惱的夢境裡,緊閉的眼角中溢出淚珠,黯然落下,失去意識前,雙手依舊緊緊環在他頸間始終不曾放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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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戶川柯南
王室 | 2019-4-20 21:18:35


    自封井後,駐紮城內的東丘士兵突然增多,不分日夜,彌漫著緊張氣息。

    難得放晴,天氣稍暖,杭煜一早便到城下監督東門重建防禦工事。伏雲卿藉口吃膩夥食,任性地要兩名丫頭想辦法找些新奇美食,把人早早打發走。

    “終於只剩我一個了。”這陣子,她四處走走看看,並非無聊打發時間,而是將東丘士兵的作息打探清楚,例如哪些時候長廊會有無人空檔,她都悄悄記下了。

    她換上行動輕便的衣裳,忍著寒意離開暖和房間,趁士兵交班之際溜了出去,確定身後沒人跟著,這才小心翼翼遁入長廊盡頭某個房間,那是以前作為書庫之處。

    她走進內側,伸手推動裡頭看似牢靠的岩壁,頓時岩壁翻轉,出現僅容一人側身通過的狹長通道;往裡,深處一片漆黑,她卻毫無懼色地踏了進去。

    手中未持燈火,看不清前方路,她腳步卻未曾停歇。

    這安陽城是她授意監造,一切大小細瑣事項,她還不清楚嗎!

    “在安陽城中,哪怕你要藏任何東西,我都能找出來。進寶物庫也好,軍機庫也好,不是只有一道門。杭煜呀,你可也犯了個錯——這座城,可是我的地盤。”

    杭想執著要抓重華王,但伏雲卿弄不懂,自己到底哪裡得罪他?而重華王已死的現在,他便處處逼迫可能跟重華王有關係的她。這執著大有問題,根本像是深仇大恨了。

    不論如何,或許能從他由東丘國帶來的東西之中,找出丁點線索。

    城內有幾個房間派有重兵把守門外,就她所知,其中有寶物庫、軍機庫、兵械庫。“不過……寶物庫應該把守最嚴,先去那裡頭瞧瞧好了。”

    她雖不若幾名王兄承襲父王的威風魁梧、武藝拔尖,但她唯一還值得誇耀之處,就是強記;任何東西,不管她願不願意,都能钜細靡遺刻進腦海裡。

    所以,她喜歡學習,學水陸工事、學農桑工藝。王兄們領軍攘外,她便在內安邦;她與其他皇子們所學不同,跟不上大齊崇武風氣,卻能成為大齊治國的支柱。

    當初安陽城落之時,她命人燒毀所有軍機圖,包括她轄下東九州所有城池關卡的各式秘圖,沒讓東丘得到任何機要軍情;不過,她腦中早已清楚恪下一切。

    左彎右拐的,她來到了寶物庫。拿出打火石點燃牆上火炬,在搖曳火光中,她好奇地四處打量。東丘王視若珍寶的東西會是什麼?

    東西不多,四周架上沒全擺滿,但正中央鋪著綢緞的桌面上,有樣東西吸引了她的注意。“是……紫檀琴和……兩冊琴譜?!”

    她詫異往前,拿起桌上書物,飛快翻看。“這字跡……是歐陽先生!”

    還記得幼時母妃少笑,惟獨聽見琴仙歐陽望的曲子才會為之動容;父王便將琴仙請進宮中,封為大齊樂師首座;而後十年,她與七哥都跟著歐陽先生學琴,琴藝均由歐陽先生指點;不過歐陽先生從不肯收他們為弟子,所以不曾師徒相稱。

    父王駕崩前幾年臥病在床時,聽說先生要尋傳人,便辭官離宮,此後下落不明。

    想起過往,她不覺笑顏逐開。父王愛陪母妃一同聽琴,最早她開始練琴,只為搏得父王歡心;她領悟力不若七王兄,但記憶超群,加上肯下工夫苦練,倒也讓她練出點名堂……不過,她不是天賦異稟,只是肯學罷了。

    笑容倏忽黯淡。歐陽先生總掛在嘴邊的一句:天才易招忌。以前她不明白,直到因父王疼寵而引來其他人嫉妒,幾名皇兄陸續遭人暗算出事,琴藝超絕的七王兄甚至雙目成殘……

    一咬牙,她不再追憶過去。現在她該專注眼前的事才對。杭想……認識歐陽先生?

    “這曲子是歐陽先生離開後才譜的?先生從來擅描景,這一曲描的是……大齊?岩山峻嶺、溪壑飛瀑、沃野綠林、寂寥枯沙……像旅程風光,由西往東走?”

    她沈迷其中,指頭早已在身側挑撥起來,眸中滿是驚異。曲畢再換一冊。

    “這第二首曲子的風景……春華夏豔、鳥獸蟲鳴,好不熱鬧……感覺我沒見過……對了,譜的是東丘國的氣候!先生進了東丘,沒錯,定是如此!聽聞東丘夏、春、秋、四季暖和如畫,了不得,一切景物彷佛在眼前栩栩如生。絕妙,不愧是琴仙歐陽先生。”

    放下琴譜,她詫異得幾乎忘了身處何地,輕撫桌上木琴,還不住喃喃自語:“這琴身……乃上等紫檀,琴弦細韌,做工細緻,論音色,應為絕品名器,工匠如非出身大齊南方,便是南國。莫非是歐陽先生親手造的?但,記得先生平生只造過一把琴……”而那一把,早已獻給了她母妃。她多年前見過這工蓺。

    翻過琴身,她細細尋找上頭刻印。這第二把琴是歐陽先生為誰而造?

    “遠——”

    她陡然停下,只因身後掌聲乍響,回蕩在應絕無他人的寶物庫中,格外清晰。

    伏雲卿心驚回頭,俏顏刷白,背脊生寒,就見杭煜站定在秘道人口。

    “說得一分不差。好眼力啊,唯音。從不指使丫頭的你卻耍性子要她們忙東忙西,果然另有目的。如何,朕也猜中了你的心思呢。你是否也該給朕一個獎賞?”

    他以折磨人的徐緩步伐走向她,璀璨明眸中,閃爍著意味不明的笑意,卻也帶著讓人發毛的稟凜寒意。

    “打一開始,你總是處處令人驚異,沒料到你除了畫才,竟連琴學也如此精深。清楚本城結構秘道所在,顯見參與安陽防守軍機有你一份。論丹青琴曲都能稱得上乘,該說果然嗎……你若只是伏雲卿身邊一名小小奴婢,是他蹭蹋人才了。”

    一切辯解都是多餘,她雙腿不聽使喚地就想後撤,卻讓桌子抵住,已無退路。

    “你是他心腹親信?不,大齊男子從不託付重任給女人。或者,你是他愛妾?可也不曾聽說他有寵姬。那是他姊妹、王室中人?如此一來,你的高傲敢言都能說通了。你絕非出身低賤,否則早該玩掉小命。來吧,告訴朕這答案又有何妨?”

    她意圖往身側躲去,卻讓他旋風箭步搶前,揪住她右手猛一翻轉,大掌偏偏緊扣她傷處,教她一時間疼得打顫,動彈不得。逃不走躲不開,悶聲咬牙一言不發。

    “朕該說過,不準再違抗朕。朕曾下令,誰都不得接近此處。門口有守衛寸步不離,給你機會說說,你是如何避開其他人,找到路穿牆進來的?”

    他從秘道現身,明明是跟蹤了她,還要囉嗦什麼!“王上心底清楚不是?”

    “你不說,朕怎麼會清楚?要是怕被責罰,你不妨說是無意誤闖,朕……也能相信。不過,你得求朕饒你便是。朕的責罰或許就會輕些。”眼角眉梢猶帶戲謔。

    他笑得溫和無害,手勁卻完全不是這麼回事。

    他不過是想逼她親口認錯哀求他罷了。她揚起燦爛笑顏,眼底滿是譏諷。

    “王上若要開罰,悉聽尊便。”

    “當然要罰。門外那些不中用的士兵,把守不力,理當鞭笞兩百。”

    “兩百?!”她不覺惱怒提醒他一句:“那些可是你的士兵!”

    “無能之人,留他們何用?或是……你要為他們求情?他們可是你恨之入骨的東丘人呢。你不總是對本王不假辭色,恨極了東丘的一切嗎?”

    “他們聽命行事,即使有罪過,也是下令的那個罪魁禍首該承擔一切!”縱然手疼得厲害,她依舊沒服輸低頭,嫣唇咬出細細血痕。

    “看來朕在你心底應是罪大惡極了。”他笑得極冷,眸光轉瞬闇沈,隱隱透出嗜血陰狠。他鬆開捉握。“那麼,也不差這椿。一人兩百,一鞭不少——來人!”

    “慢著!真兩百下會出人命的!”她阻止他朝外頭叫人。看著他高傲嚴厲的神情,她懊惱撇過頭。她討厭這樣,總是一再一再地任他予取予求,無法反抗。

    “……我若求了,王上會答應?”聲音微顫,細若蚊蚋。

    劍眉輕挑,他略略退讓。“你若肯開口,朕就允。”

    “那便饒了他們。”

    “以此交換,朕有個小小的要求,而且,不許你拒絕。”

    她屏足氣息,心有不甘地迎向他視線,以為他會開出什麼極盡羞辱能事的條件,但等了許久,他只是靜靜地凝看她,不發一語。

    那雙黑瞳宛若一泓深不見底的幽潭,彷佛要將她整個人吞噬淹沒,從此再也不許別人窺見她蹤跡。雙眸對看,像是連魂魄心思都要看得清清楚楚,不許她藏。

    第一次知道,原來目光也能如此滾燙炙人,燒灼她的心,連同她的人。

    “你總是為了他人而拚命嗎?真傻。”溫一一語調猶帶幾分憐惜、幾分薄怒。

    其實,當杭煜不帶厲態霸氣、沒有絲毫威脅時,並不會讓她覺得他有多可恨。

    初相見那一次他給了她機會得到藥草,她就只以為他是個親切好心的東丘將領。他那隱藏在狠厲的表像下、如影隨形的容忍理解與體貼入微,一點一滴滲入她胸臆,教她幾乎要無法呼吸\'無法不在意。那張俊顏從來讓人難以生厭。從來啊,他就讓人難以生厭……她知道,只是她不願承認而已。

    意識到自己竟受他影響,盯他盯得太過專注,她不由自主頰染薄紅,匆匆撇過頭。“要說什麼就快說,別再淩遲折磨人了。”

    “唯音,若是你能,便彈奏此曲給朕聽吧。”

    他重歎,踏前一步站定她身側,不甚精練地撥了撥琴弦。“朕有些懷念這首描畫家鄉的曲子,可惜自三年前起宮中再無人能彈。憑你,應該辦得到,是嗎?”她不想讓他察覺自己心中那份莫名激蕩,只想趕快逃離此地,不再與他獨處。她連忙往前疾走數步,故作冷淡。

    “民女哪懂樂音,鄉間雜音只會汙了王上耳朵。”

    “……朕說過你不許拒絕。你不是還想救人嗎?一件換一件,你已承諾。”

    “即使唯音想答應也恕難從命。”她背對著他,舉起右掌。“這傷是王上所賜,王上總不會忘了吧?習琴之人若折了手,便與廢人無異。”

    “唯音,你是在怪朕嗎?”他語帶落寞。以為一瞬間兩人是親近的,是他的錯覺?

    “唯音不敢。”她只是疑惑他為何不挑個讓她氣惱的差事為難她,她寧願……

    讓她恨,好過讓她為他的溫情所迷惑。

    “等上幾日的耐性朕還有。朕會等到你傷好。畢竟,那才公允。”別有深意的目光彷佛帶著期待。“我已讓敕令從東丘京城急召御醫快馬前來,再幾日便進安陽。你讓御醫看看你指上的傷吧。廢了,著實太可惜了,朕不允許那事發生。”

    “自東丘急召……”她一時訝然。她不認為杭煜會是個輕率下詔的人,但他為她動用急使已非首次。頰上嫣紅仍不褪。

    “王上何須多此一舉,願為陛下獻藝的人多著,只要王上開口,其他人必定——”

    “朕不要別人。”杭煜來到她身後,溫柔的話語揪緊了她。“唯音,你聽清楚,放進心底——朕,想要的,就只有你。”

    嬌軀一震!蔥白玉手極緩極緩地交疊在身前,捏得死緊。他說的必是琴藝……沒別的意思、沒別的意思。

    “你若嫺熟此道,朕就想聽你彈。朕要知道你的一切,不準隱瞞。”

    她一咬牙,不想去揣測那意味著什麼,當作沒聽見,鼓足氣勢,就要往外奔。

    “唯音,真不願為朕彈琴也罷,至少與朕約定,我不為你傷任何人,你也不準亂來、不準逃,尤其不準再讓你自己受傷吃苦,聽明白了?”

