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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戶川柯南
王室 | 2020-2-7 09:41:40

本篇最後由 江戶川柯南 於 2020-2-7 09:45 編輯

《好命禍水》陰陽鏡.上-作者:寄秋

人如果太「先知」是很痛苦的,比如她,
搶先知道隔壁伯母會慘死、老師男友玩劈腿,
警告無用,人勝不了天,她乾脆「自毀神功」眼不見為淨;
但人如果太無知,也是會倒大楣的,比如她該死的瞎眼師兄,
沒告訴她那面鏡子的厲害,在月光下摸個兩下,咻地──
她就來到大宋了,超神奇,當個時空旅人是挺鮮的,
如果有附上回程票就更好,害得她現在淪落異鄉賣涼水討生活,
而且跟古人溝通比跟阿都仔講話還難,大家不是都講國語的咩?!
這個有錢莊主實在很難搞,想跟他借鏡子還得先去他家當大夫,
先說,她可是專醫畜生的喔,不保證他妹子會藥到病除,
不過他真的很小氣又愛生氣,她煮個補湯自肥一下他也要計較,
沒跟他說她為方便走跳江湖扮男裝、取男名他還亂發飆,
EQ有夠低,騙他就騙他嘍,不爽咬她呀!
噢,他怎麼真的咬她的小手手,接著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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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戶川柯南
王室 | 2020-2-7 09:58:16

尾聲

  「老公、老公,你看啦,有、有人……」

  走得氣喘籲籲的于神恩追在剛學會走路的兒子身後,白白胖胖的小身子搖搖晃晃的,但走得可穩極了,小手上不知握著什麼,朝著父親走去咯咯笑個不停。

  咚地,軟嫩小身子一把抱住父親的腿,童稚的聲音含糊地叫著把拔抱,手中原本拿的東西任其掉了地也不理。

  「欸欸,你這小子,傳家寶是可以這樣亂丟的嗎?」欺負媽媽當過植物人走不快,有夠不乖。

  緩緩蹲下身的司徒離人準確無誤的抱起兒子,伸出另一隻空著的手讓老婆握住。

  「喘嗎?看來妳生了小孩後,復健的運動量大增,現在聽妳走路的步伐,幾乎快跟平常人沒兩樣了。」他親親兒子的臉頰,口氣裡滿是滿足。

  熬過辛苦的懷孕過程,母子均安,他感謝老天爺對他的厚待。

  呼吸調順後,于神恩撿起被兒子弄掉在草地上的鏡子,「老公,我告訴你,剛剛我和寶寶在房間裡,看到鏡子裡有人在跟我們打招呼耶!」

  「喔?」他接過鏡子來,撫著上頭的花紋,鏡身刻著太陽的圖案,這是陽鏡,陰鏡自被摔壞後就被妥善收起來,等待師父有朝一日找到修復的辦法。「跟你們打招呼?!」

  不過鏡子此刻就只是一面普通的銅鏡而已,鏡裡只有他們一家三口幸福的情景。

  「對呀對呀,一個男的一個女的還有一群小孩,都穿古代人的衣服,好像在演戲,可是那個女的一直說哈囉,好好笑喔。」

  他帶著妻子、兒子緩緩走進屋裡,「然後呢?」

  「然後我也跟她說哈囉呀!」于神恩理所當然的道。

  司徒離人聞言失笑,將兒子放入嬰兒床內。「好吧,再然後呢?」如果他猜得沒錯,鏡子裡出現的人應該是……

  「然後她就開始跟我講話,說什麼她功力有限,不能用鏡子跟我講話講太久……不過她接下來就唸了一大堆食物的名字,還要我拿筆記下來。」

  她困擾的拿起記得滿滿的一張紙,上頭寫了——泡麵、巧克力、咖啡、蛋糕……還有……她臉紅一下,保險套十打。

  「最奇怪的是,她說叫一個叫『師兄』的人趕快準備好,她下個月十五夜會帶一家大小『回娘家』,那些要給她的伴手禮千萬別忘了。」

  「喔,師妹真的這樣說?」

  「老公,我是不是在作夢啊?還是這個鏡子是最新科技,可以拿來視訊……」跟Web cam的功能差不多。「咦?你叫她師妹?」

  「應該是春色沒錯。小恩,我沒跟妳說過師父有個女兒嗎?」

  「欸咦?老哥哥有女兒呀,可是、可是……」她困惑的搔搔頭,「我們上個月看到他和師娘時,師娘不是剛懷孕?」

  說起來這也是讓她想不明白的一件事,老哥哥有時會莫名其妙帶著師娘不知打哪出現,而且最恐怖的是,他變年輕了,那俊俏的模樣害她老哥哥這三個字很難叫出口。

  問過丈夫為什麼會這樣,難道他去整容拉皮嗎?哪一家診所那麼神,她也要介紹她大哥去回春一下。

  老公卻只說那是時空錯亂造成的短暫效果,又講了一堆解釋為什麼會這樣,但她都聽不懂,反正,也不重要啦!

  那是春色的弟弟或妹妹。然而司徒離人不打算說明,免得妻子的小腦袋更混亂了。「師妹還講了什麼嗎?」

  被轉移注意力的于神恩馬上報告道:「喔,還有一件事,你不說我都忘了。她說啊,下次她回來時,她要叫她師兄……呃,也就是你啦,她要叫你『認祖歸宗』喔!」

  他一愣,「認祖歸宗?」

  「嗯,她說經過她明查暗訪、苦苦預知再預知後,終於查出來她老公是她師兄的第四十五代祖爺爺,所以她是第四十五代祖奶奶……嚇,那我們寶寶不是要叫她祖祖祖……」她一連說了四十六個祖,沒有斷氣,「……奶奶嗎?」

  司徒離人額間降下三條黑線。

  一旁的寶寶開心的咯咯直笑,口中學著母親嚷著單音,「祖祖祖……」

  被司徒離人順手擱在桌上的古銅鏡,此時發出一片矇矓神祕的光芒,朝上的鏡面裡赫然出現一個女人,滿意的道:「乖,祖祖祖……奶奶的乖孫子!」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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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戶川柯南
王室 | 2020-2-7 09:58:02


  「什麼碎了?」

  歐陽不鬼的聲音十分激動,高亢而尖銳,似乎還有一點點詭異的……興奮,他極力掩飾想表現出悲痛,可揚高的嘴角實在礙眼,讓人很想給他一巴掌。

  可惜他的呆呆愛徒看不見,不然他自以為很帥的下巴恐怕不保。

  「師父,我覺得你好像很樂,在等著看我笑話。」不是錯覺,他的確隱隱約約感受到笑意。

  「我哪有,你疑心生暗鬼,這習慣不好,要改。」歐陽不鬼根本是笑咧了嘴,眼眉都笑彎了。

  「師父,你如果不笑更能採信人。」他太樂了,完全無法掩飾。

  「是嗎?」既然被抓包了,他乾脆放聲大笑。「太好了、太好了,終於碎了,我們可以用另一種方式回魂了。」

  「太……太好了?」兩眼茫然的于神恩喃喃低語,仍不敢置信鏡子就在她面前裂成四片,碎了。

  「對呀!對呀!妳有福了,事後一定要告訴老哥哥『用過』的感覺。」歐陽不鬼賊笑地擠眉弄眼,面露曖昧地以肘頂她的腰。

  「用過?」什麼意思?

  耳根潮紅的司徒離人惱怒的低喊,「師父,你能不能正經點,別教壞她。」

  「嘿嘿!小子,其實你心裡快樂翻了是吧!憋了二十八年,終於讓你得到一逞獸慾的機會。」哈哈!要破戒了,童子失身。

  「師父——」越說越不像話,為老不尊。

  「嘖嘖嘖!你居然會害羞,快來瞧瞧喲!我這八風吹不動的徒兒像紅臉關公,臉皮燙得可以蒸蛋了。」小紅臉,騎毛驢,帶根扁擔迎親去,一夜紅燭蹦兩兒……歐陽不鬼High到自編童謠唱起來了。

  他不唱不打緊,一哼唱,連于神恩也莫名臉紅了。

  「司徒,老哥哥的話是什麼意思?鏡子破了我不是回不去了,為什麼他還笑得這麼開心?」讓人百般不解。

  司徒離人不自在的咳了兩聲。「別理他,老人家的毛病。」

  「可是……」她覺得怪怪的,他們師徒倆好像有事瞞著她。

  「別擔心,辦法是人想出來的,我一定會讓妳回到妳的身體裡。」他保證道。

  「是喲!辦法是人想出來的,就不曉得有沒有人敢用。」看他要掙扎到什麼時候,假君子和真小人,哈!難選了吧!

  「什麼辦法?」一聽到能讓她回魂,于神恩情緒激動的追問。

  陰鏡碎了,表示她將無法從陽鏡回到陰鏡,再由陰鏡引魂入肉身,她心裡比誰都急,就怕自己會突然消失,另一個她則永遠成為植物人,再也醒不過來。

  問她氣不氣安亞菲刁蠻的行徑,她當然很氣,氣得都哭了。

  可是氣歸氣又能怎樣,破了就破了也無法還原,她只能暗自傷心,害怕自己再也不能陪在所愛的人身邊,成為滄海中的一粒小沙塵。

  于神恩不知道司徒離人因為她的淚兒心痛不已,請來鑑識專家估算古鏡的價值,並訴諸法院請求賠償,要安亞菲花上億元買個教訓,並反省自己做錯了什麼。

  因為數字龐大,她的贍養費經過這幾年的揮霍壓根沒剩多少,再加上她的所做所為令人不齒,寒了心的親人都不願意幫她,因此經濟頓時陷入困窘的她開始量入為出,過起她以前引以為恥的貧苦生活。

  「小恩,別問,師父的方法太下流,不值得一聽。」他只會出餿主意,讓人面紅耳臊罷了。

  「小丫頭,妳才別聽他的,我這徒兒在不好意思。」嗯哼!下流,他最好別用。

  「不好意思?」為什麼?

  歐陽不鬼像賣膏藥的王碌仔仙,賣力推銷。「我告訴妳呀!我這方法可是最有效,也是最快的妙方,只要一天,妳就能活蹦亂跳地大叫,神呀!我又活過來了。」

  「咦?」這麼厲害?

  「師父,別再說了。」難為情的司徒離人很想將師父的嘴封住,「不孝」地叫他「閉嘴」。

  歐陽不鬼鼻一仰,好不神氣。「你叫我不說我就不說,那我多沒面子呀!到底你是師父,還是我是師父?」

  「師父……」他根本來不及阻止老人家的快嘴。

  「陰陽合體,男女合歡,他亦是妳,妳亦是他,合而分,分而合,乾坤顛倒,鸞鳳合鳴,吐絲為蛹破出蝶,桃舞春風。」

  他說得深奧,但聽得懂的人還是聽懂了,除了不經人事的于神恩,于承恩和朱秀婉臉紅的將頭轉向一邊,不太自然的咳了幾聲。

  「什麼歡,什麼鳳?你到底在說什麼?我聽得頭都暈了。」于神恩很生氣,因為她完全聽不懂。

  「好、好、好,別惱,老哥哥解釋給妳聽,男女合歡就是脫光衣服……哎∼哎喲喂呀!你……你不孝,竟敢推開為師的我?!」跌傷他老人家筋骨,非剝了他的皮不成。

  神情淡然的司徒離人「不小心」地又拐到他。「師父,你誤會了,我看不見,只是輕輕撥了你一下。」

  「你……你敢睜眼說瞎話。」好個不肖徒,逆倫叛師,他好樣的!

  他微微一笑,「我本來就是個瞎子。」

  很好的理由。

  「……」歐陽不鬼眼凸門牙翻,做出要掐死他的手勢。

  「好,我決定了。」

  于神恩突然大吼一聲,讓準備殺徒的歐陽不鬼嚇得滑了一跤,跌坐在地,其他人則錯愕的瞪大眼看著她。

  「妳決定什麼?」司徒離人心微驚的問道。

  吼出來後,她頓感輕鬆地笑道:「司徒,幫我,我要用老哥哥的方法回到肉身,我不要再擔心受怕,癡癡空等,恐懼再也醒不過來。」

  「妳……」他困窘地靦了面頰,不知該如何向她說清楚。

  一陣微溫覆上唇瓣,司徒離人無聲的嘆息,將送吻的人兒擁入懷中,無奈又好笑地在她耳邊低喃幾句,不希望她後悔。

  「什麼,是那種……方法?!」她驚得滿臉通紅,羞怯得抬不起頭來見人。

  幾經掙扎,反覆心理建設,在考慮了半天後,于神恩再度鼓起勇氣,她雙腳發軟的將輕顫的小手放在他的大手上,說了一句,「我願意試。」

  於是乎,兩人在歐陽不鬼的鬼叫聲中走入房間,落鎖,防止某個老不修偷窺。

  牆壁沒有想像中厚,隔音設備也不佳,一聲高過一聲的吟哦聲由門板下方傳出,惹得在客廳等候的一對情人跟著臉紅不已,手心冒汗,不敢看對方的眼睛。

  過了大約一小時,裡頭濃重的喘息聲慢慢平息,沒多久後,嘎呀一聲,門由內拉出,走出一位……呃,很詭異,只有司徒離人一個人,卻不見和他巫山雲雨的俏佳人。

  再仔細瞧瞧他的神情,原本男性化俊逸絕塵的臉龐,竟意外出現女子才有的嬌羞神色,叫人不自覺地打起冷顫。

  好像人妖。于承恩和朱秀婉在心裡想著,卻不敢說出口。

  但這不是結束,而是開始。

  藉由交歡,于神恩的分身在高潮來臨時融入司徒離人的體內,他持咒助她將魂魄暫居他的身體,兩人共用一具肉體。

  最困難的是,他必須用相同的做法,將體內的她送入她自己的肉身,讓沈睡了十年的軀殼注入生氣,與留在身體內的一魂一魄結合,她才能甦醒過來。

  但是,另一個于神恩是沒有知覺的植物人呀!

  難怪他會氣惱地罵了一句——下流。

  「下流、下流,誰最下流?司徒離人最下流……好下流,好下流喔!真是太下流了……」

  在走入醫院病房前,司徒離人做了一件只有師妹歐陽春色才會做的舉動,那就是——

  一拳揮向歐陽不鬼的下巴。

  「來,小心點,一步一步走,慢慢來不要心慌,我會扶著妳……好,左腳先踩穩……對,做得很好,再換右腳……真棒,進步了……扶著我的手……好,很好……再走一步……」

  竹籚左側的竹子全都剷平了,開闢成一百二十多坪的空地,植滿綠油油的韓國草,不再有一棵樹木橫亙其中,放眼看去猶如一張綠色地毯,任人怎麼翻滾都不會受傷,安全無虞。

  一位滿臉柔情的俊秀男子朝前伸出手,柔細白皙的女人小手便用力握著,隨著他往後慢慢地牽引,一步一步跨出蹣跚的步伐。

  看得出身形嬌小的女孩很秀氣,不是挺美,但很有靈氣,嘴兒小小,眼兒大大,四肢略顯僵硬地學幼兒走路,而且還走得不是很順。

  但是她很用心,也很努力的學習,只要體力負荷得了,便在丈夫的攙扶下走出戶外,不怕辛苦地練習著。

  沒錯,她結婚了,而且懷了孕,腹中胎兒已經四個多月大了。

  在床上躺了十年的于神恩終於睜開明燦的雙眸,在丈夫非常下流的「運動」後,隔日醫生驚奇的宣佈院內發生的神蹟,復元機率極低的植物人甦醒了。

  這讓醫院裡的病人及家屬都十分激動,也增強了信念,對親人身體上的障礙更具信心,一度讓聖心醫院的病床爆滿,轉診人數超過限額。

  「是不是抽筋了,我幫妳揉揉……」由她的呼吸聲,司徒離人聽出她累了。

  「沒……沒事,只是剛才抽痛了一下,不礙事。」這種痛是令人滿意的,證明她是活著的。

  于神恩扶著後腰,輕拭丈夫額上的汗珠,其實他並不比她輕鬆,從她展開復健的第一天,他就一直有耐心的陪著她,即使有時她痛得受不了,對他大吼大叫,他也平心靜氣地容忍。

  她想世界上不會有女人比她更幸福了,能嫁給她所愛的,而且愛她勝過自己的男人,她知足了,更珍惜和他相處的每一天。

  雖然他們的婚禮辦得很倉卒,在發現懷有身孕的第三天完成終身大事,但是小而溫馨,雙方的親友都不多,因此沒有宴客上的瑣事需要煩心。

  「寶寶有沒有乖乖的?不舒服一定要告訴我,別硬撐著。」司徒離人相當憂心,他怕不能好好地照顧他們母子倆。

  「我知道了,你真是愛操心,頭髮都白了還不放下。」誰說他是清心寡慾的隱士,根本是憂天何時要崩的老頭子,老是叨叨唸唸的。

  司徒離人一笑,吻著她的髮。「我的眼睛看不見,不能時時清楚妳的狀況,而妳現在的行動力又不比正常人,要是出了差池,我該怎麼辦?」

  事情關己則亂,就算他是能預知大小事的陰陽師,還是怕力有未逮的時候,擔憂那無法預防的「萬一」。

  「不會啦!大哥大嫂每天都會上山來看我們,他們比你更擔心呢!」這幾個杞人憂天者喔!讓她好笑又好氣,明明都說她沒事了,還像老母雞似的滴水不漏地保護她,唯恐她又一睡不起。

  「對了,他們店裡生意還好吧?會不會忙不過來?!」他替他們算過了,那個地點開店一定旺,生意興隆。

  「好像請了幾個工讀生,打算擴充營業。」真好,有情人終成眷屬,他們上個月也結婚了。

  于承恩和朱秀婉在山腳下開了一間名叫「財來旺」的小店,專賣餃子和韭菜包子,因為上山遊客眾多,手藝又巧,因此很快的打響名氣,連電視台都來採訪。

  本來李桂花還不太樂意女兒嫁個窮小子,一再阻攔,不讓兩人見面,後來是司徒離人居中斡旋,這才勉強點頭。

  如今財來旺旺到連電視台都來採訪,讓她可神氣了,到處跟街坊鄰居說那是她女婿開的店,她早就看出他有出息,成就非凡,直誇女兒嫁得好。

  「那就好,他們能順順利利就是平安。」他忽然頓了頓,豎直耳朵聆聽四周的動靜。「師父有沒有在附近?」

  于神恩看了看,有些納悶的問道:「沒有,你找他有事嗎?」

  「不,我是怕他又破壞我的好事。」他說得咬牙切齒,失去平時的優雅俊逸。

  「好事?」

  他笑著俯下身,對她咬耳朵。「四個月了,妳能想像我有四個月沒碰妳了嗎?」

  不是他不想,也非她懷孕初期不方便,而是他只要一蠢蠢慾動,存心和他唱反調的老頭就會跳出來,指著他鼻頭大罵,「下流、下流,你居然連植物人都上,真是下流胚子。」

  被他一罵,真的什麼「性致」也提不起來,他也覺得那時的自己非常下流,噁心變態,根本不是人。

  可想而知,他這幾個月忍得有多痛苦了,妻子就躺在身邊,他卻碰不得,任由慾火焚身。

  「啊!你……你真的想要……」于神恩羞答答地問。

  「我是男人。」意味他非常想,但尊重她的意願。

  她小聲地說道:「我沒有看見老哥哥。」

  司徒離人一聽,毫不遲疑的抱起妻子,健步如飛地回到房中,關上房門,拉下簾子,二話不說地開動了,一室春天只留給有情人獨享。

  此時,一個孤單的老人獨自拭著淚,懷兜裡多了面銅鏡,他跳腳地罵了幾句不孝、不孝,人有如一陣輕煙,被吸入鏡中。

  太湖的挽紗女正輕哼著歌謠,一名年約二十的布商之女從湖畔走過,她忽地震驚地停下腳步,眼眶泛著淚,投入一個年輕男子的懷中,哭喊著——

  「我的夫君呀!不鬼,你終於來找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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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戶川柯南
王室 | 2020-2-7 09:57:42


  「什麼,鏡子不見了?!」

  記憶是十分玄奧地,它像是關在沒有窗戶的屋子裡,只有一扇門,一把鑰匙,用對了鑰匙將門打開,記憶便會如潮水般湧出,一波接著一波。

  于承恩的記憶並未完全恢復,仍有一部分空白,但他記起自己,和生平最愛的兩個女人,對於翻車一事全無印象。

  藉由女友的幫助,他慢慢地想起以前的事,也和妹妹相認了,事隔多年再見面恍如隔世,有些事已經變得不一樣,叫人感慨良久。

  唯一不變的是彼此的情感,並未因時空的阻隔而消弭,一開始是不自然的親近,但話題一打開,憶及往昔情景,笑語不斷,人與人的距離也跟著拉近,彷彿從不曾分開。

  但是,看著並不完整的于神恩,笑聲中帶著沈重的感傷,她是所有人,包含她自己在內,目前唯一的遺憾,也是他們心中最深切的痛。

  為什麼會有人這麼殘酷,不給她一絲活下來的機會呢?

  「真的很抱歉,都是我的錯,我沒看好鏡子才會被人搶走,是我不好……」要是她警覺些,這事就不會發生了。

  「不,不是妳的錯,若非我出現的時機不對,擋住了妳的去路,妳也不致讓那個可惡的女人跑走。」真是惡劣,連鏡子也搶。

  「和你沒關係,我太大意了,以為她真是醫院派來幫助家屬的社工。」其實根本是包藏禍心,懷有企圖。

  「妳才不要一直自責,知人知面不知心,妳怎麼看得出包裹在糖衣底下的毒藥足以致命,那是她太狡猾了。」簡直是條毒蛇,咬了人就跑。

  「如果我再謹慎一點就好了,明明是生面孔,為何我還掉以輕心……」她太容易相信人了。

  「秀婉……」

  久別重逢的戀人將責任攬上自身,不想對方過於責備自己,事情發生得著實突然,叫人措手不及。

  笨手笨腳的大塊頭于承恩笨拙的安慰女友,想減輕她內心的愧疚感,他失蹤的這些年就靠她一人照顧小妹,也真難為她了。

  而細心體貼的朱秀婉知道男友是因為失憶才忘了回家的路,心疼之餘多了幾分體諒,不願一下子加重他的負擔,他心裡不比她好過。

  兩人都是為了彼此著想,相依相偎守著一顆真心,不忍心再怪責,其實錯的不是人,而是造化弄人,致使他們平白遭受無謂的波折。

  老天也是頑皮的,愛捉弄有情人。

  「請兩位停止自我責難好嗎?誰能詳細告知我前因後果?」現在最重要的是找回鏡子,而非討論誰是誰非。

  耳朵聽著兩人爭相承認過失,手持八卦銅錢的司徒離人頗感莞爾,人性有惡有善,他們讓他覺得這世間還是美好的,希望常在。

  只是,這不表示眉間的折痕能因此撫平,在寬慰的同時也憂心,心愛之人的災劫不知能否平安得渡?

