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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戶川柯南
王室 | 2019-5-31 17:45:55

失業女王 作者:艾小圖

【內容簡介】:

  【現實版文案】

  2014年,如果你有個朋友叫于江江,請打個電話給她,邀她出來吃個飯,

  結賬的時候你就請了吧,她又失業了,正是需要關懷的時候,

  如果吃完了她又點東西打包回家,你就原諒她吧,

  她只是沒吃飽而已。

  留學海龜成失業女王?本命年果然來勢洶洶。

  于江江以為自己已經到達人生底谷,結果……

  【小說版文案】

  「有沒有什麼工作不用坐班時間自由,帶薪休假福利優厚,老板和藹同事易處,年底分紅節日獎勵?」

  「有啊,我女朋友。」他頓了頓又說:「但是不招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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鄉紳 | 2019-6-1 15:36:53

这个不错
引言 使用道具
江戶川柯南
王室 | 2019-6-1 04:30:02

番外

    快過年了,於江江忙得不可開交,有幾期節目要提前錄好,除此之外,不少雜志和節目又要找她當嘉賓、做采訪。她飛了好幾個地方,整整一周才回北都。

    段沈工作也忙,但二十四孝男友段沈還是抽了空親自去接於江江。

    大小也算個名人的於江江特意戴了墨鏡,拖著行李箱出閘,卻發現圍觀群眾偷看段沈的比看她的多多了。

    她在心底暗暗感嘆,這真是個看臉的世界。

    上了車,於江江癱在副駕駛上,段沈一看到她這幅樣子就笑她:“在節目上還坐得挺端正的,這像什麼樣子?”

    “那不一樣,節目上對著的都是外人。”

    段沈微微撇頭看於江江一眼,“那我呢?”

    “你是我內人。”

    “說反了吧?”段沈睨了於江江一眼,這女人,任何時候說話都沒個正形。

    於江江笑,她用手勾著自己的頭發,突然挺起身來對段沈說:“跟你說個好玩的事。”

    “嗯?”

    回想起那個無力的記者,於江江也沒有生氣,只是笑眯眯地陳述:“我遇到一個采訪我的記者,他說起以前我被人取外號叫‘黃江江’的事,問我從來沒有成功獨立策劃過一個婚禮,怎麼還能拿婚策的經歷炒作成為情感主持人。”

    段沈挑了挑眉,“這麼無禮?所以你抽他了?”

    “並沒有。”於江江抿唇:“只是因為他我想起其實我還是成功策劃過一場婚禮的。”

    “噢?什麼時候?”

    “大約是‘裸婚時代’那個集體婚禮之前吧。”

    ……

    沈懸出事,淡姜帶著沈懸的骨灰回了老家。中間消失了好一段時間才回來,之後在於江江幫助下參加了集體婚禮。

    在那段“空白期”,於江江曾接觸過一對新人,並且成功做了策劃,只是婚禮還沒有舉行她就被辭退了。

    半年後,那對新人向於江江的郵箱發了許多照片和幾段視頻。那場婚禮完全用了於江江的策劃和創意,像童話一樣非常美好。

    那位新娘在郵件的最後寫著:如果沒有你的鼓勵,也許我就錯過他了,別人策劃婚禮用腦子,你憑良心。

    那應該是於江江收到過最高的評價的吧,所以她之後才會想起那一段她只參與了三分之二的故事。

    那是一個初夏的雷雨天。公司沒什麼新人來咨詢,從辦公室向街面看去,幾乎沒什麼行人。個別不行遇到雷雨的,都躲在檐下避雨。北都是一個忙碌的城市,沒有交談、寒暄,大家只是站在檐下等待,個別人心急如焚張望著路過的出租車。

    一個穿著銀行制服的女孩和父母還有男友一起來了公司。突然的雷雨把一行四人淋得有些狼狽。

    於江江最不喜下雨天,一整天都顯得有些蔫蔫地,拿著筆和文件夾過去接待。

    自我介紹後,於江江程序地問:“請問新人是您二位嗎?”

    那女孩硬著頭皮點了點頭,小聲地說:“我叫許棲遲。”末了她頓了頓,又指了指旁邊的男人說:“他是我的男朋友,叫秦子歸。”

    “好有詩意的倆名字,聽著就是一對。”於江江一邊寫一邊贊嘆。

    許棲遲干干地笑了笑。

    於江江看她似乎一臉不情願的樣子,這才抬頭好好打量一旁的秦子歸。

    這不打量還好,一打量直驚嘆。

    這男的長得也太好看了吧?皮膚白皙,五官深邃,高挺的鼻梁上架著一副眼睛,看上去斯斯文文的,但又不會顯得過於柔弱,手長腿長,肌肉緊實,應該是有在鍛煉的樣子。這模樣送去韓國,妥妥男主角節奏啊。

    於江江越看許棲遲的表情越不解:這姑娘看著挺一般的,能有這麼好的男朋友,怎麼還一臉不樂意呢?難不成這個男人是個GAY?

    腦海裡立刻腦補了看過的“同妻”新聞,一些個人條件優秀的基佬為了掩蓋自己的基佬身份去欺騙善良的女孩結婚,最後禍害別人一生。這種形婚可真是該死到了極點。

    有了這樣的想法,於江江再看秦子歸,眼神充滿了質疑。

    那天下午的會面是很尋常的。通過聊天於江江得知許棲遲是個銀行櫃員,秦子歸是個醫生,在兒童醫院工作。

    對於這場婚事,許棲遲的父母顯得格外積極,二十九歲的女兒終於要出嫁,對像還是這麼優秀的男人,父母滿意得合不攏嘴。

    於江江給他們提了幾個方案,幾乎都得到了肯定。全程幾乎都是許棲遲的父母在咨詢,偶爾秦子歸會很細心地詢問一些細節。許棲遲似乎對婚禮並不期待,從頭到尾都沒關心過婚禮的事。只是不住催促,快點結束能快點回家。

    之後秦子歸給於江江打過幾次電話,於江江長這麼大沒見過幾個這麼溫柔的男人,細心又浪漫,旨在給許棲遲驚喜。

    於江江對秦子歸建立了太好的印像,所以把之前那些亂七八糟的設想全部推翻了。這麼好的男人怎麼可能是騙人的基佬,哪有基佬對女人細心成這樣?

    可是結局並不如於江江所想。兩周後,許棲遲給於江江打電話,說婚禮辦不成了,她和秦子歸分手了。

    那口氣,說著說著就要哭了的感覺。

    一直做黃婚事的於江江聽到婚禮辦不成的消息,已經淡定到連驚訝的聲音都欠奉。她聽許棲遲含含糊糊解釋了幾句,很坦然就接受了這個消息。

    原本準備掛電話,可於江江最後還是生出幾分不甘心,她問許棲遲:“我能不能問問,是您不想結了,還是秦先生呢?”

    許棲遲愣了一下,過了一會兒說:“是我。”

    這個答案讓於江江有些意外。秦子歸的條件,丟到街上喊一句“我未婚”估計就要被女人撕了,怎麼會有女孩會不想和他結婚呢?

    於江江覺得有點荒謬,忍不住多問了一句:“許小姐,你真的想清楚了嗎?”

    卻不想,這一句話竟把許棲遲問哭了,於江江聽到電話裡許棲遲突然不能自控地抽泣了起來,她抽抽噎噎地說:“他走了我才覺得我好像想得挺不清楚的,可我現在能怎麼辦呢?”

    “……”

    於江江天生就是個愛管閑事的命。人家不結婚了,也不給她錢掙了,她下班了卻屁顛屁顛到了許棲遲工作的銀行。

    許棲遲狀態很不好,眼睛腫得挺厲害的,整個人看上去像丟了魂一樣。大概是看出她有點事,下班的盤存也沒讓她參加,主管直接放她走了。

    兩人坐在銀行附近的廣場上。於江江給許棲遲買了一瓶桃子味的功能飲料。許棲遲顫抖著手接過,喉間哽咽:“這是我最喜歡喝的飲料,以前秦子歸每天都給我買。”許棲遲苦笑一聲:“看著覺得有點心酸。”

    “對不起……我不知道……”於江江就隨便拿的,哪知道會戳中別人傷口。

    “想想我真的挺作的,他在我身邊十四年,我完全不把他當回事,現在他走了十四天,我才知道原來他對我來說還挺重要的。”

    “……”

    過了二十七以後,許棲遲淪為大齡剩女,父母親戚甚至連天理都容不下她了。每年逢年過節的家族聚會對她來說就是相親大會。

    一個女孩,人不是那麼美,學歷不是那麼高,工作不是那麼好,居然還有膽子挑三揀四,把自己拖到快三十歲。不優秀的女孩就應該早早結婚,不然年紀大了,還有誰要啊?

    大家不停地向許棲遲灌輸這樣的想法。尤其是父母,成天唉聲嘆氣,恨不得班都不要她上了,用她媽的話說“對女人來說,婚姻才是終身事業。”

    總之,單身是一種罪,不嫁人是社會毒瘤、家庭包袱。

    許棲遲進入二十八的時候,父母徹底急了。她開始了特別頻繁的相親,幾乎下了班水都喝不上就要去相親了,流水線一樣,來來去去也相了上百人。

    在這樣疲勞轟炸之下,許棲遲實在忍不可忍,想了個很不是辦法的辦法——找個男人假扮她男朋友,逃避相親。

    這想法雖然不能一勞永逸,但是至少能緩解她目前的困境。在篩選了不少人之後,秦子歸進入她的視線。

    秦子歸是許棲遲的高中、大學同學。不太愛說話,但是一直對許棲遲照顧有加。讀書的時候很多人喜歡秦子歸,但秦子歸不太愛搭理人,獨獨對許棲遲挺例外。很多人說秦子歸喜歡許棲遲,有段時間許棲遲也這麼以為。但由於兩人曾發生過一些事情,所以許棲遲對秦子歸有點抗拒。尤其在男女關系上。

    大四那年,許棲遲認識了雷修文,雷修文是一名剛入職的警察。神神秘秘的,有時突然出現,有時消失無蹤。

    雷修文人高馬大,幽默風趣,許棲遲和雷修文在一起五年,從二十一歲到二十五歲。兩人談婚論嫁,連房子都看好了,雙方父母湊好了首付,不出意外,兩人將會共同承擔今後的生活,生一個鼻子像雷修文嘴巴像許棲遲的兒子,周末跟雷修文一起打籃球,讀一中考北都大學。

    兩人是這樣規劃的。

    那時候許棲遲是個幸福的準新娘。每天在各種新娘論壇泡著,向前輩們取經,要把婚禮辦得實惠經濟又不失感動。

    直到……直到雷修文的遺體被送回北都。

    身中六槍,致命的是左胸房的那一槍。

    許棲遲無法形容那一刻的感覺,若不是父母陪著,她就要陪著雷修文去了。

    五年來很多疑惑都被解開,為什麼雷修文對自己的工作不願多談,從不肯跟許棲遲合影,一直拖著不和許棲遲領證。

    不是他不愛許棲遲,只是他太愛許棲遲,始終害怕有一天會留下許棲遲一個人。他不忍心。

    這五年,他和許棲遲提過好幾次分手,每次都是許棲遲哭哭啼啼地求他和好。

    愛是奇怪的東西,雷修文明知道不該,卻還是向她靠近。

    他向領導打了報告,他要退出一線,調去做普通的民警,他要結婚了,他要對許棲遲負責,用生命負責。

    是上天注定嗎?最後一次任務,卻不想身中伏擊,為了救剛入職的一個年輕小夥子,雷修文犧牲在一線。

    甚至連一句遺言都沒有留下。不知道鮮血流盡的那一刻,他到底在想什麼。

    出任務之前,雷修文給許棲遲發了一條短信,那麼幸福地寫著:棲遲,等我回來娶你。

    可他卻沒有回來,也沒有娶她。許棲遲想想都心痛難忍。

    雷修文剛走的時候,沒人逼她忘記。她一個人療傷,傷口結了痂,卻怎麼都不會痊愈成從前的樣子。之後她像正常人一樣生活,只是她不會愛了,任何一個男人都無法讓她流連駐足,她想,就這樣過一生,也挺好的。

    可父母不能放任她如此。一兩年後,父母開始催促她談戀愛,像正常女人一樣結婚、生子。

    就像許棲遲媽媽說的:“你再愛雷修文他也已經死了,他死得其所,是烈士是英雄。你呢?這麼熬著你覺得雷修文會高興嗎?”

    她不知道自己要什麼,但她知道相親絕不是她要的。

    大齡剩女許棲遲找到了一直很照顧她的秦子歸。和雷修文戀愛的五年,和秦子歸的聯系一直沒有斷,但也並不緊密。

    秦子歸得知許棲遲和雷修文談戀愛也是在很偶然的情況下。那天秦子歸買了花站在許棲遲樓下,許棲遲和雷修文手牽著手出現。

    秦子歸遠遠看了許棲遲一眼,許棲遲也遠遠看到了他手上的花,嚇了一跳,以為是要送給自己的。

    正尋思著怎麼和雷修文解釋,秦子歸就上來問她:“你能不能幫我叫林敏敏下來?”

    林敏敏是她們系的系花,長得漂亮人有點驕傲,沒想到秦子歸喜歡這一款。

    許棲遲像聽了天大的八卦一樣屁顛顛上樓替秦子歸叫人,甚至都忘了和雷修文說再見。

    秦子歸當然是抱得美人歸,但是聽說他倆沒有在一起多長時間秦子歸就被甩了。這讓一直以“媒人”自居的許棲遲還有點內疚了。

    後來畢業了,兩人聯系少了。前幾年許棲遲決定要結婚,在QQ上特別幸福地對秦子歸說:【秦子歸我要結婚了,紅包你得給我準備大大的。】

    那時候秦子歸不在國內,他很久沒有回信,再回是好幾天以後。

    他說:【嗯。要幸福。以後有什麼要我幫忙的隨時開口。】

    ……

    想到這些,許棲遲猶豫良久,還是鼓起勇氣給秦子歸打了一通電話,她說:“秦子歸,那時候你叫我困難找你幫忙,這會兒我有個忙你能不能幫幫我?”

    面對她荒唐的要求,秦子歸幾乎毫不猶豫就答應了。

    許棲遲把秦子歸帶回去見父母。優秀的秦子歸不費吹灰之力就得到了許家父母的肯定。

    兩人“戀愛”一年多,這一年多許棲遲過得尤其平靜。不用相親,日子過的愜意了許多。秦子歸一開始是被許家父母“盯著”接送許棲遲,之後成了習慣。每天都開車接送。下班了兩人也一塊在北都吃吃喝喝。

    那狀態,倒像是真在一起了一樣。

    秦子歸是個稱職的“假男友”,記得許棲遲的生日,她爸媽的生日。逢年過節他禮數從來沒有落下。情人節聖誕節什麼節的,他總給許棲遲買禮物,說他二十四孝也不為過。

    許棲遲永遠都記得那一天。還沒下班,秦子歸來到她工作的銀行。拿著兩張定期存折,三張儲蓄卡,一張信用卡,從櫃台窗口遞給許棲遲。

    許棲遲有些驚訝地看著他,他咧著嘴笑,兩顆虎牙露出來,看上去干淨而好看,像青春電影裡那種癡情熱血的高中生。他眼神是那麼清澈,瞳孔像墨石一樣黑,那麼直勾勾地看著許棲遲,許棲遲被他看得有些不好意思了,問他:“你要辦什麼業務呢先生?”

    秦子歸拿出一個戒指盒,裡面嵌著一枚精致的戒指,隔著銀行櫃台的玻璃,他對許棲遲說:“許棲遲小姐,這是我全部的存款,我的身家性命,還有我的心,我要存定期,一輩子不取,你能替我妥善保管嗎?”

    他話說完,平時要好的幾個同事突然歡呼起來。這顯然是一場有準備、有策劃、誠意十足的求婚。

    周圍好多人圍觀,許棲遲面露尷尬,她瞪了秦子歸一眼,小聲說:“我爸媽又不在,不用裝。”

    她話音剛落,就看見銀行大堂靠在許爸爸肩頭感動痛哭的許媽媽。她立刻心領神會。馬上笑眯眯地把戒指拿過來,戴在自己手上。

    眼淚她是擠不出來了,但她還是假模假樣地說:“我不給你存,但我會替你花,也一輩子不還了。”

    那是一場詼諧而又別開生面的求婚。在所有同事和父母的見證下,許棲遲接受了秦子歸的“求婚”。

    事情後來為什麼會失控成那樣。許棲遲想,一切起因都是這場無釐頭莫名其妙的求婚。

    在父母的壓力和念叨之下,許棲遲和秦子歸一起去了於江江的公司。

    許棲遲也是在那一天和秦子歸徹底鬧翻的。

    父母回家後,拿著婚策的宣傳單,一直隱忍的許棲遲終於徹底爆發,她指著秦子歸的鼻子問他:“秦子歸,你是不是覺得我好欺負?當初說好的父母要是逼婚你就甩了我,為什麼你出爾反爾?求婚是怎麼回事?這結婚又是怎麼回事?”

    她越想越氣,往事種種全部湧上心頭:“你心裡是不是覺得我是殘花敗柳?所以占便宜也無所謂?”

    秦子歸在許棲遲面前的好脾氣讓許棲遲忘記了秦子歸也是個男人,也有他的底線。她的質問讓秦子歸許久都沒有說話。

    他眼裡像有急凍的冰霜,那麼冷冷地看著許棲遲,良久,他幾乎一字一頓地問:“有人拿一輩子的婚姻占便宜嗎?十四年了,許棲遲,你要假裝看不到我的心意,到什麼時候?”

    ……

    “後來呢?”於江江問。

    許棲遲抹掉了眼角的淚,那麼無助地說:“他走了,離開了我的生活。前幾天我收到一個快遞,居然是個房產證,是我的名字。秦子歸用我的名字,在北都買了一套房子。”

    秦子歸親自參與設計的房子,兩室兩廳的小戶型,但是物盡其用,裝修得太漂亮了,到處都是心意。

    那是個夢一樣的家。是秦子歸心裡的家,和許棲遲的家。

    可她多傻,一秒都不想要。

    秦子歸說:“這輩子,我只後悔三件事,一是十三年前出現在你眼前,背你回家;二是九年前,我明明是等你,卻要你幫我去找林敏敏;三是,答應做你的‘假’男朋友。”他那麼悲傷地笑著,自問一樣對許棲遲說:“假的終究是假的,怎麼能成真?”

    這麼多年,任何一個男人許棲遲都會考慮,唯獨秦子歸。那個知道她秘密的秦子歸,那個見識過她最不堪時刻的秦子歸。

    十三年前,讀高二的許棲遲辦完黑板報才回家。那時候已經9點多了,整個學校一個人都沒有。

    從學校到車站要走過一條沒有路燈,特別黑的小巷。許棲遲猶豫良久還是快步穿過。

    身後有不良少年的腳步聲。那腳步聲越來越近,最後出現在許棲遲身後。

    一只帶著濃重煙味的手捂住了許棲遲的嘴巴,那人那樣大的力氣,硬生生將許棲遲拖進深巷。

    她的背抵著有著尖銳石頭的地面。那人拿著一把彈簧刀抵著許棲遲的腰。

    她是那樣害怕。

    暗黑的二三十分鐘。那人脫她的衣服,用肮髒的手觸碰她的身體。

    那樣疼,疼到之後的許多年,許棲遲都害怕男人。

    那人饜足過後,將許棲遲身上僅有的十幾塊錢全部搶走。那深巷實在太黑了,許棲遲甚至都沒有看清那個人長什麼樣子。

    她不知該慶幸還是該痛苦,那樣的劫難過後,他放了她,沒有殺了她。

    她一個人昏天黑地卻又沈默地哭著,一邊哭一邊穿衣服、收拾書包。

    直到一束手電筒的光打在她臉上。

    “許棲遲?”

    在那樣難堪狼狽的時候,許棲遲聽見自己的名字,從秦子歸嘴裡喊了出來。

    什麼都沒有說,秦子歸只是看了一眼就懂了。那一刻他應該是很憤怒的。他腳一踢,將地上一塊紙巾盒那麼大的石頭踢得飛了起來,砸在牆上哐當地響。

    他關了手電筒,默默脫了衣服披在許棲遲身上。把她包裹得像個球一樣嚴實。

    他不容拒絕地背起了身心受創的許棲遲。就那麼背了一路,走了整整三站路,把許棲遲送回家。一路上兩人沒有說一句話。

    那天許棲遲流了很多淚,都落在秦子歸脖頸裡。秦子歸的呼吸聲和他身上打過籃球賽留下的汗味是許棲遲之後的許多年對那一夜的記憶。

    人總會選擇性地忘記和逃避讓他們痛苦的記憶。許棲遲如是。

    她用了很多年去忘記那些難堪的事,所以她逃避秦子歸,秦子歸是唯一知道那件事的人。在他面前,許棲遲覺得自己永遠都抬不起頭來。

    那是她最羞於啟齒的秘密,可偏偏秦子歸卻知道。所以她害怕秦子歸,遠離秦子歸,即使秦子歸一直在她身邊默默守護。

    她用了很久的時間忘記那些傷害,和雷修文相愛,卻不想上天不眷顧,帶走了雷修文。

    是命運嗎?她最終回到了秦子歸身邊。

    那個知道她秘密,沈默地背著受了傷害的她,走了三站路的男孩。

    那個害怕畢業和她各奔東西買了花要向她表白,卻遇到她和男友一起回來的男孩。

    那個優秀至極卻單身多年不曾為任何人駐足,卻毫不猶豫就答應做她“假”男友的男孩。

    她一直一直逃避的男孩,那個,喜歡了她十四年的男孩。

    秦子歸走後,許棲遲才想起很久以前,一天看完電影,秦子歸突然毫無征兆地牽起了她的手,她沈浸在電影情節裡忘了掙開。

    兩人牽著走了許久,從商場五樓走到停車場。

    秦子歸像是得了全天下最好的寶貝一樣,臉上有那麼幸福的表情。

    上車放開她手的那一刻,秦子歸眯著眼睛用溫柔地表情對她說:“我常常想,如果能這樣一輩子,該有多好?”

    那時候許棲遲只一味笑他:“你這樣的條件,太多人想和你一輩子了,你不用愁的。”

    秦子歸有些失落地笑了笑:“再多也不是我要的那一個,又有什麼意義?”

    他給過他那麼多明示暗示,她卻一直一直假裝不懂。

    “這次他走得好徹底。”許棲遲眼淚直落:“手機號換了,QQ換了,兒童醫院的工作也辭了,我都不知道他去了哪裡。”

    聽完許棲遲和秦子歸的故事,於江江陷入了長久的沈默,很久很久以後,於江江問許棲遲:“那你愛他嗎?”

    “誰?”許棲遲茫然地看著她。

    “秦子歸。”

    許棲遲眨巴著淚眼朦朧的眼睛,掙扎了許久,她如突然迸發了一樣說:“愛。”

    十四年的守護,縱是鐵石心腸也化了水。秦子歸那樣潤物細無聲的愛,許棲遲又怎會毫無反應呢?他什麼都不要,只要她這個人。怎樣的深愛才能說出這樣的話來?許棲遲又怎能全然無視?

    她只是逃慣了,避慣了。她只是有恃無恐,覺得秦子歸永遠不會走。

    她這想法真是混蛋透了。

    於江江輕嘆了一口氣,握住許棲遲有些顫抖的手,很鄭重地對她說:“剛才你告訴我的答案,我想大概就是秦子歸這十四年來最想聽到的答案。”

    “我認識一個人,他對我說‘只要還愛著,別說天涯海角,就算是月球我也要去找’。這句話,今天我送給你。哪怕是月球,只要有他在,就要去看看才能罷休。”

    “……”

    於江江沈浸在回憶裡,眼角竟有些許潤濕。

    “為什麼別人的愛情故事都這麼感人?”她感慨萬千。

    段沈開著車,用余光覷她一眼,“後來那個許什麼去找那個秦什麼了?”

    於江江白眼:“是許棲遲和秦子歸!”

    “嗯,就是他倆。然後他倆就好上了?”

    於江江點頭如搗蒜:“肯定啊,秦子歸可是等了十四年了,好不容易等到這姑娘的真心話。還矯情什麼啊?”

    “嗯,是挺不矜持的。”

    “你懂什麼?人家那是苦戀!男人就該這樣,過去的事了還計較什麼,人都是他的了。”於江江笑眯眯的:“我給他們寫的策劃他們很喜歡。不過他們的婚期訂的太晚了,後來我就被辭退了。”

    段沈若有所思地點點頭,半晌幽幽說道:“我怎麼覺得是我的功勞呢?你最後送給她的那句話,分明是我說的啊?”

    “……。”

    “……引用我的話,版權費。”

    “……”

【全文完】
引言 使用道具
江戶川柯南
王室 | 2019-6-1 04:29:08

番外

    快過年了,於江江忙得不可開交,有幾期節目要提前錄好,除此之外,不少雜志和節目又要找她當嘉賓、做采訪。她飛了好幾個地方,整整一周才回北都。

    段沈工作也忙,但二十四孝男友段沈還是抽了空親自去接於江江。

    大小也算個名人的於江江特意戴了墨鏡,拖著行李箱出閘,卻發現圍觀群眾偷看段沈的比看她的多多了。

    她在心底暗暗感嘆,這真是個看臉的世界。

    上了車,於江江癱在副駕駛上,段沈一看到她這幅樣子就笑她:“在節目上還坐得挺端正的,這像什麼樣子?”

    “那不一樣,節目上對著的都是外人。”

    段沈微微撇頭看於江江一眼,“那我呢?”

    “你是我內人。”

    “說反了吧?”段沈睨了於江江一眼,這女人,任何時候說話都沒個正形。

    於江江笑,她用手勾著自己的頭發,突然挺起身來對段沈說:“跟你說個好玩的事。”

    “嗯?”

    回想起那個無力的記者,於江江也沒有生氣,只是笑眯眯地陳述:“我遇到一個采訪我的記者,他說起以前我被人取外號叫‘黃江江’的事,問我從來沒有成功獨立策劃過一個婚禮,怎麼還能拿婚策的經歷炒作成為情感主持人。”

    段沈挑了挑眉,“這麼無禮?所以你抽他了?”

    “並沒有。”於江江抿唇:“只是因為他我想起其實我還是成功策劃過一場婚禮的。”

    “噢?什麼時候?”

    “大約是‘裸婚時代’那個集體婚禮之前吧。”

    ……

    沈懸出事,淡姜帶著沈懸的骨灰回了老家。中間消失了好一段時間才回來,之後在於江江幫助下參加了集體婚禮。

    在那段“空白期”,於江江曾接觸過一對新人,並且成功做了策劃,只是婚禮還沒有舉行她就被辭退了。

    半年後,那對新人向於江江的郵箱發了許多照片和幾段視頻。那場婚禮完全用了於江江的策劃和創意,像童話一樣非常美好。

    那位新娘在郵件的最後寫著:如果沒有你的鼓勵,也許我就錯過他了,別人策劃婚禮用腦子,你憑良心。

    那應該是於江江收到過最高的評價的吧,所以她之後才會想起那一段她只參與了三分之二的故事。

    那是一個初夏的雷雨天。公司沒什麼新人來咨詢,從辦公室向街面看去,幾乎沒什麼行人。個別不行遇到雷雨的,都躲在檐下避雨。北都是一個忙碌的城市,沒有交談、寒暄,大家只是站在檐下等待,個別人心急如焚張望著路過的出租車。

    一個穿著銀行制服的女孩和父母還有男友一起來了公司。突然的雷雨把一行四人淋得有些狼狽。

    於江江最不喜下雨天,一整天都顯得有些蔫蔫地,拿著筆和文件夾過去接待。

    自我介紹後,於江江程序地問:“請問新人是您二位嗎?”

    那女孩硬著頭皮點了點頭,小聲地說:“我叫許棲遲。”末了她頓了頓,又指了指旁邊的男人說:“他是我的男朋友,叫秦子歸。”

    “好有詩意的倆名字,聽著就是一對。”於江江一邊寫一邊贊嘆。

    許棲遲干干地笑了笑。

    於江江看她似乎一臉不情願的樣子,這才抬頭好好打量一旁的秦子歸。

    這不打量還好,一打量直驚嘆。

    這男的長得也太好看了吧?皮膚白皙,五官深邃,高挺的鼻梁上架著一副眼睛,看上去斯斯文文的,但又不會顯得過於柔弱,手長腿長,肌肉緊實,應該是有在鍛煉的樣子。這模樣送去韓國,妥妥男主角節奏啊。

    於江江越看許棲遲的表情越不解:這姑娘看著挺一般的,能有這麼好的男朋友,怎麼還一臉不樂意呢?難不成這個男人是個GAY?

    腦海裡立刻腦補了看過的“同妻”新聞,一些個人條件優秀的基佬為了掩蓋自己的基佬身份去欺騙善良的女孩結婚,最後禍害別人一生。這種形婚可真是該死到了極點。

    有了這樣的想法,於江江再看秦子歸,眼神充滿了質疑。

    那天下午的會面是很尋常的。通過聊天於江江得知許棲遲是個銀行櫃員,秦子歸是個醫生,在兒童醫院工作。

    對於這場婚事,許棲遲的父母顯得格外積極,二十九歲的女兒終於要出嫁,對像還是這麼優秀的男人,父母滿意得合不攏嘴。

    於江江給他們提了幾個方案,幾乎都得到了肯定。全程幾乎都是許棲遲的父母在咨詢,偶爾秦子歸會很細心地詢問一些細節。許棲遲似乎對婚禮並不期待,從頭到尾都沒關心過婚禮的事。只是不住催促,快點結束能快點回家。

    之後秦子歸給於江江打過幾次電話,於江江長這麼大沒見過幾個這麼溫柔的男人,細心又浪漫,旨在給許棲遲驚喜。

    於江江對秦子歸建立了太好的印像,所以把之前那些亂七八糟的設想全部推翻了。這麼好的男人怎麼可能是騙人的基佬,哪有基佬對女人細心成這樣?

    可是結局並不如於江江所想。兩周後,許棲遲給於江江打電話,說婚禮辦不成了,她和秦子歸分手了。

    那口氣,說著說著就要哭了的感覺。

    一直做黃婚事的於江江聽到婚禮辦不成的消息,已經淡定到連驚訝的聲音都欠奉。她聽許棲遲含含糊糊解釋了幾句,很坦然就接受了這個消息。

    原本準備掛電話,可於江江最後還是生出幾分不甘心,她問許棲遲:“我能不能問問,是您不想結了,還是秦先生呢?”

    許棲遲愣了一下,過了一會兒說:“是我。”

    這個答案讓於江江有些意外。秦子歸的條件,丟到街上喊一句“我未婚”估計就要被女人撕了,怎麼會有女孩會不想和他結婚呢?

    於江江覺得有點荒謬,忍不住多問了一句:“許小姐,你真的想清楚了嗎?”

    卻不想,這一句話竟把許棲遲問哭了,於江江聽到電話裡許棲遲突然不能自控地抽泣了起來,她抽抽噎噎地說:“他走了我才覺得我好像想得挺不清楚的,可我現在能怎麼辦呢?”

    “……”

    於江江天生就是個愛管閑事的命。人家不結婚了,也不給她錢掙了,她下班了卻屁顛屁顛到了許棲遲工作的銀行。

    許棲遲狀態很不好,眼睛腫得挺厲害的,整個人看上去像丟了魂一樣。大概是看出她有點事,下班的盤存也沒讓她參加,主管直接放她走了。

    兩人坐在銀行附近的廣場上。於江江給許棲遲買了一瓶桃子味的功能飲料。許棲遲顫抖著手接過,喉間哽咽:“這是我最喜歡喝的飲料,以前秦子歸每天都給我買。”許棲遲苦笑一聲:“看著覺得有點心酸。”

    “對不起……我不知道……”於江江就隨便拿的,哪知道會戳中別人傷口。

    “想想我真的挺作的,他在我身邊十四年,我完全不把他當回事,現在他走了十四天,我才知道原來他對我來說還挺重要的。”

    “……”

    過了二十七以後,許棲遲淪為大齡剩女,父母親戚甚至連天理都容不下她了。每年逢年過節的家族聚會對她來說就是相親大會。

    一個女孩,人不是那麼美,學歷不是那麼高,工作不是那麼好,居然還有膽子挑三揀四,把自己拖到快三十歲。不優秀的女孩就應該早早結婚,不然年紀大了,還有誰要啊?

    大家不停地向許棲遲灌輸這樣的想法。尤其是父母,成天唉聲嘆氣,恨不得班都不要她上了,用她媽的話說“對女人來說,婚姻才是終身事業。”

    總之,單身是一種罪,不嫁人是社會毒瘤、家庭包袱。

    許棲遲進入二十八的時候,父母徹底急了。她開始了特別頻繁的相親,幾乎下了班水都喝不上就要去相親了,流水線一樣,來來去去也相了上百人。

    在這樣疲勞轟炸之下,許棲遲實在忍不可忍,想了個很不是辦法的辦法——找個男人假扮她男朋友,逃避相親。

    這想法雖然不能一勞永逸,但是至少能緩解她目前的困境。在篩選了不少人之後,秦子歸進入她的視線。

    秦子歸是許棲遲的高中、大學同學。不太愛說話,但是一直對許棲遲照顧有加。讀書的時候很多人喜歡秦子歸,但秦子歸不太愛搭理人,獨獨對許棲遲挺例外。很多人說秦子歸喜歡許棲遲,有段時間許棲遲也這麼以為。但由於兩人曾發生過一些事情,所以許棲遲對秦子歸有點抗拒。尤其在男女關系上。

    大四那年,許棲遲認識了雷修文,雷修文是一名剛入職的警察。神神秘秘的,有時突然出現,有時消失無蹤。

    雷修文人高馬大,幽默風趣,許棲遲和雷修文在一起五年,從二十一歲到二十五歲。兩人談婚論嫁,連房子都看好了,雙方父母湊好了首付,不出意外,兩人將會共同承擔今後的生活,生一個鼻子像雷修文嘴巴像許棲遲的兒子,周末跟雷修文一起打籃球,讀一中考北都大學。

    兩人是這樣規劃的。

    那時候許棲遲是個幸福的準新娘。每天在各種新娘論壇泡著,向前輩們取經,要把婚禮辦得實惠經濟又不失感動。

    直到……直到雷修文的遺體被送回北都。

    身中六槍,致命的是左胸房的那一槍。

    許棲遲無法形容那一刻的感覺,若不是父母陪著,她就要陪著雷修文去了。

    五年來很多疑惑都被解開,為什麼雷修文對自己的工作不願多談,從不肯跟許棲遲合影,一直拖著不和許棲遲領證。

    不是他不愛許棲遲,只是他太愛許棲遲,始終害怕有一天會留下許棲遲一個人。他不忍心。

    這五年,他和許棲遲提過好幾次分手,每次都是許棲遲哭哭啼啼地求他和好。

    愛是奇怪的東西,雷修文明知道不該,卻還是向她靠近。

    他向領導打了報告,他要退出一線,調去做普通的民警,他要結婚了,他要對許棲遲負責,用生命負責。

    是上天注定嗎?最後一次任務,卻不想身中伏擊,為了救剛入職的一個年輕小夥子,雷修文犧牲在一線。

    甚至連一句遺言都沒有留下。不知道鮮血流盡的那一刻,他到底在想什麼。

    出任務之前,雷修文給許棲遲發了一條短信,那麼幸福地寫著:棲遲,等我回來娶你。

    可他卻沒有回來,也沒有娶她。許棲遲想想都心痛難忍。

    雷修文剛走的時候,沒人逼她忘記。她一個人療傷,傷口結了痂,卻怎麼都不會痊愈成從前的樣子。之後她像正常人一樣生活,只是她不會愛了,任何一個男人都無法讓她流連駐足,她想,就這樣過一生,也挺好的。

    可父母不能放任她如此。一兩年後,父母開始催促她談戀愛,像正常女人一樣結婚、生子。

    就像許棲遲媽媽說的:“你再愛雷修文他也已經死了,他死得其所,是烈士是英雄。你呢?這麼熬著你覺得雷修文會高興嗎?”

