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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戶川柯南
王室 | 2019-5-27 03:56:18

春天的十個瞬間 作者:明開夜合

【內容簡介】:

  你不是我的騎士,我也不是你的公主。

  我們是立足巉岩,根系緊繞的兩棵樹。

  •

  “我的命不值錢。”

  “對我而言是無價。”

  •

  好學生與壞姑娘。

  校園到職場,校服到婚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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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戶川柯南
王室 | 2019-5-27 04:16:04


  方螢開始是抱著膝蓋哭, 等蔣西池手掌過來拍她肩膀的時候, 她就順勢抱住了他的手臂哭。

  蔣西池不得不無奈地哄:“不哭了好不好?”

  心裡卻前所未有的輕松, 好像壓在他心間的大石,頃刻之間土崩瓦解,月光照進來,浮塵遊蕩, 但很快一切都會歸於沈寂。

  ——難過的時候,有人替你哭, 多好。

  方螢終於停下來, 腫成核桃的眼睛深情地凝視著他,抽噎了一下:“……餓了。”

  蔣西池:“……”

  兩個人便去翻冰箱找吃的——丁雨蓮走之前,把剩菜剩飯清理得一干二淨。

  蔣西池:“我有個主意……”

  方螢期待地等著英明神武的蔣西池出主意。

  蔣西池:“……我們下去買泡面吧。”

  方螢:“……”

  兩個人擠去門口穿鞋,方螢非要和他搶, 踩著他的腳,先把鞋穿好了——以前在蕎花巷, 他們比賽誰先跑到橋頭的時候, 常常會這樣。

  蔣西池這次沒搶, 讓著方螢。

  方螢開了門,踩在低矮的門檻上, 踮著腳等他。

  蔣西池蹲下身, 把運動鞋的鞋帶系上,“帶鑰匙了嗎?”

  “帶了……”

  蔣西池起身,看她一眼。

  她玩兒似的踩著門檻上上下下,好像無時無刻不是這樣, 不馴服的,不溫順的。

  心癢,像被輕輕地撓了一下。

  他輕輕咳嗽一聲,“走吧。”

  一前一後地下樓。

  到這個時候,尷尬之感全面占領高地。

  兩人都是這樣,說著話,只要是目光有稍一對上的苗頭,就會有一個人先一步別開。

  夜色中,吃過飯了的大爺大娘開始出來遛彎,年輕的夫妻牽著狗,小孩兒在一塊兒瘋趕打鬧。

  一切都和平常一樣,卻仿佛一切都已經不一樣了。

  到超市,方螢沿著貨架一排一排往下找。

  蔣西池知道泡面放在哪一排,但是不知道自己為什麼不提醒她,也就跟在她身後,一排一排往下找。

  “什麼口味?”方螢舉起了一桶,“……這個行嗎?”

  “嗯。”

  “這個呢……”

  “嗯。”

  ……

  等回過神的時候,她已經往購物籃裡扔了五桶泡面。

  方螢怔愣地瞧了一眼,又把多出來的放回去。

  “我來……”

  手指碰上。

  方螢觸電似的一彈,“那個……我去看看那邊有沒有火腿腸!”

  艱難地買齊了東西,回到家裡,燒水泡面。

  兩人分踞餐桌的兩端,埋頭哼哧哼哧嗦著一點兒也不好吃的泡面,偶爾說兩句話。

  “……又要月考了。”

  “嗯。”

  “數學老師剪短發了,注意到了麼?”

  “沒。”

  “這個口味還挺好吃的。”

  “嗯。”

  “這個火腿腸味道有點重。”

  “嗯。”

  ……

  好不容易吃完,兩個人把垃圾收拾干淨,擱在門口。

  各自尷尬又客氣地謙讓著,讓對方先去洗澡。

  都洗完了澡,方螢去刷牙的時候,蔣西池的手機響了。

  丁雨蓮打來的,問他們回家沒有。

  “已經回來了,阿姨。”

  丁雨蓮:“那早點睡啊西池,雖說明天周日,你們也別看電視玩電腦太晚,休息不好,周一也沒精神。”

  “好的,阿姨。”

  “西池,那麻煩你把電話給螢螢,我跟她說兩句話……”

  蔣西池抬頭往浴室看了一眼,走到門口,“阿螢。”

  “等下!”方螢匆忙忙刷完,吐掉口中的沫子,漱干淨了,接過電話,“媽。”

  “螢螢,阿池在你跟前嗎?”

  方螢瞟一眼就站在門口的蔣西池,“……不在,他回房間了。”

  “那好,你睡覺的時候,記得把門反鎖上,還有啊……舊睡衣我已經給你扔了,就穿新的……”

  直板機,聲音開到最大了,不開免提,也能聽見對面說話的聲音。

  況且,蔣西池還離得這麼近。

  蔣西池:“……”

  方螢:“……”

  丁雨蓮還在囑咐:“我不是說西池對你有什麼企圖,但畢竟是十六七歲的男生,血氣方剛的……”

  氣氛有點尷尬。

  方螢:“……媽,我知道了。”

  “知道就好,那你記得啊,門關好啊……”

  方螢飛快說了句“拜拜”,把電話掛了。

  摸了摸鼻子,把手機遞給蔣西池,“那個……我,我刷完了,你刷吧。”

  方螢回自己房間,裝模作樣地把家庭作業拿出來,一邊聽著門外的動靜,一邊胡亂地往試卷上瞟兩眼。

  沒過多久,蔣西池也刷完牙了。

  他睡覺一般穿一件純棉的T恤,下面是寬松的運動式短褲。

  “阿池……”

  蔣西池應了一聲。

  “幫我看一下這道物理題。”

  蔣西池腳步頓了一下,緩緩地走到她身旁,“什麼題?”

  “啊就是這,這個……”

  她手裡拿著的是英語試卷。

  兩個人都沈默了。

  片刻,方螢手忙腳亂地去翻書包,把一套物理試卷掏了出來,“拿錯了,是這個……”

  蔣西池拖了把椅子,在她身旁坐下,去看也不知道是不是她隨便指的一道題——雖然這概率很大,因為題目實在太簡單了,壓根不像是她做不出來的。

  然而,他還是捏過鉛筆,刷刷劃了兩筆,給她畫受力分析圖……

  剛洗過澡,兩個人身上都散發著清新的薄荷香味,帶著一點兒水汽,長腳了一樣,往鼻子裡鑽。

  蔣西池心不在焉地問:“……會做了嗎?”

  方螢心不在焉地答:“……會了。”

  “那……”蔣西池把筆遞還給她。

  “那……”方螢接過筆。

  心跳都要過速了,做個鬼的物理題!

  方螢:“……那我明天再寫。”

  蔣西池不明所以地“嗯”了一聲,很是掙扎地從椅子上站起來,“……那你早點睡吧,把門關好……”

  他愣了一下,簡直不明白自己為什麼要說出後半句話。

  好在方螢也沒在意,“……你也早點睡。”

  蔣西池頓了頓,邁著有點兒虛浮的步子,給她帶上了門,就這樣回了自己房間。

  方螢坐在桌旁,煩躁地撓了撓頭。

  不對啊,不是還早麼,不是才剛過了九點麼……他們平常都是十一點半睡的,雖說早睡,那也太早了!

  煎熬難捱地坐著,不知道過了多久,外面忽然響起蔣西池的聲音,“阿螢。”

  方螢差點跳起來,聲音卻十分的平靜:“……嗯。”

  “睡了嗎?”

  “……沒。”

  “你《現代漢語詞典》在家嗎?”

  方螢急忙往書桌上瞥了一眼,“……在!”

  “借我用一下……”

  “好。”

  門打開了,蔣西池站在門口。

  兩個人對視一眼,方螢急忙把桌上的詞典抱起來,給他送到門口,“詞……”

  蔣西池忽地往裡走一步,伸手,將她一帶。

  搶過她手裡的詞典,往床上一扔。

  沈悶的一聲“砰”。

  方螢“啊”的一聲,門在她背後合上了,燈也關了。

  模糊的陰影之中,蔣西池的呼吸近在咫尺。

  她突然有些呼吸困難,吞咽了一下,“阿池……”

  “嗯……”

  一切的感官成倍放大。

  拂過鼻尖的潮濕溫熱的氣息;抓著她手臂的帶著薄汗的指觸;刻意控制過,卻依然深一下淺一下的呼吸。

  還有心髒,驟停之後,陡然狂跳著。

  一小片陰影,投在她眼前,緩緩下移。

  已經無法再近了。

  溫熱的唇,終於貼了上來。

  她憋了好久的呼吸,終於急促地喘了出來,肺裡好像倒灌了海水一樣的,隱隱作痛。

  蔣西池同樣如此。

  手指用了前所未有的力度,捏著她的手腕,全身都是僵直的。

  只是單純的嘴唇貼著嘴唇,任何其他的念頭還沒跑遠,就被已經混亂得仿佛要時刻短路的大腦給扼殺了。

  很久,他腦海裡不知道為什麼響起了不知道是誰說的一句“阿螢你好香啊”。

  仿佛受了蠱惑一樣的,他微微探出舌尖,在她嘴唇上,輕輕地,舔了一下。

  綠茶香的,牙膏味。

  方螢立刻像受驚的貓,睫毛狂抖,但是沒有睜眼,也沒有退開。

  蔣西池腦海中,所有的念頭霎時全部炸開。

  之前看過的那些海量的不健康的小視頻,裡面的女主角全都在一瞬間變成了方螢的臉。

  “……”

  他松開她,把起了反應的下半身,緩緩地往後靠了一下,避開了方螢的身體。

  方螢眼皮顫了一下,有點困惑地睜開眼睛。

  視線對上,又不約而同地別開。

  兩個人,像兩壺燒開的水,從臉上一直紅到脖子根,騰騰地冒著熱氣。

  過了很久,同時出聲:“阿……”

  蔣西池:“……你先說。”

  方螢:“……你先說。”

  蔣西池:“……我忘了我要說什麼了。”

  方螢:“……我也忘了。”

  又過了很久,方螢終於想起來要說什麼了,“……你,你會覺得惡心嗎?”

  蔣西池:“……不會……是你就不會。”

  “那……”

  那要是進一步呢?這個話,方螢問不出口。

  蔣西池卻知道她要問什麼,“……也不會。”

  方螢磕磕巴巴地問:“真,真的嗎?”

  蔣西池磕磕巴巴地答:“……嗯。”

  “那……”

  方螢耳朵裡嗡嗡響,自己說話的聲音都聽不見了。

  又過了片刻,蔣西池上前半步,伸手,將她整個抱進懷裡,“……你困了嗎?”

  “……不困。”

  “我不想睡……”蔣西池聲音沈沈,身體發燙。

  “我也不想睡……”

  舍不得。

  安靜之中,兩個人的呼吸此起彼伏。

  片刻,蔣西池伸手碰了碰她發燙的臉,再次低下頭去親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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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戶川柯南
王室 | 2019-5-27 04:15:33


  此問一出登時嘩然,顧雨羅驚恐萬狀地看向蔣西池,似乎急於辯解什麼。

  方螢則直接跳起來大罵:“你放屁!”

  提問的那個男生聳聳肩, “又不是我說的,大家都這麼說。上回你們班裡放《色戒》,他不是嚇跑了麼;還有,不止一人看見他MP4了裝了好多同性戀電影,一部兩部不說了,一個菜單裡全是……”

  方螢:“你放屁!”

  男生看向蔣西池, 嬉皮笑臉的, “我們問出來也沒別的意思,就想說蔣西池你要是真是,就早點說清楚,那麼多妹子排著隊等你呢, 別占著茅坑不拉……”

  蔣西池一步上前揪住了他的領子,直接把他從地板上拎了起來, “你再說一遍?”

  男生挑釁似的瞪著蔣西池,“你要不是你證明給大家看看?屋裡這麼多女生,你挑一個……”

  眼看著蔣西池目眥欲裂,提前拳頭就要落下去,梁堰秋趕緊上去勸架,“別打!我的生日我的地盤,給個面子,給個面子……”一把抱住蔣西池的腰,使勁往外扯。

  對峙半刻, 蔣西池將梁堰秋搡開,拎起地上的書包,轉身就走了。

  “阿池!”方螢追上去。

  身影走得飛快,方螢小跑一路,才在公路邊追上。

  他靠著站牌,低垂著頭,嘴裡咬著一根煙。白色襯衫被將暗未暗的天色照得一片駁雜,和最後一縷天光一樣,像是即刻就要消失。

  方螢心髒顫了顫,走去他跟前,“阿池?”

  蔣西池微微掀了掀眼皮。

  方螢抬手,把他不知道什麼時候點燃的煙奪下來,“……難抽又難戒,你不要抽。”

  “……嗯。”

  她腳往前靠了半步,伸手,緩緩地抱住了他,頓了片刻,用力抱緊,像那一年他在橋頭抱著她時那樣。

  他可能覺得冷,又覺得痛苦。

  她無能為力,只能這樣地抱一抱他。

  “阿池……”方螢總算明白了蔣西池為什麼說喜歡她,卻又不能和她在一起,“沒關系的,即便你是同……我還是你這輩子最好的朋友……”

  “我不是。”

  方螢愣了一下,抬眼看去。

  他神情一片頹然,“……我不是同.性.戀,我……”

  方螢等了許久,沒等到他的後半句,身後響起車子駛來的聲音,蔣西池立直身體招了招手,片刻,將她手腕一抓,拉進了出租車裡。

  報了地址之後,蔣西池一路沈默。

  天色一寸一寸暗了下來,到市區的時候,夜幕徹底合下。

  到小區門口,方螢又被蔣西池拉著下了車,上樓進屋。

  丁雨蓮回蕎花巷給吳應蓉幫忙了,因聽說他倆中午晚上都會在梁堰秋家吃飯,便也決定今天就不回來了,一早囑咐他們自己回了家早點睡,還讓蔣西池看著點方螢。

  此刻,屋子裡空無一人。

  方螢正要抬手去摁門邊客廳燈,忽被一把拽住,往前一帶。

  一片晦暗之中,蔣西池聲音發啞地問她:“你相信我嗎?”

  方螢毫不猶豫:“全世界都懷疑你,我也會相信你。”

  長久的沈默,蔣西池像是下了一個什麼決定,忽地把她一拽。

  方螢腳步踉蹌了一下,就這樣被拉去了蔣西池的臥室。

  沒開燈,窗戶開著,一線室外的月光斜進來,在地板上散落成一片,像是結了一層白霜。

  方螢就站在那片白霜之中。

  蔣西池在打量她,聲音艱澀地又問了一遍:“……阿螢,你相信我嗎?”

  方螢點頭。

  “我不是同性戀,我從來沒想故意躲著你……”一股泛著血腥味的苦澀漫過喉頭,蔣西池抬手,抓住了方螢身上短袖T恤的下擺……

  方螢一愣,忙捉住他的手,“阿池……”

  蔣西池把她手睜開,掀起了她的T恤,方螢聲音有點慌了,卻還是順從地抬起了雙手。

  裡面穿著一件純白色的內衣,她別過頭,抬手往胸前一掩。

  蔣西池走近一步,頓了片刻,這一次,伸手按住了方螢牛仔褲的扣子。

  方螢不知道為什麼眼眶就紅了,轉過臉去看蔣西池的眼睛,焦灼、彷徨而痛苦,她說不出話了,要去阻止的手就這樣停下,任由他繼續……

  緊接著,蔣西池的手指,繞去她背後。

  那片月光仿佛有點冷,她忍不住顫抖了一下,“阿池……”

  蔣西池也在發抖,手上的溫度比冰塊還低,“……你相信我嗎?”

  方螢不說話,咬著唇,眼裡霧氣漫漶,卻仍是緩慢而堅定地點了點頭。

  “方螢,我喜歡你……”

  方螢因這句語氣苦澀的表白,身體顫了一下。

  “我的計劃裡,要在高考結束,跟你一起離開墨城,一起讀大學,一起找工作……然後,永遠在一起……”他手一頓,脫下了她身上最後用以蔽體的衣物,“……可我沒這個資格。”

  因羞恥,方螢聲音顫抖得仿佛要散去:“……為什麼?”

  “我是一個沒有能……”蔣西池咬緊了後槽牙,借著月光凝視方螢赤.裸的身體,“……”

  他原本以為自己會像這段時間無數次實驗過的一樣,在目光一觸及到女性的下體之時,就條件反射性地反胃惡心……

  可是這一次,他沒有。

  方螢和汙穢、肮髒、背德,沒有一絲一毫的關系。

  她被月光照著,輕盈,純潔,干淨。

  她在光裡。

  她就是光的本身。

  蔣西池愣了一下,緊接著,沈睡至今刻的,人類最本能的欲.望頃刻覺醒。

  第一次,他感覺到自己起了反應。

  痛苦、震驚之後,是接踵而至的尷尬。

  方螢咬著唇,眼裡漾著淚花,在等他把屈辱至極的“沒有能力”四個字說完,也等著他向她證明他的“沒有能力”。

  可這會兒,他下面硬得像什麼一樣,和“沒有能力”哪有半分的關系?

  蔣西池窘迫地退後一步,抄起床上的空調毯,將心愛的姑娘一裹,緊緊蓋住。

  方螢眨了一下眼,眼淚就這樣滾落下來。

  這是被父親揍成那樣都不會哭的方螢。

  蔣西池心髒顫了一下,慌手慌腳地道歉。

  方螢兩手揪著毯子,嚎啕大哭,大罵:“王八蛋!”

  他急忙湊過去,大拇指去擦她臉上的淚水,心疼又慌張地說:“……你先穿衣服好不好?”

  方螢穿好了衣服,出門去找蔣西池。

  他就坐在客廳和陽台的邊界處,頭埋在雙臂之前。

  似是聽見她的腳步聲了,他啞聲說:“……別開燈。”

  他整個人仿佛和陰影融為了一體。

  “阿池?”方螢去他身旁坐下,手放在他頭頂,停了一瞬,把他腦袋抬起來。

  滿目的淚水。

  蔣西池別過眼,抬手擦了一下,先跟她道歉,“對不起……”

  方螢搖頭。

  她沒看蔣西池哭過,能讓他哭的事情,想必痛苦到了極致。

  “……可以告訴我嗎?”

  蔣西池沈默著,許久,終於艱澀地開口。

  阮淩凡的去世,在他的記憶裡,已沒能留下太深刻的印像。

  他只記得世界頃刻之間就改變了,他對吃飯、洗澡、睡覺這些最基礎的訴求,漸漸不能第一時間得到滿足。

  痛苦之後,蔣家平把最多的精力投入到了工作,開始無暇操心他的生活,就把他放在了姑姑蔣家莉家裡。

  姑姑和姑父都很隨和,兩人也很恩愛,是從大學就在一起的模範情侶和模範夫妻。

  但是好景不長,那看著謙謙有禮,溫潤如玉的姑父,居然在外面找了別的女人。

  扯皮了一年之久,姑姑還是被迫離婚。

  那之後,她就有些變了,有時候怔怔地發上一整天的呆,有時候又瘋狂地購物、做菜、健身。

  最多的時候,是她抱著他,喃喃地說:“西池,西池,你被拋棄了,我也被拋棄了,今後,就只有我們相依為命了……”

  那兩年的時間裡,蔣家莉對他極其依賴,她時不時發火,痛哭,要他哄小孩一樣地來安慰——他仿佛與她調換了身份,他成了她的監護人。

  與此同時,最開始單純的擁抱,也漸漸變得不再單純。

  變成了隔著衣服的撫.摸,變成了把他放在她大腿上的,不再隔著衣服的撫摸……

  他懵懂不知,只是覺得這樣似乎不好,他覺得不舒服,可又不敢反抗,也不敢向任何傾訴。

  終於有一天,蔣家莉洗過澡,去他的床上躺下。

  她解開了衣服,捉住他的手,往下去,她說,“西池,你安慰姑姑好不好?姑姑很痛苦,姑姑除了你,什麼人也沒有了……”

  那一天,在他的記憶裡,是潮濕的,腥膻的,肮髒的。

  那之後,他就染上了時不時想要洗手的毛病。

  他自己偷偷看了一些書,終於明白這件事是何等的畸形。

  在蔣家莉第二次提出這樣要求的時候,他大罵:“變態!”

  蔣家莉驚駭,一巴掌朝他扇過去。

  和她一丁點兒的肢體接觸都讓他感到惡心,他覺得自己全身遍布細菌,他想去洗澡。

  蔣家莉一把將他拽回來,又是一巴掌扇過去,“你們這些方恩負義的東西!你們都想離開我!”

  他一口咬傷了她的手腕,才從她家裡逃了出來。

  他不敢告訴任何人,尤其蔣家平。

  他只有一個念頭,他得離開,到安全的地方去。

  於是他報了整個市離家最遠的青野中學。

  方螢睜大眼睛,眼淚放了閘,“這個人渣!我要去殺了她!”

  蔣西池聲音啞得幾乎聽不清:“……你覺得我髒嗎?”

  “你不髒!你沒有任何錯,錯的是那些真正肮髒的大人!”方螢淚眼朦朧地去擁抱他,心髒仿佛被人剜出來了一樣難受。

  她欣賞的,喜歡的,保護的少年,原來是從地獄裡掙扎而出。

  遠離了蔣家莉,蔣西池覺得自己漸漸在康復,尤其遇到方螢之後。

  大抵都曾陷在絕望而不見天日的深淵,他對方螢有一種天然的親近。

  這種親近,順理成章地,發展成了喜歡,成了想要跟她一生一世的決定。

  而就在這個時候,他發現自己其實並沒有康復。

  從那天看見方螢穿睡衣心猿意馬卻戛然而止;到班上同學放著《色戒》,自己被裡面的床.戲惡心得再度憶起往事;再到後來,他有意識去下了一部日本A.V,卻在正戲開始時,被惡心得難以繼續……

  他漸漸意識到一件事,他被當年被侵.犯的回憶徹底影響,他可能,一輩子無法……

  他強迫自己看了大量的小電影,試圖用“脫敏療法”,讓自己去適應,去相信這是一件尋常的事,結果都宣告無用。

  然後,他在一些書上看到,同性戀的幾個表現症狀,其中之一就是對異性的性.行為感到不適。

  於是他又去閱覽了大量的電影和書籍,去弄清楚自己會不會在性.取向上出了問題。

  結果顯而易見,他反感的是這件事本身,和性別沒有任何關系,觀看同性的性行為,甚至加劇了他的反感程度。

  他不得不認命。

  方螢:“……所以顧雨羅……”

  “我在圖書館借關於同性戀心理學的書,被她撞見了,她以為我是……”

  “她什麼用心,居然傳播給別人……”

  “不是她說的。”

  “你怎麼知道?你還護著她……”

  方螢嗚嗚大哭,為這段時間什麼也不知道,只顧著鬧脾氣的自己。

  也為了蔣西池。

  他一個人,在這樣暗無天日的的黑夜裡,絕望地跋涉了多久,才能有勇氣把那些晦澀不堪,汙濁肮髒的往事都倒給她聽?

  ——你相信我嗎?

  ——我怎麼可能不相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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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戶川柯南
王室 | 2019-5-27 04:15:04


  雨聲回來了。

  淅淅瀝瀝, 回旋在耳邊, 又仿佛直達心裡。

  方螢以為蔣西池會推開她, 可他沒有。

  最初的勇氣一燒即盡, 她迅速退開一步, 並不覺得冷, 可是全身都在發抖。

  “阿池,”聲音抖得快要散落開去, “阿池, 你喜歡我嗎?”

  “喜歡。”

  和她的問題一樣干脆利落的回答。

  方螢愣了一下, 抬眼去看, 目光觸上蔣西池的臉, 又像被燙著一樣飛快移開。

  蔣西池低頭凝視著她, 眼裡霧氣彌散,慎重又認真地, 再次回答:“方螢, 我喜歡你。”

  方螢的心情剛只雀躍了半截,又聽蔣西池聲音艱澀地說道:“……可我不能和你在一起。”

  雨聲突然就仿佛大了起來。

  隔了好一瞬,方螢才聽見自己的聲音,“什麼意思?”

  蔣西池緊抿著唇。

  方螢向前一步, “為什麼?”

  還是沈默。

  “……你可以告訴顧雨羅,卻不能告訴我嗎?”

  “我沒告訴顧雨羅, ”蔣西池避開她的目光,“我不會告訴任何人。”

  這任何人裡,想當然也包括她方螢。

  方螢心情起落幾次, 氣極,緊攥著雙手,肩膀發顫,半刻,“……王八蛋,你以後再也別想跟我講一句話!”

  蔣西池微垂著頭,表情被籠罩在沈沈的陰影之中,“……快上去吧,我去趟超市,一會兒就回來。”

  “……讓你不要跟我說……”

  話沒說完,她手腕被他一抓,一帶,整個人撞進他懷裡。身上的雨披嘩嘩作響,簌簌往下落水。

  這個擁抱訣別一樣的用力,跟他聲音一樣苦澀:“……對不起。”

  一瞬,他松開了她的手,插進衣袋裡,沿著路燈照亮的地方走入雨中,身影煢煢。

  方螢眼睛眨了又眨,把眼淚憋回去,緊摟住雨披,看著蔣西池身影深一腳淺一腳地消失在夜色深處。

  蔣西池沒處可去,真的去超市裡晃蕩了一圈,最後買了包煙,一支打火機。

  夜色沈沈,附近的公交站台沒幾個人,他在避雨的亭下坐下,弓著背,兩手撐在膝蓋上,像個老手似的拆開了煙,卻被第一口嗆得劇烈咳嗽。

  公交車先是現出兩束朦朧的霧燈,緊接著哐當哐當地駛近,泊入站台。有乘客從那仿佛野獸肚子般黑暗的車廂裡走下來,撐起傘,踩著一地的水花快速離開。

  半小時後,手機響。蔣西池接過電話,把幾乎剩了整包的煙和打火機,塞入垃圾桶裡。

  •

  兩個小孩兒徹底不說話了,這是丁雨蓮不用特意觀察就能發現的情況,發展到後來,早上和晚上甚至都不會一塊兒出門和回家。

  四月月考,方螢成績退步了,年紀190多名,在一個十分危險的邊緣。

  丁雨蓮發愁,這天趁著方螢去洗澡的時候,去敲了敲蔣西池的門。

  蔣西池似乎正在看什麼書,在她開門的瞬間,又仿佛不放心似的往教材書下一壓,雖然動作十分自然,可丁雨蓮還是瞧出來了。

  “西池,你現在有沒有空。”

  “什麼事,阿姨,您說?”

  “我看了方螢這次月考的試卷,物理好像退步了,”丁雨蓮皺了皺眉,“你知道她物理一貫不太行,阿姨想問問你,有時間的話,能不能給她點撥一下。”

  蔣西池沈默了一霎,“……我有時間,您讓阿螢來找我吧。”

  丁雨蓮目光往他書桌上瞥了瞥,“那……那你繼續學習,阿姨不打擾了。”

  第二天晚上,丁雨蓮把蔣西池的意思傳達給了方螢。

  方螢撇嘴,“找什麼找,有什麼可找的。”

  “西池物理好……”

  “他物理好是他的事,關我什麼事。”

  丁雨蓮了解方螢的脾氣,也不硬勸了。她對方螢沒那麼大的要求,能從當年的狀況,苦學到如今,對她而言已經很心滿意足了。

  她嘆聲氣,知道兩個小孩兒自己調解不動。

  過了片刻,突然想起另外一件事,“阿螢,我問你。”

  方螢從書裡抬起頭來,“嗯?”

  “你知道有本書嗎,白先勇的,什麼子……”

  “《孽子》?”

  丁雨蓮點點頭。白天的時候,她打掃衛生,擦桌子時瞧見了蔣西池壓在試卷下的這本書露出的一角。她平常絕不對輕易動兩個孩子的任何東西,但那時候就是鬼使神差的,把試卷掀開,往封面上瞟了一眼。

  “講什麼內容的?”

  方螢低頭繼續寫題,“講同性戀的小說,男主角是同性戀……”

  丁雨蓮面色煞白,“同性戀……”

  “就是男人喜歡男人,女人喜歡女人……”方螢覺得奇怪,抬眼看丁雨蓮,“媽,你怎麼問起這個?”

  “哦……我,我買菜認識一個阿姨,說她家孫子好像在看這種書。”

  “看這個書也沒什麼啊,文學名著,我也看過,我是同性戀嗎?”

  丁雨蓮啐一口,“你瞎說什麼呢!”