  「抱歉,先生,我們沒能顧及你的心情。」他們似乎吵了點,把話都搶光了。

  「無妨,老滾……」司徒離人露出歉意的微笑。「我現在應該改稱你一聲于大哥,我能了解你急於彌補這些年對朱小姐的虧欠,但當務之急是得先找到古鏡的下落。」沒了它,什麼事也辦不成。

  「是,我讓秀婉來說,她比較清楚。」于承恩憨笑地摸摸大光頭。

  朱秀婉開始娓娓敘述,她的聲音偏柔,越說卻越氣憤,音量也不自覺的放大。

  「社工?」司徒離人眉頭擰了擰,直覺地聯想到一個人,卻又希望不是她。

  「對,我看了她的證件,姓安,她拿了鏡子以後還很張狂地說歡迎我去投訴她,她是照規矩辦事。」根本是睜眼說瞎話,搶人物品哪是規矩,比土匪還蠻橫。

  「我想我知道是誰了。」雖然不想有太多牽扯,但還是避不開。

  司徒離人的心頭很沈痛,他以誠待人,寬懷為大,不欺童叟,可是別人卻不能以同理心相待。

  人的心太複雜了,他用盡一輩子的心思也猜不透,損人就一定利己嗎?這種想法不只天真,而且愚昧。

  「你知道?」那麼神,不用卜算

  「嗯。」

  安亞菲——一個對外宣稱要追到他的天之驕女。

  「你打算怎麼處理,需要我們幫忙嗎?」他一個瞎子,行動不便,總要有人在旁顧前看後。

  他沈吟了一下,「朱小姐先回醫院,看著小恩的肉身,別讓人動她。」

  鏡子被奪後,司徒離人已為植物人形態的于神恩轉至頭等病房,那是一間什麼設備都有的個人病房,有專門照顧的醫生和護士,必須有錢或有權的人士才能擁有的五星級醫療。

  他也重設結界,並商請了在保全界頗負盛名的朋友幫忙,防止閒雜人等進入,確保不會有人心生歹念,做出令人痛心的事。

  「好,我馬上回去,誰敢動小妹一下我就跟他拚命。」朱秀婉憤慨地揮著拳,滿臉憤色。

  她一說完也沒耽擱,留戀的看了一眼相隔多年才見到面的男友,滿眼溫柔地握按他的手,千言萬語盡在無聲的相望中,懷抱著愛和堅定走出他的視線。

  其實是不捨的,哪有人剛一見面又分開,但為了所愛的人兒,他們得忍耐,雲開見日出,苦盡還甘來,老天爺不會一直殘酷地對待苦命人,總會留條路讓他們走。

  「于大哥,你就陪著我身邊的小恩,她最近的狀況較以往多,沒人看著我不放心。」少了陰鏡的照拂,她的精神略顯不濟。

  「你不帶著她?」他看得出小妹對他的眷戀有多深,幾乎一刻沒看到人就會心慌不安。

  「她現在這樣子……」司徒離人苦笑。「唉!她清醒的時間越來越短了。」

  撫著枕在他大腿上睡著的女孩,本來她很專注地聆聽大夥兒的談話聲,可是越聽頭越低,一直往下點,最後靠著他沈沈睡去。

  男為陽,女為陰,在山上時,她可以藉由陽鏡回到陰鏡休息,所以司徒離人才聽見人往外走的聲音,卻沒人真正見得到她,因為她「回家」了。

  被歐陽不鬼帶下山後,她的體力越來越差,再加上肉身那邊少了陰鏡的庇護,慢慢的精神力產生衰竭現象,間接影響到離體的魂魄。

  這幾天她顯得特別容易疲倦,站著也能睡,常常和人聊到一半就打盹,一下子又猛然驚醒,問人家到底說了什麼。

  幸好大家都能體諒她的無可奈何,對她的歉聲連連也只是微笑,有愛有包容,他們都愛她。

  「先生,你的術法那麼高深,難道不能幫幫她嗎?」看妹妹一天比一天虛弱,于承恩實在痛恨自己的無能為力。

  「可以幫,但對她的助益不大,再說她能一直熟睡也不見得是件壞事。」司徒離人揚起一抹寵溺的笑容。

  「怎麼說?」他不懂的問。

  司徒離人的手有一下沒一下地輕拍腿上人兒,好讓她睡得更熟。「保留體力,至少在合體時她會有力氣回到自己的身體,不用藉助外力。」

  以術法打入,若力道拿捏略有偏差,她的魂魄會受傷,肉體本身也常有病痛,大病小病不斷,風險極高。

  「我該注意什麼,任由她一直酣睡嗎?」總覺得她越睡氣色越蒼白,好像快透明化。

  「當然不能讓她睡得太沈,每隔兩、三個小時叫醒她一次。」他摸索著取出巴掌大小的檀木盒子,掀開蓋子,淡綠色的絨布上有一顆鵝蛋大小的黑色圓物。

  「把它拿著,小恩身上若發生什麼變化,你將靈石放在手中握緊,對著她連喚三次她的名字。」

  「這是……」咦?是冰的,還會凍人。

  他解釋,「這叫鎮魂石,也叫鎖魂石,能暫時收放魂魄,小恩此時的情形半鬼半人,靈石能讓她魂魄不致四分五裂。」

  「你是說有人會傷害她?」原本就兇狠的長相沈下目光,于承恩看來更令人驚駭,滿佈怒容。

  司徒離人沈靜地笑笑,秀雅內斂。「不一定是有心,但人心難測,多一分準備也好。」

  「喔。」他忽然想到什麼地睜大雙眼,「不對!我陪著小妹,那先生你呢?」

  他的世界是一片黑暗,怎能獨行?

  「放心,于大哥,我會找朋友『帶路』。」眼前就有個飄浮在窗外、向內窺視的十五歲少年。

  大家都以為他很孤寂,目不視物,但其實他能看到的遠比明眼人精采,能和另一個世界打交道,有時反而比常人更「方便」。

  「什麼朋友,你要去哪裡?」幽幽醒來的于神恩揉揉眼睛,仍帶倦意地打著哈欠。

  「沒事,我去找個朋友拿樣東西。」她睡醒的模樣真可愛,嬌憨甜美。

  不是很清楚,但他隱約能瞧見她模糊的容貌。

  他的心沈了下來,他能看到她,這表示……

  「你等我一下,我洗把臉再跟你去,」她蹦地跳起,往浴室跑去。

  「小恩……」司徒離人的「不」還沒啟唇,就聽見于神恩額頭不小心撞到門板的聲響。「走慢點,沒人催妳。」

  真是的,急什麼,毛毛躁躁。

  「喔——」回音一蕩,她動作很快地又衝出來。「不痛耶!真奇怪。」

  之前連踩到碎石子都痛得要命,現在冒冒失失地和門相親相愛居然沒有感覺,難道是撞多了,練成鐵頭功?

  于神恩沒發現自己的身體有變淡的跡象,雖然仍觸摸得到實體,可精神卻比之前差,有時她還能感受到另一個她被翻動……

  「可是門很痛,妳不覺得它很無辜嗎?」司徒離人大掌輕輕往她額頭一覆,再移開時,撞傷的紅腫已然消除。

  她怔了一下,慢半拍的發現被取笑了。「討厭啦!人家又不是故意地,睡迷糊了。」

  「小恩,妳不能……」跟他去,得留在屋裡。

  「司徒,你剛說要去哪兒拜訪朋友,好不好玩,會不會很遠,睡了一覺後好想到外頭走走晃晃,活動一下筋骨。」再不動,骨頭都生鏽了。

  「……」聽她興奮高亢的聲音,司徒離人沈默了。

  許久許久之後,很輕很輕的嘆息聲幽然揚起,無奈又帶著一絲縱容,拒絕不了她。

  「好吧!那妳要好好牽著我的手,別讓我走失了。」對所愛的人,他無法說不。

  「耶!要出去玩了,好高興……」聽見低沈的笑聲,她不好意思地收起幼稚的歡呼,挽起最愛的男人的手,兩手交握,「人家太久沒出去了嘛!原諒我一時的情不自禁。」

  「好,原諒妳,」他笑道,深深地吻了她……「我也是情不自禁。」

  羞紅臉的于神恩笑得甜滋滋地,癡迷地望著她幾乎愛了一輩子的男子,心裡想著,下輩子,下下輩子,她都要愛他。

  濃密的愛意驅散了一些些低迷的氣氛,在場的兩個男人都露出關愛的微笑,沒有節制的寵著她。

  「什麼鏡子沒聽過!」

  乍見喜歡的人出現眼前,驚喜萬分的安亞菲十分熱切的迎上前,以為他終於明白誰才是適合他的人,她贏得他的心了。

  可是熱烈的神情在看到他身邊的女孩馬上降溫,笑意凝結在臉上,一股無明火在胸膛內悶燒,悶得她不自覺握緊掌心,感到憤怒。

  但她沒有表現出不悅,僅僅是讓人沒好臉色看罷了,少了之前的歡迎之色,多了冷淡,還有不甘示弱的好勝心。

  「亞菲,我不想為難妳,希望妳看在我們認識一場的份上,請妳也別為難我。」盡量不傷和氣,維持朋友情誼。

  「就跟你說我沒看過什麼鏡子,你追著我要,我上哪弄面鏡子給你,我隨身攜帶的小方鏡要不要?」她裝傻地取出化妝用小鏡,在他面前揮了兩下。

  明知她故意玩他,他仍不生氣地面露溫笑。「那面鏡子非常重要,攸關一條人命,絕不是開開玩笑而已。」

  「離人,你若請我喝杯咖啡我倒是很樂意,但是別再提鏡子了,我真的毫不知情。」安亞菲否認到底。

  她才不管鏡子重不重要,一條人命又算什麼,醫院裡什麼最多,不就是生、老、病、死,看多了,也就麻木了,誰會去在意那種事。

  要不是找不到好一點的工作,加上母親的要求,她連薪多事少離家近的社工都不想做,這種沒什麼社會地位的職業她還不屑要呢!

  眼高手低的安亞菲確實有她自豪的才能,但是心高氣傲的她一向容不得別人批評,又無法和同事好好相處,連上司合理的要求也視同刁難,因此才連連換了數個工作,最後在父母的安排下進入聖心醫院。

  「亞菲,妳的心地並不壞,也有別人所不能及的優點,我相信妳不會做出令人遺憾的事。」司徒離人苦口婆心的勸道,不希望她往錯誤的路上走去。

  「既然我有別人所沒有的優點,為什麼你不喜歡我,拒絕我的示愛?」讓她下不了台,備受羞辱。

  「不,我喜歡妳,像朋友一樣。」她的執著是因為輸不起,而不是非他不可。

  她冷笑地環起胸。「誰希罕當你的朋友,當不成情人連朋友也沒得當,你又不是不曉得我心眼很小,最恨人家不把我當一回事。」

  「緣起緣滅,有緣才會千里相遇,莫辜負了千年難求的緣分。」宇宙之浩瀚,非人所能盡觀。

  天空裡有數不盡的星星,每一顆星星都可能有著我們尚未知曉的生命,而能在同一星系,同一星球,同一國家,同一區域相逢的機會何其稀少,當珍惜之,視若珍寶。

  「你說我跟你之間有緣,那她又算什麼,破壞我們緣分的第三者嗎?」要是沒有那女孩,她不信他會冷落她,刻意拉開兩人的距離。

  被人以手怒指的于神恩瑟縮了一下,一臉無辜地靠近身邊的男人。

  「亞菲,冷靜點,別讓我們多年的情誼蒙上陰影,緣分有很多種,有的適合當良師,有的適合當益友。」而她的定位是朋友。

  「可我只想要一種緣分,你願意給嗎?」她已經夠冷靜了,不然早過去給礙眼的人一巴掌。

  看著兩人親密相偎的身影,她覺得相當刺眼,很想將他們分開。

  司徒離人無奈地嘆了口氣,「亞菲,不要執迷不悟了,藏著鏡子不還對妳有什麼好處?」

  他真的越來越搞不懂人心在想什麼。

  「我高興。」安亞菲甩頭一揚,間接地承認銅鏡的確在她手中。

  「我不想跟妳扯破臉。」若非必要,他不願走到無法挽回的地步。

  「那就愛我呀!我家世好,學歷高,外在的條件又比人強,哪一點讓你瞧不上眼?」她就是不服氣他的選擇不是她,他盲了眼,連判斷力也瞎了嗎?

  安亞菲太驕傲了,她認為自己才是最好的,看不到別人,絕不退居第二。

  「抱歉,相愛的人只要一顆真心,無關外在的條件,原諒我不能愛妳。」司徒離人溫和的說道,露出正愛著某人才有的柔和微笑。

  不能愛她,不能愛她,不能……「那你一輩子也別想拿回鏡子,我要她永世不得超生。」

  「妳……」他很少動怒,可是她任性的言語卻讓他由心底發起火來。

  「雖然我不知道滿是銅鏽的鏡子隱藏什麼祕密,可是同一個人變成兩個人肯定有古怪,我絕不會讓你們太稱心如意。」她就是要讓他們難過,好彌補她受創的自尊。

  她是得不到什麼好處,但也沒損失,起碼她報復了他的有眼無珠,不識明珠。

  「安亞菲——」他怒火中燒,面冷如霜。

  一個人的蠻橫總要有限度,她實在太過分了。

  「妳……妳把鏡子還給我,它對我來說非常非常重要,我……我只是希望能健健康康地活下來。」與心愛的人相守一生,於願已了。

  「小恩……」她居然有勇氣為自己發聲爭取機會。司徒離人的內心十分欣慰,以溫柔的笑容鼓勵她勇於做自己。

  「哼!妳求我啊。」安亞菲把姿態抬得很高,故意要讓她難堪,知難而退。

  「好,我求妳。」沒想到于神恩當真兩腿一跪,又叩頭又懇求的。

  「妳……妳居然……」她著實嚇了一大跳,表情微怔地感到惱怒,「妳跪我也沒用,除非離人同意跟我交往,和妳完全斷絕往來,否則我什麼也不給。」

  是驚訝,也是錯愕,更有對自己拉不下臉的厭惡,安亞菲氣她的沒有骨氣,害她下不了台,羞惱轉為憤怒,將找不到出口的怒氣轉嫁到她身上。

  「我……」

  「小恩,起來,用不著求她,她這般冥頑不化,我會讓她來求我們。」司徒離人冷著臉,將矮了半截的人兒拉起,不讓她再受一絲委屈。

  「司徒離人,你敢走你不要鏡子了嗎?」看著背向她的身影,安亞菲莫名地覺得心慌。

  他沒回答,逕自往前走,恍若明眼人一般避開半人高的花盆,不見遲疑地走出透明自動門,手心穩穩地握住皙白小手。

  頎長的身影沒入陽光中,粼粼灑下的金色光芒落在他四周,竟形成孔雀開屏似的光暈,有如佛光自他身體射出,光亮得令人睜不開眼睛。

  驀地,他將右手舉高,伸向天空,似在召喚什麼,口中低吟著梵音般的古老語言,幽幽揚揚,似魅,似闇,迴盪在空氣中。

  說也奇怪,無風竟生熱浪,一團黑壓壓的烏雲由遠處飄來,如一張大黑幕籠罩在醫院上空,不散不飄移的停住,好像黑夜提早到來。

  仔細一瞧,那並不是烏雲,而是成千上萬的黑羽禽鳥,牠們繞著醫院盤桓鳴叫,嘎嘎嘎地飛高飛低,包圍住整棟建築物。

  一會兒,醫院內部傳來驚惶失措的尖叫聲,有人高喊有鬼,有人無端全身發癢、長疹子,有人竟流出血水,口鼻爬出噁心的白色蠕蟲。

  更甚者,太平間停放的三具屍體竟然睜開眼,頭低背駝的站起來行走,讓監管的護理人員嚇得口吐白沫,直接昏厥。

  一連串不尋常的現象驚動了上層,正在和三五好友打小白球的院長連忙驅車趕返坐鎮,他十分訝異其他地方全是晴朗無雲的好天氣,唯獨醫院一團混亂,鬧烘烘地宛如驚悚電影中的場景。

  「到底是怎麼一回事?」他逢人便問,但每個人都嚇壞了,不知所云。

  急如鍋中螞蟻的安正誠四下奔走,一再高喊要醫生、護士冷靜下來,勿慌亂,事出必有因,他們是受過高等教育的人,要找出事情根源再徹底解決。

  他的出現安撫了不少人,但是無法消除他們的惶惶不安,一條飛過頭頂的白影正在獰笑,縱有再大的智慧也無法以平常心視之。

  此時,一名頭髮淩亂、護士帽歪了一邊,眼鏡也破了一眼的女護士惶恐地站出來,聲音驚魂未定地抖顫說道——

  「是……是安小姐拿了病人的東西不肯歸還,病人家屬很不高興,請了法師在醫院門口作法。」只知其一,不知其二的小護士說出觀察來的八卦,以為盛怒中的司徒離人是家屬請來的道士。

  「什麼,是亞菲?!」這孩子又在搞什麼鬼,居然捅出這麼大的亂子來。「去,把她給我叫來。」

  被點名的護士匆匆往社工辦公室跑去,不久之後帶回一位瘋婆子——

  安亞菲一直大叫,「走開!走開!」兩手不知在揮什麼,她一身紅色血漿,襯衫扯落了好幾顆釦子,神色驚恐的慘白一張臉。

  「妳……妳究竟做了什麼?」瞧她滿臉恐慌地直扯頭髮,安正誠的語氣帶著不忍苛責的低吼。

  「我……我不曉得,叔叔幫我,有兩個小孩子在我背上亂抓……」好痛,他們一直在笑……啊!別抓她的頭髮,會痛……

  「哪有小孩子,我一個也看不到。」她的背上空無一物,她究竟在抓什麼?

  「有啦!有啦!又來了一個……還有老太婆……你叫他們滾開,不要用又黑又髒的手碰我……好多好多人……」不要了,快走開,你們這些骯髒鬼。她拚命地揮動雙臂,但朝她越靠越近的「人」卻越多。

  「聽說妳拿了病人的東西,快還給人家。」平時在家驕縱也就算了,怎麼連在醫院也一樣胡鬧。

  「我哪有拿病人的……啊!鏡子,那面鏡子……」司徒離人居然這樣待她?!

  「什麼鏡子?」急死人,也不說清楚。

  她不理會親叔叔的問話,邊吼邊往醫院前庭跑。「司徒離人,你住手,你快住手,你別以為使出這招就能使我屈服,我不還,絕對不還——」

  跑得太急的安亞菲踢到凸起的石板,一個不平衡往前撲倒,她痛得眼眶盈滿淚水,覺得委屈地以掌拍地,不甘心自己被虧待。

  一雙男人的大鞋出現眼底,她抬起頭,仍是忿忿不休的怒視,不認為自己有錯。

  「鏡子,亞菲。」

  「不給、不給,死都不給!」他休想如願。

  「亞菲,鏡子。」一如清水,聲音清澈。

  「就是不給你,怎樣有本事你把醫院毀了,不關我事。」她氣極了,口不擇言。

  跟著跑出來的安正誠一聽見她這種不負責任的話,氣得把她捉起來,當眾給她一巴掌。

  「妳在說什麼瘋話,拿了人家的東西不歸還,居然還敢猖狂的放話,妳知不知道這間醫院是叔叔的命。」他費了三十年建立的好名聲全讓她一手給毀了。

  「你……你打我……」一向疼她如親生女兒的叔叔竟然打她?!

  「我們都太寵妳了,寵得妳無法無天,妳不曉得妳的行為是偷是搶,是強盜的行徑嗎?人家可以告妳,我和妳父親,以及我們一家人都會受連累,這些妳都不在乎嗎?」

  「叔叔……」她沒想過會那麼嚴重,不過是一面鏡子罷了。

  在眾人指責的目光下,以及安正誠痛心失望的眼神中,噙著淚的安亞菲這才取出藏在復健室的銅鏡,心不甘情不願地交給司徒離人。

  不知是無心或是故意,在她交出去的同時,鏡子竟從兩隻手的中間滑落,微凸的鏡面朝下,直接撞上比石頭還硬的花崗石地磚。
引言 使用道具
江戶川柯南
王室 | 2020-2-7 09:57:18


  「師父,我想我們師徒倆好久沒坐下來聊一聊了,今天剛好有空,我們就來聊聊鏡子吧!」

  燈光乍亮,一條鬼鬼祟祟,沿著牆躡足而行的影子忽地無處隱形,大叫一聲往椅子後躲,有如見光死的吸血鬼,一手遮著眼,直喊,「我不是歐陽不鬼、我不是歐陽不鬼,我是小偷先生,你認錯人了。」

  無奈一嘆的司徒離人將椅子移開,也席地一坐地學「小偷先生」托著腮,大眼瞪小眼互看,即使他那雙漂亮的黑眸沒有焦距。

  要不是為了于神恩的事下山,司徒離人有可能一輩子都不知道他在市區有幢兩層樓高的洋房,還有植滿花卉的小庭院,秋天賞楓,冬天烤肉,春夏兩季還能在樹下盪著紫藤花鞦韆。

  說實在話,他一年收入有多少毫無概念,隨緣取財,他從不過問,生活上過得去就好,粗茶淡飯是一餐,瓊湯玉液也是一餐,飲食重養生。

  以往有師妹替他管帳,帳面上大致的數字她會再告知他,要他小心收好存摺,別讓她「貪得無厭」的父親給偷了。

  實際上,因為上課常不在家的師妹漏算了好幾筆,比她更會盤算的師父總會趁她不在時趕緊拿了就走,還大言不慚的說是孝敬師父的生活費,不許讓小春色知曉。

  前前後後不知拿了幾回,他以為師父真的有急需,對金錢慾望不高的他由他去,反正奉養長輩也是晚輩的責任。

  「什麼鏡子,沒聽過、沒聽過,你不要煩我,拿根棒棒糖一旁玩去,我不認識你。」哼!誰要跟他聊,一個白髮小鬼。

  「師父,你既然無心尋找師娘的下落,那徒兒也就不用再費心了。」一說完,司徒離人做勢要起身。

  一陣拉扯力道,讓他無法離開。

  「等一下、等一下,師父我有空,有空有空,咱們師徒親如父子,天南地北都能聊。」一提到親親老婆,歐陽不鬼的態度變得特別有親和力。

  「師父,可不可以先放過我的頭髮,我向你保證它絕不是麻繩。」他也太用力了,差點連頭皮都扯下來。

  歐陽不鬼呵呵乾笑地連忙放開手中的一把銀絲。「好、好,都放了,你師娘在哪裡?」

  有一十八年沒見了,想她想得都牙疼了,面黃肌瘦,有如行屍走肉……唉!他的小親親喲!

  「先談談那面鏡子。」司徒離人很堅持。

  一聽到鏡子,他馬上耍賴地翻臉。「你不孝,一點也不關心自己的娘。」

  「是師娘。」他糾正。

  「管他是師娘還是親娘,快把我老婆找出來,不然我偷光你們家的黃金甕。」歐陽不鬼仰高下顎,十分神氣的威脅。

  司徒離人從容不迫的應付。「我們家不就是你家,有人會偷自己家的東西嗎?」

  「嗯!嗯!說得也是。」他捉了捉耳朵,一臉贊同的直點頭。「等等,你少攀關係,你姓司徒,我姓歐陽,我們是井、河不相犯,誰跟你同一家了。」

  歐陽不鬼的眼珠子直亂瞟,想趁瞎子沒留神時開溜,他才不要跟他談什麼鏡子問題,一切是他咎由自取,他不過秉持為師之道匡正徒弟的錯誤而已。

  「師父……」他又耍孩子脾氣了。

  「不聽不聽,你別喊我,我是小偷。」誰理他,一點都不可愛。

  「好吧!師娘閨名柳春繡,居住在太湖湖畔,布商之女,十七出閣,十八產一女,名為歐陽……」

  「好了、好了,別再唸了,你要聊什麼就聊什麼,師父我一定知無不言,言無不盡,陪你聊通宵。」嗚!為了他的小繡繡,他認了。

  一抹滿意的微笑在司徒離人嘴角漾散開來。「師父以前曾告知徒兒,陰鏡早在幾百年前破了,是否還記得此事?」

  「哼!破了不能補嗎?你這死腦袋是石頭做的呀!沒有陰鏡哪來陰陽鏡,獨陽不生,虧你還是名能洞悉天機的陰陽師呢!」笨死了,隨便說說他也信。

  小時候還挺伶俐的,鬼頭鬼腦頗對他脾胃,誰知越大越呆,食古不化,活像一尊活化石,讓他越來越後悔收了個呆子為徒。

  「師父,為什麼神恩不能回體?」他也不跟他夾纏不休,直接點出重點。

  一扯到于神恩,歐陽不鬼身體抽跳了一下,很心虛、很心虛地踮起腳尖,往後滑移。

  「她……她不能回體關我什麼事,你……你害她的。」他很不負責任地將過失推給呆呆徒兒。

  「我?」司徒離人微訝。

  「就是你這個兇手,你快伏首認罪吧!」他用手戳了他一下。

  司徒離人的眉頭微擰。「師父,麻煩你說清楚,徒兒資質魯鈍,不甚明瞭。」

  一聽徒兒向師請益,歐陽不鬼不免得意地挺直胸。「你在十八歲那年是不是為了心無旁鶩跟我學道,所以自設斬桃花陣?!」

  「十八歲……」似乎有那麼一回事。「是的,師父,徒兒確實斬桃化煞。」

  他確信當時的程序並未出錯,原本圍在他身邊的女孩子一一轉移目標,連追他最勤的安亞菲也跟一名學長交往,有一段時間沒再出現他面前。

  「哈!我就知道你這笨蛋沒大腦,只顧眼前而忘了以後,你的桃花陣收了沒?」呵呵呵!他也不是完人嘛,搞出紕漏了吧!