    她不知道自己要什麼,但她知道相親絕不是她要的。

    大齡剩女許棲遲找到了一直很照顧她的秦子歸。和雷修文戀愛的五年,和秦子歸的聯系一直沒有斷,但也並不緊密。

    秦子歸得知許棲遲和雷修文談戀愛也是在很偶然的情況下。那天秦子歸買了花站在許棲遲樓下,許棲遲和雷修文手牽著手出現。

    秦子歸遠遠看了許棲遲一眼,許棲遲也遠遠看到了他手上的花,嚇了一跳,以為是要送給自己的。

    正尋思著怎麼和雷修文解釋,秦子歸就上來問她:“你能不能幫我叫林敏敏下來?”

    林敏敏是她們系的系花,長得漂亮人有點驕傲,沒想到秦子歸喜歡這一款。

    許棲遲像聽了天大的八卦一樣屁顛顛上樓替秦子歸叫人,甚至都忘了和雷修文說再見。

    秦子歸當然是抱得美人歸,但是聽說他倆沒有在一起多長時間秦子歸就被甩了。這讓一直以“媒人”自居的許棲遲還有點內疚了。

    後來畢業了,兩人聯系少了。前幾年許棲遲決定要結婚,在QQ上特別幸福地對秦子歸說:【秦子歸我要結婚了,紅包你得給我準備大大的。】

    那時候秦子歸不在國內,他很久沒有回信,再回是好幾天以後。

    他說:【嗯。要幸福。以後有什麼要我幫忙的隨時開口。】

    ……

    想到這些,許棲遲猶豫良久,還是鼓起勇氣給秦子歸打了一通電話,她說:“秦子歸,那時候你叫我困難找你幫忙,這會兒我有個忙你能不能幫幫我?”

    面對她荒唐的要求,秦子歸幾乎毫不猶豫就答應了。

    許棲遲把秦子歸帶回去見父母。優秀的秦子歸不費吹灰之力就得到了許家父母的肯定。

    兩人“戀愛”一年多,這一年多許棲遲過得尤其平靜。不用相親,日子過的愜意了許多。秦子歸一開始是被許家父母“盯著”接送許棲遲,之後成了習慣。每天都開車接送。下班了兩人也一塊在北都吃吃喝喝。

    那狀態,倒像是真在一起了一樣。

    秦子歸是個稱職的“假男友”,記得許棲遲的生日,她爸媽的生日。逢年過節他禮數從來沒有落下。情人節聖誕節什麼節的,他總給許棲遲買禮物,說他二十四孝也不為過。

    許棲遲永遠都記得那一天。還沒下班,秦子歸來到她工作的銀行。拿著兩張定期存折,三張儲蓄卡,一張信用卡,從櫃台窗口遞給許棲遲。

    許棲遲有些驚訝地看著他,他咧著嘴笑,兩顆虎牙露出來,看上去干淨而好看,像青春電影裡那種癡情熱血的高中生。他眼神是那麼清澈,瞳孔像墨石一樣黑,那麼直勾勾地看著許棲遲,許棲遲被他看得有些不好意思了,問他:“你要辦什麼業務呢先生?”

    秦子歸拿出一個戒指盒,裡面嵌著一枚精致的戒指,隔著銀行櫃台的玻璃,他對許棲遲說:“許棲遲小姐,這是我全部的存款,我的身家性命,還有我的心,我要存定期,一輩子不取,你能替我妥善保管嗎?”

    他話說完,平時要好的幾個同事突然歡呼起來。這顯然是一場有準備、有策劃、誠意十足的求婚。

    周圍好多人圍觀,許棲遲面露尷尬,她瞪了秦子歸一眼,小聲說:“我爸媽又不在,不用裝。”

    她話音剛落,就看見銀行大堂靠在許爸爸肩頭感動痛哭的許媽媽。她立刻心領神會。馬上笑眯眯地把戒指拿過來,戴在自己手上。

    眼淚她是擠不出來了,但她還是假模假樣地說:“我不給你存,但我會替你花,也一輩子不還了。”

    那是一場詼諧而又別開生面的求婚。在所有同事和父母的見證下,許棲遲接受了秦子歸的“求婚”。

    事情後來為什麼會失控成那樣。許棲遲想,一切起因都是這場無釐頭莫名其妙的求婚。

    在父母的壓力和念叨之下,許棲遲和秦子歸一起去了於江江的公司。

    許棲遲也是在那一天和秦子歸徹底鬧翻的。

    父母回家後,拿著婚策的宣傳單,一直隱忍的許棲遲終於徹底爆發,她指著秦子歸的鼻子問他:“秦子歸,你是不是覺得我好欺負?當初說好的父母要是逼婚你就甩了我,為什麼你出爾反爾?求婚是怎麼回事?這結婚又是怎麼回事?”

    她越想越氣,往事種種全部湧上心頭:“你心裡是不是覺得我是殘花敗柳?所以占便宜也無所謂?”

    秦子歸在許棲遲面前的好脾氣讓許棲遲忘記了秦子歸也是個男人,也有他的底線。她的質問讓秦子歸許久都沒有說話。

    他眼裡像有急凍的冰霜,那麼冷冷地看著許棲遲,良久,他幾乎一字一頓地問:“有人拿一輩子的婚姻占便宜嗎?十四年了,許棲遲,你要假裝看不到我的心意,到什麼時候?”

    ……

    “後來呢?”於江江問。

    許棲遲抹掉了眼角的淚,那麼無助地說:“他走了,離開了我的生活。前幾天我收到一個快遞,居然是個房產證,是我的名字。秦子歸用我的名字,在北都買了一套房子。”

    秦子歸親自參與設計的房子,兩室兩廳的小戶型,但是物盡其用,裝修得太漂亮了,到處都是心意。

    那是個夢一樣的家。是秦子歸心裡的家,和許棲遲的家。

    可她多傻,一秒都不想要。

    秦子歸說:“這輩子,我只後悔三件事,一是十三年前出現在你眼前,背你回家;二是九年前,我明明是等你,卻要你幫我去找林敏敏;三是,答應做你的‘假’男朋友。”他那麼悲傷地笑著,自問一樣對許棲遲說:“假的終究是假的,怎麼能成真?”

    這麼多年,任何一個男人許棲遲都會考慮,唯獨秦子歸。那個知道她秘密的秦子歸,那個見識過她最不堪時刻的秦子歸。

    十三年前,讀高二的許棲遲辦完黑板報才回家。那時候已經9點多了,整個學校一個人都沒有。

    從學校到車站要走過一條沒有路燈,特別黑的小巷。許棲遲猶豫良久還是快步穿過。

    身後有不良少年的腳步聲。那腳步聲越來越近,最後出現在許棲遲身後。

    一只帶著濃重煙味的手捂住了許棲遲的嘴巴,那人那樣大的力氣,硬生生將許棲遲拖進深巷。

    她的背抵著有著尖銳石頭的地面。那人拿著一把彈簧刀抵著許棲遲的腰。

    她是那樣害怕。

    暗黑的二三十分鐘。那人脫她的衣服,用肮髒的手觸碰她的身體。

    那樣疼,疼到之後的許多年,許棲遲都害怕男人。

    那人饜足過後,將許棲遲身上僅有的十幾塊錢全部搶走。那深巷實在太黑了,許棲遲甚至都沒有看清那個人長什麼樣子。

    她不知該慶幸還是該痛苦,那樣的劫難過後,他放了她,沒有殺了她。

    她一個人昏天黑地卻又沈默地哭著,一邊哭一邊穿衣服、收拾書包。

    直到一束手電筒的光打在她臉上。

    “許棲遲?”

    在那樣難堪狼狽的時候,許棲遲聽見自己的名字,從秦子歸嘴裡喊了出來。

    什麼都沒有說,秦子歸只是看了一眼就懂了。那一刻他應該是很憤怒的。他腳一踢,將地上一塊紙巾盒那麼大的石頭踢得飛了起來,砸在牆上哐當地響。

    他關了手電筒,默默脫了衣服披在許棲遲身上。把她包裹得像個球一樣嚴實。

    他不容拒絕地背起了身心受創的許棲遲。就那麼背了一路,走了整整三站路,把許棲遲送回家。一路上兩人沒有說一句話。

    那天許棲遲流了很多淚,都落在秦子歸脖頸裡。秦子歸的呼吸聲和他身上打過籃球賽留下的汗味是許棲遲之後的許多年對那一夜的記憶。

    人總會選擇性地忘記和逃避讓他們痛苦的記憶。許棲遲如是。

    她用了很多年去忘記那些難堪的事,所以她逃避秦子歸,秦子歸是唯一知道那件事的人。在他面前,許棲遲覺得自己永遠都抬不起頭來。

    那是她最羞於啟齒的秘密,可偏偏秦子歸卻知道。所以她害怕秦子歸,遠離秦子歸,即使秦子歸一直在她身邊默默守護。

    她用了很久的時間忘記那些傷害,和雷修文相愛,卻不想上天不眷顧,帶走了雷修文。

    是命運嗎?她最終回到了秦子歸身邊。

    那個知道她秘密,沈默地背著受了傷害的她,走了三站路的男孩。

    那個害怕畢業和她各奔東西買了花要向她表白,卻遇到她和男友一起回來的男孩。

    那個優秀至極卻單身多年不曾為任何人駐足,卻毫不猶豫就答應做她“假”男友的男孩。

    她一直一直逃避的男孩,那個,喜歡了她十四年的男孩。

    秦子歸走後,許棲遲才想起很久以前,一天看完電影,秦子歸突然毫無征兆地牽起了她的手,她沈浸在電影情節裡忘了掙開。

    兩人牽著走了許久,從商場五樓走到停車場。

    秦子歸像是得了全天下最好的寶貝一樣,臉上有那麼幸福的表情。

    上車放開她手的那一刻,秦子歸眯著眼睛用溫柔地表情對她說:“我常常想,如果能這樣一輩子,該有多好?”

    那時候許棲遲只一味笑他:“你這樣的條件,太多人想和你一輩子了,你不用愁的。”

    秦子歸有些失落地笑了笑:“再多也不是我要的那一個,又有什麼意義?”

    他給過他那麼多明示暗示,她卻一直一直假裝不懂。

    “這次他走得好徹底。”許棲遲眼淚直落:“手機號換了,QQ換了,兒童醫院的工作也辭了,我都不知道他去了哪裡。”

    聽完許棲遲和秦子歸的故事,於江江陷入了長久的沈默,很久很久以後,於江江問許棲遲:“那你愛他嗎?”

    “誰?”許棲遲茫然地看著她。

    “秦子歸。”

    許棲遲眨巴著淚眼朦朧的眼睛,掙扎了許久,她如突然迸發了一樣說:“愛。”

    十四年的守護,縱是鐵石心腸也化了水。秦子歸那樣潤物細無聲的愛,許棲遲又怎會毫無反應呢?他什麼都不要,只要她這個人。怎樣的深愛才能說出這樣的話來?許棲遲又怎能全然無視?

    她只是逃慣了,避慣了。她只是有恃無恐,覺得秦子歸永遠不會走。

    她這想法真是混蛋透了。

    於江江輕嘆了一口氣,握住許棲遲有些顫抖的手,很鄭重地對她說:“剛才你告訴我的答案,我想大概就是秦子歸這十四年來最想聽到的答案。”

    “我認識一個人,他對我說‘只要還愛著,別說天涯海角,就算是月球我也要去找’。這句話,今天我送給你。哪怕是月球,只要有他在,就要去看看才能罷休。”

    “……”

    於江江沈浸在回憶裡,眼角竟有些許潤濕。

    “為什麼別人的愛情故事都這麼感人?”她感慨萬千。

    段沈開著車,用余光覷她一眼,“後來那個許什麼去找那個秦什麼了?”

    於江江白眼:“是許棲遲和秦子歸!”

    “嗯,就是他倆。然後他倆就好上了?”

    於江江點頭如搗蒜:“肯定啊,秦子歸可是等了十四年了,好不容易等到這姑娘的真心話。還矯情什麼啊?”

    “嗯,是挺不矜持的。”

    “你懂什麼?人家那是苦戀!男人就該這樣,過去的事了還計較什麼,人都是他的了。”於江江笑眯眯的:“我給他們寫的策劃他們很喜歡。不過他們的婚期訂的太晚了,後來我就被辭退了。”

    段沈若有所思地點點頭,半晌幽幽說道:“我怎麼覺得是我的功勞呢?你最後送給她的那句話,分明是我說的啊?”

    “……。”

    “……引用我的話,版權費。”

    “……”

【全文完】
引言 使用道具
江戶川柯南
王室 | 2019-6-1 04:28:14


    一年後

    這是於江江人生中最充實的一年,這一年,她做了很多很多事,也創造了許多她從前想都不敢想的奇跡。

    如今,她成為一名知名節目主持人,絮絮叨叨羅裡吧嗦地替許多人解決感情問題和糾紛。她的處理方式在網上被許多人吐槽,表達的許多觀點也被人認為“奇葩”,但出人意料的是,每次事情總能向好的方面發展。

    如今她不再是“失業女王”而是“收視女王”,在事業上,她可謂大大豐收。

    這一切要源於當初某論壇的一個帖子。有人以“良心婚策”為主題,描述了於江江當時策劃沈懸和淡姜婚禮的故事。

    這個帖子一石激起千層浪。沒想到的是,她幫助過的幾對新人,都紛紛在帖子裡留言,講述了自己的故事,也講到了於江江竭盡心力對他們的幫助。

    有人質疑是炒作,也有人真心被感動著。一時,於江江成為網絡熱議人物。

    而失業在家的於江江,正是這樣懵懵懂懂地被有著敏銳嗅覺的情感類節目策劃人相中。

    一年了,她和段沈的感情也趨於穩定。

    兩人這一年沒有結婚,說起來也有一些典故。

    當時兩人從段家村回來,一直沒有什麼消息的錢樂怡突然神秘兮兮地送了一張請柬給於江江。那真是一張奇怪的請柬,上面只有錢樂怡一人的名字,新郎居然叫“MR RIGHT”。

    雖然時間有點不對,但於江江還是一下子想起了段曼雲之前和她說過的話。

    段曼雲不是開玩笑,她可是真的得了癌症,段沈和她又和好如初。於江江越想越害怕,該不會是段沈真的答應了段曼雲,要和錢樂怡訂婚吧?

    於江江一直在這樣的惴惴不安裡度過了一個星期。錢樂怡訂婚典禮當天,於江江給段沈打了十幾個電話,段沈都沒有接。

    於江江覺得心涼到了極點。

    一個人坐在家裡,於江江想起往事種種,忍不住痛哭流涕,她猛一抬頭,就看見被她用防塵罩罩起來掛在櫃子上的婚紗。

    Slow down櫥窗裡的展示婚紗,兩人喝醉酒,段沈砸了櫥窗給她搶來的那一條。

    “誰給我買Slow down,我就嫁給誰。”當時於江江這樣說過。

    這麼多年,給於江江Slow down的只有段沈一人,他還想賴賬不成?

    於江江想起武俠小說裡比武招親的情形。於江江的擂台,段沈一人不戰而勝,最後他卻贏而不娶。這怎麼可以呢?

    於江江可不是那種坐以待斃逆來順受的女人。對愛情,她有自己的執著。也許努力過後不一定會有結果,但不努力一定沒有結果。於江江就是抱懷著這樣的信念過活的。

    許多年後,回想那天發生的一切,於江江還是忍不住熱血沸騰。

    那是她人生第一次穿婚紗,段曼雲的設計無疑是美輪美奐到有點夢幻的。

    婚紗上的串珠和點綴都是手工的,精致得如同一件藝術品。

    穿上婚紗,她也感受到了幾分神聖。她不會盤新娘頭,折騰半天,最後只扎成一個馬尾,腳上為了方便走路穿了一雙球鞋。

    那裙子太長了,櫥窗裡的婚紗都是以模特身材為標準制作的,於江江只能雙手拎著裙擺才能不踩到裙子。

    她就是以這樣奇怪的造型沖下出租車,頭也不回地殺進錢樂怡的訂婚典禮的。

    當她以絕對的搶親姿態走入會堂的時候,她看見了一身白色西裝的段沈和一身禮服的段曼雲。兩人都親暱而自然地替錢樂怡整理著禮裙。

    於江江瞬間眼含熱淚,她怎麼也想不到,自己披荊斬棘來到這裡,看到的竟是這樣和諧而溫馨的一幕,從頭到尾,外人只有一個,就是她於江江。

    她就那麼呆呆地看著段沈,給錢樂怡整理好禮裙的段沈一抬頭,也看到了於江江。

    兩人四目相投,俱是一愣。

    於江江眼淚被地心引力勾了下來,她扯著自己的裙擺,正準備轉身,就看見一個穿著黑色西服的英俊男人從後面走了出來,錢樂怡一臉幸福地挽住了那個男人。而段沈則退到了一邊。他還沒從震驚和疑惑中醒來,看著於江江,忍不住問:“你這是什麼形象?”

    段曼雲也看著於江江,半晌突然靈光一閃,拍了拍段沈的肩:“這丫頭大概是以為這是你和樂怡的訂婚典禮。”

    “什麼?!”

    準新娘的準備室裡,於江江被安置著坐在椅子上。

    外場想必已經議論得開了花,大家都以為於江江是來搶新郎的,本以為有好戲看,誰知道從頭到尾都是場烏龍。人家新郎和她完全沒關系。

    段沈一直在喋喋不休地教訓她,他雙手叉著腰,完全像在訓小學生:“我從來沒見過你這麼沒腦子的人。你就不知道給我打個電話確認一下?”

    於江江一臉委屈:“我給你打了十幾個電話都沒打通。”

    “我之前給你發的短信你怎麼不看?我中午就說了下午很忙,忙完會去接你一起參加樂怡的訂婚典禮。”

    “廣告短信太多了,看了十幾條沒耐心看後面的,誰知道你的短信就奸細在其中……”

    “噗嗤……”在一旁坐著不說話的段曼雲忍不住笑了出來,不想兩人吵下去,出來打圓場:“行了行了,是我的錯,是我先拿樂怡訂婚的事試探她的。”

    段曼雲推了把段沈:“你出去吧,我給她換條裙子。”

    段沈出去以後。段曼雲隨手拿了一把剪子,開始一層一層地剪著於江江身上的婚紗。

    於江江想去阻止:“這這這……老貴了!這可是Slow down!”

    “So?”段曼雲滿不在乎地繼續剪著:“我知道這是一條‘贓物’,是段沈給你搶的。”

    “你怎麼……”於江江“知道”兩個字還沒說出口,就看到段曼雲一臉“有什麼事我不知道”的表情。

    段曼雲幾下剪子就把婚紗裁成一條層層疊疊的小禮裙,下擺的紗參差不齊營造出了一份另類的風格,倒是和於江江腳上的球鞋有幾分奇異的又沖突又協調的感覺。

    放下剪刀,段曼雲一臉慈愛地看著於江江說:“等你們結婚,我給你做一條獨一無二的婚紗。”

    她握著於江江的手,臉上滿是真誠的表情,她說:“於江江小姐,請你一定一定要好好愛我的兒子,一生一世都不要騙他、傷害他、離開他。”

    那一刻段曼雲的表情好神聖。於江江不由挺直了背脊,無比認真地說:“我會的。”

    因為這條婚紗的約定,於江江和段沈整整等了一年,段曼雲在這一年裡放療化療,並且做了切除單側乳房的手術。成功擺脫了癌症。

    重獲新生的段女士瘦了一大截,依然愛美,出院沒多久就開始投入設計之中。

    或許是她對於江江結婚的婚紗太過在意,一直沒拿出什麼好的方案。

    這一年,於江江成為知名主持人,段沈的團隊設計的產品拿到了專利權,並且找到了合作廠商批量投產。

    一切都有條不紊地進行著,向著幸福的方向。

    段沈向於江江求婚的那一天,北都難能的晴好天氣。

    白天天空藍得像畫卷,夜晚星空繁盛像極梵高的那幅畫。

    錄完節目的於江江和段沈約定在電視台附近的人民廣場見面。

    段沈很難得地遲到了。於江江一人也不急,坐在人民廣場雕像不遠的長椅上。

    廣場上滿是學溜冰的孩子,於江江看著那些生機勃勃的孩子,滿眼平和和歡喜。

    記不清是哪一個孩子最先靠近她的,她只記得當時眼前一片繚亂,一下子圍了幾十上百個孩子。

    孩子臉上有童真的笑容,孩子們嬉笑著從背後遞來一支一支的玫瑰。

    於江江甚至都沒有來得及說什麼,就茫茫然地將玫瑰全都抱在了懷裡。

    她沒有數那是多少支玫瑰,只記得那些玫瑰太大一捧,她抱不住,好多掉到了地上。

    正當她滿心狼狽不知道該怎麼辦的時候,段沈從一溜煙散開的孩子群裡出現。

    他臉上帶著笑容,那是一種帶著點點揶揄的笑容。

    他清朗英俊地站在於江江身邊,惡作劇一般問她:“玫瑰好不好?”

    於江江抱著的玫瑰還在陸陸續續地掉落,她頭搖得像撥浪鼓:“不好。”

    “你不是想要嗎?”段沈這麼問她。

    她這才想起有一次段沈在車裡向她求婚,她沒答應,就是想要花和戒指來著。這可真是挖坑給自己跳。

    於江江發誓,這麼多年她看過那麼多言情小說和電視劇,絕對沒有哪個男主角讓女主角狼狽成這樣!

    “段沈,你可真夠混蛋的!”於江江一氣之下,一把花全砸到段沈身上了。

    段沈也不生氣,撇了撇頭,在“玫瑰花雨”裡突然單膝跪了下去。

    那一秒,全世界所有的喧囂好像都靜止了。

    那應該是電影裡最慢最慢的鏡頭,於江江一幀都不敢錯過。她瞪大了眼睛,看著眼前的反轉。這情節實在太意外,也太令人難忘。足以在於江江的人生裡重放無數次。

    段沈的眼睛好像比天上的星星還要亮,他嘴角的帶著幾分壞壞的笑意。

    他遞上了一直拿在手上的戒指盒。戒指盒裡一枚鑽戒在夜裡閃閃發亮。

    他說:“非洲挖的,這誠意足以讓你嫁給我嗎?於江江小姐?”

    那一刻,也許是廣場上的風卷了沙吹進了於江江的眼睛,她的眼淚簌簌就落了下來。

    整本書寫完第一次當主角的於江江小姐咬牙切齒地說:

    “段沈,我這輩子就栽在你這混蛋手裡了。”

    ……

    愛是突然心動,與眾不同,愛是只一人懂,愛是慎始慎終。

    有一天,你也會是於江江,有一天,你也會遇到只屬於你的段沈。

    如果有一天你碰見這個人,請你一定一定要把他留住。

    他是你的,別讓他走了。

    別讓自己遺憾,人生是那麼短暫,你要知道,有一些錯過,叫做一生。
引言 使用道具
江戶川柯南
王室 | 2019-6-1 04:27:29


    情到濃時,似乎只有各種不留後路的誓言才能向愛人證明至死不渝的愛。

    其實啊,分手多年後,回首當初,才能明白,誓言是毫無重量的東西,能不能愛下去,憑的是日久相處,和相愛兩人的良心。

    奇怪的是,誓言並沒有束縛住徐決和段曼雲,兩人卻不約而同地一生沒有嫁娶。

    很久很久以前就說起過,於江江是個理想主義者,她甚至相信這個世界有奇跡,所以她有理由相信,若沒有愛、沒有執念,這兩個人又怎會一直守著當年的誓言呢?

    於江江私心裡想解決這段往事,也許是她體內聖母救世主因子在作祟,她盲目自信著,覺得只要活著,沒有什麼是做不到的。

    可惜的是,她空有一腔抱負,卻沒有那麼大的能耐。沒有段沈,她甚至連見一見段曼雲都很難。

    正當她一籌莫展的時候,段沈出差回來了。談成了一筆大單的段沈都還沒來得及和於江江一起分享好消息,就被動得知於江江在沒有得到他的許可下跟著徐決去了那麼遠的地方,並且在他厲聲呵斥下仍然不肯回來。

    段沈想,人一生一定會遇到克星的吧?肆無忌憚地活了二十幾年,遇到於江江了,才知道什麼叫打不得,罵不得,丟了捨不得。

    一個人重走了當年走過的路,那麼崎嶇,段沈一個人發著呆,看著搖晃的車窗之外仍很原始的建設,段沈突然想到了一個從來不曾想過的問題。

    聽老外婆講,段曼雲當年懷著他只身一人離開澗水縣到了北都。這麼遠的距離,她一個懷著孕的女人,是如何做到的呢?

    財富真的有那麼重要嗎?值得她吃那麼大的苦也要離開徐決嗎?

    在徐決之後,段曼雲談過很多男朋友,每一個得到她慎重介紹的男人,都無疑像極了徐決,甚至連那個小她十幾歲的外國男友,也和徐決一樣,長著很長的眼睛。

    那麼到底為什麼呢?為什麼一定要離開呢?

    段沈多年依然想不通。

    其實憑良心說,段沈不恨段曼雲,甚至感激她,感激她給了他生命。讓他見識了這個絢麗多彩的世界,遇到了真心相待的人。

    他只是有些遺憾,這麼多年,他渴望的那種家庭關系,他始終得不到。

    段沈到達的時候,於江江卷著袖子,伸長了脖子在村口張望,看到拖拉機把段沈帶到,臉上頓時露出了欣喜的笑容。

    於江江臉上粉黛未施,唇紅齒白,一笑起來整個人似乎都在發光,她穿著不知道哪弄來的一件格子襯衫,活脫脫像個村婦,一點都沒了平日的時髦樣。

    可不知道為什麼,段沈卻覺得心軟成了一灘水一樣。見到她的那一刻,他不顧周圍有多少人,也不顧有人在等著他付錢,上去就把於江江撈到懷裡,緊緊抱住。

    “你怎麼這麼不聽話?”段沈咬著於江江的耳朵,一臉幽怨中又夾雜著重逢的喜悅。

    於江江沒有回答,因為癢,她一直咯咯直笑,四處亂竄,躲避著段沈的呼吸。

    段沈終於放開了她,打量了兩眼,問她:“你有帶東西嗎?沒帶的話直接讓這車把我們送回去吧。”

    於江江後退了一步,很堅決地說:“不回去。”

    段沈眉頭皺了皺:“為什麼?你要在這裡種田還是要在這教書育人?別發神經了,趕緊跟我回家。”

    於江江躡手躡腳湊過來,抓著段沈的手臂,小心翼翼地說:“走之前,能不能再給他一次機會,也給你自己一次機會?”

    “我早就不需要什麼機會。”段沈看了一眼遠遠站著的徐決,淡淡地說。

    “可是我需要。”

    “……”

    有於江江在,段沈自然沒有走成。

    那個傍晚,於江江帶著段沈在段家村唯一的那條河邊散步。

    河水叮咚,頭也不回地流走,河岸邊的石頭都被流水磨得光光的,兩人隨便尋了兩塊石頭坐下。

    岸邊的蘆葦長成一人高,迎風搖曳,於江江坐下後連村莊都看不見了,蘆葦頭頂便是夕陽西下天空,橙紅一片,像誰放了一把火,將天際燒成那樣耀眼的顏色。

    於江江用很平淡地口吻向段沈講述了近三十年前的那個故事,她其實並沒有把握段沈會理解她的想法,畢竟那段過去,參與的人是他的親生父母,甚至是尚在母親肚子裡的他。

    曾被人那樣遺棄,本就沈重的心結,怕是更加難以打開。

    故事真長,於江江講了好幾個小時,從天光到天黑。

    星空當頭,水聲潺潺,聽完全部的段沈一直沈默不語,於江江看他那樣子,有些害怕他鑽進牛角尖,蹲在他面前,握著他的雙手,用臉貼著他的手。

    像在安慰著走失的孩子,於江江耐心地對他說:“一切都過去了,現在你有我。”

    段沈輕輕笑了一下,那笑帶著幾分自嘲,“沒想到是這樣,和我以為的完全相反。”

    誰也不能理解段沈心裡那種復雜的心情。這麼多年,他一直為著他不了解的過去和段曼雲對抗,他鄙視她、瞧不起她,用盡各種惡毒的話詛咒她,卻不想,段曼雲才是徹頭徹尾受到傷害的人。

    除了段曼雲自己,誰都不知道懷著孕,一個人走了幾十裡山路,到了澗水縣,靠著偷人家的包子果腹,路邊乞討湊錢只為買一張車票離開盛東是什麼樣的心情。

    這麼多年,她從來不曾對任何人說過她的過去,包括她最親近的兒子。

    一個不被期待出生的孩子,一個被人全盤否認的孩子。

    她一個人養了他二十幾年,帶著他北都到美國,給了他能力范圍內最好的,換來的卻是這個孩子對她的反抗和冷言冷語。所以後來,她才對他那樣失望吧?

    從本質上,段沈像極了段曼雲,對任何人和事都很冷漠,不喜歡解釋,因為他們堅持,他們珍惜的人一定會理解和懂得。

    可是,誰有那麼厲害,能猜透人心,一切都理解,一切都懂得呢?

    沒有天生涼薄的人,越是表現得涼薄的人,內心越是炙熱得讓人害怕。

    就像段曼雲。

    於江江溫和地撫摸著段沈的手背,他竟有些顫抖,不知是夜風太涼,還是他內心震顫。

    “你沒有錯,你什麼都不知道。”

    段沈眼眶有點紅紅的,“這麼一說,我覺得我挺不是東西的。怪不得她後來都不喜歡我了。”

    “不是這樣的,”於江江堅定地看著段沈,一字一頓地說:“我能感覺到,她非常愛你,這幾十年的艱難,她只要放棄你,好日子就能唾手可得,可她從來沒有。沒有一個母親會放棄自己的孩子,骨肉相連,絕不僅僅是一個詞語而已。”

    段沈想,人生總會有幾個決定,是大腦短路瘋狂至極的。

    比如這次,他竟聽從了於江江,騙段曼雲,他在段家村遇到山體滑坡,生死未卜。

    那一天多的時間,對段沈來說,竟是他二十幾年來,最漫長的一次等待。

    他內心裡明知一切都是不對的,卻還是忍不住期待,期待段曼雲會在第一時間趕來。

    那是一個自小寂寞的孩子,最最叛逆的期待。他期待著段曼雲對他的在乎,真正像個母親一樣外露的關切,炙熱的話語,和終身不移的守護。

    那是一份一生一世牽絆,從生下來就持續著的牽絆。

    說實話,段曼雲究竟會不會來和什麼時候來,段沈心裡一點底都沒有。他甚至害怕著段曼雲會不會根本就不來。

    而段曼雲來速之快,甚至段沈都還沒有來得及想清楚以上的問題。

    段曼雲支付了昂貴到天價的救援費用,坐著專業的直升機到了段家村。

    那裡一切平靜,山勢磅礡,人情依舊。

    她到的時候,段沈剛剛醒來,呆頭呆腦地跟著眾人感到了村口。那裡大片空地上,停著一架對村民來說只在電視上見過的直升機。眾人看稀奇一樣圍住了那架直升機。而段曼雲,則站在人群之外,難以置信地與剛剛趕來的完好無損的段沈對視。

    一貫視外貌如命的段曼雲頭發隨意披散在肩頭,這是段沈幾十年不曾見過的段曼雲,她是慌亂到什麼地步,才會讓人見到如此狼狽的她?

    段沈突然無比後悔這個決定。他想上前去抱住他反抗了幾十年,這個稱為“媽媽”的人。那是第一次,段沈覺得“媽媽”兩個字充滿了實感,充滿了深厚的感情。

    他剛走了一步,段曼雲突然大呵一聲:“你別過來。”

    段沈一怔,定在原地,半晌他才意識到,段曼雲的視線透過他,落在他身後那個人身上。

    那句“別過來”也是對那個人說的。

    段曼雲臉白如紙,唇色發白,她眉頭皺得那樣緊,整個人像魚竿上勾到魚的魚線,緊繃得甚至有些鋒利。

    “你讓我太失望了。”

    這是段曼雲昏倒之前說的最後一句話。

    之後人仰馬翻,那麼混亂的場面,眾人只記著手忙腳亂地送段曼雲去醫院。

    誰也沒來得及回味,那句話究竟是對誰說的?段沈還是徐決?

    段曼雲已經四十有五,人生六七十年,她已經過去三分之二。

    這一生她感到最痛的事有三,一是徐決全盤否認與她的關系;一是生段沈;一是唯一認疼惜她的外婆去世。

    她以為,這一生再不會經歷比這三件事更痛的事,卻不想,人生的苦難永遠沒有盡頭。

    當她接到電話,得知段沈遇到山體滑坡,生死不明的時候,她整個人徹底崩潰。

    從北都上飛機到盛東的時候,一貫冷靜的她竟然忍不住數次落淚。腦海裡一幕幕全是段沈咿呀學語的樣子。

    段沈小時候真是聰明,十一個月就會說話,晃著晃著到她腿邊,抱著她的腿牙牙喊著:“媽媽……媽媽……”

    她這一輩子放棄了很多事,因為帶著段沈,她放棄了數個愛她的人,也放棄了數次結婚的機會。

    這個世界上不會有人真心對待段沈,除了她。

    她害怕任何人傷害段沈一絲一毫,卻不想,她的偏執傷他最深。

    她甚至來不及和他說一次“愛他”,也來不及告訴他,她已經同意了他和於江江結婚。她該怎麼才能讓段沈知道,她只是和這個世界上每一個母親一樣,愛著自己的兒子?第一次,在商場上叱吒風雲的段曼雲感到那樣的無助……

    怎麼會來不及?她怎麼都沒有辦法相信。

    坐在直升機上,那是她第一次從完全不同的角度看著她長大的地方,她無法相信,這片山水會以這樣的方式將她的兒子埋葬。

    下飛機之前,什麼樣的可能都被段曼雲想了個遍,卻萬萬沒想到,從頭到尾都是個請君入甕的局,而她,還傻乎乎地上鉤。

    看到徐決的那一刻,段曼雲感覺到前所未有的憤怒。積攢了近三十年的怨氣像一塊大石,緊緊壓著她的胸口,她死死咬著嘴唇,怎麼都對付不過那口憋著的氣,最後雙眼一黑,不省人事。

    等她再次醒來,她已經在澗水縣條件最好的高干病房,但縣城的醫院怎麼還是比不起北都,高干病房也沒多大,除了病床櫃子,也就夠放兩三張椅子了。

    病房裡一股消毒水味刺得段曼雲皺了皺眉,她睜開眼,病房裡只剩於江江,見她醒了,滿臉愧疚的於江江趕緊給她找來枕頭,把她扶了起來。

    “段沈和醫生談話去了。”她咬了咬下唇,躊躇了許久,愧疚地說:“對不起,我不知道你是真的生病了。”

    “嗯。”段曼雲喝了點水,四處看了看。病房裡除了於江江真的沒有別人了。心裡隱隱有些失落。可她也不知道自己在失落什麼。

    於江江看她四處看,似乎在找人,立刻說:“那個人不在這裡。”他怕你看到他又暈過去,一直在走廊上。

    後面的話,於江江不敢說。

    段曼雲還是平靜:“嗯。”

    這時候,段沈從醫生的辦公室回來,一臉沈重地進了病房。

    “你先去吃飯。”段沈對於江江說。於江江知道段沈是有話要和段曼雲說,拿了包就出去了。

    於江江不知道段曼雲和段沈究竟談了些什麼。她只記得那一天,她和徐決在病房外沈默地坐了很久,超過四個小時。

    段沈出來的時候,眼眶紅紅的,於江江看得出來他哭過,但他是個要面子的大男子主義患者,於江江沒有點破他偶爾流露的脆弱。

    “江江,我們回北都了。”段沈說:“北都的醫療條件比較好。”

    段曼雲無論如何只肯接受保守治療,北都那邊的專家給她制定了保乳治療的治療方案。但大家都知道,段曼雲的病情,保乳治療根本不可能。

    要離開澗水縣的那天,段曼雲不知是怎麼了,突然提出要回段家村看看。

    那一刻段曼雲的眼神真的好滄桑,好像這次看了,就永遠沒有下一次一樣。

    於江江看著她那種表情,忍不住紅了眼眶。

    三人坐著顛簸的拖拉機,段曼雲一路都帶著笑容。拖拉機機械作動的聲音真的很大,整個車都在震,段曼雲一路都在說話。可拖拉機聲音太大,將段曼雲的聲音完全掩蓋,於江江只能零零碎碎聽到她絮叨中的幾個詞語。

    那一天,段曼雲一個人走了很遠的路。一個癌症病人,居然比兩個健康的年輕人體力更好,她從村頭走到村尾,去看了她過去的家,此時已經成為她哥哥的家,被翻修成一棟兩層樓的磚房。是整個村子裡除了雲水學校以外最豪華的建築。

    十幾年前,外婆去世之前,她給捎回去的十幾萬塊錢,看來家裡還是好好的接受了。

    當年她與徐決定情的那棟破木屋子被改造成一棟普通的平房,徐決在那裡住了一生。

    段曼雲路過那房子的時候只遠遠地看了一眼,最終還是沒有走近。

    她最後走進的,是村裡的百年祠堂。

    近三十年過去,祠堂依然破舊,石像被刷了新的色彩,但時光將那色彩剝落,顯露出內裡的破敗。

    段曼雲抬頭看著石像,多年過去,石像面目已經被侵蝕的看不出五官,只那一雙眼睛,看著依然犀利。

    如今,她再不是當年受審的有孕女孩。

    如今的段曼雲,隨便開張支票,能把這座破舊的山村都買下來,可在這祠堂石像的注視下,她仍感到腹背發緊,惴惴不安。

    這麼多年過去,那種不安全感仍然沒有消失,當年被質問、被放棄、被全盤否認的感覺還是讓她頭皮發麻、手心出汗。

    地上有破舊的蒲團,內裡的發黑的海綿都露了出來。段曼雲跪在蒲團上,虔誠地看著石像。沈默地向石像懺悔著她這失敗的一生。

    空蕩蕩的祠堂裡,除了穿堂風的聲音,還有由遠及近的窸窣聲響。段曼雲下意識地回頭。

    多年過去,徐決並沒有怎麼老,只是發鬢有些發白,他攙扶著一個走路走有些蹣跚的老漢,那人已經滿頭發白,兩只眼睛有一只灰白,看上去像是白內障了。

    那人漸漸看清了段曼雲,皺紋滿布的臉上開始抽搐不停,兩行熱淚順著皺紋的文理滑落。

    “曼雲?是不是段家的小丫頭曼雲?”他沈重地歎了一口氣:“我死之前還能等到你回來一次,真是謝天謝地。”

    “……”

    當年的種種,除卻徐決的部分,其實段曼雲記得並不算太清楚。當年主持審堂的村長,面目也已經模糊。甚至當年打過她的人,她也全然記不起了。

    時間會讓疼痛消散,恨意減退,也會讓愛意變成灰燼。

    段曼雲沒有想到的是,當年段曼雲的逃跑讓那村長記了許多年,尤其是徐決向他坦白了一切以後,他更是覺得對不住當年那個單純年輕的女孩。

    看著村長老淚縱橫,段曼雲在旁邊站著,竟覺得自己像個局外人,這一切,似乎都和她無關。

    隔著兩個人的距離,段曼雲像從來不認識一樣打量著徐決。

    時間對她挺殘忍的,她用各種高科技的產品減慢自己老化才能有如今的樣子,而徐決,什麼都不需要做,就能保持著當年的眉目。

    往事如風,一絲一縷吹散著段曼雲這近三十年的執念。

    這一刻,段曼雲不會思考,所有的驕傲和憤怒都忘記了,只是脫口而出:“當年,你知不知道,我一直在等你回來娶我?”