    他明明抓緊了她弱處,大可予取予求的,卻提出了個像是萬分疼惜她的約定。

    她都糊塗了,他這麼擾亂她心思,彷佛不拿她當敵人,根本是……寵她了?

    她得離開!愈快愈好,愈快愈好!

    “唯音!”他再次厲聲喚住她,欲言又止。

    她頓住腳步,不知如何是好,默然等他下一句。她恨不得快走,卻又走不了。

    “唯音,當時……朕只當你是個圖謀不軌的刺客。”嗓音幾乎隱匿喉間。

    “……那與現在又有什麼不同呢……”她霎時噤聲,因為杭煜突然追上她、強硬地扳過她身子,逼她看向他灼灼的目光,讓她避無可避。

    “當時朕若早知是你,今日也無須召人來了。”

    她心跳如狂雷,紛亂不平。她不明白他為何要說一些令她難以理解的話語。“音……朕,從沒想過要傷你。”

    她推開他,不想聽他囉嗦,沖出寶物庫正門,急得差點被自己裙擺絆倒。

    那話中過分的疼惜究竟是怎麼回事?他說……他不想傷她?可又為何還要一再逼她呢?這傢夥,要作戲也別沖著她來!

    她不會相信他的。她不會相信他做的任何事、說的任何話。她、不、能!杭煜望著嬌荏身影急匆匆錯愕離去,留下他站在一片孤寂裡。

    “唯音,才誇你聰明就變傻了嗎?明明能將全天下男子玩弄於指掌間,卻不知善用己身……朕給了你多次機會,你卻始終不肯領情……真逼朕用強,你如此嬌弱,要怎麼承受得起朕的怒氣?可朕的耐心也是有限的。朕雖不想傷你……”

    他森冷笑著,握拳直撃向石牆,壁面印出深凹拳印同時,瞬間也染上怵目鮮血。“……卻不表示朕不會。”

    潘餮饕連日來,伏雲卿一直稱病待在房裡,不想與杭煜過於接近,拒絕他接見,畢竟那日潛進寶物庫的事,他沒再積極追問她什麼,反常的沈默更教她心驚膽跳。

    那日他明明就對她的身分諸多揣測,極感興致,現在卻隻字不提,難道說他已有答案?她心中猜疑更甚,不安到了極點。她不能留下,但還有其它出路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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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戶川柯南
王室 | 2019-4-20 21:17:56


    一樣的月白身影,一樣的絕色容姿,一樣立於安陽城之頂,唯一不同的,只有身分今非昔比。伏雲卿從大齊王爺淪為平民女子,成了東丘王手下俘虜。

    她眯眼眺望遠方,透過迷蒙薄霧,隱隱約約能窺見皚皚白雪覆上山頂,緊鎖的眉頭緩緩松了開來,連日來的煩心,稍稍舒解。

    雲間關總算落雪了。那麼杭煜在今年冬天過完之前,絕不可能攻上安陽山,闖不進大齊東九州。但,北邊動向呢?她還有足夠的時間向十一哥提出警告嗎?“姑娘,起霧了,在外頭容易著涼的。”丫頭取來鶴氅大衣為她披上。“還是要覆上面紗擋些風?姑娘真怪,明明是大齊女子,卻常常忘記出房門得遮臉呢。”

    伏雲卿苦笑擺了擺手。多年男裝,自己真沒那習慣藏頭藏手,還得丫頭提醒。輕撫大衣上的朱色鳳凰,她心思有些複雜。在安陽城裡,就連離開內城到街上走走都沒人攔她,甚至有兩個丫頭八名士兵隨行陣仗不亞于杭煜自己出巡。放任她出人,是他太小覷她,不怕她逃,或是真如他所說,拿她當賓客款待?瞧瞧兩名丫頭凍得嘴唇都發青了,還是乖乖跟著她在城上吹風,她們定是受杭煜之命監視她,倒是辛苦極了。伏雲卿多少有些於心不忍。

    “咱們進屋裡吧。”丫頭們一聽,不掩稚氣地笑了開來。

    才轉身想踏進城內長廊,見到迎面而來的巡邏將士,讓伏雲卿突然停了腳步。兩個丫頭急著回去,沒注意她停下,從後撞上伏雲卿,差點讓她撲跌到地上。“姑娘、姑娘沒事吧?!咱們不是有意的!”

    “瞧你們黏得如此緊迫,天天跟前跟後,怕我跑了不成?這是城內,無須緊張。當真有意逃走,我靠秘道就行,哪天惹惱我,你們想攔也攔不住。”

    “千萬別這麼做,姑娘!”兩名小丫頭嚇得又要開始抱她大腿嚎啕大哭。“咱們的腦袋已經是向王上借來的了,絕對不能再有第二次,求您行行好……”

    伏雲卿伸手掩耳。女人難道就只能哭哭啼啼嗎?“要想我留下,就安靜回到房裡準備用膳,我再看一會兒景色就回去。再哭,今兒個晚上我會沒心情吃粥的。”

    丫頭們一聽,立刻抹去淚水,飛也似地忙活去了。

    伏雲卿身旁沒了別人,無獨有偶的,率領士兵巡邏的戎裝將軍也湊巧對士兵們下了什麼命令,讓士兵們先行。她與將軍即將擦肩而過時,刻意放緩腳步。

    低沈的年輕男聲傳了過來:“殿下究竟意欲如何?說要殉城,讓我爹頂替之後,現在卻像個無事人似成了東丘王座上貴客?”

    “放肆!”她原先有太多太多話想問,現在卻讓他言詞給激怒。“蘭祈,你是在對誰說話?!”

    “末將所言可有半分錯?家妹蘭襄為了亡父遺命護著殿下,結果卻讓殿下捨棄了不是?”年輕將軍說話字字帶刺。

    柳眉倒豎,壓抑著層層怒氣與心寒。“我命蘭襄逃出城去見我六哥,連唯一能證明我身分的印信也交給了她……”

    “蘭襄恐怕沒成功。那一夜,她腿傷失血過多,倒在井裡秘道中,若非當時我沿著血跡找人,替她收拾善後,只怕她早讓東丘士兵發現給帶走殺了。殿下不覺得太過狠心了嗎?印信給了蘭襄,豈不是讓她被人盯上?”

    失望震驚心痛交錯,她怒道:“你在我身邊時日不算短,難道你以為我會眼睜睜看著她死?我若不以身作餌,她帶傷,又如何能逃過士兵追緝?”

    看著蘭祈沈默不語,伏雲卿也不想多做辯解。只是沒料到,原來別人眼中,竟是這樣看待她的。“那……她現在如何了?你會如此責問我,莫非她已……”

    “一息尚存,但氣若遊絲,目前藏身在城中廢棄的地下牢房中。”

    伏雲卿從袖中取出一直帶在身邊的小丹瓶遞了過去。

    “這是東丘秘藥白玉露,拿去給她用吧,要她好好養傷。她處境堪慮,傷沒好之前千萬別露臉。若還需要什麼,我來張羅便是。”

    面帶慚色地收下東西,蘭祈問得心虛:“殿下日後怎麼打算?東丘王太精明,想在他眼底下搗亂只會白白送命,末將……只怕派不上用場。”

    伏雲卿黯然垂眸。安陽年輕一輩的將領都主張投降東丘,她早知悉。如今她已不是皇子,他們何須效命於她?只是,撇得這麼一乾二淨,她免不了心底難受。

    “蘭襄傷若痊癒,你告訴她,我謝謝她為我盡心,這恩情我牢記不忘。從今往後,就當咱們主僕緣盡於此,我的路,我自己走。你們兄妹……過自己的日子吧。”

    她轉身,腳步再不遲疑,可眼前卻是水霧彌漫,讓她有些看不清前方。

    伏雲卿那身厚實鶴氅大衣上,胸前的朱色鳳凰漸漸沾染上了大片濕,更顯豔紅,一瞬間幾乎要讓人錯認,沾染上的不是淚水,而是——

    心頭血。

    為了籌備已故重華王伏雲卿的隆重葬儀,東丘王杭煜終於回城。

    一早,兩個丫頭忙不叠地前來通報,說是王上要見唯音姑娘。不過在那之前,伏雲卿已不知起身多久,坐在窗前鎖眉沈思了;見她只披件外袍,險些嚇壞丫頭。

    還好她們徹夜將房裡的暖爐炭火燒得紅通通熱呼呼的,否則姑娘若有閃失,王上定會大怒;這一次,王上必然不會再對她們開恩的。

    “外頭吵鬧得極凶。”伏雲卿讓丫頭慢條斯理幫她梳理,有些不耐。“一大清早便不安寧,我看街上士兵來來往往的,出了什麼事?”

    “聽說是城中四處水井全被封死,所有人要用水只能擠到城中大街上那一口,才會吵成這樣。”兩個丫頭見伏雲卿驚得立起,硬是把她請回座。

    “王上有令,天寒,姑娘得穿得夠厚實、帶上懷爐才能步出房門。”

    好不容易等到丫頭們願意放人,怒氣騰騰的伏雲卿沒戴面紗便急往殿上奔去,還一面不住嘀咕:“封什麼井,肯定是該死的杭煜又幹什麼糊塗事了。”

    才正要踏進大殿,便聽到極為熟悉的男聲正與杭煜在抗辯什麼。是蘭祈!

    “末將敢問王上,何以命人封死城中十八座不枯井?”劈頭便問,蘭祈當真是忍無可忍才前來見東丘王。總以為這個人高深莫測,心思極難揣度。

    杭煜斜坐高位,有意無意撥弄著系在腰間的鳳凰對玉,語帶慵懶,提不起勁。

    “理由嗎……因為有人通報,有奸細想利用水井藏身;也有人謠傳,那些井中藏有秘道,不可不防有亂賊宵小潛入城裡。朕問過水衡官員,重華王建城時算計得還不差,據說那些井終年不枯不是?需要水的話,用城正中那一口就夠了。”

    無聊眸光隨意掃視,望見連接偏殿的重重紗簾後有道纖細人影時,霎時停住,略顯森冷的表情總算回暖。

    伏雲卿僵在原地,雙腳彷佛生根。他才回來,便又開始朝她步步進逼了。封井,是他的懲罰,他故意要她看見。她敢有絲毫抗命,受苦的便是百姓。

    “來得正好,唯音。”親切笑臉有些虛假,杭煜起身迎進她,彷佛呵護備至地將她強拉至身邊坐下。“瞧你心急的,都忘了戴上面紗了。就這麼想見朕嗎?”

    “見個——”太粗野的話她說不出口。她俏顏染緋,想躲開,他偏不讓,健臂緊緊環住她腰際。她愈是急著想推開他,卻只讓雙手傷處弄得更疼。

    “蘭祈將軍,你可認得她?”杭煜親昵介紹她,目光直鎖在蘭祈身上,不錯過任何細微動靜。“這位是……朕極為中意之人。聽說是遠來投親,朕想幫她找到她的長輩親戚。城裡你熟,可曾在哪裡見過與她相似的長相?也許會是她的親人。”

    “不,沒見過。大齊國女子,不論貴賤,多是頭紗覆面,只有低賤娼妓才會露臉的。這位姑娘如此不知禮數,應非大齊女子,末將不認得她。”

    蘭祈屈膝半跪在地,自然不過地搖了搖頭。“王上若無要事,末將先告退。”

    冷眼靜觀蘭祈匆匆退出,這期間,杭煜依然故我,沒有放開捉握之意,反而更加收緊懷抱,要掙扎不停的她別再徒勞無功。

    他頰上笑痕更深,在她耳邊輕聲細語:“蘭祈將軍……他見到你,依舊面不改色呢。”

    “或許王上該先給我頂頭紗,才方便人家指認哪。”

    他刻意欺近,那陽剛炙熱的氣息無巧不巧地拂過她玉頸,教她渾身驟起顫溧,小手像趕蒼蠅似地拚命猛揮。她不怕他動粗,卻怕他如此古怪的碰觸。

    “你知道嗎?他掩飾得極好,可惜他犯了一個錯誤一天下間,沒有男子見到如此絕色佳人能不動搖的。震驚、訝異、疑惑、癡迷、失神,什麼都行,就是不該無動於衷。”無法再繼續貼近佳人俏顏,杭煜喉間逸出一縷不易察覺的低歎。

    “而且……日前你們不是曾在長廊上照過一面嗎?轉身即忘,絕不可能。”

    滿意地自臂彎中察覺到嬌桂身軀微地一僵,杭堪笑顏更為燦爛。

    “我猜……蘭祈認識你,而且試圖袒護你。總不會你是紅帳子裡的花娘——”

    “誰是花娘了!”她惱地用力一掙,轉身一巴掌甩了出去,卻被他輕鬆攔下,大掌握住柔荑不放,她被迫正面迎上他,四目交會。

    “朕也認為不是。不是,更好。否則這手欲拒還迎的招式就太高明了。唯音,你是真不懂或裝不懂,男人哪,愈是得不到手的愈想掙到;你愈逃,會讓人愈追上。”

    他毫不掩飾的火熱視線直勾勾瞧進她眼底,她能清楚看見,他黯黝墨瞳中兩團火簇燒得狂熾,在那熊熊烈焰之中,滿滿映著她身影。

    “既然你還有氣力出手打人,看樣子,精神、氣色都好多了。瞧你的來信與字畫一日比一日工整,那手傷也該不礙事了。”

    他將那柔軟玉手扯至唇邊,像是品嘗上好花蜜似地輕輕吮舔一遍又一遍。

    “這只手,竟能寫字作畫……以無才便是德的大齊女子而言,過分出色了。”

    她抽不回手,娥眉蹙起怒道:“死活都與你無關!手傷又礙著你什麼事了?!”