  「咦?」經師父一提,司徒離人這才想到他並未收陣,因為當時趕著上課,事後也忘了有這檔事。

  「陣法一擺未收,效力是十年,因此你這十年來心如止水,不沾女色,沒人能令你動心,你斬桃花的同時也斬斷你的愛情路……」

  「我的愛情路……」不會吧……

  「別打岔,聽我說完,師父我可不是每天有空陪你閒磕牙,你十八歲那年呀,情種已經發芽了……」

  注定要遇見命定的那個女孩,兩小無猜談一段純純戀情。

  「她原本該和你相遇、相戀,兩年後因懷了你的孩子而難產死亡,你悲傷之餘摒棄世間情愛,以修成正果為目標,不再有男女之情。

  「可是你的擅作主張改變她的命運,讓她提早離世,她是觸發你入道的因,而你卻讓她承受你鑄下的惡果,因此她心願未了,死也不成鬼。」

  要不是她執念過深,他也保不住她。

  含笑而終,世間能有幾人,誰不是帶著遺憾和不捨而走,但有些人的愛慾憎恨太鮮明,該走而不走,硬是徘徊人間,才會衍生出一些棘手問題。

  他早就算出笨徒弟的姻緣路不順,本想幫他個忙,讓小倆口歡歡喜喜地有個未來,擺脫宿命,兩人活到七老八老,相偕到他墳前上香。

  誰知他自作聰明,害那女孩因他的胡搞瞎搞而變成半死人,不是他的錯還能是誰的錯,自搬石頭砸腳嘛!

  「你早知道神恩的存在卻不告訴我?」一直瞞著他,連點口風也不透露。

  「當然嘍!不然我怎麼把她的魂魄收入陰鏡裡,叫她順著光去找你……」啊!他好像說太多了,小小人的神色有點變黑了。

  司徒離人的笑帶著一絲……森冷。「師父,我想你還忘了告訴我要拆開陽鏡的封符。」

  若非師妹意外回到宋朝,嫁予宋人司徒太極為妻,那面鏡子不會有人注意,一直塵封在箱底。

  「有……有嗎?」歐陽不鬼裝傻地走到徒弟身後,一副「人不是我殺的」的膽怯樣。

  「神恩找不到我,因為兩鏡之間的通路封死了,所以她被困在陰鏡裡,一直沈睡。」

  他話越說越輕,歐陽不鬼驚懼的口水也越吞越多。

  「先說好,你不能動手打師父,那是逆師不孝,至少我保住了她的命,沒讓她變成孤魂野鬼,光是這點你就該感謝我。」他趕忙討人情,以輩分壓人。

  「是的,我該感謝你。」沒有師父的插手,他就錯過今生的最愛。

  握緊的拳頭鬆開,試圖讓自己冷靜的司徒離人連做了幾個深呼吸,這才驅散了弒師的衝動,師父的「關心」讓他沒齒難忘。

  喝!他在咬牙吶!不會想咬下他一口臂肉吧「呃,師父約了老朋友泡茶,我該出門了……」

  「等一下。」

  「還……還有什麼事?」歐陽不鬼右腳抬高,呈開溜姿態。

  司徒離人笑笑地起身,一手搭在師父肩上。「你又忘了一件事,師父。」

  「我……我……哎呀!我的腳怎麼在抖,真是沒用。」原來溫和的人動起怒是這副模樣,以後他玩笑會開小點,絕不超過對方容忍底線。

  老人家不瘋癲也不張狂了,畏畏縮縮地像隻被老鼠夾夾到尾巴的鄉下老鼠,痛得要命又脫不了身,眼睜睜地看著大掃把從腦門揮下。

  「敢問師父,徒兒該如何做,離魂的神恩才能回到肉身,二者合為一體,恢復神智?」沒交代清楚,他哪兒也別想去。

  喔!是這件事呀!嚇死他了。「很簡單,先將她收入陽鏡,再叫她從陰鏡爬出來,魂浮於上,肉體置於下,重疊為一,接下來你應該知道怎麼做了。」

  還有一件事。「為何她進不了放置陰鏡的病房,反而遭其所傷?」太不尋常了。

  歐陽不鬼又驕傲了,哼哼揚聲。「師父教導的時候不注意聽吧!門有門神,未經允許擅自闖入,自然會被請出去咯!何況四周我還佈下鬼神不得進入的結界,她沒受傷我才覺得奇怪。」

  那表示他的功力退步了,連隻小鬼也奈何不了。

  「師父——」他語氣聽來似乎有點幸災樂禍。

  「好啦!好啦!別再用陰森森的聲音喊我,那娃兒能回去的管道只有一個,那就是陰陽鏡,她不能見到另一個自己,否則就……」嚇,他不是看不見,怎麼瞪人瞪得令人發毛。

  「否則怎樣?」

  他一邊說一邊後退。「魂飛魄散,不再有輪迴。」

  世上再也沒有她這個人。

  「什麼?!」

  杯子滑落地面碎裂一地,臉色慘白如鬼魅的于神恩扶著門框,搖搖欲墜的面露驚慌,兩眼失焦地望著地上潑散的水漬。

  她不是人……不是人……不是人,那是什麼呢?

  鬼嗎?

  難怪她不用吃也不會餓,因為她不是人嘛!可是……可是她明明有肉體、有知覺,受了傷也會痛,不是人是什麼?

  「噢喔!不關我的事,你自己擺平。」嘿嘿!正好脫身。

  歐陽不鬼一溜煙地往屋外鑽,不讓呆呆愛徒又找他麻煩。

  「司……司徒……我……我是……」于神恩腦子一片混亂,只能求助的看著司徒離人。

  他循聲快步走上前,扶住她。「妳就是妳,我愛的人兒。」

  「可是……我不是我……有兩個……我……」她還能算活著嗎?或已經死了。

  「別擔心,小恩,交給我處理,我會還妳一個完整的妳。」為了她,也為自己。

  「真的嗎?」為什麼她還是很害怕?

  他笑著吻她。「妳不相信我嗎?我對妳的承諾可有未曾兌現過?」

  她搖頭。「我相信你。」

  「信任也是一種力量,妳不會有事的,我保證。」他會盡快讓她魂歸本位。

  「嗯,我要一直跟著你,死亡也不能分開我們。」她就算化為魂魄,也要陪在他身邊,保護他。

  司徒離人動容地將心愛女子擁入懷中。「我愛妳,小恩。」

  「我也愛你,生生世世。」她輕偎著,允諾不悔的愛戀。

  「唉!真想好好愛妳……」他低喃著,復甦的慾望真是百般折磨。

  「為什麼不能愛我……呃,我的胸口……」好……好難受。

  「怎麼了,神恩?」癱軟的身子掛在他手臂上,司徒離人臉色驟變地將人放平。

  「我……不能……呼……呼吸……好難……好難過……」快喘不過氣了。

  「放鬆,閉上眼睛……」他將手輕輕置於她的天靈蓋,指尖傳出一股熱熱的能量,以心靈之力探索另一個她,找出原由。

  「啊!不好,有人正在關閉妳的呼吸器!」

  「安小姐,我偷偷告訴妳一件奇怪的事喔!」

  一陣窸窣的耳語後,驚呼聲驟起——

  「真的嗎?」

  「是真的,我視力二點零,看得清清楚楚,確實是真的。」不會有誤。

  「那他們說了什麼?」

  「好像和什麼鏡子有關,剛好輪到我巡房,所以就沒聽下去了。」這件事透著古怪,她不找人談談會精神崩潰,實在太難以讓人置信。

  「好,我知道了,妳去忙吧!」不是雙胞胎,卻有兩個一模一樣的人?

  帶著半信半疑的心態,從護士間口耳相傳得到消息的安亞菲私自調閱病人資料,她翻開第一頁看到上頭的人名,頓時一訝的往下瞧。

  一度腦死,心跳停止,醫生宣佈死亡後半小時又恢復正常功能,然後就如童話故事裡的睡美人,一睡不起。

  越看越驚異的她心跳越來越快,一張兩吋大小的照片映入眼中,她連連抽氣,不敢相信世上竟有這麼巧的事。

  為了求證,她來到三○五病房,推開門,她一眼便看到插管子、躺在最側邊的人兒,那張前不久才看過的清瘦小臉,驀然勾起她以為已經忘記的記憶。

  「原來是妳,不自量力的窮丫頭。」都十年了,她還敢妄想她喜歡的人。

  她想起來了,以前常有道鬼祟的影子跟著身後,有時躲在樹後,有時假裝在看書,偷偷摸摸地靠近他們,像塊黏在鞋底的口香糖。

  起初她還能忍受,反正只是一個貌不驚人的醜丫頭,她愛偷窺就讓她偷窺吧!又不會少塊肉、掉根頭髮。

  可是次數一多,就受不了了,尤其是癡狂的眼神太明顯,即使是看不見的司徒離人也能感受到異樣,直問她是不是有人在看他。

  哼!她當然回答沒有,不可能讓他知道他多了個緊追不捨的愛慕者。

  「我不是警告過妳,叫妳別接近離人,為什麼妳總是不聽,硬要跟我作對呢?」

  趁著看護不在,安亞菲以身體遮掩惡行,冷笑地掐病人臉頰,又戳戳她微有起伏的胸部,還拉她的頭髮,看她有沒有反應。

  她是不懂為何有兩個于神恩,但是想到十年前和十年後她都想跟她搶男人,心裡就很難平靜,越想越火大。

  嫉妒,會讓人做出不理智的事,安亞菲悄悄地將手伸向一旁的儀器,先關了一下又開啟,然後再關,如此開開關關反覆十幾次,非但沒有任何罪惡感反而覺得有趣地看著病人在生死一線間掙扎。

  「妳在幹什麼?」

  一聲怒喝,做賊心虛的安亞菲嚇得掉了手中病歷表,她佯裝鎮定地彎腰拾起,轉身面對來者。

  「我在查看她的氧氣罩有沒有掉了,而且她的點滴架好像有點髒了。」她做勢擦擦沒髒的架子,假裝很關心醫療品質的樣子。

  「我沒見過妳,妳不是醫護人員。」生面孔。

  瞧她懷疑的神情,安亞菲取出證件。「我是社工,看看病人或家屬需不需要我的幫忙。」

  「社工?」朱秀婉對照證件上的人名和照片,戒心減少了些。

  「病人這樣的情形多久了?」安亞菲假意做紀錄,在空白紙張上塗塗寫寫。

  「十年。」漫長的十年呀!

  看著躺在床上一動也不動的人兒,朱秀婉不免又有些欷籲,人生有幾個十年能這樣虛度。

  「十年內她有清醒的跡象嗎?」她動動病人的手及腳,試試她的柔軟度。

  通常躺久的病人會肌肉萎縮,關節退化僵硬,有時甚至不能彎曲或拉直,骨骼變形。

  但于神恩完全沒有這現象,她的手腳能彎能曲,皮膚偏白但仍有彈性,可見她被照料得很好,無微不至。

  朱秀婉頓了一下。「沒有。」

  「那她有無不尋常的反應,像手指動了,或是眼皮張開?」她又問,一副專業人士的模樣。

  「也沒有。」「睡」得很安詳。

  不疑有他的朱秀婉真拿安亞菲是工作中的社工看待,有問必答地回應她提出的問題,不做多想地認為有人肯關心小妹就該心存感激。

  「是嗎?」安亞菲假裝困擾地咬咬筆桿。「可是前些日子好像看過她……」

  朱秀婉一愕,眼神飄忽地看向別處。「我想是妳看錯了,人有相似,物有雷同。」

  「也許吧!或許我真的搞錯了,不過真的很像我男朋友身邊帶著的那個妹妹。」她有意無意地試探,想從她口中探知更多真相。

  「妳男朋友是……」朱秀婉遲疑的問。

  安亞菲輕笑地露出戀愛中的幸福女人模樣。「妳大概不認識他吧,他像個隱士不愛出鋒頭,穿著長袍一頭白髮……」

  「啊!妳指的是司徒先生?!」咦?不對,她怎麼說司徒先生是她男朋友,他不是和另一個小妹很要好?

  朱秀婉對她的話起了疑心,有些排斥她笑得太開心的模樣,司徒離人給她的感覺很正派,並不浮誇,不太可能腳踏兩條船,玩弄小妹的感情。

  而眼前的這個社工,看人的眼睛飄來飄去,好像不敢直視別人的眼,她的話有幾分真實仍待商榷。

  「對,司徒離人,原來妳真見過他呀!看來我們還真是有緣。」他來過。

  見她笑得很假,朱秀婉忍不住頂了一句,「他是小妹的男朋友,不是妳的。」

  「什麼?!」安亞菲忽地沈下眼,一臉遭人戳破謊言的冷意。

  「我說妳就不要再說謊了,司徒先生明明和小妹交往,怎會是妳的男朋友?!」長得漂亮也不能胡說八道,要是別人信以為真怎麼辦。

  被人當面識破,她惱怒地板起臉。「小妹是誰,她比得上我嗎?」

  「小妹就是……呃,我幹麼告訴妳,我們不需要妳的幫助,妳請走吧!」朱秀婉想起司徒離人的交代,不能向外人透露兩個于神恩的事,連忙打住話題,做出送客的神態。

  「哼!妳知道我是誰嗎?我是院長的親姪女,妳敢趕我?!」安亞菲搬出特權,想以勢壓人。

  「我管妳是院長的女兒還是姪女,我們十年內付了四、五百萬給你們醫院,妳有寫過感謝狀給我們嗎?」她看起來溫柔不代表是顆軟柿子,遇強則強,毫不示弱。

  一想到人躺得好好地卻惹了無妄之災,她實在忍不住要冒火,又不是沒給錢白吃白住,這女人憑什麼給人臉色看。

  「妳……妳敢瞧不起我……」眼尖的安亞菲瞧見牆上掛了一面銅鏡,立即聯想到護士口中的什麼鏡子,蠻橫地拉了椅子墊腳,強行取下。

  「妳要幹什麼,快放回去,鏡子不能拿下來。」天呀!不曉得會不會傷到小妹?

  「不能嗎?」她揚唇,得意的笑著。「不好意思,有病人家屬反應這面鏡子帶有邪氣,會沖煞到他們親人,所以我們院方必須代為處理。」

  朱秀婉很急的想搶回。「那是私人物件,妳無權帶走。」

  「那很抱歉了,我也是依醫院規定,若有不服,大可向院方申訴。」一得手,安亞菲很驕傲地抬高下巴,一點也不怕會遭到處分。

  她太習慣當公主了,認為凡事都應該順應她的心意,不該忤逆她,旁人都該聽候高高在上的她差遣。

  「妳……妳別走……還我鏡子……還我鏡子……妳不能拿走……啊!」誰擋路?

  氣急敗壞的朱秀婉跟著追出去,她用心守候了十年的小妹就靠那面古鏡才能回得了家,怎麼可以讓人拿走,她非搶回來不可。

  她追得太急,沒注意有人剛要進來,一古腦地撞上去,人撞疼了,安亞菲也不見了。

  「妳沒事吧!小姐,要不要我扶妳……呃,我是不是在哪裡見過妳?」好面熟。

  低沈的沙啞嗓音一揚起,她怔了一下,也覺得這聲音很熟。「沒事,我可以自己起來……阿恩?!」

  頭一抬,她看見刮掉鬍子的光頭男,淚,不由自主的往下滑。

  「我叫老滾,司徒先生叫我來找一位朱秀婉女士,請問妳知道她在哪裡……」咦?她怎麼突然抱住他,而自己居然不想推開她?!

  「不,你不叫老滾,你是阿恩,于承恩,我朱秀婉論及婚嫁的男朋友,于神恩的大哥,你終於回來了,回來了……我等了你好久……好久……」她泣不成聲。

  「嗄?!」

  他是于承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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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戶川柯南
王室 | 2020-2-7 09:56:49


  「妹妹到底幾歲了?」

  看似小女生天真無邪,又有些女人的嬌柔嫵媚,介於兩者之間,時而可愛,時而動人,散發一股新春嫩芽的清新氣息。

  不是很美,至少和她一比,頂多是普通姿色,可是五官雖小卻很耐看,有著都會女子所沒有的純真,水嫩水嫩的肌膚看得出沒上過妝,可是滑細得有如剛做好的豆腐。

  不知為何,安亞菲感到一陣莫名的威脅感,似乎有什麼要被奪走了。

  眼看兩人似無曖昧的互動情景,她卻忍不住生著悶氣,她總覺得很不對勁,卻說不出哪裡有問題,心裡不太平衡。

  明明一左一右坐在司徒離人身邊,可明顯地看出他對左邊的女孩特別關愛,不時拍拍她的手,撫撫她的髮,低聲與她交談,對右邊的她反而不甚熱絡,有一搭沒一搭地回應她的問話。

  先不論出身,光是她的容貌就令人趨之若鶩,男人沒一個不爭相討她歡心,將她當公主般高捧手心,她安亞菲幾時受到這樣的冷落,又不是瞎子,看不見她的美……

  驀地,她像洩了氣的氣球似垮下雙肩,一臉不甘,她空有美貌有什麼用,司徒離人確實是個盲人,沒辦法瞧見她美麗容顏。

  「十七。」

  「二十七。」

  兩人同時回答,答案卻完全不一樣。

  「咦,是十七還是二十七?」相差十歲,對她的意義大不同。

  「十七歲的心智,二十七歲的軀殼。」她還有待成長。

  司徒離人談笑般的說法引起當事人的不滿。

  「什麼十七歲的心智,你少瞧不起人,老師說我資質很好,有二十歲成年人的智慧。」她長大了,不是什麼都不懂的小女孩。

  「嗯!多了三歲,妳真聰明。」他笑著拍拍于神恩的頭,讚許她多了智慧。

  「奇怪,我怎麼覺得你是在取笑我?」她嘟著嘴,一點也開心不起來。

  「長智不好嗎?」她要很努力才能趕上流失的過去。

  「好,可是……」他好像在笑……

  于神恩並不完整,因此反應比別人慢,以前可以舉一反三的靈慧變遲頓了,她必須多花費三倍的時間才能理解別人說了什麼。

  吃虧的是,不會有人等她慢慢想,當她快想通什麼的時候,話題已經被轉開了,她又得強迫自己追上別人正在說的事,上一個問題就被她淡忘了。

  也就是說她現在的腦子很單純,無法同時進行兩件事,只要一有外力介入,她的注意力馬上分散,陷入完全茫然的境界。

  離魂,她離的是二魂六魄,還有一魂一魄留在肉身,以維持身體基本機能。

  「你們不要只顧著一問一答,好歹在意我的存在,妹妹究竟幾歲了?」老讓人忽視,她也會不耐煩。

  「幾歲很重要嗎?她就是她,不需要在意她的年齡。」司徒離人不想透露太多,以神恩現在的狀況來說,越少人知道她越好。

  很重要,而且她非常介意。「總不好一直妹妹、妹妹地佔她便宜,說不定她年紀比我還大。」

  有些人不顯老,像不老妖精,年歲不小卻長了一張娃娃臉,四、五十歲活似十七八,令人誤解。

  他笑道:「她年齡不比妳大。」

  「小我多少?」安亞菲不死心的追問。

  「我以為年齡是女孩子的祕密。」小三個月,他在心裡回道。

  她嗟地嗤笑。「我幾歲還瞞得了你嗎?我們還一起睡過呢!」

  她一說完,一陣抽氣聲驟起,一杯透明的液體傾倒桌面,順著桌沿往下滴落。

  「是野營車,妳睡後座,和兩位女同學,我躺前座,專心研究我們為什麼會迷路。」而開車的是老師的男友,一行共八人。

  銳利的眼遽地一瞇。「離人同學,我怎麼覺得你這番話像是在向某人解釋,怕人家誤會,和我睡在一起很見不得人嗎?」

  安亞菲看向于神恩的眼神佈滿犀利和審判,不認為這樣的女孩能與她相提並論。

  「亞菲,妳有些多慮了。」她干預太多了,不是一個朋友該有的態度。

  「怎麼,藏有祕密不讓人分享嗎?」她偏要逼他,要他把話說清楚。

  司徒離人不語,但神情有著少見的凝肅。

  「我從沒隱藏過我喜歡你的事實,我要你也喜歡我,不許任何人來搶。」她誓在必得。

  沒有競爭就激不起好勝心,從小一帆風順的安亞菲什麼都要最好的,只要她看中意的東西或有人也想要,她就會卯起勁來搶。

  她揚起下巴面露得意,示威性的警告于神恩別癡心妄想,有她安亞菲在,她絕對搶不過她,小老鼠有小老鼠的世界,不要亂闖。

  「我想我們都累了,該回去休息。」她醉了,開始胡言亂語。

  「司徒離人,你不敢接受我的愛嗎?」安亞菲挑釁地說道,不無激將之意。

  他沒回答她,牽起微涼的小手走出包廂,光喝清酒也不過癮的歐陽不鬼早就離席,找他的陳年紹興去了。

  而被留下來的安亞菲感到無比難堪,眼含惱意怒視走遠的背影,對自己的告白被拒非常不高興,她有比他身邊的女孩差嗎?

  忽地,她見到于神恩怯生生地回過頭看了她一眼,一抹似曾相識的記憶閃過眼前,似乎在很久很久以前,有過相似的畫面。

  安亞菲可以很肯定自己以前一定見過她,可是怎麼想都想不起來,她有把握多給她一點時間,她一定能想起她到底是誰。

  打了個冷顫的于神恩非常不安,不停地回眸張望,她不自覺地握緊溫暖大掌,讓自己得到一絲絲安心的保護。

  「怎麼了,會冷嗎?」司徒離人張開手臂,將身體微微顫抖的小人兒擁入懷中。

  她的頭在他胸前直搖。「留下她一個人在那裡不要緊嗎?她好像很喜歡你。」

  「那妳喜不喜歡我?」他不答反問。

  「我……呃,喜歡。」于神恩頭低低地,很害羞。

  「我也喜歡妳。」他冷不防的說道。

  「嗄?!」因為太難以置信,她以為是自己太喜歡他了,產生幻聽。

  醇厚的笑聲從司徒離人胸腔發出,低而悅耳。「又發呆了嗎?小笨蛋。」

  「我……我剛聽見你……呃……呵……八成是聽錯了,怎麼可能……」她呵呵乾笑,自言自語的嘀咕著。

  「聽錯什麼?」她肯定又對自己沒自信了。

  「聽見你說你喜歡我……啊!我隨便說說的,你不要當真,安小姐那麼漂亮,有誰不喜歡……」她連人家的一半都比不上。

  「小恩。」他低喚。

  「什麼事?」瞧她笨嘴笨舌的,居然把夢話說出口。

  「把頭抬高。」低著頭的人是看不見高處的風景。

  「喔。」

  雖不曉得是何事,于神恩仍將頭仰高,圓亮的眸心只容得下他一人。

  「閉上眼睛。」他摸索著她的臉。

  「可是閉上眼睛就看不到你……」上天給了她一雙沒壞的眼就是為了看他,他怎能阻止她,不讓她看。

  「乖,聽話,會有獎賞。」司徒離人輕哄著,以指點撫紅嫩小口。

  「獎賞……」

  正在想有什麼能讓她放棄看他的獎賞,乖乖閉眼的她感覺到一雙手捧著她的頭,有股熱氣往臉上噴,淡淡地,像羽毛拂過唇瓣,頭不能動的她微啟櫻唇想吐氣,更深濃的氣息頓時侵入口中……

  啊!是吻!