    徐決眼中有時光熬成的灰燼,他看著段曼雲,雙眼發紅。

    當著老村長的面,徐決突然跪在蒲團之上,他雙手握著自己的膝蓋,低著頭,對著村長和石像一字一頓地說:“我等這一天,已經等了快三十年。”

    “請村長替我見證,當年那個人是我,曼雲懷的是我的孩子。一切都是我的錯,我說要娶她的,是我,是我辜負了她……”

    “……”

    於江江一直不知道那天祠堂裡到底發生了什麼,她上了個廁所,回來一切都變了,這始終讓她覺得不可思議。

    回到北都後,段曼雲突然接受了切除乳房的治療建議。

    進手術室前,一直沈默的段曼雲突然抓住了段沈的手,她眨巴著眼睛,仿佛看著遠方:“段沈,如果……如果我不能活著出來,請你把我葬回段家村。”

    她頓了頓,微笑著說:“爸媽、外婆都在那裡,那裡才是我的家。”

    一直堅強的段沈忍不住眼泛熱淚,對段曼雲說:“媽你這是你說的什麼傻話?劉院長是專家,他說沒問題,肯定沒問題的。”

    段曼雲輕輕閉上眼睛,往事種種如塵煙過去,俗世那些塵緣,也不過如此。她用低低地聲音對段沈說:

    “也替我告訴他,我原諒他了。”
引言 使用道具
江戶川柯南
王室 | 2019-5-31 18:28:53


    很多人曾問過她,那故事的後來呢?她都會沈默許久許久。

    後來……

    段曼雲癡癡地看著那溫柔也冷漠的月亮,想著往事種種。不禁輕歎了一口氣。

    愛大概就是如此吧,那樣美,美到讓她以為這世上真有這東西存在,她拼命追逐,追逐一生,卻依然一無所獲。

    那一年她還不到十八周歲,徐決背負著兩人的未來回澗水縣的家裡去了,一走就是半個月,杳無音信。

    她的日子一天比一天難過,因為她有了身子。後知後覺的她等發現的時候,她已經開始有了害喜症狀。在那個時代,在那個閉塞的鄉村裡,未婚有孕,後果實在不敢想象。段曼雲不敢和人說,徐決不在,她連個商量的人都沒有。

    可這世上的事,偏是什麼壞就什麼來,段曼雲在河邊吐得翻天覆地,被同村的小嫂子發現了,生養過的小嫂子一下子就明白了是什麼事,立刻扭著段曼雲回了家。

    父母怎麼都不相信最疼愛也最聰明的小女兒會做出這麼丟人的事來。連夜趕了牛車把她送到了縣裡的醫院裡。

    坐在空蕩蕩的醫院走廊長椅上,段曼雲一直抬頭盯著走道盡頭的時鍾,指針滴滴答答地走著,頭也不回,那麼果決。她發著呆數著,數著數著自己就不記得到底數了多少下。相比父母的焦急,段曼雲表現得無比平靜。沒多久檢查結果就出來了,B超結果拿到父母手上的時候,段母已經忍無可忍地一巴掌打在了段曼雲臉上。

    老實巴交的農村夫妻怎麼都不能接受這個現實,對段曼雲拳打腳踢,段曼雲始終一言不發,只是死死護著肚子。

    在那一刻,段曼雲還不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麼,她只是傻傻等著,等著愛人回來娶她,等著平平安安生個像他的孩子,想著和他共度一生……

    好事不出門,壞事傳千裡。

    段曼雲懷孕的消息整個村子都知道了。這種有傷風化的事情最後都是在段家祠堂“公審”解決的。段家百年的祠堂是這個村莊最莊嚴的信仰。段曼雲曾在很小的時候見識過一對扒灰的亂倫翁媳在祠堂受審。最後雙雙被私刑打死。

    跟著村民浩浩蕩蕩的隊伍,段曼雲被推搡著走在人群中間,父母一直在哭,只有她,一直沈默著,跟著大家的腳步。

    她清楚地知道,這一去,可能就回不來了。

    段曼雲被眾人押著在祠堂跪著。破舊的段家祠堂,供奉著不知道什麼神的雕像,眼珠和手指都被風雨侵蝕掉了,那面孔看著就很駭人。殘破的石像高高在上,段曼雲抬頭看著雕像那猙獰的表情,竟隱隱也感受到幾分害怕。

    村長坐在上首,痛心疾首地責罵著她。眾人都在逼問著她的“奸夫”。段曼雲在眾人逼問下,始終一言不發。

    沒有人理解她的倔強,就像很多很多年後,外婆仍然不理解,當年段曼雲為什麼怎麼都不肯說出那人的名字。

    愛是神奇的,讓人瘋狂,也讓人絕望。

    很多事不是她不說,就沒有人知道的。審了一天一夜,就在段曼雲快要暈過去的時候,徐決的一個學生站了出來,供出了徐決的名字。

    段曼雲這才想起,曾有一次徐決情難自禁抱著她的時候,被他的學生撞見。

    已經幾近虛脫地她恨恨地瞪著那個女孩。那女孩在她可怖的眼神下縮在了父母身後。父母聽到徐決的名字,更是恨到了極點,上來又開始對她推打起來。段母直接哭得一屁股坐在了祠堂的地上。

    眾人都不相信是徐決,尤其是村長,村長一直對徐決敬重有加,不願聽信一面之詞,對眾人道:“徐老師不是這樣的人,再說他回家半個多月了,誰知道你們是不是趁徐老師不在,辱沒徐老師的名聲。”

    村長越說越氣,一下子從凳子上跳了起來,居高臨下地對段曼雲說:“我這就派人去把徐老師找回來和你對質。”

    回家半月的徐決一直被關在家裡。徐母因為他要結婚的決定氣病,一氣之下將徐決鎖在屋裡半月。

    徐決生長在一個民主而自由的家庭,尤其是徐父,經常出去寫生,半年才回。徐決算是徐母一手養大,徐母對他控制欲極強。徐決畢業後不肯留在澗水縣城,堅決要下鄉,和徐母的強勢不無關系。

    徐決對於母親堅決的反對不能理解,直到村長來了,徐母才在半月後,第一次將徐決放了出來。

    母子倆在裡屋對坐,一貫強勢的徐母在徐決露出了軟弱而無奈地表情,她說:“你爸當年就是下鄉和鄉下的女人搞在一起,要和我離婚,準備拋棄我們母子。當年我抱著你準備投河,最後是打漁的把我們救了。”母親聲淚俱下,“徐決,媽不能接受鄉下的狐媚子,媽心裡這麼多年從來不曾忘記當年的一切,也不曾真正的原諒你爸。你要真是媽的孩子,不想把媽氣死,你就別再提那個女人,也別再提要娶那鄉下狐媚子進家門。”

    “媽……”

    徐母哭著哭著就開始咳嗽,一貫矍鑠的老人這會萎靡了一截,徐決知道,這事若不是真戳到母親傷處,母親不會如此。

    “段家村的村長現在在堂屋,他們來接我們去祠堂,要審那女人的‘奸夫’。”徐母說。

    徐決一聽這話,立刻急了:“我現在就要出去。我要回段家村。”

    徐母挺直了背脊,堅決地說:“你若敢承認這丟人的事,我就當場撞死。”她停了停,一字一頓地說:“徐決,我說到做到。”

    ……

    於江江眼眶中蓄滿了淚水,她自己卻渾然不覺,只是身臨其境一樣完全進入了那段過去,她甚至有些顫抖地問徐決:“那後來呢?”

    徐決眼眶也紅了,他沈默了許久,最後說:“我最後什麼都沒有承認。”

    徐決和徐母連夜跟著村長一行人回了段家村。

    相隔半月,徐決第一次看到段曼雲。不滿十八的漂亮少女被眾人推打,連不更事都孩子都能沖她臉上扔泥巴塊,她額角還在滲著血,也不知道是撞到哪裡了。

    平日裡那麼活潑的一個女孩,這會一言不發,任憑眾人怎麼問她都不回答,始終咬緊了牙關。

    村長對徐決還是尊敬有加,他不屑地指著地上的段曼雲,卻用很客氣的語氣問徐決:“徐老師,有人說這孽障和您……和您……當然,我們大家是都不信的,肯定胡說八道的。徐老師,我們只是找您確認一下,不能因為這孽障的丑事汙了您的名聲。”

    徐母沈默地站在祠堂的石柱旁邊,眼中是隨時赴死的堅決。徐決看了一眼段曼雲,手中的拳頭攥得很緊很緊。

    他覺得那一刻的時間是漫長的,好像每一分每一秒都在慢放一樣,他聽見自己用很陌生的聲音說著:“不是我。”

    徐決很清晰地看到段曼雲整個背脊僵了一下。她甚至連頭都沒有回。那麼多人看著她,她的每一個小動作都有人注視著。她不敢回頭,因為她不想連累了他。

    告發徐決的女學生因為徐決的回答憤怒了,立刻跳了出來,指著他的鼻子說:“你騙人,我看到你們抱在一起!”

    徐母這邊也不甘示弱,立刻跳了出來:“那是她勾引我兒子!我兒子回家半個月就是為了躲她!她想飛上枝頭!想要城市戶口!想吃商品糧!”

    她推了徐決一下,“你說,是不是?!”

    撒謊也許真的會上癮吧,一旦適應了違背良心那種痛徹心扉的感覺,竟什麼都不覺得疼了,徐決將視線瞥向別處,最後冷冷回答:“是,是她喜歡我,我沒答應。”

    “勾引我兒子,不答應就懷恨在心,聯合別人一起含血噴人!你們段家村的人怎麼能這麼誣陷好人!”

    “……”

    徐母不依不饒地質問著村長。眾人也因此義憤填膺,祠堂裡一片混亂。很多村民覺得丟人,開始沖段曼雲吐口水。也有情緒激動的村婦向她砸東西,丟石頭。

    村裡幾個德高望重的老人一直抓著段曼雲問她:“你到底說是不說?你肚子裡的孽種是誰的?”

    一直毫無反應的段曼雲突然很大力地掙脫了眾人的潛質,像個瘋子一樣想往外跑,又被幾個壯漢拽了回來。那麼多人在打她,那麼混亂,段曼雲始終死死地護著自己的肚子,沒有人幫她,也沒有人敢幫她。

    那是一個閉塞而傳統的村莊,有著一榮俱榮一損俱損的老思想。沒有人容得下段曼雲的離經叛道。段曼雲人瘦力氣也小,怎麼也抵不過那麼多拳腳,只能死死護著自己的肚子。她從頭到尾沒有反駁過徐決的話,只從紛亂的發絲裡看了徐決一眼。

    那一眼,絕望而哀怨,冰冷蝕骨,仿佛帶著永生永世的恨意。

    告發徐決的女學生走到了徐決身邊,那女孩眼中滿是鄙視和不屑,她死死盯著徐決,那麼凶狠狠地說:“她懷了孩子,你知道嗎?”

    最後是段曼雲的外婆推開了眾人,用身體護著被打得遍體鱗傷的段曼雲,外婆哭得傷心,她抱著段曼雲的頭,那麼難受地問她:“你這個傻姑娘,這個時候了你還護著誰啊?那個人有沒有護著你?你護著誰啊你!”

    “……”一直沒有哭的段曼雲在外婆的質問下終於忍無可忍,流下了眼淚。

    那眼淚仿佛是帶著血的,那麼觸目驚心,以至於徐決之後的幾十年,每次噩夢總會看見段曼雲那麼隱忍著卻還是哭出來的痛苦表情。

    祠堂的審問沒有審出什麼結果,但段曼雲懷孕的事整個村子已經無人不知。她幾乎不能出門,走到哪都被辱罵被人砸泥巴。

    徐決心不在焉地上完課,遠遠就看見坐在小河邊的段曼雲,她頭發亂糟糟的,上面沾滿了干涸的泥水,她慢慢從地上起來,一邊擦著臉上的泥,一邊抹著眼淚。

    徐決不知道如何形容那一刻的感覺,愧疚、悔恨,他想,如果時間可以倒流,如果他知道曼雲有了孩子,他怎麼也不可能再順著母親的意思。

    可時光不能倒流,一切不能重新開始,發生的事不能裝作沒有發生。他再也無法原諒自己,也沒臉祈求曼雲原諒他。

    兩人之間大概只隔了五步的距離,卻好像隔了千山萬水,徐決覺得遠到難以逾越,也無法靠近。

    “曼雲。”他幾乎是本能地喚了她的名字。

    本以為她不會再理他,卻不想,她只是平靜地回答:“嗯。”

    “對不起……”這一刻,千言萬語都顯得蒼白,包括這一句毫無力量的道歉。

    段曼雲看著他,眼神那麼陌生。小河的水自西向東流去,發出嘩嘩的聲音,風簌簌吹動岸邊蘆葦,段曼雲定定站在那裡,好像一副永遠無法觸及的畫。

    她聲音很小,仿佛很吃力地說著:“謝謝你讓我記住了,你是徐決,決絕的決。”

    ……

    村裡再次要拉段曼雲進祠堂受審,在外婆的幫助下,她連夜坐車逃跑,第一次離開生養她十八年的村莊。

    如若不是徐決,也許她一輩子都不會離開段家村,她會在這座民風淳樸的村莊裡嫁給一個莊稼漢,白日下田,夜裡伺候家小,平凡地過完一生。

    也許她該感謝徐決吧,如果不是他,她不會被迫離開,也不會有之後的際遇,更不可能成為今天的她。

    她該感謝徐決嗎?也許,該吧。

    愛是什麼呢?愛是虛偽,傷害,欺騙,背叛,愛是失去一切,愛是一無所有。

    愛是段曼雲要不起的東西,是她奢望了一輩子的東西。

    她一個人在小診所裡生下段沈,她太瘦了,難產,宮口不開,診所裡的醫生都嚇壞了,這要是生死了人可怎麼辦?

    她也不知道是哪裡來的力氣,更或者是因為她誰都不能靠,只能靠自己。

    最後拼了命竟把孩子生了下來。

    整個診所的醫生都精疲力竭地去休息了。孩子被他們放在段曼雲身邊,孩子剛生下來,甚至都不會哭,憋著一口氣像在和誰較著勁。

    她看著孩子那張皺巴巴紅彤彤的臉,忍不住哭了。孩子像有感應一樣,突然哇哇大哭起來,嗓音宏亮。

    段曼雲抱著孩子眼淚直掉,她在安慰著孩子,也在安慰著自己:“我的好孩子,別哭,從今以後我們就是一家人了,我會愛你,愛你一輩子。”

    ……

    段曼雲後來給那個嗓音宏亮的男孩取名“段沈”,“折戟沈沙”的“沈”。年少那場傷筋動骨的愛情就像一場戰爭,她失敗慘重,終生不忘。

    於江江聽完了那段往事,良久都說不出任何一句話。她從來沒有想到段曼雲有這樣的故事。也不知道作為兒子的段沈對她誤會那樣深。

    在這一刻,她對段曼雲充滿了佩服,即使她不喜歡於江江,可作為一個女人,一個母親,她仍是偉大的。

    同為女性,對於徐決的敢做不敢當,她氣憤至極,可看著他消瘦而悔恨的樣子,她一句指責的話都說不出。

    “後來為什麼不去找她呢?她一個人帶著兒子,過了多少苦日子?沒有爸的孩子有多可憐,你不知道嗎?”

    徐決輕輕喟歎:“後來我曾去求過曼雲的外婆。老人家雖然恨我,還是把我帶去了北都。我在北都看到了曼雲,也看到段沈。”徐決頓了頓,“我想補償,她不願意原諒我,一直避而不見。我在北都住了很久,好幾個月。一直守著她們母子。直到很久以後的一天,我拎著水果去看她,看到一個年輕男人送曼雲回家。”

    站在老舊的青石板路上,徐決等了很久,等到那個男人走了,才試探性地問段曼雲:“男朋友嗎?”

    段曼雲對徐決充滿了敵意,沒好氣地問他:“你還來做什麼?”

    徐決手上拎著很多蘋果,好貴的蘋果,在那個時代是奢侈品,他一個教書的,為了買點蘋果在火車站給人挑擔子挑的手都在抖。

    他的手一直在抖,他說:“我只是想來看看……孩子……”你字說不出口,生生換成了孩子。

    段曼雲很不屑地看著他,冷冷地說:“你要看他當然可以,你要帶他走都行,只要他願意。”

    那時候才幾歲的段沈對突然出現的男人充滿了怯意。段曼雲狠心地把他推開來,推到兩人中間,她指著徐決說:“段沈,這是你親生爸爸,你不是一天到晚哭著找我要爸爸嗎?這就是你爸。跟我還是跟他,你自己選吧?”

    段沈還太小了,根本不懂大人之間的恩怨,一聽相依為命的媽媽“不要”他了,嚇得哇哇大哭,抱著段曼雲的腿撕心裂肺地哀嚎著:“我要媽媽……媽媽……你別不要我……”

    徐決看著孩子哭成那樣也很心驚,他想上前去安慰一下,母子倆卻一起向後退了一步。

    段曼雲還是那麼倔強地拒絕著他:“你看到了,孩子選了我。”

    徐決看著北都老城的青瓦紅牆,牆縫間勃勃生機的青苔,卻覺得眼前的一切都是灰白的色彩。

    他站在那裡,良久沒有動,最後把蘋果放在地上,對段曼雲說:“我走了,這點水果留給孩子。今後……今後我不會再來打擾你們。”

    ……

    段曼雲一整夜都沒有睡好,往事紛至沓來,她竟又在夢裡哭了整夜。

    她怎麼都忘不了祠堂裡,徐決干干淨淨撇清一切,像個陌生人的樣子。

    頭頂的石像仿佛是人類心裡最丑惡的魔。求不得,放不下,所以變作丑惡的東西,提醒著她,放下貪戀,放下不屬於她的東西。

    可她怎麼也無法對他釋懷,她一直緊緊地咬著自己的牙,她嘴裡滿是血腥氣,直沖鼻端,她感覺胸懷裡有一口血,只要她一松口就會噴出來,所以連強烈的害喜吐意都被她一並忍下。

    所有的人都在問她,“那個人是誰?”

    她卻沒有答案。眼前的徐決,大約並不是她愛的那個儒雅耐心的老師,不是與她海誓山盟的男人。到了那一刻,她還是不肯承認自己識人不清。

    愛讓人盲目,很多很多年後,她終於懂得這個道理,可一切卻已經覆水難收。

    清晨起床,段曼雲還要去公司。司機張毅是從美國就開始跟著她的老“臣子”,已經和她的家人差不多了。

    張毅的妻子在Slow down,女兒在美國讀著貴族學校。這一切都出自段曼雲的手筆。

    其實段曼雲從來不是一個壞人,她自己這樣覺得。

    老張見段曼雲臉色不好,關切地問了一句:“怎麼臉色看著不太好,要不別去公司了?”

    段曼雲揮揮手,很隨意地回答:“我沒事,人老了就是這樣的。”

    “你看著不老。”

    段曼雲心酸地笑了笑:“心老了。”

    心老了,外表的皮囊多少歲,又能代表什麼呢?

    段曼雲看著不斷倒退的窗外風景,突然說了一句:“我們家可能要辦喜事了。”

    老張詫異:“什麼喜事?”

    “段沈那小子要結婚。”

    老張錯愕地從後視鏡看了段曼雲一眼,滿臉不相信:“什麼樣的姑娘竟然能過得了你這一關?”

    段曼雲笑:“別說得我和惡婆婆一樣。”

    “你本來就是啊。”

    “我只是怕段沈受到傷害。”

    “那你怎麼知道這個姑娘不會傷害段沈?”

    “我覺得她不會。”

    老張不解:“為什麼?”

    段曼雲輕輕抿了抿唇,抬手撩開了頸中碎發,想起和段沈來往的女孩裡,她見過最多次,卻始終知難不退的那一個。

    腦海裡出現那小丫頭信誓旦旦大言不慚的話:“我不知道他能愛我多少年。一年也好、十年也罷,一輩子又如何?如果因為可能會分手就不在一起,那人明明知道會死,是不是就不活了?”

    段曼雲勾著唇,輕輕地回答老張:“因為她像當年的我。”

    “當年的你?”

    “嗯。”段曼雲點頭,眼底是滄海桑田和紅塵霧靄:“一心一意,簡單到有點愚蠢,以為愛一個人,就應該是一生。”

    作者有話要說:其實我從來沒有覺得段媽是壞人。她只是有點偏執,不喜歡解釋,再加上人情有點冷漠。

    其實她還是比較真的。

    段沈總以為她不愛他,其實想一想,一個年輕漂亮的女人,完全可以把孩子丟給窮爹,她卻沒有,始終帶著他走遍全世界。

    段沈一直當局者迷,沒有想通這個道理。
引言 使用道具
江戶川柯南
王室 | 2019-5-31 18:28:27


    於江江楞了一下,想想覺得有點荒謬,本來已經準備走了,卻又折回了頭:“段女士,這麼咒自己,真的很無聊。”

    於江江自知說的這句話有些不符合下輩的身份。可她實在受不了段曼雲那些花招。他們只是談個戀愛,她至於嗎?

    於江江原本以為段曼雲會生氣,卻不想段曼雲只是掩著嘴笑了笑。那笑容平和得讓人有些害怕。

    “小姑娘,你覺得你對段沈的愛純粹嗎?”

    於江江不明白她怎麼突然來了這麼一句,怔忡了幾秒,然後果決地回答:“當然。”

    段曼雲的視線漸漸落向遠處,最後只輕輕說了一句:“不,你希望段沈也愛你。這就是目的。沒有一種愛是純粹的,只是目的不同而已。”

    ……

    “在我覺得愛無價的時候,我曾愛過人,事實證明,是我錯了。”段曼雲最後對於江江說的這句話,於江江考慮了好幾天都沒有結果。

    段沈對於江江和段曼雲的見面一無所知,除了出差,每天按時給於江江打電話,讓於江江把段曼雲那些亂七八糟的事都給忘了。

    段沈回來那天於江江正蹲在家裡找工作,也沒什麼目標,刷著求職網,看著合適的就投投簡歷。刷了一上午也沒投出一家,於江江發現自己還真的挺挑的。

    失業的這近一個月,於江江幾次提出找工作,都被段沈揶揄:“您這嬌氣的個性,當少奶奶還差不多,就是不知道現在這個職業還招不招人了。”

    那時候於江江還挺不服氣的。這會兒真開始找了,她才開始反思,自己好像確實有點問題。她並不是吃不了苦,而是計較吃苦的意義。實際上,工作的目的是掙錢保證自己的溫飽,她老懷揣著那點不值錢的夢想,指望給誰造福,這想法真有點弱智。

    關了電腦,一肚子心事的於江江隨便穿了件衣服下樓準備去覓食。

    還沒走出小區,物業一位老幫她收快遞的保安就給她打來了電話,說是有人找她。

    於江江在北都不認識多少人,能知道她家地址的不可能沒有她電話,正尋思著,就看見了和保安一起站在小區保安室的段沈爸爸,徐決先生……

    一直到很多很多年後,於江江一直沒有想通,當初自己是怎麼大腦短路,跟著徐決坐了近二十小時的火車,輾轉三種交通工具,去了那麼遠的山裡。

    可即使很多很多年過後,於江江仍然慶幸於當初那麼一個沖動又沒經過的大腦的決定。

    因為,如果不是因為那一次遙遠的旅程,她不會那麼近距離,接觸那段深藏於許多人心裡的往事,也不會得知那個諱莫如深的秘密。

    於江江高中畢業就出國留學,沒有在外地上過學,也沒有經歷過中國鐵道的擁擠。去往盛東的列車一天只有一班,因為臨時起意,他們沒能買到臥鋪。兩張靠窗的坐票已經是奢侈。這趟車裡的農民工比於江江想象的還要多。有人在車裡打牌;有婦女在旁邊奶孩子;也有大嬸抱著木盒滿車廂叫賣“白虎膏”……

    於江江和徐決先生上車沒能搶到行李架,好在兩人也沒什麼東西,都隨便塞在座位底下了。於江江縮手縮腳靠著窗,一直努力讓自己平靜。看著窗外不斷後退的風景,成片的農田,不知名的綠色植物葳蕤生長,這安然的景色讓於江江的心情緩解了幾分。

    相比於江江的不適,徐決表現得實在雲淡風輕。

    “坐票已經很好了,以前每次出來都為了省錢買站票。十幾個小時,站得人精疲力竭,在地上都能睡著。”

    於江江不知道該說什麼,有些尷尬地笑了笑:“好辛苦。”

    徐決低著頭,臉上有坦然的笑容:“在山裡,幾十塊錢可以過很久,我節約一點,就能多幫一個孩子上學。”

    於江江低著頭看著自己的指尖,覺得有些心酸。她能感覺到,徐決先生不是一個壞人。他是一名山村老師,他對孩子都很有耐心,可他卻忽略了這個世界上最最需要他有耐心的人,是他的兒子。

    盛東是一座四面環山,海拔很高也比較寒冷的縣城。到達盛東,沒來得及體驗一下盛東的風土人情,於江江就和徐決一起坐上了促狹超載的小巴。到了澗水縣,兩人又轉了一趟,最後讓於江江到達目的地的,是一輛時速慢的於江江要抓狂的牛車。

    於江江從來沒有來過這麼鄉僻的地方,不適感很強烈,但她努力克服,沒有在徐決面前表現出來。

    徐決創辦的小學在澗水縣段家村。整個村子窮得一貧如洗,最最宏偉的建築,一棟L型的四層樓建築,就是雲水學校,這是一所小學到初中混在一起的學校,條件限制,只供就近幾個貧困村落的孩子學習。

    進了學校,大門玻璃裂縫的公告欄裡貼滿了從這裡畢業的優秀學子。徐決滿眼驕傲,如數家珍一樣給於江江介紹著他的那些得意門生。於江江能感受到徐決對這所學校傾注的心力,也能感受到他對孩子們的喜愛。

    “這裡八成的孩子都姓段。”徐決說這話的時候,臉上有溫柔的表情:“這裡是段沈媽媽的老家。”

    於江江從知道這個名字的時候,就已經大概猜到。通過段沈的描述,於江江大概能想到,像段曼雲這樣嫌貧愛富,為了往上爬用盡手段的女人,最不肯承認的,大概就是這樣一個“老家”吧。

    說真的,於江江其實挺好奇的,像徐決這種淡漠如水翩翩君子的人,怎麼會喜歡段曼雲那樣市儈冷血個性的女人,兩個人又怎麼會做那麼驚世駭俗的事,在那個時代沒結婚就有孩子。

    於江江想起段曼雲說過:“在我覺得愛無價的時候,我曾愛過人,事實證明,是我錯了。”

    想想不禁有些欷歔,也許段曼雲也曾用無價的愛愛過徐決先生,可物質的世界還是讓她離開了徐決先生。

    徐決沈默了一會兒,他的視線落在操場正中央的升旗台。破舊的五星紅旗高高飄揚,藍得透徹的天空襯托得那旗幟依然鮮紅如新。

    他輕歎了一口氣,像是鼓起了很大的勇氣一樣,對於江江說:“這所學校,是用曼雲的名字命名的。這一輩子,是我對不起她。”

    “……”

    段曼雲和徐決的故事很長很長,長到時光需要回溯到近三十年前。

    彼時,徐決是盛東澗水縣名門、畫家徐東和先生的獨子,而段曼雲,是段家村裡一個普普通通的花季少女。

    段曼雲家裡有六個孩子,最後活下來的只有三個,段曼雲是家裡最小的女兒,家裡雖然窮,但她一直是最受寵的一個。

    也許是恃寵生嬌吧,優秀漂亮的段曼雲心高氣傲,在那個時代,那樣的一個村子,十六七歲的段曼雲就已經有人給她說親,她怎麼都不肯答應,非要讀書,爹媽都拿她沒辦法,也就隨她去了。

    大學畢業後,徐決沒有服從分配進文化局,而是自請去了遠離徐家的段家村當老師。當時段家村的學校是個牛棚改造的,只有兩間教室,兩個年級,兩個老師,徐決是其中一個。

    在那個時代,大學生是具有一定神聖性的,尤其在那個閉塞落後的鄉村。徐決對段曼雲的吸引力是致命的。一個十幾歲的女孩能知道什麼呢,徐決的溫柔,才華和耐心,讓段曼雲很快墜入愛河。

    在那個民風淳樸的時代,段曼雲的行為無疑是大膽的。

    她以學習為名義,經常去找木訥的老師徐決。年輕的徐決什麼也不懂,只覺得這個女孩子這麼聰明,什麼東西都教一遍就懂,怎麼還老是有問題呢?

    徐決雖然滿腹疑惑,還是耐心地給段曼雲講題,她不懂就講好幾遍,不厭其煩的。那時候徐決從來不曾把段曼雲的心思往細了想。首先兩人差了六歲,其次段曼雲是他的學生,倫理上的問題,就不容他有什麼旖旎想法了。

    直到段曼雲十七歲生辰,傍晚五六點的時候,段曼雲突然出現在了徐決家裡。

    徐決始終記得那是天氣非常非常好的一天,下午五六點,日落西山,天邊一片橙紅,火燒雲一叢一叢,美得有些驚心動魄。

    那一天段曼雲穿了一條橙紅色的裙子,很舊的裙子,顏色卻還是很鮮艷。在那個時代,大家都穿樸素的灰色系,段曼雲這一身裝扮顯然算是標新立異。她皮膚又白,尤其是裸露在外的一小截小腿,飽滿而白皙,整個人好看得有些耀眼。看著她遠遠坐在他屋門口,背景是與她渾然一體的夕陽,徐決覺得冥冥中,好像有一支箭,猛得刺中了他的胸口。

    徐決冷靜了幾分鍾才走回自己家裡。段曼雲看到徐決回家,滿臉笑容,拿著本子開始問徐決問題。徐決領了她進屋,兩人圍坐在屋裡唯一的桌邊,徐決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麼了,給她講題總有點心不在焉,眼睛總忍不住去看她年輕姣好的臉孔。

    段曼雲距離徐決很近,他能聞到她身上淡淡的少女香氣,他視線瞟過去,正好看到她距離自己手臂很近的飽滿胸脯,嚇得他趕緊往後退了一步。

    眼見天色也不早了,徐決拉著臉開始趕人:“你是不是該回去了,天這麼晚了,你一個女孩在個男人家裡,這傳出去了不好。”

    段曼雲有點委屈地看著徐決:“徐老師,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看著她無辜的眼神,徐決有些愧疚,撇開頭去,“我是怕有人傳閒話……”

    這句話一下子讓段曼雲一下子激動了起來。她突然沖動大膽地抱住了徐決,以那麼義無反顧的姿勢。

    “我喜歡徐老師,我不怕別人傳閒話。”

    徐決被嚇了一跳,幾乎本能地推開她:“你瘋了嗎?你怎麼能喜歡老師?”

    他推開段曼雲以後,才發現段曼雲眼睛裡已經有眼淚,她咬著唇,眼神倔強,很不服氣地說:“我為什麼不能喜歡老師?魯迅先生和許廣平是師生,沈從文先生和張兆和也是師生。為什麼我和你不可以?”