  但方螢的這句話讓她心裡好受一點兒,西池那樣平頭正臉的小青年,怎麼可能會是……

  •

  梁堰秋過生日,提前一周天天往方螢班上跑,軟磨硬泡,最終還是讓方螢答應下來去參加他的生日會。

  這天放了學,回家吃夜宵的時候,和丁雨蓮說起這件事:“明天我不在家,要去參加同學的生日派對。”

  丁雨蓮點頭,又問飯桌另一邊的蔣西池,“西池,你回蕎花巷嗎?我明天正好回去,幫你外婆曬點兒東西。”

  蔣西池頓了一下,“阿姨,我這周不回,您跟我外公外婆說一聲……我也要去參加同學生日。”

  方螢立即向他瞥去一眼。

  丁雨蓮愣了一下,“你倆一起去?早說啊……和好了是吧?和好我就……哎呀,你們兩個鬼東西,搞什麼冷戰……”

  方螢撇撇嘴,悶頭扒飯。

  梁公子的生日派對,在他家郊區的大別墅裡舉行。

  方螢也是第一次見到了小說裡寫的草皮噴灌系統、遊泳池、寬敞明亮的落地窗、修剪整齊的後花園……上上下下、裡裡外外逛了一圈,不覺得有格外新奇的地方。有錢人的世界,似乎也挺乏味的。

  梁堰秋邀請了十來個人,除了她,蔣西池,顧雨羅,還有閔嘉笙和另外幾個不認識的別班學生。

  中午就吃在別墅,大長桌,頂級的菲力牛排和紅酒——頂不頂級方螢也嘗不出來味兒。顯然抱著同樣想法的不止她一個,中飯沒多久,大家就嚷嚷著要吃零食。

  梁堰秋笑眯眯:“我家沒有垃圾食品。”

  大家看著他。

  “真的,我不是有心髒病麼,我爸不讓我……”

  大家齊聲地,響亮地“嘁”了一聲,“你那偽造的病歷,也就只能唬唬教官了。”

  梁堰秋嘿嘿一笑,喊來家裡的保姆,讓她臨時去給大家買。

  所有人都爭著去找保姆報自己想要的零食,唯獨蔣西池坐在原地不動。

  梁堰秋過去搭住他肩膀,“哥們兒,你不吃啊?”

  蔣西池瞥他一眼。

  “你跟方螢一塊兒來的,和好了?”

  蔣西池不吭聲。

  “我就說嘛,小夫妻,床頭吵架床位和……”

  蔣西池越發看不懂梁堰秋這個人了,“你不是喜歡方螢……”

  “噓噓噓!”梁堰秋急忙打斷他,“別瞎說,別讓我喜歡的姑娘聽見了,我就百口莫辯了……”

  蔣西池:“……”

  梁堰秋嘿嘿一笑,“我從來沒喜歡過阿螢,我可掌控不住性格這麼烈的姑娘,畢竟我有心髒病,一不小心就翹辮子了。我瞅你倆好玩,逗你們玩呢……”

  蔣西池:“……”

  很快,零食回來了,順帶著還有三個超大尺寸的披薩。

  大家吃飽喝足,一地狼藉,把音樂開得轟隆直響,坐在梁家高級的原木地板上,吹著冷氣,玩真心話大冒險。

  這個年紀誰都有點兒小心思,平常不敢說的,恰好能借這個遊戲說出來做出來。

  顧雨羅比較倒黴,第一回 就輸了,毫不猶豫地選了真心話。

  便有男生瞅著她,笑得十分別有用心,問題也簡單直接:“你是不是真喜歡蔣西池啊?”

  顧雨羅看也沒看蔣西池一眼,“不喜歡……”頓了一下,“不喜歡了。”

  後面這個“了”字,立即讓大家一陣起哄,“那就是喜歡過?”

  顧雨羅語氣十分平靜:“喜歡過怎麼了?蔣西池這樣優秀的人,不值得喜歡嗎?”

  坦蕩的態度,反倒讓大家無法再說什麼。

  方螢被顧雨羅一口一個“喜歡”堵得心裡難受,悶聲不吭的時候,輸了一局。

  她想了想,“大冒險。”

  大家是了解方螢脾氣的,不敢像鬧顧雨羅那樣鬧她,最後讓她隨便選一個在場的人,親一親臉。

  既然沒限定性別,方螢便將閔嘉笙一攬,在她臉頰上碰了一下。

  閔嘉笙笑一笑,“阿螢,你身上好香啊。”

  方螢便整個人掛在她身上,沒精打采地繼續往下玩。

  幾局下來,一直穩如泰山的蔣西池總算遭了殃。

  他想也沒想,把撲克牌往地上一扣,“大冒險。”

  幾個男生交換了目光,“我們讓你做的大冒險,就是讓你說句真心話。”

  蔣西池蹙了蹙眉。

  便聽一人清了清嗓,拿所有人都能聽見的聲音,陰陽怪氣地問道:“蔣西池,你是不是同性戀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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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戶川柯南
王室 | 2019-5-27 04:14:36


  聲音之大, 眾人側目。管理員低喝:“小點兒聲!”

  方螢氣得胸膛劇烈起伏, 剜了蔣西池一眼, 一甩手, 頭也不回地走了。

  蔣西池忙把自己要借的書往架子上一塞, 緊跟上去。

  在圖書館的側牆, 蔣西池發現了方螢。

  她正捏著一把石子,一顆一顆拋向河面。

  蔣西池上前一步, 去捉她手臂, “阿螢。”

  方螢手肘使勁一拐, 把他的手甩開了, “蔣西池, 你什麼意思?不願意跟我寫作業, 跑來見顧雨羅?”

  蔣西池張張口,“……我沒……”

  “我明白你為什麼這段時間都不願意跟我一塊兒活動了, 你覺得我礙著你了?你要是喜歡顧雨羅你早說, 我才不會纏著你!”

  蔣西池神色凝肅,“我什麼時候說過這種話?”

  “那你說過什麼?我等你告訴我的話,你說了嗎?”

  蔣西池霎時沈默下去。

  方螢滿腔怒火也被他這沈默澆熄了,如果他不肯開口, 她真是拿他一點辦法也沒有。

  取而代之的是無力和沮喪,她都搞不清楚自己為什麼生這麼大的氣。

  她揚手, 把還剩下的那一把石子,一股腦兒地扔進河裡。

  河面上泛起漣漪,石子沈沒, 沒聲沒息。

  “蔣西池……我以為我們之間,已經沒有秘密了。”

  方螢繞去前方找到自行車,離開之前,又回頭向著河畔看了一眼。

  蔣西池還站在那兒,身影蕭瑟。

  心髒霎時緊擰,懸在半空。

  然而她沒過去,知道過去也無濟於事。

  一狠心跨上車,一磴踏板,騎入一月末的寒風之中。

  方螢心裡不舒坦,就跑去銀彈酒吧欺負傻大頭。她球場得意,連勝三局,頗有些獨孤求敗的意味,丟了球杆,端了杯檸檬水靠窗坐著,被一屋子煙熏火燎,弄得想遁世隱居。

  羅霄上來了,往她旁邊一坐,“怎麼了,要殺人一樣?”

  “沒什麼——說了你也不懂。”

  羅霄笑了一聲,摸煙盒往嘴裡塞了根煙,低頭點著了。

  方螢轉頭看他吞雲吐霧,“霄哥,抽煙是什麼滋味。”

  “難抽,又戒不掉——你想都別想,未成年人抽什麼煙。”

  方螢撇撇嘴,“我又不能喝酒,又不能抽煙,我怎麼這麼倒黴。”

  羅霄瞅著她,“跟西池吵架了?”

  方螢咬著吸管,“他王八蛋,偷偷摸摸去圖書館跟女生約會。”

  羅霄笑得煙從鼻子裡噴出來,“你吃醋了?”

  方螢吃驚,“我吃什麼醋,蔣西池是我哥們兒……”

  “謔,哥們兒生這麼大氣?”羅霄背靠著沙發,“這裡面肯定有誤會,傻小子對你上心得不得了,要約會也跟你啊……”

  方螢嘟囔:“你別瞎說……”

  羅霄感嘆:“……年輕啊,真好。”

  方螢翻了個白眼,百無聊賴地咬會兒吸管,又問:“霄哥,蔣西池是不是有什麼秘密啊?”

  “什麼秘密?”

  “他討厭跟人肢體接觸……”

  羅霄點頭,“這我發現了。”

  “我之前以為他是潔癖,但是……”

  “創傷後應激障礙吧。”

  “……啥?”

  羅霄笑一聲,“我以前在部隊,有個戰友出任務,同隊的同志就在他身邊中彈,子彈直接擊穿腦袋,血糊嘩啦的,他後來只要一抬槍就想起這個場景,手抖。沒法打槍,還怎麼留在部隊,就轉業了……”

  一抬頭,卻看方螢盯著自己,忙說:“……不是我,是我戰友。”

  方螢:“肯定是你。”

  羅霄:“……你們小屁孩煩不煩。”

  方螢聽明白了,“你是說,蔣西池以前……受過什麼傷害?”

  “估計吧,具體你得問他。”

  方螢撇撇嘴,“他不會說的。要說早說了。”

  羅霄瞪她:“你不會多點兒耐心?循循善誘?你問人問題跟審犯人一樣,誰樂意搭理你。”

  方螢:“……”

  羅霄:“就你這脾氣,除了蔣西池,你指望還有誰會包容你。珍惜吧……”

  方螢一個抱枕砸過去。

  方螢在羅霄這兒消磨了一天,做足了思想準備,要回去“循循善誘”、“軟磨硬泡”。

  到吳應蓉家一問,蔣西池已經走了。

  “他爸下午來接的,說這三年過年他都沒在跟前,今年無論如何得一家人吃一頓飯。”吳應蓉老大不高興,“誰跟他一家人?淩凡去世以後他管過西池嗎?現在倒是會說些漂亮話……那個徐婉春,哪裡是什麼好想與的主,表面看著和和氣氣,背地裡算盤打得響亮……”

  方螢沒往下聽了,心不在焉地安慰了吳應蓉兩句,趁著天黑之前,回了自己家裡。

  除夕夜,方螢跟丁雨蓮在吳應蓉家吃飯。

  少個人,總是少了些什麼,說不出的冷清。晚上九點,電視旁放著的固定電話突然響了。

  方螢跳起來,立馬準備去接,回頭一看,丁雨蓮神色復雜地盯著她,便又坐回去。

  吳應蓉呵呵笑:“阿螢,你接吧,估計是西池打來的……”

  方螢這才過去,順了順呼吸,接起電話,手指把電話繩繞了三圈,輕聲說:“……喂。”

  “阿螢。”

  “吃過飯了嗎?”

  “吃了……”

  蔣西池“嗯”了一聲。

  “你走怎麼都不跟我說一聲……”

  “等你到五點了,你一直不回來。”

  方螢沈默著,片刻才問:“……什麼時候回來?”

  “……我在外地,旅遊過年,回來直接就去上課了。”

  方螢無話可說了,喉嚨裡像是梗著什麼,“……那我把電話給吳奶奶了……”

  她坐回到沙發上,看著吳應蓉對著電話熱情應答,心裡空落落的。

  蔣西池想冷著她,讓她自己主動跟他疏遠,她感覺到了。

  •

  開學,依然是這副不見起色的鬼樣子。

  方螢四分之一的概率賭贏了,順利跟蔣西池進了同一個班。

  理科實驗班壓力之大超乎想像,四次月考,要是有兩次落到年級200名之後,就會被“退回”普通班。

  閔嘉笙去了文科實驗班,梁堰秋這種靠錢進來的關系戶,自然不會被編入墨外的門面……之前熟識的人,一夕之間就分開了,這讓方螢說不出的孤獨。

  而最難以忍受的是,顧雨羅居然也跟他們一個班。

  她微妙覺得,顧雨羅和蔣西池之間,在共享著一個什麼秘密,這個秘密可能就是在圖書館那天發生的,與她無關,她也無法涉入。

  同一屋檐下,兩個人的關系卻陷入了極其尷尬的狀態。

  丁雨蓮都覺察到了,分別和兩人都談過心,但也沒問出個所以然來,有時候飯桌上就她一人在找話題,兩個小孩兒敷衍似的應一聲,吃過飯,各自洗過澡,就回房間各自學習了。

  草長鶯飛的時候,學校召開了春季運動會。

  上次一戰成名,這次蔣西池的項目只多不少。所有項目都分完了,就剩下一個女子三千米長跑。這種項目就拼毅力,參與就是勝利。體育委員愁得不行,問了一圈都沒人參加。

  最後,顧雨羅舍身取義。

  方螢這次打不起一點精神,從運動會開始,就躲在陰影底下偷懶。

  第二天下午最後一場,就是女子三千米和男子五千米長跑。蔣西池的項目上午就結束了,但還是沒得消停,下午被體育老師抓去了檢錄處當壯丁。

  天有點兒陰了,眼瞅著就要下雨,一切活動不得不加快了進度。

  發令槍響,起點處的女生像被球杆撞開的桌球,立時往外散去。開始就有人遙遙領先,但兩圈下來,就體力不支了。三千米一共七圈半,跑完三圈,差距已經拉得分外明顯。

  顧雨羅穿著紅色運動服,格外顯眼。班裡有男生在內圈,跟著她陪跑。

  最後一個項目,看台上很多人都湧去了操場上,方螢也被從別班跑來的梁堰秋拉著到了場外。

  顧雨羅咬著牙,臉上豆大的汗往下冒,腳步像是灌了鉛,邁得分外沈重。

  梁堰秋眯眼瞅了瞅,覺得有點兒不對,“她是不是不舒服啊……”

  方螢有情緒:“不知道……”

  話音剛落,便看見顧雨羅捂著肚子,直直地栽倒下去。

  場上驚呼聲此起彼伏,體育老師吹了聲哨,向著蔣西池一招手。

  蔣西池猶豫了一瞬,跑上前,跟著另外幾人把顧雨羅扶起來,弓著背,把她背起來,往醫務室的方向去。

  方螢愣愣地看著梁堰秋奔了過去,愣愣地看著失去意識的顧雨羅伏在蔣西池背上,愣愣地看著一大幫人簇擁著顧雨羅消失在操場的那端……

  臉上忽然一涼。

  雨落下來了。

  •

  晚上七點,方螢還沒回來。

  因為下雨,又有學生運動會上休克,學校破天荒地取消了晚上的晚自習。

  丁雨蓮急得團團轉,時不時到窗口去看一會兒,後來,實在坐不住了,要出去找。

  “阿姨,我去吧。”

  蔣西池回屋找了件外套,拉上拉鏈,在門口換鞋的時候,對丁雨蓮說:“您在家等著,我找到馬上給您打電話。”

  雨聲淅瀝,蔣西池套上雨披,匆匆跑去自行車棚。

  要開鎖時,目光不經意地往旁邊一瞥,頓時一驚:小區裡大槐樹下那個破爛的長椅上,坐了一個人。

  他定睛看了瞬間,確定是方螢無疑。

  方螢坐了兩個小時了。

  她看見了蔣西池在車棚停了車,沒注意到她,就這樣跑上了樓;看見了春雨中匆匆忙忙的樓裡租客,提著一袋子的菜,咒罵著跺掉了腳上的水;看著有個大爺的傘被吹得翻了過去……

  看了很久,直到下班的高峰過了,小區在一片沙沙不絕的雨聲中安靜下來。

  她終於肯去看一看自己的內心。

  為什麼生氣,為什麼低落,又為什麼像被遺棄了一樣惶惶不可終日……

  “阿螢!”蔣西池幾步奔到跟前,把身上穿著的雨披往她背上一遮,按捺住火氣,“你怎麼不回家?阿姨都……”

  他一下住了聲——方螢緩緩地抬起頭,看著他,那目光格外陌生,他從未見過。

  片刻,方螢朝他伸出手。

  他有點不知所措,卻不由自主地也伸出了的手。

  手被她抓住,她的手被雨澆得沒有一點溫度。

  她站起來,微仰著頭,與他對視。

  很遠的一盞路燈,被雨水浸得模糊不清,她的臉被籠在一片界限不明的陰影裡,然而眼神卻出奇的明亮。

  “阿池……”

  她踮了踮腳。

  雨水的氣息,草木的氣息……

  世界頃刻安靜了。

  微涼的唇碰在他的唇上,這是——

  一個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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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戶川柯南
王室 | 2019-5-27 04:14:13


  方螢被嚇得呼吸都緩了,哆嗦著聲音問“怎麼啦”,想退開一步去看他表情,卻被他把腦袋緊緊摁在肩窩。

  她不說話了。

  她聽見蔣西池呼吸急促紊亂,心髒像是被什麼狠狠揪住,無所適從的難過。

  他……可能是在哭吧。

  過了很久,門口忽傳來安保處保安的喝聲:“快回去!要鎖門了!”

  方螢蹙眉衝保安吼了一聲:“知道了!”

  輕輕拍了拍蔣西池肩膀:“……阿池。”

  “……嗯。”

  片刻,蔣西池手臂松開,背過身去收拾自己書包。方螢目光追隨而去, 可他的眼睛裡干干淨淨的, 沒有一絲水霧。

  校外整條路都沈寂下來,連文具店都關門了。

  自行車碾著寂靜和夜色,穿過幾個路口,一路到了樓下。

  蔣西池鎖上車,正要上樓,手臂被方螢一把抓住。

  他目光向著她的手看了一眼,往上移,落在她臉上,“怎麼了?”

  “你有什麼想告訴我的嗎?”

  她注視著他,目光裡沒有脅迫,沒有過度的好奇心,只是單純的關心。

  這讓蔣西池覺得好受了些。

  頓一頓,抬眼往樓上亮著的窗口看了一眼,“……下次吧。”

  方螢點頭,“好, 我等你告訴我——趕緊走吧,我媽肯定要急死了。”

  果不其然,丁雨蓮急得都要往學校打電話了,聽完方螢的解釋也只是將信將疑。

  蔣西池和方螢吃夜宵的時候,她坐在對面,越發顯得心事忡忡。

  方螢洗過澡,去臥室接上吹風機。

  丁雨蓮進屋,把門一掩,“囡囡,我問你一句話。”

  方螢拿毛巾擦著頭發,“媽,怎麼了?”

  丁雨蓮目光往外一斜,“你是不是……在跟西池搞對像呢?”

  方螢瞪大眼睛,“怎麼可能,我跟蔣西池是好哥們……”她忽地想到那晚顧雨羅吉他彈唱的情形,心裡陡然又泛起一陣不悅。

  “沒有就好。吳奶奶讓我過來照顧西池,是在幫我們……你如果跟西池……我沒臉見他們。”

  方螢悶著頭“嗯”了一聲,“我知道。”

  “以後放學了不要在學校裡耽擱,早點回來吧,晚了路上也不安全。”丁雨蓮囑咐完,開門出去了。

  方螢在椅上坐下,過了半晌才記起打開吹風。

  心裡一股捋不清楚的煩躁。

  洗過澡,蔣西池跟方螢和丁雨蓮道過晚安,回自己房間,給門上了鎖。

  他第一次,把以前男生之間互相傳授的搜索“種子”的方法付諸實踐,把一個三百多兆的視頻,拖進迅雷裡下載。

  他頭枕手臂,仰躺在床上,看著天花板,不知所想。

  不知道過了多久,聽見“叮”的一聲,視頻下好了。

  他坐起身,插上耳機,點開了視頻。

  身材嬌小的日本女孩子,開頭在跟人對話,笑得很甜,雖然聽不懂,但聲音好聽。

  沒什麼不適感。

  他把進度條往後拖了一些。

  接吻,脫衣服,撫摸。

  似乎也還好。

  一只手把女孩子的內褲扯下來……

  他“啪”一下關上了屏幕,手指顫抖,惡心之感像是在胃裡生了根,一點一點地向著四肢百骸蔓延。

  方螢睡得迷迷糊糊,渴醒了。

  腳打著圈找到了拖鞋,打開臥室門,卻發現浴室裡亮著燈。

  她倒了水,特意等了一會兒,沒見有人出來,走過去敲了敲門,“阿池?”

  “……嗯。”

  “怎麼了?便秘?”

  話音剛落,聽見嘩嘩的水聲。

  片刻,門打開了,滿臉是水的蔣西池走了出來,身上一股蘆薈洗手液的氣息。

  方螢低頭去看他的手,“……阿池。”

  “沒事,”蔣西池反手關上浴室門,“快去睡吧。”

  方螢擔憂地看著他走回了臥室,背影微微佝僂,疲憊的,又有些遲緩的。

  •

  這之後,方螢明顯覺得蔣西池有些變了。

  笑容更少,與她單獨相處的時間也明顯減少。單獨相處時,也不像以前東拉西扯沒心沒肺,一個沒留神,他就開始發呆。

  方螢預備等到寒假,一定要找個時間跟他好好聊一聊——當務之急是準備期末考試。

  期末考試關系著能不能進理科實驗班,對學得十分費力,也只能把成績勉強維持在班級前十的方螢而言,必須得全力以赴,才有可能跟蔣西池進一個班。

  吵吵鬧鬧了大半個學期的臨時班級,都在這樣的憂思之中奮發圖強,唯獨梁堰秋。據說,梁公子是預定了要出國留學的。

  方螢正在整理錯題,前面人影一晃,梁堰秋已大喇喇地坐了下來,“阿螢。”

  “欠打是不是?”

  梁堰秋嘻嘻一笑,目光向著後方一瞥,壓低聲音神神秘秘地問:“你跟蔣西池吵架了?”

  “你這麼關心蔣西池,喜歡他啊?”

  梁堰秋:“……”

  方螢皺著眉,拿紅筆把自己錯的地方狠狠打了個圈,“能不能到一邊去,別煩我。”

  轟走了梁堰秋,方螢忍不住回頭看了一眼。

  蔣西池垂著眼,正在做題。他戴著耳機,好像周遭的一切和他再無關系……

  包括她。

  期末考試結束,方螢考了班級第7名,年級第143名,總算稍稍松了口氣。學校一共四個理科實驗班,加起來兩百人,她這成績應該沒什麼大問題了。

  班主任交代完所有的事,喊了一聲“祝大家寒假快樂”。方螢立即挎上早已收拾好的書包,往蔣西池跟前一竄。

  “阿池,我們今天下午回蕎花巷吧?”

  蔣西池“嗯”了一聲,開始慢吞吞地收拾東西。

  方螢也不著急,準備聽聽歌打發時間,便伸手去摸他放在桌上的MP4——

  手被一把抓住。

  方螢愕然。

  蔣西池把MP4拿起來,胡亂往包裡一塞,“歌都刪了,只有英語聽力。”

  方螢瞥他一眼,他神色十分平淡,沒有一點表情。

  “阿螢。”門口傳來閔嘉笙的聲音。

  方螢回過頭。閔嘉笙朝著她招了招手,“開學見,新年快樂。”

  方螢:“開學見。”

  閔嘉笙目光在蔣西池身上掃過一眼,笑了笑,又揮了揮手,“拜拜。”

  在學校門口,又遇見梁堰秋。

  梁堰秋跳過來把蔣西池肩膀一攬,“寒假一塊兒去嗨啊!”

  蔣西池甩開他手臂,“沒空。”

  “怎麼沒空?”梁堰秋瞅了方螢一眼,“談戀愛啊?”

  方螢想把書包塞進他嘴裡,“……你是不是閉嘴就會死?”

  梁堰秋毫不在意,目送著隔了段距離的蔣西池和方螢走遠了,轉頭一看,顧雨羅推著車走了過來。

  “顧同學。”
  顧雨羅冷淡地掃他一眼。

  梁堰秋把手裡抱著的一大桶薯片往她自行車筐裡一扔,“幫我吃啊,我吃不下了。”

  顧雨羅拒絕的話還沒說出口,他已幾步跑到了路邊,拉開了早停在那兒的一輛黑色轎車的車門。

  一上車,他那副吊兒郎當的樣子頃刻間就消失得無影無蹤。

  顧雨羅疑心是錯覺,準備多看兩眼,那車窗已經關上了。

  •

  蕎花巷一如既往的喧鬧,家家戶戶都在置辦年貨,有些家門口燈籠已經掛起來了,巷子裡擺上了金桔和山茶。

  先去阮學文家落腳。吳應蓉燒了一大桌子菜,飯桌上一徑兒詢問兩個孩子這學期的情況,末了瞅著蔣西池感嘆,“這才一個月沒見呢,躥了這麼一大截。”

  方螢:“我都說他呢,是不是摻了什麼飼料……”

  丁雨蓮“啪”的打了一下方螢的手背,“怎麼說話呢!”

  吳應蓉笑呵呵地問:“阿螢怎麼樣啊,這半年長到多高了?”

  “一米六三。”

  丁雨蓮:“女孩兒到這個年紀,不怎麼容易繼續長了。”

  吳應蓉:“夠用了,長那麼高干嘛,又不去當模特。”

  其樂融融的一頓飯吃完,方螢幫著把碗筷端回廚房,洗了個手,繞去蔣西池房間。

  他正坐在書桌前,有一下沒一下地把MP4顛來顛去。

  “阿池?”

  蔣西池抬起頭來。

  方螢站在門口,“……出去玩嗎?”

  “不去了,我想寫作業。”

  “……那我跟你一塊兒寫。”

  蔣西池沒說話,但坐在那兒絲毫沒動,擺明了是拒絕的態度。

  方螢咬了咬唇,心裡也有點兒火氣了。這一段時間,全是這樣,熱臉去貼他冷屁股。

  她頗覺得沒意思,也不再說什麼,甩手走了。

  第二天早上,方螢睡到九點。

  到客廳發現家裡除了吳應蓉,一個人都不在。丁雨蓮回去收拾自己家裡,阮學文出去置辦年貨。

  “阿池呢?”

  “好像去圖書館了吧?”

  “哪個圖書館?”

  “咱們區新建的那個。”

  方螢隨意吃了兩口早餐,騎上自行車去圖書館找人了。

  圖書館寬敞明亮,剛剛落成,加之逢上寒假,全是學生。

  方螢在館裡挨排挨排地找了一圈,總算在社會科學區域找到了蔣西池。

  正要過去打招呼,忽瞥見他對面還站著一人。

  女生。

  顧雨羅。

  兩個人站得不遠不近,但交談的聲音很低,一句話也聽不見。

  顧雨羅似有些急切,身體略往前傾,似乎是在辯陳什麼。

  方螢看不下去了,怒火直冒熱血上湧,想也沒想,衝過去一把擭住蔣西池手臂,把他落在家裡的手機往他手裡一塞。

  “蔣西池,王八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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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戶川柯南
王室 | 2019-5-27 04:13:50


  方螢一下跳起, “你叫誰阿螢?”

  梁堰秋還是掛著那副笑,“叫一叫,又不會少塊肉,咱倆……”

  “誰跟你咱倆了!”

  蔣西池臉黑得已跟鍋底一樣,上前一步擭住了方螢的手臂往外帶,“趕緊回去,集合點名了。”

  方螢被拽出去了四五米,扭著脖子掙扎,“你放開我。”

  蔣西池看她一眼,松了手。

  學校裡沒石子可踢,方螢泄憤地踢了一腳地面,“你不好好聽歌,跑過來找我干什麼?”

  “聽什麼歌?”

  “哼。”

  蔣西池:“……”

  “唱得好聽吧,吉他也彈得不錯吧……”

  蔣西池省過來了,“……顧雨羅?”

  方螢垂著頭,嘟囔,“……那歌是你最喜歡的,你還唱給我聽過。”

  蔣西池品著她的語氣,揣摩了幾秒,撞見她跟梁堰秋“私會”的苦悶頃刻煙消雲散,帶了點笑,故意說:“……我又不能決定她唱什麼。”

  “那你以後不準喜歡這首歌了。”

  “這不合理吧……”

  方螢瞪他。

  “你就這麼不高興?”

  “對。”

  蔣西池看著她,看得認真,生怕錯過她臉上一絲一毫的表情變化, “為什麼?”

  方螢語塞。

  過了半會兒,煩躁地撓了撓頭,“……反正就是不高興。”

  “你好好想想……”

  “不想,不知道。”

  蔣西池:“……”

  無奈地把她袖子一拽,“快回去吧,班主任一會兒要過去巡視了。”

  拉歌結束,不知道又去哪兒晃蕩了一圈的梁公子回到了排裡,熱心地幫幫這個姑娘拿衣服,幫幫那個姑娘提椅子。

  回頭一看,方螢和蔣西池又跟連體嬰兒似的挨在一起,和好如初了。

  “阿螢……”

  方螢一眼瞪過來。

  梁堰秋笑嘻嘻,“吃不吃夜宵啊。”

  蔣西池:“不吃。”

  “我沒問你啊,蔣同學。”

  方螢拍蔣西池肩膀,“他說不吃就不吃,他說了算。”

  蔣西池很滿意。

  全年級的同學,都提著椅子往教室裡趕,走廊裡要多擠有多擠。

  “弱不禁風”的梁公子焉能跟大家一塊兒擠,高風亮節地往旁邊一讓,倒退兩步,退出了走廊。

  轉頭一看,步道樟樹底下,蹲著一個姑娘。

  梁堰秋正義感爆棚,怎忍心見美人獨自泣下沾襟,立即過去噓寒問暖,“這位同學,你是不是不舒服?有什麼能幫你的嗎?”