  他……他吻了她。

  確確實實的吻,小心翼翼地呵護著,又情難自持地流露渴望,在她的舌齒間翻攪吮吸著。

  是夢嗎?

  如果是夢,千萬別讓她醒來,這個夢太美了,美得令她落淚,她從不敢奢望有朝一日兩人會靠得這麼近,連一點縫隙也不留。

  原來喝白開水也會醉,渾身輕飄飄,恍若身後生出一對白翼,她開心得想飛向雲空,大聲高喊著——我是世上最快樂的人。

  「真是讓人捨不得放開的小傻瓜呵!」沒想到會如此甜美,甘如春蜜。

  差點失控的司徒離人深吸口氣,慢慢平息因吻引起的慾火,他從沒想過自己也有衝動的一面,幾乎讓狂囂的原始本能淩駕了理智。

  他想要她,很不可思議的感覺,下腹燒起的火強大到超乎他的想像。

  「我不是小傻瓜。」于神恩嬌羞地酡紅粉頰,嬌嗔地輕捶。

  「不是小傻瓜怎會懷疑自己呢?妳有妳的可愛處,我喜歡妳,小恩。」自信是必須建立的,由他。

  是她執著的愛深深打動他的心,讓他沈靜的心跟著沸騰,情不自禁地由憐生愛,讓她走入不為任何人開啟的心房。

  她的癡狂令人動容,雖然一開始他只覺得有趣,把她當做像忘了榛果藏哪裡的小松鼠,老是動不動地找她的便當。

  可是一知道她為誰癡、為誰狂後,那份逗弄的喜愛轉變為更深濃的情感,他頓時明白一個人一生中能有幾次遇到真愛,他是幸運的,也是受天眷寵,才會將她送到他身邊,充實他貧瘠的人生。

  「真的喜歡我?」于神恩不信地又問了一遍,內心漲滿喜悅。

  「真的喜歡妳。」因為愛她,所以他願意寵她。

  「可是安小姐比我漂亮……」她仍有一絲絲不安,一根食指點住了她的唇,不讓她開口。

  「我看不見。」這是身為瞎子的好處,他看到的是美好的人心。

  她噗地一笑。「要是你看得見呢?」

  「假設性的問題不需回答。」眼盲總比心盲好。

  「我長得很醜喔!」她故意嚇他。

  司徒離人凝神聆聽,好一會後沒頭沒腦的冒出一句,「沒聽見尖叫聲。」

  「嗄?!」什麼意思。

  「妳要真長得醜,滿街的人不早就驚惶失措,尖叫連連的逃走了」美與醜只是表相,能永久留存的是智慧。

  「呀!討厭,你取笑我……」于神恩忽地一頓,大叫一聲地往他懷裡鑽。「啊——完了、完了,我們在大馬路旁接吻,有那麼多人瞧見……」

  真難為情,好羞人。

  「後知後覺。」她就這點可愛,除了他,眼睛看不見其他人。

  「你還說、你還說,都是你害的,人家沒臉見人了……」她要頭戴紙袋出門。

  她的思想還停留在十七歲的青澀年紀,在她的想法中,牽牽小手已是快步入禮堂的情人了,更別說當街親吻,那是洋人作風,不符合東方人含蓄的美德。

  瞧她臉紅得像煮熟的蝦子,就知道她有多害臊了,根本不敢抬起頭,羞答答地埋首他懷中,怕人取笑她的大膽舉動。

  「妳不喜歡我吻妳嗎?」司徒離人壓低聲音在她耳邊問道。

  「我喜歡……」她大聲地一喊,頭一抬,瞟見他嘴角的笑意,方知被捉弄了,蚊吶的又羞笑不休。「我喜歡你吻我,很喜歡、很喜歡……」

  「我也喜歡。」俯下身,他吮含住紅腫小嘴,滿意她的溫馴投入。

  「啊——好痛……」

  一扇門板能有多大的力量,竟將一具活生生的肉體往後彈,撞上白牆,反彈的衝撞力讓牆上十公尺寬巨幅畫作掉落,天花板夾層也為之震動。

  那不過是一道相當普通的門板,稍微練過幾年空手道的人都能一腳踢穿它,實在不怎麼牢靠。

  縱使開開關關的次數不少,進進出出的醫護人員一天好幾回,可是對差點撞暈的于神恩來說,她就是近身不得,才站在門口而已,一道無形的力量就將她推出去,讓她毫無反應的時間。

  而門是半開的,在外就可以看到裡面的情景,五人一間的三○五病房,所有家屬和看護都聽見淒厲的慘叫聲,以為發生丈夫暴打妻子的鬥毆事件,紛紛探出頭看個分明。

  他們沒看到暴徒,亦無逞兇的丈夫,只有一個滿頭白髮的年輕人,以寬胸護著全身蜷縮著的女孩,她額頭還流著血。

  因為被長髮覆住臉,沒人看得見她的長相,只知她高聲呼疼,躲在年輕人懷裡,不知究竟發生何事,為什麼她會突然遭受攻擊?

  「怎麼了,好像有人叫得很淒慘……咦?你不是兩天前才來過的司徒先生,你又來看小妹嗎?」

  又來看……小妹?

  好熟悉的聲音,好親切的暱呼……她記得……她記得……是……

  司徒離人尚未回應,雙臂中的于神恩緩緩地抬起頭,用熱切的眼神梭巡著,胸腔擠滿極欲爆發的激動和喜悅。

  她唇瓣蠕動著,吶吶如蚊子拍翅聲。

  「大……大嫂?」

  如遭電擊,正準備削蘋果的朱秀婉僵直了身子,手中的水果刀掉了猶不自知,兀自瞠大一雙錯愕的眼,以為自己聽錯了。

  不可能、不可能,她一定是太希望小妹早日清醒,耳邊才會傳來她有氣無力的低喚聲,大概是別的家屬在叫大嫂,相似的聲音不可能是小妹。

  「大……大嫂,妳不認識我嗎?我是小恩,于神恩。」才多久沒見,大嫂怎麼一下子老了十歲似,看起來好滄桑。

  「于、于神恩……」同名同姓、同名同姓,肯定是的,但……

  她喊她大嫂,全世界只有一個女孩會喊她大嫂呀!

  朱秀婉不曉得自己是如何移動腳步,才短短三步路而已,她彷彿走了一輩子,每一步都異常艱辛,沈重得有如千斤重。

  她的手是顫抖的,抖得連自己也無法控制,很輕很輕地撥開于神恩覆額的髮,一張略顯痛楚、清麗的臉龐映入眼中,她驚愕地捂住嘴巴,連退好幾步。

  「怎麼可能……怎麼可能小妹明明在裡面,我剛替她擦過澡……她在裡面……躺著……很乖……」她已經驚得語無倫次,喃喃的吐出困惑。

  「大嫂,妳在說什麼?我一句也聽不懂,誰在裡面?」她幫誰擦澡?是朱媽媽嗎?

  「妳……妳是小妹……」朱秀婉指著她,顯然受到驚嚇尚未平復。

  「我是呀!我最愛吃妳做的韭菜包子了。」急於被認出的于神恩說出只有少數幾人知道的居家瑣事。

  「妳是小妹,那裡面那個人是誰?」她已經失去正常判斷力,有些失神。

  「誰呀!我瞧瞧……」大嫂的表情也未免太奇怪了,見到她好像見到鬼,魂都飛了一半。

  「不許瞧。」一隻大手快速地覆住她的眼,不讓她瞧見裡頭的自己。

  這是怎麼一回事?為什麼只有她進不去,到底有何古怪,他先前已查看過了,並無異樣,怎會又出狀況?

  看不見的司徒離人連忙脫下長衫,將懷中的人兒整個蓋住,抱離三○五病房。

  「司徒,你壓到我的胸部了,好痛……」他抱得太緊了,好像逃命似。

  「原來妳也有胸部。」怕她想得太多,他故意轉移她注意力的調侃道。

  「喂!別太傷人,我是發育慢,不發則已一發驚人,再給我幾個月,保證你一手掌握不住。」她要努力做擴胸運動。

  司徒離人笑道:「我很期待。」

  這是他的福利,男人畢竟還是很肉慾的動物。

  「你當然期待……」她驚覺說錯話,連忙糾正。「你……你不要亂期待啦!又不是你的胸部。」

  天呀!她居然說出那麼不要臉的話,什麼一手掌握不住,她根本是淫蕩女,給她一刀讓她死了算。

  于神恩羞得忘記頭上的腫包,她只想著有沒有辦法收回說出去的話或消音。

  「妳不讓我看想給誰看?」他摸著她的臉,指間的黏稠感讓他曉得她受傷了。

  「你又看不見……」她小聲的說道,怕太大聲會傷了他。

  「我是瞎子我很清楚,但是我的手可以代替我的雙眼。」他將手探入她衣服下襬,一路往上覆住小巧挺立的嫩峰,揉搓了兩下。

  而他顯然相當享受。

  「啊!你……你別……嗯!會癢……全給你,都是你的,你別……欺負人嘛!」她的身體好奇怪,熱熱地,又有些不舒服的腫脹感。

  「我只欺負妳。」他低下頭吻住櫻桃小口,一股原始的慾望在小腹竄燒。

  還不到時候,他必須忍住,不能在這個時候,就算這個樓梯口鮮少人出沒,她值得更好的對待和寵愛。

  自從兩人接吻後,司徒離人體內的慾獸似乎被喚醒,不時灼燙著他的身與心,使得他越來越無法克制自己,即使只是輕輕啄吻,都會令他瀕臨失控。

  現在他知道自己不是淡情的人,只是沒遇到對的人,而今情火越熾越烈,狂放得有如要用盡一生的熱情,將兩人燒成灰燼。

  「咳咳!抱歉,小妹額頭上的傷需要上藥。」走了一趟護理站回來的朱秀婉輕咳了兩聲,提醒沈浸在愛裡的小倆口還有別人在。

  她沒想到會看見兩人恩愛的情景,她跟過來是為了釐清事情真相,為何會有兩個于神恩,而且相似度百分之百。

  小妹沒有孿生姊妹,這點她很確定,她和她大哥是相依為命的孤兒,自幼父母雙亡,而僅有的幾位姑表親戚卻不願認他們,直接將兩兄妹丟到育幼院。

  「啊!大嫂。」都是你啦!害我要被人笑了。于神恩小小聲地在司徒離人耳邊抱怨著。

  「放心,她不會只笑妳一人,有我陪妳。」他笑著拉她起身,一陣耳語才將她交給朱秀婉,惹得她臉上熱浪不退。

  其實大家心裡都不平靜,心知肚明有一堆謎團待解,就怕答案未盡如人意,徒惹傷心。

  最不安的當屬什麼都不知情的于神恩,每個人都想保護她,可是沒人告訴她,在她身上究竟發生什麼事。

  「好了,上完藥了,司徒先生,小妹到底怎麼了?我完全被搞迷糊了。」太離奇了,簡直讓人難以接受。

  司徒離人舉起一隻手,要她別心焦。「妳先說說這兩日病房內可否有過什麼變動。」

  「變動?」朱秀婉想了想。「沒有,我只是將拿下來的鏡子又掛回去,你師父說沒有那面鏡子,小妹就回不了家,一輩子得在外飄蕩。」她還聽得困惑,小妹不是在床上,為什麼會回不了家。

  瞄了于神恩一眼,她開始有些懂得歐陽不鬼的弦外之音。

  「師父說的?」那老頑童究竟在玩什麼?還透露了他們的師徒關係

  他思忖著話中之意,鏡子、鏡子,陰鏡、陽鏡,陰陽鏡……咦?等等,莫非是如他所想的那般,陰鏡和陽鏡是互通的?

  「為什麼沒有鏡子,小妹就回不了家呢?」這到底有何玄機?

  他趕快解釋清楚,別讓人如墜五里迷霧的茫然。

  「什麼鏡子?什麼回家?司徒,大嫂說的話你聽得懂嗎?對了,大哥呢?我好像沒看到他。」于神恩想起來了,她有個疼她如命的親大哥。

  育幼院裡有規定,年滿十八的院童便不能待在院內,消耗其他孩子的資源,必須出院去自食其力。

  大她七歲的哥哥離行前要她等他兩年,他一定會來接她,絕不食言。

  雖然遲了一年,但大哥真的來帶她離開了,他們租了一間小小的房子,不到十坪大,她睡床,哥哥睡地板,一起吃茶泡飯配醬菜。

  「妳大哥他……失蹤了。」紅了眼眶的朱秀婉說得哀傷。

  「什麼,失蹤?!」她震驚得差點站不穩。

  「在妳出事的第二年,醫院發出病危通知,妳大哥那時去中部山區幫個熟客處理拋錨車,他急著趕回來,結果在半途中翻車了,車毀人不在。」大家都說他死了,在那樣陡峭的石壁滾落,人不可能還有存活的機會。

  「出事……我……我出了什麼事?」于神恩的臉色蒼白,害怕地顫著唇。

  「車禍,十分嚴重的車禍,救護車到達前已經沒了呼吸。」司徒離人幽幽地低喃,輕擁著她的腰給她支持的力量。

  「我……我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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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戶川柯南
王室 | 2020-2-7 09:56:25


  「司徒離人你是司徒離人?」

  聽到相當雀躍的女子叫聲,剛從三○五病房走出的司徒離人微愕了一下,不知喚他的人是誰,而且還用十分熟稔的語氣。

  基於禮貌他停下腳步,並以千年不變的溫潤笑容迎向來者,腦子裡思索著聲音的主人是誰。

  很快的在記憶裡搜尋出一個人名,並露出發自內心的微笑,對曾經幫助過他的人,他都會感念其恩澤,不敢或忘。

  「剛看到你的一頭白髮,我才想著這人的背影真像司徒離人,我試著喊喊看,沒想到真是你。」幸好沒認錯人,不然可難堪了。

  「好久不見了,亞菲,近來好嗎?」一個愛笑的女孩,雖然有些千金小姐的驕氣。

  「咦?你還認得出是我,讓人真開心呀!」安亞菲訝異的語氣中微帶欣喜,抓著他的手怕他溜掉似。

  他笑笑地抽回手。「妳不是讓人容易遺忘的朋友,我記得深刻。」

  「是記在你心裡嗎?」她故意點了點他左胸,有意無意地透露一絲心意。

  「我的心很小,怎麼可能裝得下妳,妳的聲音很好認,柔柔地,很像絲綢。」只是含著強悍的英氣,女性化的外表卻有男人般的性格。

  當年她幾乎可說是他的貼身小管家,管東管西地,不讓別人靠他太近,也不許他喝生冷飲品,若有人想與他交談,得先通過她這一關,得到她的批準。

  不過對他來說,不失為是件好事,她的確替他省下不少麻煩,讓他能在特教班正常上下課,不因太多的干擾而影響課業。

  但是就某些部分而言,她又逾越本分了,例如神恩,她對她似乎很不客氣,令她因自卑而卻步,不敢靠他太近,以至於發生後來那件憾事。

  怪她嗎?

  不。

  誰都不能怪,天意如此,若沒有亞菲的干預,神恩還是會因車禍身亡,只是主因不是他。

  「呵……你當我是女金剛嗎?怎會裝不下,就看你有心或無心而已。」安亞菲試探著,想知道他此時的想法。

  司徒離人笑得溫和。「妳在醫院工作嗎?我記得妳想走醫護這一科。」

  對於他的避而不談,她雖微惱在心,但也大方得體的與之應答。「我是醫院的社工,這間醫院是我叔叔開的,他現在是院長。」

  「是安正誠先生嗎?」他記得是位和善的男人,但有些汲汲於功利。

  「嗯,你記憶力真好,連我叔叔的名字都沒忘記,可見你心裡是有我的。」她笑謔地說道,很自然地挽起他的手,一如從前。

  「這工作辛苦嗎?」要有愛心、耐心、平常心,熱心服務群眾。

  她聳聳肩,「還好,不算太辛苦,我負責的範圍以行政事務居多,像是家暴的安置,為受虐兒尋找寄養家庭,以及貧苦人家的就業安排等。」

  其實以她的個性不適合當個輔導員,人際關係缺乏協調性,但是她的家庭背景讓她理所當然的進入自家醫院工作。

  再者她的父母也擔心她會遭遇危險,需要社工協助的人有些有精神方面的疾病,有些是暴力分子,不可不慎。

  「聽起來妳的生活過得很豐富,助人者,多有福報,妳是有福之人。」只要肯幫助人,就是功德。

  「哪豐富了,打發時間的消遣罷了,那你呢?來醫院幹什麼?看病還是探病?」她故做幽默地取笑他,身體緊貼著他手臂粲笑如花。

  司徒離人仍是溫笑著,但以不傷人的方式往左移了一步。「老滾掛急診,腸胃不適。」

  知道她曾言語傷了于神恩,他話多保留,未曾提及三○五病房病人一事,為免多生枝節。

  「老滾……啊!那個理著平頭、一臉兇樣的大個兒。」她曾被他嚇白了臉,印象特別深刻。

  六年前她父親六十大壽,老滾陪同司徒離人下山參加壽宴,那也是安亞菲最後一次見到他們。

  之後她多次邀約,司徒離人總推說有事,或不方便,久而久之兩人也就少了聯絡,漸行漸遠。

  若非此時在醫院走廊相遇,相信再過個十年、八年,他們還是不會有交集,一個貪靜,一個喜歡熱鬧,南轅北轍的個性始終是兩條平行線。

  「他還是一樣健壯,託妳的福了。」司徒離人客套的說,不失誠懇。

  「要緊嗎?要不要我幫他安插頭等病房?」她刻意表現的討好問道。

  醫院是她叔叔開的,她是院長最疼愛的親姪女,她說了還能不算數嗎?這就叫特權——

  白色巨塔裡的醜陋面,靠關係和金錢遊戲。

  司徒離人呵呵低笑。「不用了,把病床留給需要它的人,老滾很壯,拉個幾天不礙事。」

  錢債好還,人情難還。

  「喔!」她有些失望他的拒絕,兩人無法藉此拉近距離。「很久沒見了,我請你吃飯吧!」

  安亞菲想盡藉口想和他多相處一段時間,不希望他就此走出她的生命,兩人猶如斷了線的風箏,怎麼追也追不回昔日時光。

  在她交往過的男人中,沒一個比他更出色,他謙遜自持,虛懷若谷,學有專才卻不驕矜,對人體貼,寬宏大度,是難得一見的上乘良駒。

  雖然小有缺憾,但不損及他給人的觀感,若不細察,初見面的朋友會以為他是正常人,一雙目不視物的黑瞳深幽得引人深陷其中。

  司徒離人笑著搖頭。「急診室是這個方向吧我剛去了盥洗室就拐錯了彎。」

  「你……」她懊惱地很想罵他不解風情。「你這人很難請得動喔!給老朋友一個面子不成嗎?」

  「是不成,我得幫老滾扶著肚子,免得他掉了。」他半帶風趣地給人台階下,拿老滾當擋箭牌。

  一邊蹲馬桶,一邊吊點滴的老滾實在挺委屈的,從失憶以來沒生過一次病,山上早晚溫差大,他照樣穿著汗衫滿山爬,連個噴嚏也沒打過。

  沒想到久久才下一次山,還是一碗不起眼的豆花,就把他整得七葷八素,狂瀉不已,挺不直腰的成為自家人消遣的對象。

  聽他把老滾搬出來當藉口,不好強人所難的安亞菲只好退一步要求。「看你哪天有空,大夥兒聚聚,可別生疏了。」

  她非約到他不可,不想再等上六年。

  「恐怕要辜負妳了,老滾的情況一舒緩些,我們就要回山上了。」他沒忘了還有人在等他,回去晚了,怕她又要慌了。

  一想到遠在谷關山裡的那個女孩,司徒離人眼角的笑痕變得柔軟,眸心泛出柔和光彩,像是思慕著某個放不下的人兒,對她有憐有惜,也有一絲心疼。

  要放下多深的情才能如此執著不悔呢?他不懂,也不認為自己會為某個人而有過深的執念,向來淡情的他不追求濃烈,如一杯溫開水溫度剛剛好,太燙太冷都容易傷身。

  可是于神恩卻讓他起了想疼惜她的心情,那份膽怯,那份羞澀,那份無法克制的情思,在在震撼他平靜無波的心湖,漣漪四漾,令他想為她多做些什麼。

  無怨無悔的愛了他十年,這份深情該如何回報呢?他的心已經給了他答案。

  「嘿!同學,你很刁哦!故意為難我是不是?我沒那麼難相處吧!」明明臉上帶著笑,安亞菲卻覺得有種疏離感。

  「真的抱歉,有幾個朋友會在這兩天上門拜訪,接下來可能忙到選舉過後,妳該知道有些人迫切需要我的專業。」不過這只是藉口,通常這種人他一律拒於門外,不予接見。

  凡事天定,不得干涉。

  她略微失望地嘆口氣。「你的名氣越來越響亮,聽說連外國人也來向你請益。」

  「是大家給我機會,沒見怪我才疏學淺。」只要是人,不懷惡意,都能到竹籚一坐。

  「好吧!你也幫我算一算,看我什麼時候覓得好良緣,嫁隻大金龜。」安亞菲硬是把手往他大掌塞,扣握得緊緊地,不容他推辭。

  他笑得很淡,有著不易察覺的無奈。「亞菲,我以前就幫妳算過一回,妳的第一次姻緣在二十五歲那年,錯過了得再等上五年。」

  她有三嫁命,也就是說她前後有三任丈夫,其中有兩位以離婚收場,最後一位早她三年死亡,愛情運和事業都不錯,福祿雙全。

  不過晚年較淒楚,兒孫盡不在身邊親侍,各有各的事業,她一人守著空盪盪的豪宅,數著一片一片的落葉度晨昏。

  「不準、不準,你看我到現在還沒嫁出去,肯定是你算錯了,再幫我算一回。」什麼姻緣嘛!全是一堆爛桃花,斬都斬不完。

  司徒離人笑笑地回道:「兩年前的拉斯維加斯,一名石油大亨,妳想起來了嗎?」

  「哪有石油大亨,根本是……啊!」她突然捂住嘴,難以置信的睜大眼。「你……你怎麼知道他?!」很短暫的火花,為期不到一個月。

  那年她和朋友到賭城度假,有個濃眉大眼,長相俊俏的阿拉伯王子對她展開猛烈攻式,當時他大手筆的鮮花、美食、十克拉大鑽戒,一連串浪漫的舉動讓她迷昏頭,便在當地教堂舉行簡單婚禮。

  那一個月她真的很快樂,迷惑在他金錢堆成的粉色漩渦裡,後來得知他已有三名妻子,還有十來位侍妾和情婦,她當場美夢碎了,火速地辦了離婚。

  在拉斯維加斯辦什麼都快,這場鬧劇性的婚姻草草結束,國內親友沒人知曉她有過一次婚姻紀錄,只曉得她出國玩了一趟,回來變成大富婆。

  其實是贍養費,她對外佯稱是玩吃角子老虎中了大獎,扛了一、兩百萬美金回國。

  「亞菲,妳忘了我的職業嗎?」他不揭人隱私,輕描淡寫的帶過。

  對,他是名聞遐邇的陰陽師,知曉過去和未來。「這個不算,你再幫我看看我下一個男人是誰,他是不是會真心的疼我愛我?」

  她想問的是那個人會不會是他。

  「知道又怎樣,命運是改變不了的。」她會在三十歲結第二次婚,生了兩個孩子,四十歲又因丈夫外遇而簽字仳離。

  「我可以先去看看他人品好不好,值不值得我託付終身,要是嫁到個爛男人我不是很倒楣。」她不求天長地久,但至少要讓她看得順眼。

  司徒離人揚唇呵笑。「做人有點期待不是很有趣,太早知道明天會發生什麼事,人生就變得毫無意義了。」

  丈夫有外遇,妻子也要負部分責任,她太強勢了,想要掌控一切,才將丈夫逼向另一個溫柔的女人,在彼此憎恨中分道揚鑣。

  「什麼嘛!離人,你拿我當笑話看不成,明白明天發生什麼事有何不好,起碼能做預防,別作錯誤的選擇。」就像打流感疫苗,預做防範。

  面對她近乎撒嬌的蠻橫,他頗感頭疼的搖搖頭,「沒有錯誤的累積就不會有豐富的歷練,人總是不斷在犯錯,不知錯又怎知正確是什麼。」

  「不管啦!全是謬論,你快幫我算算,沒說得讓我滿意不讓你離開。」好不容易遇上他,她不會傻得放他走。

  「亞菲,妳……」她整個人貼在他身上,叫他怎麼幫她卜算?