    徐決覺得心跳得快極了。第一次,他沒有以一種看小孩的眼光去看待眼前這個美麗的少女。

    說不清是什麼感覺,那一刻,徐決只想逃。

    “段曼雲,我是你的老師。你快回去。”說著,徐決輕輕推了段曼雲一下。

    在徐決堅決地拒絕下,段曼雲含著淚被他推到門外,徐決想關門,段曼雲“啪”一聲就把那破舊的木門擋住了。

    “徐老師,今天是我的生辰。”

    ……

    很多很多年後,不論是徐決還是段曼雲,都明白了,當年那是一個很錯誤的開始,可很多事情,即使明知是錯的,卻還是忍不住讓它開始。

    比如愛情。

    徐決最終還是心軟了,讓段曼雲進了屋。他沈默地給她下了一碗面,白白的面條,滴了一滴香油,整個屋子裡都是那碗面的味道。

    段曼雲滿臉幸福地把那碗面吃完了。徐決坐在她對面,始終一言不發。

    “徐老師,不要推開我。你不喜歡我也沒有關系,不要推開我就好。”

    段曼雲臨走這樣對徐決說。徐決當晚徹夜失眠。

    說不清事情怎麼會發展成那樣,愛情像突然爆發的洪水,將兩個人徹底淹沒。年輕讓愛情快得容不得迂回、質疑和理智。等兩人有意識的時候,早已愛得難捨難分。

    在貧窮而淳樸的村莊裡,一本正經的男老師居然和女學生相愛了。這種連說都不能說的禁忌關系,是兩人最深的秘密。

    段曼雲十七歲的時候,澗水縣縣城一家很不錯的人家托人來說親,看上了段家最漂亮的小女兒。一貫疼愛女兒的段家父母這一次沒有容女兒胡鬧,而是收下了聘禮,為兩人訂了親。

    愛徐決愛得發狂的段曼雲自然無法理解父母的想法,那時候,在段曼雲眼裡,父母就是不顧她意願的惡魔。

    和父母大吵以後,段曼雲沖動地摔門離去。那天徐決回了澗水縣的家裡,很晚很晚才回段家村。

    他一回來,就看見蹲在他門口,抱著自己膝蓋瑟瑟發抖的段曼雲。

    段曼雲哭得整個人都在打顫,一看到徐決就撲進了徐決懷裡。

    她那麼堅決地在他耳邊說:“今生今世,我段曼雲發誓只嫁徐決一人,如若不是徐決,我寧可終身不嫁。”

    年輕會讓人瘋狂,年輕也會讓人荒唐。

    是夜,段曼雲抱著要離開去外面柱子上歪一宿的徐決,堅持到有些傻氣:“別走。”

    徐決想把她的手松開,可她扣得那樣緊。

    “你會後悔的。”徐決這樣說。

    “請你要我。”段曼雲緊緊地抱著他:“這一輩子,我都不會後悔。”

    許多年後,徐決自己也不記得是怎樣回頭抱住她的。那是一場突如其來的大火,將他、將段曼雲都燒成了灰燼。

    他緊緊地抱著段曼雲,段曼雲曼妙的少女軀體是他眼中最虔誠也最誘惑的無價之寶。

    他的手觸著她肩膀上的肌膚,整個人都在顫抖。

    段曼雲眼底積滿了眼淚,在最最無助地時候,她只是反復地向他求證:“你愛我,對嗎?”

    激情讓徐決理智漸漸消散,他抱著段曼雲,紓解著身體裡那些躁動的因子,他湊在段曼雲耳邊,一字一頓地說:“永遠記住我,我是徐決,決定的決,一旦決定就永遠不會改變的決。我發誓,今生今世只娶段曼雲一人,如若不是她,我終身不娶。”

    “……”

    夜已深,段曼雲翻來覆去睡不著,最後只得坐起,坐在床頭看著窗外皎潔的月光。

    滿天的繁星在北都可算少見,少見到段曼雲覺得陌生中有點熟悉。

    不知道是不是真的,人只有在大病來襲,才會回首自己的一生。段曼雲近來總是回憶起過去的事,甚至很多她怎麼都不肯回憶的痛苦回憶。

    乳腺癌,其實段曼雲對這個病沒什麼概念,只是一個“癌”子讓她明白,這是個很嚴重的病。

    醫生建議她切除單側乳房,阻止癌細胞擴散,如果不切,癌細胞擴散全身,那就藥石無靈,只能等死了。

    不知道為什麼,聽到“死”這個字的時候,段曼雲竟然覺得有些解脫。

    她拒絕了切除乳房的治療建議,她是一個固執的人,同時她也是個極端愛美的女人,對她來說,切除乳房比死更可怕。

    想到段沈離開北都前,母子倆因為段沈要結婚的事大吵。段沈恨到了極點,那樣咒罵她:“我對你的臭錢一點興趣都沒有,像你這樣的人,不懂什麼是愛,自然也不會有人愛你。你是這個世界上最可憐的人,最後死的時候,陪著你的,也只有你那些臭錢了!”

    想不到還真被他一語成讖,她段曼雲孑然一生,到如今重病加身,有再多錢也無法挽回。

    近三十年,她一直在尋覓著真愛,她想,這一生怎麼也該再愛一次,可她卻可悲地發現,除了那個人,她竟再也無法愛上別的人。

    回憶起那個漫天繁星的夜晚,她始終記得,他那麼堅決地對她說:“永遠記住我,我叫徐決,決定的決,一旦決定就永遠不會改變的決……”

    她也記得,他喘息著在她耳邊一遍一遍說“我愛你”,也還記得他說“今生今世,我若負你,就叫我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那時候是多麼傻,好像一切真的會實現一樣,伸手緊緊地捂著他的嘴,不讓他說下去。

    她哭著對他說:“我信你,信你不會負我。”

    男女之事,錯了一次就有第二次。兩人在愛欲中沈淪,也在愛欲中掙扎。

    徐決那樣一個清清白白一個人,她捨不得流言蜚語傷他,兩人始終偷偷摸摸。

    隨著段曼雲年齡漸大,家裡定的親事也提上日程。

    這讓兩人都陷入愁緒。徐決覺得對不起她,對她說:“我想回趟家,讓我媽讓你們家提親。你清清白白地跟了我,我不能讓你這麼不明不白。”

    那應該是段曼雲最幸福的時刻吧。得到愛人的承諾,比得到天上的月亮還讓她高興。

    段曼雲溫柔地撫摸著徐決的臉頰,撫摸著他高挺的鼻梁和睿智的眉眼,最後,她繾綣纏綿地將他的頭埋在自己胸懷裡,深情不移地說:“只要能跟著你,怎麼樣我都願意。”

    段沈說她是一個冷血無情沒有愛也不懂愛的人。其實不然,她才是真正相信愛的那個人。因為相信,所以她終身沒有嫁人,像當初說的那樣“如若不是嫁徐決,就終身不嫁”。

    這二十幾年,她一個人帶著沒有爸的孩子,默默將他養大,為他創造最好的環境,受最好的教育,鋪陳最好的未來。

    她不想承認,她還在愛那個人,她也不想承認,這麼多年她一直在幻想,有一天再見,她能問心無愧地對他說:“徐決,我一個人把你的兒子養得這麼大,我對得起你。”

    愛是多麼虛無飄渺的東西,她到底有多傻,才能用一生去陪葬一段早已結束的愛情。到底有多傻,才能過去這麼多年,她依然執著地想要去問問他:當年你究竟有沒有愛過我?

    她自己也不知道。
引言 使用道具
江戶川柯南
王室 | 2019-5-31 18:27:54


    段沈的表情輕松而誠懇。只是一句玩笑話,於江江卻聽得心裡暖暖的。

    眼前有些水霧,她輕舒了一口氣,用平常的語氣說:“那你要好好掙錢了,不然我可不樂意。”

    段沈笑,趁著等紅綠燈的空檔伸手過來牽著她,很認真,也很自然地說:“我們結婚吧,我養你。”

    於江江從來沒有過當全職太太的打算,但如果一個男人這麼和她說,她還是覺得歡喜。

    這是一句包涵了很多意義的無形承諾。女孩會為之感動,其實就和喜劇之王裡,周星馳突然對張柏芝大喊“我養你啊”,張柏芝淚流滿面一樣的道理。

    也許這個男人養不起,更或者將來有一天他會變,可這一刻的心是真的,這承諾的力量,也是真的。這就已經足夠讓女孩感動。

    於江江低著頭,心底無比平靜,視線落在兩人交握的手上。耳邊是段沈溫柔的話語。

    “剛回國的時候,我覺得這座城市對我來說只是一個名詞。像我這樣的人,在哪裡都一樣,直到遇到了你。”段沈自嘲地笑了笑:“有點肉麻吧,可對我來說就是真的。記得有一天,我看到你轉了一條微博,上面寫著‘擇一城終老,遇一人白首’,我才突然醒悟過來,原來就是這樣的感覺啊。我想在北都有個家,想和你一起,用這一生的前面幾十年在這裡創造回憶,然後用後半生的幾十年去懷念回憶。這一定很美好。”

    於江江臉上有熱流滑過,無聲而真摯的感動。

    “你這是在干嘛呢?突然這麼煽情。”

    段沈突然猛地踩了油門,手上打了一盤子,將車猛得停在路邊。

    於江江整個後背在靠背上撞了一下,還沒反應過來,段沈轉過頭來說:“你說這是干嘛?我在求婚看不出來?”

    於江江臉上還有眼淚,嘴角卻憋不住笑,她有點不好意思地揚聲說:“有這麼求婚的嗎?人來瘋啊!你能不能好好開車啊?”

    車廂裡曖昧叢生。車窗外是庸碌的紅塵,來往那麼多車輛和人流,卻好像所有的一切都與他們無關。

    段沈一手撐在副駕駛的椅背上,頭微微偏過來,他的姿勢讓兩人的距離近得有些危險,他的呼吸落在於江江臉上,於江江的臉瞬間就紅了。

    他用克制而低啞的聲音說:“確實不太想好好開車了。”那聲音,性感得有些勾人。

    “誰讓你坐我旁邊呢。”說著,他俯身,準確地吻住了於江江。

    於江江覺得車廂裡有點透不過氣來,大腦開始缺氧,連推開段沈的力氣都沒有。

    段沈過了許久才放開於江江,臉憋得脹紅的於江江整個人都呆呆的,一雙眼睛如鹿看著段沈,把段沈看得渾身不得勁。

    “我想了想,我這麼好,你也捨不得不嫁給我。”

    “不要臉。”

    “你這是答應了?”

    於江江終於有了點反應,瞪了他一眼:“誰答應了,不要臉!”

    “那你要怎麼才答應?”

    於江江不說話:“你自己想。”

    段沈想了想,突然靈光一閃:“難不成你是想要花和戒指?”

    於江江賭氣:“誰這麼說了?”

    “還真是想要這個?”

    “哼。”

    “那你還得等等,我得先去非洲挖鑽石!”

    “……”看來結婚之路還是任重道遠,這個男主角還有點沒睡醒。

    因為有了堅強的後盾,反而讓於江江沈下心來,思考自己回國以來所發生的一切,和思考她自己想要的到底是什麼。

    失業後的於江江沒有再急著找工作。這次失業讓於江江明白了很多道理,這個社會提供了成千上萬的崗位,她拿著算漂亮的履歷,卻屢屢碰壁,是因為她對自己的定位不明確,也沒有真正地在自己的事業上上過心。

    她就像溪邊掉落的樹葉,隨著溪流順流而下,停在哪是哪。從來沒有想過,她想去的到底是哪裡。

    這個“假期”本來是給她自我提升的,結果段沈這個歪貨,每天帶著她胡吃海喝淨長膘去了,也沒想出個所以然來。

    好事不出門,壞事傳千裡。她失業的事也不知怎麼就讓她媽知道了,直接機票一買,人就過來了。

    等於江江反應過來的時候,她人已經在北都機場。

    於江江如臨大敵,段沈卻淡定自若。

    “你就一點不緊張嗎?”於江江越想越不平衡:“好歹是你第一次見我媽啊!”

    段沈專心致志地看著車,看都沒看她一眼,特別自信臭不要臉地說:“我這張臉,阿姨肯定一看就喜歡,還用緊張嗎?”

    “現在你可是和人家女兒談戀愛,挑剔都來不及,人家憑什麼看你就喜歡呢?”

    “我只聽過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順眼。”

    “我呸!”

    ……事實證明,段沈是對的。

    丈母娘看女婿,就是越看越順眼。於江江不過就介紹了一句:“媽,這是我男朋友,叫段沈。”

    之後她就再也插不上一句話了。全程都是江女士和段沈在說話。段沈這張橄欖油嘴把江女士逗得笑得花枝亂顫,於江江的那些擔憂完全成了多余。

    到最後,於江江忍不住自揭瘡疤提醒老媽:“媽,你不是為了我失業的事來的嗎?”

    江女士貪婪地看著段沈,眼都不移地說:“婚姻才是女人的終生事業,你把這個給我辦了,別的都是小事了。”

    說著,特別和藹地拍了拍於江江的頭,眼底滿是滿意,仿佛在對她說:干得漂亮!

    段沈這人平常看著挺不靠譜,關鍵時刻總能把事辦得妥妥帖帖。江女士在北都待了三天,除了娘倆的shopping時間,其余都是段沈全程作陪帶她遊北都。

    北都江女士來了都有幾百次了,卻在段沈面前裝沒來過一樣,完全全力配合。那演技,於江江都跪了。

    江女士走的那天,段沈給她們娘倆買飲料去了。坐在候機大廳,江女士鬼鬼祟祟和於江江說:“我看你家裡也沒有男人的東西,你們倆有沒有那個啊?”

    於江江愣頭愣腦:“哪個啊?”

    江女士用力拍了一把她腦門:“你說呢?”

    於江江一下子反應過來自家老媽在說什麼,馬上臉紅得和蝦子一樣,皺著眉頭嗔怪:“媽,你怎麼這麼為老不尊呢,你說什麼呢?當然沒有啊!”

    江女士若有所思:“我就覺得段沈這小夥子有點太優秀了,長得帥,學歷好,工作好,家裡條件看著也應該是挺好的。怎麼能看得上你呢?”

    還不等於江江反駁,江女士就說:“他該不是同性戀兒吧?我看報紙,現在好多同性戀兒都找好人家姑娘結婚,叫什麼來著……形婚!形婚!”

    “……我們沒那個是我不讓,你想到哪兒去了……”於江江無語凝噎。

    江女士震驚地瞪大了眼睛看著於江江:“出國留了幾年學,看不出你還挺封建的。”

    “……這是一個媽媽該對女兒說的話嗎?”

    江女士大笑,心情愉悅:“你們年輕人的事我就不管了,只要他沒問題就行,可能現在社會上條件好的男孩子眼光就是比較怪吧。”

    “……”

    “今年過年把他帶回來,光過我這關不行,還有你爸呢。”

    於江江被老媽這麼一說,也突然有了一些顧慮。想想她爸從小到大對她那溺愛程度。總覺得她要是找對象了,他爸爸肯定會特別仇視她對象。

    以前他就不止一次說過:“我當公主一樣養大的女兒,可不是嫁到別人家遭罪的。要是找不到好男人,我養一輩子。”

    於江江也說不好段沈是不是好男人,但對她來說就是挺好的。

    “你說我爸會喜歡她嗎?”於江江小心翼翼地問。

    江女士也認真地考慮了一會兒,說:“不好說,他其實一直挺抵抗你以後會嫁人這件事。憑他那挑法,一準把你耽誤在手裡。”

    “……”

    在不斷地碎碎念中,江女士終於登上了回江北的航班。大佛送走,於江江松了一口氣。

    “我媽就這麼嘮叨,你可別煩啊。”

    段沈一路都在笑,看著於江江的眼神也特別柔和,他像個小孩一樣問於江江:“以後我們倆結婚了,你媽是不是也變成我媽了。”

    “怎麼,你喜歡我媽啊?”於江江問。

    “嗯。”段沈誠實地回答:“想想大概只有這樣的家,才能養出你這樣的女孩。”

    於江江聽著這話覺得有點不對勁,皺了皺眉:“我是什麼樣的女孩?”

    “單純,善良。”

    “我怎麼覺得聽著像在罵人。”

    “……”

    這個城市華燈初上,路燈一盞一盞過去,坐在副駕駛的於江江已經累得睡著了。耳邊缺少了她麻雀一樣嘰嘰喳喳講個不停竟有些不習慣。

    從機場開回市區,沿路堵車,時間也變得無比漫長。

    漫長,卻也很寧靜。

    於江江的媽媽走之前曾偷偷拉著段沈,硬塞了一個紅包給他:“在我們江北,第一次見女兒男朋友都要給見面禮。我們見得倉促,但禮不能廢。”

    江江媽有點不好意思地說:“沒多少錢,1001,討個彩頭,千裡挑一。”她慈愛地拍了拍段沈的肩膀,那一刻,她的神情只如同每一個母親,復雜又欣慰:“我們家女兒人特別傻,脾氣大,直腸子,缺點多得一籮筐。你以後要多擔待。”

    段沈突然被她情緒影響,竟然也覺得有幾分感慨。

    她眼眶有點微紅,抬手抹了抹,很認真地說:“但她對感情特別認真。喜歡一個人就以為是一輩子,所以你要是決定要對她好,就一定要一輩子對她好,千萬別半途而廢。”

    段沈無法形容那一刻的心情,有震撼,也有沈重。那是一個母親對他的囑咐和請求。也是一個母親對女兒深深的愛。

    “我會的,阿姨。”一貫能言善道的段沈,話到嘴邊,卻只有這麼一句。甚至聽上去都有些不可信,可那一刻,他只想說這一句。

    她們母女話別的時候,段沈站得很遠。也聽不清她們在說什麼。段沈只是遠遠地看到於江江的媽媽伸手給於江江弄頭發,理衣服。那畫面,竟是那麼溫暖。

    時常聽於江江提起她的父母,一對思想很年輕的父母,時常有些驚人之舉讓人忍俊不禁。也許,正是這樣一個溫暖的家,才能把於江江養得這麼好。

    正直而善良,不隨便嫉恨,也不盲目原諒。像個太陽一樣,溫暖著身邊的每一個人。

    讓不想結婚的他甚至傻傻地想用婚姻把她綁在身邊。

    段沈這麼想想,都覺得自己有些好笑。

    於江江歪著頭睡得深熟,秀挺的鼻子看著盈盈可愛,段沈忍不住低頭親了親。

    大概是太癢了,她迷迷糊糊地睜開了眼,還沒聚焦的眼睛看著特別迷蒙,無意識得勾魂攝魄。

    “到哪兒了?”她問。

    段沈心頭一暖:“我們到家了。”

    *******

    大概是安逸日子過太久了,於江江已經完全沒有危機意識了。以至於接到段曼雲電話時,她反應了很久,才反應過來是發生了什麼事兒。

    段曼雲做事雷厲風行,殺伐果決。一個電話過來,沒十分鍾,來接的司機已經把車停在她家樓下了。

    段沈這會兒出差了,去了外地。於江江想了想,沒給他打電話,想必段曼雲就是故意挑的段沈出差的時段吧。

    打開衣櫃,於江江隨便拿了一條黑色的連衣裙,搭配了一雙黑色小高跟。衣服鞋子是媽媽來北都的時候給她買的,都是名牌,吊牌還沒摘的新衣服。也只有為了段曼雲才這麼隆重了。

    簡單掃了個妝,於江江就下樓了。

    司機是受過專業訓練的,全程幾乎沒和於江江說過話,把於江江弄得怪緊張的。

    那是於江江第一次到段家。段曼雲在北都著名的政商名流富人區買了一棟臨湖的別墅,前院後院的,好不氣派。

    家裡也不知道是傭人還是保姆的,把她領進了客廳。帶她進來的人給她倒了一杯水就出去了。挑高兩層高的客廳,大到有些陰冷。於江江坐那兒都覺得不自在。

    於江江一直打量著四周,心不在焉地去拿茶幾上的水杯,誰知手一滑,一杯水全灑地毯上了。

    米白色的地毯看著就挺貴的,這會兒因為潑了水上去,濕的部分比旁邊顏色明顯深一些,上面還結成一叢一叢的。於江江手忙腳亂地想擦,誰知整個客廳裡連個紙巾盒都沒有。

    在包裡翻了半天,沒找到紙巾,於江江急中生智,從內口袋裡拿出一個備用的衛生巾,果斷撕開,在地上狂吸。

    於江江還沒來得及為自己的機智點贊,段曼雲已經趾高氣昂地進了客廳。好死不死地正好看到於江江跪在地上拿著個衛生巾在那擦來擦去。

    “嗤——”段曼雲忍不住嗤笑出聲。

    於江江狼狽地從地上爬起來,手上還捏著吸了不少水的衛生巾,丟也不是,拿也不是,有點尷尬地解釋:“我把水弄撒了,所以……”

    “Emily。”段曼雲喚了一聲,立刻有一個二十幾歲的女孩出來。

    “地上處理一下。”段曼雲吩咐。

    “好的。”

    於江江忍住翻白眼的沖動,在心裡瘋狂腹誹。這房子怎麼和鬼屋一樣,明明這麼多人,怎麼一個都看不見呢。剛才怎麼不出來幫幫她呢,不然她也不至於在段曼雲面前丟這麼大個人。

    “跟我走。”段曼雲冷冷地對於江江說。

    “哦。”

    “那東西還拿著干什麼,丟掉。”段曼雲嫌棄地看了於江江一眼。

    於江江這才反應過來,趕緊扔進了旁邊的垃圾簍裡。

    段曼雲這次倒是沒為難她,兩人同坐一輛車,也不知道去哪裡。段曼雲一直低著頭看著她的掌上電腦,應該是在處理公務。她不主動說話,於江江倒是樂得清靜。

    司機把車開到了,於江江才知道段曼雲竟然把她帶到了婚博會的開幕式現場。

    於江江有點慶幸自己穿了一身黑,雖然不出彩但總算也不出錯。

    看她緊張,段曼雲冷冷一笑啊,揶揄她:“狗肉上不了正席。”

    於江江吃不準段曼雲到底是什麼意思。腦海裡出現了幾萬種小說電視劇情節。想來段曼雲把她帶到這種公共場合,多半是為了讓她出丑。

    她突然想起流星花園的劇情,緊張得捏了捏手指,鋼琴她12歲以後就沒碰過了,幾乎完全想不起來,要是段曼雲也讓她彈琴怎麼辦。

    於江江握了握拳頭,自我鼓舞起來。著急也沒用,兵來將擋水來土掩吧。要是真的讓她表演,她就表演胸口碎大石得了!

    因為Slow down的“高貴”地位,段曼雲是作為開幕式被邀請的。自然是坐在第一排,和所有最高層的領導和負責人坐在一起。

    得宜於段曼雲,於江江也受了一回這樣的待遇。

    段曼雲特別自然地坐在那裡,挺直著腰,任何時刻都保持著完美的儀態,那姿勢明明是很累的,可她做出來卻顯得無比自然和輕松。

    “你自己是不是也挺想不到,最後居然還是來參加婚博會了?”段曼雲慢條斯理地說。

    “嗯,雖然過程艱辛,但結果倒是不錯。”

    “呵,”段曼雲笑:“你倒是挺坦然的。”

    於江江不卑不亢,只“客氣”回敬:“您不是一樣嗎?段沈出差,您怕我無聊,還特意邀我出來參加活動。”

    段曼雲自然聽得懂她話裡有話,倒也沒生氣,只微笑著,用特別得體的表情說:“上周段沈突然回家了。幾年沒有主動回過家了,一回來是通知我,他要和你結婚。”

    於江江不知道段沈做得這些事,愣了一下,但她沒有表現得太明顯。

    “你倒是挺厲害的。”段曼雲臉上還是帶著笑容:“你是不是以為,靠著男人就能成功走進上流社會?”

    於江江有點厭惡段曼雲把她和段沈的感情說得這麼冷冰冰,她也不喜段曼雲把他們經歷了風雨的愛情說得如同交易。但她沒有發作,只是微笑著說:“哪裡哪裡,我也都是向您學的,這方面您可是典范。”

    “你——”段曼雲忍著怒氣,“倒是伶牙俐齒,是我小瞧了你。”

    於江江謙虛地說:“沒有那麼好,您謬贊了。”

    段曼雲不想和於江江打嘴巴仗,她轉過頭來,看著於江江,很意有所指地說:“我自己的兒子我很清楚。當初他那麼愛喬恩恩,可是你看,如今,不是有了你?所以你以為,你可以撐多久呢?”

    於江江必須承認,段曼雲這句話的殺傷力真的很大,讓本心堅定的於江江也有了幾分動搖。尤其是見證過段沈對喬恩恩婚禮所做的一切。不得不承認,曾經的曾經,段沈真的非常非常在意喬恩恩。可如今,他也釋然地放下了過去的一切。

    也許段曼雲說得對,於江江不是美到驚人,也不聰明絕頂。段沈會愛她多久,她真的不知道。

    “我不知道他能愛我多少年。一年也好、十年也罷,一輩子又如何?如果因為可能會分手就不在一起,那人明明知道會死,是不是就不活了?”於江江挺直了背脊,第一次在段曼雲面前有一種沒來由的自信和坦然:“不管您怎麼對我,我從來沒有覺得您討厭。您這麼在意我和段沈在不在一起,不過是因為您在意段沈。因為您在意段沈,所以不管您做什麼,我都感激您,感激您在意著我愛的人。”

    開幕式已經開始了。主持人開始念著台詞。場內都安靜了下來,燈光也熄了。於江江卻站了起來,很突兀地站在那裡,站在段曼雲眼前。

    “如果您帶我來這裡,只為了說這些,那麼很抱歉,我又一次聽不進您的忠告了。”

    拿起了自己的包,於江江毫不猶豫地向外走去。

    沒走兩步,就聽到段曼雲不高不低地聲音:“下周六,是段沈和樂怡的訂婚典禮。你猜猜段沈會不會去呢?”

    於江江覺得有點可笑,反問:“您覺得他可能去嗎?”

    段曼雲神秘地一笑,意味深長地說:“如果我得了癌症呢?”
引言 使用道具
江戶川柯南
王室 | 2019-5-31 18:27:24


    於江江從小到大生長在極其單純幸福的環境之下,如周燦說的,她就是被父母保護起來的溫室花朵。自從參加工作,見識過各種各樣行行色色的人,大家都對她說:“這個社會就是這樣的,對誰都別太認真,因為認真你就輸了。”

    於江江不在乎輸贏,她接觸過的每一個人,她都希望能幫助別人,也許這樣的想法很聖母,可她就是希望每個人都能得到幸福,每件事都能得到圓滿。

    換做是別人,她做不到可能她就放手了,可眼前的人不是別人,是她喜歡的人,是一直沒有得到過愛的段沈。她實在做不到就這麼走了。

    她眼眶中瞬間就積滿了眼淚,回頭看著風中段沈落寞的身影和倔強到極點的眼神,她實在不能不心疼。

    “對不起。”她這麼默默隔空對段沈說了一句。

    不顧段沈的意見,她突然跑向了段沈的父親。將手上塑料袋大包小包的都強行塞到他手上。

    塑料袋碰撞,和廣播裡催促等車的女聲形成嘈嘈切切的聲音。在這樣混亂的環境裡,於江江真誠地對已經決意要走的段沈父親說:“我從小到大生活在一個特別幸福的家裡,小時候我特別任性,對爸爸說,我要天上的月亮,你會給我嗎?”

    “我爸爸只是個平凡的人,他沒有能力給我天上的月亮,可他還是答應了。他把我抱在懷裡,用手指把月亮框在一個方框裡。我明明知道那是假的,還是覺得很高興。因為我知道,只要我要的,只要他有的,沒有什麼他會不給我。”

    於江江抬手擦了擦眼角的眼淚,強忍著哽咽對他說:“爸爸這兩個字不僅是代表著生理關系的名詞,更是一個一輩子的責任和擔當。段沈和我一樣,你給不起他天上的月亮也沒關系。他想要的只是你能抱抱他而已。”

    “今天你可以走,我只是希望你這次走了,就真的永遠不要再出現在他的生活裡。你不愛他沒關系,可你別再給他希望。”

    於江江吸了吸鼻子,故作堅強和瀟灑,一步步遠離了徐先生,遠離了段沈的希望和失望。

    當她走近段沈身邊,甚至還沒來得及說什麼,段沈已經毫不猶豫地一伸手,將她撈到了懷裡。

    那是一個沒有雜質,很單純的擁抱。就像孩子在媽媽子宮裡一樣,只為溫暖,只為活著的擁抱。他們像同根而生相互依偎的雙胞胎,只有這樣擁抱著才能找到安全感。

    段沈溫柔地撫摸著於江江耳邊的鬢發,用低沈得有些喑啞的聲音說:“謝謝你,於江江。”

    那一聲有些脆弱的道謝讓於江江心碎也心疼到了極點。她反手緊緊抱著段沈的背脊,用堅決到不容質疑的聲音說:“從今天開始,全世界的人都不愛你也沒關系,有我愛你。”

    那是於江江從認識段沈以來,說過最最肉麻的一句話,可對於段沈來說,那並不是一句情之所至的情話,而是一句比生命保證更讓他安心的誓言。

    眼前這個被他擁抱在懷裡的矮矮瘦小的女孩,體內好像蘊藏著讓人震撼的力量,讓人忍不住相信,她說的都是真的。

    “於江江,請你一定要說到做到。這輩子我被太多人騙過了,你要是也騙我,我就要報復社會了。”

    “噗嗤——”於江江忍不住笑出了聲,從他懷裡一抬頭,四只對視的眼睛裡,竟都含著盈盈水光。

    什麼都不用說,對於江江來說,這個世界上只要還有一個人能懂她,她也能懂,就已經足夠了。

    那天兩人就是這樣相互依偎著離開了人潮洶湧的火車站。於江江一直沒有回頭,徐決先生也沒有喊他們。

    等再次見到徐決先生,已經是一個月以後的事情。當然,這就是後話了。

    不管這個世界每天在發生什麼,時間還是殘忍地走著。沒有人的傷心能影響全世界。段沈如是,淡姜如是。

    淡姜把沈懸的骨灰撒在了那條貫穿雲縣的母親河裡。那是沈懸曾開玩笑和她說的,如果有一天他走在前面了,請把他撒在母親河裡,他一生從來沒有自由活過,希望死了能自由。

    如今他終於得到了他最想要的自由,可被他留下的淡姜,卻再也得不到自由了。

    回到北都,淡姜又來找了一次於江江。對於在淡姜身上發生的一切,於江江只是回想一下,還是覺得很動容。

    失了生氣的淡姜雖然努力想要在於江江面前表現出雲淡風輕,可她連笑容都勉強不起來。看到於江江,淡姜還是會想起沈懸活生生的樣子,世事難料。不到一個月的時間,原本的婚禮竟變成一場冰冷冷的葬禮。

    淡姜吸了吸鼻子,努力把眼淚都憋了回去,用低低地聲音對於江江說:“於小姐,我知道我的要求很過分,可是我心裡真的太遺憾了。你也許覺得我瘋了,可我真的很想這麼瘋一次。”

    於江江捏著一支筆,心裡像擰麻花一樣難受:“有什麼我能幫你的嗎?”

    “我還是想嫁給他,堂堂正正地嫁給他。我要告訴他,不管他在哪裡,他都還有我,即使他到了地下,他也不是孤孤單單的一個人。”淡姜淚光閃閃:“於小姐,你能幫我嗎?”

    ……

    淡姜的想法是瘋狂的,也並不是於江江能力范圍內可以做到的。於江江曾試圖將這個想法轉達給主管和經理,但他們都非常明確地拒絕了她。

    “於江江,我們是婚慶公司,公司這兩個字的意思你懂嗎?公司,就意味著所有的事情是集體利益,是大家一起做主。我們不是電視台的節目也不是慈善組織,不可能幫助每一個人。還有,於江江,你也不是救世主,所以,不要再給我報告這些幼稚又沒有意義的東西。”

    於江江其實只可以想象主管經理甚至同事們的反應。也知道這件事之後大家都在議論她。她承認她感情用事,也承認她很不專業。

    也許,如同經理曾對她說的,她真的很不適合做這一行。

    正因為她的不適合,她才能用“非常手段”替淡姜把願望實現了。

    “裸婚時代”集體婚禮的當天。北都甚至外地很多媒體朋友都到了現場。

    一百對新人身著嫁娶新服,踏著浪漫的婚禮進行曲一步一步進入紅毯鋪成的會場。

    現場所有的一切都是於江江和他們的團隊完成的。不管是純潔至細節上每個角落的花束還是現場美輪美奐的布景設置,都是他們層層把關的。

    大屏幕上播放著一對一對新人之前就錄好的VCR。都是在北都漂著一窮二白的年輕人,在北都奮斗著理想,揮灑著青春,也收獲著幸福。

    現場圍觀的很多人都哭了。

    在這個時代,沒有房子、車子,甚至幾萬塊錢的彩禮都是奢侈。卻還是有一對一對的新人,僅僅因為愛而在一起。

    這是一個最最“物質”的時代,卻也是最最“純樸”的時代。

    不少新人都因為現場這樣震撼的場面流下激動的眼淚。他們走得很慢,卻沒有遲疑。那是一種帶著愛與夢的決心,一種不回頭不後悔的傻氣。

    淡姜一個人走在隊伍的最後。大約是現場場面太感人了,等發現淡姜存在的時候,淡姜已經抱著沈懸的遺像走上了台。

    主管和經理都滿臉煞白地看向於江江。現場的圍觀者甚至集體婚禮的參觀者都開始對抱著遺像的淡姜議論紛紛。現場一時有些混亂了起來。

    VCR播放到最後,一段強加進去沒有經過剪輯的VCR被播放了出來。

    鏡頭裡,年輕得有些飛揚的淡姜和沈懸靦腆地對著鏡頭一笑。

    活潑的淡姜率先向鏡頭打了招呼,然後她推了推沈懸,“你也說句話啊,怎麼跟個木頭似的。”

    沈懸是個木訥的人,他甚至有點傻氣地問淡姜:“說什麼?”

    “說你有多愛我啊!”淡姜嬉笑著說。

    “這說得出來嗎?”沈懸囁嚅著有點不好意思地說。

    因為她的話,沈懸的臉瞬間就紅了,好在沈懸皮膚黑黑的,看不太出來,只有耳尖那點紅色出賣了他。

    面對鏡頭,淡姜不再逗沈懸,而是娓娓道來地向鏡頭前的人講述起了他們的故事。

    她只用了最最簡單的詞匯去講述這個故事,可那其中深厚的感情還是讓人不得不動容。

    故事的最後,淡姜抹了抹眼角情之所至的眼淚,對著鏡頭說:“今生今世,我也許會再遇到很多比沈懸好的男人。可能像他這麼愛我的,這輩子我都不可能再碰到了,所以即使我們窮到要去街上討飯,我也要跟著他一起去討。因為我知道,哪怕他只有一口飯了,他也會讓給我。”

    鏡頭這頭的於江江感動得吸了吸鼻子,被錄了進去,那一聲還真挺粗魯的。

    於江江問著一直悶不吭聲不善言辭的沈懸:“那你呢?沈懸,你就沒有什麼想對淡姜說的?”

    沈懸反應慢了一拍,“嗯?”了一聲,隨後很認真地說:“淡姜願意嫁給我,就是這輩子老天爺給我最好的獎勵。我會用這輩子,下輩子,下下輩子,下下輩子去報答老天對我的善待。”

    淡姜眼含眼淚嗔他:“善待你的是我,不是老天爺。”

    沈懸憨直地笑了,害羞的男人卻全程都握著淡姜的手,一刻都捨不得放開。

    “謝謝你這麼善待我。”

    最後一個鏡頭,沈懸這麼誠懇地對淡姜說……

    台上的淡姜穿著一條白裙子,沒有化妝,也沒有整理頭發,全身上下唯一的首飾是她左手無名指上那枚細細的五瓣花指環。她抱著沈懸的遺像在新人裡顯得格格不入,可她還是挺直了背脊,臉上有著新娘子滿足和幸福的表情,也有種刀山火海我隨你去的狠勁兒。

    VCR的最後,於江江用她門外漢的技術用軟件硬拼了一張報紙對沈懸死亡的報道。

    【抗震英雄因見義勇為被人挾怨報復,命喪北都】

    只是一個黑體標題,已經足以讓人理解所發生的一切。現場的人從最初的錯愕和議論,到後來悶不吭聲無聲流淚。

    淡姜的出現不僅沒有搞砸籌劃已久的集體婚禮,反而將整個活動推向了最高潮。

    活動結束後,淡姜抱著沈懸的照片出現在於江江身邊,她由衷地對忙碌收拾現場和安排新人退場的於江江說:“於小姐,謝謝你。”

    忙得抽不開身的於江江甚至沒來得及多看淡姜一眼,已經被同事喚走。

    “淡姜,祝你幸福。”於江江只潦草地這樣說了一句。

    那是於江江最後一次見到淡姜。淡姜對於於江江來說,終究只是生命裡的過客而已。

    聽說因為這場集體婚禮,淡姜和沈懸的故事被寫成很多版本紅遍網絡。這個時代最不缺少的,就是廉價的感動。大家感動於淡姜於沈懸的故事。可生活中還是反對著“淡姜”和“沈懸”這樣的組合。

    “裸婚時代”集體婚禮最後還是圓滿完成,在網絡和傳統媒體裡濺起了很不錯的水花。公司的投入收到了預料中好幾倍的效果,這對公司來說也算是喜事一件。

    在“裸婚時代”集體婚禮後,總經理又找於江江聊了一次天。

    在加長賽一般的試用期尾期,於江江還是如以前一樣,毫無懸念地沒有通過。這一次於江江自己也已經有了準備,集體婚禮裡她那麼干了,就已經會想到後果。

    總經理遞給她一個信封。那是她最後一個月的工資,她掂了掂,竟比以往的還要厚重。

    總經理歎了一口氣,語重心長地解釋:“裡面有獎金。”

    “試用期不是沒有獎金嗎?”