    “或許礙著的……可多了。”他的目光由她手掌手臂遊移到她頸間,最後停在她微微敞開的衣襟裡,在那似雪無瑕的粉嫩玉肌上流連不去。

    “快放手!你再不放手——”她再甩一巴掌,還是被擋下。

    她氣息不穩,櫻唇緊抿,不甘心兩手被輕易制住,身軀被逼貼上他緊實胸膛,彷佛能感受他心律。

    她明明穿得極為厚實,可他瞧她的眼神,怎麼卻像、卻像沒有那些重重阻隔?

    “唯音,你聽清楚。朕,若不想放手,就算你哭喊求饒,朕也不放。”

    他故意施加手中握力,直至看見那張嬌俏小臉忍不住痛,眉眼都糾結成團了,他才放緩,壓抑心頭莫名憐惜,緊盯她眼角的晶瑩淚珠。

    又是矛盾。他確實不舍她受痛,可卻想不擇手段逼她臣服。為什麼?

    “……要想不弄疼自己,你就得早日習慣順從朕的脾氣,別逼朕用強。”

    她想頂撞回去,誰管它什麼東西放不放手,可一觸及他一反常態不帶笑意的專注凝視,她又很沒志氣地把那些頂撞言語都咽了回去。

    他對她……難道不僅僅是為了重華王的緣故,還有其它原因?

    她突然不想知道那答案。她得牢記,他是敵人,是侵略她城池的敵人!

    雖然現實令她挫敗,但男女天性有別,光比氣力她會輸。可是,她不能輸!閉上雙眸,再度睜開,眼神清明無比。不逃,不躲,不閃,不讓。

    她既不是男子,只能以女兒身與他周旋。語氣放軟:“我以為唯音是王上的座上賓客。既是賓客,不是該以禮相待嗎?還是,調戲民女,便是東丘的待客之道?”

    他略俯身,輕齧她圓潤耳垂,聲音壓低得不能再低,幾乎讓人聽不清他的耳語。

    “賓客嗎?難得你如此甘願依朕的安排行事。那朕若說,要你成為朕的寵姬,朕就能為所欲為了嗎?”恰如預料的,他看見那張絕色麗顏當真沒留半點血色。

    果然還是急不得哪……他咧嘴一笑,恢復一派輕鬆,乾脆地鬆開對她的箝制,擊掌召進隨從,替大殿兩側的暖爐添加炭火。

    “瞧你臉色發白,手還抖成這樣。會冷嗚?”

    “……不是冷,是疼。”

    伏雲卿還在詫異他怎麼突然放棄逼她,兩手不住交揉泛疼之處,兀自懷疑究竟是否自己聽錯,怎麼一會兒他便客氣起來,彷佛方才咄咄逼人的不是他。

    不過她能確定一事:擊不倒他,就只能先順他之意,看他想玩什麼把戲,再伺機找出他要害。她不動聲色,緩緩退離數步,拉開與他的間距。

    “看樣子,今年是得在安陽過冬了。”他一回頭,見身邊一空,不覺莞爾。她的反應太好捉摸,教他逗弄得都快成癮了。

    “這樣也好,咱們可以多點時間聊聊,也許你會察覺朕其實也挺好相處的。可惜的是,不能進山裡遊獵,也沒法子看到你漂亮的字畫了。”

    “無所謂,王上喜歡的話,字畫要幾張有幾張,唯音全部獻上。不過倘若能親見實景會畫得更好,尤其領軍大將斷頭那張希望能由本人來畫。”

    沒好氣地率直回應。威脅一解除,她便又開始挑戰他的耐性了。

    對她的衝撞,他似乎樂在其中。那對精靈美眸、朝氣十足的絕豔麗容,他百看不厭;柔弱無骨的她讓人不忍,但隱藏在纖荏嬌軀中的那份堅毅最是令人激賞。

    而若能得到這份甜美的獎賞……這挑戰,自始至終教他躍躍欲試。

    “那麼……朕允你日夜與朕寸步不離,或許你便能瞧見你想瞧的。”

    “我沒那麼卑鄙,會趁人睡著時瞧些不能瞧的。是個君子就該明白非禮勿視。”她難得笑顏燦燦,嬌美得教人忘了去細想她的語帶雙關,暗諷他是小人。

    她似乎慢慢摸透了他的作風。無論她言詞上怎麼挑釁,他都能容忍,甚至看戲似地等她出招;惟獨對他的碰觸,他不許她拒絕。他和九王兄……其實相差甚遠呢……

    “安陽並不富裕也無美景,王上留在此地毫無意義,若想奪得天下,憑王上的強兵快騎,早該翻過雲間關,何須留在安陽過冬?”

    她忍不住沖出而口,問了之後又惱。他怎麼可能回答她真心話!

    杭煜笑著擺手。“雲間關是出了名的易守難攻,遷是步步為營得好。”

    “可感覺王上似乎並不想取下大齊。”她隨口說說,卻換來一陣沈默。略覺詫異,轉頭看向他,那俊雅笑容依舊迷人,笑意卻不達眼底。莫非她……猜對了?

    “朕……確實不想。”

    “那麼,攻進安陽,圖的是什麼?”她問得直截了當。

    杭煜笑彎了眉眼,朝她走來,感覺卻極為危險。“依你的聰明,何不猜猜朕的用意。若猜得中,朕便賞你一個心願——任何事都行。”

    “任何事?”

    “朕承諾你一事,你說得出,朕便做得到。不過,你猜得出朕的用心嗎?”

    “不試試不知道。”她定定凝視他,沈吟片刻。“王上允諾,任何事都行?”

    “任何事都行。但若猜錯,就得受罰。如何?你遺敢猜嗎?或是要脅著尾巴逃跑也成。”

    “我猜!”她脾氣被激起。“那我要王上允諾,從今以後,不許再為我濫殺無辜。王上言出必行,是嗎?”

    她要解除那道唯一能牽制她行動的枷鎖。她就賭上杭煜引以為傲的守諾。

    杭煜先是一愣,繼而大笑。“哈哈哈……”

    “這有什麼好笑?難道王上想言而無信?”微微惱怒,他到底允是不允!

    “我只是笑你太過天真。”他環臂抱胸,提醒她:“你怎麼沒想過……要取走眹的性命?或是要朕放你走?”

    她答得直爽:“要討東西,也得討王上給得起的不是?性命,王上肯給嗎?”

    “說得極是。要眹放了你,除非……等到朕對你完全失去興致。或許,只是或許,那將會是在無數個、無數個漫漫長夜之後。”

    又來了!杭煜又用那種奇異的探索目光注視她,順著她的臉蛋、頸間、胸前、腰際直往下掃去;最駭人的是,明明她身子已好些了,怎麼讓他一瞧,又開始發熱?

    她得冷靜。冷靜找出杭煜的本意是什麼。“我猜王上攻進安陽——”

    話才出口,便引來杭煜再次逼近,教她步步後退,退到背脊抵上冰冷石牆。

    不妙。她應該等地方大些時再來打賭的。

    她發現,只要他稍稍有些詭譎舉止,便是接近答案之際。他故意用貼身的碰觸擾亂她思緒,教她看不透真相。

    她咽了咽唾沫。拐彎抹角不是她本性,一咬牙,傲然挺直身子迎向他。

    “我以為,王上是為了想見某人而來。”

    杭煜輕笑不語,僅只淡淡揚眉,站定她身前,用鐵箍般的臂膀將她圍困在牆面與他壯碩胸膛間,大掌卻再輕柔不過地撩起她頰邊垂下的鬈髮,在指間不住把玩;嗅著盈繞在馨軟身子上的花香,他勾了勾唇。

    他不是早知她不同於尋常女子?“……你繼續說。”

    “王上想見的那個人……身分極高,深居簡出,平日不輕易得見。”

    “或許你已經知道他是誰了?”大掌來到她纖頸,似揉似撫,最終覆住。

    “大齊重華王,伏雲卿。”才出口,她就讓他霎時轉冷的神情給震懾住。那凜冽眼神她見過,就像當初從井底捉住她、打算懲治刺客時的無情眼神。

    “你還知道些什麼,嗯?”宛若隨時要掐斷她細弱頸子,掌力轉瞬加重。

    “我什麼都不知道。不知王上為何執意追捕重華王,唯一知道的,是東丘大軍之前連下數城不斷猛攻,安陽城一落全變了樣。王上與伏雲卿究竟有何過節——”

    頓時,她所有聲音突然出不了喉間,他大掌緊緊扼住她,幾乎令她氣窒。

    “唯音,你不該逼朕出手的。”他略略俯首,在僅剩寸許的距離定住;再近,立時會貼上她粉嫩櫻唇。俊美笑容狀似無辜,打量她的眼神卻極為陰鷙。他手勁梢紱卻不放開。

    “你聰明,卻太過耿直,是朕平生所見最有趣的女子,要是不趕快在你身上落下繚銬,只怕夜長夢多,哪一天就讓你自朕手中溜走。”

    “所以我、我猜對了?”話不敢說多,因她唇瓣一動,就能感受他同樣柔軟熾熱之處。

    彼此氣息交纏著,分也分不開,心脈亂了,藏不住自己,擋不住對方。

    他沒給她答案,倒是看著她的手足無措笑了,語音嘶啞:“過去,從不曾有男人這麼碰過你,朕是第一個。”不是問話,而是肯定。

    “王上、王上打算對唯音……做什麼?”他的手……做什麼一直碰她?

    “你聰明,再猜。”粗礪指頭沿著她櫻唇撫弄,柔柔描繪唇形,頰上猶帶笑意。

    “唯音愚昧,不知道王上打算做什麼,只知道……只知道王上此刻不會對唯音胡來。”她咬牙轉過頭,任憑他燒灼的唇欺近,輕柔拂過她臉頰。

    “……何以如此認定?”伴隨一抹不易察覺的失落輕歎。

    “因為那絕對會讓王上失了樂趣;王上寧願欣賞困獸之鬥,遠勝一劍了結猛獸性命。”

    杭煜一怔,松了手,而後大笑退開。“哈哈哈……唯音,你還真是直言不諱,率直得可愛。瞧,朕沒說錯,聊一聊,你便知道如何與朕相處、逗朕開心了呢。”

    “若無要事,唯音告退!”趁他退後一瞬間,她匆忙繞過他,往外直奔。

    這次杭煜沒攔阻她,任她離去。他臉上笑容漸斂,眸光中有著惋惜。“不過啊……唯音,聰明如你,怎麼竟沒發現,犯下錯誤的,可不只蘭祈一個人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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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戶川柯南
王室 | 2019-4-20 21:17:10


    伏雲卿別無選擇地只能往山裡逃去;轉進山路之後,聽著那時而逼近時而拉遠的腳步聲不斷朝她逼迫過來,她只能沒命地逃。

    數天沒好好進食又負傷,不到正午,她便已絕望地洞悉一件可怕事實。

    她逃不掉。杭煜那傢夥移動得不疾不徐,她疲累地一放緩動作,他便消失一陣;當她歇息夠了,他才又出現。她懷疑,他跟蹤她根本毫不費事,甚至還行有餘力地大玩貓抓耗子的遊戲,欣賞著她的掙扎。

    可惡!若非她擔心蘭襄、擔心哥哥們,她寧死也不受這等屈辱。

    記得前方有個狼群出沒的山道,她一咬牙,便頭也不回地往前方狂奔。運氣好,狼群會幫她擋下杭煜;運氣不好,恁是葬身狼腹,她也不要再落入他手中!

    沒多久,如她所願地與十來隻狼在山道上狹路相逢,她一夾馬腹,毫不遲疑地揮鞭沖進那狹小的生路。

    “駕!”