  「算什麼算,妳沒瞧見我家小人滿頭豆花嗎?妳這妖女幹麼死纏著他,想吸他精血修練成魔呀!」看他一把金錢劍,斬妖除魔。

  又是豆花,能不能別提豆花,有個受害者已經快虛脫了,一提豆花為之色變。

  頭更痛的司徒離人輕揉太陽穴,一個麻煩還沒解決,又來了個麻煩,他能先走一步嗎?

  好痛的感覺。

  是心痛,刀劃過胸口的傷心。

  她以為自己可以承受,其實不然,她還沒自己想像中的堅強,肉做的心脆弱不已,不堪重重一擊,她學不會強顏歡笑。

  在看到他身邊笑靨燦燦的美麗女子,兩人親密的相依偎著,她的心彷彿伸入一隻無形的手,獰笑地揉擰著,讓她痛得無法直起腰。

  早該知道的、早該知道的,第一次見到他的時候,她就曉得兩人的距離有多遙遠,不是她能輕易跨越的,偷偷看著他是她最大的快樂,她從不敢奢望有一天他會注意到她。

  可是在相處以後,她變貪心了,以往可以忍受的事,如今卻讓她疼得發妒,沒法逼自己不去在意,她的心扭曲得好醜陋。

  他騙了她。

  明明用最溫柔的表情,笑著說他沒有女朋友,那麼此時挽著他的女人是誰,朋友會有如此親暱和熟稔的舉動嗎?

  他,不老實,給了她不該有的期待。

  「小恩,過來。」

  咦,小恩?他在喊她嗎?

  「還發什麼呆,妳不扶著我,我怕撞到人。」這傻丫頭肯定又胡思亂想了,自卑感作祟。

  望著司徒離人朝她伸出的手,她的心不痛了。「好,我扶你,我們慢慢走。」

  如坐雲霄飛車一般,剛才心情降到谷底的于神恩又快速地回升到最高點,一掃悲傷神色,笑得十分開心地奔向眼前的男人。

  「傻呼呼地在想什麼?站在人來人往的門口當人形柱子。」不經意流露寵愛的司徒離人輕揉她的頭髮,很自然地摟著纖柔細腰往內走。

  「我……我以為……呃,你有朋友……」她吶吶地一瞄走在前頭的女人,心裡有一絲絲甜蜜,和一絲絲不安。

  「是朋友。」他特意強調,消除她的自卑。

  「是很好的朋友?」她小聲地問道,怕別人聽見。

  「不錯的朋友。」除卻喜歡他這一點,安亞菲當朋友沒什麼好挑剔的。

  「不錯到什麼地步?」

  他曲起一指,準確無誤地往她額頭一扣。「妳到底想問什麼?何不直截了當一點。」

  吞吞吐吐,支支吾吾,迂迴十八個彎仍尚未說到重點。

  「小人。」噢!會痛。

  「妳喊我什麼?」他一訝,眉頭微揚。

  「小……小……小人。」她說完,馬上羞紅臉地低下頭。

  「是小人還是小小人?」怪了,這語氣很像某人。

  于神恩臉紅得更厲害,侷促地發出蚊蚋聲。「是老哥哥教我的,與我無關。」

  「老哥哥是誰……老哥哥?!」她說的不會是……師父吧!

  哭笑不得的司徒離人微微搖著頭想搖掉離譜的想法,一把年紀的師父好意思要人家喊他一聲老哥哥嗎?

  一道清楚的聲音在心裡回道:會。

  他那個師父行事乖張又反傳統,常不按牌理出牌,行為舉止有如八歲的小孩子,想做什麼就做什麼,不在乎別人怎麼看他。

  本來打算回山上的行程被打亂了,老滾除了腸胃炎,竟然得了急性盲腸炎,緊急開刀住院,他們只好留下來了。

  師父將人帶來也好,原本他就準備回竹籚帶人,讓兩個于神恩合而為一,不再神魂不合體地少了一絲靈竅,四處飄零。

  比較困擾的是過於熱心的安亞菲,一見他們打算多停留幾天,便嚷著要盡地主之誼,未經他們同意便訂了私人包廂,不容拒絕的硬是要請他們吃一頓。

  「喲!小人呀!快來吃吃看這生魚片,鮮甜得很,妖女點的這道菜好吃地沒話說。」嗯!嗯!甜而不膩,滑嫩爽口。

  眼底閃過一抹苦笑,司徒離人暗自嘆息。

  「老人家,我叫亞菲,安亞菲,是離人最要好的朋友,你可以喊我小菲或亞菲。」叫妖女太難聽了,她哪裡妖里妖氣了。

  安亞菲顯然也想討好長輩,但她為了表現完美儀態而太過拘謹,一板一眼地做出好女人形象,反而適得其反,活得率性的歐陽不鬼最怕多了一個媽。

  「妖女,妳別想用妳的妖法迷惑我,看在妳請我吃大餐的份上,本大師我暫時不收妳,快叩首謝恩。」哈!明蝦,他的最愛。

  「嗄?!」謝恩?

  他有沒有搞錯,她是人,不是妖,他收什麼收,瘋瘋癲癲地沒個正經,她暗啐幾句努力壓下心中的不滿。

  「亞菲,不好意思,師父的個性一向隨興,不興禮數,妳不用特意招呼他。」不理他反而比較好,省得又鬧出一堆事。

  「沒關係,老人家嘛!我們當然要遷就他一下……」她的話一頓,臉皮微微抽動,低視胸前那攤彈過來的芥末沾醬。

  「哈哈……臉變綠了、臉變綠了,你看有一隻青蛙……」呱!呱!呱!綠青蛙,一隻綠色的母青蛙……

  歐陽不鬼玩得正起勁,學起青蛙呱叫個不停,還配合的唱著兒歌,一副樂在其中的樣子。

  「師父——」司徒離人的聲音偏低,隱含勸戒之意。

  「師父怎樣,沒喊過呀!」他仰鼻一噴氣,捉著花壽司就往嘴裡塞。

  司徒離人無聲地從一數到十,然後……「師父,菩薩在看你了。」

  「菩、菩薩……呃,幹麼看我?!」他縮了縮脖子,稍微收斂了些。

  道行上稍有修為的人都懼怕鬼神,因為他們知道看不見的世界確實存在,人可不畏鬼,但不能不敬神,祂們主宰人的一生。

  「亞菲,妳要不要去清洗一番,衣服沾了醬不容易洗得乾淨。」這師父呀!老是愛整人。

  咦,他不是看不見嗎?怎麼知曉她衣服沾了醬汁。「不用了,這裡有濕毛巾,我擦一擦就成了,不礙事,你們快用餐。」

  安亞菲的視線往左一調,露出深思神色。

  「這位……呃,妹妹是吧!快吃呀!有蘆筍沙拉和烤鰻魚,對女孩子的皮膚很好,能美膚養顏。」

  「不許吃!」

  歐陽不鬼和司徒離人同時大喝,手持筷子正要往下夾的于神恩忽地僵住,不知所以然地微露惘然,不懂他們為什麼不讓她吃。

  不餓,是唯一的感覺,但看他們大快朵頤,她也忍不住嘴饞,想咬一口嚐嚐味道。

  「你們為何不讓她吃?妹妹瘦瘦小小的,也沒長什麼肉,多吃一點才好幫助消化。」安亞菲意有所指地瞄著于神恩不甚豐滿的胸部,暗示她多吃點肉,以形補形。

  「喝水就好。」

  司徒離人手一翻上,歐陽不鬼忙送上一杯溫開水,讓他送到身側女孩的面前。

  「對對對,喝水就好,女孩子吃太多小心胖死,我們家很窮,養不起乳牛啦!」水也不能喝多,會脹氣。

  一口松阪牛肉在嘴裡嚼的安亞菲忽然放下筷子,縮胸藏肚地怕人家說她是過胖的乳牛。

  和纖瘦的于神恩一比,她顯然是很大的一隻,骨肉均勻,豐胸潤頰,一時之間尷尬得食不知味。

  「可是……我想吃……」看他們吃得好愉快,她也想吃吃看。

  「不準想。」師徒二人又同時喝止她。

  「為什麼我不能吃?」于神恩覺得委屈,頭又往下低垂。

  歐陽不鬼哼了一聲不作答,把問題丟給不尊敬師父的徒弟。

  「妳會餓嗎?」司徒離人輕聲問道。

  她偏著頭,想了一下。「不會。」

  「餓了才進食,不餓硬撐的話會有胃脹、胃痛的毛病,妳想得胃病嗎?」她不能吃,當她還不算完整時。

  「我不想。」她搖頭。

  他愛憐地碰碰她的臉。「不讓妳吃是為了妳好,先忍忍吧!」

  「好。」她沒辦法抗拒他低沈的嗓音,他說什麼她都癡迷地點頭。「但我好像很久都沒吃東西了。」

  真奇怪,她居然不吃東西也不會餓,睡的時間比清醒的時候多,很多生理上的需求她硬是跟別人不一樣,好像她跟他們身處兩個不同的世界。

  「不,妳記憶不好,妳剛吃了很多零食,妳忘了嗎?」兩個小時前,在三○五病房裡的她才剛被餵過液態食物。

  不是不讓她吃,而是真的不能再吃,另一個她早就填滿胃袋,她若強行進食,早已飽和的胃會承受不了,她和另一個自己會因胃痙攣而吐出一肚子食物,一不小心吸入肺裡,恐有生命之虞。

  到時兩個她都會陷入險境,一旦停止心跳,想再搶救就困難,必須同時進行醫療才能及時搶回一命。

  這也是師父和他要阻止她的原因,她是分裂的兩個人,並非單一個體。

  「我有吃……」有嗎?

  為什麼她想不起來呢?

  百思不得其解的于神恩沒注意有雙特別銳利的眼睛不時注視她,微帶一絲慍色。
引言 使用道具
江戶川柯南
王室 | 2020-2-7 09:55:59


  「請問于神恩在幾號病房?」

  面對溫文儒雅、俊逸非凡的男子的問話,護理站的護士們一陣芳心亂動,連忙起身,擠成一團的殷勤回應。

  「是在三○五病房。」

  「好的,謝謝。」

  「不用客氣……」呃,怎麼拿了根盲人手杖,他看不見嗎?

  在看到訪客小心翼翼的摸索門的位置,眾人失望地發出嘆息聲,不敢相信這麼俊秀出色的男人居然是個瞎子,讓人好不惋惜。

  依舊一身長袍穿著的司徒離人並未注意到護士的竊竊私語,然而看若自在的他,其實內心並不平靜,仍有一絲忐忑不安。

  是她嗎?

  還是同名同姓的可憐人?

  在沒真切觸摸到她之前,他不敢妄下斷言,可能是他錯判了師父的想法,把他的玩笑話當真,其實不過是惡作劇一場。

  但是既然來了,總要進去瞧一瞧,他辛苦奔波了好幾天,不就為了這一刻嗎?

  想到老滾,他不免莞爾,一個壯得像牛,連樹頭都能扛著滿山跑的大男人,居然才吃了半碗豆花就拉肚子,而且狂拉特拉到全身虛脫,現在還躺在急診室的病房掛點滴,補充水分。

  很久沒有一個人行動了,在醫院裡,他看到很多滯留不走的「飄浮物」,他們有的身上流著血,有的少腿少胳臂,有的一臉漠然地走來走去,形形色色的往生者徘徊在四周。

  他們一瞧見他出現,先是驚惶失措的避開,躲得遠遠地,不過看他並無傷害他們的意思,又十分開心的靠近,你一言我一語地求他幫他們解脫。

  如果他不是有要事在身,也許他會花上一天時間淨化亡靈,但他現在有更重要的事要辦,只好以六字訣——嗡嘛呢唄咪吽——驅散之。

  司徒離人舉起手敲門,裡面近乎爭吵的聲音忽地一停——

  「請問有什麼事嗎?」

  「不好意思,我來探望三○五號病房的于神恩小姐。」

  時間忽然凝住一般,等了許久許久之後才傳出一道女聲,「你要找于神恩?!」

  十分詫異,充滿疑惑。

  「是的。」

  「你是她的……」

  「朋友。」

  似乎又等了很久,對方才說了一句,「請進。」

  手一放在門把,司徒離人的神色驀地一變,全身僵直地愣了好一會兒,他必須費好大的勁才能將門推開,並默唸咒語破除結界。

  沒錯,結界,堅固而結實的結界,由術法高深的修行者親自佈設,防止遊魂和惡鬼侵入。

  可笑的是,也防他。

  五月初五正午出生的他陽氣過盛,任何魂魄過於接近他都會顯得脆弱,即使他不想傷害他們,他們還是會不小心地被他灼傷。

  由此他可以非常肯定,這的確是孩子心性的師父所為,一來考驗他的臨場反應,是否能及時化解,二來保護病房裡的人,讓她不被騷擾,平安地存活至今。

  此時,他的疑慮消除了一大半,只剩下確定而已,謹慎的他不信任師父的為人,為了捉弄他、惹他發火,那位半百老人可說是無所不用其極,只為看他失控的模樣。

  只要是人就會有情緒,不會任人打罵而不還手,你這頭只會笑的笨牛不是我徒弟,我隨便丟顆石頭到糞坑,它還會噗通一聲。

  唉!那個師父呀!叫人不嘆氣都不成。

  「你……先生貴姓?」

  怔了怔,司徒離人發現他竟想得太入神而忽略了其他人的存在。「司徒。」

  「呃,司徒先生認識小妹……我是指神恩。」她沒見過他,面生得很。

  「應該認識吧?」

  「應該?」朱秀婉低呼。

  「可否先讓我摸摸她的臉,好做確認。」其實一入病房,他就能確定是她了。

  只是歐陽不鬼的脾氣太難捉摸,讓人不能完全放下戒心。

  「不行,你怎麼可以亂摸人人家好歹是個女孩子。」開口說不的人不是朱秀婉,而是一旁的李桂花。

  雖然她心疼女兒的辛勞和不悔,可是這病房她進進出出不下上百次了,對床上的女孩也非真的嫌棄,說沒感情是騙人的,只是苦了自己的女兒,她才沒好臉色。

  既然是女兒在意的人,她也一併關心了,槍口對外不對內,縱有再多怨言,她還是得先護著她們倆。

  「抱歉,因為我看不見,所以必須靠手感的觸摸確認。」他不避諱的直言道。

  司徒離人翩然溫笑,頓時滿室生輝,一片清朗,彷彿春天融化冬雪,大地回暖,帶來舒爽與祥和,讓人們心境平和。

  有一瞬間,篤信菩薩的李桂花以為是大士顯靈了,用力地眨了眨眼睛,又用手揉了眼皮好幾下,才發現是眼花了,那不過是一個白髮如霜的年輕人而已。

  「原來你是個瞎子……」她喃喃自語,覺得可惜。

  「媽——」朱秀婉輕扯母親的衣服,以眼神暗示她別提人家的不幸。「司徒先生,你上前三步,再左移兩步,我希望你不需要花費太多時間。」

  畢竟他是陌生人,十年來不曾來看過一回。

  「好的,大嫂,我能了解妳對神恩的關愛。」他一頷首,便依她的指示上前。

  「你喊我大嫂?」她驚愕得睜大眼,不自覺地摸摸多長了幾條細紋的臉。

  她的聲音已老到讓人喊大嫂的年紀嗎?神色一黯的朱秀婉垂眸苦笑。

  「妳是神恩大哥的女友,她笑謔地喚妳一聲大嫂,我和她算是朋友,自該同禮相稱。」司徒離人又溫和一笑,禮數周到。

  一個正值青春年華的女人願意犧牲寶貴的黃金歲月,無怨無悔地照料男友的妹妹,這種無私付出的心意值得敬佩。

  有德者,人敬之。

  「啊!原來你真的認識小妹,我多心了。」她澀笑道,輕撫多年未曾修剪的泛黃長髮。

  不算鬆口氣,只能說暫時放下戒心,她還是擔心自己顯老,不自在地撥弄儀容。

  自從小妹出事後,來訪的客人一日日減少,最後不再有人記得三○五病房住的是何人,于神恩三個字也慢慢被淡忘,連她有時也會忘了小妹的本名,小妹、小妹地喚著不會回應她的女孩。

  原本是那麼活潑開朗,努力工作存錢,想和她大哥一起買間三房兩廳房子,好拚好拚的想有一個家。

  眼看著願望就要達成,相中了一處預購屋,剛準備要拿出全部積蓄付頭期款,誰知會突然出了事。

  造化弄人、造化弄人呀!不然小妹都二十七歲了,早就出社會,成為幹練的都會女郎。

  「妳辛苦了,大嫂。」熬了這麼些年,一般人恐怕早受不了。

  一句「妳辛苦了」,逼出朱秀婉多年強忍的淚水,她轉過身捂面抽泣,不讓人瞧見她強掩辛酸的模樣,這些年沒人支持過她不忍放棄的愚行。

  李桂花見狀也跟著眼眶泛紅,拿了條碎花手帕猛拭眼角。

  「我今天來主要是看看她的情況,若是我的估算沒錯,她近日必會醒來。」幸好師父沒在她身上大作文章,不然就棘手了。

  「什麼,小妹會清醒?」他在尋她開心嗎?醫生的診治難道是騙人的。

  「怎麼可能,你不曉得她是植物人嗎?」都躺了十年了,要能清醒早該睜開眼了。

  相較兩人的驚訝之色,氣質恬適的司徒離人倒是不卑不亢的處之泰然。

  「我剛摸過她的面骨,發現命中該絕的她有人替她續了命,十年的沈睡讓大劫不日可解。」師父到底是借了誰的壽續給她呢?

  續命,便是延長壽命,命裡該終之人必須先「借壽」才能繼續存活,否則時辰一到,閻王下令拘人,不死都不成。

  「啊!我想起來了,十年前來了個奇怪的中年男人,他說和小妹有緣,能渡她避開死劫,所以阿恩……小妹的哥哥借了她二十年壽命。」難道是因為如此,他才會遭逢不幸?

  「不對,她起碼還有五十年壽,共續了六十年陽壽。」因此他遇到的于神恩是生靈,而非亡魂。

  一聽他準確無誤地說出真正數字,朱秀婉眼神閃爍地不敢看向母親。「那位先生說小妹未來的丈夫是福厚壽長的男人,所以從他身上偷點壽沒關係。」

  她隱瞞一部分真相是,其實她當時也急了,聽見男友捐壽二十,她也未加猶豫地慨允二十年,以為只要救活小妹,什麼都不重要。

  「沒關係……」司徒離人啞然失笑,有些無力。

  若他判斷無誤,師父口中福厚壽長的有緣人便是他,而他被偷壽多年居然猶不知情,真是……真是……好個老頑童呀!

  繼而一想,未來的丈夫那不意味著兩人終將結成連理,便當妹會成為他的妻?

  師父雖愛捉弄人,但不至於無中生有,亂撮合人,他們之間必有一定的緣分在,他才會逆天借壽,甘受折福之罰。

  「是呀!沒關係,那人不會在意的……」一道灼熱的光射向左頰,司徒離人頓了頓,問道:「你們在房裡擺了鏡子嗎?」

  「鏡子……」朱秀婉咦了一聲,陡地想到是有那麼一面鏡子。「有面銅製的古鏡,鏡面都蒙了塵。」

  「可以讓我摸摸看嗎?」又是古鏡……這……

  「好,我先拿下來。」她踩上一床空床,拆下掛在牆上的八卦鏡。

  刻紋鮮明、帶著灰塵的銅鏡一放上司徒離人手中,一陣偏陰的靈動力藉著手心衝向他體內,一股強大的力量震得他雙手發麻,不緊緊捉牢會有墜地之虞。

  許久許久之後,他才幽幽地嘆了口氣,苦笑地將鏡子放在病人頭側,對著鏡面比劃了幾下,原本模糊不清的鏡子竟潔亮無比,照得人炫目。

  唉!師父又騙了他,說什麼陰鏡早已損毀,湮沒在塵囂中,那麼他手摸的古鏡又是什麼呢?

  和放在竹籚裡的陽鏡其實是一對的,出自同一工匠之手,只是紋路略有不同,一雕鳳,一刻凰,合為「鳳凰于飛」,也就是世人所稱的陰陽鏡。

  「小妹什麼時候會清醒?」她得預做準備,像是衣服鞋子之類,雖然她還是有些懷疑。

  「一個月內。」拖久了對她不利。

  魂回體才是完整,出了軀殼易遭鬼差拘捕。

  「真的?」她尋求保證。

  他含笑以對。「金錢上有需要幫助的地方嗎?我想她的開銷應該不少。」

  住院費、醫療費、飲食和其他雜物,想必相當沈重,沒點家底是撐不起來。

  「不用了,當年那筆想買房子的頭期款,大概還剩七、八萬,而且每月都會有一位善心人士匯錢進來……」她不知道他是誰,但她感謝他。

  「四萬對吧?」他的錢。

  「咦,你怎麼知道?」朱秀婉詫異地睜大眼,一臉不可思議。

  但笑不語的司徒離人撫著清秀小臉,以指輕梳披散在枕頭上的黑髮,暗自警悌自己,師父的奸狡不可不防,哪天被他賣了還愉悅地替他數鈔票。

  咦,誰在摸我?!

  驟地從硬邦邦的竹床彈跳起身,驚魂未定的于神恩慌亂地看看四周,她以手覆面感受剛被撫摸過的觸覺,不太清醒地以為猶在夢中。

  一陣風從窗外灌入,她頓然打了個哆嗦,神智為之一清地睜大明亮雙眸,有些莫名地想著自己身處何地,為什麼她會在這裡?

  感覺她好像睡了好久好久,一覺醒來後特別疲倦,腦子裡渾渾沌沌的,很多事都想不起來,也忘了該記住的人。

  不過有一個人她是不會忘記的,那就是擱在心底深處的那個人,他是她最深的眷戀,一輩子也要牢記在心的思慕對象。

  想起臨行前落下的那個吻,雖然在眉心,但還是讓她像個十七歲的少女掩著嘴,吃吃偷笑,一副得到世上最大寶藏的開心模樣,笑得眼都瞇成一直線。

  原來她真的很喜歡他,喜歡到全身會不由自主的顫抖,想著他的時候想笑,念著他的時候想笑,愛著他的時候更想笑……咦,愛他?