    總經理笑了笑:“只有你有。”

    於江江捏了捏那信封,由衷感激:“謝謝您。”

    “我和你的直接領導,還有同事們,都非常喜歡你。”總經理說:“在我們這個行業,每個人都曾像你這麼熱血過。可這個行業就是個煉金爐,漸漸把大家融成差不多的樣子。對待那些人和事,最後都只剩麻木。”

    “你的熱血和情緒是你的優點,但同時也是你的缺點。”總經理抿唇笑了笑,站了起來,對於江江伸出一只手:“於江江,等你有一天能真的把這份工作當作一份工作的時候,歡迎你回來。”

    於江江有些怔忡地看著總經理,最後也站了起來,她突然想通了很多事,也想通了大家和她說的很多話。她釋然地笑了,也伸手握住總經理的手。

    “謝謝。”這幾個月的經歷,化作言語,竟只有這兩個平淡無奇甚至沒什麼重量的字眼。於江江自嘲地笑了笑。

    收拾完自己的工位,於江江在同事的送別下離開了公司。在這工作了幾個月,最後收拾出來,就小小一個紙箱。想想還是挺涼薄的。

    總管和總經理都沒有來送,有同事打抱不平:“‘裸婚時代’那個案子不是因為最後那個姑娘,怎麼可能在網上紅成那樣。領導們這完全是過河拆橋。”

    於江江笑了笑說:“我可能真的不太適合這一行。”她一一和同事們道別:“大家都還是朋友,以後還是要常聚。”

    說完這句萬金油的客套話,於江江離開了公司。第一次,她產生了一些捨不得的想法。

    也許如總經理說的,有一天,她會把所有的工作只當做一份工作,然後憑借腦子和經驗成為這個社會上最不缺的一名“白骨精”。可那從來都不是於江江想要的。

    對於工作,她做事的原則只有一條:對得起自己的良心。

    而這一條,已經足以讓大家笑話。

    給段沈打了電話,他不一會兒就開著他那輛貴死人的車來了。

    感謝段沈,離開公司的最後一個背影,倒是既不落寞也不寒酸。

    彎七扭八地癱坐在副駕駛上,於江江有點疲憊地看著眼前的空調出風口發呆。

    段沈看了一眼後座上放著的紙箱,毫不留情地說:“又被開除了?”

    於江江對他的有話直說真是又愛又恨,這貨就不知道人艱不拆的道理嗎?

    她白了段沈一眼,訥訥回答:“對啊,又失業了!真不愧是‘失業女王’啊!”

    段沈一邊開著車一邊若有所思地說:“一般劇情發展到最後,都應該是女主角逆襲了才對。我還以為你最後會升職加薪,讓我能傍富婆呢。”

    於江江咧嘴笑:“那是偶像劇。現實的劇情是,被開除的小職員最後通過不懈努力勾引老男人傍上富豪成為二奶,成功走入上流社會。”

    段沈被她逗得哈哈大笑,配合得拍了拍自己的腿:“快來抱大腿,這裡有一只富豪。”

    於江江覷他一眼,長籲短歎:“有沒有什麼工作不用坐班時間自由,帶薪休假福利優厚,老板和藹同事易處,年底分紅節日獎勵?”

    “有啊,我女朋友。”段沈接話。還不等於江江說話,他頓了頓又說:“但是不招你。”

    “……” (╯‵□′)╯︵┴═┴

    段沈壞壞一笑,說:“招你就只招來當老婆,給我洗衣服做飯帶孩子當專職黃臉婆。報酬也不值錢,你只能得到臭老公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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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戶川柯南
王室 | 2019-5-31 18:25:20


    淡姜用盡了一生都無法想通,人生怎麼會有這樣的事讓她一語成讖。

    她舉著電話,埋怨的話都沒有說完,沈懸那邊已經完全沒有聲音了。不同於以往兩人吵架沈懸拿著電話一言不發只有呼吸聲的那種沈默。而是一種死寂一般的回應,電話那端那樣靜,靜到淡姜覺得似乎聽見了風的聲音。

    也許是一種本能,更或者只是一種預感,一種很不妙的預感。

    她幾乎全身顫抖地對於江江說:“於小姐,我想去一趟沈懸家,我覺得好像有點不對勁。”

    於江江不懂他們戀人之間那種冥冥的感應,只是本能地說要陪同。兩人手忙腳亂地趕去了沈懸家。

    於江江不知道怎麼形容他們找到沈懸的那一刻。

    滿地都是血,黑暗的窄巷,他躺在血泊裡,完全沒有生氣也沒有反應。於江江和淡姜面對這樣的場景都完全傻眼了,尖叫都忘了。

    淡姜率先清醒,上去拍打沈懸,試圖喚醒他。於江江趕緊報了警和撥打了急救電話。

    淡姜顫抖著手探了探沈懸的鼻息。她楞了一下,整個身體都僵住,隨即,她趴在地上,緊緊地抱住了沈懸。仿佛戀人間的絮語,她一直在和沈懸說話,聲音很小,於江江只能零零碎碎聽到一些片段。

    淡姜一直維持著那個狀態,一刻都不肯放開沈懸,急救的醫生來了也還是不肯放。

    在去醫院的路上,沈懸正式被急救的醫生宣告死亡。淡姜不肯相信,到了醫院,她不肯讓醫護人員把沈懸推進太平間。

    她抓著沈懸已經沒有生氣的身子,倔強而執拗地要求醫生繼續搶救。

    於江江想去抱住她,讓醫護人員能順利工作,但她實在不忍心。

    於江江一直在偷偷抹眼淚,可淡姜卻連一滴眼淚都沒有流,她用那樣茫然而令人悲憫的眼神看著於江江,哀求著她:“於小姐,你和醫生說說,再救救,或者動手術,沈懸還活著,我能感覺到他還在心跳,真的!”

    淡姜身上穿著鵝黃色的衣服,不論是她的身上還是手上都沾滿了紫紅的血跡,看著就讓人覺得觸目驚心。於江江知道那全是沈懸的血。

    於江江哭著對淡姜說:“沈懸已經走了。”

    那一聲宣告,竟比醫生的話還具有力量。像解開了一道符咒,淡姜臉上終於出現逐漸清醒的表情。於江江從來沒有見過有人哭起來像那個樣子,瞪著眼睛,像是冷一樣,從臉上開始,全身都開始顫抖,許久才開始有眼淚落下來,一旦開始就如同連綿不絕一樣。沒有任何聲音,多麼痛苦都沒有發出任何一聲。

    淡姜用滿是血的手抹臉,抹得臉上一道一道的。她腳下虛軟,噗通一聲跪在了地上。

    像電影裡的慢鏡頭。她漸漸松開了沈懸的手,醫護人員趁機將他推走。

    於江江看著淡姜的手一寸一寸離開沈懸的手,從手心到指端,直到最後徹底分開。

    沈懸的手還露在白色的布外面,仿佛也捨不得淡姜一樣。

    於江江想,沈懸一定是捨不得淡姜的,所以他才能做到,在身中那麼多刀,耗盡力氣和生命,卻還強撐著和淡姜打電話。

    那一刻,那一個電話如果是打給警察或者急救中心,也許還會有奇跡。可他卻打給了淡姜。

    他一定非常非常捨不得死,捨不得把淡姜一個人留在這個世界上。

    他是那麼那麼愛淡姜啊,愛到沒有了她,生命都失去了意義。

    可他卻留下淡姜,一個人先走了。

    這是一個什麼都可能發生的世界,太多事情無法預料,人命也是其中一條。

    沈懸的案子不到六個小時就破案了,那幾個殺人的未成年孩子在家長的陪同下到派出所自首了。淡姜這才知道,那些孩子之所以來報復沈懸,是因為沈懸曾見義勇為,幫助了被搶劫的老太太。

    得知一切的於江江突然改變了很多很多想法。

    她一直有點憤青,每次新聞爆出人們受到迫害,周圍的人無動於衷,她都很憤慨,為什麼沒有人見義勇為,為什麼大家不能團結一氣去收拾犯罪的人。

    如今,她突然有些懂了,有時候人之所以怕死,之所以對別人冷漠,是因為他們還有要用生命去愛著的人。

    對這個社會來說,見義勇為犧牲的是一個英雄。可對一個家來說,失去的可能是一個兒子、丈夫、父親。

    淡姜要去沈懸租的房子裡收拾,於江江不放心,陪著她去了。

    在北都待了幾年的沈懸,東西收拾收拾,只有小小的一箱,來北都這麼多年,沈懸連一件衣裳都沒有買過。醫院將他的遺物交給了警察,警察備案以後,將衣服裡找出來的戒指交給了淡姜。像一場夢一樣,所有事情的發生,都不到二十四小時。

    寬大的塑料袋角落裡靜靜躺著一枚很細的指環,上面綴著一朵五瓣花。沾滿了沈懸的血。淡姜緊緊地握著戒指,哭得幾乎不能自已。

    她將戒指戴在左手無名指上,用那麼鄭重而虔誠的表情。她眼神呆滯地看著遠方,明明是在問於江江,卻更像在自言自語:“為什麼不肯起來親自給我戴上呢?為什麼到這種時候了,還想偷懶?”

    她嘴角扯著笑容,眼角卻不停在落淚。她看著於江江,溫柔地埋怨著沈懸,那麼淒涼,那麼無助,她說:“他真的好狡猾,說好了要用雙手給我掙最好的生活,居然說話不算話。”

    “可是於小姐,我該怎麼辦呢?被留下來的我,該怎麼辦呢?我該去哪裡找他呢?還是說……永遠都找不到他了?”

    於江江沒有答案,也無法回答。

    於江江把淡姜送回了學校才走的。後續還有太多事情需要她做了,她如果倒下,那沈懸連個身後人都沒有了。

    淡姜比於江江想象得要堅強很多。她一直捏著左手上的戒指,不哭了,也不說話。

    於江江不知道她到底把悲傷藏得多深,亦或到了這個份上,連悲傷都顯得多余。

    於江江看著她一步一步上樓回寢室,整個人好像是飄上去一樣。那孤獨又可憐的背影看著讓人覺得好難受。

    坐了近兩個小時的出租車,於江江才回了家,整個人累得像要散了一樣。給主管打了電話請假,躺在床上,本欲休息,卻怎麼都睡不著。

    身體已經到了透支極限,腦子卻還高度清醒。一閉上眼就是沈懸和淡姜滿身是血的樣子。

    前段時間看電影,裡面有句台詞說:每一次告別,最好用力一點。多說一句,可能是最後一句。多看一眼,可能是最後一眼。

    當時的感觸不過是一句文藝的台詞,如今看來卻有幾分感同身受。

    誰都無法預測未來,不管是別人的還是自己的。每一次分開,都可能成為永恆。

    就像沈懸和淡姜。

    那麼幸福的待嫁新娘,即使吵架都充滿著埋怨的甜蜜,只是一晚,就天人永隔。

    所有美好讓人覺得幸福的東西,都是最最脆弱的東西。

    混混沌沌昏睡了一下午,四點多鍾的時候,於江江被電話鈴聲吵醒。

    段沈的聲音從聽筒裡傳來:“你主管說你沒上班,你生病了?”

    於江江揉了揉眼睛:“沒有,昨天有事沒睡,今天補個眠。”

    “沒事就好,”段沈在電話裡簡潔地命令:“把上次你拿的那些特產帶下來,連同你的人。”

    “怎麼了?”

    “你先下來,我再和你說。”

    於江江拎著大包小包的上了段沈的車。段沈見她臉色不好,問她:“看樣子好像不止一點累。”

    於江江張了張口,想解釋解釋昨晚的事,可想想又覺得太長了,最後只回答:“還好。”

    段沈開著車,一路輕車熟路地開著,於江江昏昏沈沈的,一直到段沈上了四環立交橋,她才意識到什麼,問道:“這是要去哪兒?”

    “火車站。”

    火車站三個字在於江江腦袋裡走了一圈,於江江想起一個可能相關的人物,疑惑地皺了皺眉:“難道是徐決先生?”她想了想又說:“那天他給我特產的時候,不是說第二天就要走嗎?”

    “嗯。”段沈說:“他又多待了幾天。”

    於江江狐疑地看著段沈:“你倒是知道的挺多。”

    段沈下了立交橋,直接殺進了火車站。

    停好了車,段沈把那些特產大包小包的拎了下來。抬頭看了一眼火車站外面的大鍾,若有所思地說:“還有半個小時車就要開了。他應該快要進站了。”

    他把那些東西都遞給了於江江:“你去把這些東西都還給他。”

    段沈那別扭的樣子讓一直處於陰郁狀態的於江江有了一些普通人的反應。她意味深長地盯著段沈,直把他盯得有些不好意思,他挪開視線,不自然地看著旁邊路燈上貼滿的小廣告,嘴硬地解釋:“你是我的女人,你拿了等於我拿了,我不能讓他覺得我願意拿他這點窮酸的東西。”

    “怎麼就是不肯說實話呢?”於江江一個一個從段沈手上接過那些袋子,“明明就是不想讓他走,不是嗎?”

    於江江抬頭看了一眼廣袤的天空,許久不見如此澄澈,夕陽遠在天邊,火燒一般,染紅了半片天空,遮擋住了本身的蔚藍。心變得寧靜了起來。

    於江江認真地對段沈說:“就在昨天,上次你見過的那個擺攤的男人,我的客戶,被人捅死了。我昨晚一直跟他的未婚妻在醫院和警察局奔走。人走了,什麼都沒了,連看一眼,都成了奢侈。”

    “段沈,你知道嗎,在還能說的時候,一定要把所有的話都說完;在還能愛的時候,一定要用力地愛下去。別給自己留遺憾,你要知道,很多遺憾,一不小心就成了一生。”

    說完,她毫不猶豫地拎著那些東西往火車站裡走去。

    來往旅客熙熙攘攘,廣播裡持續播報著列車的信息,在那樣嘈雜的環境裡,於江江聽見段沈喊了一聲:“於江江。”

    她本能地回頭,段沈已經張開雙臂,猛得將她收進了懷裡。

    那畫面真的一點都不唯美,她滿手都拎著東西,連回抱都不能,他倆的身高差,段沈用力抱著她,簡直是直接要把她悶死的節奏。

    頭頂著段沈的胸口,他有力的心跳搏動就在她耳畔,撲通撲通的,竟讓她的心跳也跟著快了起來。

    段沈用下巴和臉頰摩挲著於江江的耳廓和側臉,那麼繾綣的姿態,他由衷地在她耳邊說:“謝謝你,於江江。”

    那麼簡單的一句話,竟像給了她無窮的力量一般。

    和安檢的人說了一會兒,他們給開了閘讓於江江進去找人。大廳一共有四層,二十幾個候車區,於江江按照目的地找了最可能的車次,剛一走過去,就找到了段沈的父親。

    他正排著隊在特產店認真地挑選著北都特產。

    “徐先生。”於江江喊了一聲。

    他下意識地回頭,搜尋了一會兒,才看到了正在向他走去的於江江。

    他先笑了一下,隨即又看了一眼於江江手上拎著的東西,臉上的笑容僵了一下。

    “他還是不肯要嗎?”口氣中不無失落。

    於江江禮貌地笑了笑,很誠實地回答:“他不肯要。”

    還不等他回答,於江江又說:“他不肯要,您就不能再堅持一下嗎?”

    於江江看了一眼他手上拎著的袋子,裡面裝滿了精心挑選的特產,她想了想說:“您能這麼耐心地選這些東西,對待親生的兒子,卻連選特產的耐心都沒有嗎?”

    聽到“兒子”兩個字,段沈的爸爸身體明顯僵了一下,他有點卑微又有點小心翼翼地問:“是他告訴你的嗎?他說他是我……兒子?”

    “您想知道的話,為什麼不親自去問他呢?”

    他臉上立刻出現失落的表情,低垂著頭,那角度,那表情,完全和段沈一個模子出來的。於江江不禁感慨,血緣真是奇妙的東西,即使段沈自欺欺人不肯承認,可這些蛛絲馬跡還是存在的。

    “他不會願意聽我說的。”

    於江江動了動手上的東西,很無奈地說:“您不留下來問個清楚,怎麼知道他願不願意聽您說?他要是不願意,又怎麼會大費周章,讓我來還這些特產呢?難道您真的覺得,他只是為了讓我把特產還給您嗎?”

    “二十幾年了,”於江江說:“您讓一個孩子二十幾年都沒爸,難道他連和你慪慪氣都不能嗎?”

    “我知道。”段沈爸爸臉上出現了很悲傷的表情:“我對不起他們母子,也沒臉面對他們。我知道他們不可能原諒我,我年紀大了,見一次少一次,有生之年,知道他們好好的,我也就滿足了。”

    “您就不能和他們好好談一次嗎?”

    “二十幾年了,連談都不知道從何談起了。”

    廣播裡響起了列車的信息,登車口開放了,段沈爸爸付完了特產的錢,拎起行李箱,往登車口走去。

    “謝謝你,謝謝你願意來和我說這些。”

    於江江被他放棄的姿態氣到,也顧不得倫常,聲音也高了幾度,幾乎在責怪一般說:“你是一個父親!你怎麼能這樣逃避責任?”

    “我……”

    “於江江!”

    於江江身後響起了熟悉的聲音。兩人一起聞聲抬頭,正看見不遠處一臉失望和肅然的段沈。

    他身邊是排隊檢票的人群,他站在那裡,身影孤單,於江江覺得心疼極了。

    他冷冷地說:“於江江,你過來,我們回家了。”

    於江江為難地看了一眼段沈爸爸,心裡著急死了:“可是……”

    “別可是了,別整得和拍電視劇似的,你也不是救世主。”段沈深深看了一眼於江江身邊的人,聲音冷靜:“讓他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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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戶川柯南
王室 | 2019-5-31 18:24:52


    段沈背著于江江徑直往公寓裡走,幾乎頭都不回。

    于江江趴在段沈背上,一直小心翼翼好奇地回頭看那個男人。那人站在保安旁邊,表情有些尷尬和落寞。她能看出段沈應該認識那個男人,但他似乎不喜歡那個男人,于江江不傻,不會專觸段沈的逆鱗。

    “我給你帶了點特產。”那個男人似乎對段沈的反應並不意外,即使被拒絕,還是溫和地說著:“我這就走,你一會兒來拿,可以嗎?”

    段沈的腳步頓了頓,他微微低了著頭,似乎是不想被于江江看清他的表情,他沈默了一會兒,說道:“都拿走吧,以前沒吃過那種東西,以後也不會吃。”

    “我知道你恨我。”

    “……”

    那是于江江聽到那個男人說出來的最後一句話。那句話說完,段沈頭也不回就走了。

    因為那個男人的出現,段沈整個臉色都變了,雖然他沒說什麼,但于江江看得出來他心情不好。

    段沈拿了藥給于江江擦後腳跟,他心情欠佳,手上動作也不走心,力道雖不足以戳死人,但也讓于江江疼得齜牙咧嘴。

    于江江趕緊從他手上搶過棉簽:“行了行了我自己來吧,你去給我倒杯水吧。”

    段沈心不在焉地給于江江倒了杯水,放在她面前的茶幾上。于江江倒吸著涼氣給自己塗好了藥,見段沈坐了過來,戲謔地問他:“你該不會和人家有過忘年戀吧?怎麼就恨人家了呢?”

    段沈扯著嘴角,似笑非笑。

    “是你爸吧?”于江江若有所思:“長得就有點像,個頭也像。”

    段沈很意外一貫迷迷糊糊的于江江居然這麼火眼金睛,瞪著眼睛有點難以置信,也不知道該怎麼反應,過了一會兒才回答:“生理上算是吧。”

    于江江摸了摸段沈的頭,故意揶揄他:“可憐見兒,沒爸的孩子。”

    “無所謂。”段沈聳了聳肩。

    于江江就喜歡見他那副明明在意的要死,卻要裝作無所謂的樣子。

    “噢,那我去把特產拿上來了,你不要送給我好了。”

    “你敢!”段沈拉住了正欲起身的于江江。見她後背開始抖,段沈才發現被她耍了。

    “別鬧了。”段沈竟有些無力。

    于江江也嚴肅了表情:“去和他談談吧。大家都是成年人了,說清楚了總比這麼糊裡糊塗的好。”

    段沈看上去很平靜,但那種流浪狗的眼神還是藏都藏不住,他扯著嘴角有點苦澀地一笑:“你不懂。”

    “我確實不懂你這二十幾年來的心情。我只是覺得父子緣這種東西,有今生沒來世,問個明白也賺了,不是嗎?”

    “有些問題不可能問明白的。”段沈輕歎了一口氣,如是說,“我生下來就沒爸,突然冒出來才奇怪。”

    于江江能看出段沈眼裡又期待又害怕的那種情緒。她沒有再追問和逼迫。有些事當事人和旁觀者的看法肯定是不一樣的。

    段沈送于江江回家。于江江下了車,進了社區,想到家裡沒有礦泉水,又順路出去買。

    剛一走出社區,于江江就看到了段沈的爸爸蹲坐在她社區門口,她嚇得差點尖叫了出來。

    那男人見於江江驚恐的樣子,面露尷尬,“小姑娘,你別怕。”他試圖安撫于江江的情緒,聲調溫和而富有磁性,“我坐計程車跟著段沈過來的。”

    他解釋著他的冒失,也誠懇地道歉:“我知道我的方法有點不對,但我也沒有辦法了。”

    他手上拎著好多袋東西,塑膠袋碰撞發出窸窸窣窣的聲音。明明是打扮土到不行,氣質卻還是很清朗,于江江一時無法把他和“窮鄉村老師”聯繫在一起。

    于江江並不討厭這個男人,但作為段沈身邊的人,不違逆他才是她該做的,她有點為難地說:“我也幫不了你,段沈脾氣很強。”

    那男人低了低頭,將手上的東西放在地上,然後細心地把手在衣服上擦了擦,以示鄭重地向于江江伸出手:“你好,我叫徐決。”

    于江江伸手與他交握:“我是于江江。”

    “你是段沈的女朋友吧?”

    于江江想了想,點了點頭。

    “真好。”夜燈昏暗,不知道是于江江眼花還是怎麼,她居然覺得段沈的爸爸有點眼眶泛淚。他小心翼翼將帶來的一堆特產遞給于江江:“這些東西希望你能替他收下。我明天就要走了。以後……怕是也沒有機會來了……”

    于江江沈默地接過那些塑膠袋,謝謝都沒說。

    那男人卻像是了了一樁心事一樣,一直開心地點頭。

    “謝謝你。”那男人一直不住地感謝:“謝謝你於小姐。”

    ……

    看著他離開那有些蒼涼的背影。于江江覺得欷歔不已。

    不管曾發生過什麼,不管過往有什麼糾結、誤會,時間總能把所有醜惡的東西轉化成一種哀涼的過往,讓人不記得痛與怨,只是記得那其中深深的遺憾。

    想必段沈並沒有那麼排斥他吧?不然他不會特意回來想要去找他。可人都是如此,近鄉情怯,越是想見他,見了卻越是有打不開的心結。

    他這一走,不知道有生之年和段沈還能不能再見了。

    于江江想想就忍不住歎息。

    晚上給段沈打了個電話,起先扯犢子扯了一會兒,末了,于江江試探性地說:“你爸……”

    段沈很警惕地打斷:“我沒有爸。”

    “……就那會兒在你家那位叔叔,長挺年輕那個,”于江江說:“他跟著你的車到我家來了,東西我給收下了。你不要我就自己吃掉了。”

    段沈沈默了一會兒,“噢。”

    “噢?”

    “你自己留著吃吧。”

    “……”

    于江江盯著那些大包小包,突然意識到自己似乎收了點棘手的東西。

    于江江帶著心事去上班。從入職以來,這應該是最忙碌的一天。集體婚禮的一百對新人,分批過來錄視頻和開會。

    為了不影響正常的營業,公司只劃了三分之一的大廳給活動,人多,又擠,整個呈現大食堂情景。為了讓有些不方便的人坐,于江江一直趴在牆上或者檯子上做記錄。整個忙得像個陀螺,團團轉。

    一整天折騰下來,于江江覺得自己快要散架了。好不容易熬到下班,于江江整個腦子已經完全放空了。渾身疲憊地拎著包出了公司。還沒走到車站,就被在此等了好幾個小時的沈懸叫住。

    “於小姐?”沈懸臉上帶著靦腆而木訥的笑容。

    于江江回過頭,發現是沈懸有些意外,“怎麼還在這?淡姜呢?”

    沈懸憨實地摸了摸頭:“淡姜晚上還有開會,她要畢業了,論文還是什麼,總開會的。”

    于江江也是過來人,自然明白,點了點頭,詫異地問:“那你還在這是?等我?”

    沈懸點了點頭,有點不好意思地說:“我想給淡姜買個戒指,又不知道女孩子喜歡什麼樣子的,想請於小姐幫我選選。”

    于江江是個熱心腸,其實她已經累得倒地就要睡著。但沈懸提出這個請求,她還是想都不想就答應了。

    兩人準備進金店,一直很拘束的沈懸才想起他用來比量尺寸參照物忘了帶。他滿臉歉意地對於江江說:“於小姐,你能不能等等我?我這就回去拿。”

    于江江想想卓陽區也有這個金店的分店,提出一起去拿,去卓陽區買也一樣。

    兩人坐地鐵又轉公交,到了沈懸家所在的城中村。環境確實挺亂的,務工人員多,卻沒個正經的規劃,屬於三不管的區域。全世界任何一個地方都是如此,貧窮和外來者多的區域容易滋生犯罪,早前于江江就聽說過很多起著附近的搶劫、強姦和殺人事件。對這地方還挺發怵的。

    踩著半泥濘的石板路,于江江一直跟緊沈懸,小巷子連個燈都沒有,幸好天還沒黑透,不然真是連路都看不見了。

    沈懸一直挺照顧于江江,時不時來搭把手,明明不善言辭還刻意搭話,讓于江江能輕鬆一些。這個男人的體貼確實如淡姜所說,是時時刻刻發自內心的。

    到沈懸家了,他臉上有不好意思的笑容,一邊掏鑰匙,一邊道歉:“真是麻煩你了,於小姐,到了。”

    沈懸家在巷子深處,門就在巷子面上,是那種最最老式的木門,上面的鎖是那種很老式的掛鎖,用磚頭大力敲幾下就能敲開的那種。這種環境,真是惡劣得于江江有點難以想像。

    “於小姐,你等一下,我這就去拿。”

    于江江“好”字還沒說出口。巷子盡頭一道黑影突然竄了出來。把于江江嚇得大聲尖叫起來。

    “沈懸,是我。”那“黑影”走近了些,說道:“淡姜媽媽。”

    于江江這才看清,來人是一個上了年紀的中年婦女,眉眼間確實和淡姜有幾分相似。

    “伯娘。”沈懸用巴城發言,中規中矩地喊了一聲。

    突然地,“噗通”一聲,那中年婦女在沈懸面前跪了下來。

    這一跪讓沈懸和于江江都徹底亂了陣腳。但那人卻倔到了極點,不論兩人怎麼去拉扯,就是不肯起來。

    沈懸沒辦法,搬著自己的假肢,以很不方便的姿勢,和那婦女相對而跪。

    “伯娘不起來,我也只好這麼跪著了。”沈懸低著頭,也是一副要跪到地老天荒的模樣。

    那中年婦女終於忍不住情緒,整個爆發了出來,開始慟哭,她抓著沈懸的衣服不肯放手,幾乎撕心裂肺地說著:“我把這條命賠給你,你放了我姑娘吧……”

    那是一個母親心疼到了極點的表情,整個人都已經崩潰了,她抓著沈懸哀求著:“我姑娘年輕漂亮,讀了這麼多年,好不容易要出人頭地了,她不能跟著你啊!”

    說著,她情緒激動,捶著自己的腿:“我把腿賠給你,我把命都賠給你,不能搭上我姑娘啊!”

    淡姜媽媽歇斯底里的整個過程裡。沈懸一直一言不發。他跪在地上。于江江看著他行動不便的腿,想著這地上那麼磕那麼涼,好腿的受不了,更何況他一個缺腿的。

    沈懸本就破舊的衣服經不起那麼拉扯,袖口被拉出了一條大縫。但他還是沒有動。

    于江江看不下去,想去拉沈懸。可他不論于江江怎麼拉都紋絲不動,一直低著頭,任由淡姜媽媽打罵和哀求。那種愧疚到了極點的樣子,讓于江江都有點心疼了。

    “伯母,淡姜是真的喜歡沈懸。你就不能問問淡姜怎麼想的嗎?”于江江忍無可忍,說道。

    “淡姜就是善良,她為了報恩,什麼都做的出來。我這個做媽的不能看著她傻下去。我自己做的孽,我自己還!”淡姜媽媽情緒還是非常激動。

    “於小姐,別說了。”一直沒有說話的沈懸開口說道,“阿姨,我們進屋說,好不好?”一邊說,一邊去扶淡姜媽媽。

    大約是鬧累了,聽沈懸這麼說,她扶著沈懸就起來了。倒是沈懸,抓了半天站不起來。那一跛一跛得踉蹌身影,更是讓淡姜媽媽看不上。

    沈懸扶著淡姜媽媽進了那破舊的小平房。過了一會兒,他又出來送于江江。

    “這裡沒有路燈,我送你出去吧,於小姐。”

    于江江擔心眼前這情形,問他:“那伯母呢?”

    “我會和她好好說的。”沈懸安撫她:“沒事的,早想到會有這一天的。”

    兩人並肩,穿過黑暗的小巷,外面是霓虹燈閃爍的大路,于江江看著沈懸幾乎要融入黑暗的身影。想到淡姜和她講的過往的故事,忍不住有些鼻酸。

    她說:“淡姜懷孕了,你別做傻事,別離開她。”

    沈懸聽到這話,先是愣了愣,隨後說:“我知道她騙我的。有些事,就算是醉了我也是記得的。”

    “都決定了要在一起,反悔不是男人。”

    “嗯。”沈懸向于江江道別:“謝謝你了,今天真不好意思,耽誤了這麼久也沒買成。”

    “下次買,一樣的。隨時我都有時間。”于江江說。

    “於小姐。”

    沈懸叫了于江江一聲,于江江屏息看著他。

    “別告訴淡姜。”沈懸的聲音在傍晚的黑巷裡久久回蕩。

    很多事情,在還沒有發生的時候,就是有很多徵兆的。只是太出人意料,沒有會去注意那些細節。比如地震,比如海嘯,也比如,很多人禍。

    沈懸出事那一天,淡姜正和于江江在一起。

    那時候的淡姜整個人失魂落魄的。不出於江江所料,淡姜媽媽的到來,讓沈懸徹底退縮了。他還是不忍心“糟蹋”淡姜接下來的人生,向淡姜提出了分手。

    淡姜太氣了,這是第一次淡姜表現得這樣倔強。她氣的是沈懸的退縮和對她的不信任。

    對她來說,她想要的生活,只是兩個人平淡相依,她從來沒有過過什麼好生活,以後過還是不過好生活,又有什麼打緊?

    為什麼每個人都要覺得她未來非得過“好”生活不可?不管是她媽還是沈懸,他們到底懂不懂,淡姜所要的“好”生活,到底是什麼樣子呢?

    決定離開北都的沈懸收拾了行李,他買了一張站票,從北都回雲縣,其間要站23個小時。他甚至不敢去淡姜學校看看她。他太害怕了,不是怕淡姜,而是怕他自己,怕他再看淡姜一眼,就捨不得離開了。

    沒有人知道沈懸有多愛淡姜,連淡姜自己都不可能知道。

    那是一種超越生死的愛。

    地震那年,地動山搖的那一刻,他沖進正在垮塌的房子裡,為的,是多看淡姜一眼。

    他不能讓淡姜死在冰冷的地震裡,更不能讓她被斷井頹垣的廢墟掩埋。那可是他最最愛的女孩,他耗盡生命都要護她安好的人。

    大樑塌下來的一刻,他眼前都是花的,只聽到伯娘大聲呼喊著:“淡姜不在啊……淡姜出去了……”

    那一刻,巨大的疼痛被心底湧起的卑微的喜悅掩蓋了。淡姜還活著,這已經足夠讓他毫無牽掛的死去。

    他沒想到的是,那麼可怕的地震沒讓他死去,卻讓他活了過來。他失去了一條腿,卻得到了淡姜。

    這麼多年,他碰都不敢碰淡姜,在他心裡,淡姜是比仙女還要純潔的女孩,他不忍心讓她這麼跌入紅塵,過柴米油鹽的貧窮生活。

    每一天他都覺得像在做夢,過一天賺一天,淡姜不後悔的話,就這樣過一生吧。沈懸時常這樣卑微地想。

    直到淡姜媽媽到來,徹底將他這場不切實際的夢敲醒。

    他不能這麼自私,不能這麼毀了淡姜的一生。現在他年輕,已經這麼不方便,要是老了,就要拖累淡姜了。他不忍心。

    不忍心那麼美麗聰明的淡姜,用年輕而鮮活的生命,伺候一個一無是處的殘疾人。

    離開北都的前一天,沈懸花光了身上最後九百多塊錢,去金店給淡姜買了一枚戒指。很細也很薄,一共就三克不到,正中間有朵五瓣的小花。沈懸一眼就看中了那款。

    他想起小時候淡姜最喜歡把一種白色的五瓣野花別在頭上,裝電視劇裡那些白衣飄飄的仙女。那時候大家都笑她。只有沈懸覺得她真的像極了仙女。

    他從來不敢對她放手,怕一放手,她就飛回天上去了。

    沒有用盒子,他把戒指揣在上衣口袋裡,離心臟最接近的內口袋。他知道,這戒指,今生大約都送不出了。

    一個人走著回家,沈懸整個人三魂丟了七魄,腳下虛浮,幾乎是飄回去的。放棄淡姜,對他來說和放棄生命沒什麼兩眼。

    正因為他的心不在焉,才使得當過兵的沈懸失了警惕,以至於被人尾隨了都不知道。

    拿鑰匙開門的那一瞬間,一個麻布袋從天而降,罩住了沈懸的頭,也擋住了全部的視線。

    一頓毫無章法的拳打腳踢就這麼落了下來。沈懸無力招架,丟了鑰匙,被人打倒在地。

    沈懸被人拖進深巷,他的意識像觸了電一樣,一瞬間蘇醒。他掙脫了許久,終於脫離了麻布袋。頭暈眼花地爬起來。就著月光。沈懸這才看清。打他的是前段時間被他教訓過的中學生搶劫犯。

    事情過去半個月了,他卻還懷恨在心,叫了好幾個人來偷襲沈懸。

    即使少了一條腿,當過兵的沈懸還是占於上風。他還手後,那些小孩子幾乎無力抵擋。

    他抓住了其中一個孩子,試圖威脅其餘幾個,讓他們住手。

    卻不想,這激怒了這些少不更事的孩子。其中一個被打倒在地的中學生倏然跳了起來,竟是滿眼血腥。

    銀光一閃,彈簧刀紮進沈懸腹部的時候,沈懸甚至都沒有反應過來。

    那種金屬刀穿過皮肉的聲音好像是從他體內某一根神經傳到他耳朵裡一樣。清晰得讓人覺得害怕。

    噗呲噗呲又是幾刀。

    那孩子大概已經刺紅了眼,拔出刀在沈懸身上又是一頓亂紮。

    那些孩子整個嚇傻了,一個孩子大喊了一聲“殺人了”。其餘幾個孩子也一哄而散,連行兇的孩子,都嚇得丟了刀,跑得沒了影子。

    血像失了控制的水龍頭,不停地往外湧。沈懸用手本能地按著身上的傷口。但是傷口太多了,他怎麼都按不過來。

    像一尊雕像一樣,沈懸重重地倒在了地上。

    滿地都是血和泥濘混合的顏色,那樣觸目驚心。

    殘酷而冰冷的月光,竟是沈懸最後的一點溫暖和光線。

    他整個人癱在地上,幾乎沒有一丁點力氣,痛覺已經成為一種奢侈,他已經感覺不到痛了。

    手上濕膩膩一片,沈懸知道,那全是血,是從他身上流出來的血,他都不知道,原來他身上是可以流出這麼多血的。

    用盡了最後的力氣,他顫顫巍巍從口袋裡摸索出了手機,給淡姜打了一個電話。

    那是沈懸生命中最最漫長的一次等待。

    電話裡一共嘟了四聲,淡姜才接了起來。

    那四聲真的好漫長,漫長到那聲音一聲比一聲還要悠遠。沈懸覺得他好像要聽不見了。他真的覺得好疲憊,疲憊到連呼吸都覺得好累。

    愛淡姜的這二十幾年裡,沈懸從來沒有對她說過愛她,電話接通的那一刻。沈懸真的很想很想對她說一句“我愛你。”

    這句庸俗到,連電視劇裡講出來,人們都覺得爛俗的話。

    可他真的沒有力氣了,最後一絲一毫,都沒有了。

    他想,就這樣吧,這樣就足夠了。

    聽一聽淡姜的聲音,就滿足了。

    這一輩子,就滿足了。

    ……

    “喂。”電話那端的淡姜雖然很生氣,卻還是把電話接了起來,她含帶著埋怨,沒好氣地對沈懸說:“你還知道打電話來嗎?我還以為你死了呢!”
引言 使用道具
江戶川柯南
王室 | 2019-5-31 18:23:09


    段沈輕車熟路地駕著車往於江江家開,見於江江還紅著臉不說話,段沈說:“你現在是不是在想,這個流氓長得還挺帥的?”