  便看見那姑娘仿佛沒聽見一樣,臉埋在雙臂之間,肩膀微微聳動。

  梁堰秋往她跟前一蹲,猶豫片刻,伸手戳一戳她肩膀,“姑娘……”

  姑娘霍地抬起頭,“干嘛?!”

  梁堰秋往那淚眼朦朧的臉上一瞥。

  顧雨羅。

  顧雨羅拿衣袖擦了擦眼睛,站起身,後背挺得筆直,冷淡地說,“讓開。”

  梁堰秋嘆聲氣,後退一步,“現在的女孩子啊,怎麼都凶巴巴的。”

  顧雨羅沒理他,背上吉他,一手提起椅子,往樓梯口走去。

  長裙被自己踩了一下,差點絆倒。她惱恨地放下椅子,將裙子一扯,一摟。

  “顧同學,”便聽身後傳來懶洋洋的聲音,“女孩子追逐得太用力,太較真,就不可愛了……”

  顧雨羅腳步頓了一下,沒回頭,再次提起了椅子。

  •

  打打鬧鬧之中,軍訓告一段落。

  正式開課,理化生難度沒一點過度,直接從馬裡亞納海溝,突起成了乞力馬扎羅山。方螢不敢懈怠,投入了十二分的精力去學。

  相比較而言,蔣西池就顯得極其舉重若輕,多難的題目到他手裡,沒幾下就拆解得條理清楚。

  高中座位是班主任安排的,方螢不再跟著蔣西池坐,一下就少了很多助力,只能自己摸爬滾打。

  開學兩個月下來,蔣西池再度成為風雲人物。高一到高三,覬覦他的女生指數級增長,每天一打開抽屜就能收到驚喜。

  每天課間,嚼著薯片給蔣西池念那些女生文采斐然的情書,已經成了方螢的樂趣之一。至於附送的禮物,能吃的都進了方螢的肚子,不能吃的,挑著實用的留下了,不實用的直接倒進了垃圾桶。

  這種事情做得多了,方螢並不存在的良知也時常受到拷問,好幾次吃著別的女生送的手工巧克力,問蔣西池:“阿池,我們這樣坐地分贓是不是不太好啊。”

  蔣西池:“哪裡不好?”

  “這畢竟都是心意……”

  “你不是替我收下了嗎?”

  方螢奉旨收禮,心安理得。

  十一月校慶一過,轉眼天就涼了。

  下了一周的雨,趁著放晴的兩天,學校緊趕慢趕地召開了秋季運動會。

  蔣西池有三個項目,100米,1500米和4×100接力。

  方螢運動神經發達,但從來不參與,一如既往隱藏實力,盡職盡責地幫宣傳委員閔嘉笙寫廣播稿。

  正準備憋出一段熱情洋溢的稿子,手臂被閔嘉笙一搡,“蔣西池去檢錄了。”

  方螢忙合上本子,跟閔嘉笙往前湊——然而欄杆那兒已被占領得水泄不通。

  “去操場上看!”閔嘉笙當機立斷,將她手臂一拉,直接下了觀眾台。

  蔣西池穿黑色運動服,背上拿別針別著號碼布,檢錄過後,已到起點熱身去了。

  方螢站在起點處的操場外,朗聲喊:“蔣西池!”

  蔣西池轉過頭去,瞧見方螢手裡拿著毛巾和水平,踮著腳向他招了招手,齊頸頭發被風吹起,額前幾縷蓋過眼睛,拂過她白皙的臉龐。

  他笑了笑,也招了招手。

  方螢指一指終點處:“我去那兒等你!”

  操場上人聲喧囂,廣播裡聲情並茂……

  突然間發令槍響,震破天空。

  方螢站在終點處,有點愣神。

  紅色塑膠跑道上黑色的身影,恍如離弦箭,矯捷迅速。

  他長袖的運動服背後鼓滿了風,速度驚人,充滿了無人可及的力量。

  ——她以前似乎從未見過。

  蔣西池率先衝過終點線,記錄員掐著秒表報了個數,他沒注意,直接走去了方螢跟前。方螢遞上毛巾和水瓶,他把毛巾往肩上一搭,擰開水瓶仰頭喝了口水。

  喘了口氣,問:“多少秒?”

  方螢:“……沒注意。”

  他身上騰著一股帶點兒汗味的熱氣,撲面而來。

  方螢摸了摸鼻子,退後半步,“……什麼時候決賽?”

  “下午。”

  蔣西池拿毛巾擦了一下臉,“下午還要跑1500米——別下來了,在上面看著就行。”

  “不用陪跑?”

  “你行嗎?”

  方螢挑眉,“你再說一遍?”

  蔣西池笑了一聲,聽見記錄員喊他過去確認成績,把瓶子往方螢手裡一塞,和跑完的其他運動員一同湊了過去。

  方螢往手裡看——瓶子裡水去了大半,被他手指捏得略微癟了下去。

  運動會的晚上,不用上課。

  班主任宣布了一句自習,人就去了辦公室,再沒回來過。

  白天蔣西池給班上拿了100米和1500米兩個冠軍,登時成了體育委員的心頭好。體育委員特意買了薯片可樂進貢,場面要多狗腿有多狗腿。

  沒老師看著,教室裡立刻吵成一鍋粥。

  聽課,看書,嗑瓜子……更絕的是,還有人拿出了撲克“鬥地主”。

  方螢霸占了蔣西池同桌的位置,拿他的PSP玩遊戲。

  蔣西池惦記了上午沒做出來的一道物理題,捏著鉛筆畫受力分析圖。

  前腳剛走,後腳便有幾個男生推搡著過來了。

  他們在搶一個什麼東西,搶得過於激烈,猛一下撞歪了桌子。

  蔣西池思緒被打斷,很是不耐煩,還沒發作,已被梁堰秋一把攬住了肩膀,“蔣同學,一起看啊……”

  一台MP4,被七手八腳奪來奪去,好幾個腦袋往巴掌大的屏幕上湊。

  掌著MP4的人不知道被誰搡了一把,身體往前一傾,MP4脫手,頃刻掉在了桌面上,耳機也被扯了下來——

  MP4裡,王佳芝和易先生,正把自己扭成回形針,抵死纏綿。

  粗重曖昧的喘息聲,一陣一陣傳出。

  全班嘩然,目光齊齊掃了過來。

  耳機手忙腳亂地被插上了,但剩下的男生都被吸引過來,女生拉長了聲音鄙視:“好變態啊!”

  蔣西池面色慘白。

  匆匆一瞥,那畫面仿佛一只手,緊緊箍住了喉嚨。

  他攥緊雙手,猛一下打掉了搭在肩膀上的梁堰秋的手,霍地站起身。

  椅子在地板上拖出刺耳的聲響。

  他一把推開身旁愕然的男生,奔出教室。

  廁所在走廊的最東段,亮著燈,裡面有人。

  蔣西池在門口瞥一眼,沒進去,上樓去了教職工所在的那層。

  教職工的廁所沒人。

  他闔上了門,把顫抖的手送到水龍頭下,淋著冷水用力地搓洗了半晌。

  很快,手便被搓得泛紅。

  胃裡卡著一塊冷硬的石頭,惡心之感一陣陣翻滾。

  不知道過了多久,他往臉上澆了捧水,漸漸冷靜下來。

  走下樓,卻沒回教室,一路走出了教學樓,在鐘樓通往操場處的台階上坐下。

  十一月末,夜風寒涼,吹得他剛洗過的手,沒了一點知覺。

  •

  下課十五分鐘,教室裡人都走光了,蔣西池還沒回來。

  方螢等了許久,估摸著他是不是已經先回去了,收拾東西正要走,門口人影一閃。

  “阿池。”

  蔣西池垂著眼,沒看她,慢慢地走回了自己位上,收拾書包。

  方螢走去他同桌位上,“你去哪兒了?”

  蔣西池沒吭聲。

  方螢伸手碰了碰他。

  他忽地往後一縮。

  方螢愣了一下。

  三年下來,平常的肢體接觸沒有任何問題,她以為蔣西池的潔癖已經不知不覺中好了……

  沈默了瞬間,蔣西池緩緩抬頭——方螢驀地一驚。

  沒法形容那是一種怎樣灰敗而死寂的目光。

  “阿螢。”蔣西池啞聲喊她,片刻,伸手,碰著她的手背。

  ——真冷,像是雪裡凍過一遭。

  他手指在她手背上停頓半刻,緩緩地,又笨拙地抓住了她的手指,又停一瞬,而後將她往自己面前一帶。

  她立時撞上他胸口。

  帶點寒露的氣息撲面而來,涼而苦澀。

  抱著她的兩條手臂極其用力,要將骨頭都勒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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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戶川柯南
王室 | 2019-5-27 04:13:22


  軍訓後期階段,主要任務是兩個連要集體選出一個軍體拳方陣,會操時進行彙演。一個班為一個排,一共十八個排, 每個排得選出兩到三人。

  這天上午,教官——也就是方螢他們排排長,教了軍體拳的前兩式,剩余時間就是在一堆花拳繡腿裡選出幾個稍有力道的。

  “你們這拳,打得極差!”

  據說有“心髒病”,不能做一點兒劇烈運動,還專門帶來了病歷本和醫囑請假, 被特批不用軍訓的梁堰秋, 坐在樹影下圍觀,這時候忍不住插嘴道:“排長!軍體拳有什麼用啊, 不就是表演性質的嗎?”

  “表演性質?”排長一記眼刀掃過去,“我讓你來表演表演。”

  排長掃視一圈, 喝道:“班長!出列!”

  過了一會兒, 蔣西池才想起來自己是“班長”, 慢吞吞地從隊伍末尾, 走到隊前。

  排長把他拉到一旁,嘀咕了幾分鐘, 片刻,轉頭看向梁堰秋,“請吧!”

  梁堰秋仿佛受到了驚嚇,“教官, 不能這樣,我有心髒病呢,不能做劇烈運動。”

  排長一拍蔣西池肩膀,“班長,溫柔點,別太劇烈。”

  隊裡有幾個男生發出猥瑣的笑聲,被排長凜冽的眼風瞪回去了。

  梁堰秋站起身,緩緩走到蔣西池面前,打量他一眼,笑問:“教官,怎麼表演啊?”

  “隨你怎麼表演。”

  蔣西池和梁堰秋對視一眼,兩人神情都立時凝肅起來。

  蔣西池:“出招吧。”

  話音還沒落,便見梁堰秋已直朝著他腦袋,衝拳而來。

  蔣西池眼瞬也不瞬,身體一矮,向左一錯身,迅速接上右拳,直擊梁堰秋左臉。

  梁堰秋偏頭去躲,退後半步,停頓一瞬,又猛地往前一衝,飛腿踢來。蔣西池將腿一抱一格,側身一個手刀猛擊頸部……

  “可以了可以了!”排長急忙上前將蔣西池一拽,“讓你溫柔點兒!”

  梁堰秋被最後這一記帶了七八分力道的手刀擊得身體晃了一下,腳下微微一趔趄,頭上帽子也掉了。

  蔣西池掃他一眼,冷淡道:“已經很溫柔了。”

  排長瞧出來蔣西池練過格鬥,也不好點破,反正震懾的目的已經達到,便讓身嬌體弱的梁公子繼續去休養生息,“把嘴縫好,別對我的教學方針指手畫腳!”

  梁堰秋嘻嘻一笑,彎腰去撿落在塑膠跑道上的運動帽,拍了拍灰,扣到腦袋上,瞧著對面的蔣西池,半開玩笑半認真地道:“蔣同學,下手這麼狠,是不是昨天打遊戲臨陣脫逃心裡不服啊?”

  蔣西池:“……”

  昨天遊戲剛開局,聽見推門聲,怕被方螢瞧見他真的應下了梁堰秋的戰書,在干打遊戲單挑這麼幼稚的事,一閃念就踢掉了桌子下的插頭。

  排長把梁堰秋推遠, “邊兒去,別耽誤我們訓練!”吹了聲哨,“立正!”

  毫無懸念,蔣西池被選去了軍體拳方陣。

  跟著去的還有另外一個人,閔勝男——經過一個暑假,她改名叫閔嘉笙了。

  訓練間休息,方螢去小賣部買冰水,準備去慰問一下蔣西池和閔嘉笙。

  剛打開冰櫃門,身後一道笑嘻嘻的聲音:“方同學,你也來買水啊?”

  方螢話都懶得跟他說了。

  遞上兩瓶水,正要掏錢,被梁堰秋一攔。

  “我請你吧。”

  方螢翻個白眼,“我還不差這麼三塊錢。”

  “不積跬步無以至千裡嘛……”

  方螢干脆利落地拍出五塊錢,接過找零,轉身走了。

  沒走出兩步,梁堰秋也提了瓶冰紅茶跟上來。

  他看她腳步不是往自己排去的,便問:“方同學去哪兒?”

  方螢一頓腳步,轉身來揚眉問道:“我去看蔣西池,你也要去看他嗎?”

  梁堰秋:“……”

  軍體拳方陣選了個有陰涼的好位置,方螢過去的時候,正好他們也解散休息。

  蔣西池一眼瞧見了方螢,摘下帽子朝她走過去。

  方螢遞過水,往隊伍裡看一眼,“勝……嘉笙!”

  閔嘉笙立刻跑出列,接過她遞來的水瓶,甜甜笑著道了聲謝,很自覺地不打擾兩人,自己跑邊上喝水去了。

  方螢直接往地上一坐,仰頭看了看蹲在一旁的蔣西池:“累不累?”

  “還行。”

  方螢笑一聲,“霄哥教得還蠻好的……”

  蔣西池很悶地“嗯”了一聲。

  方螢看他一眼,手肘撞一撞他,“怎麼了?”

  蔣西池喝了口水,“……你剛才跟梁堰秋一塊兒去買水?”

  “誰要跟這種二百五一起去買水?他硬湊上來的。”方螢想到什麼,笑嘻嘻又問,“原來你昨天在跟他打遊戲啊?”

  蔣西池郁悶不已,“……不要哪壺不開提哪壺。”

  “下次打帶我一個啊。”

  “不帶。”

  “為什麼?”

  蔣西池瞥她,“我跟他的事,你摻合什麼。”

  “咦,”方螢笑不可遏,“那你溫柔點啊,別太劇烈。”

  蔣西池:“……”

  他思緒很不受控制地玩歪處滑了一下,又趕緊拉回來,別著目光不好意思看方螢,只伸手按了一下她腦袋,“……別鬧了。

  那邊排長在吹哨了,方螢趕緊站起身。

  “你沒給自己買水?”

  方螢看一看自己空著的雙手。

  “……”

  方螢一笑,直接把他手腕一扶,抱著他手裡的瓶子喝了兩口,擦一擦嘴角,“我走了!”

  飛快跑回去集合。

  蔣西池看一看水瓶,在地上蹲下,過了半刻,才悶著頭喝了兩口。

  前方出現兩條腿。

  蔣西池抬頭瞥一眼,是顧雨羅。

  顧雨羅指了指他旁邊,“我能坐嗎?”

  蔣西池沒吭聲。

  顧雨羅便直接坐了下來,“有件事。十一月的百年校慶,學校成立了一個校友聯絡會,剛剛教導處主任找我了,讓我倆給校慶籌備組的白老師當聯絡會的秘書。”

  蔣西池蹙眉,“點名找我?”

  顧雨羅看著他,“是。”

  蔣西池最煩這些事務,但又不得不去做。

  片刻,他意識到顧雨羅還沒走,“還有什麼事嗎?”

  顧雨羅愣了一下,“……沒。”

  下午五點半,軍訓結束,晚上的活動是拉歌。

  方螢和蔣西池騎車回去洗了個澡,把一身臭汗的衣服換下來,吃過飯了,回到學校。

  走前,兩人被丁雨蓮拉住噴了些驅蚊花露水。

  “夜宵想吃什麼?”

  “媽,一天四頓,我都胖了。”

  “胖什麼胖!”丁雨蓮看向蔣西池,“不信你問西池,胖不胖?”

  蔣西池目光在她胸前和腰間掃一眼,又立即別開,“……不胖。”

  晚上的拉歌,表演方陣的回到了自己原來的排裡。兩個排圍成一個圈,面地面坐著。

  方螢挨閔嘉笙,還沒開始就打了兩個呵欠。

  閔嘉笙看她把腦袋擱在自己肩膀上,笑了笑說:“方螢,你是不是噴花露水呀?”

  “嗯。”

  “蔣西池也噴了,一個味道的。”

  “……你是狗鼻子嗎?”

  閔嘉笙笑問:“你們真的住在一起?”

  “嗯。”

  “你們好好啊。”

  “好什麼,他可煩了,潔癖又龜毛。”

  閔嘉笙笑而不語。

  拉歌無非就是“讓你唱,你就唱,扭扭捏捏不像樣,像什麼,像姑娘”,然後就是齊聲合唱《團結就是力量》。

  方螢對這種集體活動興趣缺缺,還好閔嘉笙特別投入,她能跟著擺擺樣子躲躲懶。回頭一看,最後一排的蔣西池也有點兒生無所戀,合唱的時候比她還敷衍,嘴都不願意張。

  這邊在合唱,那邊兩個排長突然湊到了一塊兒,不知道在密謀什麼。

  過了片刻,排長一拍手,大家安靜了下來,“我剛剛跟二排排長商量了一下,我們在軍隊裡老聽軍歌,都快跟時代脫節了,你們也教教我們,現在都有什麼流行歌……有沒有同學,願意主動出來出個才藝表演?他們排都準備好了,咱們可不能輸……”

  話音還沒落,二排已經響起了此起彼伏的掌聲,卻見穿著裙子的顧雨羅,施施然走到了中間。

  方螢蹙眉問閔嘉笙,“她干啥,在跑道上跳孔雀舞?”

  閔嘉笙被逗樂了,“應該不是吧,不是拉歌麼,應該還是唱歌。”

  果然,便有一個男生,遞上了一把椅子和一把吉他。

  “顧雨羅不是學鋼琴的,什麼時候練了吉他?”

  閔嘉笙搖頭。

  片刻,便見顧雨羅在椅子上坐下,輕輕一掃弦,清了清嗓,曼聲開口:“You and I,we’ve been at it so long,I still got the stro fire……”

  閔嘉笙:“Westlife啊……我們初一英語口語大賽的時候,蔣西池是不是就是唱的他們的歌……”

  方螢沒吱聲,緊抿著唇。

  “Sometimes I feel like,the world is against me,the sound of your voice, baby……”

  顧雨羅緩緩抬眼,目光在人群中搜尋一圈,最後落在了蔣西池身上。

  《Us against the world》,這是蔣西池最喜歡的歌。

  方螢聽不下去了,霍地站起身。

  排長目光掃過來,“干什麼?”

  方螢擠出“上廁所”三個字,飛快跑了。

  教室裡沒人,為了防止有人偷溜,班主任特別把門鎖上了。

  方螢晃了一圈,不知道去哪兒,最後溜達到了實驗樓前的皂莢樹下。

  她靠著樹干在地上坐下,隔了一個籃球場,操場上顧雨羅的歌聲已經聽不見了。

  送來一陣涼風,皂莢樹搖著葉子。

  心裡那股不知道因而而發的郁結之氣,稍稍消退了兩分。

  “方同學。”

  還沒平靜多久,突然冒出來一道欠揍的聲音。

  方螢四下找尋,沒瞧見人。

  片刻,聽見樹後面傳來笑聲,“這兒呢。”

  方螢:“……”

  梁堰秋從後面繞了過來,俯視她:“方同學,你也心情不好啊?”

  “你哪只眼睛看見我心情不好了?”

  “你嘆氣了……”梁堰秋看著她,笑說,“蔣西池挺受歡迎是吧。”

  “當然比你受歡迎。”

  “我無所謂啊,反正又沒人喜歡我……”梁堰秋笑一笑,松垮垮地倚靠著樹干。

  “方螢!”

  實驗樓後面傳來蔣西池的聲音。

  方螢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出於什麼動機,沒應。

  片刻,便聽見蔣西池腳步聲往這邊來了,一頓,聲音似乎有點兒不悅,“……上廁所跑這麼遠?”

  梁堰秋懶洋洋地,挑釁地笑說:“蔣同學厲害啊,我跟阿螢躲得這麼隱秘,都能找得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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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戶川柯南
王室 | 2019-5-27 04:12:51


  開學先軍訓。

  秋老虎肆虐, 全操場穿迷彩服的新生,被曬得發蔫,一喊休息就往樹蔭底下躥。

  蔣西池個兒高又不苟言笑, 穿一身軍訓服, 筆直挺拔, 人群裡格外顯眼。教官一眼看中,欽點為班長。最後發現這班長壓根不管事,休息的時候跑得比誰都快。

  方螢最煩這些條條框框, 但答應過了蔣西池高中規規矩矩少惹事,也只能暫時收起脾氣。

  下午天熱, 教官不敢讓他們一次性訓練太久, 怕中暑,半小時半小時地休息。

  一喊“解散”, 方螢立刻溜了,也不講究, 往樹影下一坐。沒一會兒, 蔣西池也過來了。他盯著地面, 很是掙扎了一會兒, 才忍辱負重地坐下。

  方螢脫了帽子扇風,往蔣西池那兒瞥去一眼, 大驚:“……你怎麼都不出汗?”

  蔣西池:“……嗯。”

  方螢:“……也沒曬黑。”

  蔣西池:“……”

  方螢:“好生氣啊。”

  蔣西池懶得理她,把擱在一旁的礦泉水瓶拿過來,一摸,都已經被太陽曬熱了。

  “渴不渴, 我過去買兩瓶冰水。”

  方螢:“好啊好啊。”

  蔣西池正要站起身,忽聽旁邊有一人高喊:“梁公子請大家喝水啦!”

  方螢皺眉,“什麼梁公子?梁山伯?”

  “梁堰秋。”

  “哦,”方螢翻了個白眼,“那個有錢的二百五。”

  梁堰秋一身歐美潮牌,擱在醜了吧唧的軍訓服堆裡十分扎眼。他身後跟了三個學生,一人提著兩個碩大的塑料袋,跟領導下鄉慰問似的,挨個挨個把冰水遞到陰影下休息的同學手裡。

  梁堰秋自己從袋子裡摸出一瓶,擰開喝了一口,十分“首長”地抬手壓了壓,“大家盡管喝,不夠跟我說。”

  “梁公子……”

  梁堰秋轉過頭去。

  “不夠……”

  “……怎麼可能不夠!加教官一共50人!正好買了50瓶!”

  “真不夠,”那人無辜地揚了揚手裡的空塑料袋,“你忘了算你自己了……你喝了一瓶,就少了一瓶。”

  “……”梁堰秋無語地瞅了瞅自己手裡已經去了半瓶的冰水。

  坐在最邊上的方螢,恰好倒黴沒水的那個。

  梁堰秋自覺這個事情做得很不到位,正要過去“危機公關”,卻見她直接把旁邊蔣西池手裡的水拿過去了。

  梁堰秋很不待見好學生,尤其是前三名考進來的好學生,也沒什麼彌補的心思了,腳拐個彎,走了。

  方螢擰開從蔣西池手裡的這瓶冰水,仰頭喝了小半,遞給蔣西池。

  蔣西池看了看她,又看了看她手裡的水瓶。

  “哦……”方螢意識到了,“你有潔癖,你嫌棄我。”

  “……”蔣西池伸手奪過了水瓶。

  目光不自覺地往瓶口那兒瞟了一眼,片刻,仰頭咕嚕咕嚕喝完了剩下的。

  他喝水的時候,方螢就在盯著看。

  喉結一上一下的。

  蔣西池喝完,注意到她目光,“……看什麼?”

  “……沒。”方螢摸摸鼻子,突然覺得不自覺。

  蔣西池盯了一眼手裡的空瓶,也覺得不自在。

  兩個人一人看左邊,一人看右邊。

  這樣微妙地尷尬地坐了片刻,教官吹了聲口哨,“集合!”

  蔣西池站起身,揚手扔出空瓶。空瓶劃了道弧線,穩穩落入垃圾桶中。

  方螢敏銳覺察到身後有幾道視線,回頭一看,果真是幾個女生,盯著蔣西池興奮地咬耳朵竊竊私語。

  她輕哼一聲,撇了撇嘴。

  晚上,大操場上放愛國主義教育電影《張思德》。

  方螢和蔣西池在最後一排坐著,一人戴了只耳機聽歌。

  片刻,“啪”的一響。

  蔣西池看了看自己手臂,又看了看方螢。

  方螢無辜:“沒打你,有蚊子。”

  “……我怎麼不覺得。”

  “你遲鈍。”

  蔣西池看她,“……你才遲鈍。”

  方螢無聊地坐不住了,手肘撐在膝蓋上,兩手捧著臉,“……電影講了什麼?”

  “不知道。”

  “你沒在看嗎?”

  “沒。”

  方螢仰頭瞟他,“那你在看什麼?”

  蔣西池神色平靜,“沒看什麼。”

  方螢無聊地打個呵欠,“這兒蚊子好多啊,我們去小賣部買點兒東西吃吧。”

  話音剛落,又聽身後一道壓低了聲音興奮地通報:“梁公子請大家吃零食啦!”

  浪味仙、小小酥、小浣熊干脆面、好時巧克力、樂事薯片……一樣一樣往前傳。

  方螢:“……這個梁堰秋是不是有病?錢多燒不完捐給我啊。”

  頭頂一道聲音,“方螢同學有什麼困難?”

  方螢抬頭,對上一張笑出八顆大白牙的笑臉。

  方螢:“……”

  “直接給錢,這個影響不好,但我可以讓我爸成立一個獎學金……”梁堰秋往她旁邊一蹲,一擼袖子,看架勢怕是要把這獎學金的前世今生都掰扯一遍。

  蔣西池一扯耳機,抓住方螢手臂,“走。”

  “去哪兒?”

  “買零食。”

  “這不是有……”方螢一指正在往前傳的塑料袋,卻被蔣西池往後一拽,就這樣離開了小板凳,身不由己地站了起來。

  身後巡查的教官斷喝:“前面同學坐下!”

  方螢急忙拉著蔣西池往草地上一蹲,這下,恰好跟梁堰秋成了三足鼎立的合圍之勢。

  三人面面相覷,場面有點尷尬。

  梁堰秋瞅一瞅方螢,再瞅一瞅方螢拉著蔣西池胳膊的那只手,“方同學和蔣同學關系很好啊。”

  “好不好關你什麼事。”方螢翻個白眼,回頭看教官已經在跟別排的排長說話去了,便拉著蔣西池,就這樣弓著腰,沿著排與排之間的空隙,悄摸摸地離開了操場。

  去小賣部裡買了點兒酸奶零食,兩個人又回到教室。

  結果一看,燈火通明,裡面已經坐著了三四個人,看電影的看電影,聽歌的聽歌,遠不止他倆溜號。

  椅子在操場上,兩人直接往課桌上一坐。

  方螢側坐著,背靠著牆壁,把帶果粒的酸奶蓋子揭開,伸舌頭舔了一下蓋子上沾上的,仰頭喝了一大口。

  抬眼一看,發現蔣西池在看著她。

  “怎麼了?你也要喝……”

  “……沾臉上了。”

  方螢抬手抹了一下,“哪兒?”

  “靠下一點……”

  方螢不耐煩了,翻抽屜找紙巾,蔣西池卻忽地伸手。

  她頓了一下,不知道為什麼就屏住了呼吸。

  蔣西池眼睛似乎是盯在她嘴角那兒,片刻,他手指碰上去,抹了一下。

  指尖有點兒涼,有點兒……

  方螢趕緊別過目光,“那個……”

  “好了。”蔣西池垂眼,往食指上瞥了一眼,不自覺地撚了一下,然後才抽出紙巾,擦干淨手。

  方螢往嘴裡塞了兩粒Q.Q軟糖,一邊嚼一邊說,“……聽說我們這學期結束了要分班考試。下學期分文理科,還要分實驗班和普通班。”

  蔣西池覺得有點稀奇,“……你怎麼關心起這麼長遠的事情了。”

  “你學理吧?”

  “嗯。”

  “……我怕自己進不了理科實驗班。”

  “你可以去讀文科。”

  方螢撇撇嘴,“不要。我很煩政治。”

  沈默片刻,蔣西池說:“……有我呢。”

  “嗯?”