    她冒險左閃右躲,手傷讓她駕馬極為吃力,可張牙舞爪的狼群迎面而來,她閃避不及,眼看那尖牙利齒對準她纖細玉頸撲上,她只能認命地閉上眼睛!

    “唯音哪……你這性子也太過剛烈了吧。我還以為大齊姑娘該畏縮怯懦,等人疼寵呢。”猝不及防的男聲輕鬆自得地在她耳邊竄出。

    事情發生只在一瞬,她原以為會吃痛,但下一刻,她卻震驚張唇、吞吐不出半字,呆然望著前方——

    杭煜早一步駕馬從她身側猛然將她攔腰擒抱過來,”鞭擊飛了朝她襲來的三隻惡狼,僅剩一隻僥倖閃開的回撲上來,眼看正要咬斷她咽喉之時,他毫不遲疑搶先一步伸出右臂穩穩擋住,代她承受狼牙猛力張咬。

    他一個甩手加屈膝踢腿,將狼只踹飛出去,隨即雙腿一蹬馬腹,調轉了方向疾奔,還不忘喑啞著嗓音輕聲問了:

    “唯音,你該沒傷著哪兒吧?”氣息微亂,額間細細泌了汗,杭想卻是眉頭皺也沒皺,只是加重左臂力道,讓她坐穩前方,將她緊緊摟在懷中,疾速離開。

    有那麼一會兒,伏雲卿怔住沒出聲,只是驚愕看著他以血流不止的右臂驅策著坐騎往回城的路上奔去。他若肯放開她,以左手催鞭的話,行動或許會更為俐落,但他顯然沒這打算。明明受了傷,卻不見他流露半分痛楚神清,居然一屁泰然。

    “你……你的手臂——”才開口,又把話咽進喉間。她都忘了他是敵人,她不該擔心他的;但毋庸置疑,他是自猛獸嘴邊救回她一命的人。

    “你會不舍嗎?哪怕只是一點點虛情假意,我受這傷也算是值得了。”他歎息輕笑。“別太開心,我暫時還死不了的。”

    直到脫離了山道,踏進城裡後,他們誰都沒有開口。他帶她回到了房中,喚了人來吩咐幾句,讓人送進傷藥,摒退侍從,這才逕自坐下療傷。

    他卸了外袍,卷起裡衣衣袖,有些遲緩地僅以單手想打開藥瓶上藥,聽到身側一道遲疑的腳步聲接近,抬頭卻見她一言不發地慘白著臉直盯著他,退回步伐。

    “全城的大夫都出去搶救那受襲的村子了,這點小傷並不需要特意召人回來,也不需要太驚動底下人。還是……”

    他停下動作,有些了悟地澹然笑道:“或許你願意給個舉手之勞,幫我包紮傷口?”他等著她,那雙似笑非笑的瞳眸看得她有些不知如何是好。

    伏雲卿緊握雙手。見他受傷,她大可趁機落阱下石或在一旁幸災樂禍,但無論哪樣她都辦不到。疑惑想著,非親非故,他堂堂一國之尊,何必冒險救她?她沒有吭聲,依舊保持沈默,卻踏前忍著自己偶發的手痛接下了這工作。

    思緒攪成一團泥漿,不明白他有什麼理由捨身救她;更不明白,方才遭襲瞬間,心底那股撼動從何而來,教她一時忘了想逃走的打算,乖乖地任他帶了回來。弄不清楚這些,她才縛好他手臂上傷布,想站直身子離他遠些,手腕卻被他大掌一把擒住。

    “暫時留在城裡吧。入冬前,狼群都還會在外頭出沒。你要玩躲迷藏也等安全點時再說。別忘了,我只傷右手,左臂完好無虞,要捉回調皮的小野兔,夠了。”

    語帶調笑,但那雙如墨的淩厲眼神卻認真得駭人,明白告訴她,他就算再毀去另一隻手,也不會讓她逃走。

    “你……是何時發現我離開城裡了?”掙脫不開,她只能原地落坐。

    “今夜風還挺大的,很涼呢。”他望向透風的牆,鬆開她,來到窗邊關了窗。

    “什麼?”她一臉愕然抬起頭,星眸圓睜。他怎沒頭沒腦地扔來這麼一句?“你若還留在房裡,不關窗的話,太冷了。子夜之前我曾去看過,那時你還睡著,是我親自掩上窗戶的。房外士兵沒我命令不會無故去驚擾你,你房裡的窗沒合上,所以我知道你八成已經醒過來了。”

    他笑得輕鬆自若,她卻聽得心驚。“還好我早讓人堆上稻草,否則讓你攀牆下來,你傷疼的手腕會吃不消的。”

    “那些東西是——”所以,她的直覺沒錯,出城之際他會突然咧開笑容,根本是因為看到牆上的窗戶洞開,取笑她太蠢,照著他的安排乖乖起舞!

    “倘若你真有如我所料想般的倔強脾氣,或許還會想嘗試逃跑,我可不想見你摔著,平白讓嬌弱身子再多添幾道傷。不先替你鋪好路,就怕你會找什麼太出人意料的方法離開。如何,我自認待客還算周全,唯音姑娘可滿意嗎?”

    “你——”打從見面起,她總是帶刺的尖舌利牙卻像是讓人給拔了,教她一時氣結,聲音全梗在喉間,恨恨地說不出半字。

    原先的沮喪懊惱愧疚早消失無蹤,只剩對他的滿腔怒火。

    可惡!她一舉一動怎麼似乎全讓他牢實掌握在手中?這傢夥真的是狡猾過人,要想玩弄什麼計謀,她是完全屈居下風。

    房外士兵送上了一碗清香四溢的白粥,他笑著遞給她。“吃點東西吧,你久未進食,一下子吃得太油膩,腸胃會捱不住的。倘若你手傷還疼得動不了,我會很樂意幫你這點小忙喂你——不過可惜我這用左手的也不方便拿湯匙,或者只能……用嘴喂了。如你所知,我的待客之道一向周全。”

    看他似乎準備起身逼近,她相信他不僅是說說而已,更樂意這麼做,只得懊陰接過碗,極不情願地盯著東西好一會兒,才勉強舉起湯匙閉上眼睛吞了一口。

    “累了的話便歇會兒吧,我還有事得辦。外頭的東西我讓人收了,再跳窗你也逃不了,只會弄疼自己。等你身子養好些,我會找點樂趣讓你別那麼無聊的。”

    “不馴的……不是都得死嗎?”

    “沒錯。但,朕允你是唯一例外。”

    見他要往外頭走,她忍不住嘲弄了一句:“杭煜,我很好奇……究竟有什麼事是不在他算計之中的?”

    “你可以猜猜,猜得中有賞。”他的輕笑只換來她一聲冷哼。看向她撐不住困倦的嬌顏死硬地撇開不看他,他掩上房門,遺憾歎息,聲音輕得不能再輕:

    “唉,唯音,我的誤算……是沒察覺我竟然還能平心靜氣再饒你一次啊……你……究竟是何方神聖呢?”

    垂首看向自己的手傷,想起她方才為他包紫時的溫婉柔順,他俊逸臉上緩緩浮現一抹柔情笑意。

    “過去,從來沒有膽敢違逆我的人還能見到次日朝陽的,你這傢夥……可是撿回一條命了。”

    “唯音姑娘?”遠處,似乎有人這麼喚著。

    那是誰的名字?她腦中一片混沌。

    “唯音姑娘?時候不早,該用膳了。外頭還有人等著傳話呢。”

    有人輕輕搖晃伏雲卿肩頭,細碎話語在她耳邊直喳呼,吵得她睡不著。

    “我不是唯音,我是——”她揮揮手,就要來人退下,這一動,手傷隱隱又開始泛疼。美眸陡然狠睜,比牛鈴還大。

    猛然驚醒,自榻上彈起。她身陷敵陣,怎會睡得如此安穩?來到安陽三年,她也不曾如此,宛若仍置身兒時宮殿中一樣睡得香甜。她甩甩頭,仍不脫昏沈。結果她還是被他捉回安陽城裡了。

    眯眼抬首,睇見角落有座小香爐,白煙嫋鼻。“還費心點寧神香嗎……哼。”

    意識到房中有人,她側過臉,就見床榻邊跪伏兩名丫頭,看來沒比她小幾歲。

    “唯音姑娘,王上派來信使,等在房外,姑娘有任何需要都可以吩咐一聲。”

    “信使?杭煜不在城內嗎?”

    兩名丫頭驚喘一聲,似乎因為她直呼王上名諱的舉止太過無禮;但她們仍客氣回話:“是。王上前日一早就帶兵離開安陽,說是打北方山賊去了。”

    “山賊?”伏雲卿微眯眼,任憑腦中思緒飛掠。說到北方的山賊……

    是日前那批滋事擾民的流寇?當時杭煜沒立時急著追擊,或許也是想等著找到他們的賊窩再來一網打盡吧。

    她似乎有點弄懂了他的作風,他看似無謂的行動,背後絕對有目的。“那,你們兩人是?”

    “王上讓咱們過來侍候姑娘。”兩個丫頭忙起身,把桌上還直冒熱氣的菜肴高舉呈上。“姑娘睡了一天一夜,應該餓壞了。來,這是肉羹和——”

    “不用。統統撤下。”伏雲卿皺了皺眉,以手支額,總覺得心浮氣躁。

    她不要再接受杭煜施恩,是死是活但由天命,半分也不領他的情。

    “什麼?姑娘不用……呀!”丫頭迸發慘叫,因為門外突然闖進四名持槍士兵,一左一右拉著兩名丫頭就要拖走。“姑娘饒命、姑娘饒命哪!”

    “這是做什麼?!”伏雲卿詫異地轉身下榻,兩名丫頭連忙死命撲上前,摟著她大腿不放,早已哭得不成人樣,大喊開恩救命。

    士兵們接過伏雲卿疑惑目光,立刻恭敬答話:

    “王上臨行前曾特意叮囑,姑娘若沒按時用餐吃藥,失職侍女便不能留。”

    “不留是指……性命?”伏雲卿頓住,更惱恨該死的杭煜,就連他出城了,也不讓她清靜一會兒!

    “他回來之時,我若不在城內,難不成連你們都不留?”

    “是。姑娘聰明。還請姑娘念在卑職等家鄉尚有雙親妻小,手下留情。”

    “……好,很好。”伏雲卿握拳,惱怒一擊槌在床沿。手疼教她更為光火。杭煜怕她再私逃,連自己的手下也能拿來作為要脅她的籌碼!更氣的是,她卻當真狠不下心,全讓他給看穿了!

    “使者還在外頭等回話。姑娘有話想轉達給王上的嗎?”

    “他既進山區,教他最好喂了野狼、遇上雪崩、死在山賊亂刀下別回來!”

    她美目一瞅,看著一整排臉色發白的丫頭與士兵僵直不動,最後只得無奈垂首。“……去取紙筆來。”

    “紙筆?”

    “我用寫的!省得他聽了又要拔誰舌頭,遷怒別人!”

    於是,伏雲卿一早洋洋灑灑地寫信開罵似乎成了慣例。杭煜每隔一日便派人殷勤問候,她卻看都不看回信,當著信使面前一把放火燒掉,再回罵他個夠。

    可沒幾天,她便罵得累了。畢竟她從小只學過當皇子,沒學過當潑婦。

    到了最後,她索性開始畫圓。雖然手疼依舊,至少持筆無虞。“杭煜兵敗圖”、“東丘殘照圖”,她愈畫愈起勁,幾年沒碰筆墨,才幾天工夫,手感全找了回來。

    杭煜讓兵馬駐紮安陽城下,沒著拔營往前進攻,似乎是忙著掃蕩流寇與安頓城裡百姓生活,為即將到來的嚴冬做準備。

    她和他不常見面,有時連著十來天,伏雲卿都不曾見著杭煜一面。

    她無所謂,反正她也確實需要時間思索能應付他的法子。

    她常望著窗外。天色烏濛濛的,要陰不陰、要雨不雨,明明該是寒涼時節,心上卻極為煩悶。說不通。杭煜既是不顧道義的侵略者,何必大費周章整頓安陽?