  是愛嗎……她反覆自問,面露困惑,十七歲的女孩不懂愛情。

  「好無聊喔!不知做什麼才好……啊!來尋寶,看看他偷藏了什麼寶貝。」嘻嘻!一定很有趣。

  于神恩有如淘氣的孩子,想偷窺心愛男孩的祕密,好知道他喜歡什麼、收藏什麼,平常做何消遣,有沒有偷藏不良書刊。

  這邊翻翻,那邊瞧瞧,她喪氣的發覺司徒離人是個無趣的男人,除了一堆她看不懂的書外,私人物品少得可憐,連她那間小鴿籠似的閣樓裡的東西都比他多。

  好吧!閒著也是閒著,不如來一次大掃除,看不見的他肯定不曉得牆角堆滿灰塵,一堆蜘蛛在角落結滿絲網。

  想到什麼就去做,她勤快地打掃著,洗了衣服床單,還把重重的棉被拿出來曬太陽,一排飄動的衣物恍若某牌洗衣粉的廣告畫面,讓人看了心情愉快。

  「咦?有面鏡子,看起來好舊,順便洗一洗吧!」

  于神恩沒注意鏡面上有張黃色封條,她直接泡在泡沫水裡用力搓洗,將上頭的銅垢清得乾乾淨淨,光可鑑人,還它原本的光澤。

  突地,一道光打在鏡面上,折射到她臉上,莫名而生的暈眩感讓她幾乎拿不住銅鏡,她趕緊將鏡子往一旁的小凳子上放,頭放低,等天旋地轉的感覺過去。

  好一會兒,她才覺得舒服點。

  可是這時候她忽然感到有件事很奇怪,她明明做了一天的事,為什麼不會餓呢?

  風在頭頂上吹著,樹葉發出沙沙聲響,孤單一人的她越想越害怕,越想越心慌,孤寂的闇影朝她圍靠,逼得她不得不把身子縮小再縮小,縮成小人球。

  但是越滾越大的恐慌彷彿一隻手,直向秀頸掐下,她大叫一聲拔腿就跑,想躲開無所不在的上萬隻枯手,它們緊追在後。

  隨即,她更驚慌地發現自己走不出去,有一道無形的牆擋在前面,不管她怎麼衝怎麼撞,都會被彈落於地,根本無法離開。

  試過幾次無功而返後,她跌坐在地,雙手抱膝,頭低垂在兩膝之間,嚶嚶啜泣。

  「哎呀!怎麼有個可愛的小姑娘在這裡哭,誰欺負妳了?快告訴老哥哥,我幫妳打他,替妳出氣。」

  一聽見人聲,哭得滿臉淚的于神恩連忙抬起頭,想訴說自己的委屈和無助。

  但是一見到自稱「老哥哥」的男人,她淚不流了,噗哧地笑出聲,笑逐顏開地看著真的很老的哥哥,驅走了無人作伴的寂寞。

  「喲喲喲!又哭又笑,黃狗撒尿,妳羞羞臉,哪有人剛哭得唏哩嘩啦,這會兒又笑得好像撿到黃金,妳是小壞蛋。」欺騙老人家的同情心,壞小孩。

  「人家才沒有哭得唏哩嘩啦,是天上下雨了。」她趕緊用手背胡亂地擦掉淚水,不承認自己沒用的哭了。

  「哈哈……小花貓、小花貓,妳是小花貓,哥哥請妳吃魚。」真有趣,跟人一樣大的小貓咪。

  半百老人手舞足蹈地拍著掌,指著她一張大花臉哈哈大笑,被逗得很樂似。

  「什麼小花貓……」她從流經腳旁的小小溪流看到自己臉上沒擦乾淨的淚痕,也跟著笑了。「討厭啦!人家才不是貓。」

  潑了水,她又洗了一遍,清清秀秀的一張小臉少了貓爪痕。

  「不討厭、不討厭,哥哥喜歡貓,妳還我一隻小花貓來,我要跟貓咪玩。」臉髒髒的才可愛,這樣玩起來才不用怕弄髒臉。

  反正已經髒了,再髒一點也沒關係。

  于神恩小小地偷瞪他一眼。「你老得可以當我阿公了,還好意思自稱哥哥。」

  歐陽不鬼笑咪咪地裝帥,「妳沒聽過人老心不老,而且哥哥我才五十有七,還年輕得很,哪當得起妳的阿公,少佔我便宜。」

  「佔你便宜……」她心想,哪有便宜可佔。「我才十七歲耶,你足足大了我四十歲,我叫你一聲阿公剛剛好。」三輪多一點點吶!不服老都不成。

  「十七歲……」他笑意有點收的搓搓下巴,瞅著她的目光略帶深思。「嗯!嗯!是人非人,似鬼非鬼,原來是妳來了。」

  當年的小女孩終於出現了,不枉他和閻王老爺討價還價,又送金屋、又送美女地劃掉生死簿上的卒年,多添了好幾年壽。

  嘿!嘿!嘿!不曉得那愣小子收到這份大禮有沒有嚇一大跳,真想親眼目睹他嚇傻的表情,好讓他笑到歸西的那一天。

  「你在說什麼?我怎麼聽不懂。」好毛喔!他看人的眼神。

  于神恩有十年的時間是空白的,即使實際年齡已經二十七,可是心智發展以及人生歷練停留在發生車禍的那一年。

  更別說歐陽不鬼沒頭沒腦的一番話,正常人聽了也會覺得莫名其妙。

  「似懂非懂,不懂也就算了,我懂就好。」他搖頭晃腦,似在吟唱。

  「嗄?!」好怪的老頭,亂不正經的。

  歐陽不鬼忽然很神氣地仰起下顎,以斜角三十七度睨視。「小丫頭,妳剛才在哭什麼?說出來,哥哥幫妳解決。」

  「我……」她羞赧地紅了粉頰。「我出不去。」

  「出去哪裡?」是誰擋了她了?

  于神恩一臉沮喪地指指他來的方向。「那裡有道牆,我過不去。」

  「牆?」他回頭看了一眼,立即明瞭她所指之意。「沒問題,哥哥帶妳過去。」

  「你行嗎?」她略帶遲疑的說道。

  「行,怎麼不行,妳敢瞧不起我?!」他一拍胸脯,雄風萬丈。

  只要是男人,不論老少,沒有不行的,一句行不行攸關顏面,不行也要說行,絕不能讓人看出他不行。

  而且歐陽不鬼可是陰陽師司徒離人的師父,他一手教出來的徒弟所設的結界,他怎麼可能解不開,青出於藍未必勝於藍。

  嗯!嗯!這點他常常掛在嘴角,耳提面命地要徒弟謹記在心,別為了出鋒頭而讓師父丟面子,「尊師重道」才是為人的根本。

  「你……你不要瞪我啦!我相信你就是了。」他瞪人的樣子好可怕,好像來催討房租的房東先生。

  「這不叫瞪,是氣勢,妳懂不懂呀!看我這雙眼兇不兇,像不像曹操?」他的好氣魄ㄍㄧㄥ不到三分鐘,一下子就破功了,跳上跳下地威迫她認同。

  「呃,曹……曹操是誰?」她真的不認識他嘛!幹麼又瞪人?

  鼓起腮幫子的歐陽不鬼生氣地指著她的鼻。「哼!不懂事的孩子,妳沒前途啦!」

  「我……我只想出去……」于神恩囁嚅地一啟櫻唇,看他的神情微帶懼意。

  「出去哪裡?」他故意粗聲粗氣的轉過頭,不看她。

  「出去……呃,出去……」他一問,她又茫然了,捧著頭想了老半天。「他……他叫我等他,可是我等不到他……好久、好久了……等不到……」

  「他是誰?」歐陽不鬼偷看了她一眼,馬上又像個鬧彆扭的小孩子將視線往上調高。

  「司徒……呃,司徒離人。」她很高興地笑了,因為她沒忘記這個名字。

  「哎喲!什麼司徒離人,難聽死了,是誰取的爛名,以後叫他小心,小小人就好,多好聽呀!又好記。」他壓根忽略那個「爛名」是他取的事實,批評得一無是處。

  「小……小小人?」這才難聽吧!

  「先說好喔!妳要喊他一聲小人,我才要帶妳走出去。」他比了個走路的手勢,笑得得意揚揚。

  「我不要。」司徒離人明明是好人,怎能叫他小人。

  歐陽不鬼一聽,兩道眉毛馬上翹高。「妳敢說不要?妳不想去找討人厭、又乏味無趣的小小人嗎?」

  「我……我……」她「我」了老半天,嘴皮掀得高高地。「小……呃,小……小……人。」

  「好,乖孩子,哥哥帶妳出……咳!等一下,我運功……」死小孩,壞徒弟,居然用七成功力設界,存心要他難看是不是?

  歐陽不鬼又劃天,又指地,渾身力氣全使盡,一張老臉皮漲得通紅,他解解解……解得滿頭大汗,一口氣梗在喉頭差點吐不出來。

  不只是結界,還下了三層咒文,就為了提防他搗亂,師不義,為徒的也就不用太客氣,師徒大對決。

  「你到底行不行呀?我看你臉漲得快斷氣。」不曉得會不會一命嗚呼。

  「誰說不行,我……我拚了——」

  吃奶的氣力全使盡,他大叫一聲……

  破了。

  但人也軟了腳。
引言 使用道具
江戶川柯南
王室 | 2020-2-7 09:55:36


  「于神恩?」

  乍聽這個名字時,陪同下山的老滾忽然怔了一下,臉色怪異地想著在哪裡聽過,十分熟悉,讓他直覺得應該認識名字的主人,而且和她關係密切。

  「她」,不做「他」想,認定這個名字是個女孩。

  為什麼呢?

  他說不上來,感覺曾有那麼個小女生,臉蛋小小,手小小,走起路來也很小步,使勁地捉住他的手撒嬌,喊他……喊他……呃,喊他什麼……

  不,不對,他不可以忘記她,他要盡快想起她,因為她是……她是……她是他唯一的親人。

  「對不起,沒有這個人,我們這附近的透天厝被大財團收購,改建成辦公大樓,沒你要找的閣樓。」鴿子籠倒有幾個。

  「喔!打擾你了,那請問秋冬便當店往哪走?」都十年了,人事已非。

  「秋冬便當店?沒聽過耶!」真俗的店名,叫佳冬不是更好聽。

  銀白色的髮絲飛揚在陽光下,特別引人注目,髮長及腰的司徒離人不辭辛勞在大街小巷中穿梭,飄逸俊秀的身影總叫人忍不住回頭一顧。

  之前于神恩大喊他黑髮中有白頭髮,他苦笑不語,白,才是他原來的髮色,因為師父要他做一件事他尚未做到,因此頑性甚重的老人家趁他睡覺時,偷偷地將染髮劑往他頭上倒。

  其實是黑或白他也不在意,反正他看不到,一直到三天後他才經由村人口中得知,但那時已經洗不掉了,白髮變烏絲。

  只不過藥劑有時效性,大概過了一、兩個月就慢慢褪色,因此露出原色。

  意外地,她居然喜歡他一頭白,堅持漂回原來的顏色,折騰了一夜,終於以銀絲見人。

  「秋冬便當店……你說的應該是秋冬開的便當店啦!它原先的店名叫好吃便當店。」一位打扮入時,年近五十的婦人這麼說道。

  「搬了?」

  「是呀!搬很久了,聽說秋冬她老公外面有女人,她一個火大拿起菜刀往他背上砍……夭壽喲!十七刀耶!差點要命,這女人真的很狠。」

  嚼著檳榔的老阿伯描述當時的驚險情景還做出砍人的兇狠動作,直說只剩下半條命的老闆嚇得和老婆離婚,跟外面的女人搬到國外,再也沒回來了。

  「老闆娘她人在哪裡呢?」至少還有一個人可問。

  「誰知道,被關了好些年,也不曉得放出來了沒。」

  線索到此中斷。

  額頭微冒薄汗的司徒離人聽從老滾的建議,兩人先到附近的公園休息一下,有樹蔭遮涼不致太熱,順便重整思緒。

  他們花了兩天的時間四處打探,可笑的是,找到的線索有一半是錯的,三段說成四段,南和北相距甚遠,而且街道名稱也有出入。

  十年裡可以發生很多事,譬如小商店變成大商場,平房沒了,矗立著高樓大廈,道路拓寬了,新興的商業街和小吃店林立,物換星移、滄海桑田。

  于神恩是個孤兒,她一個人承租八坪大的小閣樓,原先的房東賣了房子也不知哪去了,根本沒人知道她從哪裡來,有沒有親人。

  而早已關閉的學校更是找不到人詢問,大部分學生資料早已流失,她的同學有些人她自己都講得不清楚,茫茫人海又如何找到遺落的小粟呢?

  「先生,你為什麼執意要找出那個叫于神恩的女孩?」他從未看過他這麼認真的神色,好像那人對他來說非常重要。

  司徒離人面上微露惑色。「你怎麼知道她是女孩?我應該沒告訴過你。」

  「我猜的。」果然是女孩。

  「猜的?」

  「因為你最近常追問我有沒有瞧見一個女孩,我猜你想找的人是她。」他找得很急切,有時若有所失地托腮嘆息。

  當初春色小姐被吸入陰陽鏡時,他也未流露太著急的心情,神色自然地研究古鏡,不疾不徐地從中摸索出蹊蹺。

  如今人不同了,反應也不相同,看得出他特別看重那位神龍見首不見尾的嬌客,雖然從容不迫仍在,卻多了一絲關心。

  「是呀!我想找她,但又不是她。」她是她,卻也不是她。

  「先生,你在打什麼啞謎?」老滾聽得一頭霧水,不曉得他究竟在說什麼。

  司徒離人低笑不語。

  過午的公園少有人活動,上課的上課,上班的上班,怕熱的老人帶孫子回家睡午覺,三三兩兩的遊民或躺或坐的抽煙聊天,吵雜的車聲影響不了此時的寧靜。

  近秋的氣候還是一樣炎熱,吹拂而過的風仍帶些熱氣,不是讓人受不了的酷暑,就是有點悶熱,吸進肺部的空氣也顯得乾燥。

  「秋冬小吃店的米粉湯真是他×的好吃,一碗要我三十塊,吃死也甘心。」

  秋冬小吃店?

  司徒離人的耳朵相當敏銳,三百公尺外的交談聲都能接收得到。

  「是嗎?聽說又要漲價了,多五塊。」賺的錢永遠比不上花錢的速度。

  「格他××的,怎麼又要漲?我窮得都快要當內褲了……咦?五百塊……」啊!會飛……

  在附近工地工作來公園小憩的大漢瞪大眼睛,跟著一張紅色紙鈔看向一隻持鈔的手。

  「能請教你們一個問題嗎?秋冬小吃店在哪裡?」只要有一線希望他都不放棄。

  大漢一把抽走鈔票。「再給我一千,老子帶你去。」

  不惱不氣的司徒離人笑容溫雅依他要求,大漢也不囉唆地拿錢辦事,邁大步往前走去。

  但走了一半,他忽然覺得不對勁,再回頭一瞧,滿頭白髮的年輕人居然是個瞎子,他嗟了一聲,搔搔耳,腳步放慢地配合他。

  不是很遠,大概兩條街外,步行差不多十分鐘左右,一間看起來乾淨的小店面就開在便利商店旁邊。

  「秋冬呀!有人找妳,順便來碗米粉湯,老子餓了。」大漢大剌剌地拉張椅子坐,抽出衛生筷等吃。

  「誰找我……噯!你這死老趙,欠老娘的麵錢還沒還呢!你又想來白吃白喝呀!」四十出頭的婦人手扠著腰,拿著鍋蓋就要往他腦門砸。

  「等等、等等,死婆娘,我有錢,這位白頭髮的小兄弟給的。」他連忙把剛到手的錢往她手心塞,一身大哥氣魄忽然變卒仔。

  「人家為什麼給你錢?」不會是恐嚇得來的髒錢吧?

  「嘿!查某,少年仔說要找秋冬啦!不就是妳嘛!」這筆領路費他賺得心安理得。

  「找我?」一張歷經風霜的臉抬了抬,看了看攤子前的年輕人,然後被他身後的老滾嚇到。「這個月的保護費我已經交給老九,不能再找我拿。」

  她一個月所賺不多,再養這些廢物,她自己都快餓死了。

  「阿嬸,妳誤會了,我是想向妳打聽一個人。」司徒離人和善有禮的點頭示意。

  「找誰?」一見他有禮貌的問候,秋冬嬸這才放下手中護身的菜刀。

  「于神恩,十年前在妳的便當店打工……」

  他還沒說完,秋冬嬸的大嗓音已經扯開了。

  「你說小恩呀!那女孩勤快又認真,嘴巴又很甜,叫她做什麼就做什麼,乖得很,我看了都想好好疼疼她。」要不是她家那死老頭老是一臉色色地瞧著人家女孩,她早收她當乾女兒了。

  「應該是她,她留著一頭短髮,臉蛋小小,嘴也小……」但是胸部有發展空間。

  司徒離人像想到什麼畫面,臉上一陣發燙。

  「太瘦了,沒什麼肉,前面後面看起來沒兩樣,不知情的人還以為她是男生,衝著她叫便當店小弟。」所以她一直叫她吃,希望把她養胖些。

  秋冬嬸的思緒一下子飄回十年前,那時她還沒有水桶腰,走在路上是還有年輕人會吹口哨的大美女,她和丈夫經營了一間便當店,店裡有幾名工讀生,而勤奮的小恩讓她印象最深。

  原本她有心要照顧她,可是那時候她老公因為賺了些錢而在外胡搞瞎搞,搞大別的女人的肚子,他們夫妻吵翻天,無暇顧及她是否吃飽,功課好不好。

  「對,就是她,妳知道她在哪裡嗎?」總算找到認識她的人。

  「她呀!」她滿臉同情的嘆了口氣。「以前她常常遲到三、五分鐘,問她原因也不說,後來我才曉得她喜歡一個男生,為了趕時間去看他一眼,就在公車站前被撞了。」

  「什麼,被撞了?」心臟一緊,司徒離人為了她的癡傻而心痛。

  「相當嚴重的車禍,血流了一地,手呀腳的都斷了,當場就沒了氣。」真是可憐,她要是慢慢來就不會出事了。

  「她……她死了……」怎麼可能?他還能碰觸到她溫熱的軀體,她是那麼真實的活著。

  「那倒沒有,不過比死還慘,有個奇怪的老頭子闖進急診室,不知比劃什麼,斷了氣的小恩又恢復心跳、脈搏,送進加護病房。」

  「然後呢?」他急問。

  「然後她就沒再醒過來了,活著受苦,成了不會動、沒有知覺的植物人。」她看了都辛酸。

  「植物人……」原來如此、原來如此,她才會因心中的執念過重而離魂。

  相傳古代有對相愛至深的戀人,女的是位千金大小姐,男的則是窮家小子,兩人被迫分離,男子在臨上船前,他的愛人追來了,願與他雙宿雙棲,永不離別。

  後來兩人結為夫婦,並生下數名孩兒,多年後丈夫陪同妻子返回離家多年的家鄉,爹娘兄嫂大為震驚,人明明躺在床上已昏迷多年,怎會嫁為人婦?

  女子進入自己的閨房,走向雙眼緊閉的小姐,兩者合而為一,沈睡不醒的小姐幽幽醒來,她挽起男子的手向雙親告稟,此人已為她夫婿。

  這便是離魂的由來,因為思念超過人的負荷,魂魄脫出軀殼化為形體,追隨所愛的人而去。

  「對呀!都十年了,不好也不壞,拖著一口氣也不知道要見誰。」早點解脫對小恩來說才是好事一樁,她這樣硬撐著實在太苦了。

  忍著悲痛情緒,司徒離人語氣艱澀的問道:「她還住在醫院裡嗎?」

  「應該是吧!如果沒轉院的話。」

  「請問是哪一間醫院?」他要見她一面,在最短的時間內。

  「哎!我要找找看,太久了,我兩、三年前還碰到她大嫂。」啊!有了,就是這張名片。

  「她有大嫂?」原來她不是無親無戚,還有家人在。

  「是呀!還長得挺漂亮的,不過還沒過門,她短命的大哥上山工作,賺她的醫藥費,車子翻了,人也沒了。」到現在連屍體也找不到,八成被熊吃了。

  「那她大哥是……」若有機會就替他招招魂吧!算是緣分一場。

  「好像叫什麼……跟小恩名字只差一個字,我想想……啊!于承恩,塊頭很大。」她比了比肌肉,表示壯得像頭牛。

  于承恩?!

  正要遞水給司徒離人的老滾忽地全身一僵,像被雷擊中似,口中不停地喃喃自語這個名字,于承恩……于承恩……于承恩……

  隨即搖了搖頭,他還是——什麼都想不起來。

  醫院是神聖的殿堂,不容侵犯的救人聖地,不論你是達官貴人,或是地痞流氓,一旦進入了此地,生老病死將無權選擇,醫生的角色是治病和減輕病痛,絕對沒辦法跟上帝搶人,也贏不了死神揮下的巨鐮。

  地處近郊的聖心醫院雖有門診掛號,但以長期療養病患居多,院區佔地遼闊,室外景觀造景多,適合精神有問題,身心障礙者的治療環境。

  在入口處東側最後一幢大樓,裡面住的是無行動能力老人,全身癱瘓需要全日看護的重殘者,以及植物人。

  不過他們有分樓層,各有專屬醫生和護士以應不時之需,不會混在一起聘請沒有經驗的外勞照顧,因此收費相當昂貴。

  即使有健保給付,一床一月也要三萬元起跳,而這是清寒家庭才有的減免,一般家庭若沒有七、八萬是難得一床位。

  此時,應該靜謐平和的某一病房裡,傳出近乎爭執的大吼聲,理應出面制止的護士只從護理站仰直脖子一瞧,習以為常地又低下頭整理住院資料。

  只是她們互相傳遞的無奈眼神似在說——又是三○五病房,怎麼鬧個不停?

  「我說妳呀!能不能聽我一次,都幾歲了還這麼任性,妳也老大不小了,該找個好人家嫁了,別像個女傭幫人把屎把尿,盡做些低下骯髒的工作,弄得一身是消毒水的味道,誰敢要妳?」

  放著自個家裡的事不做,每個月薪水才兩萬出頭的工作倒是做得挺樂,沒有三節獎金,沒有年終禮品,而且全年無休,二十四小時全天守著一個活死人。

  她就是不曉得這丫頭究竟在想什麼,明明有知名廠商聘用她當會計師,月入少說六、七萬,還有生育津貼、出國補助、公司分紅,一年兩次員工旅遊,及其他一堆福利,她偏是給辭了,花了三個月時間受訓練,只為當個工時長又辛苦的看護。

  原本以為她會撐不了,頂多半年一年就會放棄,身為備受寵愛的麽女,大家也就由著她去吃點苦頭,不忍心苛責。

  誰知這一做居然沒完沒了,不喊苦也不叫累的硬撐著,女孩子最可貴的青春大半就這麼蹉跎掉,叫深愛她的家人看得很心痛。

  「媽,這裡是醫院,妳小聲點,別吵到其他人。」她精神真好,嗓門依舊大得驚人。

  「哪裡會吵,這一個個躺得像死人似,跟太平間沒兩樣,我就算拿著大聲公在他們耳邊大吼大叫,也沒一個會爬起來罵我太吵。」真要能開口還得感謝她呢!