  “……給你補課。”

  方螢笑了一下。

  “……我也不想你讀文科。”

  “為什麼?”

  “……那我就沒作文抄了。”

  “……我們不住一塊兒麼,放學了還不是照樣可以給你抄!”

  蔣西池不說話了,想了想,過了片刻,又說:“……你還是讀文科吧?”

  “……”方螢無語,“怎麼又變卦了?”

  蔣西池頓了一下,“……都行,你喜歡什麼讀什麼。”

  “你還沒回答呢,怎麼又想讓我讀文科了?”

  蔣西池看著她,“……沒什麼,瞎說的。”

  因為理科男生多。

  電影快結束時,蔣西池回去操場,等著隊伍散場,把兩人的椅子提回來。

  方螢已經把東西都收拾好了,嘴裡嚼著口香糖,聽著歌,等蔣西池。

  他倆住得近,回家花不了多少時間,所以不緊不慢,不跟人爭搶出教室。

  人都走了大半,才緩緩往外走。

  方螢低頭換歌沒注意,一抬頭才發現講台上坐了一個人,居高臨下地瞅著她。

  方螢嚇了一跳,“干嘛?”

  梁堰秋意味深長地一笑,“方同學,我聽說你跟蔣同學住在一起?”

  “關你屁事。”

  這年頭什麼情況,隱私怎麼傳播得這樣快。

  梁堰秋目光往後瞟,看著蔣西池,“你們……”

  蔣西池冷淡地瞟他一眼:“我們初中就住在一起,有問題嗎?”

  梁堰秋愣了一下,把頭上的運動帽往下一壓,笑說:“沒問題。”

  跳下講桌,走出一步,又回頭,“玩魔獸爭霸嗎?”

  蔣西池沒吭聲。

  梁堰秋一笑,“有空單挑啊。”

  回家,方螢先洗了澡,穿著兩件套的睡衣——丁雨蓮新給她買的——去喊蔣西池洗澡。

  門虛掩著,方螢直接一推。

  卻見上一刻還亮著的電腦屏幕,一霎就暗了。

  蔣西池站起身,神情十分冷靜,“……洗完了?”

  “嗯,”方螢往電腦那兒瞄去,“……你在干什麼?”

  “沒。”

  “……那你干嘛拔電源?”

  “……腳踢到了。”

  方螢研判似地看著他,片刻,壞笑一聲,“你是不是在下那種……”

  “沒有。”蔣西池把她搭在肩膀上的毛巾拿起來,往她頭上一蓋,仗著身高優勢,還在她腦袋上按了一把,反手掩上門,“……以後進屋敲門。”

  方螢扒開毛巾,“蔣西池!你變了!”

  蔣西池腳步頓都沒頓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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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戶川柯南
王室 | 2019-5-27 04:12:22


  暑假一晃而過。

  期間, 羅霄專門配了個超大屏幕的液晶電視,全天候播放北京奧運會精彩賽事,生意好得不得了, 開幕式那天, 更是把酒吧都給擠爆了。

  整兩個月, 方螢幾乎都待在羅霄的酒吧裡給自己賺取學費。

  墨城外國語中學好歸好,學費也是真的高,到快開學時, 方螢的學費尚還有一段缺口。

  開學前兩天,方螢照例去酒吧幫忙, 二樓直到晚上十一點人才少了起來。尚有一桌人在打球, 方螢自己占了另外一桌,握著杆子有一下沒一下地撞球。

  空氣讓抽煙的人弄得渾濁不已, 又不能開窗通風。

  方螢陡然一下失去了耐心,把杆子一丟, 跑去樓梯上坐下。一樓燈紅酒綠, 音樂嘈雜。

  方螢打了個呵欠, 手撐著腮, 心不在焉地瞅著下方。

  片刻,最底下鑽出顆腦袋——羅霄瞅她:“坐這兒當看門狗呢?”

  方螢翻個白眼。

  “快下來吧, 我徒弟過來接你了。”

  方螢總算打起精神,站起身打了個呵欠,慢悠悠踩著樓梯晃下去。

  羅霄把她一攔,“等等。”

  “干嘛?還收保護費啊?”

  “你真是狗嘴裡吐不出像牙。”羅霄把煙叼在嘴裡, 伸手去掏口袋裡的錢夾,“學費還差多少?”

  方螢一愣,“我什麼時候說了……”

  “當白給你的?我打聽過了,墨外的獎學金不低,我當是投資你的,進去了給我好好讀書。”

  方螢不說話。

  “小姑娘家家的,心事怎麼這麼重?別老想著什麼事都一個人扛,你才多大,扛得過來嗎?錢對你霄哥來說不是什麼問題,我跟你嫂子……你也知道。這三年我看著你過來的,不誇張,也就跟看著自己閨女兒差不多了。”

  “……前一陣還說是妹妹。”

  羅霄瞪她,“欠抽是不是?”抽出一疊錢,往她手裡一塞,“我這人也不輕易借錢,救急不救窮。你先用著,回頭給我遞個欠條過來。還是那句話,好好讀書。”

  方螢悶頭捏著錢,過了好一會兒,才憋出來一句“謝謝。”

  羅霄拍拍她肩膀,“你明天不是還得搬家?趕緊滾回去睡覺,也不怕長不高——西池在外面等你好一會兒了。”

  自行車靠邊停著,蔣西池手插著口袋,在夜色下站著。他穿了件灰色的T恤,肩背挺拔,衣前掛了個子彈頭樣的項鏈。

  酒吧門口行人往來,有穿著入時的年輕女人,往他白皙的臉上瞟了好幾眼,笑說:“小帥哥,請你喝酒啊!”

  蔣西池蹙眉,當做沒聽見。

  那女人進去了,緊接著一道清瘦的身影從酒吧裡躥了出來。

  蔣西池目光看過去,“阿螢。”

  方螢幾步到他跟前,“你怎麼又站在門口給霄哥攬客?”

  “……”

  蔣西池把自行車推出去,跨上車,回頭看一眼,“上車。”

  方螢一躍,側身往後座上一坐。自行車晃一下,差點兒歪倒。蔣西池趕緊掌住把手,微弓著背,腳下用力一磴,車在八月末溽熱的風裡一下溜遠。

  剛走出一個路口,口袋裡手機一響。

  蔣西池單手握把,車子稍稍拐了一下,又被他掌穩。騰出的那只手,去摸手機。

  “誰的短信?”

  “……我爸的。”

  蔣西池瞥了一眼屏幕上羅霄發來的“錢已經給螢火蟲了”幾個字,正要鎖屏,又蹦出一條新的。

  還是羅霄發的:“……你倆可真逗。”

  “叔叔說什麼了?”

  蔣西池把手機一鎖,揣回口袋,“……他明天來接我們。”

  方螢已經困得不行,眼皮都腫了。呵欠一個接一個,最後雙手把蔣西池腰一抱,“阿池。”

  “嗯?”

  “我靠著你睡會兒。”

  蔣西池還沒應,她的腦袋已經靠了上來,臉頰貼著他後背,熱烘烘的。

  橋頭都收攤了,地板上散落著些許塑料垃圾袋,六尺河流水聲清晰可聞,河上籠著一層淡薄的霧氣。

  方螢打個呵欠,“就到這兒吧,我自己回去。”

  蔣西池繼續往裡騎,“我已經跟丁阿姨說過了,接到你了直接去我家睡。”

  整個暑假,這情況一不是一次兩次,方螢早就習以為常。

  到巷口,蔣西池把車鎖了,兩人往巷子裡走。

  快到淩晨,整天巷子裡黑燈瞎火,闃靜無聲。蔣西池從口袋裡摸出個小手電,照著路面,碰著坑窪的地方,抓住方螢手臂往旁邊一帶,“小心。”

  方螢站著就能睡著,被蔣西池抓著,腳步虛浮地往裡漂。

  不知道踩著個什麼,她腳底一溜,陡然往前撲去。

  手電光亂晃,蔣西池忙將她一攬,手臂緊箍著腰把她扶穩了。

  帶著溫度的氣息掃過鎖骨,一霎而過。

  蔣西池秉著呼吸,過了片刻,才說:“……讓你小心了。”

  方螢被這一下嚇清醒了,站穩以後往地上瞥了一眼,是個圓不溜丟的鵝卵石。

  她一腳把石頭踢遠,“嚇死我了。”

  蔣西池不太自在地轉過身,“走吧。”

  外公外婆都已經睡了,蔣西池開了鎖,輕輕地把門推開。

  兩個人都跟進屋行竊似的躡手躡腳,在無聲中洗完了澡,各自回房休息。

  蔣西池定了鬧鐘,剛要關燈,忽聽見一聲很輕的敲門聲。

  方螢站在門口,打了個呵欠,“明天什麼時候起床?”

  她穿著碎花的睡裙,無袖的,松松垮垮。

  屋內的燈光被他擋去一些,她被罩在一種濃淡適宜的陰影調子裡,頸下的一片,肌理細膩潔白。

  蔣西池盯著她看了幾眼,才說:“……八點半。”

  “好早啊——你喊我好不好?別那麼早,你都弄好了再叫我。我家裡東西都收拾好了。”

  “嗯。”

  方螢揮揮手,“那晚安了。”

  “晚安。”

  待方螢走後,蔣西池把門緊緊闔上,手掌撐著門框,頓了一下,生平第一次,把門上了鎖。

  心裡像是被什麼抓過一樣,刺刺撓撓的。

  他關了燈,躺去床上。

  有點不可抑止的,順著方才那一瞥,繼續往下想像。

  熱血分作兩股,一股上行,一股下湧……

  即將沸騰之時,卻在一個瞬間,戛然冷卻。

  他有些怔愣,想把突然之間,不合時宜闖進腦袋裡的片段趕出去。

  然則無濟於事。

  一片寂靜,只有窗外流水的聲音。

  他冷靜地在床上躺了片刻,站起身,把門打開。

  去浴室,擰開了水龍頭,往干干淨淨的手上抹了點兒洗手液,狠狠搓了幾下,放在水龍頭下衝洗。

  抬頭,往鏡子裡看了一眼。

  那眼神灰敗、憤怒、自厭、驚恐。沮喪。

  連自己也陌生。

  •

  蔣家平特意開來一輛金杯,來幫蔣西池和方螢搬家。

  租的房子在離墨城外國語中學不遠的花浦路上,公交車四站路的距離,騎車也就十來分鐘——再近的雖然更方便,但房子條件不好,又貴得離譜。

  房子在四樓,兩室一廳,帶廚衛。蔣家平租下的時候,讓人徹底打掃了一遍,又給兩個孩子各配了一套新的桌椅台燈。

  為了慶祝蔣西池考上墨城外國語,還專門給他買了台筆記本電腦、新手機、MP4……全套電子設備。

  到花浦路時,日頭高升,下車待上兩分鐘,就能熱出一身的汗。

  蔣家平上上下下,把車裡的箱子都搬上去了。

  他站在客廳空調下扯著領子吹了會兒冷風,喊蔣西池,“西池,你跟小方還有丁阿姨收拾收拾,咱們一塊兒出去吃飯!”

  蔣西池正在往衣櫃裡掛衣服,“不吃。”

  “你不吃,小方她們也不吃?就在附近,你徐阿姨已經先去了,菜都點好了。”

  過了好一會兒,蔣西池才平淡地“嗯”了一聲。

  到飯店,剛坐下沒多久,就開始上菜了。

  蔣西池的弟弟蔣藝軒兩歲多了,蔣西池一進門,他就抱住腿連聲喊“哥哥哥哥”。

  徐婉春急忙瞟了蔣西池一眼,伸手去扯蔣藝軒,“軒軒,過來坐,別煩著哥哥。”

  蔣西池卻是神色平靜,一把將蔣藝軒抱起,放在徐婉春身旁的椅子上。

  小男孩兒自己爬起來,站在椅子上,咯咯直笑。

  吃飯時,蔣家平仍是感慨:“你姑姑也說,應該給你辦個慶功宴,墨外好歹也是數一數二的……”

  徐婉春截斷他的話:“西池不喜歡人多吵鬧,你又不是不知道。”

  蔣家平笑說,“是,我這個兒子啊,別的什麼都好,就是性格太孤僻了。”看向方螢,“小方,你以後跟他同學,多敲打一下他,讓他別這麼獨……”

  方螢差點沒憋住笑,“好。”

  論孤僻程度,她跟蔣西池,還不一定能分出個勝負呢。

  下午到晚上,收拾“新家”。

  方螢越幫越忙,一陣的雞飛狗跳,最後被丁雨蓮發配去給大家買西瓜了。

  方螢把買回來的西瓜切了,給蔣西池拿去一牙,擱在他的書桌上,坐在床上,看著他有條不紊地把衣服一件一件掛好,放入衣櫃。

  “阿池。”

  蔣西池回頭瞥他一眼。

  “你是不是做什麼事都這樣啊?有條有理的。”

  “你在反省你自己?”

  方螢嘻嘻一笑,“我有什麼好反省的,反正我又改不掉,不是有你麼?”

  咬了兩口瓜,忽聽對面房間丁雨蓮出聲喊她。

  方螢赤著腳走去自己房間,“媽,怎麼了?”

  丁雨蓮往對面瞥了一眼,把門掩上,“囡囡,你以後別隨便往西池房間去。”

  方螢莫名其妙,“為什麼啊?”

  “你們年紀都不小了,要避嫌。”

  方螢更困惑了,“我跟他一直都這樣啊,有什麼嫌可避的?”

  “……”丁雨蓮把手裡衣服一疊,“反正你避著點兒,只要不在自己房間,衣服都穿嚴實了再出去。”

  方螢品了品,總算明白過來了,“哇……媽,你們大人思想好齷齪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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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戶川柯南
王室 | 2019-5-27 04:11:54


  仲夏季,暑氣自地面層層往上升,把人蒸出一身臭汗。

  蔣西池負重三公裡,練習了半小時的格鬥,在遊泳館的澡堂裡衝了個涼,換了身干淨衣服,接到電話,騎自行車趕去了銀彈酒吧。

  上樓,羅霄正給客人端酒下來,兩人差點兒在樓梯間撞上。

  “霄哥。”

  羅霄大拇指一指上面:“先上去坐,已經開局了。”

  蔣西池微低著頭,踩著鐵制的樓梯上了二樓。

  兩張台球桌並排而列,此刻所有人都圍到了靠南邊的那張桌子。

  方螢把球杆斜在腰後方,背靠著桌沿,懶洋洋地站著,笑看著對面的黃發青年, “大方點兒, 這麼幾張錢打發要飯的呢?”

  黃發青年一咬牙, 又掏出一百壓在旁邊的兩張紙幣上, “這樣行了吧?”

  方螢慢悠悠地站直身體,往杆子抹了點兒滑石粉, “睜大眼睛,瞧好了。”

  持杆,俯身,白球撞紅球, 紅球落袋;白球回彈撞散聚攏在一塊兒的三顆球;換個方向,白球撞綠球,落袋……

  三分鐘,台面上剩余的六顆彩球,就這樣一顆接一顆,接連被擊入袋中。

  吸氣聲,鼓掌聲,起哄聲……

  方螢一丟球杆,向著黃色頭發青年一揚眉,“怎麼樣,服了嗎?”

  黃發青年做個抱拳的動作,“再開一局?”

  方螢拿起那三張紙幣點了點,“不開了,我還有事呢。”她把錢往口袋裡一揣,一回頭,瞧見站在人群外身姿挺拔的少年,眼裡立刻染進點兒笑意,“阿池。”

  蔣西池也笑了笑,“你又欺負人。”

  這兩年蔣西池個頭猛躥,剛過了十六歲就已經躥上一米七六,現在方螢跟他說話都得略微仰著頭。

  聲音也變了,比以前低沈,音色卻依然悅耳,“隔篁竹,聞水聲,如鳴環佩”。

  “沒想欺負他,是他非要見識我清台的本事。”

  兩人去靠窗的沙發上坐下,方螢擰了瓶礦泉水,咕嚕嚕喝了一大半。她穿一件黑色T恤,下擺系在腰上,隨著她喝水的動作,躥上去一端。

  露出腰上的一截皮膚,瑩白如玉。

  蔣西池只看了一眼,就立即移開目光。

  羅霄上樓了,端上兩杯冰雪碧,往旁邊一坐,點了支煙,瞧蔣西池和方螢一眼,“查分了嗎?”

  兩人齊聲:“沒。”

  “……”羅霄翻個白眼,“你們倒是一點不著急。”

  “阿池肯定沒問題。”

  “那你呢?”

  方螢默默地咬著吸管,喝了口雪碧。

  羅霄掏出自己手機往桌子上一推,“快查。”

  方螢接過,手指在鍵盤上停留片刻,抬頭看向蔣西池,“查分號碼多少來著?”

  羅霄:“……”

  蔣西池:“16887821。”

  號碼撥通瞬間,方螢心髒陡然懸起來,她站起身,往門口走去。

  羅霄:“干啥啊?還背著我們啊?”

  方螢沒理他。

  羅霄便看向蔣西池,“你不查?”

  蔣西池神色平靜:“已經查過了。”

  羅霄:“……”

  論淡定程度,這兩人都是奇葩中的佼佼者。

  “查了,多少分你倒是說說?”

  “632。”滿分650。

  “穩。”羅霄比個大拇指,“往年的情況,墨城外國語的錄取分數線,一般都在598左右。”

  蔣西池心不在焉地“嗯”了一聲,目光卻是向門口飄去。

  羅霄瞅著他,“擔心?”

  蔣西池“關你屁事”地掃他一眼。

  羅霄就是方螢口中的退伍轉業的酒吧老板,蔣西池聽說他是特種兵出身,從初一升初二的暑假開始,就纏著他讓他教習格鬥。

  酒吧事兒忙,羅霄一般脫不開身,加之瞧著蔣西池文文弱弱,一開始根本不肯答應。後來被騷擾得沒辦法了,把他領去附近的體育館,讓他先跑個五公裡,跑下來再說。蔣西池愣是一聲不吭,到最後“連滾帶爬”地把這五公裡堅持跑完了。

  羅霄以前當兵的,從不輕易食言,沒辦法,就收了蔣西池一點學費,每周給他進行體能、力量和格鬥訓練。兩年下來,蔣西池個頭猛躥,身體素質明顯優於同齡人,在羅霄手下,也能過個十來招了。

  至於方螢,從前掛個“竇老板妹妹”的名號,在酒吧跟人端茶倒水,賺點兒零花錢。後來漸漸對台球來了興趣,趁著二樓人少的時候,自己擺一桌玩兒。她對這項活動有點兒天賦,加之沒事就愛鑽研力道、角度,練得多了,十開九贏。周末過來打工的同時,跟人打幾局贏點兒錢,羅霄知道她家裡的情況,也就睜一只眼閉一只眼。

  有一次,方螢跟人打球時,湊巧打出一局“一杆清台”,後來就很多人慕名過來跟她挑戰。輸贏六四開,一段時間下來,方螢也攢了點兒錢,比打工掙得多點兒。

  過了兩分鐘,方螢捏著電話回來了。

  微垂著頭,神情凝重。

  蔣西池和羅霄都愣了一下。

  片刻,蔣西池小心翼翼地問:“……多少分?”

  方螢抬頭,目光在他臉上停了片刻,“……607。”

  蔣西池:“……”

  羅霄:“……這不挺好嗎?妥妥能進墨外(墨城外國語中學)了,你這什麼表情?搞得我跟西池以為你只考了四百分。”

  “怎麼可能,”方螢翻了個白眼,“你是在侮辱阿池的教學水平。”

  說笑完了,她把手機還給羅霄,卻在垂眼時,幾不可聞地嘆了聲氣。

  晚上羅霄請客,喊上了媳婦兒羅嫂——據說羅嫂真名很土,不肯暴露,所以只讓他們叫羅嫂——請他們去科技大學的文化街上擼串兒。

  “羊肉串、茄子、青椒、韭菜……”蔣西池報了一串,最後囑咐一句,“不要辣。”

  羅霄不由地鄙視方螢:“下次擼串不帶你了,又不能喝酒又不能吃辣,你活著還有什麼意思?”

  方螢一揚下巴,“阿池什麼都不吃,他都不說什麼呢?我覺得你就是誠心不想請客,不然吃什麼不好,非要擼串。”

  羅霄剛要爭辯,羅嫂附和道:“可不是麼,他這人可小氣了,結婚的時候,金戒指都是拿他媽的項鏈打的……”

  羅霄忙去捂她嘴,“媳婦兒媳婦兒,給我留點兒面子。”

  煙火繚繞的夜市上,羅霄舉著杯子,祝賀蔣西池和方螢兩人中考大捷。

  “你們都去墨外吧?”羅霄掃一眼跟前一個啃著烤玉米,一個皺眉抿著啤酒的小屁孩兒,“離這兒遠了,估計以後也不能常來了。”

  羅嫂放下筷子,從一旁的提包裡掏出兩封紅包,遞到兩人跟前,“祝你們去高中了繼續乘風破浪,旗開得勝。”

  方螢忙說:“羅嫂,這我們不能要……”

  “拿著吧,”羅嫂一並塞進方螢手裡,“別客氣,反正是你羅哥出血。以後有空了經常回來玩兒。”

  方螢笑一笑,接過紅包,看了看羅霄和羅嫂,真誠地道:“謝謝。”

  吃完,蔣西池騎著車,載著方螢回蕎花巷。

  方螢自然而然地環著他的腰,在溽熱的夜風裡,一路沈默地到了橋頭。

  蔣西池停下車,腳點著地回頭看向方螢:“挑個瓜,去我家坐坐,外婆也關心你中考成績。”

  買了瓜,蔣西池推著車,兩人一道往巷子裡走。

  蕎花巷臨河,比別處涼爽一些,巷子裡尤其。走幾步,背上的汗就去了大半。

  蔣西池聲音與車輪滾動聲疊在一起:“你不高興。”

  方螢下意識否認:“沒啊……”

  蔣西池沈默下來,她便知道跟他根本沒法說謊,低著頭,習慣性地踢了踢路上的一塊石子。那石子蹦兩下,找不見了。

  方螢聲音沈悶:“我去墨外了,我媽怎麼辦……”

  這兩年,方志強時不時會抽風,但有方螢,以及河對岸蔣西池和他外公外婆時刻防範,丁雨蓮沒再遭受毒打。

  方螢一旦走了,蔣西池也不在對面時刻戒備了,丁雨蓮……

  蔣西池一時沒有說話。

  一路沈寂地到了家。吳應蓉、阮學文和丁雨蓮都在,看見兩人進屋,期盼的目光齊刷刷地投過去。

  方螢報了成績,把西瓜遞給吳應蓉,聽著三人的誇獎,只是很淡地笑了笑。

  西瓜切好了,大家一人拿了一牙。

  吳應蓉只吃了兩口,就放下了,看向方螢,“阿螢,跟你說件事。”

  方螢急忙抽紙巾擦了擦手和嘴。

  吳應蓉和丁雨蓮對視一眼,“我和你媽媽商量過了,西池去墨外讀書,在宿舍肯定是住不習慣的,我跟你阮爺爺年紀大了,也不想折騰來折騰去,就說不如這樣,在離學校不遠的地方租個房,你媽媽幫忙照顧西池日常生活,工資當抵房租,你也過去住著……”

  方螢一愣,向丁雨蓮看去。

  丁雨蓮笑一笑,“真是感謝你們二老想得這麼周到。”

  方螢眼眶一熱,垂下目光,笑了一聲:“你們計劃的時候,就能料到我一定能考得上?”

  吳應蓉哈哈笑說:“你這兩年學得這麼辛苦,考不上還有沒有天理了?”

  吃過西瓜,方螢去廚房洗手。

  頭頂光線一暗,蔣西池往她身旁一站,手往水龍頭下湊,非要跟她擠。

  方螢嫌棄:“……你等一會兒不行啊?”

  蔣西池:“不行。”

  方螢“哼”一聲,彈了彈兩只濕爪子,把水彈到他臉上。

  蔣西池想也沒想,一把將她手指抓住。

  愣了一下,又急忙松開,有些不自在地退後半步,碰了碰鼻子,“……後天要報學校了。”

  “嗯。”

  “一起去墨外。”

  分明是句廢話,方螢還是鄭重地點了點頭,“……嗯。”

  蔣西池看著她笑了笑。

  這下輪到方螢不自在了,把手上的水往他衣服上一擦,飛快地溜出廚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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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戶川柯南
王室 | 2019-5-27 04:11:34


  蔣西池和方螢在校外隨便吃了點兒東西, 乘公交到婦幼保健醫院。

  徐婉春已恢復精力,正靠坐在病床上,端著碗喝徐母給她煲的“產後營養湯”。嬰兒裹著絨巾, 放在一旁的小床上, 徐婉春娘家的幾個親戚, 圍著小床竊竊私語。

  蔣家平滿頭大汗,坐在床沿上,聽著丈母娘和老丈人“思想教育”, 時不時往小床上看一眼。

  蔣西池和方螢到時,就是這樣一派其樂融融的場景。

  蔣西池手裡提著吳應蓉囑咐他買的果籃, 和方螢在門口處站了片刻, 才出聲喊了一句“爸”。

  蔣家平這才發現大兒子來了,一抹額頭上的汗, 站起身把他迎進門,看一眼方螢, 問道:“你同學?”

  方螢喊了一聲“蔣叔叔。”

  病床上的徐婉春趕緊讓蔣西池和方螢進來坐, 又讓徐母給兩個小孩兒拿水果吃。

  “不用了徐阿姨, 我們坐一坐就要走了, 還得趕回去上晚自習。”

  方螢忙看了蔣西池一眼,張了張口, 但在他警告的目光中,把“初一不用上晚自習”這句話吞回裡肚子裡。

  “你真是有心了,這麼熱的天,坐公交車過來的吧?你爸也沒騰出時間去接你。”

  蔣西池搖搖頭。

  徐婉春笑說, “要不要看看你……你弟弟?”

  蔣西池完成任務似的往小床邊一站,聽徐婉春的七大姑八大姨,巨細靡遺地跟他嘮叨生了多長時間,順產還是剖腹,小孩兒生下來多重,哭聲多響亮……

  剛生下來的小孩兒,著實算不上好看。紅的,皺巴巴的一團。

  蔣西池微蹙著眉。

  這麼一個難看的小怪物,就成了他的“弟弟”,憑什麼?

  方螢看著蔣西池。

  這個剛出生的嬰兒,呼呼沈睡,懵然無覺,可卻被這滿屋子的人擱在心尖上呵護。

  十四年前,蔣西池剛出生時,是不是也是這樣?

  可現在,他媽媽去世,爸爸也不再是他一個人的爸爸,別說“一半”,恐怕連“四分之一”都不一定輪得上。

  她陡然覺得有些難受,上前一步,悄悄地握了握蔣西池的手,又悄悄地放開。

  蔣西池抬頭向她看去一眼。

  目光空茫茫的,霧氣彌散一般。

  只待了半小時,蔣西池就跟方螢離開了。

  初夏的夜風裡已悶著一股熱氣,剛從冷氣充足的醫院裡出來,便出了一身的汗。

  方螢拿手扇了扇風,“阿池,等會兒下車了,我們去買個西瓜吃吧……”

  “嗯。”

  方螢兩步跳下台階,正要跟他協商到時候誰吃瓜瓤中間的第一口,手臂忽被他一擭。

  還沒反應過來,已被他拽著走出去三四步,卻聽身後一道聲音:“西池!”

  方螢回頭一看,一個穿套裙的高挑女人,“阿池,有人喊你。”

  蔣西池一言不發,拖著她繼續往前走。

  高跟鞋踏著地磚,急促地跟近,繞到側面,攔住兩人。

  蔣西池停下腳步。方螢抬頭看去。

  女人臉上掛著笑,目光只在方螢身上淡淡一瞥,便落在蔣西池身上,“來看你爸的?”

  蔣西池垂著眼,一聲不吭。

  女人的表情立即就淡了,盯著蔣西池又看了數秒,轉而看向方螢,“你是西池的同學嗎?我是西池的姑姑。”

  方螢忙點頭,“您好。”

  她笑一笑,問方螢:“你們去過病房了?”

  “去過了,我……”方螢瞥一眼蔣西池,“我們晚上還要回去上晚自習,所以……”

  “那你們在這兒等一會兒吧,我上去瞧一眼,開車送你們過去。”

  蔣西池:“不用了。”

  將方螢一拽,抬頭瞥一眼,示意蔣家莉讓路。

  蔣家莉訕訕一笑,往後退了一步,“那你們路上小心啊。”

  回去公交車上,兩人坐在最後一排。偌大車廂裡就三五個人,空空蕩蕩,哐哐當當。

  窗外一杆一杆路燈飛速掠過,一時明,一時暗。

  蔣西池身體略往下垮地坐著,光影錯落,照在臉上。

  方螢以前沒見過他這樣,數次張口,又不知道該說什麼。

  沈默之中,忽聽蔣西池輕聲問:“帶MP3了嗎?”