    東丘軍威武強悍,眾所皆知;自東丘來犯,流寇們紛紛逃竄山中。

    若杭煜為剿滅大齊而來,早該趁人冬前翻過安陽山、闖過雲間關,否則大雪一降,將不利行軍,多謀如他不該不懂。

    殲滅流寇,對改善百姓生活固然有益,但對遠道而來的東丘軍而言絕非良策。

    除非杭煜有更為重要的理由,非留在此地不可。但她猜不透。

    “唯音姑娘,該上藥了。”丫頭進門,出聲喚她。

    含糊不清地應了聲,伏雲卿回到床榻前,坐著任侍女在她身上塗塗抹抹。

    她得先把身子精神養足,才有力氣同杭煜抗衡,可不是屈從他的威脅。

    上藥時,她臂膀傳來陣陣清涼,花香清新撲鼻,伏雲卿原就偏愛這樣的氣味,宛若置身如茵芳草、夏豔花叢,讓心緒寧靜許多。

    傷藥裡頭想必添了不少昂貴花材。也正因為如此,才會讓她錯認……

    想起那一日,不知偎在他懷中多久,教她不免又惱紅雙頰。

    “這瓶丹藥是東丘神藥九陽返魂草精煉成的秘藥“白玉露”。一年煉不了十瓶,內服外用均有神效,據說能讓傷處不留疤痕,是王上開了寶物庫讓人取來的。就連在東丘都不常見,姑娘真是有福氣。”

    小丫頭有一搭沒一搭地閒聊,只盼能讓唯音姑娘心情好些。姑娘除了罵王上的時候外,話真的好少呢。

    提及疤痕,伏雲卿卻想起蘭襄。蘭襄成功與六哥的人馬聯絡上了嗎?身為大齊女子,她卻讓蘭襄為救她而破了相……若有機會,她也得給蘭襄用上這白玉露……

    “唯音姑娘,請趁熱用。”另一個丫頭從外頭端著託盤進來,送上吃食。

    “嗯。”鮮甜的野味入喉,太過美味了。再怎麼說,她是俘虜,杭煜吃的一定比她更為名貴精緻。伏雲卿突然停箸。

    這陣子顧著生氣,都沒特別注意身旁瑣事;現在回想,戰爭方歇,在這時節怎麼可能有新鮮菜色?“滿城軍民都只有乾糧,你們的王上倒是挺享受的呢。”

    她平素沒那麼小家子氣,可現在只要是和杭煜沾上了點邊,她就想找碴。

    兩名丫頭面面相覷,狀似疑惑。“不,全城上下,只有姑娘一人的夥食如此。

    聽說姑娘不能吃麥不是?所以王上讓快騎從國境內送來米糧煮粥。王上自己向來是跟著大夥用,走到哪兒,便同那裡的軍民一起吃,從來無須特別準備膳食。”

    另一個丫頭也插嘴:“還有,王上說是要為姑娘進補,才在剿匪途中獵了野味,命急使送回城裡。”

    “他……為我獵的?”她不免詫異。他出城掃蕩山賊,還有閒暇掛心她?不過仔細想想,會不時派人送信擾她,哪裡像是軍務繁忙,擺明是吃飽太閑!

    “是啊,王上對唯音姑娘格外用心呢。王上身邊原本沒有任何女眷,還特別從後方城裡夏城公主的列隊中將咱們調來,說讓咱們來侍候姑娘。”

    伏雲卿愣了一愣。這段曰子,她看得出來,東丘王室不似大齊王室富麗奢華,杭奴吃穿用度全是精練耐用之物,若非東西上頭以金銀五色彩線織繡東丘王室象徴的紋飾略顯莊貴氣勢,她還真無法想像如此平實之物會是王室所用。

    那,他對她這個來路不明的敵人格外關照是為了什麼?

    該將她打人大牢嚴刑逼供,他沒做,卻對她示好,這對他沒半分好處哪!

    還是因為他認定她與重華王有關係,想從她身上打探消息?記得蘭襄提過,杭煜對重華王的執著極不尋常,若真是如此,她得找出原因。

    “杭……”丫頭三不五時被驚嚇也怪可憐的。她改口:“王上……何時回來?”

    兩個丫頭對望了一眼。“剿匪的行程推遲了,大概還要四、五天吧。不過,絕對會在大齊重華王下葬之前回城的。”

    “他的行程會推遲?”她以為杭煜那人應該不容許底下人有絲毫耽誤才是。

    “是啊。姑娘日前不是又受寒,病得嚴重,昏迷了數日,都是王上親自照料,因此延遲了預定的行程。”

    “親自……”伏雲卿頰升紅霞,那那那……該死!他明明就看了不該看的東西,還敢篚她!這下流胚子,裝得活像讓她給冤枉了似。她早晚定要取他狗命!

    “聽說姑娘肌膚細緻,碰不得棉,王上怕其他人照顧不周全,便寸步不離守著。姑娘高熱不退,他便連著幾日不曾合眼。”

    “……還不曾合眼?”伏雲卿牙關緊咬,恨不得他最好瞎了!他不是應該明白當初她拒絕他時說的全是推託之詞,還故意當真全信了,這是存心鬧她嗎!

    “是啊是啊!姑娘雖是大齊人,但王上對姑娘十分特別呢。”以為姑娘的震驚是驚喜,丫頭們聊得更起勁,語帶驕傲:

    “咱們東丘王室婚制嚴謹,不論後妃,娶妻只娶一人,除非病故或無出;但若因此納妾會淪為笑柄,連一房妻室都照顧不好,如何治國!”

    “就是就是!歷代以來,都是一王一後,令人羨慕極了。一直以來,咱們王上沒對哪個女人費神過,唯音姑娘可是頭一個。我說王上這疼寵,不比他最疼的王妹夏城公主少半分呢。”

    “我猜哪,王上……該不會是喜歡唯音姑娘吧?”

    “胡扯!聽得我頭都疼了!退下!”伏雲卿俏臉惱紅,只覺得這群人吃飽撐著就會造謠生事。他是另有圖謀不懷好意!

    “是是,瞧姑娘羞得。咱們這就退下,等王上回城,一定馬上知會姑娘。”

    “你們——”伏雲卿沒能向丫頭解釋清楚,最後只能無力地趴在桌上。“罷了罷了,在她們眼中,就算杭煜其實是只豬,也會被捧成神豬吧。不過……”

    伏雲卿總覺得有哪兒不對勁。方才丫頭們提及了誰?

    東丘的“夏城公主”……應是傳聞中那位色藝雙絕、讓東丘先王引以為傲的小公主。聽聞她身體虛弱,近三年來隱居宮中不曾露面。

    那麼,此時此刻,東丘侵攻大軍後頭,跟著公主列隊作啥?

    若真是杭煜寵愛的王妹,不該讓她涉險才對;或是公主太過嬌柔,讓杭煜寵到捨不得教她離開身邊太遠?一瞬間,伏雲卿心頭突然極悶。她管人家是圓是扁!

    只是,假使那位公主真在附近,或許她可以利用……

    伏雲卿一怔,出其不意地甩了自己一耳光。

    挾持人質何等卑劣!曾幾何時,竟因杭煜之故,讓她動了如此可恥的念頭,她怎麼能!她從來行事磊落、明斷是非,絕不用奸計,不能捨棄自己的騎傲!

    不,她絕不能被他影響。不論淪落何種地步,她也要把持住自己的正道。
引言 使用道具
江戶川柯南
王室 | 2019-4-20 21:16:45


    “你總算肯多說了點。”比起她動輒尋死尋活,他倒寧願她氣勢洶洶地對著他尋仇。“咱們軍中也有大夫的。怎麼,怕讓人瞧光了,嫁不了人?”

    “我沒打算嫁人,怕什麼!既落入你手裡,清白全毀,早已不配婚嫁,無需你不舍,要殺便殺,要用刑便用刑,隨大王之意,何必囉嗦!”

    “假若你已如此認定,或者朕真該讓你試試清白全毀的滋味,免得你的指責師出無名。”察覺她意料外的純真,他不免失笑。他早該想到,對她,他急不得。

    “怎樣的主子就會有怎樣的底下人,你如此剛烈,想必是重華王身邊的機要密探、心腹使女無疑……或是妾室?”問題到最後,還是繞回她身上。

    “哼。王上腦中只有這些風花雪月的下流事?”她回以嘲諷冷笑。她必須裝成一切都無動於衷,否則會讓他輕易探查出她的弱點。

    “沒關係,你與重華王的關係,朕不問你,問蘭襄好了。”

    她的冷靜又被他一語動搖。糟!在她昏睡這段期間,到底外頭變化如何了?

    “不,你甭心急,朕當然沒抓到她;不過,你若還想尋死,請便。至於之後,朕怎麼對付蘭襄……”見她坐直身子,狀似介意,卻又咬唇按擦下,不免失笑。

    “你既不在意、也不願追問,朕又何必說?”

    “你——”

    杭想低頭,略微抬手,目光眷戀地停在自己手臂上,喉間逸出低歎。

    她睡著時,他盼著她醒;可等她醒了,他卻又寧願她繼續留在睡夢中。矛盾。但,不想老是同她張牙舞爪怒目相視卻又是真。無奈再歎。

    “說到底,假若你一切行動是為了掩護同伴逃命,那……朕就準了你心願。東門崩毀,馬廄大火,竊走重華王印信,朕一概不追究。只要你別再尋死,留下來當朕賓客,朕不派追兵、不再追查其他人便是。你活著,便能保住所有人。”

    “為什麼?”為什麼聽來像是……像是杭煜退讓了?伏雲卿滿是不解。東丘王杭煜不是、不是以治軍嚴厲聞名嗎?

    “為什麼嗎……朕也想知道。”杭想最後長喟一聲。

    看著她的一臉困惑,他俯身將她攔腰抱起,趁她還來不及抗拒時,已將她送回榻上,替她蓋上暖被;離去前,命人再送來一份藥粥。

    “不過唯音,你記著,假若蘭襄沒逃走,打算自投羅網來救你,你就別怪朕對她無情了。這裡還有多少大齊叛逆護著重華王,朕是非得一網打盡不可。”

    目送杭煜離去,伏雲卿驟然渾身虛脫,想就這麼沈沈睡去。方才與他僵持一陣已耗盡她所有氣力。

    難怪她贏不了他。除卻他詭計多端外,她知道自己不夠狠絕果斷,所以,才讓自己屢次陷入進退維谷的難堪境地。

    要自盡,不用刀劍,還有太多選擇;但前一刻還意志堅定的她,此時卻突然無法再決絕。

    杭煜不好應付。她至少得等到確認蘭襄通知王兄們東丘或許另有盟友,別貿然出兵迎擊東丘。她要殉死,也得等東丘軍被趕出大齊再說。

    她雖看不慣九王兄作為,卻也不想讓大齊落入東丘王手裡。

    重重疑問,如藤蔓攀上心頭,一圈一圈纏得死緊。東丘王為何讓她活著?

    不經意瞥見自己衣袖尚殘留著殷紅血跡,伏雲卿掀了衣袖,確認臂上舊傷好好地縛著層層紗巾,所以……杭煜方才果然為她受了傷。

    但,他何必為個俘虜費心?是想耍什麼詭計,還是……

    頭痛欲裂。身邊似乎總有人來來去去,不過伏雲卿不想費心搭理,隱約感覺那個過於灼熱堅實的懷抱不時出現在她身側;她幾次想抗拒,卻又沒力氣掙扎,最後也只好由著他去。

    當她再次清醒,仍是深夜。她甩了甩頭,撐著身子開了窗,忍著寒風陡然掃過,估量著天際皎潔彎月,與她最後所見不同。她怕是又睡過兩天兩夜了吧。

    之前困擾她的高熱昏沈似乎已經消退,雖然身子仍有些乏,但至少走動無虞,身上的傷疼饑餓還勉強忍得住。

    返回桌前,注意到桌上有覆著鍋蓋的餐盤,一摸是熱的,她卻連瞧一眼蓋子底下都沒興致;再探旁邊壺裡茶水也留有微溫,應是備好讓她隨時醒來都不會餓著渴著。她眉頭顰起,極為不耐,厭惡自己胸中瞬間竟昇起不該有的暖意。

    他再殷勤招呼她也沒用!他是敵人,沒得商量。她得想法子快逃出此地。

    她躡手躡腳走到門邊,豎起耳朵,閉上眼睛傾聽門口動靜。

    外頭有士兵,她原就負傷,加上雙手不便施力,從正面沒那麼容易闖過防守。

    “那……另一邊呢?”伏雲卿回到窗臺前,往底下瞧去,柳眉摺了幾褶,丹唇緊抿。“約莫五十尺嗎……”

    就算她能撕裂紗帳權充繩索攀沿而下,她的指傷也禁不起如此折騰。

    “底下堆了幾個稻草堆……是東丘軍趕著人冬前給馬兒留的存糧嗎?”嫣頰泛起一抹得意。“這可要謝謝他們給我機會了。”

    不再多想,她將身上過於累贅的裙裝外袍撩起打了結,攀上窗臺一躍而下,不偏不倚墜落稻草上頭。

    她沒重摔,只是聲音窸窸窣窣地有些吵雜;好一會她屏息凝神,大氣不敢多喘,直到確認沒人被引來,才匆忙爬下那座像小山的稻草堆。

    “我讓蘭襄往西面逃,若是我也往西走,萬一引人注意到她就不好,不妨從東面出城,繞過安陽往北走,先去見十一哥,或許比較有機會成行。”

    打定主意,她來到馬廄,注意到有士兵正在交談,她立刻隱身至牆角暗處。“那匹上好白馬被王上賜死了呢,聽說是重華王的愛駒……可惜太過不馴,惹王上不悅……”

    她壓抑著傷心,直到眾人離開,只剰一名士兵收拾馬廄,她才悄悄從那人背後欺近,撿起被擱在牆邊她勉強還能握住的武器上前抵住他背後,冷冷威嚇:

    “別動。我手中……利劍可不長眼,敢亂動當心你小命不保。說!重華王的白馬屍首在哪兒?”