  「媽!妳不要這樣,請給別人多一點尊重,他們也不想變成這模樣。」躺在這裡的都是可憐人,更需要關懷和憐憫。

  「我尊重他們,誰尊重我不過叫妳去相個親,推三阻四地直說走不開,害我一再跟人家道歉,丟盡老臉,妳真是我的好女兒呀!」

  早知道她會這麼不孝,當初一生下來就先把她掐死,省得被她活活氣死。

  「這件事怎麼能怪我,事先也沒知會我一聲,臨時要我去餐廳和男方見面,一時之間根本無法脫身,連找人代班的時間也沒有。」說風是風說雨是雨的個性也不改一改,老是要所有人配合她。

  李桂花手一扠腰,呈茶壺狀,指著女兒鼻頭大罵。「妳還敢回嘴呀!上一回陳媽媽剛從國外留學回來的姪兒等了妳多久,妳不去也就算了,還打電話叫陳媽媽別多事,妳還不想嫁人。」

  「我有工作……」她話還沒說完,震耳欲聾的獅子吼又直衝門面而來。

  「朱秀婉,妳要敢再跟我提這個吃不飽、餓不死的工作,我馬上隨便找個人把妳給嫁了,嫁個阿貓阿狗都比當下人強。」有哪個當媽的狠得下心看女兒日漸消瘦,三餐不定地常以麵包果腹。

  因為總是忙得沒時間進食,一有空就囫圇吞棗,拿到什麼吃什麼,以吐司乾麵最方便,長期下來難免營養失衡,一點也不關心自己的健康。

  「媽,妳別生氣,我知道妳是為了我好,怕我累壞了自己,妳會心疼。」一聽她喊她的全名,朱秀婉趕緊擺出小女兒的姿態撒嬌,即使她年紀已「老」得不適合當媽媽的小女孩。

  面對最寵、最疼的小女兒,李桂花稍軟了口氣,「知道我會心疼還盡讓我為妳操心,當初妳硬要和長得像流氓的窮小子交往,我們也沒說什麼,只要他對妳好,肯專心一意的疼妳寵妳,妳要的我們不都給妳了?!」

  一聽母親提起那個人,頓時鼻一酸的朱秀婉紅了眼眶,想起無緣的他,心中的傷痛仍在,不時隱隱作痛。

  她很清楚當初家人並不贊同兩人的交往,剛和他認識的時候,她是清湯掛麵的國立大學生,而他不過是半工半讀、高中畢業的黑手學徒,因為家窮先當兵再唸夜校,大她兩歲。

  也許就如母親所言,鬼迷了心竅吧!第一眼見到他時覺得他很可怕,像一拳能打死一頭虎,可知道他是做什麼的後,慢慢地越走越近,終於成為男女朋友。

  他一直很自卑,認為自己配不上她,而那時又有不少男同學追求她,所以兩人的感情有如風雨中的鳥巢,搖搖晃晃,要散不散地渡過危險期。

  後來他出師了,有了穩定的工作,一路走來才漸漸平順,怕被嘲笑他們學歷上的懸殊,白天在汽車修理廠上班的他又去報名夜大,想跟上她的程度。

  「可是妳要為自己多想一想,人都不在了,妳還逞什麼強,女孩子的青春有限,妳想耽擱到什麼時候?爸媽的心情妳想過了沒?」她有多捨不得女兒吃苦受罪,巴望著她有好日子可過。

  「媽,阿恩只是失蹤了,他會回來的,他不可能放下小妹不管。」就算不為她,他也會為唯一的妹妹拚死拚活的趕回。

  女兒的傻氣讓李桂花是又氣又傷心。「死了!死了!早死成一堆白骨了,妳還執迷不悟想等他,妳以為妳能等他多久?」

  明明是聰明伶俐的孩子,偏偏一碰到感情事就傻了,怎麼說也說不聽,一頭往下栽。

  也不想想她和她爸都幾歲的人了,能陪她到幾時,哥哥姊姊們雖疼她,可他們也有自己的家庭,即使他們不介意多養個妹妹,但他們的另一半多少會有些微詞。

  「媽,不要在小妹面前說這些,她聽了會難過。」例行看護工作的時間一到,朱秀婉挽起袖子幫躺在床上瘦小的人兒翻身、拍背,為她調整靠枕的高度。

  李桂花由鼻孔嗤哼一聲。「瞧她那模樣還能聽見什麼,當初要是一死百了不就輕鬆了,省得拖累其他人。」

  「媽!妳是信佛的人,留點口德,小妹已經很可憐了,妳就別造口業了。」人死了就真的一了百了嗎?

  她一度也曾想放棄,認為自己一定撐不下去,每天重複相同的動作,餵食、翻身、拍背,幫毫無反應的病人動動四肢關節,不讓肌肉萎縮,曾經因小妹沒有任何好轉跡象而絕望的痛哭失聲,抱著她想一起去死。

  可是小妹哭了,那一滴得來不易的淚珠打消她的死意,喚醒她的希望,她相信小妹不是毫無知覺,她只是太累了,想休息,睡一覺就會醒來。

  也許她是家裡最小的孩子,所以她把小妹當自己親妹妹來疼,再加上她是自己所愛男人最重視的人,她更是義無反顧的一肩挑起照顧她的責任,看著小妹的同時她覺得自己對情人的愛也延續下去。

  這些年來,小妹的面容並無太大變化,只不過頭髮長了一點,臉龐略微清瘦些,稍有女人味,清麗模樣還是沒變,可愛討喜,彷彿是睡著的小娃娃一般,惹人憐愛。

  每回一看到她沈睡的嬌憨小臉,朱秀婉的心情就會平靜許多,不再怨天尤人,認為老天太殘酷,故意折磨善良的兄妹倆。

  「妳呀妳,只顧著替別人著想,妳有沒有想過妳的未來,如果這女孩再拖上十年、二十年不死,妳也要陪著她一輩子不嫁人嗎?」她初一、十五吃齋唸佛是為了誰,還不是希望女兒早日覓得良緣。

  「媽——」朱秀婉語氣懇求,不想她咒罵無辜的小妹。

  「這是我的最後通牒,明天中午在麗晶飯店,和黃伯伯的兒子吃個飯,妳若再遲到,或是乾脆不到,我就叫妳哥哥們把妳捉回家,關到妳願意嫁人為止!」她不會再縱容她,愛她等於是害她。

  「媽……」她也想當聽話的女兒,可是……

  爭執中的母女倆沒發現床上人兒的手動了一下,面上露出近乎歡喜的微笑。

  門外響起敲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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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戶川柯南
王室 | 2020-2-7 09:55:14


  「呃……對不起,又來叨擾了,我最近感覺怪怪的,好像常常忘東忘西……我……我很害怕,我的身體彷彿不是我的,我控制不住它……」

  一臉茫然的于神恩又出現了,神色恍惚的似不知自己在哪裡,遊魂一般走來走去,找不到門的位置,表情一片空白。

  她像是迷路的小孩子,倉皇又無措,明明知道該往哪走,可是雙腳卻不由自主地偏離回家的路越來越遠,想吶喊的她無法喊出半絲聲音。

  為什麼會這樣呢?有誰可以告訴她?

  不知不覺地,她走到這裡,沒人告訴她為何這裡會讓她感覺特別平靜,冥冥中她知道有個人能帶給她溫暖,為她解答,撫平她心中的焦躁和不安。

  「沒關係,不要緊張,到我身邊來。」司徒離人和煦地伸出手,指引她走向前。

  「你在睡覺嗎?」她無神的走到床邊,將手輕放在他掌心,頓時感到安心。

  「是睡了。」不過清醒的時間比睡眠長,太多雜事在腦子轉,不易入睡。

  「對不起,吵醒你了。」她聲音很低,不太理解自己為什麼想找他。

  他笑著輕握她的手,安撫她。「我已經說過不打緊,別放在心上,深夜有朋友來訪,我十分高興。」

  「深夜了嗎?我以為是白天。」于神恩看向窗外,有些迷惑。

  「妳怎麼會認為是白天呢?」他問,慢慢引導出問題所在。

  「不知道,我剛一睜開眼看到的是明亮的光線,早上的陽光射入我眼睛裡,然後我就醒來了。」很奇怪的,她身上的睡衣已換成外出服。

  「今天不用打工嗎?」他牢記她說過的話,早上五點送早報牛奶,十點到下午兩點送便當,兩點半過後到六點在速食店。

  也就是說她一人身兼三職,還要上課,很少有私人時間,身為孤兒的她必須靠自己才能活下去,過著清貧而忙碌的日子。

  因此,她無法像一般年輕女孩享受談戀愛的快樂,即使很喜歡一個男孩,也因家境困苦而忍痛割捨,因為她負擔不起。

  「打工……」于神恩偏著頭,想了好久好久,反問他,「我要打工嗎?」

  好模糊,好多影像在眼前跑來跑去,可是就是看不清楚,閃呀閃地好刺眼,她想看得更仔細一點,反而畫面全亂了。

  真怪異,她怎麼什麼都想不起來?思緒不合作,誘拐她走向錯誤的方向,她赫然發現自己被困住了,困在沒有出口的迷宮。

  「不,放假一天,妳太累了,需要休息。」她壓抑太久不放鬆不行。

  「喔!放假,我喜歡放假。」她像受到催眠,將頭往他肩上靠。

  「嗯!乖,慢慢呼吸,試著回想妳怎麼走到我這兒。」他看不到她臉上的表情,卻可以感受她肌肉倏地繃緊。

  「我……」她深吸了口氣,緩慢吐氣。「……有一道光,像在呼喚我,我朝它走去。」

  「走了很久嗎?」司徒離人輕拍她的背,試圖穩住她的情緒。

  「很久,腳很痠,我又累又渴,那道聲音卻叫我快走快走,不要停,我不能停下來。」她拚命地快跑,一步也不敢停,隱隱知曉一旦停下腳步會發生什麼事。

  「妳有看到什麼嗎?」

  于神恩突然神情一緊地抱住他,「有兩條影子在追我,一個像牛,一個像馬,可是有人的雙腳,他們拖著鐵鍊……」

  嘎啦!嘎啦!沈重的拖鐵聲劃過耳際,她聽得心慌慌,魂掉了一大半。

  「忘記他們,別再想了,有我在妳身邊,他們傷不了妳。」神色一凝,他迅速地在兩人四周劃下結界,不讓異物侵入。

  他幾乎可以判定追她的人是牛頭馬面,陰間的兩大鬼差,負責拘魂和索魄。

  可是,為什麼呢?這女孩分明是有溫度的實體,並非魂魄。

  無卦,難道他無論如何都卜不出卦象,原因在於她?他對和自己有關的人事物是無法預知結果,只能眼睜睜地看著它發生。

  這是她找上他的原因吧!一直離奇地在他面前出現,又莫名其妙地失去蹤影,他們之間必有一個他尚未解開的因果,而在此之前,他必須保護她。

  有一點司徒離人可以肯定,一向頑童心性的師父絕對知曉所有的事,他甚至懷疑是他一手操控,用意是測試他遇上危難時的反應。

  「我好想見他,見那個男孩。」她的心好痛,痛得快滴出血了。

  這點,他無能為力。「作夢吧!夢裡相見。」

  他不認識那男孩,但他有能力帶她進入夢境,讓潛意識帶領她見到想見的人。

  「不,夢是不真實的,我不要。」于神恩突然撫著他的臉,低聲地哭起來。「你長得好像他,可是你又不是他。」

  「我也希望自己是他,但是我終究不是他。」他像說著繞口令,暗自心疼她的深情。

  「我想回家,但我回不了家,眼前的每一條路都非常陌生,不管我走哪一條路都會回到原點。」她揪著他的衣服,埋頭低泣。

  「妳什麼時候發現這種情形的?」上次瞧見她時並無異樣,一點也看不出她有任何問題。

  「什麼時候……」思考對于神恩來說變得十分困難,她得費好大的勁才能捉回浮遊的片段記憶,「好像是我從你這裡跑開後,地面忽然破了一個洞,很黑很深的洞,我一直往下掉。」

  她尖叫,叫得耳膜破裂,流出濃膿,一隻隻肥肥的蛆爬在手臂上,她用力地甩,突然就驚醒了。

  「我想我知道是怎麼回事了。」的確是一大難題,一個處理不慎,她一輩子再也醒不過來。

  「你知道?」她面上並無喜悅,反而是淡淡的哀愁和……絕望。

  當人開始懷疑自己為何而活,茫茫然無所依歸,未來不知在哪裡,一種被世界遺棄、孤單無依的感覺會擊敗一個人。

  原本她和平常一樣的生活著,清早趕著送報、送牛奶,休息不到半小時又得趕去便當店幫忙,洗菜、切菜、將飯盛入便當盒配菜,忙碌得連喝口水的時間都沒有,更別說有空閒去胡思亂想什麼。

  突然有一天,她眼前一片黑暗,再醒過來時,以往常走的路明明沒變,早餐店的王阿姨、檳榔攤的李姊姊、賣牛肉麵的趙伯伯,他們依然有精神地吆喝著,她卻花了好幾分鐘才認出他們是誰。

  然後……然後……她發現自己變得不一樣。

  有時候頭腦清楚,曉得自己在做什麼,有時渾渾噩噩,只會傻笑,有時又感覺身體住了別人,極力排擠她,有時是往上飄,飄到軟綿綿的雲層裡。

  總之,一切都失去控制了,黑夜不像黑夜,白晝不像白晝,她的日子飛快的穿梭、跳躍,她怎麼追也追不上。

  「不要擔心,有我,妳好好地睡一覺。」唉!師父,你這考驗太嚴苛了吧!

  司徒離人終於能體會師妹被師父氣得想殺人的心情,既無奈又沒轍,明知他是閒不住的老人,還是希望他能安分守己個幾天,別讓他們瞎忙一場。

  于神恩搖著頭,渾身無力。「我睡不著,頭昏昏沈沈的,腳很浮……」

  「試著閉上眼睛,想像妳是捲起來的蝦子。」她必須放開自己,執念太深並非好事。

  她試著照做,但是……「不行,我好害怕,好多好多的血朝我湧來,好多好多的聲音在我耳邊,他們一直在講話,一直在講話……」

  闔上眼的于神恩十分驚恐地又睜開眼睛,像是受驚的孩子緊緊的抱住他,雖然她已經忘了剛才看到什麼,但渾身驚懼的感受仍殘存體內。

  沒有理由地,她就是怕得要命,好像走在刀鋒邊緣,一個沒踩穩便會被切成兩半。

  「好,不怕、不怕,我在妳身邊,說說妳最後一眼看見什麼。」他的耳根忽地一紅,往懷中擠壓的她似乎……長大了一點,他碰觸到柔軟的胸部。

  這真是對意志最大的挑戰,對平時不沾女色的他而言簡直是煉獄般的折磨,溫潤如玉的女體貼在身上,他竟感到一陣面紅耳臊的情慾波動。

  以前師父常說他是入定的老禪師,七情不動,現在這句話大概快收回了,他不是不動,而是未遇到對的那個人,想動也動不了。

  而今他卻為心有所屬的她心動了,捨不得看她受苦。

  「最後一眼……」畫面清晰地在眼前展開,她以為自己在大叫,其實是自言自語似的低喃。「那男孩走了,他和漂亮的校花上了公車,我一急就追上去,我坐在車子後頭,看他們有說有笑的閒聊。

  「我好嫉妒,好嫉妒,想上前分開他們,可是我知道我沒資格,只能靜靜地看著他們,等他們發現我的存在。」

  于神恩越說頭越低,手也越放越開,強烈的情感傳給司徒離人,他整個人為之一震。

  「妳需要把感情釋放出來,壓抑在心中妳會很痛苦,得不到解脫。」她把自己逼得太緊了。

  「做不到,我做不到……」豆大的淚珠滑下粉頰,她激動的搖頭。

  是呀!做得到她今日就不會被自己給困住了。「那男孩是誰?」

  解鈴還需繫鈴人。

  「他很高……很愛笑,待人誠誠懇懇,非常溫柔,我從沒見他發過脾氣……」說起念念不忘的男孩,于神恩臉上漾起甜蜜的笑,聲音柔如絲。

  「我是問他的名字。」司徒離人在心裡苦笑著,原來他也會嫉妒。

  面露夢幻的她並未有被打斷的不快,只是微微擰起眉,和記憶中的名字拚鬥。「他叫……他叫……斯……仁……」

  「斯仁?」

  「不……不是斯仁……斯是姓……複姓,兩個字的複姓,叫……叫什麼……」明明快想起來的呀!為什麼又不見了?

  司徒離人突然心跳加速,額頭微沁薄汗,「司徒嗎?」

  「對,司徒,他叫司徒,有一雙世上最美麗的黑眸……」于神恩高興的直點頭,握起他的雙手大笑。

  「司徒離人嗎?」他說出自己的名字。

  她怔了怔,露出迷戀的神采。「你怎麼知道他很愛笑對不對?」

  他的笑讓人感到世上無煩惱,凡事皆是庸人自擾,心無罣礙,所以無有恐怖,他像是超脫七情六慾之外,平靜而祥和。

  「對,他很愛笑,他認為微笑能撫平悲傷,人與人的衝突也會淡化。」天底下沒有解決不了的事情,只是看結果自己能不能滿意。

  原來如此,原來如此呀!他們之間的糾葛這麼深。司徒離人安心的笑了。

  「你……你知道他……」于神恩詫異地抬起頭,淚眼矇矓中,他和那男孩的影像重疊了。

  「是的,我也叫司徒離人。」他笑道。

  「你也是……司徒離人……」她搞混了,怎麼會有兩個他?

  「妳口中漂亮的校花叫安亞菲吧?!」校董的女兒,一個非常有耐心的女孩。

  她在學校幫了他不少事,幾乎形影不離地把他當成她的責任,因為他看不見。

  于神恩更加震撼地彈起身。「你也認識她?!」

  「我就是司徒離人,十年後的司徒離人。」她的執念穿過時間線,來到十年後的世界。

  十年後的司徒離人?

  那是什麼意思,為何她完全聽不懂,司徒離人明明才十八歲,怎麼她睡了一覺,他就變成二十八歲的大男人了?

  是她出現幻覺了嗎?還是他故意騙她,人怎麼會一夕之間成長,變得……更有魅力。

  和以往一樣,對自己沒信心的于神恩只敢膽怯地在門後偷看,躲躲藏藏怕人發現,脖子一縮一縮地,想看又怕人家笑她臉皮厚,不自量力,神人一般的男子也敢奢望。

  可是她還是忍不住心裡的想望,一再探出頭,看他迷人的側臉,溫和不變的笑容,以及眉眼間散發的蓮花光澤,他仍是她眷戀不已的那個人呀!

  為什麼她沒認出他呢?她一直在想這問題。

  除了身材高一些,臉龐線條趨於男性化,舉止談吐多了一絲謙遜和溫雅,他就跟記憶中一模一樣,她竟迷糊地認不出他來。

  現在的他比十年前更叫人著迷,她能有一天不看他嗎?

  「過來。」

  怔了怔的于神恩比比自己,不認為他看得到自己。

  「不要懷疑,就是妳。」

  真的是我?她又比著自己,左腳小移了一步。

  帶笑的男音溫潤揚起,「神恩,家裡沒米倉,妳用不著窩在角落當隻偷米的小老鼠。」

  鬼鬼祟祟、怯生生地,膽小又飢渴。

  「人家才不是小老鼠,我是怕打擾你。」她不滿地抗議,嘟著嘴走到他身邊。

  「是嗎?」他以為那是她習慣性的老毛病。

  「當然。」她氣很足的回道,「你的客人都走了?」

  「知道他們想知道的事,還有留下來的必要嗎?」要是他們懂得知足,他不會希望再見到他們。

  面對形形色色的紅塵男女,他又喜又憂,喜的是有些人對親人的關心,一心求助,憂的是那些貪得無饜的人,永遠也不知滿足。

  人的一生注定有多少福分強求不得,若不行善積德,再多的福氣也會用完,享完福就該還業報了。

  「你真的算得出那個人接下來會發生什麼事?」未免太不可思議了。

  司徒離人頷首輕點。「謀事在人,成事在天,我只是點出他該怎麼做,至於做不做全由他自己決定,卜算的力量只是推了他一把罷了。」

  「可是……呃,你不是看不到?」她吶吶的一說,不太能信服的舉起手在他眼前揮動。

  他笑著捉住她的手。「我有敏銳的聽覺,妳剛才在房門口看我看到吸口水的聲音,我都聽得一清二楚。」

  「哪……哪有,我才沒有流口水……」她倏地滿臉通紅,連忙用手臂拭嘴,想湮滅證據。

  「喔!那是過於興奮的喘息聲嘍?!」他半開玩笑地逗弄她。

  羞得兩頰紅如蘋果的于神恩低吶地一吸氣,「才不是,你聽錯了。」

  「妳意淫我。」

  「什麼?!」他……他也會說這麼下流的話?!

  她覺得她快暈倒了,心跳得好快,心儀已久的男孩……不,男人,就在面前,還握著她顫個不停的手不放,她呼吸不急促都不行,嚴重缺氧中。

  以前只能偷偷的看著他,隔著一段不算短的距離,連一句話也不敢跟他說,安於偷窺的生活,不想去打擾他。

  但事實上,她仍是個愛作夢、不切實際的女孩,偷看他的同時也希望他注意到自己,不要一味地跟女朋友聊天,忽略真心喜歡他的她,就算當個朋友也好。

  現在她曉得以前他為何常視若無睹,因為他雙目失明,壓根沒看見她。

  「小心蚊子飛進嘴巴裡。」她似乎太驚訝了,抽氣聲濃重。

  她捂著嘴,口齒不清的問道:「你和烏呀嘎啦沒有……鬼烏雞……」

  「鬼烏雞?」她想吃烏骨雞?

  「我是說你怎麼沒有和安亞菲在一起?你們那時候好像很要好。」常常出雙入對,感情好得叫人羨慕。

  聽出她話中的酸澀,他放開輕握的小手。「我和安亞菲只是同學,我父親那邊的親戚拜託她對我多照顧一點,妳該看得出我有很多地方不方便。」

  「你們不是男女朋友?」她哪看得出來,行動自如的他比明眼人還靈敏,有好幾次他的視線投向她,她驚喜得心臟都快停止跳動。

  結果是自作多情,他根本看不見她,而她竟快樂一整天,興奮的想著他是否對她有意思。

  「還不到那種程度,她是個滿好相處的人。」有過交往的提議,她提出的。

  我很喜歡你,離人,我們交往吧!心高氣傲的小公主挽著男孩的手,這麼說道。

  我也喜歡妳,但我不能與妳交往。男孩溫柔的回答。

  為什麼?她很生氣的問。

  因為妳不是我要等待的那個人。男孩無奈的笑著,不希望她受傷。

  你憑什麼認為我不是你等待的那個人——

  是呀!憑什麼?