  方螢忙從書包裡掏出來,遞過去。

  蔣西池卻只接過了一只耳機,塞入耳朵微閉著眼。

  正放著《以父之名》:“……沒人能說沒人可說,好難承受,榮耀的背後刻著一道孤獨。”

  一首歌放完,忽聽蔣西池開口:“我爸要跟徐阿姨結婚的時候,我跟他鬧過。”

  方螢忙把耳機扯下來,向蔣西池看去。

  “……我問我爸,我媽算什麼。他反問我,是不是想讓他剩下的這一輩子就單身。”

  他被“一輩子”這詞嚇住了。

  阮淩凡已去世六年,蔣家平才四十不到,人生將將過半。

  讓蔣家平余後的四十年都守著一個虛無的“忠貞”度過,這要求太無理取鬧了。

  方螢心裡說不出的難過。

  可那是他媽媽,他憑什麼得忍受外人進來破壞他關於“家”的記憶,憑什麼跟一個陌生人分享父愛。

  車疾馳,一片陰影霎時籠住蔣西池的眼睛。

  “……我其實早就沒有家了。”

  •

  六月初高考,他們初中受益,跟著放了三天的假。

  等放完假,就又到了關鍵的期末復習階段。

  方螢周遭的一圈學霸懸梁刺股積極備戰,但方螢卻提不起一點兒精神——尤其是蔣西池還被發配著去參加數學競賽了。

  方螢戳一戳閔勝男,“數學競賽你為什麼不去啊?”

  半學期下來,閔勝男已經了解了方螢的性格:看著張牙舞爪,實際上絕對不會主動去找誰麻煩。

  “我數學成績一般,競賽題都比較難,只有蔣西池和顧雨羅他們這種腦子靈活的比較適合……”

  方螢愣了一下,“顧雨羅也去了?”

  “嗯,我們學校一共去了四個人,除了他們兩個,還有七班的……”

  方螢沒往下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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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節 語文課,楊雲喜不自勝地走進教室,整個班掃一眼,問班長:“缺席的是……”

  範之揚:“蔣西池!參加數學競賽去了。”

  楊雲笑說:“蔣同學肯定能給咱們班抱一座獎杯回來——正好,我這兒也有個好消息。上個月墨城師大和墨城作協聯合辦了一個征文比賽,我把我們班有幾個同學周周記裡的寫的文章選報上去了。一個銀獎,兩個優秀獎……”

  楊雲揚了揚手中的榮譽證書,“銀獎,方螢;優秀獎,XX,XXX……大家掌聲恭喜!”

  方螢有點兒蒙。

  楊雲鼓勵地看她一眼,“請三位同學上台來。”

  方螢頓了好一會兒,才站起身,慢吞吞地走上講台。

  楊雲把三本證書遞到三人手中,讓他們並排站好,自己掏出一台卡片相機,拍了張照。

  方螢有些茫然地舉著證書,往講台下掃了一眼,各種目光兼而有之。

  她微抿著唇,等楊雲說了句“請回座位吧”,把證書一合,飛快地下了台。

  回位上,她看也沒看,把證書塞進抽屜裡。

  一抬頭,卻見往前兩排有個男生正回過頭來看她。

  方螢蹙眉:“看什麼看!”

  那男生脖子一縮,急忙轉回去了。

  閔勝男轉過身來,“方螢,你的證書……我能看看嗎?”

  方螢頓了一下,掏出來遞給她。

  閔勝男翻開,看著硬殼上燙金的一行“獲獎證書”,“哇”了一聲,“……楊老師跟我們很多人說過,說你作文寫得特別好。”

  方螢愣了一下,“我怎麼不知道?”

  閔勝男抿嘴一笑,“楊老師說肯定不能當面誇你,誇你你會害不好意思的……”

  方螢:“……我會不好意思?”

  ……細品了一下,居然真有點兒不好意思。

  方螢撇撇嘴,“那又怎麼樣,沒幾個人覺得我這樣的人能拿獎。”

  “我知道你一定能拿啊,”閔勝男笑說,“蔣西池也知道。”

  方螢愣住。

  下課,方螢追出去,“楊老師。”

  楊雲停住腳步。

  方螢走到她跟前,躊躇片刻,“您為什麼把我的作文報上去……”

  楊雲笑說:“當然是因為寫得好啊。”

  “……我成績又不好。”

  “這沒有必然關系。”楊雲看著她,“擔心有人說閑話?你既然這樣喜歡讀書,應該知道《三國志》裡,呂蒙是怎麼回應魯肅‘足下阿蒙’之說的吧?”

  方螢低頭:“士別三日,即更刮目相待。”

  楊雲滿意地笑了笑,拍一拍她肩膀,“期末語文試卷好好做,不準偷懶了。”

  •

  第二天快放學時,蔣西池參加競賽回來了。

  他回教室,匆匆放了個東西,讓方螢放學了直接去車棚等她,自己背著書包去辦公室找張軍彙報情況。

  方螢兩天沒見蔣西池,越臨近下課,越有些坐不住。

  鈴聲一打響,背上早就收拾好的書包,飛快跑出教室。

  剛要奔出教學樓,卻發現前面樹下正站著蔣西池和顧雨羅。

  方螢腳步一剎,不知道出於什麼心態,回身往牆後一躲。

  距離不太遠,兩人的交談聲勉強能聽清。

  顧雨羅:“……有句話,我一直想跟你說。”

  方螢心裡一驚,怎麼回事,要撞上告白現場了?

  顧雨羅:“……雖然我可能沒有立場說這樣的話,但是,我們一起去競賽,這兩天相處下來,我覺得這句話,我還是一定要說。”

  方螢越發好奇顧雨羅到底會說什麼。

  片刻。

  顧雨羅:“……我覺得,你最好不要再跟方螢一起玩了,她會耽誤你的。”

  方螢:“……”

  忍了又忍,才沒衝出去把人懟一頓。

  她順了順呼吸,突然難得地緊張起來。

  蔣西池會說什麼?也覺得她是“耽誤”嗎?

  她想到他生日那天,兩人不歡而散的談話。

  那是個坎,雖然這段時間沒有一個人主動提起,可這個坎,其實繞不過,遲早得面對。

  她蹲下身,抱住自己膝蓋,因為緊張,呼吸有點不暢。

  過了數秒。

  蔣西池:“……你確實沒資格說這種話。你不了解我,也不了解方螢。”

  方螢愣住了。

  “……這個世界上,只有我有資格決定她會不會耽誤我。”

  春末夏初,學校裡不知道種了什麼花,一陣一陣清甜的香,被風送往遠處。

  方螢側過頭,看向牆外一碧如洗的天,笑了一下。

  蔣西池把自行車解了鎖,等了片刻,忽見教學樓裡跳出來一個人。

  方螢幾步躍到他跟前,“好哥們兒”似的攬了攬他肩膀,“你回來了。”

  蔣西池笑了笑,“嗯。”

  騎車到了橋頭,方螢去攤子上挑了個西瓜,擱在蔣西池自行車的筐子,看見車子因為陡然多出的重量晃了一下,樂得笑出聲。

  蔣西池瞥她一眼。

  這都能笑,傻不傻。

  到蔣西池家裡,方螢從廚房拿過菜刀,清水下衝洗過後,把瓜殺了。

  紅艷艷的兩半,勾得人垂涎欲滴。

  方螢拿勺子舀出中心那一塊,遞給蔣西池。

  蔣西池瞥她一眼,“你今天怎麼這麼大方?”

  “犒勞你唄。”

  蔣西池不客氣地接過了。

  方螢把一半西瓜整齊地切作了八牙,剩下的一半裹上保鮮膜塞進冰箱,等吳應蓉他們回來吃。

  廊下支上了小桌子,兩個人坐在欄杆上,正要瓜分西瓜,方螢忽說:“送你一個東西!”

  蔣西池等了片刻,她從屋裡出來,把一樣東西往他懷裡一塞。

  “這是什麼?”擦了擦手,翻開一看,獲獎證書。

  蔣西池眼睛都亮了,“……什麼時候的事?”

  “楊老師幫我報的,”方螢摸了摸鼻子,“你上次不是送了我小獎杯嗎,還給你這個。”

  蔣西池笑說:“你的含金量比較高。”

  “你是亞軍,我是銀獎,一樣的。”

  她啃了兩牙西瓜,轉頭一看,蔣西池還在愛不釋手地翻看那獲獎證書。

  “喂,你吃不吃了?”

  “嗯。”

  “快吃,吃完了還有事。”

  蔣西池看她一眼,“什麼?”

  方螢啃了一口西瓜,含糊地說:“……給我補課。”

  ——既然你這樣相信我,不能辜負你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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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戶川柯南
王室 | 2019-5-27 04:10:05


  這邊蔣西池快衝洗干淨時, 門口傳來一道怯生生的聲音:“阿螢。”

  方螢這時候才想起來,孔貞貞還在外面。

  她一溜小跑過來,到跟前, 瞟了蔣西池一眼, 把手裡的一只紙袋遞給他, “我……干淨衣服,你換上吧……”

  蔣西池往她手裡掃了一眼,沒動。

  方螢這時候卻沒想著矯情, 都這麼晚了,又是蔣西池生日, 家裡恐怕都要急瘋了。

  她把紙袋子接過來, 拿出裡面的新衣服,一把扯掉了吊牌, 遞給蔣西池,“你快換, 我們去門口等你。

  一走遠, 孔貞貞眼淚又開閘似的, 嘩嘩嘩往下流, “阿螢,對不起……”

  方螢一肚子火氣:“這話你跟蔣西池說去!”

  孔貞貞咬著嘴唇, 哭得稀裡嘩啦。

  “手機。”

  孔貞貞睜大眼睛看著她。

  方螢不耐煩:“手機借我用一下!”

  孔貞貞手忙腳亂地從書包裡把手機翻出來遞給方螢。

  方螢給吳應蓉打了個電話,說這時候蔣西池和同學一塊兒在餐廳裡吃蛋糕,馬上就回來了。吳應蓉長舒一口氣,又把蔣西池批評了幾句, 讓他倆趕緊回去吃飯。

  孔貞貞接過方螢遞回來的手機,傻愣愣地看著她,也忘了哭了,“你……你都見過蔣西池的家長了?”

  方螢翻了個白眼,心想都什麼時候了她還想著“情情愛愛”。

  “蔣西池是我哥們兒,”頓一下,又強調一句“兩肋插刀的那種!”

  孔貞貞:“……”

  孔貞貞從口袋裡掏出報警器遞給方螢,又說:“我會去找魏明談的,我絕對不會讓他再找蔣西池的麻煩……”

  方螢神色淡淡,“魏明已經變了。”

  孔貞貞眨一眨眼,眼淚又要掉下來,“……丸子也變了。”

  方螢看著她。

  她大約是清楚方螢想對她說什麼,甕聲甕氣地解釋:“我這學期都沒和他倆一起玩了,他們跟趙善走得太近,我很擔心,勸過好幾次,他們都不聽……丸子還問我借過好幾次錢,數額都不小,我也不知道她做什麼用了,估計也不會再還給我了。”

  “把你當提款機了唄。”

  孔貞貞被直白戳破,哭得更大聲了,“……魏明一直在自作多情,這次也是,我都說了蔣西池對我什麼態度我不在乎。他不聽,他非要幫我討個說法……”

  方螢斜她,“你找他準備怎麼和他說?”

  “好好說。”

  “他能聽?”

  “不聽……”孔貞貞打了個嗝兒,“不聽我找我爸去,他手下干保鏢的、討債的,也不是吃素的……”

  “你想好了嗎?你這樣等於是和魏明徹底鬧掰。”

  “你不也跟他們徹底鬧掰了嗎?”

  “我不一樣,”方螢笑一笑,“我反正本來就沒什麼朋友,一個人習慣了……”

  話音剛落,身後鐵門“吱呀”一聲。

  方螢把自己扔在地上的自行車扶起來,對孔貞貞最後囑咐一句:“你自己當心點吧。”

  孔貞貞深深點頭,看著蔣西池,目光有點兒可憐巴巴,憋了半天,卻也只憋出一句“對不起。”

  蔣西池沒看她,只問:“衣服多少錢?”

  “……兩,兩百。”

  “明天還給你。”轉頭看向方螢,“走吧。”

  “怎麼走?你的車不是還在學校?”

  蔣西池握住她自行車的把手,“我載你。”

  “喂喂,”方螢不樂意了,“怎麼不是我載你!”

  蔣西池跨上自行車,往後座看一眼,“上來。”

  方螢撇嘴,“後座硌屁股。”雖這麼說,還是把書包往肩上一掛,側坐上去。

  轉頭一看,孔貞貞還站在原地,便說:“你趕緊回去吧,路上小心。”

  方螢這輛小破車載了兩個人,越發吱呀亂叫,隨時準備罷工。

  方螢手撐在前座上,顛得感覺屁股上的肉都要掉下來了。

  蔣西池身體微微向前躬著,肩背那處,嶄新的T恤被他撐出利落又好看的線條。

  方螢不知道為什麼,開口喊了一聲:“蔣西池……”

  “嗯?”

  方螢腦袋短路了片刻,“你書包……還在教室。”

  “作業明天早點去寫。”

  前方一個下坡,蔣西池低聲吩咐:“抱著我的腰。

  方螢伸手,頓了一下,把他腰環住。

  哐當哐當。

  自行車一路溜下去,風把她起耳的短發撩起來。

  她眯著眼,心情一路放松,糟糕的情緒霎時消退得無影無蹤。

  到蔣西池家裡,一大桌子菜已經擺上。

  丁雨蓮也在——她被吳應蓉介紹著在附近一家養老院做了一個清潔工的工作,朝九晚六,包午餐,一段時間下來,再不像之前渾渾噩噩畏畏縮縮,話多了些,能跟人正常交流,臉上也開始出現笑容了。

  吳應蓉注意到蔣西池換了身衣服,方螢忙解釋說剛在在餐廳吃蛋糕,蔣西池被人抹了一身奶油,所以臨時買了件新的。

  “那舊的呢?”

  “舊舊舊的……被那個同學帶回去洗了!”

  吳應蓉便不再懷疑什麼了,“你們這些鬼東西,真是皮得要上天了。”

  到晚上九點,蔣西池這頓生日宴才結束。

  丁雨蓮去幫吳應蓉洗碗。方螢上了個廁所,出來沒看見蔣西池人,往外面一看,才發現他站在廊下打電話。

  “嗯……不缺……還有事嗎?”語氣漸漸不耐煩,“……我知道了。”

  又過一瞬,他說了聲“拜拜”,把電話掛了。

  方螢走過去,往欄杆上一靠,“誰的電話?”

  “我爸。”

  蔣家平跟他說了句“生日快樂”,說往他卡裡打了一千塊錢,讓他自己買點兒想要的。

  方螢沈默著。

  片刻,“對了,”她摸了摸口袋,“送你個東西。”

  蔣西池抬眼看去。

  她攤開手掌,掌心裡躺著一枚彈殼,鑿了孔,串了條皮繩。

  蔣西池驚訝,捏著彈殼看了看,“真的?”

  “當然是真的。我打工的那個酒吧,老板以前當過兵,我問他要來的。”方螢第一次笑得這麼靦腆,“東西不貴,你別嫌棄。”

  蔣西池直接把彈殼項鏈往脖子上一掛。

  方螢忍不住看過去。

  少年氣質文弱,白T恤下鎖骨分明,落在衣服前面的子彈頭,卻讓讓他多了一種說不出的氣質,硬朗的,不馴服的。

  方螢摸一摸鼻子,“……還挺好看的。”

  蔣西池低頭瞥了一眼,“謝謝。”

  方螢笑一笑,坐上欄杆,晃了晃腿,“……你就十四了。”

  蔣西池側頭看她,“比你大。”

  “嗯。”

  蔣西池眼裡帶點兒笑,“叫聲哥。”

  方螢作勢要去打他,“……居然想占我便宜!”

  蔣西池捏住她手腕,“別鬧,小心掉進河裡。”

  方螢“哦”了一聲,收回手規規矩矩坐好。

  “阿池。”

  蔣西池看她。

  “你高中想去哪兒讀?”

  “……不知道。”

  “你去墨城外國語吧,”方螢抬起雙腿,交疊擱在欄杆上,身體往後面的柱子一靠,“……青野這邊不好,你不要待在這兒了。”

  要是在墨城外國語中學那種好學校的尖子班,蔣西池絕對不會碰上今天的事。

  “你呢?”

  方螢沈默一霎,笑一笑說:“考上哪兒去哪兒吧。”

  “你記得答應過我什麼嗎?”

  “記得啊,我不會食言的。”

  蔣西池看著她,目光有點冷,“我是讓你答應跟我一起考出省。”

  流水潺潺,讓方螢這一刻的沈默格外尷尬。

  “我……”方螢扶著廊柱翻個身,面對著六尺河,“我讀書真的不行。”

  “你還沒試過。”

  方螢語氣有點不好了,“都知道答案的事,有什麼好試的!”她飛快地看他一眼,“還是你覺得只有‘好學生方螢’,才配得上跟你一起走?”

  蔣西池嘴角緊抿,過了片刻才問:“我說過這種話嗎?”

  裡面傳來丁雨蓮喊“囡囡”的聲音。方螢翻進欄杆內,匆匆說了句“我回去了”,結束了這次不愉快的交談。

  •

  生日之後,一切都消停下來。

  不知道孔貞貞跟魏明說過什麼,但確實蔣西池再沒被找過麻煩。

  孔貞貞也跟魏明和萬紫琳疏遠了,上課下課地抱著手機,獨來獨往,有時候盯著蔣西池發呆,但沒有一次主動找他說過話。

  方螢和蔣西池聊過這件事,頗為感慨,“我要是像她這麼有錢,才不會整天傷春悲秋。”

  “她再有錢,你有的東西,她也得不到。”

  方螢像聽見一個笑話似的,狂笑了兩聲:“有什麼是我有她沒有的?吃喝嫖賭的老爹?”

  蔣西池沒答她,悶頭寫數學競賽題。

  這之後,方螢三天問他借作業抄都被拒,快郁悶死了。

  •

  五月下旬的一天,在歷史老師讓人昏昏欲睡的語調中,方螢豎起歷史課本,偷著打了個盹,醒來現居然已經放學了。

  蔣西池卻沒叫醒她,椅子離桌子很遠,他伸長了腿撐在桌子下的橫杆上,背抵著椅背,神色有些頹喪。

  “阿池?”

  蔣西池回過神,目光轉過來看她一眼,“醒了。”

  方螢起身收拾東西,“都下課了,你怎麼不叫醒我?”

  蔣西池沒吭聲,坐著不動。

  方螢確定他今天是有點兒反常了,停了手裡的動作,低聲問他:“怎麼了?”

  “……徐阿姨生了。”

  方螢一愣。

  蔣西池仰頭,幾不可聞地嘆了聲氣:“……能陪我去看看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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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話要說:  慘被“兄弟”蔣西池。
  
  “叫聲哥。”

  “想得美。”

  “作業給你抄。”

  “……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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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戶川柯南
王室 | 2019-5-27 04:04:57


  方螢一躍而起, “你說什麼?”

  “快,快去……不然來不及了!”

  方螢一把扯下了MP3,抓起書包往背上一甩, 幾步奔至教室門口, 和孔貞貞一塊兒朝車棚飛奔而去。

  孔貞貞都快喘不上氣了, 邊騎車邊跟方螢解釋:“魏明讓人把蔣西池騙去了學校後門,那兒有他安排的車,直接就把人帶走了……”

  “帶去哪兒了?”

  “區裡那個廢棄的青野體育場!我以為他就是口頭上教訓兩句, 沒想到……”

  “魏明打算做什麼?”

  “我……我出來的時候,他們正準備往他身上潑泔水——魏明知道蔣西池有潔癖。”

  方螢一口牙快咬碎。

  孔貞貞激動著急, 聲音裡已有哭腔, “……其實告密的真的不是蔣西池,是萬紫琳——萬紫琳為了要回被沒收的手機, 才去找張軍告的狀。我跟魏明說了,可是現在魏明根本不在乎蔣西池有沒有告密, 他就是想整他……”

  方螢打斷她:“為什麼?”

  孔貞貞眼裡汪著一包淚。

  方螢冷聲:“為了你?”

  方螢掃她一眼, 見她不說話, 心裡怒火直冒, 又不能這時候發作,只得使出全身的力氣, 把自行車蹬得快徹底散架。

  十來分鐘,終於到了青野體育場廢址。

  方螢把車一扔,轉頭緊盯著孔貞貞:“蔣西池是不是真的在裡面?你不會跟魏明聯合起來整我吧?”

  孔貞貞哇得一聲哭了出來,舉手發誓:“我沒有!我絕對不會害蔣西池!”

  “好, 我信你。”方螢把掛在背上的書包翻個面,從裡面摸出蔣西池給她的警報器,塞進孔貞貞手裡,“你找個地方躲起來,五分鐘後,你把插銷拔掉……要是裡面的人沒被嚇跑,你直接報警。”

  孔貞貞捏著那報警器,淚眼婆娑。

  “聽到沒有!”

  孔貞貞猛點頭。

  方螢又摸了摸書包,從裡面的夾層裡摸出一把美工刀,揣進褲子口袋,把書包往自行車筐子裡一扔,推開了體育場鏽蝕的大門。

  三月,田徑場上的草剛剛冒出來,幾處地方的草種讓人徹底踩踏壞了,只露出一片一片光禿禿的泥地。

  蔣西池雙手被別在背後,手腳都讓人摁住了,臉緊貼在泥裡。

  不知道方才兜頭潑下來的是什麼,他眼睛被糊得睜不開,一股惡臭直往鼻子裡衝,讓他胃裡一陣翻騰。

  踩在他後腦勺上的那只腳往下一壓,“你硬氣是吧?蔣西池,我勸你別不識好歹,老老實實服個軟認個錯……”

  “跟你這種渣滓認錯?”從一臉髒汙裡露出的一只眼睛,目光清絕,桀驁不屑,和上回一模一樣。

  魏明罵了一句,一腳踩在他臉上。

  “小魏,甭跟他廢話!我們晚上還有安排,要動手就趕緊吧,收拾他還不是分分鐘的事。”一旁壓著蔣西池手腳的,兩個從趙善那兒借來的社會青年,不耐煩繼續磨嘰。

  魏明瞧了蔣西池一眼,有點不甘心——暴力對蔣西池這種人沒用,他決計不會因為被多揍兩拳而輕易服軟。

  “劉哥,你們整治那些硬骨頭有沒有什麼辦法?”

  那兩人哈哈大笑,“那辦法多了去了。這小子瞧著長得還不錯,唇紅齒白的,那就更好辦了……有些人,有些個什麼特殊癖好,把他送過去,不出一晚上就老實了……”

  “這……”魏明猶豫,“……是不是有點兒太狠了。”

  一人鼻子裡哼了出一聲,“不狠點兒,怎麼跟著善哥混?善哥也說了,今兒就是給你練手,以後敢不敢給你委派重要任務,就看你今天能做到什麼程度。”

  魏明一抹臉,瞅了蔣西池一眼。

  他想到他那傲氣十足的眼神,立時把心一橫,“劉哥,我聽你的。”

  “那別磨嘰了,趕緊把人帶走……”

  “魏明。”門口處陡然傳來一道清亮的聲音。

  魏明反射性轉頭去看,卻見方螢一手插著口袋,緩緩地朝這兒走過來。

  那兩人罵了一句,“什麼情況?這誰?怎麼找到這兒來的?沒把條子帶來吧……”

  魏明收了腳,遠比同齡人魁梧的身軀晃了晃,立穩,與方螢對視。

  方螢到了跟前,目光往蔣西池身上掃了一眼,又立刻收回,她手指甲快把手掌心掐出血,生生按捺著怒氣,“……魏明,我以前幫過你。”

  那時候魏明是個矮墩墩的胖子,說話尖聲細氣,沒少被人嘲笑,有一回被班上幾個頑劣的男生堵住,非要脫了他褲子,驗一驗他是不是個男的。

  為了這個開學第一天為自己拿了一份早飯的同桌,方螢抓臉扯頭發扔椅子,什麼招數都使上了,最後自己掛了彩,也成功把他解救了出來。

  所以小學最後那兩年,雖然分歧不少,但魏明真心實意地跟她玩在一起,有時候還會開玩笑喊她一聲“方姐。”

  “阿螢,一碼歸一碼。你要是自己有什麼事讓我幫忙,我肯定樂意。但是蔣西池,不行——誰讓他自己犯賤!”

  半年多時間,他已經跟趙善混得一身匪氣,說話口氣也跟混子一模一樣,以前那個被人欺淩的人,搖身一變,就變成了欺淩人的人。

  方螢拼起命來可以真不要命,但她從來不會主動去欺負任何人。

  她的處世原則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睚眥必究。

  方螢深吸一口氣,“……我已經報警了。”

  魏明與那兩人飛快對視一眼。

  “警察很快就到。”

  被魏明喊做“劉哥”的男人臉上掛著極其膩心的笑,“小姑娘,你說報警就報警了?我告訴你,拿這招唬人,沒用。”

  “信不信隨你,頂多五分鐘……”

  魏明猶豫地看“劉哥”一眼,“劉哥,要不,咱們還是撤……”

  “撤個幾把!瞧你那沒出息的樣兒!”

  “劉哥”松開對蔣西池的鉗制,探身就朝方螢擭去。忽覺一道寒光一閃,直朝著眼睛這兒刺了過來。他迅速往後一退,卻見眼前這瞧著伶仃瘦弱的小姑娘,手裡不知什麼時候已,攥上了一把鋒利的美工刀,刀尖離眉心已不到兩寸。

  他為自己的大意嚇出一身冷汗,“喲,還是個狠角色!”

  魏明是了解方螢的,她雖然年紀不大,雖然是女生,但打起架來有一股男生都沒有的狠勁兒,她只要還喘著氣,就會抓住一切機會反擊,不管用什麼下三濫的手段。

  他們三個人,蔣西池和方螢兩個人,還真不一定能占得到便宜。

  方螢捏著美工刀的手極穩,紋絲不動,眼神狠厲冰冷,像是領地被侵占的困獸,亮著獠牙,只要對方敢往前一步,她就敢豁出一切,跟人拼命。

  正這時,忽聽外面一陣“烏拉烏拉”刺耳的警報聲。

  “操!”

  “劉哥”罵了一聲,趕緊指揮魏明和另一人撤退。

  那警報聲響了快半分多鐘才停下來,三個人也溜得無影無蹤。

  蔣西池咳了一聲,緩緩地從地上爬起來。

  抬眼一看,方螢還舉著美工刀,維持著方才的姿勢。

  蔣西池上前一步,去扳她的手指——岩石一般的,分毫不動。

  他輕輕地喊了一聲,“方螢。”

  方螢身體這才放松下來。

  他把美工刀從她手裡扣下來,刀片推回去,扔遠,沒入草叢。

  方螢目光緩緩移到他身上。

  他白色的T恤上,一貫干干淨淨的臉上,被潑得一塌糊塗,散發著一股惡臭。

  她嘴皮子顫了顫,片刻才出聲:“……阿池。”

  蔣西池強忍著胃裡窒息一般的惡心之感,“……沒事。”

  下一瞬,方螢一步邁了過來,往前一撲,兩條手臂將他緊緊箍住。

  蔣西池腳往後錯了一步,站穩,“……你別弄髒了。”

  方螢不說話。

  她自始至終沒敢去細看他現在的狀況,更不敢去細想這時候他是什麼心情……

  心裡難受得一塌糊塗,這樣過了片刻,她聽見頭頂蔣西池冷清的聲音:“……沒事了。”

  最後一縷霞光也要褪去了,暮色侵蝕了半面的天空。

  方螢想起什麼,忽地松開手,奔到田徑場外,靠近觀眾台的地方。

  她揮了揮手,“阿池!過來!”

  蔣西池走過去,聽見一陣嘩嘩的水聲,走過去才發現那兒有個水龍頭。

  方螢拉過他的手,移到水龍頭下,輕輕地搓洗。

  接觸到干淨的水源,身上粘稠惡臭的感覺反倒越發明顯。

  蔣西池沒忍住,一抽手,背過身去,蹲在地上,干嘔了幾下。

  方螢有點嚇著了,“阿池……”

  “沒事……”

  “你把衣服脫下來扔了吧,反正都髒成這樣了。”方螢往他跟前一蹲,伸手去捉他衣服的下擺……

  “別碰我!”