    “屍首已扔出城外——”士兵瞬間壓低身子,旋身抽刀便想往伏雲卿砍去。

    “唔!”伏雲卿早察覺士兵的盤算,只是略略皺眉,忙用雙手緊握馬廄釘耙就往士兵頸上揮過去。“果然這東西……不如慣用的長劍順手呢。”

    她脹紅著臉,咬牙褪下昏迷士兵身上軍袍,火速換上,不免要慶倖東丘軍向來保護士兵,頭盔覆面極為完善,這下沒人可見著她容貌,應能蒙混出城。

    還在估量,突然聽到城裡響起召集士兵的角笛聲,在靜夜中格外清晰。“該死!不會是被人發現我逃了吧?”沒有選擇餘地,她抄起士兵用的長槍,跟著其他人奔往西邊城門口列隊。

    身旁全是東丘士兵,她幾乎停了心跳。此時若讓人識破,她絕對逃不掉。她沒特意去尋,但在那百來人的騎兵隊最前方,背對眾人、高大偉岸的銀甲青年早已自動闖進她視野裡。明知他不可能發現她,她依舊不自覺地縮了縮身子。

    單手輕扯著韁繩,杭煜唯一回頭的一次,僅僅往城牆上輕瞥了一眼。不知為何,她與他雖然還遠遠隔了段距離,她就是能知道,那一瞬間原本面無表情的他極為突然地笑了起來,笑得她寒毛直豎、雙肩不住顫動。

    她輕輕扶上手臂,咬唇甩開那股莫名的焦躁不安。“定是冷風吹得愈來愈強的關係……沒什麼好怕的。只要一出城門,便能回到大齊的天下了。”

    代替不知在策劃什麼的沈默東丘王、對士兵們發號施令整軍的,是杭煜的副將克倫將軍,就見他穩穩坐在馬上宣令:

    “城外十五裡的村莊遭到山賊伏擊,眾人準備隨王上出城!”

    大隊急馳出城後,有好一段時間,伏雲卿必須全神貫注,迎風一路策馬狂奔,如有閃神,恐怕會立刻跟不上迅雷般神速的東丘驍騎,甚至隨時會有墜馬危險。

    之前她打算伺機溜出城門就逃,但現在別說是有克倫將軍殿后壓陣,她自己也還牽掛著城外那個遇襲的村子,這一想便給耽擱了下來。

    她跟著東丘軍出動,迎擊那批狡詐的北方流寇,觀察到杭煜領軍的果敢強悍,不消多時便俐落驅散了那些想趁亂打劫的山賊。

    “杭煜果然是個狠角色。”她雖滿心不甘,也只能認清事實。

    她也曾領軍過,卻沒辦法像他一樣在瞬間做出判斷,因應對方的戰術改變迎敵之道;她其實討厭見血,討厭無謂爭執,卻每每必須接下重責。

    以前哥哥們在總會護著她,一起出陣時,都讓她負責比較拿手的調派物資等後援或是擔任左右翼的助攻支援;戰術她不擅長,卻能準確執行哥哥們的交代。

    不過現在她要想回到哥哥們身邊……一切只能靠自己了。

    她注意到士兵討伐盜賊時幾乎不曾傷及無辜村人,紀律嚴明行動精準;這就是杭煜帶兵的風格,教她不得不懊惱接受……或許他的連戰皆勝不是沒有緣由。

    “別追了!克倫,快滅火,安頓受傷的村民!”

    才剛擊潰山賊,杭煜雖派出斥候跟上賊人,卻沒乘勝追擊,反而讓大部分兵力留下來協助村民收拾殘局。伏雲卿有些訝異地遠遠看著杭煜下令的背影。

    她本以為他嗜血好戰,但現在看來又全然不像這麼回事;他不只毫不戀戰當機立斷,當軍醫隨後趕來時,她才知道出城前他便已安排好後援,佈局縝密細心,極為關心百姓,不如想像中的陰狠殘忍……她不免有些改觀。

    “我說這些傢夥敢如此肆虐,必然是無道的大齊王授意。說是山賊,不正是以前讓重華王罷黜職位的貪官嗎!就算他們全心虛地蒙著面,我也認得出來!”

    “哼,他們從以前就聽命大齊王,沒了官位之後,還三番兩次要擾亂東九州,這回定是想趁重華王不在之時,繼續作亂。”一旁村民有人出聲。

    “還好有東丘軍在,才沒讓可惡的大齊王蹭蹋咱們的土地!”

    屋簷下有些傷勢較輕的村民開始不滿地大肆議論起大齊王的種種惡劣行徑,同時也對前來援救他們的東丘軍心存感激。

    即使伏雲卿默默閉眼別開頭,也隔絕不了一再竄進她耳中的傷人話語。

    “是嗎?”一道令人心驚的熟稔男聲伴隨著高大身軀,突然從伏雲卿右側擦身而過,自然地加入村人們七嘴八舌的話題之中。

    “人人都說大齊王無道,那他兄弟重華王又是如何?”

    他來了。伏雲卿低垂下頭,握緊了發顫的拳背對杭煜,不敢輕舉妄動;她俯下身,跟著身旁其他士兵收拾東西。別慌,不會被發現的。

    杭煜沒表明身分,像是頗感興致地放下身段,聽取村民們的意見,還不住點頭,偶爾發問幾句。蘭襄說過,杭煜對重華王有心結……看樣子並非空穴來風。

    她沒心思追究,只求脫身良機趕緊到來。

    直到天方破曉,克倫過來請示杭煜回城事宜,伏雲卿才覺得這宛若淩遲般的難熬折騰總算能結束。回城之時,克倫將軍到了前頭,沒留在最後方督軍,這個大好時機,她不能再錯過。

    她技巧地讓自己慢慢落在隊伍最後方,準備在下個轉彎的岔路口便憤悄離開;可當她才拉直韁繩就要掉轉馬頭時,卻驚覺原本無人的身側平空多出了馬蹄聲。

    “莫非有其他人也脫隊了?不、不對——”伏雲卿毛骨悚然地警覺那是突然由靜到動竄出的步伐,彷佛早已在路旁樹林裡等待多時——

    “是迷路了?還是累得騎不動馬兒了?這方向不是回城的路呢。”

    伴隨逼近過來的陰影,鐵索般的大掌擒住她的馬韁,好聽的沈穩嗓音平靜柔軟地提醒她,卻教轉過頭的伏雲卿當場僵住。

    “你記性不好呢。朕說過要你留在安陽城作客的,唯音。讓你閑得發慌出城亂逛,倒是聯疏忽待客了。怎麼,要去哪裡繞繞,聯都樂意奉陪到底。”

    強悍手勁與歉疚的語氣截然不同,杭煜一把掀落她頭盔,讓他滿意地見到底下那張慘白失色的麗顏,在晨曦照耀下格外鮮明。

    “你為什麼——”她怎麼也沒料到明明領軍回城的杭煜會出現在這兒。

    教他當場逮著的恐懼讓她再顧不了許多,纖手高舉,對準他坐騎猛然一記馬鞭,趁馬兒靈撕鳴、不聽使喚地靈前蹄時,匆忙奪疆繩,策馬便奔。

    沒一會兒杭煜便安撫下馬兒,抬頭尋起嬌小佳人逃脫的方向。

    “還真不肯輕易死心哪……也好,這樣才不會一下子便沒了樂趣。”

    杭煜輕輕抿唇,笑得極為開心。“不過,朕中意的,可從沒失手過。這一回你,又能逃得了多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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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戶川柯南
王室 | 2019-4-20 20:53:24


    大齊先王有十七名皇子,多半體弱身虛,戴冠封王的不到九人;皇女不計其數,夭折更多。雖然先王政績頗豐,素有明君稱號,唯愛好美色這點令人詬病。

    重華王伏雲卿排行十四,天資聰穎,模樣清麗出眾,向來頗受大齊王疼愛;衝動性格常收不住,偶爾被嘮叨幾句,可依舊被父兄們寵溺在心。

    皇子十歲封王后必須離開後宮,可重華王卻得到一座重華宮,無須遠赴封邑。

    花團錦簇的重華宮中,有他最喜歡的父王母妃與王兄們;興致一來,他與琴仙歐陽先生、七王兄,會三人合奏琴曲,六王兄舞劍,素來寡言的十一王兄吟唱短歌……

    那是天下無事的時候。

    孩提時期,伏雲卿總以為這樣的日子永遠不會改變。

    與其他武藝絕頂的王兄們不同,伏雲卿騎射刀劍雖然都會,卻是讓幾名王兄押著練習,要這幼弟在戰場上至少足以護身不讓人欺。

    比起談論軍事,重華王寧可學水利農桑;有時放任他一個人,他也能對著古籍自得其樂不吃不睡一整天;他喜歡音律歌舞遠勝領兵上陣爭戰;不過,被交付的工作、該盡的責任,他一樣也沒少,甚至能做得完美周到,也就沒人說閒話了。

    成為輔政親王後,日子不再無憂。七王兄失明,十一王兄毀容,六王兄常年出征平亂,再回不到重華宮內那座四季常夏的百花圜中,無論他怎麼撫琴吟唱,都喚不回括雅心靜,除了孤寂回音,他什麼也感覺不到了。此後,他再不彈琴。

    尤其意識到“她”是十四皇子,不需要學習這些浪費時間的無聊才藝,甚至那些曾讓她廢寢忘食愛好的歌舞,就連多看一眼都讓她覺得羞愧。

    愈懷念重華宮,記憶裡濃郁甜膩的重重花香便處處壓迫著她,幾乎令她窒息;就像現在,那香味老是竄進鼻間,揮都揮不開,她忍不住嗆,猛咳了幾聲。

    “沒事的,只是喝點藥粥,別這麼抗拒。再不喝,你身子撐不住的。明明笑起來是美若夭仙的玉人兒,怎麼總愛皺眉頭?就連睡著時,也要逞強使性子?”似乎有人小心翼翼地侍候她坐起,輕撫她背脊。她無力睜眼瞧清楚,只是那力道令她想起十一哥的溫柔指掌。每回她病了,十一哥總會偕同御醫來探望她。

    “十一哥,我只是風寒,沒啥大礙。只要十一哥肯來看我,我就會好的。”她向來膩著幾名要好的王兄喚哥哥,像尋常百姓一樣,因為她從來相信他們是至親兄弟。只有那時,寡言冷漠的十一皇子伏向陽才會無奈地任她予取予求。

    “不管,唱嘛唱嘛,我最喜歡聽哥哥唱曲子,假若哥哥肯為我唱首《豐穗謠》,我就乖乖喝藥。”十一哥相貌極美,歌聲清柔,天下優伶沒一個比得上他。

    “……我不熟大齊的曲風,但若只是祈求豐收的歌,我倒是知道一些。”

    珠圓玉潤的清亮嗓音在她耳邊回蕩著,與十一哥一樣出色,又略略不同。

    “好聽!這是什麼曲子?我沒聽過,是哪個地方的歌謠?還是先生譜的新曲?”一提到新的曲譜,她便喜不自勝地露出笑臉。

    “你喜歡嗎?這是東丘的樂音。瞧,你總算肯笑了呢,這才不枉費生了這張絕豔美貌。美得教人都要嫉妒起那位能令你為他展顏的十一哥了……來,喝粥,乖乖的,等你身子好些,我想知道,你,究竟是誰。”

    她恍若未聞身邊那些意義不明的奇怪雜音,自顧自地回頭對遠方笑得如朝陽燦爛的七哥招手。“七哥、七哥快來!十一哥藏了新曲,咱們把它搶過來練,別讓他藏私!曲譜我全都記下了呢。對了,我的琴呢?”