    習慣了和段沈對著干的於江江立刻不屑嗤了一聲,她摸著自己的臉頗為自戀地說:“我是在想,我這張臉果然是傾國傾城,總有登徒子找上。”

    “嗯。”段沈笑:“我一人分飾十幾個角色,這樣能滿足你的虛榮心嗎?”

    “切,”於江江說:“追我的人多了。”怕段沈不信,於江江又舉例證明:“我讀書的時候,總是被印度人追。”

    “嗯,我讀書的時候,印度同學告訴我,他們覺得左手很不潔,所以用左手擦大便後的屁股。右手很干淨,所以用來吃飯。”

    於江江疑惑:“什麼意思?”

    段沈壞壞一笑:“意思是,印度人口味重。”不是口味重,能喜歡你嗎?

    於江江聽懂了他的潛台詞,沒好氣地說:“那你豈不是口味也很重?”

    “對啊。”

    對段沈這種恬不知恥、一逞口舌之快的作風。於江江已經見怪不怪。

    下車後,於江江拿著包走了幾步,想了想又回頭。靠在車窗上,於江江用一臉學術的表情問段沈:“可是洗手的時候,不是左右手互搓嗎?怎麼都會沾到屎,還怎麼用右手吃飯?”

    段沈沒想到於江江那小腦袋瓜裡還在轉著方才的話題,忍笑道:“對啊。”

    於江江越想越多,瞬間覺得胃酸上湧,一臉菜色:“以後都不吃印度菜了。”

    段沈見她那表情,終於忍不住哈哈大笑起來。

    於江江第二天就將淡姜和沈懸的詳細情況上報了組長,果不其然,如段沈所說,組長一聽他們的故事,立刻兩眼放光。

    “你約個時間,把人約公司裡做個視頻。剪出來丟網絡上炒一炒,一準火。”

    本以為段沈已經說得夠世俗,沒想到組長說得更赤裸,於江江忍不住腹誹:“我們這活動的宗旨不是幫助別人,支持真愛嗎?”

    組長乜斜於江江一眼,一個文件夾拍過來:“你以為你是在拍少女偶像劇嗎?沒好處的事誰干啊?你給我皮繃緊一點,沒什麼亮點的故事不要選,越慘的越好。”

    “……是辦集體婚禮,又不是比慘。”

    “說你年輕就是年輕,現在這個社會,參加唱歌選秀,沒死個爹媽不得個絕症,都不好意思報名。現代的人同情心都廉價得很,你要是有淒慘的背景,唱歌瞎吼吼人也覺得你特別有感情。你要父母健在家庭小康,對不起,肯定要淘汰。”

    “……”於江江覺得三觀被組長洗刷了一頓,明明滿腹吐槽,卻還是照著馬屁拍了上去:“組長真是見識廣博,我這樣目光短淺,真是慚愧。”

    組長“慈愛”地拍了拍於江江的肩膀:“慢慢就會有經驗的。跟著我好好干。”

    “一定一定。”於江江臉上滿是“崇拜”和“諂媚”的表情。

    組長對她的態度很是受用,一整天一看到於江江都不停地微笑。在職場上,於江江學會陽奉陰違和溜須拍馬。雖然她很不屑這樣的舉動,但不得不承認的是,圓滑一些,在哪裡都好辦事。

    之後的幾天一直在忙“裸婚時代”的活動。把名單重新整理了一下,潤色了一下活動的企劃,給宣傳視頻寫好了腳本。最後和同事一起,給每一對選上的新人打去了通知電話,並且通知了他們錄視頻的時間。

    由於報名的時候就淡姜一個人來,所以於江江又單獨通知了淡姜和沈懸,讓他們來補資料。

    得知被選上集體婚禮的淡姜表現得非常高興。在電話裡一直嘰嘰喳喳說個不停,三句不離謝謝,弄得於江江都有點囧了。

    電話一打完,當天下午淡姜和沈懸就過來了。殘疾的沈懸個頭挺拔,不便的腳步很容易就吸引了周圍人的目光,那種毫不掩飾的目光裡有同情也有惋惜,最多的僅止於好奇。很明顯,他對這樣的目光還是很不習慣,反觀淡姜,像是沒看到一樣,摟著沈懸,像摟著個大寶貝,臉上的幸福表情溢於言表。

    兩人走近了,於江江才發現沈懸臉上有傷,眼角和嘴角都有點腫。

    “這臉上,怎麼弄的啊?”於江江本能地問了一句。

    提及沈懸臉上的傷,淡姜立刻心疼地去摸著他的臉,沈懸對她這樣旁若無人的親近挺不好意思的,扭頭躲了躲。

    淡姜抱怨:“都不知道他怎麼就天生那麼熱血。那麼喜歡救人。前幾天回家,遇到個老婆婆被兩個中學孩子搶劫,也不看看自己就一個人,還硬要去逞強。要是被人報復怎麼辦?”

    沈懸皺了皺眉:“總不能任由那些孩子打婆婆吧。”

    淡姜氣不打一處來,“你就不知道報警啊?再說了,最不能惹的就是這些孩子,年紀小不知道天高地厚,什麼樣亂來的都有。”

    “最後不是打贏了嗎?”沈懸想要制止淡姜繼續在於江江面前抱怨。

    “打贏了光榮啊?最後還不是讓人都跑了?未成年孩子的事情都不要管,警察都拿他們沒辦法,關個幾年就放了。”

    於江江對此深有感觸,點頭道:“我在國內的時候,過路被小孩子丟鞭炮在頭上,在國外,被那種叛逆高中生丟冰淇淋在頭上。我覺得有些孩子真的太可怕了,偏偏全世界都有保護未成年人的法律,做了錯事也不用怎麼負責。這更難教育到那些頑劣的孩子。”

    一個話題把兩個女人的話匣子打開了,就國內的一些新聞事件和法律法規兩人各抒己見地討論了一番。沈懸坐在一旁也完全沒有表現出不耐煩,只是偶爾看淡姜兩眼。那種眼神,真真有幾分一眼萬年的眷戀和慶幸感。

    為二人補齊了資料,於江江帶二人到影音室錄了一段視頻。面對鏡頭,兩人都表現得很緊張,尤其是沈懸,全程幾乎什麼都沒有說。

    作為采訪者的身份,於江江念出了準備好的問題,淡姜雖然也有點不適應,但還是很好地完成了視頻。

    整個錄制過程,沈懸一直牽著淡姜的手,於江江看著他那雙粗糙黝黑的大手和淡姜細嫩白皙的小手放在一起,那種視覺差讓她眼眶有點紅。

    這樣的愛就已經足夠了吧,在平凡的生活裡淬煉出的堅強和篤定,在流金的歲月裡沈澱出的勇氣和珍惜。攜手一生,不需多好的物質依托、不需上流的地位支架,只要決定了彼此,就堅定地走下去,不到末日不放手,這樣已經足矣。

    如淡姜所說,沈懸交予的生命,是她此生最最珍貴的禮物。

    送走了沈懸和淡姜,還沒來得及喝口水,組長突然火急火燎地奔到於江江的位置來,如臨大敵一樣對於江江說:“Slow down打電話過來了,六點半願意和我們見一面。看來婚博會的事情有希望了。”組長臉上有沾沾自喜的表情:“‘裸婚時代’這個活動效果相當不錯,目前的民眾反響都很好。形象好了,Slow down也來了。”

    於江江由於之前的經歷和對段沈媽媽的偏見,現在對Slow down印象差了許多。見組長高興成那樣,於江江忍不住潑冷水:“我們公司不和他們合作知名度也挺大的。何必抱人家大腿啊。”

    “你懂什麼,Slow down代表的是高端的消費群體,我們公司要是能打入高端群體,還用愁嗎?”組長喋喋不休:“你看那些富豪名流明星,結個婚隨便弄弄就是百萬千萬的,每年我接一兩個這樣的單,一年都不愁了。”

    “多做小的單,累積起來也是一樣啊。”

    “窮命。”組長不和於江江打嘴仗,上下打量了於江江一眼:“上次是你去的,情況你比較熟,你和我走一趟吧。”他皺了皺眉:“怎麼今天就穿了個平底鞋,你有帶換的嗎?”

    於江江一臉茫然:“平底鞋不行嗎?”

    “顯得很不莊重,也很沒有精氣神。”組長想了想,到格子間吆喝了一陣,從同事那給於江江借了雙高跟鞋。

    於江江是三十六碼半的腳,平時一貫穿三十七碼,同事的鞋是三十六碼,於江江穿著覺得又疼又擠。她也不敢抱怨,組長發飆對她可沒有好處。只能咬牙強忍。

    於江江穿著不合腳的鞋,走路的樣子看起來極其別扭,她覺得自己小拇指在小了的鞋子裡擠的疼得都快失去知覺了。

    五點半就早早到了Slow down的旗艦店,在辦公區整整等了一個半小時,段曼雲才姍姍來遲。那種高姿態真讓於江江有點受不了。

    想到段沈從小的那些經歷,她更是對段曼雲的印象到達谷底。

    段曼雲看見於江江,臉上出現不屑的表情。她對組長的阿諛諂媚完全置若罔聞。用睥睨一切的眼神看了他們一眼,最後視線停在於江江臉上,冷冷地說:“你們公司是不是沒人了?怎麼又是你來?就不能送會做事的來嗎?”

    段曼雲用一口標準的普通話說著以上的話。於江江聽著越發覺得刺耳,心裡有如一萬頭草泥馬呼嘯而過。這女人怎麼這麼作呢?上次還非跟她說英語,一定要找茬找得這麼明顯嗎?

    於江江笑:“段總普通話說得真好。”

    “那是自然。”段曼雲扯著嘴角,驕傲地一笑:“我會好幾國語言。”

    組長看不懂兩個女人之間無形的硝煙,小心翼翼地插話:“段總,那婚博會合作的事……”

    “叫劉冬山來和我談吧。”直接點名他們公司的大老板,姿態囂張得真是讓人不敢直視。

    於江江也不想在此久待,聽她這麼說,立刻拉了組長要走:“我們回去會和老總說的,那段總慢忙。”

    組長還不肯走,於江江靠蠻力拉扯,兩人就差在段曼雲的辦公室打架了。

    段曼雲見此情形,臉上也沒有什麼表情,只說:“於小姐,可有時間陪我聊聊?”

    於江江手上的動作頓了頓,隨即換上公式化的笑容:“聊工作的話,當然可以。”

    段曼雲意有所指:“原來於小姐也知道,我們不止可以聊工作嗎?”

    於江江不想被組長知道了自己和段沈的私事。果斷地把他推了出去,直接關上段曼雲的辦公室門。

    “段總想和我聊什麼?”於江江表現得不卑不亢,既不會過度諂媚,也不會狂妄自大。

    段曼雲的手還放在鼠標上,時不時按兩下,似是在處理公務。那種對人完全不尊重的樣子,真是讓於江江有點憋得慌。

    “於小姐是江北人吧,年輕漂亮,從澳大利亞留學回來,我相信未來肯定前途無量。”段曼雲娓娓說著:“如果我說,我願意給你機會,送你去MKC培訓,你怎麼想?”

    MKC是所有市場營銷專業學生的天堂。它是一個公司,並不是一個學校。但所有專業內的人都以能進MKC學習為驕傲。只要拿到MKC培訓的結業證書。幾乎國內所有一流的公司都能暢通無阻。

    MKC不惑錢也不畏權,對每一個培訓的學員都嚴格審核,幾乎只有工作很多年或者有業內傑出成就的人才能進。像於江江各種位於金字塔底層的小蝦米,根本想都不敢想。

    “您這是什麼意思呢?”於江江努力鎮定,也努力表現得得體,“無緣無故,無親無故,您為什麼要給我機會呢?”

    段曼雲從抽屜裡拿出支票夾。刷刷刷在上面寫著字,最後一氣呵成地蓋上印鑒。

    段曼雲把支票撕下來,推到於江江面前。看著字跡都還沒有干的支票,於江江覺得這場面過於夢幻。

    沒想到有一天言情小說裡才會出現的劇情居然出現在她面前。

    “這是五百萬。”段曼雲殺伐果決,直截了當地說:“離開我兒子。”

    於江江低頭看了一眼段曼雲,又看了一眼支票,用極其淡定的口氣說:“五百萬?這麼少?”

    ……

    和段曼雲自然是不歡而散,她撂下的狠話於江江也當沒有聽見。說真的,於江江從來沒覺得和段沈是什麼程度的高攀。

    在和段沈的相處中,她一直覺得兩人是平等的。所以面對段曼雲毫不留情地鄙視和奚落,她並沒有感到太傷自尊。

    組長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一直追著於江江問,於江江不甚其煩,信口編了幾句把他打發過去。下班時間早過了,組長提出送於江江,於江江覺得和他單獨相處有點不自在,謝絕了他的好意。

    走完了商業街,坐在安靜的商業街盡頭,看著商業街對面那棟直入雲霄的摩登大廈,上面幾十米長的顯示屏上播放著各種廣告,於江江就那麼看了幾十遍。

    給段沈發了一條短信。坐了十幾分鍾,段沈開著車就過來了。

    晚上七八點的商業街找不到停車的地方。段沈違停在路邊,火急火燎地,一下車就四處張望,確定了於江江的坐標以後,徑直走了過去。

    此刻的於江江看上去狼狽得像個小乞丐。高跟鞋被她脫了放在一旁,她抱著自己的膝蓋,臉上茫茫然的,也不知道在想什麼。

    於江江抬頭,看見段沈一臉擔憂的表情,臉上立刻露出了甜甜的笑容。

    她像個孩子一樣伸出雙臂,段沈自然地接了上去,將她抱了起來。

    她沒有穿鞋,段沈心疼她,讓她踩在他鞋子上。於江江也不客氣,將自己踩得有點黑黑的腳吧唧一下就踩在了段沈的昂貴的皮鞋上。

    兩人就這麼幾乎臉挨著臉說話,於江江笑瞇瞇地說:“你知道嗎?我為了你,放棄了五百萬。”

    段沈一手摟著她,幾乎將她半勾著抬了起來,對她的話也沒有回應。見她在Slow down附近,他已經了然於胸了。很感激,這一次她沒有像喬恩恩一樣不告而別。

    “走吧,回家了。”

    兩人走出兩步,於江江喊了一聲:“鞋,我同事的鞋。”

    段沈又回頭去把地上那雙高跟鞋撿了起來。他彎腰的時候看見了於江江腳上的傷口。眉頭皺了皺:“不會穿高跟鞋就別穿了。”

    於江江不服氣:“才不是,是這雙鞋小了好嗎。”

    段沈看著她無奈地歎了口氣,在她面前蹲下:“上來吧,我背你。”

    於江江歡喜地爬上了段沈的背。像個八爪魚一樣緊緊地樓主了段沈的脖子。

    “我覺得你可能不是你媽親生的。她居然覺得你就值五百萬。”於江江湊在段沈耳邊說。

    段沈呼吸平緩,雙臂勾著於江江的腿,晃著手上的高跟鞋,口氣輕松:“她是覺得你就值五百萬。”

    於江江咯咯直笑。

    段沈背著於江江一步一步穿越人潮,所有紅塵往來一閃而逝的身影裡,他們也成為融合其中的背景。

    喧囂中帶著寧靜,段沈突然很認真地問道:“你覺得我值多少錢?”

    於江江的臉貼著段沈,她想了想,很鄭重地回答:“五萬以內吧。”

    “為什麼?”段沈好奇的是,她居然真的說出了一個具體數字來了。

    於江江眨了眨眼睛,回答:“因為五萬以內,是我出得起的。”

    於江江沒有談過戀愛,也不擅對男人說甜言蜜語,正因為她的不解風情,才讓這句很認真的話一下子擊中段沈的內心。不加任何修飾,只來自她的內心。

    不得不說,於江江的這句話讓段沈整個人都要飄起來了。

    段沈覺得心頭溫熱,他笑了笑,那一笑,勾魂攝魄,他說:“放心,要是你來的話,我不要錢,送上門服務。”

    於江江擰了擰他的耳朵:“你以為你是鴨子啊?”

    兩人有說有笑。段沈一路將車開到他家。於江江腳上有傷,他不放心,就近去他家擦藥。

    段沈背著於江江下了車。於江江在段沈背上也不老實,時不時動一下,兩人一路都在怪叫。

    從停車場出來,兩人從大門進去。

    酒店式公寓管理嚴格,每一個訪客都只能從大門進入,並且需要登記和確認。

    兩人正要走過去,小區的保安就叫住了段沈。

    “段先生。”那人微笑著說:“您有一位訪客在等著呢。”

    段沈愣了一下,背著於江江,兩人一起回頭。只見一個個頭挺拔氣質清雋的男人從保安身後的門裡走了出來。那個男人看上去有三四十歲,衣著樸實卻又不失風范。

    看見段沈,他很儒雅溫和地笑了笑。

    “段沈。”他這樣喚了一聲。

    於江江感覺段沈整個人僵了一下。他臉上的肌肉都變硬了,眼神也漸漸冷了下去。

    “我不認識這個人。”段沈對保安說:“趕他走吧。”
引言 使用道具
江戶川柯南
王室 | 2019-5-31 18:22:42


    地震那天曾下過一陣雨。淡姜和戰士們一起守在已經成為一片廢墟的家裡。雨水裡夾雜著灰塵,刷得淡姜臉上也髒成一片。她一直不肯走,隨手撿了片瓦就開始挖,可埋住沈懸的東西太多了,她根本搬不動,只能試圖把沈懸的上半身解救出來。讓他能舒服一點。雨越下越大的時候,大家都勸她走,她不肯,淋濕的頭發貼在臉上,她隨手一抹。抹到手上的全是濕潤一片,她分不清是雨水還是淚水。

    不管怎麼努力,她還是覺得杯水車薪。那一刻,她真的很害怕,害怕沈懸就這麼走了。

    茫茫然的,很多被她遺忘甚至不在意的片段都像電影一樣在她腦海裡一幕一幕閃過。不得不承認的是,她心裡一直有沈懸的一席之地,學生時代同學的調侃,老師的管教和媽媽無意的引導,讓她對待感情,對待沈懸,都怯而不近。

    直到沈懸命懸一線,她才明白,這麼多年,她一直在刻意逃避的是她對沈懸的感情,她不敢承認的感情。

    沈懸被困了六個小時才獲救。人救出來的時候整條右腿已經差不多廢了。醫生含淚給他做了截肢。他的戰友、領導,都在手術室外頭忍不住抹眼淚。

    所有人裡面最懵的要數淡姜。她甚至都不明白截肢到底是什麼意義。連骨折都沒體驗過的淡姜,無法理解失去了一條腿的沈懸在受著怎樣生理和心理的煎熬。

    沈懸截肢後變得很沈默。幾乎不願意見任何人,尤其是淡姜。

    那一年的暑假,淡姜一直在醫院裡度過。大部分時間沈懸都不肯見她,她也不放棄,就在走廊裡守著。

    沈懸拄著拐杖去做檢查,一出病房,看見淡姜睡在走廊的塑料椅子上。

    淡姜瘦了許多,以前略帶嬰兒肥的臉瘦成巴掌大,下頜骨的線條也變得明顯了很多。她似乎很累了,頭枕著自己的手就那麼睡著了,來來往往那麼多病人,也沒能把她吵醒。

    跟著沈懸的護士看著淡姜那個樣子,也很動容,輕歎一口氣,勸沈懸:“淡姜這姑娘真是倔,勸都勸不走。你就讓她在病房裡吧。這樣太辛苦了。”

    沈懸站在原地沒有動,他個子很高,左腿站得筆直,右腿卻空蕩蕩一片。

    他盯著淡姜看了許久,最後用很低沈的聲音說:“我兩條腿的時候都配不上她,現在,更不能。”他低了低頭,眼底有一閃而過絕望的神色:“她現在年輕,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麼。我要是依了她,會害了她一輩子。”

    沈懸一貫固執,認準一個死理就不會回頭。不管淡姜怎麼堅持,沈懸還是很抗拒。醫生給他做假肢塑型的時候,淡姜因為擔心,站得近了些,不想沈懸看到了,竟拼命反抗起來,怎麼都不肯將自己的腿露出來。

    那是淡姜自沈懸截肢以後,第一次在他面前哭,她被醫生勸著出去,一邊走一邊說:“我不在乎你少了一條腿,我在乎的是你少了對我的心。”

    幾個月後,經過了手術、安裝假肢和復建,沈懸出院了。少了一條腿,可他身上多了許多徽章。不管別人怎麼看沈懸,在淡姜心裡,他是個一直無怨無悔守護著她的英雄。

    沈懸出院後,選擇了繼續回部隊服役。淡姜當時已經開學,請了假回家。

    和沈家的人一起去送沈懸回部隊。沈懸的爸媽都很喜歡淡姜,正因為喜歡,他們才由衷勸她:“沈懸怕連累了你,你能找到更好的。”

    二十歲的淡姜以一種很決然的姿態決定了自己的終身大事,她非常非常執拗地拒絕了沈懸和沈懸爸媽的好意,很篤定地一字一頓說:“這世上能給我錢、地位、好的生活的男人很多,可能眼都不眨就能把命都給我的,只有沈懸一個。”

    沈懸回部隊的那半年,淡姜前前後後給他寫了一百多封信。幾乎每天都寫,連管沈懸的班長都被感動了,勸他好好珍惜。就是這樣的淡姜,硬生生把沈懸已經封閉的心給打開了。

    退伍後,沈懸放棄了國家給抗震英雄的轉業優待,揣著三千塊錢背著破布包從巴城到了北都。

    幾年的時間,他做過建築工地、跟過裝修隊、在火車站給人扛過包,殘疾的又沒有文憑的沈懸在北都過著辛苦的生活,租住著城中村的自建房,和陌生人共用廁所、廚房。在那幾平米的惡劣環境裡體會著北都的繁華。

    雖然他不曾說什麼,可淡姜知道,他做得這一切都是因為她。

    沈懸真的很窮,來北都的這幾年,他從來沒有給自己買過一件新衣服,連秋褲都是補了又補,可他給淡姜買東西,卻從來不曾猶豫過。

    淡姜心疼沈懸辛苦,從來不敢在沈懸面前表現喜歡任何東西,因為她不管喜歡什麼,沈懸再苦再累也要給她買來。

    很多很多人問淡姜,她對沈懸是感激還是愛。

    淡姜無法回答出感激和愛到底有什麼區別。回想之前的十幾年,沈懸在她生命裡的痕跡,她想,就算用盡一生,也不可能把他打掃干淨。

    沈懸以那麼強勢的姿態鍥入她的生命,她逃不掉,也不打算逃。

    淡姜的媽媽知道淡姜和沈懸談戀愛,表現得相當抵觸。她始終認為淡姜是因為報恩和沈懸在一起,一直望女成鳳的淡姜媽媽賣了家裡所有的豬和牛,揣著幾千塊錢到了沈懸家,把錢給了沈懸的爸媽,想要還救命的情。

    得知了這事,自尊心強的沈懸開始漸漸疏遠淡姜。淡姜不得已,才趁沈懸和以前工友喝酒喝醉,騙沈懸兩人做了錯事,她懷了孕。責任心強的沈懸自然會提出負責。

    其實,在沈懸拋卻一切只為靠近淡姜的同時,淡姜也害怕失去沈懸,失去那個為她奮不顧身,命都能不要的沈懸。

    淡姜臉上沒有一絲憂愁,她笑瞇瞇地對於江江說:“我知道,和沈懸在一起,也許一輩子都只能過底層的生活,也許我讀再高的書也無法改變命運。可我不後悔。”她眼中有不顧一切的篤定:“對沈懸來說,我就是他的命。這世界上再也不會有人,像他一樣把我看得這麼珍貴了。”

    淡姜的故事讓於江江感到非常震撼。不得不說,登記了那麼多人,聽了那麼多辛酸感人的愛情故事,最最觸動於江江靈魂的,是淡姜和沈懸。

    坐在車上,看著淡姜蹦蹦跳跳地往回走,時不時回頭和於江江揮手再見。

    於江江覺得又沈重又感動。

    一個和她同齡的女孩,面對幾乎沒什麼未來的未來,表現出來的那種樂觀和期待,讓於江江明白,真愛是真的存在的。

    這世界上如果真的有什麼淩駕於金錢和物質之上,那麼,大概只剩下感情了吧。

    於江江內心激奮不已,握拳保證:“我一定會說服老板,一定讓他倆參加我們公司的集體婚禮。”

    坐在駕駛座上,剛剛發動車子的段沈對此表現得很漫不經心:“還用說服嗎?抗震的獨腿英雄和北都大學的女學生。放在哪都能長篇累牘寫一堆新聞。你們老板要知道有這樣的人報名你們的活動,肯定樂瘋了。”

    他一句市儈至極的話就把人家心酸浪漫的愛情說得索然無味。於江江無語凝噎:“你就不能換點修辭嗎?人家好好的感人愛情故事,被你說得跟知音上寫過無數遍的俗套劇本一樣了。”

    “怎麼你講就是感人故事,我說就是俗套劇本,我倆講的明明是一個故事。”

    於江江聳聳肩,歎息:“文學造詣不同,沒辦法。”

    被於江江揶揄,段沈也不生氣,反而轉頭對於江江拋了個媚眼說:“所以我們倆必須強強聯合,創造和你一樣有文學造詣的下一代。”

    於江江氣不打一處來,啐他:“你是不是耍流氓耍上癮了?”

    段沈見於江江生氣了,哈哈大笑起來,溫和地看著她:“你怎麼這麼單純,知道什麼叫耍流氓嗎?”

    於江江愣了一下。

    已經被發動的車子引擎轟鳴,坐在一方小小的空間裡,於江江始終覺得那聲音很大,似乎連耳朵都跟著轟鳴了起來。

    段沈的話音剛落,甚至都沒來得及讓於江江反應一下他話裡的意思。

    他已經成為一道遮住路燈和月光的陰影,陡然出現在她眼前。

    恍恍惚惚中,於江江只感覺到一陣溫暖的呼吸湊近,像春風一般溫柔和煦,拂掃在她眉心,鼻端,暖得她渾身一顫。於江江只來得及閉上眼睛。

    這種感覺,就像渴到不行的時候,突然得到一塊西瓜,又解了渴又解了饞。

    不知道是不是這種心理暗示的作用,於江江覺得這個吻充滿了西瓜的味道,這是夏天最最黏膩最最香甜的味道。竟讓她有點流連忘返。

    重現光明的那一刻,於江江緊張得連呼了幾口氣。

    看著她脹紅了臉,段沈忍俊不禁,他輕輕地扯了扯於江江的雙頰,用很溫柔地力道。於江江忘了躲。

    像在逗弄小孩一樣,段沈的表情充滿了寵溺,“以後別再隨便說我耍流氓了,這才叫耍流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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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戶川柯南
王室 | 2019-5-31 18:22:12


    “過去的就過去了,怎麼逢人就愛說一次。”沈懸手上端著盤子,鐵盤上包著塑料袋,上面盛著熱食。此刻,他站在淡姜背後幾步的位置。

    雖然口氣是不耐煩的,但於江江分明看清了他眼底對淡姜的縱容。這個男人比她想象得更喜歡口是心非。上次她就發現,淡姜每次要碰熱的東西沈懸都異常緊張,明明是怕她燙到了,卻偏偏喜歡用一副很嫌惡地口吻把她說走。

    但偏偏淡姜是個倔強性子,他越是推開,淡姜越是要靠近。

    沈懸一瘸一拐走過來,將吃的放在於江江面前的桌上。又細心地地給她筷子,指了指桌上的辣椒罐子:“我怕你吃不得辣,沒有放,你要是需要,自己挖一點。”

    於江江道了謝,接過筷子。拿著勺子挖了點辣椒。

    淡姜和沈懸默契對視一眼,隨後擠到於江江身邊來

    見於江江喜辣,跟發現了新大陸一樣興奮,馬上絮絮叨叨地說:“你吃這個肉排,這個是我和沈懸一起醃的,用的沈懸姥姥自己做的甜醬,加我們雲縣的辣椒面,特別好吃。”

    於江江戳了一塊,果然很好吃,立刻開始大快朵頤起來。

    淡姜見於江江吃的盡興,心裡驕傲得不行,一直誇著沈懸的手藝:“沈懸飯做得可好了,下次請於小姐去我們家吃飯。”

    沈懸見她又開始瞎說話,阻止她:“我們哪有什麼家?”

    “你家就是我家,都一樣。”淡姜從凳子上起來,擠到沈懸身邊去幫忙,沈懸不要她幫,輕輕推了她一下。淡姜馬上護著肚子,一副委屈的樣子,“你別推我,我懷孕了,你又不是不知道。”

    沈懸臉上露出尷尬的神色,於江江嘴裡吃著東西,也愣了一下。

    沈懸輕歎了一口氣,把淡姜移到不會被油濺到的地方,“你就在旁邊收錢吧,別添亂了。”

    “嗯。”明明也沒說什麼,淡姜臉上有那種奸計得逞的甜蜜表情。很顯然,她很享受沈懸罵不得打不得只能讓著她露出的那種無奈又遷就的表情。

    於江江對這些事也沒有多問,只是專心地吃著東西。放學時間到了,孩子們一湧而來,沈懸和淡姜忙得沒空管她。

    段沈打電話來,得知她在卓陽中學,直接開車過來了。

    她吃飽了坐在一旁,一邊等著段沈,偶爾和淡姜聊兩句。

    “男朋友要過來嗎?”聽到於江江打電話的淡姜笑瞇瞇地問。

    於江江猶豫了一會兒,隨即點了點頭。

    兩人圍繞著段沈聊了幾句,於江江是三句不離壞話,一說起段沈全是吐槽的形容詞,把淡姜逗得直樂。

    “說曹操,曹操就到。”於江江一抬頭,看見遠處的段沈正在東張西望,尋找著於江江。

    段沈穿了身白襯衫和休閒褲,很英倫風的裝扮。遠遠看去倒是秀致卓絕,中學的小姑娘冷不防看著這麼個大帥哥,一直竊竊私語,有的大膽的小姑娘甚至直接拿出了手機。

    切,也不是明星,至於嗎?於江江在心裡說。

    看到於江江,段沈大大咧咧走了過來,很恬不知恥地坐在於江江身邊,大大方方摟著於江江的肩膀:“怎麼跑這來了?重溫學生時代嗎?”他思索了片刻,很認真地說:“你這智商,應該從小學重新開始,中學對你來說有點勉強。”

    於江江推開他,嫌棄地說:“誰和你一樣,每天招蜂引蝶,我來辦正事的。”

    她介紹淡姜和沈懸:“我的新客戶,淡姜、沈懸。”

    段沈“啊”了一聲,趕緊起來和二人握手:“多謝你們肯惠顧我們家江江。沒有你們,我估摸著她就要被炒魷魚了!”

    淡姜被逗得直笑:“是於小姐幫忙我們。”她有點不好意思地說:“我們報名的是集體婚禮。”

    “那也感謝你們,她沒活干啊,有點工作能預防老年癡呆。”

    於江江一巴掌拍在段沈額頭上,沒好氣地在他肩膀上捶了一頓,段沈笑瞇瞇的,也不煩她,直接用力把她一抱。兩人距離陡然接近,什麼動作都成了打情罵俏。於江江害羞,推了他一把,段沈知道她外表女漢子內心小女孩,笑嘻嘻把她放開了。

    段沈看了看沈懸的攤位,特別“大方”地對於江江說:“要吃什麼,隨便點。”

    “裝什麼大款。”於江江白他一眼。

    段沈挺了挺胸,用總裁酷炫狂霸拽的表情說:“我要讓全世界知道,這個攤位,被你承包了。”

    “……自從你關注了我微博,我轉過所有溫暖有愛的小段子,都被你惡心了一遍。”還讓不讓少女有點愛情幻想了?

    段沈詫異:“你不是就感動這一種嗎?”