  他猛一下打掉了她的手。

  方螢一愣,卻見他臉色煞白,手指緊捏成拳,輕輕顫抖。

  她主動地退後半步,輕聲說:“我……我不碰,你自己脫掉衝一下吧,得趕緊回去,不然吳奶奶要擔心了。”

  暮色裡,蔣西池目光死寂,維持這姿勢,久久沒動,像是在和什麼不知名的恐懼做著對抗。

  過了好久,他才緩緩地站起身,啞著聲音對方螢說了聲“對不起”。

  頭往水龍頭下一伸,擰開了開關。

  水沿著頭皮嘩啦啦往下流,蓋過了穿堂風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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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戶川柯南
王室 | 2019-5-27 04:04:34


  過橋時, 蔣西池腳在台階上絆了一下,差點摔倒。險險站定,喘了口氣, 繼續向前飛奔。

  東巷一樣的熱鬧, 綿延一片的紅燈籠, 只在一處出現了缺口,就像是瀲灩紅妝上的一塊瘀傷。

  那處缺口,就是方螢的家。

  蔣西池兩步躍上台階, 猛拍門板:“開門!”

  拍了幾下,沒聽見裡面有一點聲響, 索性一腳踹了上去。門板搖晃兩下, 撲簌簌往下落灰。

  動靜之大,把鄰居給驚動了。一位大媽開了半扇門, 探出頭來張望:“誰啊!出什麼事兒了?”

  蔣西池繼續踹門,“開門!再不開我報警了!”

  便有更多人打開門出來看熱鬧, 有人認出了蔣西池, 趕緊上前阻攔, “小蔣, 你別管這家的閑事,大過年的, 趕緊回去吧,外面多冷啊!”

  話音剛落,便聽“吱呀”一聲,門打開了。

  方志強一步邁出門, 先向著大家鞠了個躬,賠笑道:“對不住對不住!我那口子又犯病了,吵著大家過年了,真是過意不去……”

  他見蔣西池緊抿著唇,悶著頭要往裡衝,一閃身將他攔住,“這位小朋友,你是來找方螢的?今兒我家裡不方便招待你,你回頭再來吧……”

  蔣西池冷眼斜睨,“過年在家打老婆孩子,你當然不方便讓我進去!”

  方志強臉色一變,“你亂說什麼?”

  便有人附和方志強:“小蔣,話可不能亂說……老方媳婦兒的情況,我們大家都知道,發起病來六親不認……”

  “你知道?”蔣西池抬眼掃過去,“你見過,還是你聽方志強跟你說的?”

  那人被堵得一時語塞。

  阮學文和吳應蓉氣喘籲籲地趕了過來,叫了一聲“西池”,擠開圍觀的人,上前幾步擭住蔣西池手臂,“你干什麼呢?”

  “外婆……”蔣西池盡量克制自己憤怒擔憂的情緒,他很清楚自己干不過一個成年的男人,既然這會兒大家都在圍觀,不如趁此機會,徹底把這膿瘡捅破,“方志強打方螢和丁阿姨,我在望遠鏡裡看見了……”

  吳應蓉臉色一變,瞅了瞅眼前看著老實巴交的方志強,又瞅了瞅自己乖巧聽話的外孫,“……你……真看見了?”

  蔣西池沒應,衝屋裡大喊:“方螢!出來!”

  臥室裡,復讀機被摔作兩半,磁帶的黑色塑料膠帶也被扯了出來,絞作一團。

  丁雨蓮篩糠一樣瑟瑟發抖,方螢緊抱著她,頭皮發疼,腦袋裡嗡嗡直響,口腔裡泛著鐵鏽般的血腥味兒。

  外面估計來了人,她知道。

  但她很清楚,無濟於事。

  大家都這樣,各人自掃門前雪,哪管他人瓦上霜。

  “方螢!出來!”

  方螢忽地一怔,豎耳去聽。

  真的是蔣西池,嗓子快破了似的,一聲聲地喊著她的名字。

  “方螢!是我……你出來,別怕……”

  別怕。

  方螢眨了一下眼,片刻,忽覺眼前一片模糊。

  她抬起手臂使勁擦了一下眼睛,“媽,我出去一下……”

  丁雨蓮緊扯著方螢的衣袖,“囡囡,囡囡……”

  “媽,”方螢拍著她的肩膀,低聲安撫,“我出去一下就回來……”

  門外,方志強頗為無奈地笑了笑,“吳阿姨,您在蕎花巷這兒住了多少年了,咱們兩家就隔著一條河,我家是什麼情況,您能不知道嗎?方螢淘氣,估計是跟您外孫亂說了什麼……”

  “我沒亂說。”清冷冷的一道聲音。

  大夥兒放眼看去,頓時倒抽一口涼氣——

  方螢只穿著一件秋衣走了出來,嘴角滲血,鼻青臉腫,額頭緊挨著頭皮那處,血絲緩緩往下蜿蜒。

  方志強一聲斷喝:“你跑出來干什麼,還不趕緊進去看著你媽!”又立馬換了副笑模樣,跟大家解釋,“……我那口子發起病來六親不認,你看,我閨女就是被她……”

  “方志強,”方螢抬眼看他,目光仿佛淬了毒,“敢做不敢當,你是不是狗娘養的?”

  看見方螢這幅模樣,頃刻間,此前還同情方志強“老實巴交不容易”的看客,立即正義之神上身,轉而紛紛指責起來。

  蔣西池上前一步,伸手,碰上方螢的指尖。

  他覺察到她身體顫抖了一下,一點一點的握住她的手指,緩慢地攥入掌心。

  真冷,冰塊一樣。

  “方螢……”

  方螢抬眼,看著他,什麼也沒說。

  她眼睛裡分明是濕潤的,卻衝他笑了一下。

  蔣西池感覺自己心髒跟著一顫。

  那邊的“批鬥”,進行得如火如荼,有人指責,自然也有人跳出來說“公道話”,說一個巴掌拍不響……很快,便有人提議送方螢和丁雨蓮去醫院瞧一瞧,更有人慷慨邀請母女二人到自家暫住……

  “還是報警吧……”

  “警察不過年?”

  “大過年的,別把事情鬧大了,老方估計也不是成心的……”

  方志強立馬順杆而上,猛抽了自己兩個大耳刮子,痛哭流涕,悔恨陳詞:“是我的錯!我不是個東西!可我真沒對不起她娘倆兒!這大過年的,我出去收完賬回來,原指望著一家人吃頓團圓飯,回來一看,冷鍋冷竈,我發了兩句牢騷,我這有本事的閨女,還衝我擺臉子……你們給我評評理,換誰誰心裡受得了?我對我這閨女不盡心嗎?天天跟她後面擦屁股,這大家夥兒都是能看到的……”

  方螢齒冷,“誰讓你編排我媽有病?你才有病!”

  “她沒病?四五年她出過一次門嗎?”

  “你不讓她出門!出一次門你打她一次!”

  “她個爛貨!出門給老子丟人現眼!”

  “爛貨”二字,讓方才還義憤填膺的鄰居,臉上又多了幾分曖昧不明。

  方螢氣得全身發抖,甩開了蔣西池的手,就要衝上去跟方志強拼命。

  吳應蓉一把將她攔住,“小方,小方!聽奶奶的話,去把你媽媽帶出來,今天去奶奶家住……”轉向圍觀的鄰居,“大家夥兒都散了吧,過年呢,該干啥干啥……”

  方螢回屋,把丁雨蓮從床上攙下來,披了件外套。

  丁雨蓮攥著她的腕子,“囡囡……你這是準備去哪兒?你爸走了嗎?咱別惹事兒……”

  方螢按捺著怒氣,柔聲安撫:“媽,沒事的,有人來幫我們了。”

  外面人都散得差不多了,等方螢把人帶出來,吳應蓉攬住丁雨蓮肩膀,“走吧。”

  方螢狠瞪了方志強一眼。

  方志強臉上掛著恬不知恥的笑,罵了方螢一句“小逼崽子”,“有本事告我去!有本事別回來!”

  蔣西池忙將方螢一拽,攥著她的手,搖了搖頭,制止道:“阿螢,走吧。”

  方螢緊咬著後槽牙,一字一句:“……方志強,我遲早殺了你。”

  •

  進屋,吳應蓉先給丁雨蓮和方螢倒了杯熱水。蔣西池去屋內取來醫藥箱,給方螢消炎上藥。

  阮學文扳過方螢腦袋瞧了瞧,“頭暈不暈?送你去醫院急診瞧一瞧?”

  方螢搖了搖頭,“沒事的,阮爺爺。”

  蔣西池捏了兩根干淨的棉簽,順著方螢額頭上蜿蜒的血跡,緩緩往上擦,湊近了看,才發現她頭上有一綹頭發被生生扯了下來,血就是那兒流出來的。

  聽見方螢“唔”了一聲,手抖了一下,忙問:“疼?”

  “沒……”
  蔣西池垂著眼,手上動作更輕,把血跡清干淨了,又蘸著碘伏,一點一點給她消毒。

  方螢小聲問:“你怎麼知道的?”

  “……望遠鏡看到的。”

  方螢瞪大眼睛,“你偷看我?!”

  “……沒有,意外看到的。”

  “你可是三好學生,居然偷看女生……”

  “……真的是意外。”

  方螢噗嗤笑出聲,“誰信你。”

  蔣西池無奈,往她紅腫的臉上外敷消炎藥,“還笑,不疼?”

  “疼啊,可是哭也沒用啊,還能讓疼輕點兒不成?”

  蔣西池神情緊繃,現在都還沒放松下來。

  這個時候,比起看著她笑,他寧願她哭一哭,像正常人那樣。

  另一邊,在吳應蓉的安撫之下,丁雨蓮情緒已經穩定下來,但仍是害怕,呆呆地望著方螢,不住地抹眼淚。

  吳應蓉嘆聲氣,“小方,究竟怎麼回事?你爸打過你們幾回?”

  “……數不清了。”

  “這麼多年,怎麼就沒人發現?”

  “吳奶奶……”方螢神情淡漠,“他們不是沒發現,是不想發現。”

  吳應蓉一時難以應答,片刻才又問道:“你媽媽,是不是精神狀態不大好?”

  “……是被方志強害的。”

  蔣西池有點兒不忍心,不想看著方螢都這樣了,還得把這些事都掏出來回憶,低聲說:“外婆,明天再說吧?”

  吳應蓉站起身,“好……我去把酒釀熱一熱,你們喝一碗,今天早點兒睡。”

  吳應蓉把客房收拾了一下,換上新的床單被套,怕她們冷,又額外加了一床蠶絲被。

  方螢先伺候著丁雨蓮洗漱,坐在床沿上,等她睡著了,自己也去洗了把臉。

  吳應蓉和阮學文熬不了夜,等所有人都進屋了,也就關了電視,上樓去休息了。

  蔣西池睡不著,快到零點了,外面煙花轟鳴的聲音此起彼伏。

  他穿上外套,打開門,忽發現衛生間門半開著,裡面有燈光。走過去瞥一眼,卻見方螢正站在鏡子前,拿著一把剪刀剪頭發。齊肩長的頭發,已被絞斷了大半。

  “方螢。”

  人影一頓,轉過頭來,衝他笑了一下,手上動作卻沒停,“你還沒睡?”

  “你……”

  “剪頭發,”她瞧了瞧鏡子裡面,“馬上就好了,你等我一下。”

  “你頭發長點……挺好看的。”

  方螢聳了聳肩,“可是被人抓住了也挺疼的。”

  蔣西池不做聲。

  “你要不要剪著試試?”她把還剩一半的中長發在手指上繞了繞,向著蔣西池遞出剪刀,“還挺好玩的。”

  蔣西池緊抿著唇,“不要。”

  方螢眨了一下眼,語氣帶點兒請求的意思,“……你幫我剪吧,好嗎?後面我看不見……”

  蔣西池在原地立了半晌,方才緩緩走進去,從她手裡接過剪刀。

  方螢背過身去,聲音帶笑:“……你好好點兒剪,剪壞了怪你。”

  蔣西池繃著臉,“你能不能閉嘴。”

  半刻,沒聽見回答了。

  蔣西池微微蹙著眉,抓住她後面的頭發,手指夾著,比劃了一下,然而半天下不去剪。

  “……你快點兒啊。”

  蔣西池牙關用力,半刻,合攏剪刀柄,“哢嚓”一聲,最後一把也就這樣斷了。

  發絲從指間滑落,落進了流理台前的垃圾桶裡。

  蔣西池捏著剪刀,把太過整齊的地方,修理得參差有層次了一些,讓她這個短發好歹看著像那麼回事兒。

  片刻,他低聲說:“好了。”

  “你抓一下,”方螢聲音很輕,“……試試還能不能抓住。”

  蔣西池忍不住了,把剪刀往流理台上一摜,“你自己試。”

  哪怕是假的,像征性的,他也做不到去傷害她。

  “阿池……”方螢轉過頭來,“……謝謝你。”

  淺黃的一盞燈光,映在她眼裡,像月色揉在水裡。

  蔣西池緊抿著唇,看著她,一聲不吭。

  窗外煙花一聲一聲炸開,照得夜空忽明忽暗。

  這樣過了好一刻,她眨了眨眼,眼裡漫漶的水霧頃刻消失無蹤。

  似乎已經過了零點,外面的夜空都沈寂下來了。

  方螢背過身去,擰開水龍頭,往臉上澆了一捧水。

  “……”蔣西池忍不住提醒她,“剛給你擦過藥的。”

  方螢手一頓,笑出聲,“……你煩死了。”

  打開後門,兩人到了廊下,借著頭頂燈籠投下的光,蔣西池又給她塗了一遍藥。

  方螢翻個身,學他之前那樣,面朝著河水,兩腿懸空。

  不免聊到今晚的事。

  “你找人幫過忙嗎?”

  方螢冷笑了一聲,“我報過警的,沒用。”

  起初,方螢半夜被隔壁房間裡的哭喊聲驚醒,跑過去詢問怎麼回事,方志強呵斥她幾句,讓她趕緊去睡。

  後來,一次又一次,方志強不再避著她,早上、中午、晚上,只要是稍不順意,就會拿丁雨蓮出氣。

  有一次,丁雨蓮被打之後跑出去求救,沒跑遠,就被抓回來,被往死裡一頓暴打,在床上躺了一周才能下地。三番五次,她被漸漸馴化得再也沒有逃脫的勇氣。

  方螢求救過,報警過。

  然而左鄰右舍早就被方志強打過招呼,沒人會去懷疑一個“忠厚老實古道熱腸”的丈夫,即便少數幾人有所懷疑,也聽說這丈夫被“戴了綠帽”,哪個丈夫受得了這種奇恥大辱,教訓教訓妻子,簡直天經地義;派出所的民警過來,一聽說是“夫妻打架”,只勸導了兩句就回去了,讓“兩口子的事,好好溝通,別用暴力解決”,久而久之,一聽說是方家的小孩兒報的警,甚至都懶得出警。

  方螢覺得自己周圍好像形成了一個真空,明明周遭人來人往,可她的聲音卻被徹底隔絕,沒有任何人能聽到她的呼救。

  除了她自己,誰也不能依靠。

  等明白了這一點,她就成了鄰居口中“無惡不作”,“有爹生沒娘養”的“狗雜種”。誰要是造謠丁雨蓮“搞破鞋”,“腦子有問題”,她就衝上去跟人拼命。

  方螢晃蕩著兩條腿,“……人就是這樣的,你要是比他凶,他就會對你服軟。現在沒人再敢當著我的面說我媽的壞話,他們要命,我不要命,要命的鐵定拼不過不要命的。”

  她頓了一下,忽然就想到上回,蔣西池讓她“別說這種話”。

  轉過頭去,果然蔣西池正目光復雜地看著她。

  方螢往他身旁挪了挪,“……你會幫我保密嗎?”

  “不會。”

  “……”方螢兩手撐著欄杆,身體稍微往前傾了一點,彎著腰去看蔣西池,“幫我保密,別跟學校裡的人說。”

  “條件呢?”

  方螢目瞪口呆:“還要講條件?”

  “當然。”

  “你說吧,什麼條件?”

  蔣西池斟酌著,片刻才回答:“……好好學習。”

  方螢臉上的笑容立刻就淡了,“除了這個。”

  “為什麼?”

  “我不是讀書這塊料,我也不想讀書。”抬眼望去,遠遠近近的燈火連成一片,“……我只想攢夠錢,帶著我媽離開這兒。”

  “你攢了多少了?”

  方螢抿住唇。

  “你在酒吧打工?”

  方螢一愣,臉上生出幾分慍色,“你跟蹤我?”

  蔣西池不否認也不解釋什麼。

  方螢往旁邊一挪,扶著旁邊的廊柱,翻個身跳回地上,“我去睡覺了。”

  “方螢。”蔣西池喊住她。

  方螢停下腳步。

  “你在怕什麼?你其實很聰明。”

  “謝謝你了,”方螢轉過頭來,笑嘻嘻說,“還是不如你聰明,年級第二。”

  •

  第二天一早,阮學文領著方螢去附近的小醫院做了個檢查,又開了些內服的消炎藥。

  初一預定了要去走親戚,吳應蓉頗有些為難。

  蔣西池提議自己不去,留在家裡照顧方螢和丁雨蓮。

  那邊的親戚,本來與蔣西池的關系也不怎麼近,吳應蓉思索片刻,便答應下來,讓蔣西池有事隨時給她打電話。

  臨走前,吳應蓉給兩個小孩兒一人封了一封紅包,又安撫方螢,讓她先在家裡住著,等走完親戚回來,再商量以後要怎麼辦。

  中午吃過飯,丁雨蓮睡午覺,方螢準備回家一趟——她惦記著那被摔壞的復讀機和磁帶。

  鎖上門,蔣西池陪她一塊兒回去。

  家裡門敞開著,剛一邁進去,就聽見廁所裡傳來嘩嘩的衝水聲。

  片刻,方志強一邊扎著皮帶,一邊從廁所出來,瞥見立在門口的兩個人,腳步一停,“你還曉得回來?”

  “這是我家,我為什麼不能回來?”

  方志強昨晚丟盡了臉,本就一肚子怨氣,瞧見方螢這幅德性,火氣立刻就上來了。

  蔣西池看他架勢像是要動手,往前一步,把方螢往身後一護。

  “這是我的家事,輪得到你這個小逼崽子插手?”方志強冷笑一聲,瞅了方螢一眼,“不得了,才多大歲數,就學你媽在外面瞎幾把亂搞……”

  方螢熱血上湧,脫口罵出:“方志強,我操你大爺!”

  蔣西池趕緊將方螢一攔。

  經過昨晚的曝光,方志強也知道不得不暫時收斂了。戰局到底沒擴大,他換了身衣服,罵罵咧咧出了門。

  蔣西池第一回 進方螢家門。

  偌大幾間房,除了床,櫃子,一張桌子,幾把椅子……什麼也沒有。白色的牆皮掉得七零八落,牆角滲水,浮著一層青白的黴。

  桌上,剪了一半的可樂瓶子裡,插著已經蔫兒得差不多的孔雀草,依稀還能看見點兒橘黃的顏色。

  踱去臥室,方螢正站在鋪了一層報紙的書桌前,把鉛筆插入磁帶的孔中,把扯出去的塑料帶子一點一點繞回去。旁邊,放著摔成了兩半的復讀機。

  蔣西池拿起復讀機,“還能用麼?”

  方螢搖搖頭。

  “我幫你修修看。”

  “沒事……估計修不好了。”

  蔣西池看她手裡,“磁帶呢?”

  “磁帶還是好的。”方螢聲音沈悶。十一月剛買的新專輯,她都舍不得一次性聽完。

  •

  初三,吳應蓉走親戚回來了。

  中午吃過飯,方螢送丁雨蓮回房間去休息,再出來時,蔣西池就不在屋裡了。

  吳應蓉,說他出去了,買點兒東西。

  方螢百無聊賴,去蔣西池屋裡,翻出了一本空白的本子,提筆起了個頭。

  等第一段寫完了,她才意識到自己居然真的正兒八經地在幫他寫作文,還刻意學了男生的語氣。

  作文字數要求不多,一下午,她就把兩個人的都搗鼓出來了。

  快吃晚飯的時候,蔣西池終於回來。

  方螢聽見他的聲音,正要出去,他已往臥室走來。

  抬眼一看,先看見一束金燦燦的花。

  蔣西池把花往她懷裡一塞,“拿著。”一返身又出去了,半會兒,拿著一個盛滿了清水的廣口玻璃花瓶走了進來。

  方螢一愣一愣的,聽他吩咐把花插進去,才反應過來。她一邊撥弄著花,一邊見他把斜挎在背上的書包卸下,“你就是出去買花了?”

  “不是。”蔣西池摸了摸書包,摸出一堆金屬零件,往抽屜裡一放,最後,摸出一個橢圓形的東西,往她手裡一塞。

  這東西比雞蛋大不了多少,上面幾個突出的按鈕,也不知道是做什麼的。

  蔣西池繼續掏書包,掏出一節七號電池,把東西拿過來,一邊安電池,一邊跟她講解,“隨身報警器,拔出插銷,會發出130分貝的報警聲……”

  “130分貝多大聲?”

  “噴氣式飛機起飛才140分貝。”蔣西池把電池蓋子扣好,“以後,要是方志強動手,你就拔插銷。”

  “你能聽得到嗎?”

  “估計整條巷子都能聽到。”

  “那我試試……”

  蔣西池還沒來得及反應,方螢已動手了。

  “烏拉烏拉”,震耳欲聾,那幾個突起的“按鈕”紅光亂閃,嚇得方螢心髒都咯噔了一下。

  蔣西池趕緊奪過去,按回插銷。

  外面傳來吳應蓉的怒吼:“你們兩個鬼東西在搞什麼!嚇死人了!”

  方螢捂著心髒,和蔣西池對視一眼,哈哈大笑。

  她把警報器珍而重之地收起來,笑說:“謝謝,我一定隨身帶著。”

  “嗯。”

  “所以,”方螢故意逗他,“你以後別拿著望遠鏡偷看我了。”

  蔣西池:“……”

  方螢笑得前合後仰,把作業本往他面前一推,說回正經事,“作文我幫你寫了。”

  蔣西池接過看了一眼,“……我的理想不是當宇航員。”

  “管你的,男生都想當宇航員。”方螢看他一眼,“……你自己改。”

  蔣西池:“……”

  “那你的理想是什麼?”

  “……不知道。”

  方螢愉快地替他做了決定:“那不就得了,先朝著宇航員努力吧。”

  •

  正月十二,新學期開學。

  方螢和丁雨蓮已經搬回了家裡,有警報器傍身,方螢膽子大了不少。

  事實上,自除夕那天之後,方志強就一直沒回家,估計也知道最近輿論形勢對他不利,得出去避一避風頭。

  下學期和上學期沒什麼兩樣,只是張軍搞了一套新制度,為了鼓勵爭先創優,讓學生根據考試的名次順序,自由選擇同桌和座位。

  蔣西池是上學期期末考試的第一名,擁有絕對的優先權。

  半個班的女生期盼地向他行注目禮,他站起身,誰也沒看,直截了當,“現在的座位,我跟方螢坐。”

  張軍一愣。

  方螢在後面踢了他椅子一腳。

  他無動於衷,問張軍,“張老師,座位現在換,還是等會兒換?”

  “等……等會兒換吧,確定好了一起換。”

  座位大調動,蔣西池主動去幫方螢搬桌子。

  方螢瞟他,“你有毛病!”

  “考試給你抄。”

  方螢轉進如風,狗腿地稱贊:“……你真是個好人!”

  然而方螢很快後悔了。

  上學期班上的第三名,是閔勝男,她選了蔣西池前排的座位。

  方螢很快發現,不止如此,蔣西池後排坐著第三名,斜前方坐著第四名,斜後方坐著第五名。

  ……她成了“淪陷區”,被四五個學霸徹底包圍了。

  和蔣西池同桌,考試沒得抄不說,上課的時候,蔣西池時刻緊盯著不讓她開小差,下了課還見縫插針地給她講數學題。

  而她周圍的一圈學霸,以蔣西池為中心,形成了極其濃郁的學術討論氛圍,上課下課不分,上學放學無差。

  坐了一周不到,方螢就受不了了,嚷著要換座位。

  “你什麼時候考過我,就能自由挑同桌了。”

  方螢心死如灰:“……下輩子吧。”

  這裡面,唯一軟一點的柿子是閔勝男。考試的時候,只要拿筆戳一戳閔勝男的背,她就會把試卷立起來。

  這事兒蔣西池管不著,只能瞪一眼以示警告,方螢樂得回瞪他。

  很快到三月,蔣西池的生日。

  方螢提前一周開始思索該送他什麼禮物。思來想去,沒個頭緒。上歷史課,她戳了戳閔勝男的背,傳了張紙條過去。

  “蔣西池要過生日了,送他什麼禮物比較好?”

  閔勝男像是嚇傻了,盯著那張紙條看了半天。

  方螢有點著急,想再戳戳她,瞟一眼講台上,歷史老師正盯著這邊,不想害了好學生,只得作罷。

  過了好半會兒,閔勝男才把紙條遞回來。

  “方同學和蔣同學不是關系很好嗎,為什麼來問我?”

  回了等於沒回,方螢嘆了口氣。

  以前這種事,孔貞貞和萬紫琳能當她的參謀,但這學期,不知不覺間,她與她們已經徹底地疏遠了。

  孔貞貞更加沈默寡言,上課下課都偷偷地玩手機;魏明越來越有不良少年的氣質,翹課打架無一不精;而萬紫琳則越發張揚,越發會打扮,和班裡的男生打成了一片。

  有一回課間休息,方螢聽見有幾個男生曖昧笑著問萬紫琳,“喂,這周再一起去看?”

  萬紫琳作勢要去打他們,臉上卻帶著笑,“你們惡心不惡心!”

  方螢後來才聽說,萬紫琳和幾個要好的男生,一起去網吧看“那種”片子。

  還有一次,有個男生扯掉了萬紫琳系在頸後的,小內衣的帶子,她立即一手抱住胸前,一手去捏帶子,嗔道:“你們干嘛啊!”

  男生嘻嘻笑,目光往她胸前瞟,“發育得不錯嘛!”

  仿佛一夕之間,男生之間所有的話題,都開始帶上了一點顏色,躁動的,好奇的,隱秘的,又堂而皇之的。

  唯一沒受影響的,好像只有蔣西池。

  放學,方螢和蔣西池一塊兒回家。

  到橋邊正要分開,蔣西池忽說,“等等。”

  “怎麼了?”

  蔣西池把書包卸下來,從裡面翻出一只布袋子,遞給方螢。

  方螢好奇地接過,解開一看,裡面是她那台原本被摔作了兩半的復讀機。

  方螢一愣,“修好了?”

  “應該修好了,我那兒沒磁帶,你帶回去試試。”

  方螢驚喜,揚眉一笑,“你跟我一起去吧。”

  還沒到家,方螢遠遠就看見方志強從屋子裡閃了出來。

  她一愣,腳下使勁一磴,飛快到了跟前,車子一剎,攬住他的去路,“方志強,你回來干什麼!”

  “老子的家,你管老子干什麼?”

  方螢心髒一懸,“我媽……”

  蔣西池提醒她:“丁阿姨不在家,別擔心。”

  方螢這才想起來,這一陣丁雨蓮都跟著吳應蓉去養老院裡幫忙了。

  方志強盯著方螢:“你媽去哪兒了?”

  “你管得著嗎?”

  方志強斜她一眼,輕哼一聲,錯身走了。

  到家,方螢打開衣櫃,拖出自己珍藏東西的鐵皮盒子。一看,傻了眼——鎖被撬開了,藏在裡面的錢一分不剩。

  方螢氣得嘴唇發顫,把鐵盒子往床上一扔,裡面的磁帶翻了出來,散落在床單上。

  她幾步跑出門,一直追到了橋頭,也沒見方志強的身影,估計早就走遠了。

  “方螢!”