    她伸手要找,右手指頭不經意地扯動,卻激疼得讓她頓時睜眼清醒。

    沒有重華宮,沒有她殷切思念的王兄們;有的,只剩一個她眼熟的內室建築。

    這兒是——安陽城內!伏雲卿突地瞪大美眸,察覺自己正偎在陌生人懷中,她連忙直往床榻內側蜷縮,逃開身後那個讓她錯認的舒服懷抱。

    她想起來了!她沒能逃離那可恨的東丘將軍手中,還可恥地昏了過去。

    “你總算醒了。”青年皺眉,兀自盯著空蕩手臂上殘留的依順柔軟觸感。他收回手,抬眼凝看她像刺螞般豎起防備,原先唇邊滿溢的和煦笑意轉瞬黯淡。

    “還是不搭理人嗎……也罷,若想歇息的話,你把這半碗百花藥粥喝完,今兒個我不會再來,有話改日再說便是。”東丘青年語帶惆悵,站起身把粥遞給她。

    她撇過頭,寧可瞪牆也不看他。意識到自己還蓋著溫暖絲被,她火大地將它扯下扔開,寧可瑟縮在角落抱膝發抖。那抹身形,看來更為虛弱嬌小。

    他猛地摔碎了碗,一把扯過她,押回榻上躺著,霸道地拉過絲被為她蓋上。

    “這裡已是東丘領地,由不得你任性。我不準領內有人挨餓受凍,自然包括你。”他俊顏一凜,眉一擰。她三番兩次反抗,不知怎地,就是能輕易惹他動怒。一思及她夢中屢屢提及的“十一哥”,他更為氣惱。心頭微怒,可問話依舊沈穩。

    “你若執意同我作對,也行。回答我,你與同伴有何企圖?你放火卻不拚命往外逃,必然是在掩護什麼。瞬間破壞東門,這驚天之舉又是誰下的手?”

    他以食指托起她下頷,眯眼冷凝,作勢威嚇,她卻毫無懼色,不理便是不理。

    “不說?”他劍眉一揚,退開床榻,推開了門,目光鎖住她,背對著向在門外候傳的士兵冷道:“來人!把城裡住民由東往西,挨家挨戶帶人出來。”

    她閉上雙眼,試圖不受他話語動搖。他想讓她指認、趁隙窺看她反應找出她同夥嗎?可惜這招數對她沒用。她身邊,已經沒有別人了。

    不知自己昏睡了幾天,蘭襄腿上帶傷,也不知是否順利脫身;接下來,她只要一恢復氣力,便能找到機會自我了斷。她……已無牽無掛。

    他走到她身邊,與其說是對外頭下令,不如說是對著她說話。“把居民一個個帶來後,讓姑娘好好瞧清楚,若再不吭聲,便帶一個殺一個。”

    她狠地睜眼,倉皇坐起,迎向他自信十足的眼眸,難以置信這傢夥會如此狠辣。

    “但……姑娘此刻若肯出聲,城裡百姓一人不傷。”

    他笑得雲淡風輕,字字句句卻讓她心驚膽顫。

    “我說過,我言出必行。你要再繼續固執不說話也行,反正全城軍民不過五千人,就算全砍光了,咱們再找新的花樣也不遲。”

    先前幾次相遇,她還以為他多少心懷仁德;但一翻臉,他卻與九王兄同樣暴戾無情。她不免氣惱自己竟一度看走眼!她粉嫩唇瓣咬得發白,幾見血痕。她不想屈服、不想讓他看穿她弱處,可是……

    他早已踩上她痛處。“我承諾,姑娘要肯應話,方才旨意,不出此門。”

    “你……撤令吧。”她雖氣虛,卻惱火地一字字清楚說了:“你……難道沒想過,也許你逮錯人,也許只是逮到個倒楣得在寒天中掉進水井的啞子?”

    “能讓我懸在心上的姑娘,我是不會錯認的。哪怕只是一雙眼睛。”

    她最終開了口,似乎讓他極為心喜,先前肅殺戾氣暫態煙消雲散。

    “我想的卻是,假若你連一個人也丟不下的話,五千人更不可能丟下了。那一晚,在你身邊護住你的那人,是喚蘭襄嗎?”

    若非氣弱身虛,伏雲卿早伸手打下他志得意滿的賊笑。這混帳根本從頭到尾聽得明明白白,還要她招什麼供!“所以打一開始,你就認定是我?”

    “我只認定,能有那麼漂亮眼眸的姑娘,合該也是個美人。你切記,要想騙我,喬裝改扮只用煤灰是不夠的,除非你用炭火燒,用烙鐵灼,毀了你這絕世美貌。”

    他來到床沿,俯下身,執起她柔荑,輕輕烙下一吻。

    她鼻頭一皺,像沾上汙物急急抽回手,冷道:“……我會謹記將軍教誨。”

    “在這裡,我想你沒那機會。”他平心靜氣繼續追問:“那麼……我該如何稱呼姑娘才好?”

    伏雲卿俏臉一揚,絲毫不掩眸中鄙夷之色。“我聽說東丘人極重禮儀,禮尚往來,問人名字,不先自報姓名?”

    “杭煜。”滿意地看著她因這兩字而瞪大雙眸,知道她心裡有底。“該你了。”

    “大齊人不時興這種蠢規矩。”她撇過頭,硬是不肯給答案、不讓他稱心。若能惹火他,讓他一刀劈了她,她便能藏住所有秘密。

    當年她原以為他只是天領守將……他確實沒說他是誰,全是她推測錯方向。

    她思緒飛快流轉。傳聞中,東丘新帝可有弱點?性格如何不得而知,但聽聞他治法嚴厲,部將一有差池便處以連坐,曾一劍砍了親姑丈,一視同仁毫不留情。

    “唉,又任性了。不都答應好好回話了嗎?難道幾千人性命你不在乎?”

    “除非東丘王杭煜是言而無信的小人、出爾反爾的騙子。不都已承諾,我若出聲,城內一人不傷?我說得夠多了。”她試圖踩上這男人的耐性底限。

    王上九王兄容易被挑撥,動輒開鰂.這傢夥怕也好不到哪兒去。想起王上行徑,她便不自覺地惱怒,偏是要與眼前這人作對到底了。

    “唉唉,我看若要你招出你同夥在哪兒、與重華王是何關係,你更不會答了。”他那可憎笑臉依舊恬雅迷人。

    “行!你若執意不報姓名,那麼就隨我稱呼吧。你唯一讓我弄明白聽得清楚的,只有你的聲音,我就暫且喚你……唯音姑娘吧。”

    “哼。”會理他才有鬼。她不置可否,隨便他去。

    “至於你的同夥,我想至少還有蘭襄一人。她身手普通,腿上有傷,應還跑不遠,躲在城裡。”看出她眼中關切,他搖頭輕笑。“不,無須我派人去捉,或許百姓們會樂意交出她以換取賞金。你認為,我該懸賞多少才適當?”

    伏雲卿不免焦急。蘭襄若真那樣遭到百姓們背棄,遠比被士兵們捉走更令人心寒。這個男人……太懂得操弄人心了。

    “王上……是打定主意不肯讓安陽百姓安寧度日?”她咬牙切齒,不掩怨恨。

    “全看你怎麼做了。”注意到她的屈從,杭煜笑了開來。

    “今兒個我興致不錯,收你人房倒也別有樂趣。可今後你得乖巧從命,忠心不二跟著我。”他伸手托起她俏臉,細細欣賞她倔強麗容。“你如何決定?”

    “糾纏一名鄉野姑娘,就是禮儀之邦一國之君的行徑?啊,我險些忘了,傳聞中的王上……與過去禮儀之邦的東丘先王們‘截然不同’呢。”

    “鄕野姑娘?呵呵,一般姑娘在這局面,絕沒那膽子屢次試圖惹惱我的。何況,要我對面前的神秘美人不聞不問,我還不至於如此眼盲。無妨,今日你不答,早晚你還是要說的。”見她這次沒躲開,杭煜不自覺地彎身往她臉蛋欺近。

    “王上倒有自信。”她緊緊絞扭著雙手,恨不得手中扭的是誰的脖子。

    “你以為,朕,辦不到?”他與方才戲弄她時不同,恢復了高傲身分,一面提醒她不可能與他對抗的事實,一面在她耳邊柔聲低語,充滿試探意味地琢吻,一點一點落在她柔軟白嫩的耳垂上。

    “即使王上辦得到,但,要我誓忠於你、出賣同伴,這等事——我辦不到!”

    伏雲卿溫順地等到兩人最為貼近一瞬間,一把抽出他腰間佩劍,隨即往床外飛身撲去。早八百年前她就該這麼做了。“橫豎救不了所有人,那我便先走一步賠罪!”

    “朕說過,即便你想死,也得看朕允不允!”他大步追上,在那鋒銳刀刃切斷她纖細頸項之前,一把握住利刃。

    伏雲卿看著他指掌間溢流出豔色血珠,沿著銀色刀尖淌落,美眸驚愕睜圓,遲疑片刻,卻讓他伺機擒住右腕,一把奪回了劍。她指頭傷疼,無法再反抗他。

    “你——”她看向他波瀾不興的淡然神情,不懂他為何要救她。

    “你擔心麼?”接下她的疑惑,他眉眼噙笑,彷佛指掌不曾受痛。

    “誰會擔心敵人死活!”她轉開頭,但眼角餘光仍落在地面毛毯上、點點滴滴愈來愈多、令人怵目驚心的斑斑血跡。總覺得他傷得不輕。

    “是你咎由自取。”

    “是啊,全是朕自找的。誰讓朕……捨不得。”最後三字隨苦笑隱匿喉間。杭煜不為自己傷勢動容,但見到她粉嫩玉頸上仍是泌出血絲,語氣稍冷,笑意隱含薄怒。

    “聽說大齊女子個個惜顏如金,捨不得身上有哪處破相,一道疤痕也可能壞了良緣。可你臂上有未癒傷勢,背上肩上也有數處傷疤,你不怕從此孤寂一生?”

    “怎麼……你這傢夥知道得這麼清楚?!難道你——全看光了?!”前所未有的奇恥大辱教伏雲卿氣昏了頭、脹紅了臉,難得罵人罵得如此不留餘地。

    “下流!無恥!齷齪!竟趁人之危!”而她是蠢蛋,竟有一瞬間替他擔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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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戶川柯南
王室 | 2019-4-20 20:52:39


    伏雲卿以跟著醫術精湛的十一哥學到的皮毛,幫蘭襄緊急處理腿上傷勢;幸好傷勢並未如之前她親眼所見那中年男子的慘狀,或許這東丘將軍真的已手下留情了。

    但他毫不留情對蘭襄甩上這一鞭,仍教伏雲卿自責不已。她寧可傷在自己身上,也不想旁人受罪。她真不能忍嗎?竟讓蘭襄受傷……早知如此、早知如此……

    “那男人不好惹……姑娘,你之前遇到的人,是他嗎?若是,姑娘不能再拖了。日前他進城時我見到的,他是此次東丘領軍元帥,聽人家說,進城前,他便對重華王非常執著,開戰前曾下令務必生擒重華王,似乎跟王爺有過節。”

    “我一心國政,哪來閒工夫和東丘人有瓜葛。不會的。”

    斷不可能是為了當年取藥,至於其它牽扯……伏雲卿才想完,腦中突然掠過一幕情景,但思緒隨即被不遠處的騷動中斷。

    “重華王身上的印信被偷了!”依稀聽見遠處有人這麼喊著。

    “印信被偷!有大齊叛逆!”

    “方才遇見的那兩名女子——把她們找出來!”

    “不好!教他們發現了!咱們快走!”伏雲卿伸手要扶蘭襄,卻被一把推開。蘭襄搖頭苦笑。“既已拿到印信紅玉,姑娘,您得快出城,別管我了。”

    “蘭襄,我怎能不管你!你若留下,一定逃不了。既是如此……”伏雲卿雙肩輕顫,眼眸中波光閃動,懸垂於身側的雙拳緊握。

    “不論我有多少大義名分,多想再見哥哥們一面,但你是如今唯一追隨我的人了,我不想連累你也為我犧牲。我不讓你死,絕不讓你死!”

    要救蘭襄,只剩一個法子——由自己作餌,讓蘭襄逃命。

    “姑娘,別衝動——”蘭襄伸出手想拉住主子,卻只得到她腰間的雙花紅玉。

    “不是衝動。蘭襄,打一開始我就說過,犧牲的,只要我一人就夠了,你爹那裡——我會親自向他謝罪。記得,往西百尺,西城蘭桂坊中間井口,下井進入壁上供水口,遇到三叉路,右左左中右,一步不準錯,錯了便是陷阱死路。”

    “姑娘,答應我,不管多苦都得活著——只有活著才能去見您的王兄!”

    “若能逃出生天,咱們在雲間關相會吧。”伏雲卿回首淒絕一笑,笑得絕豔。

    她躍進大街上,將心腹侍女留在暗巷中。“記住了,蘭襄!倘若你能見到我六哥,轉告他快去救十一哥——就說我伏雲卿已盡全力,求仁得仁,此生無憾!”