    “……感動也要看臉的。”

    兩人在沈懸和淡姜那鬧了一會兒,天也漸漸黑了。沈懸的小攤位上點著昏暗的燈,飛蟲圍著燈泡打轉,沈懸細心地放下了紗簾,防止飛蟲飛進食物裡。

    於江江要走,淡姜堅持要送,拗不過她,只能由她去。

    卓陽中學的大門在一個老小區裡。段沈停不了車,所以把車停在附近一個超市的地下停車場。

    淡姜和於江江並肩走著,段沈很紳士地沒有湊近,也沒有打擾她們聊天,只是安靜地跟在後面。

    遠離了沈懸,淡姜才收斂了笑意,很認真地和於江江說:“我知道以我們的條件,可能選不上這次集體婚禮。能認識於小姐是我們的幸運,以後我們有錢了,肯定還是找於小姐給我們策劃。”

    於江江看了一眼淡姜尚且平坦的小腹,說道:“肯定盡全力給你們爭取上。別想太多,好好安胎吧。”

    淡姜愣了一下,隨即撓頭笑了笑:“其實我沒有懷孕。騙沈懸的,不說懷孕他不會和我結婚的。”淡姜臉上有點難堪的神色:“其實他沒碰過我,是我趁他喝醉酒不記事,騙了他。”

    於江江沒想到淡姜會做出這麼瘋狂的事,臉上的表情立刻變得嚴肅起來:“我做過不少結婚的案子。淡姜,如果有欺騙,最後都不會有好結果的。你趁早和沈懸直說吧。”於江江皺著眉抿了抿唇,“我看得出來,沈懸喜歡你。你好好說,我覺得他還是會和你結婚的。”

    淡姜咬了咬嘴唇,明明努力扯著笑容,眼眉間卻還是帶著點無奈和苦澀。

    “我知道他喜歡我,他從小就喜歡我。應該有十幾年了吧。”

    “那為什麼……”於江江欲言又止。

    夏夜的卓陽區來往很多下班的農民工。空氣中似乎都有種疲憊的汗味。看著來來往往那麼多像沈懸一樣的務工人員,想到他倆,於江江有點心酸。她皺著眉,等著淡姜繼續說下去。

    淡姜眼睫毛很長,她微微垂著頭,兩鬢的碎發附在她俏麗的小臉上,她臉上沒什麼表情,用一種很平常的態度講述著她與沈懸,那麼普通的語氣,好像在講述別人的故事一樣。

    淡姜和沈懸算是從小一起長大。和雲縣所有普通家庭一樣,淡姜和沈懸家裡都靠家裡的幾畝蔗田過活。淡姜從小聽話乖巧,長得漂亮秀氣,成績又優秀,是四裡八鄉所有小夥子爭相追逐的對象。而沈懸呢,從小長得高高壯壯,人也黑黑的,沈默不愛說話。

    小時候淡姜特別怕沈懸,因為沈懸每次出現在她旁邊,老是板著個臉,她玩什麼他都跟著,雖說不會打擾也不說話,但旁人看他那個樣都怕他,久了也沒人敢和淡姜一起玩。

    那時候的淡姜特別討厭沈懸,兩人從小到大一直是同學,直到初中畢業。成績優秀的淡姜考上了雲縣最好的高中——雲縣一中,沈懸從小到大成績都差,天生沒什麼學習細胞,勉勉強強上了雲縣三中,吊車尾的高中。

    淡姜聰明,沈懸務實,知道靠學習沒什麼希望,沈懸從初中開始一直在學各種手藝,天天到家裡地裡幫忙,還給淡姜家裡幫忙。

    後來淡姜去一中上學,兩所學校隔著十幾裡。淡姜又住校,除了放假,兩人幾乎不會見面。

    脫離了沈懸的淡姜覺得生活自由了很多,交了很多新朋友。漂亮的淡姜在學校裡很受歡迎,很多男孩子喜歡她,淡姜開智開得晚,對這些事情沒什麼興趣。

    那時候沈懸總會在淡姜不回家的周末騎著他家那輛很破的自行車,騎十幾裡路到淡姜的學校看她。

    每次都帶饅頭包子家裡的醬菜,還有淡姜喜歡的沈懸姥姥做得雞辣椒,偶爾給她帶點巧克力和小玩意,都是沈懸攢錢給她買的。

    沈懸風雨無阻的行程讓淡姜那些古靈精怪的女同學次次調侃。淡姜的室友對淡姜說:“沈懸肯定喜歡你。哪有人這麼有耐心,每次騎那麼遠,又不是你親哥。”

    淡姜那時候根本不懂“喜歡”是個什麼概念,本能地把沈懸和追求她的那些男孩子區分開來:“沈懸就是我哥,和親哥沒什麼區別。”

    高考結束。淡姜以絕對的高分考取了北都大學,是雲縣的文科狀元。而沈懸,很沒有懸念地在高考中失利,即使很努力,也只能上個三本,面對一兩萬的學費,沈懸選擇了放棄。

    淡姜在高考那年暑假玩得很瘋也很忘我。九月開學季,淡姜收拾了簡單的行李準備去北都上學。

    沈懸也在收拾行李,他選擇了入伍,成為一名軍人。

    剃了很短很短頭發的沈懸看上去精神奕奕,高高壯壯的他看上去讓人很有安全感。他和淡姜的父母一起去火車站送她。一路都給她提著沒有滾輪子的行李箱。一直不肯給她,為了給她提行李,他還買了站台票,只為了給她提上火車。

    也不知道為什麼,兩人之前一直沒怎麼說話,可沈懸走的時候,淡姜突然有些捨不得的感覺。

    她追著沈懸一直追到站台上。

    茫茫人群,熙來攘往,淡姜抓著沈懸的衣服,問他:“你是不是喜歡我?”

    沈懸結實的身子突然僵了一下。他看向淡姜的眼神充滿了復雜的情緒。

    那眼神讓淡姜突然有點害怕,她縮了縮手臂,囁嚅著說:“我媽說,叫我去北都,嫁個大學生。所以……所以你別喜歡我,我媽不會同意的。”

    沈懸愣了一下,最後抿著唇微微笑,很平淡地回答:“我知道。”

    他摸了摸淡姜的頭發,很溫柔的動作,和他剛硬的外形真的一點都不般配。

    “去北都一定要好好學習,好好照顧自己。”

    淡姜低著頭,心裡扭麻花一樣,只是別扭地點了點頭。

    “淡姜,”沈懸突然喚她的名字,“我要去當兵了,不知道多少年才能回來。希望你不會忘記我。”

    “我叫沈懸,懸崖的懸。”

    ……

    18歲那年,兩人就這樣,在雲縣唯一的火車站、還是經停站分別。淡姜不知道這次分別的意義。看著沈懸離開的背影,淡姜第一次感覺,她並沒有討厭沈懸,一點也沒有。

    當兵的第一年沈懸都在部隊裡苦練,可他從來沒有抱怨過。他每周只有星期天可以休息,戰友們都去網吧,或者出去玩,或者女朋友過來找。只有沈懸。揣著電話卡,在電話亭裡一坐就是半小時,只為了給淡姜打電話。

    其實他也不知道能和淡姜說什麼。他是個極其嘴笨和木訥的男生。一點都不懂得逗女生開心。每次和淡姜打電話,淡姜不說話,兩人就在電話裡沈默。但沈懸還是感到滿足,聽聽淡姜的聲音,他就滿足了。

    初到北都,最遠只去過巴城的淡姜對一切都感到很新鮮。這座幾千年古文明與極端現代高度融合的城市賦予了淡姜第二次生命,也開闊了淡姜對這個世界的認識。

    淡姜結識了許多新的朋友,樸實的淡姜在這樣復雜的環境裡漸漸迷失了自己。

    起先淡姜每次都和沈懸說自己在大學裡的見聞,漸漸地,淡姜開始嫌棄沈懸的老土,她說什麼沈懸老是聽不懂。感受到淡姜變化的沈懸經常用長輩的口吻教育她,叫她不要在北都學壞。淡姜對此很不服氣。

    大一的時候,淡姜在同學的帶領下,去燙了一個時興的卷發。回來很興奮地和沈懸說。沈懸知道她花了300多塊錢燙頭,很生氣地教訓了她。

    “300塊錢能吃一個月,弄在頭上做什麼?”

    淡姜被他說了,也很生氣:“我媽都沒說我,你說我做什麼?再說了,弄漂亮點怎麼了?我同學說漂亮點才能找到好工作、好對象。你懂什麼?”

    那是沈懸第一次掛斷了淡姜的電話,之後一個星期也沒有打來。淡姜又生氣又糾結,氣的是沈懸居然敢掛她電話。糾結的是沈懸居然真的不給她打電話了。

    為了燙頭發,淡姜那個月生活費花得所剩無幾。原本以為只能每天吃饅頭的淡姜突然發現自己卡裡多了兩千塊錢。

    不用問淡姜也知道是誰打的。當兵有工資,沈懸都攢著沒有花,孝順的沈懸原本是準備放假打給家裡的。

    沈懸給她打電話。木訥的沈懸為之前的氣話道歉。然後心疼地對淡姜說:“我戰友說,北京的女孩子都好打扮。你拿拿錢去買點漂亮衣服,都讀大學了,不能總穿那些舊衣服。漂亮的姑娘……應該有好的歸宿,過好的生活……”

    一番話把淡姜說得心裡酸酸,眼淚無聲直掉。

    沈懸給的那兩千,淡姜一分都不敢花。

    也因為沈懸的那兩千,淡姜徹底從那浮華的世界裡醒來,回到了現實的生活裡。

    大二那年暑假,淡姜放假回了家。女“狀元”淡姜是淡家的驕傲,淡姜媽媽幾乎逢人就誇。

    20歲的淡姜經常被人問起談戀愛的事。雖然沈懸去當兵了,但時有鄰裡打趣淡姜媽媽,問她:“你們家那小女婿當完兵轉業回來,倒也配得起淡姜。”

    在農村,當兵也算是出息的一種,回來有穩定的工作,也能被人瞧得起。

    淡姜媽媽對此表現得相當不屑:“我們家淡姜從北都大學畢業,以後肯定要留在北都,嫁給正二八經的大學生。她說了要把我和她爸接到北京去享福的。沈懸哪有那本事?”

    同年8月23日,雲縣爆發了七點六級大地震,震源到地下幾十米。雲縣那些磚壘的小樓房哪經得起那樣的地動山搖。仿佛只是一瞬間,原本平和的村子就成了廢墟一片。

    淡姜當時不在家。他們家幾十年沒有翻修過的房子塌得不成樣子。淡姜媽媽搶了自己家放錢的小匣子,完了想起來淡姜的畢業證書和獎證都沒拿,又轉頭跑進一直在垮塌的房子。

    那是一個母親對子女的深深驕傲,幾乎所有人都不理解淡姜媽媽的行為。可她就是那麼做了。

    大梁掉下來,壓住了正準備跑出去的淡姜媽媽。

    地震仍在繼續。最近的武警官兵快速進入營救。沈懸正是隊伍裡的一個。

    在部隊裡,沈懸是最聽話也最吃苦耐勞的戰士。領導一直在舉薦他,只要保持下去,一直留在部隊裡應該是不成問題。

    可這場家鄉的地震讓一貫聽話的沈懸徹底瘋了。

    剛剛一下卡車。所有的戰士都在等待領導的命令。只有沈懸,幾乎頭也不回的沖進了正在地動山搖房塌地陷的小村子。

    他沒有回自己家,卻率先沖到了淡姜家。

    “淡姜——淡姜……”沈懸一聲一聲呼喚著淡姜的名字。

    她家的房子塌得厲害。所有人都不敢進去,沈懸卻想也不想,直接沖了進去。

    淡姜媽媽被壓在堂屋。沈懸想也沒想把人給救了出來。淡姜媽媽受了傷,幾乎不能走,沈懸拖著她行動不便。

    他把人送了出去,轉頭又要進去。

    淡姜媽媽也急了,大喊道:“淡姜不在裡面!她出去了!”

    沈懸一回頭,臉上錯愕的表情的表情都沒來得及收起。一根頂梁柱“彭”地一聲斷裂,猛得砸了下來,沈懸想躲也躲不及,整個人被砸倒,那根鍋口一樣粗的柱子狠狠砸在了他的右腿上。他動都動不了。

    余震還在繼續,好幾個小時,沈懸一直被困在淡姜家裡。

    淡姜媽媽沒撐多久就昏了過去,被人抬走了。匆匆趕回來的淡姜想要進去,被來救人的官兵攔住。大家都試圖想要進去救沈懸,但情勢嚴峻,救人不能以犧牲為前提。

    余震漸漸小下去。戰士們幾個進去,一點一點移開擋在路上的石塊、磚頭。

    壓住沈懸的那根柱子太粗也太重,幾個人都搬不動,而且柱子另一頭還頂著東西,一動又會有新一輪的垮塌。

    沈懸整個人臉上已經失去了血色。他整個右腿完全血肉模糊,救人的戰士一眼就看到他腿上的森森白骨。

    作為戰友,救人的戰士們都留下了眼淚。

    淡姜看到沈懸那個樣子,整個人已經哭得沒有人形。

    沈懸臉上都是灰土,睫毛上都是厚厚的塵。他虛弱地看著淡姜,看到她完全安好,整個人像被抽空了力氣一樣,無力地閉上了眼睛。

    他的呼吸好微弱,若不是睫毛還在顫動,淡姜都要以為他死了。

    他用小到幾乎要聽不見聲音含著淡姜的名字:“……淡姜……淡姜……”

    一聲聲的呢喃,幾乎是半昏迷狀態下本能的呼喊。

    救沈懸的戰友用鋸子很緩慢地在切割壓著沈懸的柱子,一邊切一邊流著眼淚。

    年輕的男孩用顫抖的聲音說:“沈懸只有做夢的時候,才不講紀律。他睡著了總是喊你的名字。”

    淡姜整個人都是懵的,她抓著身旁戰士的衣服,問他:“他會死嗎?”

    救人的男孩滿臉都是眼淚,他咬著牙,幾乎祈求一般對淡姜說:“你能不能多和他說話,你和他說話,他一定就捨不得死了……”

    年輕戰士的話說得淡姜心酸到了極點。

    死亡的恐懼第一次侵襲了淡姜的心,也是第一次,淡姜發現,原來這十幾年來,沈懸在她的生活裡,扮演了多麼重要的角色。

    一貫堅強、痛的時候眉頭都不會皺一下的男人,此時此刻被埋在一片廢墟裡一動一動。淡姜覺得這畫面實在太不真實了。

    她想去拉沈懸,可她怎麼都夠不著。一邊哭,她一邊用力喊著:“沈懸,你給我起來!你在哪兒睡覺呢?”

    她徒手在挖著那些掩蓋著沈懸的灰和泥。其中尖銳的石塊邊緣將她的手割得血肉模糊,她像是沒什麼知覺一樣,一直在那挖。

    像是有感應一樣,失血過多力氣耗盡的沈懸奮力睜開了眼睛,迷蒙的眼睛裡看見了淡姜。

    “別弄……”他虛弱地阻止著:“沒用的……”

    見沈懸還能說話,淡姜大喜過望,用髒兮兮的手抹去了臉上的眼淚。

    血和泥糊了她滿臉,她也不在乎。

    像在對沈懸,也像在對自己,她一字一頓地說:“你叫沈懸,懸崖的懸,我記得。”

    動都動不了的沈懸嘴角扯了扯,那是一個沒有力氣的笑容,可那確實是這麼多年來,沈懸最最由衷的一個笑容。

    他斷斷續續地說:“下輩子……也要……記得……好……不……”

    還不等沈懸說完,淡姜就打斷了他,她很倔強也很無情地拒絕,幾乎是警告一般對沈懸說:“我不準你放棄……你要是放棄了,我馬上就會忘記你。”

    一邊說,眼淚一邊無聲地落在那些灰土裡:“沈懸,你一定要活著出來……你活著出來……我就嫁給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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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戶川柯南
王室 | 2019-5-31 18:21:39


    於江江覺得自己一輩子都不可能忘記這一天、忘記這一刻眼前震撼的一幕。

    天災帶來的地動山搖還在繼續,周圍全是慌亂的人群,滿地的掉落物和地震砸下來的磚瓦水泥塊,沒有誰敢在原地停駐,段沈過來擁抱她的行為,顯然是瘋狂的。

    從地震發生,一直到跟著人群逃命,於江江都沒有感覺到恐懼,也沒有真正的感到想哭。可是這一刻,段沈溫暖的體溫讓於江江的心防底線全然崩潰。

    他戲謔的話語還在耳邊,於江江仰了仰頭,用帶著哭腔的沙啞嗓音問他:“你知道什麼叫大丈夫嗎?就給自己貼金。”

    段沈摟著她,隨著人流一步一步向前走。於江江緊貼著他的胸懷,腦子裡空白一片。她低著頭,在心底默數著步數,她暗暗注意這段沈的腳步,配合他的步子。像個初入愛河的小女孩。仿佛這一路就是要走到地老天荒。

    段沈一邊走著,一邊自然的喘息,那聲音帶著幾絲性感,在於江江耳畔共鳴著。

    他說:“大丈夫,我可能不知道。但我以前看過一本書,書裡說,‘丈夫,丈夫,一丈之內才有夫’,做不好大丈夫,做個好丈夫也行,以後就守在你一丈之內。任何時候你只要找我,我都在。”

    於江江有點耳熱,這下她也明白過來,段沈這貨,擺明了就是要嘴巴上圖個便宜。於江江內心裡其實悄悄歡喜,嘴巴上卻還是不饒人。她撅了撅嘴,覷他:“你這是逆天呢?怎麼可能有人能一直守著另一個人呢?你不工作啊?”

    段沈摟著於江江肩膀的手收了收,他臉上還有溫暖而讓人心安的笑容,哪怕只是一個普通的表情都足以讓人目眩神迷。他低頭,含情脈脈的雙眸與於江江對視,一字一頓地說:“不管是什麼人、什麼事、什麼樣的災難,我都不準它帶走你。”他抿著嘴角笑了笑:“我就是這麼逆天的人,你第一天認識我嗎?”

    段沈的狂妄、自以為是是於江江一直在領教的,可她從來沒有真正地覺得反感。段沈就是這麼一個不可思議的人,所有奇奇怪怪的事發生在他身上於江江都覺得合理。

    也正是因為他什麼都敢想、什麼都敢做,於江江才會喜歡上他身上獨一無二的瘋狂吧?

    第一次,於江江直面了段沈的表白,她微微牽動嘴角,認真而鄭重地回答:“段先生,我從現在開始認識你,請問還來得及嗎?”

    天幕灰暗的巴城為妁,摧枯拉朽的災難為媒,於江江覺得此時此刻,她離段沈很近,近到她的心都要跳出來了。

    她屏息,靜靜地等待著段沈的答案。

    直到他爽朗地回答:“於江江,很慶幸我還沒有老,你就走到我眼前了。”

    因為還沒有老去,還有力氣愛你,愛到愛不動,為止。

    巴城這次的地震震級達到六點二,主要震中是巴城周邊的一個山城,到達巴城市中心的震級大約五點四,“身經百震”的巴城市區並沒有造成很大的損失,也沒有人死亡,受傷的幾十起也大多是被砸傷的。

    但震中就沒有這麼幸運了,死亡三十幾起,受傷幾百起,於江江都記不住數。除了最大級數的那次地震,之後又余震了好幾百次。巴城這邊震感已經不強,幾乎感受不到。整個城市休養生息,恢復了正常。

    於江江和段沈被滯留在巴城。所有的航班都停止了,他們回不了北都。索性就在巴城休憩。

    巴城人們自發在廣場上為地震遇難者祈福,於江江每次碰到都會跟著一起祈福,虔誠而小心。

    兩人在城中隨意轉悠,邊走邊吃。路過巴城最靈的寺廟。於江江要進去祈福,唯物主義的段沈對此嗤之以鼻。

    在一眾可求之物裡,於江江先求了家宅,再求健康,然後財運,最後才是姻緣。

    上完供水,於江江接過寺中僧人點上的竹立香,很虔誠地跪在蒲團上。

    閉著眼睛,沈靜了幾秒,最後插在了香壇裡。香壇置於佛像腳下,倒是十分莊嚴的模樣。

    跟著於江江出了廟宇。段沈好奇地跟在她身後:“你剛才求姻緣,求了什麼?什麼時候能嫁給我嗎?”

    於江江受不了他翹尾巴的不要臉樣,白了他一眼:“求你少自戀一點。”

    “哈哈,”段沈爽朗地笑:“我大老遠從北都過來找你,給你帶消息,還在地震裡救了你,你還不肯以身相許?”

    “你腦子裡到底在想什麼髒東西?”於江江忍無可忍地問。

    段沈不正經地挑挑眉,壓低聲音說:“就你想到什麼,我就想到什麼。”他用肩膀頂了頂於江江:“有些東西,放久了就餿了。”

    “……段沈,你是不是活膩了?”

    “可別,剛才你祈願的時候,我也祈了,求老天保佑,我們不能同年同月同日生,也能同年同月同日死。”

    於江江睜眼瞪他:“段沈,你的險惡用心我算是看出來了,居然想讓我給你陪葬。”她順了順自己的胸脯,回頭看了一眼佛像說:“幸好這些東西從來不靈,不然可被你害死了。”

    “於江江,過河拆橋倒是挺利索的嘛?”

    於江江謙虛地回答:“客氣了!”

    ……

    在巴城滯留了兩天,航班終於重新開通。於江江和段沈一起回了城。

    巴城發生的一切,好的壞的,最後都化作歲月中的花朵,盛放在記憶裡。

    段沈送她回家,休整了沒多久她就去上班了。

    她原本只請了兩天假,巴城的一場地震讓她自行延長了事假。組長知道她是因為地震滯留巴城,也沒有怪她。

    同事們都很關心這次的地震,紛紛過來問她現場的情形。

    於江江並不是一個合格的描述者,她試圖將場面講得更激烈一些,但她貧乏的詞匯和簡單的表達讓聽她講話的同事一個一個變少,直到最後一個人都尿遁離開,她才不得不停了下來。

    看著同事們離開的背影,於江江歎息:沒有知音,好痛苦。

    她不在的幾天,她的工作都是由各個同事接手幫忙做的,現在她一回來,大家趕緊撂擔子,把她的各種文件都給送了回來。

    積壓在她辦公桌上,竟像一座小山丘。

    看著“裸婚時代”那個項目的各種進度表。於江江靠在同事辦公桌旁,一邊看一邊核對。

    她頭也沒抬,很隨口問了一句:“人選都定下來了嗎?時間已經到了吧?該定了吧?”

    “定了八十幾對了已經。老大讓我們開始寫腳本,拍出一些感人的采訪片段,剪一剪,當宣傳用。”

    於江江點了點頭,“嗯”了一聲。她看完文件,剛走了兩步,又折了回來,問同事:“定好的八十幾對裡,有沒有一對叫……叫淡姜和沈懸的?”

    “八十幾對,我怎麼可能記得住。資料我都給你了,自己翻去吧。”同事抬頭看了於江江一眼,好奇地問:“怎麼?你認識人家?”

    “沒。”於江江拿了名單的文件夾來看:“接觸過這一對,覺得挺符合我們的項目,不知道有沒有他們。”

    於江江對這種半公益的項目一直以來都很上心,但她是針對所有人,這樣點名道姓到個人的,到還算是頭一回。

    同時打趣於江江說:“你是不是收人家禮物啦?幫人爭取機會呢?”

    “去,”於江江睨了同事一眼:“我就好奇而已。”

    已有的八十幾對情侶名單裡,並沒有沈懸和淡姜。她看了一下被選上的人的一些資料介紹。確實比起沈懸和淡姜來,還要困難許多。在北都掙扎、打拼,也有許多噱頭。和這些人比,他倆確實沒什麼“競爭力”。

    下了班,於江江心裡還在惦記那一對小情侶。於是一個人坐車去了卓陽中學。

    卓陽中學門口正在募捐,為巴城的地震。廣播裡放著激奮的歌曲,孩子們排著隊向捐款箱裡捐錢。附近的居民也紛紛加入。

    于江江到的時候,沈懸的小吃攤上只有沈懸在幹活。沈懸並不認識于江江,于江江站在原地思索了一會兒,也不知道該怎麼打招呼,索性就不打招呼了。

    這天天氣不錯,沈懸弄了個折疊桌和塑膠凳放在一旁,讓食客可以坐一坐。

    于江江點了點油炸的熱食,坐在即使被擦得很亮依然帶著油汙的桌子旁,安靜地發著呆。她正想事情想得入神,一個輕輕地巴掌打在她肩膀上,她嚇了一跳。

    撫摸著驚魂未定的小心臟,于江江回頭一看,原來是淡姜。衣著樸實的淡姜臉上帶著驚喜和善意的笑容。

    淡姜看見于江江,掩不住心裡的狂喜:“于小姐!你怎麼來了?”說著熱情地回頭喊沈懸:“多給于小姐炸點,于小姐就是我去報名的那個公司的人。”

    沈懸皺了皺眉,看了淡姜一眼,默默又丟了幾樣東西在鍋裡。于江江連忙推辭:“別弄那麼多,我一個人吃不了。”

    淡姜笑起來眼睛眯成一條縫:“沒事,我和你一起吃。”

    于江江說了聲謝謝,很禮貌地笑了笑。

    “于小姐怎麼到這邊來了?住這邊還是過來辦事?”

    “過來看看你。”

    淡姜驚訝:“你怎麼知道我會在這?”

    “上周路過,看到過你。”于江江簡單描述了一下上次的見聞,接著說道:“這次就想著能不能碰上。”她瞅了瞅沈懸,問她:“你剛過來嗎?”

    淡姜摸了摸自己的頭髮,有點不好意思地說:“早來了,剛剛在排隊捐款。”

    大約是怕于江江誤會,她趕緊說:“我們不是有錢不拿來辦婚禮卻去捐款。我和沈懸都是巴城冬縣人,這次冬縣雖然只有餘震,但巴城也是我們的家鄉。所以……”

    于江江對她緊張的樣子忍俊不禁,趕緊安撫她:“沒事,我不會向公司‘告密’,你別怕。”

    “五年前巴城雲縣地震,我們冬縣也是重災區。大難不死的人,現在就想為別人做點什麼。”

    于江江震驚了一下,雲縣地震她還記憶猶新的,當時死傷好幾千人,那場災難太慘烈,好多人失去了家園。當時看新聞,于江江看一次哭一次。

    “對不起,讓你想起了那些事。”于江江經過了這次巴城地震,對那樣的恐慌、無助甚至絕望,都很感同身受。人在自然面前的無力感,不管科技發展幾千年,都一樣無法消彌。

    “我們家沈懸的腿,就是地震的時候沒的。”對那場災難,淡姜回憶起來,表情淡淡的,但說起沈懸,滿臉都是驕傲的表情:“我們家沈懸是退伍軍人,抗震英雄。是為了救人才沒了腿的。”

    “當時我出去買東西了,我媽被我們家的大樑壓了背,震得太厲害了,房子一直在塌,來救人的戰士都沒法進也不敢進,只有沈懸,想都沒想就沖進去了。”

    說起過去,淡姜眼中泛了紅,淚光閃爍,純粹得像天山上流下的天泉。

    “沈懸救了我媽,自己卻被石塊給砸了。他被救出來以後,我就發誓這輩子一定會嫁給他。我就是他的腿,要陪他走完這一生。”
引言 使用道具
江戶川柯南
王室 | 2019-5-31 18:21:07


    從事情發生至今,於江江和陸予一樣,一直心懸一處。一方面很自責,說起來事情因她而起,另一方面很擔心,擔心陸鑫有個好歹可怎麼辦。她告訴自己,陸予怪她是應該的,他不怪她她還覺得難過。可當陸予真的表現出怪的姿態的時候,於江江心裡又有點無法適從。於江江知道這種心情很矯情,可她確實此刻感到受傷和不知所措。

    陸予單手扶額,低著頭也不知道在想什麼。看熱鬧的人漸漸散去,取證完畢的警察已經離開。小區的物業拎著水桶開始沖洗地上的血跡。

    帶著血跡的汙水慢慢流過來,浸濕於江江的腳下,那紅色讓她感到害怕,忍不住往後退了一步,水的流勢像一個正在追趕她的魔鬼,不管她退幾步還是往她腳下襲來。好像突然被魘住了一樣,眼前有一片抹都抹不去的血紅顏色,整個遮蔽了她的視線,讓她有種窒息感,手和腳都有點發木。

    陸予的鞋子被血水弄濕,他卻紋絲不動。小區栽種的都是新樹,樹葉稀稀拉拉的,此刻成為陸予落寞背影的天然背景。

    於江江不敢靠近他,卻也不敢走。只不遠不近地站在那裡看著他。

    大約站了近十分鍾。陸予捂了捂自己的眼睛,一轉頭過來,面如土灰,眼眶紅紅。

    他一步一步往前走著,與於江江擦身而過的一刻,他停了一會兒。

    “對不起。”他脆弱而無力的聲音傳來。

    一句對不起徹底把於江江說心酸了,“你是不是要去警局?是不是警察讓你去認人?”

    陸予雙手握了握,強作堅強地說:“總要去認的。不管是還是不是,都要面對。”

    他要走,於江江伸手去拉:“我和你一起去。”

    陸予仰了仰頭,再看她,眼底明顯冷了幾分,他喉間有點哽,說話的聲音有些沙啞:“讓我一個人去吧。如果真是……我害怕我會在你面前哭出來。”

    於江江抓著他的衣角不放手,鼻子酸酸的,為陸予難過,也為陸鑫難過:“為什麼你不能在我面前哭?我在你面前哭過那麼多次,這次當還你,不行嗎?”

    “不。”陸予搖搖頭:“誰都可以,只有你於江江不可以。”

    “為什麼?”

    “我這一輩子,做什麼都是跪著的,只有在你面前,我想堂堂正正地站著。”

    “……”

    也許這一刻回想這些很不合適。可於江江確實突然回想起陸予無數次拒絕她的樣子。好像每次都是這麼義正言辭,讓於江江覺得他說得很有道理,她再堅持就是無理取鬧。

    他永遠是那麼倔強,拒她於千裡之外。他不想她看見他的狼狽、軟弱和不堪。可他終究不是蓋世英雄,人類存在於這個世界上,怎麼可能永遠光鮮,永遠璀璨呢?

    陸予的固執還表現在,他永遠覺得於江江是不能與他共苦的人。他一次一次地把她推開,推到她覺得自己再也沒有力氣向他走近了。

    熱情似火的巴城,氣溫也似火,悶熱的空氣讓於江江出了一身汗。頭發濡濕貼在額前,衣服也半濕得膩在身上。於江江覺得身體有些不適。

    隨便進了路邊一個奶茶店,點了一杯冰的檸檬蜜,吹著涼涼的空調,於江江才覺得心情好了一些。

    奶茶店的電視上放著世界杯的球賽。老板和店裡的一對年輕人看得很入迷,時不時丟兩句國罵。也沒有人注意到於江江這個陰沈的角落。

    坐了許久,半場球賽踢完了,老板過來收桌子。見於江江的檸檬蜜已經喝完,杯子外面冰凍的水珠也沒了,熱情好客的老板說:“我給你倒一杯冰水吧,天氣怪熱的。”

    於江江還沒來得及拒絕,老板已經很歡快的給她上了一杯冰水。

    於江江覺得喉頭有點梗得慌。在最失意的時候,能被一個陌生人這麼溫柔對待,於江江感動萬分。

    看完球的老板過來搭訕,兩人聊著無聊的話題,“聽你口音不是巴城人吧,來旅遊的嗎?”

    於江江收了收手:“來找人的。”

    老板瞇著眼笑笑:“找到了嗎?”

    “應該找到了吧。”於江江自嘲地笑了笑。

    “姑娘是失戀了吧?”老板一副了然於胸的樣子:“一進來就失魂落魄的,一年我要見好多。”他拍了拍於江江的肩膀,安慰她:“失戀算什麼,誰沒失過呢?”

    老板說完,收了桌面的杯子進了吧台。

    “我……”於江江追著正準備解釋,手機就響了。

    拿出來一看,居然是陸予。

    於江江匆匆從包裡掏了張五十放在桌上。拿著電話出了店門。

    天氣語氣越來越悶。路上的流浪狗癱在路上一動不動。連動物都覺得氣溫開始不舒服了。

    電話那頭陸予的聲音混在一片嘈嘈切切的聲音裡。

    “你在哪呢?”陸予的聲音明顯輕快了起來。

    一聽陸予的聲音,於江江立刻了悟,大約陸鑫是沒事了。

    “不是陸鑫,是嗎?”這麼問著,心像丟入水塘的石頭,越沈越深。

    “對不起。”陸予誠懇地說:“我太怕了,情緒很不好。”他頓了頓,開始解釋:“我接到陸鑫了。跳樓的不是他,是和他一起被騙的一個孩子。”

    電話那端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音,似乎是陸予在推陸鑫,耽誤了一會兒,電話那頭換了人。陸鑫有些不好意思也很不情願地接起電話。

    “對不起,江江姐……”一聽到陸鑫的聲音,於江江立刻忍不住開始哭起來。

    即使於江江努力捂著自己的嘴,陸鑫還是敏感地聽到了於江江的哭聲。陸鑫情緒被於江江點燃,也開始哭起來。聲音裡帶著內疚、自責、疲憊和獲救後的慶幸,“都是我的錯……是我太急於求成了……我不該胡思亂想,不該以為我能賺錢,不該自以為是替我哥減輕負擔……最不該騙你……江江姐,你能不能原諒我……”

    “別說了。”於江江哭得歇不下氣,“人沒事就是好的。你還在真的太好了……”

    從陸鑫手上拿過電話,陸予聽著於江江在這頭哭,心裡也很難受。良久都沒有說話,許久後,他才說:“你在哪裡?我來接你,好嗎?”最後兩個字問得小心翼翼的。

    “現在換我想要靜一靜了。”於江江心裡酸酸的,有委屈,也有釋然,她想,很多事情其實她早有答案,只是一直壓制自己往那方面想。如今這件事地發生只是促動了她去揮刀斬斷那些一直剪不斷理還亂的過去。

    “陸予,不管你怎麼對我,我從來沒有任何一次怪過你。”於江江說:“你在我心裡,一直都是最好的。你從來沒有跪著走過,從來都是堂堂正正活著,很驕傲地仰著頭,比任何一個人都要努力。甚至我覺得,你永遠是我的照妖鏡,在你面前,我總是感到羞愧。”

    於江江一句句說出自己的心裡話,竟覺得無比灑脫起來。

    “可是陸予,你想給我的生活,離我想要的生活越來越遠了。也許你覺得我很不切實際,可我確實更在意的是愛情。我想做的不是只攀附著你的淩霄花,我以為的愛,是想像詩裡說的一樣,以樹的形象和你站在一起,彼此依靠。”於江江輕歎了一口氣:“你在我面前想隱藏的那些狼狽、不堪、軟弱,通通都是我最想看到的。我想成為被你信任的那個人。過去,我是想成為那個人的。”

    於江江話音落下,電話兩端的兩個人都陷入了沈默。

    同在陌生的城市,兩個人隔得並不遠,可於江江卻覺得兩人之間的距離是前所未有的遠。有些鴻溝,比太平洋還難以逾越。

    陸予在電話那端,輕輕笑了一聲。這一聲極其蒼涼,隱隱帶著一些絕望,“其實剛才我走的那一刻,我就有種預感,我要失去你了。”

    “同行的人,不管去哪裡一直都會在;同路的人,走著走著就會漸行漸遠。”陸予自嘲地說:“我以為我是和你同行的人,不管去哪裡都會在一起。其實我只是同路的人,這一段走完,下一段就要分道揚鑣了。”

    若說毫無情分,那是不可能的。喜歡陸予的那七年,那種純粹到自己都難以相信的感情,一直像血蛭一樣,附著在她的生命裡,靠吸著她的青春年華和真心眼淚存活著。

    當陸予說到“分道揚鑣”四個字的時候,於江江也覺得有點心酸。

    “你的責任太多了。我不想你再多一個負擔。”於江江喉頭有些哽:“找個懂事的好女孩,不給你惹事,讓你的生活過得輕松一點。”

    “對不起……”陸予說:“不要原諒那個那樣怪你的我,不值得被原諒。”

    “我從來沒有怪過你,你也是人,也會有情緒,是我一直忽略了這一點。”於江江真心實意地說:“我真的很不懂事,也很不分輕重。一直以來,真的謝謝你。”

    陸予苦苦地一笑:“這些年像一場考試一樣,我一直想做到最好,卻忽略了考試是有時間限制的。這張試卷做得不好,但考試總歸是結束了。”

    “我認識的陸予,從來沒有考不過的考試。去報一場合適你的考試吧”

    “人生第一次掛科,還有點難受的。”

    把話說開了,兩個人都坦然了許多:“你這麼說,我還有點成就感了。”

    “真傻。”

    “……”

    於江江不記得那天是怎樣掛斷的電話。她和陸予說了很久很久的話,從初識一直講到今天。久到她從巴城的萬橋區沿著潯江橋一直走到了雨台區。

    陸予講了很多她不知道的事,發生在她身上各種各樣有趣的事。原來他已經關注她許久,比她想象得還要久。

    這段明明會萌芽的愛情是從什麼時候走錯的呢?回想這麼多年,兩個人都沒有答案。等他們意識到的時候,兩個人已經漸行漸遠了。

    手機被她講得發燙,一直嘀嘀地提示著電力警報。

    陸予還要給陸鑫辦一些手續,兩人很坦然也很和平地掛斷電話。

    從雨台區的江灘看著碧波蕩漾的潯江,此刻更是別有一番風味。

    於江江沿著潯江一步一步走著,看著來來往往一對一對的情侶,腦海裡突然很沒征兆地冒出了段沈那張痞裡痞氣的臉。

    也不知道是想到了什麼,於江江拿出手機鬼使神差地給他撥了個電話過去。

    電話一接通,她先發制人地說:“你叫我說的事情,我都說清楚了。”

    什麼都不需解釋。段沈只用了兩秒就明白過來她在說什麼。

    電話那端,段沈的呼吸聲好似一段讓人平靜的輕音樂,讓於江江覺得安心。

    “陸予那樣的男人,根本就不適合你。”

    “這麼馬後炮、背後說人,真的大丈夫嗎?”於江江輕松地笑了笑,很纏綿地喊了一聲他的名字:“段沈?”

    “嘟嘟嘟——”電話突然毫無征兆地掛斷。滋滋啦啦的雜音刺得於江江耳膜疼。

    於江江覺得地似乎在晃。她從來沒有遇到過這樣的事。

    路邊的樹像被孩子惡作劇用力搖晃過一樣,葳蕤茂盛的葉子刷刷甩斷了不少枝葉。所有的建築都開始搖晃了起來,遠遠近近的山地高坡無一幸免。

    當於江江還沒反應到發生了什麼的時候,周圍的人都開始向平地廣場跑去。

    有人高喊著:“地震了!快跑啊!”