  蔣西池追出來,卻見她背影立在橋頭,一動不動,覺得有些異樣。

  往前一步,低頭看去。

  夕陽照亮她的發絲,臉頰讓暖光映照得分外柔和。

  她沒出聲,倔強地盯著前方的某一處,手緊緊攥著,嘴唇咬得泛白。

  過了片刻,蔣西池才反應過來。

  她是真的在哭。

  蔣西池想也沒想,抓住她的手腕一帶,往自己懷裡一合。

  很多的情緒,五味雜陳。

  然而這個擁抱卻格外單純。

  就像她冷,他給她溫暖;她渴,他給她清水;她害怕,他做她的避風港。

  僅此而已。

  過了許久,方螢發顫的聲音從牙縫裡擠了出來,“……方志強偷了我的錢……我已經攢得差不多了,兩個人的車費……”

  蔣西池沈默不語。

  像有人攥著他的心髒把他拽上了半空,又猛地拋下,人倒是落了地,心髒還在高處懸著。

  說不出的難受。

  許久,他說:“……別怕。”

  方螢怔了一下。

  這時候,她才意識到自己在哭。

  對她而言,“哭”這個行為非但沒有意義,反而會成為自己軟弱可欺的把柄。從她第一次反抗方志強,保護丁雨蓮開始,她就沒再哭過了。

  被方志強揍得鼻青臉腫的時候,被攤子上的大媽指著鼻子痛罵的時候,被幾個男生堵在牆角的時候,她都沒哭過,可這會兒,無窮無盡的絕望巨濤似地掀起,又猛地摜地而下。

  她發現,其實自己也是有極限的。

  別怕。

  這話像是恰如其分地戳中了她以為自己壓根就不存在的軟肋。

  蔣西池緩慢地說:“……如果你真的想離開這兒,我可以借錢給你。”

  靜了一瞬,“……但是你要想好。去哪兒,怎麼開始生活,一個月要掙到多少錢,才夠支持你和阿姨的開銷,你十四歲不到,初中沒有畢業,能找到什麼工作……”

  方螢愣住了。

  除了一腔一定要離開墨城的衝動和執念,這些問題,她統統沒考慮過。

  一直想長大,跋涉了這麼久,才發現離長大竟然還有那麼遠的距離。

  “阿螢,”蔣西池手掌按在她嶙峋的肩胛骨上,“……等十八歲,我陪你一起離開墨城。”

  “去哪兒?”

  “……有海有船的地方。”

  方螢淚眼朦朧,“……還要好久。”

  “不久……很快。”

  沈默半晌,蔣西池忽說:“我生日快到了。”

  “……我知道。”

  “你別費心準備禮物,答應我這個要求就行了。”

  十八歲,一起離開墨城。

  方螢退開一步,抬手臂使勁擦了擦眼睛——她眼睛紅彤彤的,或許是被夕陽照得。

  就這樣看著他,鄭重地點了點頭,“好。”

  •

  蔣西池生日這天,周圍的學霸“進貢”了不少賀禮,全套的《XX中學密卷》、《X年中考,X年模擬》、《X課X練》等等等等。

  早自習下,坐在教室門口的學生喊了一聲,“蔣西池,有人找你!”

  方螢本來準備補覺,好奇又是哪個“番邦朝貢”,抬頭一看,門口站著顧雨羅。

  她手裡提了一只袋子,正探著頭往裡看。

  方螢別過臉,頭枕在雙臂間。

  片刻,她聽見旁邊的椅子被拖動了一下,蔣西池出去了。

  好不容易熬到放學,方螢正準備和蔣西池一塊兒回去,過來一個男生,告訴蔣西池有老師找他。

  蔣西池讓她等他一會兒,跟著男生離開了教室。

  方螢等了十來分鐘,蔣西池還沒回來。

  她百無聊賴,從他抽屜裡翻出來MP3,戴上一只耳機,聽歌。

  播了五六首,蔣西池還沒回來。

  夕陽落了一半,把教學樓的玻璃窗,映得發紅。

  走廊裡一陣腳步聲,方螢急忙抬頭看去。

  片刻,一道身影出現在門口。

  是孔貞貞,氣喘籲籲:“方,方螢!”

  方螢摘下耳機。

  孔貞貞扶著腰,上氣不接下氣,急促說道:“……快,快去救蔣西池,魏明要整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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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戶川柯南
王室 | 2019-5-27 04:03:52


  蕎花巷年味重,臘月二十八開始,就有鞭炮聲陣陣轟鳴。七八歲的小孩兒穿著簇新的冬衣在挨家挨戶掛滿了紅燈籠的巷子裡打鬧,趁人不備,往人腳下扔炮仗,討一頓罵,反而越發嬉皮笑臉,趕在大人板子招呼上來之前,笑鬧著一哄而散。

  方螢上午來西巷找蔣西池,恰好撞見幾個小孩兒,計劃著把點燃的炮仗扔進花盤裡試一試威力。興許是這一陣方螢出來“活動”得少了了,搞得這幫小屁孩都忘了還有她這麼一號人存在——一個理著瓜皮頭的男生瞧見她走過來,揚手就往她腳邊扔了一個剛剛點燃引信的炮仗。

  這招用來嚇唬女生屢試不爽。瓜皮頭小鬼正好整以暇準備看戲,卻見方螢眼也沒眨,抬起一腳碾上去,那炮仗還沒炸就偃旗息鼓了。

  瓜皮頭小鬼目瞪口呆,還沒來得及反應,手臂已被方螢一把扣住,腕子一翻,手裡攥著的打火機,連同還只炸了兩個的整盒炮仗,就到了方螢手裡。

  “膽子肥,敢嚇唬你方姐。”方螢挑眉,把瓜皮頭小鬼的帽子一抓,丟了枚沒點的炮仗進去。

  小鬼嚇得屁滾尿流,別著頭跳著腳,要把帽子裡的東西揀出來,“快!快幫幫我啊!——要炸了!哇!要炸了!”

  方螢哈哈大笑,轉頭一看,蔣西池不知什麼時候到了門口。

  她把手裡東西往旁邊另一個小孩兒手裡一扔,兩手插著衣服口袋,走到蔣西池面前,踮了一下腳,又穩穩站住,笑一笑說:“阿池。”

  這幾天,方螢都往蔣西池這兒跑。在他的威逼利誘之下,她破天荒的,在寒假還剩下一大半的時候,就半寫半抄的,把寒假作業完成得七七八八了。

  幾天下來,吳應蓉對方螢改觀最大。從前只知道她是個混不吝的主兒,接觸下來才發現,她就跟普通小女孩兒沒什麼區別,不但沒區別,反而更懂事,更知道察言觀色。她幫著擇菜,或是到廚房裡打打下手。問她什麼,都禮貌地一五一十地說了,但唯獨旁敲側擊問她家裡的事,她總是笑一笑一帶而過。

  方螢進屋,吳應蓉正在往壇子裡腌圓白菜——冬天壇子裡的酸水,只需一宿,圓白菜就腌制入味,清爽可口。

  “吳奶奶。”

  吳應蓉應一聲,笑眯眯問:“作業還剩多少?”

  “不多了,”方螢看向蔣西池,“對吧?”

  “那干脆今天就抓點兒緊,一口氣寫完了,好好過年。”

  到傍晚,除了幾篇作文,方螢的語文作業總算完成了,她伸個懶腰,站起身,趴在桌上去視察一旁蔣西池的進度,“數學你寫完了嗎?”

  “嗯。”

  “給我抄一下剩下的。”

  蔣西池卻伸出手臂把作業冊一壓,“拿語文來換。”

  方螢驚訝,“你要抄我的?”她瞅一眼蔣西池,仿佛覺得不不可思議,“你年級第二,抄我的作業?”

  蔣西池把壓在肘下的數學作業一推,直接拿過她的語文作業,換了過來。

  方螢花枝亂顫,笑了半天,才問:“阿池……我是不是把你帶壞了?”

  “我本來就沒你想得那麼好。”蔣西池往她面前扔了個空白的本子,“作文也歸你負責了。”

  “喂!”

  “你打草稿,我謄抄一邊。”

  “我要去向楊雲舉報你!”

  蔣西池看著她,眼裡也不由自主地染了點兒笑意,“楊老師會信嗎?”

  ……三好學生抄她的作文,聽起來是不怎麼可信。

  方螢瞅著他,“……你是不是在算計我啊?”

  “怎麼算計你了?”

  方螢對上他的目光,下意識地一低頭,避開了,撓撓頭,“那個……我差不多得回去做飯了。”

  “嗯。”蔣西池站起來收拾桌子。

  “明天除夕,我就不過來了,提前跟你說新年快樂。”

  她低著頭,一樣一樣地往文具盒裡收揀東西。頭發仿佛在不知不覺間又長了些,快要到肩膀了。

  半刻,蔣西池才意識到自己是在盯著她發呆,回過神,趕緊把書本碼放整齊。

  吳應蓉從廚房出來送她,“小方,是不是家裡就你跟你媽媽兩個人啊?”

  “嗯,方……我爸回老家了。”

  “是這樣的,”吳應蓉擦了擦手,“我跟你阮爺爺商量過了,說要不明天你跟你媽媽來咱們家過年?人多,也熱鬧一些。”

  方螢不知道這話是客氣話,還是真心實意的邀請,本能地轉頭去看了看蔣西池。

  蔣西池點了點頭,也說:“過來吧。”

  方螢想了想,低頭笑說:“吳奶奶,謝謝您的好意,我們還是不給您添麻煩了……”

  “不麻煩,三個人五個人都是過,人多還更有年味。”

  方螢笑一笑,再次道謝婉拒。

  天快黑了,巷子裡的紅燈籠都亮了起來,遠遠近近,氤氳著暖光,夜風都被照得溫柔了幾分。

  到門口,方螢就讓蔣西池停步了,然而他一定要把她送過橋。

  “年後你要走親戚嗎?”

  “要去一個遠房舅舅家吃頓飯。”

  方螢轉頭看他,“你爸那邊的親戚呢?”

  蔣西池沈默著,半會兒才語焉不詳地“嗯”了一聲,又問起她的情況。

  “我沒什麼親戚可走的,”方螢撇撇嘴,“爺爺奶奶十年前就死了。我不知道我外公是誰,我外婆沒結婚就生了我媽,生完就跑了,據說是去了北方,找了個老實巴交的農民結婚了……我媽是被她舅舅——我的舅姥爺養大……我媽沒讀什麼書,為了不遭舅姥姥白眼,初中沒畢業就去打工了……”

  她語氣不帶什麼感情,竹筒倒豆子一樣,幾句話就把家裡的情況給交代完了。

  蔣西池心裡有點兒發堵。

  “你別可憐我。”方螢卻一下戳破他此刻的想法,“我最煩應付什麼親戚朋友了。你不覺得嗎?讓你唱個歌,讓你背個‘床前明月光’,讓你來個才藝展示……”她笑出一聲,“你這麼天才,小時沒少被親戚要求背九九乘法表吧?”

  蔣西池跟著笑了笑。

  “大人就是這樣……”方螢走路一項不規矩,總是要踢點兒什麼,一粒石子蹦出去,在石板路上彈了幾下,發出清脆的聲音,“……從來不把小孩兒當人,而是當成任由他們擺布的玩具。”

  •

  除夕,方螢起了個大早。

  清晨開始就鞭炮聲不停,今天天氣也好,河上霧氣沆蕩,散盡之時,一輪薄陽躍上中天。

  中午,陽光斜進屋裡。方螢開了半扇門,把爐子提到客廳的正中間,架上鍋,煮上鍋底,把粉絲、肉丸、白菜、豆皮等裝在盤子裡,一字排開。

  這樣一頓火鍋,就是團圓飯了。

  下午,丁雨蓮突然興起要給她打件毛衣的念頭。過年店都關門了,也沒處去買毛線。

  方螢翻箱倒櫃,找出幾件以前穿過的舊毛衣。三件舊毛衣,拆出六個毛線團。

  新毛衣要起針,丁雨蓮數了一遍,加了幾針,又數,又加……最後呆望著方螢,朝她伸出手。

  方螢走過去,把手遞進她手裡,“媽,怎麼了?”

  “囡囡……”丁雨蓮眼眶濕潤,“……怎麼一眨眼,你都這麼大了。”

  方螢不說話,無所適從地站著。

  “開年十四歲,都成大姑娘了……”

  “媽,”方螢笑一笑,聲音有點兒啞,“打毛線吧?我也想學,你教我好不好?”

  方螢當然不是打毛衣的這塊料,打幾針漏幾針,最後也懶得動了,就坐在小板凳上,挨著丁雨蓮坐著,看棒針在她手裡上上下下,沒一會兒就圍出短短的一截下擺。

  太陽照進來,她腦袋枕著手臂,手臂抱著膝蓋,被太陽曬得暖洋洋的。

  夜裡吃過飯,方螢提議出去走走,丁雨蓮仍是不願意。

  方螢便不勉強,早早地洗漱,從櫃子最裡面,拖出一個上鎖的鐵皮盒子,開了鎖,拿出自己攢錢許久買的復讀機和磁帶,爬上床,和丁雨蓮腳挨著腳坐著,放最愛的周傑倫給她聽。

  她跟著哼:“……我牽著你的手走過,種麥芽糖的山坡,香濃的誘惑,你臉頰微熱……”

  河對岸,轟鳴的鞭炮聲都快蓋住了電視裡春晚的聲音。阮學文喝了幾盅酒,有幾分醉意,等撤了桌子,坐在木制的沙發椅上,就著濃茶跟蔣西池講他喜歡的小花小草,小雀小鳥。

  說到興頭上,又不免把他那寶貝的望遠鏡拿出來跟蔣西池炫耀,“這真是一個好東西,一分錢一分貨!我帶出去觀鳥,連鳥身上有幾根羽毛都看得一清二楚……”

  他把眼睛靠過去,眯起另外一只眼,忽然嚷嚷起來:“西池!西池啊!咋啥都看不清了!這望遠鏡是不是壞了啊?!”

  蔣西池接過來,對上去瞧了一眼,不由覺得好笑,“您忘揭蓋子了……”他把蓋子一取,順勢舉起來往河對岸看了一眼。

  這動作完全無意識的。望遠鏡裡,一道影子一閃而過。

  他愣一下,緩緩地對回去,頓時一驚——

  河對岸,方螢家裡,朝西的臥室窗戶開著。

  方螢背對著窗,把丁雨蓮緊緊護在懷中。

  方志強滿面通紅,額頭上青筋暴出,豁著一股拼命的氣勢,一手揪著方螢的頭發,一手提拳,朝著她瘦弱的肩背上狠揍下去……

  外面陡然一陣煙花炸開,照亮了河水。

  蔣西池驚得退回一步,差點摔了手裡的望遠鏡。

  闔家團圓,火樹銀花。

  一河之隔,人間地獄。

  蔣西池把望遠鏡往外公懷裡一塞,拔腿就往外跑。

  “阿池——大過年的,你去哪兒?!”

  胸腔裡心髒激烈跳動,快要從喉嚨裡蹦出來。

  原來是這樣,果然是這樣。

  阮學文追了出來,在身後一聲聲喊他名字。

  他什麼也聽不見,滿腦子只有一個念頭——

  他得去救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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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戶川柯南
王室 | 2019-5-27 04:03:24


  方螢推著車,蔣西池跟在她身旁,兩人慢悠悠往回走。

  蔣西池:“來我家玩吧。”

  方螢轉頭看他一眼,笑吟吟說:“你外公外婆不知道別人是怎麼說我的嗎?”

  “……你不是他們說的那種人。”蔣西池目光看著前方,冬天的六尺河河水碧寒,沿岸一叢叢枯黃的銅錢草,冷風裡瑟瑟顫抖。

  方螢低下頭,突然就笑不出來了,腳尖踢著小石子,“……你不要太相信我了。”

  沈默著到了橋頭,蔣西池頓住腳步,再次做出邀請:“下午過來玩吧。”

  “我看情況吧,家裡還要大掃除。”

  蔣西池點頭,“有空就直接過來,我下午一直在家。”

  方螢推車過橋,哼著歌,一路到了家裡。

  她翻出一個空了的大可樂瓶,涮干淨,拿剪刀剪去一半,盛滿清水,把新鮮的花插進去,擺在自己桌上。

  片刻,聽見客廳裡傳來喊“囡囡”的聲音,忙應了一聲,回頭又看了花一眼,才跑過去。

  丁雨蓮拳抵著嘴,輕輕咳嗽一聲,翻了翻方螢買回來的東西。

  “媽,方志強回老家了,過年不會回來,你……想不想出去走走。”

  丁雨蓮常年不見陽光,白得發青的臉上立時浮現出幾分驚恐惶惑,“不……不了吧,要是你爸知道……”

  “他不會知道的……”方螢想一想,回房把插在塑料瓶子裡的花抱出來,往丁雨蓮面前一推,“好不好看?”

  花朵燭光似的映在眼裡,丁雨蓮緩慢地點點頭。

  “我們去逛逛花市,怎麼樣?買兩盆花回來……過年就我們兩個人,我們煮火鍋吃。”

  丁雨蓮瞧著那艷麗明亮的橘色,有些心動,“他……他真不會回來?”

  “肯定不會的。”

  丁雨蓮沈吟片刻,點了點頭。

  方螢把家裡裡裡外外打掃了一遍——能砸的東西都砸光了,連家具都不剩下幾尊,家徒四壁倒也不是沒好處,起碼打掃起來足夠方便。

  中午和丁雨蓮簡單吃了一碗面,方螢出門,從橋上下去,沿著河流西岸,西巷屋後那排狹窄的,高高低低的台子,到了蔣西池家後門的廊下。

  門關著,朝東的兩面窗戶,窗簾沒拉好,露了一線。

  她徘徊片刻,眯著眼順著窗簾的縫隙往裡看了看,沒瞧見人影,屈指,輕輕敲了敲窗,小聲喊:“蔣西池,你在家嗎?”

  片刻,就聽吱呀一聲,窗戶朝內推開,露出防盜網後蔣西池微訝的臉,“你怎麼不走大門?”

  方螢趴著防盜網,笑說:“有時間嗎?陪我去逛花市好不好?”

  “有,我跟外婆說一聲。你去橋上等我吧。”

  方螢頓一下,“……我媽也去。”

  蔣西池一愣,點頭,“好。”

  丁雨蓮穿了件藍灰色的棉襖,披了塊披肩,沿路有人側目,她目光閃躲,低著頭,腦袋都快埋到了胸前,拿那披肩裹住了頭,只露出一雙眼睛。

  方螢腳步一停,“媽,沒事的。”踮腳抬手,揭開披肩,讓她把清瘦的臉露出來。

  丁雨蓮手一縮,“囡囡,我還是回去吧,別找麻煩了……”

  “你怕什麼?”

  “我……”

  “真的沒事,”方螢把她的手緊緊一攥,“我聽到方志強跟人打電話了,他親口說的,初八開工,他那時候才會回來。”

  午後陽光清透,照在人身上,有幾分暖意。

  丁雨蓮被方螢牽著站了半刻,總算點了點頭,“走吧。”

  蔣西池已在橋頭等著了。

  他是第一次見到方螢的媽媽,忍不住多看了幾眼。丁雨蓮個子不高,頂多一米六。身形削瘦,臉白得毫無血色,甚而有些病態。

  “阿姨好。”

  方螢忙說,“媽,這是我同學,蔣西池。”

  丁雨蓮扯了一下嘴角,可能是想笑,但沒能笑開。

  三人這奇怪的組合,一路上引得不少人注視。方螢毫不示弱,一路瞪回去。

  等出了蕎花巷範圍,認識他們的人就少了。

  丁雨蓮自在了些,不再像方才那樣疑神疑鬼東張西望。

  快過年的花市熙熙攘攘,蝴蝶蘭和金魚草花團錦簇,銀柳染作五顏六色,迎客松千奇百怪,一字排開……各式年花裝點得整個花市極具年味。

  方螢挑了一盆年桔,一盆富貴竹,擠到攤前去付賬。

  丁雨蓮被這氣氛感染了,臉上都多了幾抹血色。

  等買完了花,方螢又帶著丁雨蓮去附近的公園散步。冬天風冷,但走一陣身上就暖和了。丁雨蓮走累了,在長椅上坐下。

  方螢蹲在岸邊,掰點兒餅干丟進湖裡喂魚,饒有興味地看著紅色的錦鯉圍上來,爭搶過魚食,又散開。

  蔣西池立在一旁看著——他從沒見她這樣真心實意地高興過。

  方螢喂了會兒魚,轉過身來看著丁雨蓮,笑說:“媽,你也過來看看吧,這幾條金魚可肥了。”

  丁雨蓮一縮肩膀,“我……我不喂了。”

  方螢有些失望,臉上歡喜的神色立時消退了三分。

  站了片刻,蔣西池往她身旁一蹲,伸出手,“給我一點兒。”

  方螢把手裡的碎餅干遞過去,蔣西池拈了一點。

  有點兒癢,像什麼啄了一下。

  蔣西池把碎末撒進湖中,“阿姨是不是不常出門?”

  “她怕。”

  “怕什麼?”

  沒聽見回答,只看見方螢緊抿著唇,泄憤似的,把手裡剩下的餅干屑,一口氣撒入了湖中。

  下午四點,三人回到蕎花巷。

  蔣西池一手抱著一盆花,把方螢和丁雨蓮送到了門口。

  方螢接過花盆放在門前台階上,又轉身一步跳下台階,兩手插進衣服口袋裡,“你明天有時間嗎?”

  “有。”

  “我去找你玩,好不好?我們一起寫寒假作業。”

  “好。”

  方螢看著他,眼神明亮,“阿池,今天謝謝你。”

  •

  第二天早上八點,響起敲門聲。

  蔣西池趕在吳應蓉之前把門打開了。方螢換了件白色棉襖,下面穿著一條淺藍色牛仔褲,這一身襯著她比平常文靜了許多。頭發也應該是認認真真梳過,發尾沒像平常一樣翹起來。

  “阿池。”

  蔣西池盯著她多看了幾眼,“……進來吧。”

  她站在門檻外,往裡一瞥,有點兒忐忑,“你外公外婆呢?”

  “在家。”

  話音剛落,系著圍裙的吳應蓉就從廚房裡走出來,“阿池,誰啊?”一瞧見門口探進來的腦袋,愣了一下。

  “外婆,我同學方螢,過來跟我一起做寒假作業。”

  “哦,”吳應蓉無所適從地在圍裙上擦了擦手,“那個……請進來吧。”

  方螢笑說:“吳奶奶,打擾了。”一背身,從門外搬起一盆富貴竹遞上來。

  蔣西池也跟著愣了一下——昨天從花市上搬回來的富貴竹,原來用處是派在這兒的?

  吳應蓉倒是真沒想到方螢這樣識禮數,接過她遞上來的盆栽,一時不知道該說什麼,局促地站了會兒,說道:“那你們去屋裡做作業吧——書桌夠不夠,要不我給你們把飯桌騰出來?”

  “夠了。”

  “那行,你們……”吳應蓉往廚房裡張望一眼,“我還燒著水,就先不管你們了?”

  “外婆,您忙吧。”

  方螢進了門,抬頭,把蔣西池的房間從上到下,從裡到外地審視一遍,“你房間好大。”

  蔣西池往書桌前多放了一張凳子,“以前是我媽住過的……”

  “你媽媽……”

  “我五歲的時候去世了。”他看方螢一下沈默了,似有歉意,又說,“沒事,已經過去很久了。我那個時候記憶也不深。”

  方螢在書桌前的椅子上坐下,手枕在雙臂上,看向蔣西池,“……你徐阿姨對你好嗎?”

  蔣西池沈默著,過了片刻才說:“……再好也是外人。”

  氣氛立時有些傷感。

  蔣西池自己也覺察到了,把書包拎過來,翻出課本和本子,“寫作業吧。”

  ……最後,就他一個人在寫。

  兩個人一人分了一只耳機,他哼哧哼哧寫數學題,方螢在一個本子上……抄歌詞。

  蔣西池有些無奈,“你好歹寫點兒啊。”

  “不想寫。”

  蔣西池把她的歌詞本一蓋,遞過語文《寒假生活》,“你寫語文。”

  方螢哀嚎一聲“你好煩”,但還是勉為其難地翻開了,一手撐著腮,一手懶洋洋地捏著鉛筆,往習題冊上填“ABCD”。

  蔣西池看她速度這麼快,又說:“你別亂寫。”

  方螢一臉無辜,“沒亂寫啊。”

  蔣西池將信將疑,拖過來一看……還真的都是對的。

  一上午,在蔣西池的鞭策之下,方螢一邊開著小差,一邊把語文寒假作業寫了五課。

  吳應蓉往屋裡來了兩次,給他們送飲料和小零食,順帶著觀察方螢這個人。

  說來也奇怪,鄰裡口中的“混世魔王”,在蔣西池跟前,溫順得跟只小羔羊一樣。

  中午,吳應蓉做好了飯,往廚房裡喊了一聲,“阿池,跟小方出來吃飯!”

  蔣西池應了一聲。

  方螢伸了伸懶腰,打個呵欠,從椅子上站起來。

  蔣西池跟在她身後,無意識瞥了一眼,忽地一怔,“方螢。”

  方螢回頭,“嗯?”

  “你褲子上……怎麼有血?”

  方螢立即轉頭去看,屁股後面,靠近胯間,淺藍色的褲子上,一團暗沈色的血汙。

  她愣了一下,手足無措,想去碰一碰,手卻不自覺地顫抖著,快靠近時又縮了回來。

  她沒有受傷,也並不覺得疼,她有點不明白這是怎麼回事。

  吳應蓉端著兩盤菜從廚房出來,看兩個小孩兒在門口傻站著,“怎麼了,出來吃飯啊?”

  蔣西池隱約有點意識,下意識退後了半步,“外婆,方螢她……”

  吳應蓉放下盤子,朝兩人走過來,“怎麼了?”低頭順著方螢的目光看了一眼,神色一變,按著蔣西池把他往外一推,“你先出去。”

  門一闔上,方螢聲音發顫,小心翼翼問道:“吳奶奶……我怎麼了?”

  “你多大?是不是跟西池一個年紀?”

  “去年八月滿十三歲……”

  “那是了……”吳應蓉安撫似的拍拍她肩膀,“別怕,沒什麼事,你長大了。”

  方螢還是懵懵懂懂,“什麼叫長大了?”

  “你媽媽沒和你說過?”看方螢傻愣愣地搖了搖頭,嘆聲氣,“你先在房裡坐會兒,我出去給你買東西。”

  蔣西池立在外面,臉色煞白,門一開,他往裡瞥了一眼,恰好與方螢目光對上。

  兩人不約而同地別過了目光。

  吳應蓉將門虛虛帶上,囑咐蔣西池別進去,抄上錢包,說道:“我去買點東西,回來再開飯,你外公在樓上澆花,你上去喊他一聲。”

  “您要買什麼,我去吧……”

  吳應蓉斜他一眼,不容置喙,“上樓去。”

  半會兒,吳應蓉提了只黑色塑料袋回來,推開蔣西池臥室門,把方螢帶去衛生間。

  蔣西池在餐桌旁坐著等了很久,兩人才從衛生間出來。

  方螢換了條褲子,黑色的,吳應蓉的,有點寬大,不大合身。

  她拖開凳子坐下,雙頰泛紅,自始至終低著頭,沒看蔣西池一眼。

  吳應蓉給大家盛了飯,轉頭一看,兩個小孩兒都呆頭呆腦的,“別愣著了,吃飯。”

  席上,蔣西池夾菜的時候,時不時瞟一眼方螢,然而方螢就是不抬頭,只悶頭扒飯。

  吃過飯,方螢準備回家。

  蔣西池:“不再寫一會兒?”

  “讓她先回去……”收拾桌子的吳應蓉插入一句。

  方螢去蔣西池臥室,悶著頭收拾書包。

  蔣西池站在一旁,低頭看她。她有點兒神不守舍,裝了這樣,又落了那樣。

  蔣西池拿起夾在自己書頁間的她的橡皮,遞過去,“……下午還過來麼?”

  “……明天再說吧。”方螢把橡皮塞進文具盒裡,“……我還要回去給我媽做飯。”

  方螢收拾完書包,吳應蓉也從廚房出來了,拉開她書包的拉鏈,把鼓鼓囊囊的黑色塑料袋往裡一塞,低聲說:“牛仔褲奶奶一會兒幫你洗,干了讓西池給你帶去。剛剛奶奶交代你的,都記住了?千萬別沾冷水……”

  方螢猛點頭,“記住了。”

  蔣西池將人送出門。

  正午剛過,透過稀薄的雲層,巷子裡漏了一線陽光。

  方螢兩手攥著書包的帶子,低頭踢了一下路上的一顆小石子,“……我先回去了。”

  “嗯。”

  方螢頓一下,轉過身。

  蔣西池忽然開口:“方螢。”

  方螢轉過頭來。

  他卻愣著了,不知道該說什麼,片刻,搖了搖頭。

  方螢笑了一下,一路踢著那顆石子,走遠了。

  蔣西池一直看著她身影消失在拐彎處。

  有一種直覺——

  有什麼好像不一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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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戶川柯南
王室 | 2019-5-27 04:02:59


  等車上了路,蔣家平開玩笑道:“這麼快就有女生給你送花了?”