    伏雲卿腦中飛快盤算著得製造騷動,將東丘士兵全引過來。

    蘭襄離水路入口沒剩幾步路,只要能為她爭取到兩炷香時間,等她進了水路,任他們再怎麼追,也絕對無法立刻破解她精心設計、宛若迷宮般的水路陷阱。伏雲卿緊緊握著五寸袖裡劍,翻身上了屋簷,往城東直線奔去。

    她記得,隨將領進人安陽城中的東丘士兵只有少數,大部分軍隊都還在東邊城外;所以首先,她要先斷了城內外一系,避免追兵增力。

    安陽城是她督建,曾料想有日若要死守,便封住所有城門,再也無法進出。

    她來到東門城下,盯著石拱門上頭的楔形石只要一點,一旦命中那一點,破壞楔形石,便能毀去整座東門,東丘兵若想進城,不繞路就得爬城壁了!

    她集中全身勁力灌進劍中,飛奔躍出,忍住左手上臂突如其來的激疼,大喝一聲毀了楔形石,任憑拱門塌陷、落石坍崩。淚眼迷蒙,心,隱隱作疼。

    此城無處不是她心血。可是,為了救人,她不得不這麼做。

    經此猛力一擊,雖然成功毀去東門,但她舊傷未癒的左臂,只怕同時也廢了。

    伏雲卿苦笑,不顧左臂鮮血直淌,咬牙撕裂衣袖包紮,趕緊轉往下個目標。

    煙霧彌漫間,東丘士兵還搞不清楚怎麼回事,紛紛群聚圍攏過去,她便趁亂來到不遠處的馬廄,開了閘門放走大批馬兒,再取下壁上燈火,放火燒了乾草。還好百姓們都已經進城,今宵又是雨夜,即使延燒,火勢也不至於難以收拾。

    “馬兒亂竄!有人在馬廄作亂!”

    “刺客在那兒!”士兵陷入一團混亂。

    “有人影!快追!”

    伏雲卿勾唇輕笑,事態發展總算能有一次如她所希冀。

    她引著敵人,在長街上忽左忽右飛奔,但每每以為甩開追兵不久,熟悉的馬蹄聲又如影隨形地糾纏過來。

    “那名東丘將軍……還真不是普通的難纏呢……由他領軍嗎?放眼東面,究竟有誰能與他抗衡?”伏雲卿不免認命地想,乾脆就範算了。

    只是,一想到蘭家父女忠心護她,她卻又不甘願地想賭上一賭。

    忽然覺得極為可笑。她曾一心尋死,卻是怎樣都沒死成,現在好不容易有了想活著的渴望,卻又被追得無處可躲。

    “呵,怎麼總是事與願違呢。”

    來到城東,馬蹄聲愈來愈近,眼前三條路,朝東朝南朝北都還能走,該怎麼選?她力氣已耗盡,就算再逃,只怕無須多久就會被追上。逃不了,只能躲。

    瞥見身旁有口蓋上一半的水井,這水井是屬於城中十九座不枯井之一,如能進到井壁上連通管,雖無法立時出城,但可繞進城西,轉至有秘道能通往城外的其它井裡。伏雲卿尋思片刻,再不遲疑地縱身躍入水井中。

    “唔!”可惜身上的傷教她無法隨心所欲移動腳步,應該踩穩壁上突出之立足點,再移進壁上管道,她卻失足直直摔落水中。

    不好!紛亂馬蹄聲與人聲逼近四周,她知道必須賭自己的運氣了。

    她很清楚,在這嚴寒裡,待在水中無異尋死;但要她呼救找人將她拉離井裡——讓東丘士兵追上,她還不如命喪此地,也免得一輩子苟活於世了。

    天寒地凍,井水冷冽透心,刺痛入骨,教她手腳幾乎失去知覺;不知經過多久,忍耐到底了,她才如夢初醒,撐著最後一口氣探出水面,豎耳傾聽外頭動靜。

    先前惱人的馬蹄聲早消失無蹤。“……終於……擺脫了嗎……”

    除了她牙齒冷得發顫、格格作響的聲音外,她是再沒聽見什麼雜音了。

    “安全了……但這還上得去嗎?”這才發現,她左手傷重幾乎廢掉,光靠右臂又只能勉強抓著汲水繩索,沒力氣往上攀爬。

    忽然想到這樣下去,若等到天明,假使百姓前來取水,那……應該會撈到一具身分不明的浮屍吧……她苦笑著——笑意隨即凍結臉上。

    有道若有似無的笑聲。不是她的……似乎,井外另有別人應和著她。

    清亮笑聲重重回蕩在井間,將她困得死緊,這回她可聽得清楚極了。

    “糟!”她暗叫不妙,右手鬆開繩索,寧願沈入井底。

    刹那間,她頂上井口處火光一亮,一把火炬掉落水中,周遭旋即又陷入黑暗。

    在那之前,她右臂早已像被條蟒蛇猛力纏住,掙脫不開;仔細瞧,繞在她手臂上的其實是條眼熟的鞭子。來不及細想,瞬間她像遭狂風卷起,飛旋而出,被狠狠揪出冰冷水井,落進一堵熾熱的厚實胸膛中。

    那熱暖得令人畏懼的高大身子立時覆住了她,把她壓倒在井邊泥地上,以雙膝定住她嬌軀,將她藕臂扯過頭頂,單手箝緊她雙腕。

    黑暗中,她沒能看清來人,但這陽剛氣息,她不會錯認;她知道用那教她無處可躲的鋒利視線定定鎖住她的人,正是早先偶遇數次的那名難纏將軍。

    “居然……是名女人!”語帶驚歎,他好整以暇,大掌先是在她身上遊走、抄出她袖裡劍扔到一旁,而後在她耳邊輕聲細問,似乎不想嚇著她。“你是誰?”

    伏雲卿認命地閉上雙眼,下一刻,卻突然讓他強硬地制住下頷。

    “要想咬舌自盡,也得等我問完話。否則,你敢現在自盡,我就剝了你身上衣裙,將屍首掛在重華王身邊與他作伴,讓眾人指認。”

    她美眸狠睜,惱怒瞪他。她從沒想過咬舌拘節,對她來說,自銣才像個皇子。

    “尋常姑娘沒本事在冰冷水底下撐上一時半刻不吭一氣。你練過功夫,是大齊國的細作探子,還是哪名達官要人底下的護院使女?”

    那迷人嗓音不帶威脅,倒是帶著幾分慵懶,溫柔得像在誘哄情人。

    “坦白招認,或許我能不追究;要敢隱瞞玩把戲,由我逼供,你……將會吃苦頭的。對女人動手,並不是什麼愉快的事。”

    火熱指腹不經意地在她微敞衣領間遊走,頗感興致地在纖細玉頸上輕柔劃著圓,最後指掌卻緊緊一扣,教她險些絕了氣息。

    “不過,我對膽敢危害東丘軍的奸細,不分男女,可一概不會手下留情。”

    現在裝什麼無辜可憐都是白搭,反正伏雲卿也不愛偽裝;不過,他休想從她口中得到隻字片語。他什麼都別想知道!

    “還是不說嗎……”他將她側過身,扣住她右腕向後!翻轉,粗暴地像要扯斷她手臂,教她痛得險些暈眩。

    對她的耐力,他像是覺得極為有趣,粗礪指掌交握她右手,十指偶爾緊扣、偶爾來來回回輕輕揉捏,以為他打算放手了,可下一瞬,他大掌猛一使力,刹那間,自她右手指節傳出了一道\'兩道迸裂聲,青蔥玉指極不自然地詭異彎曲著。

    她臉上登時褪了血色,嬌軀一僵,腦中意識一片空白,幾乎要昏死過去,可劇痛又讓她瞬間清醒回神,之後,她仍倔強撐住,硬是一聲不吭。

    他沒忽略她身子隱忍痛楚的反應,眸中笑意更深。“我向來言出必行,同樣的話也不愛一再囉嗦。我說過你會吃苦,你偏不聽。瞧,只是讓你平白挨疼而已。”

    接著,他沒繼續折磨她,卻也沒放開捉握之意。

    他唇角饒富興味的笑痕更深,像跟久違的舊識故友般熱絡說道:

    “唉!我看便是拆了你十指,你也是不會吭聲了。連疼也不肯喊嗎……極好,我向來欣賞有骨氣的人,不妨來看看你能硬挺至何時。若要將你交付軍中刑官也行,不過我會少了許多樂趣。反正今夜無事,咱們何不聊聊?”

    他抽掉她腰帶,縛住她雙腕,灼熱大掌不規矩地探進她衣襟,覆上那難以只手掌握的飽滿豐盈,瞬間他若有似無地輕歎,低下頭,臉龐近貼上她雪豔胸口。

    始終沒出聲的伏雲卿,被這未曾有過的親昵舉止給嚇得驚喘一聲,身子像讓他點了火苗,燒遍與他身軀相觸的每個地方。周遭寒風刺骨,她卻開始發熱。

    “總算有點動靜了。果然,我聽聞大齊女子極重名節,看來早該這麼做,你才肯開口說上幾句。”

    他支起身,笑道:“據說女子容貌除夫婿以外,不得外人瞧見?或者咱們裸裎相見後,你願意談點我想聽的東西?”

    伏雲卿美眸圓睜。這雖不是光天化日,卻也是在外頭,他、他打算做什麼?他只手點了火摺子,笑意陡然斂下,帶著難以掩飾的錯愕凝視她,似有幾分莫名懊惱。

    “星子般漂亮的眸子……果真是你。一別數年,看樣子,作賊這回事你侄是愈來愈上手了,大齊姑娘?”

    他沒忘記那樁賭注。她承認也不是,否認也不是,匆忙閉上雙陣也躲不及了。

    “……也罷。我早想弄清楚,能如此倨傲的姑娘,究竟生得是何模樣。你以為你能躲得了一輩子嗎?”他不容分說,大手一揚,揭去她面紗。

    看著她驚慌卻又強自鎮定的嬌俏臉蛋,他眼中不自覺地掠過一絲意外,隨即隱去,目光轉向她手臂上尚未完全幹透的血跡,劍眉微擰。

    “看你這樣,應該沒本事破壞東門吧。不過,你身上殘存著燈油與乾草的氣味……同失火的馬廄一致。所以,你放火,是想聲東撃西逃出城?白日救人,夜裡放火,真不知道你這小腦袋在想什麼。”

    她什麼也不想,猶自徒勞地只顧著掙脫腕上束縛。

    “老是什麼東西都不吃的話,是沒力氣掙脫的吧。肉乾和披風一樣不留,是不肯接受東丘的援助嗎?算你夠倔強。”他飽含笑意地提醒她:“已經三次了。”她眉頭直皺,弄不清楚他在自言自語鬼扯什麼。身上熱意,怎麼老無法退去?

    “你想躲開我,從我面前逃走足足三次了。不過這第四回,我已將你模樣清清楚楚烙在腦中,你別想再從我手上溜走,傲氣的大齊姑娘。”

    他一把掀了她外裳,任她白玉般雪膚在寒風中顫抖;他喉間一緊,嘶粗著聲音道:“煤灰之下,竟還蘊藏如此耀眼的寶玉,好一個水漾姑娘……”

    以為他還有什麼下流打算,可他的注意力卻轉向先前被他扔掉的袖裡劍上。

    “刀上圖樣,與重華王刻不離身的並蒂清蓮印信相同。這袖裡劍是誰給的?偷盜重華王的隨身紅玉意欲何為?冒險偷它,必非普通宵小,想來你身分不低。身手不凡,膽識卓絕,莫非……你是伏雲卿的心腹使女、密探……或是妾室?”

    察覺她不僅不開口,連氣息也愈來愈微弱、間或急喘,想想不對,他右掌立刻探上她額間,笑意斂下,匆忙解了束縛,將她淩亂衣裳給系上,打橫抱起她。

    “燒成這樣還撐著,你這傢夥,就非得把自己折騰掉半條命才甘願嗎……”

    到底是誰害的哪!她慘然笑了,無聲唇形只丟了四字。“幹、卿、底、事。”

    頭痛欲裂,幾乎淩駕指上臂上的傷,假若此身痛楚能讓她不再醒來也罷。她沒氣力與他抗衡了,幾乎要將她焚毀殆盡的火焰已牢牢困住她,她逃不了了。

    忽然間,她記起先前曾一度想起卻又遺忘的事了。唯一一樁與東丘有關、可能就是引起此次戰禍的緣由。

    三年前曾有這麼件事——東丘使節遇襲,甚至有幾名讓九王兄擄進宮的東丘侍女死於非命……

    所以那時,她比誰都無法原諒九王兄……

    身為女子,就註定只能任人宰割嗎?她……好不甘心、好不甘心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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