    一下子引起了人群中的恐慌。

    於江江自小生活在江北,江北是個無災無難的平原省,安寧而平和。她從沒有見過地震之類的天災,這也使得她忘記了,巴城是出了名的常震地區。

    地震是巴城人民已經熟悉的一種恐懼,大家在慌亂中有序地往可以避難的地區走去。

    一路走,於江江一路看見一些舊房子不停地向下掉著瓦片,地上出現了很多裂縫,有些甚至寬達十幾厘米。黑漆漆的泥從灰黑粗糲的水泥地面露了出來,看上去有些觸目驚心。

    於江江覺得電影《後天》裡的場景好像真實出現在了眼裡。

    她心裡甚至沒來得及明白恐懼的意義,地面一直在搖晃,於江江覺得又暈又累,跟著人群,她幾乎毫無意識地走著。

    人群裡穿行著學生、情侶和帶著孩子的父母親。

    大家都隨著人群順著人流的方向走著。於江江邊走邊抬頭,灰灰的天,雲的形狀一節一節的,她這才想起,之前看微博,似乎看過各式各樣的地震雲,唯獨沒見過這個樣子的。

    看來理論和現實還是挺有差距的。

    就在眾人都跟著人群走著的時候,於江江看見遠遠有一個人正逆著人群走著。

    好像抗戰電影裡的鏡頭。相愛纏綿的年輕男女就要被硝煙四起的戰事沖散,卻還努力從摩肩接踵地人群裡倒行,只為最後與戀人擁抱別離。

    隔著歲月蹉跎,隔著紅塵霧靄。於江江混沌的視線裡出現了段沈那張焦急中帶著點欣喜的臉孔。好像突然有了焦點,於江江覺得眼前這張面孔越來越清晰,直印進了她的心裡。

    他從人群裡艱難地擠到於江江眼前。一靠近她,想都沒想,就將她擁入懷裡。

    電影裡,淺水灣被日本人轟炸,香港的淪陷,將對愛情飄渺的范柳原留在了白流蘇身邊。

    兩人在彌漫的硝煙裡擁抱。世人稱,一座城池的淪陷成全了白流蘇,一段傾城之戀就此誕生。於江江覺得,她似乎也被巴城成全了。

    段沈緊緊地擁著她,兩人體溫都是那麼真實。段沈湊在於江江耳邊,他呵出的熱氣燒著於江江敏感的耳廓,他的聲音中帶著點點的壞意,纏綿而繾綣,他喊著於江江的名字:

    “於江江,你說,我這樣的,是不是大丈夫?”
引言 使用道具
江戶川柯南
王室 | 2019-5-31 18:20:44


    陸予垂下頭去,表情有些痛苦。說完那句話的瞬間他就後悔了。他也陷入掙扎,明知這件事不能怪於江江,可心裡還是不自覺去想。如果當初事情發生,她第一時間告訴他,他一定不會放陸鑫走。如果不放走陸鑫,一切都不會發生了。

    人在出現問題的時候,本能地總是想要問別人的責,這樣才能減輕自己的罪惡感。說到底他自己也有很大的原因,怎麼就沒有多問幾句,就完全相信了陸鑫。

    事情從發生到今天,雖然他一直表現出很堅強的樣子,可他內心裡明白,他沒辦法面對嚴重的結局。陸鑫如果真的出了事怎麼辦,這是他想都不敢想的話題。

    陸予痛苦地捂著自己的頭,理智和情感的大戰,雖然沒有說話,但從表情能看出他情緒已經幾近崩潰,只是不住地道歉:“對不起,江江,我知道不是你的錯,一切都是我的疏忽,陸鑫只是個孩子,我怎麼能因為他以前懂事,就讓他一個人回江北……”

    於江江從來沒有見過陸予這個樣子,一時也有些不知所措,內疚和自責讓她眼眶也紅了:“陸予你別怪自己,都怪我,是我的疏忽。”

    她想上去抱抱陸予,給於他點滴的溫暖。她挪了挪身子,張開了手臂,猶豫了幾秒,最終卻沒有抱上去。雙手漸漸回握,最終只是死死地抵著自己的膝蓋。於江江難受極了,安慰著陸予也在安慰著自己:“我們一定會找到陸鑫的,陸鑫一定會平安無事的。”

    “……”

    兩人沈默地在候機大廳坐了一會兒,時間到了,擺渡車過來將他們接走。

    坐在飛機上,空姐在廣播裡開始通知大家關手機。於江江拿出手機,手指剛觸上電源鍵,段沈的電話就進來了。手機一直在震,發出嗡嗡的聲音,伴隨著鈴聲。

    於江江看了陸予一眼,動了動手指,把電話掛斷了。

    陸予顯然也看到了屏幕上顯示的名字,情緒已經平息下來的他有些擔心地和於江江說:“也許是有什麼事。”他歎了一口氣:“你不該跟我去的。”

    於江江關了手機,將手機放進口袋裡,“你別想那麼多了,睡一會兒吧。你好久沒睡過了。”

    陸予抿了抿唇,欲言又止。他背靠著椅背,閉著眼睛,不管怎麼舒展,眉頭還是緊皺,眼皮一直在跳,於江江向空姐要了毯子,兩人都閉著眼沒有再說話,雖然也都睡不著。

    說不清在想什麼,於江江一直看著舷窗外漆黑一片的天幕發呆。她坐得位置可以看到機翼上一直在閃的燈,漆黑一片的眼前,那光點成為唯一的焦點,她在心裡數著一分鍾那光點閃多少下,以此來讓她的心緒平靜一些。

    於江江用微不可聞的聲音歎了一口氣。

    拋卻對陸予七年的喜歡不提,三人也算一起長大,關系親近,她一直把陸鑫當做親弟弟一樣看待。

    不僅是陸予,如果陸鑫真的出了什麼事,她也不知道該怎麼接受,怎麼面對陸媽媽,也不知道該怎麼面對陸予。

    兩人到達巴城的時候還是淩晨。剛下飛機都沒什麼精神,出了機場其實也算漫無目標。

    陸予和於江江一起排著隊等出租車,陸予低頭看了一眼時間,有些自嘲地說:“來了也是浪費時間。在北都找遍了各種網吧小旅館,現在也就再來一次。”

    於江江眉頭蹙了蹙:“先找個地方歇腳,睡一覺。明天早上起來去警局問問。”

    “連問哪一個警局都不知道,真有點發瘋了。”

    “先別想這些了,找個地方睡一覺。明天打電話問問。都查到車了,怎麼可能沒有消息呢。一般案件還在偵破的時候都不讓說的,這是沒辦法的事。但我們打聽打聽總是可以的。”

    兩人在機場附近的一家快捷酒店落腳。陸予開了兩個單間,兩人各自休息。

    躺在床上,於江江一身疲累,困意襲來。

    睡前把手機拿出來充電,一開機好幾條短信,都是來電提醒。其間夾著段沈的一條短信。

    【你和陸予去了巴城?!】兩個標點符號出賣了段沈的情緒。

    招呼都沒給他打一個,還掛他電話,想必是又氣又怒。隨手回了個電話過去,段沈手機關了機。

    看來是真的生氣了。

    於江江無奈地歎氣,這種時候也沒空和段沈扯這些事,非常時期哪有空再去管這些小情小愛的細節。

    於江江早上很早就起了。酒店提供了自助早餐,於江江一過去,就遇到了正在喝粥的陸予。

    “怎麼起這麼早?”陸予問。

    “你不也一樣?”

    陸予苦澀地扯著嘴角笑了笑:“睡不著。我媽現在還不知道出了什麼事,不敢告訴她,她下周要第一次化療,本來就挺害怕的,身體也不好。”

    陸予的話把於江江說得心裡酸酸的。她看著陸予那落寞的身影感到有些心疼。

    生活在他肩膀上壓下的重擔真得太重了。說起來陸予和於江江是同齡人,可陸予的成熟讓於江江一直有種他比她大許多歲的錯覺。

    貧窮和困難讓他成長得比一般人快。這麼多年,他幾乎沒有享受過生活,只是一直一直在壓著自己向前、變強。

    如果上天真的會眷顧蒼生,於江江在心底祈禱,陸鑫一定要沒事、一定要平安地回到北都。她真得難以想象陸予垮掉的樣子。

    那真的太殘忍了。

    吃完早餐。於江江跟著陸予一起出了酒店。聯系了北都的警官,陸予得到另一個偵辦此案警官的聯系方式。陸予對電話溝通不放心,準備親自走一趟。

    陸予剛走沒幾步,就接到了一個電話。

    於江江也不知道他們在電話裡講什麼,只覺得陸予臉色似乎好了許多。掛斷電話,陸予對於江江說:“周警官告訴我通過那個面包車找到一點線索了。在巴城一個叫雲水間的小區裡。他們已經排查到線索,今天應該能找到人。”

    “能找到人……那就是人沒事吧?”於江江緊張地問。

    “目前還不知道。是個傳銷團夥,一般是謀財不害命。皮肉苦估計跑不了。”陸予頓了頓,很樂觀地想:“只要人還在就是萬幸。”

    “我們現在去哪?”

    “去一趟那個小區吧。先去看看是什麼情況。”

    巴城是一座山城,高高低低,兩人坐著出租車,上上下下像在坐過山車。雖說聽了一點好消息,但兩人心情還是很忐忑。畢竟還沒見到人。

    巴城的出租車師傅很熱情,一直試圖和兩人說話,但陸予和於江江都有點心不在焉,師傅也不再自找沒趣了。

    出租車將他們送到雲水間,這是個給拆遷戶的還建小區,建得有點遠,出租率很高,同事也造成了周圍魚龍混雜的環境。

    兩人一下車,就看到小區門口停滿了警車。陸予急匆匆地走了過去,進小區沒多久,就看到一棟十二層樓房的樓下圍滿了人。

    警察已經把現場都封了,還有不知是警察還是法醫在現場取證。陸予個子高,一眼就看清了地上一灘的血,半干涸的血凝結以後有點近似黑色,讓人覺得有點觸目驚心。

    於江江一進來就感到有些不對勁,趕緊隨便拉了一個看熱鬧的居民打聽:“阿姨,這是發生什麼事了?”

    穿著睡衣的中年婦女一聽有人找她八卦,立刻開了話匣子,嘖嘖搖著頭,用一口巴城方言說著:“傳銷窩子噢,警察來查了幾天了,跑不掉了,今早有一個跳樓了。”她表情誇張,描述得讓人心驚:“一個年輕小男孩啊,看起來就十幾歲吧,造孽啊,為什麼要傳銷啊!臉都摔得沒型了,下巴整個掉下來,嚇死人啦!”

    於江江感覺到陸予腳下晃了兩下,他臉色慘白,整個人已經失了穩重。

    他回頭拉著那位阿姨,瞪大了眼睛,很焦急地問:“人呢?現在去了哪裡?”

    那阿姨被陸予的架勢嚇到,囁囁嚅嚅地說:“你說死人還是活人?死人已經被殯儀館弄走啦,窩子裡還抓了幾個同夥,警察都帶走了。”

    那位阿姨的話像壓死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徹底打垮了陸予。此刻陸予眼底一片空無,他的手像斷了手骨一樣,突然無力地放開了那阿姨。那阿姨嚇得趕緊走人,臨走還罵了一句“看個熱鬧要吃人一樣”。

    此刻的陸予仿佛進入了另一個世界,整個人站在那裡一動不動,對周圍的一切都毫無反應。他看著地上那一灘血跡發著呆,好像被抽空了力氣一樣,只是渾渾噩噩地站著。

    陸予的手機鈴聲響了起來。於江江擔憂地看著他。他像木偶一樣拿了手機出來。放在耳邊。

    什麼都說,就“嗯”了三聲,最後說了一句:“我在現場,人已經運走了。”

    日頭漸起,陽光帶著夏天的悶熱鑽進人們的皮膚。明明流著汗,於江江卻覺得整個背心都是涼的。

    陸予的聲音在顫抖著,於江江能感受到他正在強撐,他對電話裡的人說:“我現在就來。”

    掛斷電話,陸予死死地握著手機,於江江著急又不知道能說什麼。

    “不一定是陸鑫……也沒確定他是不是在這……”於江江試圖安慰陸予:“現在沒看到人,都不好說,你先不要急。”

    於江江下意識想去拉陸予的手,於江江也不知道為什麼要去拉他,本能只是想要去安慰他一下,誰知一直沒有動的陸予竟然冷冷地躲了一下。

    這樣一個拒絕的動作讓於江江一臉錯愕,怔忡在原地,連手都忘了收回去。

    陸予的表情糾結而痛苦,他連看都沒有看於江江,只是有些難受地說:“對不起江江……能不能讓我一個人先靜一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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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戶川柯南
王室 | 2019-5-31 18:20:15


    沈懸拎著換下的空煤氣壇,放在自己搭好的三輪車裡。放學的孩子們一個個湧上他的小攤。沈懸忙去了,也忘了去趕淡姜。淡姜儼然一副老板娘的樣子,利索地收著錢,找著錢,把炸好的熱食用紙袋裝好再用塑料袋打包,細心地遞給孩子們。偶爾她會用很幸福很滿足的表情看著沈懸,但沈懸很忙,幾乎不曾抬頭,他看上去是個沈默的男人,從頭到尾一句話都不說。連“要不要辣椒”這種話都是淡姜在問。

    “那男的長得挺好看的,個頭也高。可惜了,居然是個殘疾人。”周燦見於江江一直盯著那小攤販,也忍不住多看了兩眼。

    “嗯。”於江江點頭:“我也沒想到。”

    周燦看著於江江一臉復雜的神色,問她:“你是不是認識那個男的?”

    於江江搖搖頭:“我認識那個女孩,北都大學的研究生,來我們公司報名免費的集體婚禮。沒想到在這碰到她。”

    “北都大學的研究生?居然找了個擺攤的殘疾人?”周燦一臉難以置信:“難道說這個世界上還真有愛情啊?”

    於江江若有所思地看著他們忙碌而幸福的身影,淡淡感慨:“也許是真的有吧。”

    她推了推周燦:“走吧,找陸鑫要緊。”

    和周燦兩人找到很晚。一臉找了近20間網吧。直到十點半兩人一無所獲,才決定回家。

    周燦肚子餓,兩人就在路邊的麥當勞隨便買了點,從來不吃fast food的周燦眼都不眨得把套餐都吃完了,填飽了饑腸轆轆的肚子。

    於江江心情很差,什麼都吃不下,就喝了幾口可樂。

    周燦見此情形,忍不住歎了口氣:“多少吃點,你這樣更沒力氣和我一起去找人。”

    “如果……如果陸鑫出了什麼意外……我該怎麼面對陸予和阿姨呢?”於江江低頭垂眸,幾綹頭發落下來,搭在她的臉側,光線投射下來的陰影將她的表情隱去,她難受地抓了抓自己的膝蓋:“陸予那麼辛苦地生活,供阿姨看病,供陸鑫讀書,陸鑫要是出了什麼事,陸予肯定要垮……”

    周燦見於江江越想越多,眉頭微微皺了皺,她夠著手拍了拍於江江的肩膀,用故作輕松地口氣說:“你是不是電視劇看多了,一定會沒事的。陸鑫那麼大個孩子,個子又高人又壯,能出什麼事啊?拐賣也輪不到那麼大的男孩子。肯定是亂花了錢不敢回家,在哪藏起來了。”

    “不是的,我有感覺,不是這樣……”於江江搖頭:“我昨天晚上做夢,夢到陸鑫滿臉都是血,一直對著我哭……是我害的……”

    “越說越離譜了。”周燦忍不住罵她:“怎麼不說陸鑫托夢給你呢!”

    “……”

    於江江沒吃的麥當勞周燦給打包都帶回了家。於江江一直垂頭喪氣的,一個人傻傻靠著地鐵的車窗,也不說話。

    地鐵車窗外又沒什麼風景,黑咕隆咚的,她就呆呆那麼看著外面,也不知道腦子裡在想什麼。

    周燦想了想,用手機編輯了一條短信,給段沈發了過去。

    兩人相對無言地下了地鐵,於江江神遊一般飄著刷卡出站,周燦跟在她身後,看著她跟個行屍走肉一樣悶悶不樂的。隱隱有些擔心。

    兩人一出站,剛走上地面,一個熟悉的身影已經等在那裡。

    晚十一點的地鐵站已經沒什麼人了,即使是熱鬧的北都也不喧嘩嘈雜。樹上有昆蟲窸窸窣窣的聲音,和時不時走過的汽車聲音交相輝映。

    段沈那麼靜靜佇立在樹下,夏夜黑暗的光線讓於江江看不清段沈的五官,只覺他的側臉輪廓像拓印在金幣上的花樣,好看得有點不真實。

    昏黃的路燈下,段沈聽到她們的腳步聲,轉過身來,就那麼十幾步的距離,卻讓人覺得好像許多年不見,有一種久別重逢的欣喜感,也有點近鄉情怯的羞赧感。

    段沈微微偏著頭,對於江江招了招手,像一道密語一樣,只簡單地一個動作,已經足夠讓於江江敞開心懷。像小時候受了委屈憋著眼淚,一回到家看到父母就痛哭一氣的一刻一樣。於江江突然毫無征兆地跑了過去。

    她身上帶著一天的勞頓、僕僕的風塵,以及一腔的委屈沖進了段沈懷裡。

    鼻子酸酸的,眼眶也澀澀的,於江江覺得自己有點想哭了。

    段沈收了收手臂,將於江江收進懷裡。段沈身上香香的,體溫不冷不熱,是不會讓人難受的溫度。也是會讓於江江有安全感的溫度。

    那麼熱的天氣,跑了一天的於江江能聞到自己身上難聞的汗味,她自己都覺得有點難聞,段沈卻一句話都沒說,還是把她抱得緊緊的。

    “傻不傻,我又沒嫌你胖,你減什麼肥?”段沈的下巴摩挲著於江江的頭頂,他的聲音很溫柔地傳進於江江的耳朵。勾得於江江心裡癢癢的,眼角不自覺就擠了幾滴眼淚。

    也不知道哪來的那麼多矯情,一天都好好的,一看到段沈就像受了什麼委屈一樣。

    “沒減肥,我惹了事,吃不下。”於江江往段沈懷裡鑽了鑽:“陸予說得對,我根本不像個成年人。一個十八歲不到的孩子找我拿三萬,我居然就稀裡糊塗的給了。”

    段沈摸了摸於江江的頭發,“不是成年人也沒事,找個監護人就行了。我挺樂意監護你的。以後誰要說你,都要先問問我這個監護人答不答應。”

    段沈一句話把於江江勾得破涕為笑,一直郁悶的心情輕松了些許。她捶了捶段沈的胸口,嗔怪他:“胡說什麼,都什麼時候了還開玩笑。”

    “會沒事的,天大的事情我都能解決,你只要躲在我懷裡就好了。”段沈安慰著於江江,一下一下拍著她的背,他的手好像有一種神奇的力量,能瞬間讓於江江安靜下來。

    “先去吃飯,吃飽了什麼都好說。”

    “吃飽了也沒用。我做出這種事,誰知道了都得揍我。”

    段沈聳了聳肩,一臉輕松:“吃飽了人結實了,挨揍也沒那麼疼了。”

    “……”這小子,歪理謬論倒是挺多,可偏偏就讓人覺得好像有幾分荒誕的道理。

    兩人膩歪完了,於江江才想起一起回來的周燦,猛一回頭,哪還有周燦的影子。她已經很識趣地先回了家。於江江想到自己那些幼稚不顧旁人的舉動,立刻有些不好意思地撓了撓頭。

    兩人在於江江家小區附近的小館子吃飯。也不知是不是屋漏偏逢連夜雨、人倒黴起來喝涼水都塞牙縫。吃飯吃得好好的,吃到一半店裡突然跳了閘沒電了。男老板火急火燎修電去了,女老板不緊不慢地給兩人桌上點了兩根蠟燭。

    “沒想到隨便吃一頓都能有燭光晚餐。”段沈扯著嘴角笑了笑。樂觀極了。

    白胖的蠟燭燃著微弱暈黃的火光,燭火在黑暗裡靜靜吞吐,段沈的臉龐被映照得格外令人目眩神迷。於江江呆呆看著他,只覺得他此刻的笑容讓人沈淪。

    四周完全的黑暗引起的幾分不適感都因為段沈這麼一句自嘲煙消雲散。於江江拿著筷子很專注地吃著飯,一整天什麼都沒吃,這一動筷才勾起饞蟲。一連吃了三碗飯。

    兩人一直在聊天,聊天的話題跨度很廣,到最後於江江都不記得到底和他說了什麼。

    男老板折騰了許久,終於換好了燒壞的保險絲,店裡重新恢復了光明。

    於江江看了一眼燒得歪七扭八的蠟燭,有些無奈地:“什麼都不用想的時間真的好短暫。”

    段沈見她有些沮喪,夾了點菜到她碗裡,和她說:“我會找人幫忙問問的。一個十八歲的孩子不可能憑空消失。”段沈想了想說:“你們有沒有問過他身邊的人,他最近有沒有認識什麼新朋友?”

    段沈若有所思,想了一會兒說:“我一警察朋友說最近一個傳銷團夥在北都流竄發展下線。專門對年輕人下手。會不會和這事有關?”

    ……

    段沈一句隨口的猜測一下子點醒了陸予和正在偵辦此案的民警。從陸鑫新認識的人裡,一下子就發現了可疑人物。

    通過陸鑫的社交賬號,警察調出了幾個人,逐一排查,審問,最後大致得出陸鑫可能被傳銷團夥帶去了巴城的結論。

    北都警方立刻聯絡了巴城的警方。線索不多,巴城警方雖然引起重視,但總歸沒有那麼快。

    警察一再安慰陸予,但陸予心急如焚,不肯等。當夜就買了機票要去巴城,於江江擔心,也買了同班的機票。

    兩人經過了幾天漫無目的的搜索,這會兒同在候機大廳坐著。不論是精神還是生理上都疲憊至極。此去毫無目標,巴城之大,確不是靠著兩人四條腿就可以找到一個人的。

    可陸予還是選擇了親自去一趟巴城。一貫理智的陸予面對親生弟弟的問題也一樣失了穩重和理性的思考。其實明明知道去了巴城也可能找不到人,但隱隱總在想著,人若真在巴城,待在那兒總比在北都多一份希望。

    時間已經到了晚上十一點,候機大廳坐著的人們都是一副昏昏欲睡的樣子。於江江除了個包什麼行李都沒帶,靠坐在椅子上打瞌睡,等著擺渡車來把大家帶走。

    陸予見她實在辛苦,開口勸她:“你回去吧,也沒有線索,你去有什麼用?”

    “那你去又有什麼用?”於江江反問。

    陸予輕歎了一口氣,很悵然也很無助地說:“明知道沒用還是想去,任何一個可能都不能放過。”

    於江江眨了眨眼,堅定地回答:“我也一樣。”

    陸予臉色不好,這件事從發生到今天,他大約已經很久沒有好好睡過。整個人神態看上去很是疲憊,甚至有幾分病態。這樣的他沒有了以往的淡定和坦然。

    陸予看著於江江許久,才用略帶沙啞的聲音說:“如果陸鑫出了什麼事……我不知道該怎麼接受,怎麼向我媽交待,也不知道……以後該怎麼面對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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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戶川柯南
王室 | 2019-5-31 18:19:55


    於江江傻傻地站在原地,感覺背後像被人放了一塊冰,一股阻擋不了的寒意直沖頭頂。於江江整個人都開始微微抖,話都說不全,哆哆嗦嗦地求助於周燦:“燦……陸鑫……陸鑫能出什麼事呢……一個男孩子……”

    周燦表情凝重坐在那裡,手上還握著於江江的手機,“我也不知道,陸予正在路上。他聯系不上陸鑫已經有三天了。”

    於江江嚇得癱坐在地上:“怎麼會這樣?那些錢不是交到醫院了嗎……”

    “陸予那樣的人,不是手腳斷了,怎麼會讓一個十幾歲的孩子去交幾萬的錢,更不可能找你拿錢。我當時就覺得不對勁。”周燦恨鐵不成鋼地看著於江江:“我叫你一定要和陸予說,你怎麼就是不聽呢?”

    於江江完全傻了,說話都有點語無倫次:“陸予自尊心強,我怎麼好意思找他要錢。他有了就會給我了。我以為會是這樣。”

    “哎。”周燦無奈地歎氣,皺著眉滿面愁容:“如果陸鑫那孩子是自己把錢亂花了,不敢回家,那可能會是最好的結果。我最怕的是他被什麼壞人利用了,或者和錢沒關系,他遇到什麼不測,那可就糟了……”

    “……都怪我……”

    兩人在家裡坐了沒一會兒,陸予就風塵僕僕地到了。頭發跑亂了,襯衫上也不知道在哪蹭到了一道黑印子。於江江從來沒有看過陸予這麼狼狽。他急得什麼風度都忘了。一進門,看到於江江就問:“周燦說得到底失怎麼回事?”

    於江江知道事情的嚴重性,趕緊一五一十地說:“那天陸鑫說要給阿姨交住院費,找我拿了三萬,說你到醫院就給我。”

    陸予眉頭緊緊地皺著,一時急了,說話的聲音也拔了起來:“這麼大的事你怎麼沒有告訴我?怎麼能給一個十幾歲的孩子三萬?”

    “我以為……以為真是你要的……沒想那麼多……”

    陸予愛弟心切,忍不住責怪於江江:“你是一個成年人,怎麼能問都不問我,就直接給他三萬?他才幾歲,十八歲還差月份。我要是找你墊錢,怎麼可能不給你打電話?”

    於江江越想越後怕,越想越覺得自己莽撞糊塗。鼻子瞬間就酸了,委屈和後悔一瞬間湧上來,情緒一下子崩潰了:“對不起……我太糊塗了……都是我的錯……”

    周燦見此情景,皺著眉頭上來,隔在於江江和陸予中間,不動聲色地護著於江江。她對陸予說:“現在罵她也沒有用,報警吧,找人要緊。”

    ……

    陸鑫失蹤,陸予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陸予給陸鑫江北的朋友打過電話,所謂同學回國聚會的理由完全是謊言。陸鑫親近的幾個同學都表示陸鑫根本沒有回江北。於江江和陸予找遍了他可能去的地方,卻還是一無所獲。報警後,整個事情的嚴重性上升了一個檔次。於江江完全陷入恐懼之中。如果陸鑫真是因為她的疏忽出了什麼事,她怎麼能原諒自己?

    陸予一直隱忍著,也沒有再責怪於江江什麼。可他越是不說,於江江越是自責。這麼憋著比痛打她一頓還讓她難受。兩人找了兩天沒有結果。陸予讓於江江去上班,他自己再想辦法。於江江明知他沒有什麼辦法可想,也不能再忤逆他,只能去公司。

    陸鑫的事讓於江江徹底沒有上班的心情。她人雖然在公司,魂卻完全飛走了。坐在工位上,完全心不在焉。同事和她說話,也不管人家說什麼,她只知道嗯嗯和不停地點頭。

    公司為了給婚博會參展造勢。在主流紙媒上刊登了廣告。會為100對新人免費策劃婚禮。這次的主題叫做“裸婚時代”,為那些在北都打拼,有愛卻沒錢的新人舉行集體婚禮。這個主題的策劃於江江獻了很多計也熬夜寫了好幾份策劃。於江江是個感性的人,她總是希望每個人都能收獲美好的愛情。最看不得那些因為物質的問題最後遺憾分手的愛情。

    在她的世界裡,只要是牽扯到錢的問題,都是能解決的問題。

    周燦曾評價她:“因為從來沒有缺過錢,所以才會以為討飯的人也會有愛情。”

    於江江也知道自己的想法有點不切實際。可她想,以她的能力,能幫一個是一個,希望每一對有情人都可以終成眷屬。

    北都這樣的城市,很多人很辛苦的工作卻只能供給自己最基本的生活,租著房子、擠著地鐵、穿著洗舊的衣服、想著過年才能回去的家鄉。愛情和婚姻,對他們來說都是奢侈的話題。

    很多人在這座城市失戀,也有很多人在這座城市找到一生的歸宿。這是一座埋葬激情的城市,同時也是一座點燃夢想的城市。

    組長看她熱衷於這個項目,也算是有心提攜,幾次先鋒活動都帶上了於江江。這個項目在城中的反響非常大,微博裡官網活動的地址轉發已經過了十萬。一石激起千層浪,一時之間不少地方的媒體也競相追蹤他們的新聞。

    對於這樣的喜人結果,公司自然是高興的。集體婚禮的場地、必需品幾乎都靠贊助完成了,因為聲勢浩大,不少廠家甚至付錢打廣告。公司可以說又賺名又賺利,大老板樂得完全合不攏嘴了。

    最近公司業務量劇增,一方面來報名的年輕人多了,另一方面,作為“良心企業”,名聲更好以後,生意也變好了。

    大堂那邊忙得像菜市場一樣,組長過來調人過去。於江江也是其中一個。原本她被組長派去跟另一個項目,這幾天可以不接新的。

    “你不是一直挺上心‘裸婚時代’那個項目嗎?Maggie那邊太忙了,還有很多報名的人,你去接待吧。”組長解釋著自己的調度。

    於江江心裡有事,臉上自是藏不住,呆頭呆腦地看著組長:“您說什麼?能不能再說一遍?”

    組長一眼就看出來於江江有心事。他並沒有體貼於江江心情不好,也沒有關切她發生了什麼事,而是十分嚴肅地對於江江說:“要掙錢的話,作家不能等有靈感了才寫作,妓女不能等有感覺了才接客。出來上班,不能有心情了再工作,這是最基本的業務素質。我給你五分鍾去洗個臉。五分鍾後,我要在大堂看到你。”

    於江江捏著自己的手指,低著頭滿臉歉意地說:“對不起。”

    按照組長的話,去廁所洗了個臉。趁機給陸予打了個電話。電話裡的他不知道正在哪個網吧,電話那端滿是敲鍵盤辟裡啪啦的聲音。這幾天他班都沒上,沒頭蒼蠅一樣到處找。

    明明完全沒有陸鑫的消息,他比誰都還要急,卻還安慰於江江:“警察也在找,一定會沒事的。你上你的班,不要管這件事了。”

    於江江自責得話都說不上,只能不住地說對不起。

    陸予忙著,對她的道歉也沒有太放在心上。兩人沒說兩句就掛了。

    於江江看著鏡子裡面容憔悴的自己,輕輕歎了一口氣,挫敗至極地到了大堂。

    Maggie的區域等了不少人。雙雙對對的。於江江程序地為那些來報名的年輕男女登記。來來去去的人太多,她誰也記不住。

    中間休息了五分鍾,於江江正在喝水的時候,一個年輕的女孩坐在了於江江對面的沙發上。一個看上去很樸素的女孩,穿著很土氣的紫色T恤和一條七分牛仔褲,腳上是一雙很舊的涼鞋,松了款扣,縫過的痕跡難看得有些明顯。她扎著馬尾辮,長相倒是眉清目秀,算得年輕漂亮。

    於江江放下水杯,也沒趕那女孩,只是提醒她:“一般我叫了才開始的。現在是休息時間,我要整理之前的。”

    那女孩有些抱歉地看著於江江,不好意思地說:“那邊有一位準媽媽,我把位置讓給她和她愛人了。我看你這邊沒人就過來了,對不起。”

    於江江向她眼神看向的方向瞟了一眼,果然有一位孕婦,瞬間對眼前的女孩印象好了幾分。她微笑著說,“等我兩分鍾。”

    快速地把前面填好的表格歸檔,然後抽出一張空白的登記單,“你愛人呢?上廁所去了嗎?”於江江隨口問道。

    那女孩訕訕捋了捋頭發,小聲說:“我就一個人來的。我愛人沒辦法過來。”

    於江江抬起頭有些疑惑地看著她:“結婚這麼大的事,抽一天都不能嗎?”於江江眨了眨眼睛,說道:“我們的活動是有選擇性的。目前報名的已經有好幾百對了,只抽一百對。人都不到,很難被選上啊。”

    女孩臉上有為難和遺憾的表情,她囁嚅著,過了一會兒才說:“我就來試試,不行的話……過幾年我們有錢了再結婚……也行。”

    女孩語氣中難掩的失望讓於江江有些觸動。於江江輕歎了一口氣,拿著筆對她說:“破格給你登記吧。你和你愛人的名字。”

    “淡姜,沈懸。”女孩臉上有甜蜜的表情,念著戀人的名字,舌頭輕輕一勾,滿是纏綿的味道。

    於江江一個字一個字地詢問,認真地填著表。填到一些細節的信息。淡姜怕記錯了。從口袋裡掏出了一個破舊的布包,從裡面拿出了兩人的證件,遞給於江江。

    在她拿出的幾張卡片裡。於江江無意看到了她的學生證,詫異地問道:“你是北都大學的學生?”

    淡姜有點不好意思地撓撓頭,很耿直地說:“我在念研究生,明年畢業。”

    於江江停了筆,問她:“北都大學的學生,未來前景無限。為什麼急著趕這次的集體婚禮呢?”她想了想,很委婉地說:“我們這次的活動,主要針對的是那些來北都務工,實在沒錢結婚的人。”

    淡姜捏了捏手指,低垂著頭有些不好意思。她靦腆地說:“我就來試試,不行也沒事……”

    於江江心想,這對多半是選不上了。這樣的條件完全可以再等幾年。按照活動的宗旨和原則,應該會選真的窮到結不起的,只有那樣的人才能錄制出感人的故事,營造媒體宣傳的效應。

    填著二人的資料,於江江看了一眼淡姜給她的證件。身份證上那個叫沈懸的男人英俊而硬朗、眼神有力而堅定。和眼前這個柔柔靦腆的女孩,倒是挺般配的樣子。

    那天下午於江江太忙,登記了十三對來報名的準新人。對淡姜的印象之後也漸漸淡去。她的資料和大家的都放在一起。於江江並沒有另眼相看。

    下班後,於江江和周燦一起加入了掃網吧的行列。大海撈針一樣,只要看得到的網吧、旅館,都挨個去問。

    卓陽區是北都農民工聚集最多的區,也算是北都比較魚龍混雜的地方。卓陽中學附近有七八家網吧。於江江和周燦一個一個的找著。

    穿過卓陽中學門口。正是放學時間,孩子們補完課背著書包從學校裡一湧而出,門口小攤販一排排有序地在那做著生意,油煙漫天,他們等的就是下課這麼一會兒。

    於江江走了兩步,突然停了下來。周燦見她停下,順著她的視線看去,疑惑地問她:“怎麼不走了?餓了嗎?要不去買點炸的或者什麼墊墊肚子?”

    於江江沈默著沒有說話。

    她的視線落在不遠處的一個小攤販身上。

    破舊的圍牆牆面已經被常年的油煙熏黑,裂了許多縫,露出內裡的紅磚,這背景看上去有些髒亂。在這樣的背景下,一個皮膚有些黑的年輕男人正在麻利往鍋裡倒著油,黃澄澄的油咕嚕嚕就倒了一半下去。他有條不紊地補著不夠的食材,等待著有學生光顧他的攤位。

    於江江覺得男人的臉有些眼熟。這眼熟的原因,從他身旁的一個女孩身上找到了答案。

    此刻,淡姜正在專心致志地幫忙。只是她做得並不順利。因為她要做什麼,那男人就搶什麼。那男人英俊而年輕的臉上寫滿了對淡姜的不耐煩。

    推了幾次推不開,那男人輸給了淡姜的固執,只好由著她去了。

    他自己則轉了個身,去換煤氣壇子。他的步子邁得並不順暢,一崴一崴地繞到另一邊,換煤氣壇子的動作卻很熟練,他蹲在地上,快速擰著管子。

    透過來來往往孩子們穿行的縫隙,於江江分明看到,那男人的右腳露出的一節腳腕子,此刻在傍晚的昏暗光線裡,泛著假肢才會有的金屬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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