  蔣西池把花攏得更緊,皺著眉沒搭理他。

  但也不妨礙蔣家平展現自己為人父的熱情,“我聽說了,你這回又是年級前三……你外婆說得對,在青野中學還是太埋沒你的天分了,要不你還是轉去市一中吧?麻煩是麻煩點兒,但我去走動一下……”

  “不用。”

  蔣家平住了聲,往後視鏡裡瞅了自家兒子一眼——他已從包裡掏出了遊戲機,埋著頭,手上按得劈裡啪啦。

  “你是不是還為我娶了你徐阿姨這事兒,跟我置氣呢?”

  問題拋出去,沒聽見回答,蔣家平不由嘆了聲氣。

  蔣西池剛滿五歲,他媽媽阮淩凡就去世了。

  此後蔣家平工作忙,所以雖然孩子是跟在自己身邊的,但大部分時間,都還是他姐姐——蔣西池姑姑蔣家莉在幫忙照看。前幾年他時常出差,一年下來,在墨城待不了兩個月。回來一次,蔣西池就變一個樣,個子直躥不說,還越發沈默寡言,小小年紀,已十分有自己的主意。他很快就發現,自己已被兒子排除在世界之外了。

  到家,身懷六甲的徐婉春撐著腰,正要蹲下去拿拖鞋,被蔣西池伸手攔住了。

  “徐阿姨,我自己來。”

  徐婉春笑一笑,“好——拖鞋都是剛洗過的。”

  蔣家平把蔣西池行李箱拎進屋,問徐婉春:“我姐好了嗎?準備什麼時候過來?”

  “莉姐已經先去酒店了。她說半年沒見到西池了,這一頓怎麼著也得她來請。”

  蔣家平點頭,“那收拾收拾,直接過去吧。”轉頭一看,蔣西池正靠著門口的鞋櫃,面無表情地按著遊戲機。便抬手去摸他腦袋,“去換身衣服吧,你徐阿姨給你買了件新羽絨服,你看看合適不合適。”

  蔣西池偏頭一躲,“我不去。”

  蔣家平愣了一下,“為什麼不去?難不成還讓你徐阿姨專給你一個人燒一頓?”

  蔣西池緊抿著唇。

  徐婉春拉蔣家平衣袖,笑說:“要不給莉姐打個電話,讓她到家裡來吃?西池剛考完期末考試,肯定是累了,你多體諒體諒他。”

  蔣家平沈吟,“行吧,就在家吃。我找個館子訂桌菜,讓人送到家裡來。”

  蔣西池回自己房間,把抱了一路的花輕放在書桌上,外套也沒脫,往床上一躺,扔了PSP,抬起手臂蓋住眼睛。

  PSP上,小人兒停止進攻,沒幾下就被怪物砍死了,屏幕上彈出一行血紅的“GAME OVER”。

  不知過了多久,他聽見外面傳來敲門聲,緊接是徐婉春笑說:“莉姐,快請進——真是麻煩你跑這一趟了。”

  “沒事,在家裡吃也好,家裡暖和。”

  “我去喊西池出來跟你打聲招呼……”

  “西池在休息是吧?那先別吵他了,這剛考完期末考試,估計累得夠嗆……”

  蔣西池摸出MP3,把耳機往兩只耳朵裡一塞,讓Westlife的歌聲,徹底蓋過外面的交談聲。

  吃中飯時,徐婉春過來敲門,“西池。”

  蔣西池摘了耳機,“來了。”

  菜已經擺上桌,蔣家平正在開紅酒。蔣家莉靠窗坐著,上身穿了件煙灰色的高領毛衣,下半身配一條高腰的呢子包臀裙。頭發燙了卷,順在一側,配合濃淡適宜的妝容,整個人顯得氣色極好,一點也不像是過了四十歲的女人。

  她抬頭,朝著蔣西池笑了笑,“西池。”

  蔣西池看也沒看她一眼,抽出高背椅,在另一側坐下,繼續擺弄PSP。

  蔣家平橫了兒子一眼,“姑姑跟你說話,你懂不懂禮貌?”

  蔣家莉笑說:“十三四歲的孩子都這樣,講個性。”

  “我看他就是太有個性了,擺了一路的臭臉,也不知道給誰看。”

  徐婉春在一旁打圓場,“趕緊動筷子吧,菜都要涼了。”

  席上,大家聊了會兒生意,最後不免又繞到蔣西池身上。

  蔣家平對這個兒子不無得意,“十月份英語口語大賽得了個亞軍,期末考試又是班級第一,年紀第二,也就低了第一名一分……”

  蔣家莉聽得認真,“這成績是真不錯,不去市一中讀,還是可惜了。雖說初中沒那麼要緊,但畢竟機會更多,以後考墨城外國語中學也更容易些……”

  蔣家平:“可不是麼,可這猴崽子就是不聽,非要跑去青野這麼一個三流初中……”

  蔣西池蹙眉,“你們煩不煩。”

  三個大人愣了一下,片刻,蔣家平把筷子往桌上一摜,“你怎麼說話的?”

  沒給他借題發揮的機會,蔣西池也丟了筷子,把碗一推,起身徑直回自己房間。

  蔣家平擼起袖子就要把人提溜回來,被徐婉春攔住了,“算了算了。”

  對面,蔣家莉悠悠地嘆了聲氣,“家平,這事我得自我檢討。”

  蔣家平和徐婉春同時看過去,“這話怎麼說。”

  “去年你工作忙,不是把西池放我家麼?那是四月份,大半夜的,他非要跑去遊泳。那時候他是小升初的關鍵時期,我怎麼說都不聽,一氣之下,就……”蔣家莉神色沈痛懊惱,“打了他一巴掌。”

  蔣家平沈默。

  “後來你跟我說這孩子非要去青野讀初中,我心裡就一咯噔,心說恐怕就是因為這一巴掌,讓他記恨起我這個姑姑了。所以你別怪西池,都是我的錯,這個年紀的男生自尊心強……”

  蔣家平一擺手,“姐,沒事,你也是為西池好,關心則亂。也怪我這個當爸的操心太少——你別擔心,等年紀大了,西池就明白你的苦心了。”

  蔣家莉笑一笑,“但願吧。”

  蔣西池靠著牆壁,枯坐在飄窗上。

  天色灰白,往外看高樓大廈擋著視野,城市另一側的蕎花區,更仿佛在千裡之外。

  他不由自主地想,此時此刻,方螢在干什麼。

  在家嗎?還是騎著她那輛破破爛爛的自行車走街串巷?

  不知道過了多久,驟然響起敲門的聲音。

  他沒應。

  敲門聲停了一瞬,緊接著蔣家莉在門外說道:“西池,我下午有事,就先走了。你有什麼需要,跟姑姑打電話。”

  片刻,那聲音又說:“……去年四月,姑姑不該動手。你是個懂事的孩子,是姑姑一時脾氣上來了……你生姑姑的氣可以,但千萬別拿前途開玩笑,你好好考慮一下,還是轉來一中吧……”

  蔣西池扳下窗栓,猛一下把窗戶推開。

  寒涼的風猛地灌入,吹得他立時屏住呼吸。

  蔣家莉走後沒多久,外面消停了一會兒,忽然又響起一陣爭吵聲:

  “……我跟你結婚三年了,你都沒去我娘家過過一次年,是不是有點兒不公平?”

  “婉春,你也知道我現在這情況。不是我不想去,只是西池……你也看到了,我現在跟他水火不容,這節骨眼上,我再不順著點兒他,我們父子真的要離心離德了。”

  “我沒有不顧及西池,只是五月我就要生了,這也是你的兒子是不是?你能不能給你第二個兒子一點面子,好歹讓我在我娘家人面前抬得起頭?知道我媽怎麼說我?骨頭賤,倒貼個二婚的,爭搶著跟人當後媽……”

  後半段,蔣西池沒往下聽了。

  平心而論,徐婉春待他不壞,只是凡事都透著一股生怕得罪了他的客氣。

  蔣家平和徐婉春爭了半天,也沒爭出個統一的意見。

  蔣西池起身,把臥室門打開了。

  分坐兩端的蔣家平和徐婉春,立時抬眼看過來。

  •

  天尚早,出了太陽,薄薄的一輪。

  方螢把自行車停在超市門口,進去買了一大包東西,紫菜、粉條、打折促銷的牛肉丸子等等……拿條尼龍繩,往後座上一捆。抬頭一看,忽然發現自行車前面筐子裡,不知道什麼時候,多了束橘燦燦的花。

  她愣了一下,四下一望,卻見前面河沿上站著一個人,兩手插在黑色羽絨服的口袋裡。

  方螢驚喜喊道:“蔣西池!”

  那身影轉過來,看她一眼,緩緩往這邊走來。

  “你怎麼回事?不是昨天剛走嗎,怎麼又回來了?”

  蔣西池聲音平淡:“我爸要去徐阿姨娘家過年,我不想去。”

  方螢瞅他一眼,片刻,揚眉一笑,“那多好,你有我陪你過年了!”

  蔣西池沈肅的神情柔和了幾分,“嗯。”

  方螢拿起筐子裡的花,“你買的?你怎麼知道我來超市了?”

  “我出來逛逛。在橋頭喊了你一聲,你沒聽見。”蔣西池目光低下去,去看她抱在懷裡的孔雀草,小太陽似的,耀眼的橘色,襯得她臉色都亮起來,“……你送我一束,我還你一束。”

  方螢哈哈笑起來,“昨天那束干花是我去藥房劉爺爺那兒順來的,一分錢都沒花……”她手指撥弄了一下花瓣,“你虧了。”

  蔣西池看著她,“不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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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戶川柯南
王室 | 2019-5-27 04:02:37


  “傻不傻”,後果會如何這些事,蔣西池一概沒想過,他只是單純的無法做到袖手旁觀。

  方螢似乎覺得冷,把身上並不厚實的外套裹得緊緊,“阿池——我能叫你阿池嗎?”

  “嗯。”

  方螢扯了一根草,纏在手指上,絞緊又松開,“你想沒想過,長大以後會去哪兒?”

  蔣西池看著她。她被寒風吹得發紅的臉上,眼睛明亮和清澈。

  像寒夜裡的孤月。

  “……帝都吧。”

  “我想生活在可以看見水和船的地方。”她看蔣西池手裡有書和鉛筆,湊攏過去,把書翻到最後一頁,在上面畫上房子,陽台,小人,一望無際的海,和散落的白帆……

  她手被凍僵了,但一筆一劃,從未有過的認真。

  她把筆塞回他手裡,抱膝蹲著,長長地嘆氣:“……真想快點長大啊。”

  蔣西池凝視方螢筆畫簡陋的未來生活的“藍圖”,“……會的。”

  MP3裡的歌唱了一首又一首,方螢笑問:“都要期末考試了,你干嘛翹課?”

  “復習好了,”蔣西池看她,“你呢?”

  方螢聳聳肩。

  片刻,方螢問:“你寒假準備做什麼?”

  “不知道……”蔣西池頓時覺得有些煩躁,“要回我爸那兒。”

  “你爸住在哪兒?”

  “江東區。”

  “蠻遠的,你為什麼不跟他住一塊兒?”

  蔣西池沒回答。他們的談話一貫是這樣,彼此都已經習慣了。都是對秘密諱莫如深的人,所以也格外尊重對方的諱莫如深。

  歌跳到下一首時,蔣西池忽然說:“……他再婚了。”

  方螢愣了一下。

  蔣西池聲音平淡,“徐阿姨——就是我爸再婚的對像——懷孕了,五月末生。”

  方螢“啊”了一聲。

  “外公外婆對我很好,但是……”

  終歸和父母有一些差別。

  方螢笑了笑,聲音說不上是自嘲還是惆悵,“原來我們都沒人管。”

  •

  越臨近期末考試越兵荒馬亂,但方螢反倒比平常的時候更閑。各科目都改作自習了,老師在講台上坐著,等學生來一對一答疑,只偶爾下講台巡視,維持紀律。

  語文課自習到一半,張軍忽然過來,把魏明喊去了辦公室。

  魏明一去兩堂課,直到中午放學了才回來。

  方螢簡單收拾了東西離開學校了,蔣西池翻出校園卡,正準備去食堂吃飯,魏明徑直走過來,把他一堵,“蔣西池,我真沒想到你是這種卑鄙小人!”

  蔣西池掃他一眼。

  “別跟我裝無辜!是你跟張軍告的密吧!”

  蔣西池莫名其妙。

  “知道我要整張軍的,除了方螢、丸子和貞貞,就剩你了,除了你,還能有誰!”

  蔣西池懶得跟他扯,“讓開。”

  魏明卻偏偏更往旁邊一挪,魁梧的身體將走廊過道堵得嚴嚴實實,“想走,沒門!”

  蔣西池印像中,剛開學的魏明,還不是這樣的“一身匪氣”,不過才過了半年……

  “有證據嗎?”

  魏明愣了一下。

  “是張軍告訴你我告的密?”

  “你這話什麼意思?難不成丸子她們還會出賣我?難不成方螢還能跟張軍是一夥兒的?!”

  蔣西池還是這句話:“讓開。”

  魏明山似的杵在那兒。

  外面忽傳來張軍的聲音:“魏明!還待這兒干什麼!趕緊去請你家長過來!”

  魏明地哼一聲,牙縫裡擠出一句“咱倆走著瞧”,轉身,讓出了道。

  待魏明走了,張軍向著蔣西池看了一眼,關切地問:“怎麼了?魏明是不是找你麻煩了?”

  “沒有。”

  “他要是干擾你學習了,你跟老師說……”

  “張老師,沒有,”蔣西池打斷他,“我去食堂吃飯了。”

  “哦,”張軍有點訕訕,“去吧,去吧。”

  •

  期末考試一結束,大家立即玩脫了形,聊天的,看課外書的,聽歌的,全都擺到了台面上,十個範之揚都壓不住。

  方螢同桌閔勝男最後一道大題的第二問沒做出來,還在苦思冥想,撓掉了半頭頭發,還是沒一點兒思緒。

  片刻,她放下筆,看了看旁邊趴著聽歌的方螢。

  她深吸一口氣,鼓足了十二萬分的勇氣,小心翼翼地碰了碰方螢的手肘。

  “嗯?”方螢摘下耳機。

  閔勝男推一推眼鏡,“那個……我最後一道題,做不出來,你能不能拜托,蔣,蔣……”

  “蔣西池,”方螢一踢前排的椅子,“給人講道題。”

  閔勝男愣了一下——這也太直接了吧?

  蔣西池轉過身來,“什麼題?”

  “最,最後一道……”閔勝男把自己抄在草稿紙上的題目推過去。

  蔣西池卻看也沒看,直接捏著筆,在自己的草稿紙刷刷劃了幾筆,“先拆括號,再找最小公倍數,再合並同類項……”

  “但,但是……”閔勝男把自己列的式子推給他看。

  蔣西池掃一眼,鉛筆在一個加號上輕輕一勾,“這兒錯了,是減不是加……”

  “哦,”閔勝男恍然大悟,“難怪我覺得最小公倍數有點奇怪……”

  她笑著道了聲謝,看蔣西池轉過身去了,又對方螢道了聲謝。

  方螢擺擺手,又繼續趴著睡覺了。

  鬧騰到了第三天上午,所有成績都出來了。

  蔣西池數學滿分,英語作文扣了兩分,語文作文加上閱讀理解統共扣了八分,一百分的文科綜合,地理滿分,歷史和政治各扣了兩分,最後所有分數加起來,毫無懸念的班級第一。

  方螢戳一戳蔣西池的背,伏在桌子上,笑說:“好像五班的顧雨羅比你還要高一分哦?”

  “嗯。”

  “我以為你已經是怪物了,怎麼還會有比你更怪物的人……”

  蔣西池:“……”

  張軍羅裡吧嗦了一大通之後,指派了兩組值日小組做大掃除,寒假就正式開始了。

  方螢把書本試卷胡亂一抓,往書包裡塞。

  蔣西池一眼掃見她的語文試卷,拿過來一看,頓時愣住。

  她總分只有九十多分,前面都做得亂七八糟的,有的空著,有的干脆只寫了一個“答”。但做了的題目都是對的,包括他都做錯了的那道閱讀理解。而作文,只扣了兩分。

  方螢伸手去搶自己的語文試卷,笑說:“看我的干嘛?”

  蔣西池抬手臂將她一攔,“怎麼不寫主觀題?”

  “麻煩,懶得寫。”

  蔣西池更不許她把卷子搶回去了,“……作文借我看看。”

  “看我的干嘛,看顧雨羅的啊,聽說她作文滿分。”

  蔣西池瞥她一眼,“你怎麼老提顧雨羅。”

  “我什麼時候老提她了?”方螢撇嘴,“你愛看就看咯,只要把寒假作業給我抄。”

  兩個人推著車,往校外走。

  門口車輛行人川流不息,走出去好遠了,才能順利騎上車。

  “你什麼時候回你爸那兒?”

  “後天。”

  “這麼著急?”

  “嗯。”

  方螢垂頭喪氣,“本來還想跟你玩的……”

  蔣西池頓了一下,忽停下車。

  “怎麼了?”

  就看他從書包裡,把常年關機的“小靈通”掏了出來,開機,摁了一串號碼存進去,“這個寒假借給你用,有事打我家座機。”

  方螢想了想,沒和他客氣。

  •

  過了兩天,蔣家平開車過來接蔣西池。

  吳應蓉一見著他就氣不打一處來,不留情面地數落了一通,最氣憤的還是蔣家平不顧兒子前途,不讓蔣西池就近去最好的市一中讀書。

  蔣家平急忙賠笑,“媽,您這就是……”

  “誰是你媽?”

  “阿姨,阿姨,”蔣家平改口,“您真是冤枉我了,不是我不想讓阿池讀市一中,是他自己非要過來的。”

  “青野中學這個鬼樣子,他為什麼要來?”

  “阿池孝順,”蔣家平嘆聲氣,“說你們二老都沒個人在跟前體恤,他是您外孫,是淩凡的兒子……”

  “你還有臉提淩凡!”

  蔣家平立刻住了聲。

  阮學文嘆聲氣,“行了行了,淩凡去世也不是家平的錯,你衝他吼有什麼用……”

  不提倒罷,一提吳應蓉就心頭發梗,也坐不住了,起身回屋。

  沒一會兒,蔣西池收拾好了東西。

  蔣家平提出說要請二老出去吃頓飯,被吳應蓉一頓夾槍帶棍擠兌回去了。

  蔣家平熱臉貼冷屁股,搞得灰頭土臉,也一肚子氣,忍著沒發,該盡的禮數還是盡了,提上蔣西池的箱子,把人接走。

  車停在橋頭,正要走,蔣西池忽聽外面一陣自行車鈴的聲音。

  抬頭一看,方螢弓著腰,使勁踩著自行車越過了拱橋的最頂端,借著慣性,又一路叮鈴哐當地溜下來,齊頸的發絲,被風吹得往後飄去。

  她敲了敲車窗,把擱在自行車前面框子裡的一束藍紫色的干花往他懷裡一扔:“蔣西池,年後再見!”

  蔣西池接過,不知怎麼就揚起了嘴角,“再見。”

  方螢愣著了。

  這是她第一次見蔣西池笑。

  笑得真的……很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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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戶川柯南
王室 | 2019-5-27 04:02:10


  蔣西池從沒見方螢這樣生氣過,像是瞬間被戳中逆鱗一樣。他心裡早已有自己的判斷,這麼一問只是想驗證自己的猜測。

  沈默片刻,他從外套口袋裡,掏出一封信封,遞給方螢。

  方螢拿衣袖籠著的手背擦了擦眼睛,接過掂了掂,有點厚,揭開抽出三張,剩下的又遞還回去。

  她把三張紙幣緊攥入手,悶聲說了句:“謝謝。”

  蔣西池脫口而出:“去哪兒買?我陪你去。”

  方螢不做聲,躊躇片刻,轉過身去。

  兩人一前一後,腳步聲疊在夜色下,六尺河潺潺的流水聲中。

  走了五百多米,到“六尺大藥房”門口,方螢停下腳步,“你在外面等我一下。”

  蔣西池看她一眼,點點頭。

  他就站在藥房外靜等著,不知所想,心裡有種情緒野草一樣滋長,偏偏又捋不清楚。

  四五分鐘後,方螢提著一只塑料袋子走了出來,她見他目光看過去,把袋子往身後一藏,“走吧。”

  又到了橋頭,方螢頓足:“謝謝……我會盡快還給你的。”

  “需要幫忙嗎?我送你回……”

  “不用!”方螢急忙阻止,“不用了……你別跟過來。”這一回的語氣裡,帶一點哀求。

  他看她一眼,片刻,點點頭,“……你在家如果需要幫忙,可以在河對岸喊我——河水很冷,你別遊過來。”

  方螢輕笑了一聲,“喊你名字?”

  蔣西池想了想,“……喊周傑倫吧。”

  方螢這下徹底笑出來,片刻,又鄭重地道了聲謝,往東巷走去。

  蔣西池看著方螢身影不見了,準備回家,腳卻是往藥房的方向去的。

  櫃台後面坐著一個須發皆白的老醫生,逢人便笑,“小朋友,需要點兒什麼藥。”

  蔣西池走到他跟前,往背後整齊碼放的架子看了一眼,“剛才過來買藥的……”

  “阿螢是吧?”

  蔣西池點頭,“我是她同學……她說,可能有點不夠,讓我再幫她買一點。”

  老醫生低頭瞅著他,笑意慈祥,心裡跟明鏡似的,“藥是我開的,肯定夠。都是止痛消炎的藥,一次也不能多吃,你說是吧?”

  蔣西池頓了一下,點了點頭。

  老醫生斂了笑,語重心長道:“阿螢不容易,你當同學的,在學校多幫幫他。”

  “方螢家裡……是什麼情況?您知道嗎?”

  老醫生又恢復那副慈眉善目的模樣,“這你得自己去問阿螢,她信我,讓我不說,那我就不能說。”

  •

  距這一次的“發病”之後,方螢家裡似乎消停了一陣。

  天漸冷,白天越來越短,學校縮短了中午休息的時間,下午則提前半小時放學。方螢中午要回家,下午一放學就不見蹤影,只有早上那一會兒時間,兩人才有空單獨待著。

  寒冬臘月的天氣,呵氣成冰。

  蔣西池推著車子到橋頭,方螢正等在包子攤前,打了個呵欠,對他說了句:“早。”

  “早。”

  方螢頭發長長了些,發尾給睡彎了。她像是想起什麼似的,摸了摸口袋,掏出三百塊錢遞過來,“謝謝。”

  蔣西池瞥了一眼,“……到學校再給我吧。”

  “現在給,學校給,有什麼差別嗎?”

  蔣西池憋了一會兒,“……學校可以洗手。”

  方螢哈哈大笑,“你買早餐不碰錢哦?”

  “我一次性給了兩百,讓他記賬,慢慢扣……”

  方螢快笑瘋了。

  到學校,在教室門口,方螢與今天值日的孔貞貞迎頭撞上。孔貞貞不自在,嘴唇動了動,沒說出打招呼的話來,錯身出門拍粉筆擦去了。

  經過上回的“表白事件”,魏明他們幾個,跟方螢就稍稍有點疏遠了,碰到了仍然會打招呼,但不會再找過來玩。

  方螢卻仿佛絲毫沒放在心上,仍然是下課睡覺,上課發呆。

  期末考試臨近,升入初中的第一場期末考試,關系著寒假是否過得安生,大家自然不敢懈怠,埋頭苦讀。

  第一堂課是數學。

  冬天天氣冷,大家不開窗,都悶在教室裡,悶出一股腌抹布的味兒。

  張軍拍一拍手,“打起精神!打起精神!坐窗戶旁邊的把窗戶打開,透透氣,裡面這麼悶,你們不缺氧啊?”

  大家拖拖拉拉的,把窗戶打開。冷風四面八方地竄進來,大家立時被吹清醒了。

  “這堂課,我帶著大家把這學期的知識點都過一遍,速度有點快,大家跟上節奏……”張軍一翻開備課本,便有什麼東西,從裡面掉了出來。

  玫紅色的,帶白蕾絲的……

  三角內褲。

  全長嘩然。前排的目瞪口呆,後排的交頭接耳。

  張軍氣得臉一會兒綠,一會兒紅,猛一拍桌子:“誰干的!”

  大家噤聲,垂著頭憋笑。

  “翻了天了!到底誰干的!給我主動站起來!我看你們膽子是越來越大了,目無師長,擾亂課堂紀律!”

  大家都不說話。

  “好,不承認是吧——全班起立!”

  稀稀拉拉的聲音。

  “既然沒人承認,大家就一起罰站,站到有人承認為止——你們記住,是一顆老鼠屎壞了你們一鍋湯!”

  張軍目光環視一周,忽瞥見最後一排,方螢還安然不動地坐著。

  “方螢,你給我站起來!”

  方螢掃他一眼,“又不是我干的,我憑什麼站?”

  “不是你干的?我看就是你干的吧!”張軍一拍桌子,雙腿彈出去,幾步到她桌前,猛拽著她胳膊,從位上拖了出來。

  方螢臉色立刻就變了,雙臂使勁掙扎,“放開!”

  張軍將她扭到走廊,往講台上拖。

  “我操你大爺!放開!”

  “你罵什麼?你再罵一句?我看你是無法無天了!你真以為我治不了你是不是!”

  十三歲女生,相對於成年男子,力量之懸殊,可謂蚍蜉撼樹。

  方螢死掙也無法脫身,想也沒想,低頭就朝張軍手上咬去。張軍未防,手背厲痛,猛地一甩。

  方螢被他甩得退後一步,踉蹌一下,站穩。

  身體前傾,狠盯著他。

  那氣勢,像頭作困獸之鬥的孤狼。

  蔣西池心髒像是被扯了一下,想也沒想,脫口而出:“張老師……”

  張軍目光掃過來。

  “沒證據是方螢做的,您這樣體罰學生……”

  “體罰?我體罰她了嗎?”張軍揮一揮被方螢咬出牙印的手,“她不體罰我就不錯了!”

  “要期末考試了,您讓全班無緣無故罰站浪費時間,也是不合適的。”

  好學生的話,還是有幾分分量的。

  張軍瞪著方螢站了一會兒,拂袖而去,“你們自習!”

  大家稀稀拉拉地坐了下來,繼續交頭接耳,教室裡跟個鍋爐似的沸騰。

  範之揚維持紀律:“安靜!安靜!”

  蔣西池看著方螢。

  她獨自一人站在走廊裡,全身戒備,仍是戰爭的姿態。

  他突然想,這樣的“戰爭”,她不知道已經經歷過多少回,才能那樣反應敏捷。

  四周有同學在議論:

  “肯定是方螢干的吧?她跟張軍一貫不對盤……”

  “說實話,你們不覺得還挺爽的嗎,所有老師裡面我最討厭張軍……”

  “那她自己又不敢承認,讓我們一塊兒罰站……”

  方螢慢慢走回座位上,拉開椅子,往桌上一趴。

  蔣西池轉頭看她一眼,沒說話,從書包裡掏出MP3,輕輕拍了拍她的手——很冷,冰坨一樣。

  方螢像是被驚嚇了一樣,飛速地抬起頭,一看是蔣西池,才卸下戒備。

  蔣西池把MP3塞到她手裡,什麼也沒說話。

  她眼眶是紅的,不知道是因為生氣,還是因為別的什麼。

  片刻,她啞聲說了句謝謝,把耳機往耳朵裡一塞,頭埋進雙臂之間。

  蔣西池徹底看不進去書,鉛筆捏在手裡,半天沒落下一筆。

  方才那一刻,方螢出於本能的拼死抵抗,像是形成了一個漩渦,把他也波及其中。

  閉了閉眼,一種難以遏制的惡心之感翻上喉頭。

  他丟了筆,站起身。

  教室外寒風陣陣,他去衛生間拿冷水洗了把臉,又回到教室。扯了張紙,刷刷寫了一行字,塞給方螢,自己抄了本書,走出門去。

  臨近期末,體育課也停了,偌大的操場空無一人。

  蔣西池在上回那巨大的鐵牌子後面坐了片刻,方螢也過來。

  她在已經枯黃的草上坐下,分了一只耳機給他。

  “而生命對每個人都不公平,也沒道理,只能撲向泥濘,迎向那陣驟雨,由不得你……”(《逆鱗》)

  天空高而遠,荒寂又空曠,陣陣回旋的風穿堂而過,略過他們耳畔。

  許久許久,才聽見方螢輕輕說了一句:“蔣西池。”

  “嗯。”

  “你干嘛幫我出頭啊?”

  “……嗯。”

  “……傻不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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