  男孩事後想了很久,最後決定提早結束課業,不讓女孩越陷越深,他不用回答為什麼,一旦他遇到他等待的那個人,心會告訴他。

  此時的司徒離人正面對那個人,但他不能明白的表明心跡,在他還沒確定一件事前,若是不經意表露出愛意,那個人的執念會越深,後果恐怕難以收拾。

  「真的?」她兩眼異常發亮,嘴角往上揚。

  「我沒有騙妳的必要。」孰真孰假,自有時間去印證。

  「那你『現在』有沒有女朋友?」于神恩特別強調「現在」,屏氣等待答案。

  「妳要聽真話?」

  「廢話。」誰要聽假話來著。

  「原來妳喜歡聽廢話。」他佯裝明瞭地點點頭,笑意不減。

  「你……司徒離人,不要給我耍白癡啦,你明知道我要問的是什麼。」她直跺腳的嗔道。

  溫柔的笑臉微微一收,他語輕地一揚唇。「『現在』沒有女朋友,也不接受毛遂自薦。」

  「我……」可惡,她好不容易鼓起一點告白的勇氣,他居然不給她機會。

  「對了,我明天要下山一趟,妳待在屋裡別亂跑。」紛擾的人群呵!混濁的城市。

  「什麼,你要下山?」于神恩突然露出驚慌神色,緊緊捉住他不算強壯的手臂。

  他笑著拍拍她的手。「我總是得去查查妳發生了什麼事,才能找回原來的妳。」

  「我要跟你去。」她很怕,怕再也看不到他。

  「不。」他堅定而溫和的拒絕。「我沒有把握能否保護妳。」

  「我不怕。」只要跟著他,她什麼都不怕。

  「我怕。」司徒離人表情萬千的撫著柔細小手。「我眼睛看不見,沒辦法即時為妳擋下危險,我不曉得會不會有另一個妳出現,到時我要怎麼保全兩個妳呢?」

  她不語,低垂著頭。

  「我承認我也有不足之處,不管我如何排盤卜卦,始終算不出妳十七歲以後的命盤,但我看不到妳,表示妳還活著,溫熱的身體確實存在著。」她還沒死是唯一的線索。

  「我……我不要一個人被留下,孤孤單單的感覺很可怕。」她怕那個聲音又來拉走她。

  時候到了,于神恩,卒於十七……時候到了,于神恩,還不快走……時候到了,于神恩,該去報到了……時候到了,于神恩……時候到了……時候到了……

  「不要害怕,神恩,為了我勇敢,我不會丟下妳一人。」她現在的狀態太脆弱了,容易遭邪物佔據。

  「我……我會勇敢,我等你。」她明明怕得雙手直抖,卻強裝堅強。

  「妳喲!真讓我放不下心。」司徒離人幽幽地嘆息,大掌摸索著她秀致五官,輕輕在眉心落下一吻。

  「如果你能吻在唇上,我會讓你更放心。」她一臉期盼。

  聞言,他輕笑出聲,「等我回來再提醒我。」

  「如我所願?」她下意識地舔舔唇,直盯著他近在眼前的嘴。

  「看妳表現如何。」他不給承諾。

  「厚——」她不服氣的發出抗議聲。「你有誘騙小女孩的嫌疑。」

  他又笑,撫過她的髮,發現又長了三吋。「妳可以走到屋外,但不能走得太遠,竹籚四周一百公尺內我有佈下結界,妳不用擔心會有邪物侵擾妳。」

  「那人呢?」她一臉哀怨的說道,不希望他離開她。

  「人?」司徒離人想了一下。「在我房裡左邊的櫃子有春色留下來的電擊棒和防狼噴霧劑,下山前我會教妳怎麼使用。」

  「春色?」聽起來好像女孩子的名字。

  「我師妹,我一向當她是親妹妹看待,不過妳不會有機會見到她,她嫁人了。」她們錯過了有點可惜。

  「咦?」他的話真奇怪,嫁了人就不回娘家嗎?

  「不要胡思亂想了,她的故事很離奇,有空我再說給妳聽,現在陪我去散散步好嗎?」他很珍惜和她在一起的每一刻。

  「嗯。」她喜歡散步。

  夕陽的餘暉灑在兩人的身上,歸巢的倦鳥飛過頭頂,染紅的晚霞伴隨著一顆大火球往西墜落,一閃一閃的星子在天未暗時跳了出來。

  迎著微涼的晚風,不覺冷的于神恩專注地看著她心裡最耀目的太陽,一下子漲滿的幸福感充斥全身,多到無法承載。

  驀地,她像發現什麼地大叫——

  「你有白頭髮——」不只一根,而是很多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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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戶川柯南
王室 | 2020-2-7 09:54:51


  「喂!有沒有人在?我又來送便當了,上次的錢順便收一收,連這一回一併收齊,你可不能賴,老闆娘會罵的,你不要害我被扣工錢。」

  事隔半個月之久,乍聞清亮、同樣朝氣十足的女音,正在整理菜圃的司徒離人有些訝異,但不意外,在經過歐陽不鬼長達三天三夜的疲勞轟炸後,再發生什麼事一點也不驚奇。

  自從師妹嫁為人妻後,無人管束的師父更加瘋瘋癲癲了,老說些他聽不懂的話語,要他快點、快點,不然會來不及。

  十年前,強迫他資助一位因車禍受傷而變成植物人的傷患,逼他每個月都得去「看」上一回,還語帶玄機的說此人與他關係密切,日後定會牽扯不清。

  他聽聽就算了,從沒當真,一段時間後師父外出雲遊,他也沒再去過了,不過一直到今日仍會固定匯款就是了。

  沒想到長年在外的師父一聽到他沒按時探望,又開始無人能抵擋的「魯功」,不眠不休地在他耳邊叨唸,又氣又急地在門外敲了三天木魚。

  「不敲不響,木頭腦袋。」師父一臉嫌棄的這樣說道。

  「喲呼!你在不在?看不到的瞎子先生,我又來了,送便當的工讀生,今天有香噴噴的鰻魚飯,還有燒烤鵝腿,空心菜炒得很鮮嫩,老闆讓我掌廚的喔!你一定要吃吃看,很好吃吶!」

  一顆探頭探腦的黑色頭顱在門口看呀看,不知是因為上次襲胸事件,還是怕人喊闖空門的,她只是站在門外大聲喊叫,遲遲不肯入內。

  「我在後面菜圃。」清潤的嗓音一揚,帶著些許雅俊。

  「你在菜圃幹什麼?你又看不見……咦,你在種菜?」從前頭繞了一大圈到屋後,她看到一個蹲著身、背向她的長髮男子。

  「自己種的蔬果不含農藥,待會摘一些回去吧!有機栽培。」吃得安心,也吃得健康。

  綠油油的一片菜圃不算大,但是各類當季生蔬應有盡有,幾根大蘿蔔,包葉的高麗菜,垂落地的紫茄和紅椒,還有鮮翠的大白菜和青江菜,一排高山野芹夾雜在青花菜當中,沾了露珠更是鮮甜。

  甘藷葉和山蘇蔓生在岩石邊,迎風招展的成熟玉米飽實碩大,開著黃花的絲瓜和胡瓜爬上瓜藤,幾串青澀的山葡萄往下垂長。

  一開始,這並不是菜圃,而是野草叢生的山坡地,歐陽春色怕驚蟄後會有毒蛇爬進屋裡,於是一放假就努力拔草、翻土,再撒上種子,種出一株株充滿生命力的桌上菜餚。

  雖然人不在了,但也不能任其荒蕪,因此他和老滾空閒時就來拔拔雜草,再撒些種子,讓小師妹的心意不致被辜負。

  「什麼是有機栽培?」聽都沒聽過。

  「妳不曉得什麼是有機栽培……」現在最盛行的無農藥培育法,連資訊最落後的他都知道,沒理由她一無所知。

  她搖搖頭,後來想到他看不見,才開口說道:「是不是用機器耕種,一株一株種下去?」

  司徒離人忙碌的手忽地停住。「妳今年幾歲了?」

  「我?十七呀!」她大方的告知,毫無忸怩,充分表現出十七歲少女的生氣。

  「還在唸書?」他必須說他有些詫異,十七歲的女生……呃,似乎養分吸收得不夠均衡。

  他想起暢行無阻的胸部,耳根子微微泛紅。

  「廢話,我可是品學兼優的好學生,每學期都拿獎學金,雖然上夜校很辛苦,常常得熬夜寫功課。」她忍不住話多了一點,吐吐苦水。

  不知為什麼,她就是很喜歡靠近他,感覺他身上有股寧和的氣,讓浮躁的心平靜下來。

  「妳是哪所學校的學生?」

  她說了一個校名,並為此沾沾自喜,渾然不覺他眉心一攏,那間高職停辦已久,因爆發財務糾紛理事長捲款潛逃,關門至今仍未招收新生。

  是她說了謊,還是內有隱情?

  不想追究的司徒離人緩緩起身,他用流經菜圃的小水道淨手,然後轉過身面對送便當的打工小妹。

  「我跟你說喔!我們這次英文演講比賽要是能得獎,學校要招待我們花東二日遊……」她的聲音忽然像被老鼠叼了,嘴巴張得大大的。

  「怎麼了?不繼續說下去。」他聽得正有趣,她的個性十分活潑。

  「你……你……」她嚥了嚥口水,目瞪口呆地指著長相清俊的男人。

  「我?」難道他臉沒洗乾淨?

  她突然大叫,「你長得好像一個我暗戀的男生喔!簡直是同個模子刻出來的。」

  太像了,像得讓人起雞皮疙瘩。

  他笑了。「我想我沒有失落在外的雙胞兄弟,妳不用太驚慌。」

  「呃,不是說你像他啦!而是你像十年後的他,五官比較男人……」那個他笑起來有酒窩,靦覥可愛。

  咦?他也有,只是不太明顯。

  「呵……妳一定很喜歡他嘍?瞧妳說得好憤慨。」好像他不應該像她心儀的對象。

  女孩的聲音變得沮喪。「喜歡他又有什麼用,他有女朋友了。」

  司徒離人點點頭,「原來是這樣。」名草有主,那也沒辦法了。

  「他和她常常很親密的手挽手,那女孩既漂亮又有氣質,一看就知是好人家的女兒,我哪比得上人家。」她滿嘴酸地說道。

  每回她刻意等在公車旁,等男孩出現,他每到周末都會搭十二點零三分的車回家,然後提早五到十分鐘在站牌前等車。

  而她很沒用地只能躲在一旁偷偷看他,假裝在看書,怕他發現她無聊的舉動,頭垂得很低不敢亂動。

  「用不著妄自菲薄,也許他們是兄妹,或是好朋友呢。」聽出她語氣中對自身飄零身世的介意,他忍不住出言安慰。

  「才不是呢!我查過了,他們唸同所學校卻不同班,那個女生很喜歡他,常對外自稱是他的女朋友,他從沒反駁過。

  「更可恨的是,有一回那女生瞧見我偷瞄她男朋友,居然傳紙條給我,叫我回去多喝些牛奶,別作太多白日夢,他們和我是不同等級的,女生長得像男生非常可悲。」

  她氣炸了,很想給那男孩一拳,罵他眼睛瞎了才會交個眼高於頂的女朋友,目空一切的瞧不起人,她只是喜歡他,幹麼要受這種鳥氣?!

  從那一天起,她就不再在車站旁出現,雖然還是很喜歡他,可是她告訴自己要死心,窮要窮得有志氣,不叫人蔑視。

  「顯然妳沒聽她的話……」司徒離人小聲的說,忍著不笑出聲。

  「你說什麼?」嘴巴動呀動地,不知在嘀咕什麼。

  「沒什麼,妳的初戀聽起來很悲涼,叫人同情。」咳!咳!相信只要是男人,沒人會不中意豐腴型的女人,而先天不良的她……唉!光是喝牛奶恐怕不夠。

  她狠狠一瞪,「什麼叫很悲涼?你分明在嘲笑我的條件沒人家好。」

  「妳……」他不知該喊她什麼,略頓了一下。「小妹妹,人生不如意之事十之八九,妳要學著適應。」

  「我叫于神恩,不許喊我小、妹、妹——」她噘嘴的嘟嚷,非常痛恨那個「小」字。

  個頭不高的于神恩幾乎什麼都小,胸部小就不用再討論了,她臉蛋也很小,大概只有巴掌大小,嬰兒般粉嫩的小嘴更是可愛,微噘的唇瓣很適合親吻,像在求人垂憐似。

  她全身上下唯一大的就是那雙迷濛黑眸,會說話似的水亮晶瑩,一眨一眨好像天上的明星,讓人不自覺地深陷其中,想多看她一眼。

  以現今的審美觀來說,她的確不在美女行列,頂多只能算清純,短短的頭髮和老舊的衣服,讓她看起來更像清秀的小男孩。

  「好吧!神恩,妳還喜歡他嗎?」于神恩,連名字都十分中性。

  「誰?」她一時沒意會過來,專注在他一頭又長又滑溜的直髮。

  其實她也很想留長頭髮,好讓自己更像女生,可是一想到護髮還有工作上的不便,她就自動打消念頭。

  「妳喜歡的男孩。」這丫頭,心不在焉地。

  「喔!他呀!喜歡,可是我已經決定放棄他。」她能擁有的東西一向不多,所以也就不強求。

  「為什麼呢?」小女孩的心思難以捉摸。

  二十有八的司徒離人覺得自己老了,跟不上時下年輕孩子的想法,十七歲的記憶離他相當遙遠,他都快忘了十七歲的自己在做什麼。

  于神恩沒好氣地一睨,而後又想起他看不到她的表情。「因為我快養不活自己了,哪有時間風花雪月,談戀愛也要講究天時地利人和好不好,你沒談過戀愛嗎?」

  因為要付房租,她要很趕很趕地擠出一點時間才能看他一眼,得分秒必爭地和時間賽跑,連半秒鐘也不能浪費。

  那個人常說她騎車像拚命三郎,險象環生的在車陣內穿梭,遲早有一天她會出事,到時他絕對不會同情她,讓她痛死算了……

  咦,那個人是誰?明明很熟悉,為什麼想不起來呢?她記得他的背影很高大,牽著她的手走出育幼院。

  「我是沒有。」他從沒為誰心動過,包括那個一直說喜歡他的女孩。

  「嗄?」于神恩睜大眼,像在看一隻怪獸。「你是史前恐龍嗎?」

  也許這是牠們滅種的原因之一。

  司徒離人失笑地撫撫她短翹的髮。「能愛其所愛的人最幸福,妳要好好把握。」

  「你在鼓勵我去告白嗎?」她心裡有些雀躍,想和喜歡的男孩更貼近一點。

  「如果這是妳希望的。」他不贊同也不反對,由她自己決定。

  她低著頭若有所思地玩著手指頭,繼而欲言又止的目光流連在他臉上。「你真的好像他。」

  「所以……」她的心思不難猜測,看似勇敢,其實還很羞澀。

  「呃,我可不可以抱著你一下?只要一下下就好,我保證不會非禮你。」她好喜歡好喜歡那個男孩,他笑起來的模樣讓人感到好滿足。

  司徒離人好笑的嘆了口氣。「好。」

  「真的?」她有些意外,難以置信。

  「要抱快抱,逾時不候。」怕她害羞,他故意逗她。

  果真。

  擔心他會反悔的于神恩拋去羞怯,臉紅紅地將小小的身子貼向他,瘦弱的雙臂環抱著屬於男人的腰,雙目微閉,發出滿足的輕嚶聲。

  說不出是什麼感覺,酥酥麻麻地,一個男人和一個女孩在群山環繞的竹屋後相互輕擁,畫面美得像一幅畫,卻沒人有幸瞧見。

  風在吹著,吹動藤架下的小黃花,相擁的兩人靜靜地聽著風拂過耳邊的聲音,淡淡的情愫隨著花粉飄向心窩,孕育了亙古的情緣。

  一條紅線輕輕飄,繫上你我手腕。

  「啊!完了、完了,我又忘了我的便當,你快把錢給我,我要拿回去給老闆娘。」她不能再丟三落四,做不好事情。

  忽地被推開,身前一空的司徒離人頓感冷意襲來。「跟我進屋拿吧!」

  「嗯,快一點,我趕時間。」那男孩要下課了,她要趕在上課前多看他一眼。

  于神恩很急很急的催促他,她看到天邊染紅的霞雲,神色突地一僵,她怔忡地想著,這顏色紅得好血豔,像她身體流出的血液……

  「你……你未免太欺負人了,居然隨便拿一張紙就誆我是錢,你騙我沒見過錢啊!一千元紙鈔才不是長這樣。」

  「是嗎?我大概拿錯了,下面那一層裡應該有五百的,妳自己找找看。」是一千呀!她為何說他騙人,將千元紙鈔丟還他?

  「哪有全是假鈔,還有九十五年印製的五十圓硬幣,氣死人了,你想吃霸王餐是不是,盡拿假錢來唬我,我……我不要理你了!」

  「可是……這不是假錢,是貨真價實的……」新台幣。

  沒等他說完,氣沖沖的身影衝撞了他一下,十分生氣地往外跑,太陽還沒下山,她已消失在地平線的另一端,如泡沫般身影淡化。

  這次和上回一樣,他沒等到她,也沒發現任何一個便當,她和來時一樣沒有一絲預兆,同時也走得詭異,似乎除了他之外沒人看過她。

  司徒離人感到些許不對勁,可他捉不住這種撲朔迷離的感覺,好似人就在他面前,卻距離千里之遙。

  他從來沒有如此不踏實過,明明有道門在前方,他怎麼追也追不上,讓它越飄越遠,墜入虛無縹緲的黑洞裡不復見。

  他疏漏了什麼嗎?

  仔細回想過往的記憶,他清靈明心地讓自己進入純淨無垢的冥想,輕如鳥羽的靈魂騰空而起,他看到一年比一年年輕的自己。

  可奇怪得很,在某個點上居然躍不過去,停留在十九、二十的年紀,像有人故意封住似,不讓他窺見自己的思緒。

  師父?!

  一定是他,唯有他有能力搞鬼。

  第一個浮現腦海的兇手,除了歐陽不鬼外,他不做第二人想,沒人會把整徒兒、看他出糗為畢生一大樂趣,無聊時的消遣。

  「老滾,你有沒看見一個短髮的女孩從屋裡跑出去?」他在屋外砍柴,不可能沒看到她。

  「先生,你已經問過我五遍了,我沒看見你所說的女孩。」健壯的男人扛著一截樹頭,走過他面前。

  「真的?」他非得要個確定的答案才肯罷休。

  「真的,我老滾不說謊。」他一向誠實。

  老滾很高,像個發育過頭的巨人,根據歐陽不鬼誇張的說法,他有兩百公分,實際上大約一百九十公分左右,孔武有力,肌肉結實。

  他在八年前突然由山上滾下來,一身是傷面目全非,多處骨折還斷了一隻腿,然而不僅沒摔死還拖著血跡斑斑的身軀走了五公里山路,來到竹籚求救。

  當時風大雨大,土石流崩塌,所有對外道路全都中斷,連下了十天大雨無法將他往外送,司徒離人師徒便靠簡陋的醫療,硬是把他從鬼門關搶救回來。

  只是高溫過後他竟想不起自己是誰,從何而來,是否還有親人。

  由於長相過於兇惡、橫眉豎眼,一副流氓的樣子,歐陽不鬼自做主張留下他,怕他是通緝有案的罪犯,太大張旗鼓找回記憶反而引人注目。

  老滾同意了,因為他越看自己的臉,越覺得自己像殺人犯,與其被警方逮捕,他寧可當個山野粗人,沒名沒姓地當個老滾。

  光頭、蓄鬍一直是老滾的標誌,直到多年以後歐陽不鬼說溜了嘴,他才知道自己不是通緝犯,只是失憶而已,只不過山上缺個肯吃苦耐勞的粗工,他被相中了罷了。

  他外表看起來像四十,實際年齡無人知曉,這些年來也沒有人找過他,因此竹籚成了他的家,從沒離開的念頭。

  「我相信你,可是……你沒聽見一絲交談的聲音嗎?」他們並未刻意壓低聲量,任誰經過都聽得到。

  老滾遲疑地看了他一眼。「先生,你自言自語的毛病不是近日才有,你一直有跟其他世界溝通的習慣。」

  他指的是山魈夜魎、孤魂野鬼,雙眼不識物的司徒離人反而得見非世間之物,他擁有第三隻眼——天眼。

  「你是指我見鬼了?」真實的體溫,彈性甚佳的肌膚,在在顯示她是個人,而非來自靈界。

  「除了這個理由外,我想不出還有其他因素。」畢竟他並未碰上先生口中的女孩。

  「也許是你們錯過了。」人非鬼物,豈會平空消失「對了,如果之後你有看到一位短髮女孩,請盡快知會我一聲。」

  「好的,先生。」

  「對了,你有訂便當嗎?還是山裡的菜農拜託你代訂?」每次被追著要便當錢,想來也挺苦惱地。

  「沒有。」

  司徒離人思忖了一下。「好吧!你忙吧。」

  接著他慢條斯理的走到門邊,剛要提腿跨入,身後傳來喚住他的聲音。

  「先生,村長夫人來了。」一說完,老滾便悄悄地走開,不願與向來聒噪的村長太太打照面。

  「咦,她來幹什麼?」

  來不及讓他思索,刺耳的母雞笑聲已然揚起,由遠而近地讓人避無可避,不得不笑臉迎接。

  「喲!司徒先生,你怎麼越來越好看了?是不是煉了什麼仙丹妙藥,能駐顏養容,拿出來讓大夥兒好好分享分享。」瞧這俊樣,她再年輕二十歲準迷個癡迷。

  村長夫人一雙肥手直往他臉皮掐,也不怕他疼地吃吃笑。

  被吃了豆腐,司徒離人只能盡量不著痕跡的避開,笑笑地當沒事。「有事嗎?村裡又有大慶典了?」

  「當然有事,而且是大事,聽說你想結婚了。」呵呵……她最愛做好事了,看到每個人都有好歸屬是她的心願與職責。

  「我?」他一怔。

  「男大當婚,女大當嫁,你都二十八了,找個伴和你一起擠被窩,山上天氣冷,多個人抱著取暖可有趣了,明年生個胖娃娃,我來沾個喜氣添些福,你們小倆口可別害羞……」

  「等等,誰說我要結婚了?」以訛傳訛,也未免傳得太誇張。

  司徒離人等村長夫人喘口氣呼吸時才插得進一句話。

  「不就是你那個神算師父嘛!他說你今年紅鸞星動,最遲明年春天一定娶進美嬌娘。」那老鬼雖然不太正經,可替人算命來還挺準的。

  早該料到是他。司徒離人在心中嘆了口氣。「師父他老人家愛開玩笑,妳別和他一般見識。」

  「哎呀!開玩笑也好,當真也罷,總之你年紀也不小了,是該娶老婆了,我們隔壁村徐老師的女兒在公所上班,今年二十四歲,約個時間見上一面,我幫你們撮合撮合。」

  笑得花枝亂顫的村長夫人以為大事底定,猛眨眼睛拋媚眼,渾然忘了他是個盲人,拚命地搔首弄姿想引人注目,一身肥肉顫呀顫地,反而讓人想吐。

  幸好司徒離人看不見,不然他得去掛眼科,治治眼角抽搐。

  「不麻煩了,村長夫人,妳的好意我心領了。」即使百般推辭,他仍笑得溫雅,不見惱色。

  「先交往看看嘛!又不是叫你們馬上結婚,品雯人長得好又秀氣,還會彈古箏呢!配你綽綽有餘,你可別跟我客氣。」她有點施壓的語氣,不容他推卻。

  「聽起來像是宜室宜家的好女孩,可惜我配不上她,辜負妳一番美意了。」唉!真會被師父害死,閒著沒事盡朝他射暗箭。

  見他一再搖頭,村長夫人有些不高興地扠起腰。「你這包媒人錢不讓我賺是不是?存心瞧不起我不成。」

  「不是,妳誤會了,我是怕對不起對方。」他依然笑波盈盈,處之泰然。

  「咦?怎麼說。」聽來好似很嚴重,把她心窩兒都揪緊了。

  村長夫人是標準的嘴硬心軟又雞婆,喜歡東家長、西家短的管東管西,你不讓她管還不行,鐵定翻臉。

  「師父曾為我排過命盤,說我不惑之年方可娶妻,否則必有大劫降臨。」以爾之矛,攻爾之盾。

  「什麼不惑之年?」聽不懂,她書讀得不好。

  「三十而立,四十不惑,五十知天命,六十……」他唸得正順,一隻肥手趕蚊子似的直揮。

  「哎呀!別再唸了,聽得我頭暈眼花,你直接告訴我會發生什麼事就好。」再聽下去她的腦袋就快爆開了。

  司徒離人溫笑的說道:「離人、離人,師父為我取這個名字的意思是親人離散,凡是近親都會遭逢不幸,包括妻子、岳父岳母、大舅子小姨子,都難逃我命裡帶來的劫數。」

  「夭壽喔!你那個老不修的師父連這種玩笑也敢開,真是缺德喲!」害人一家子。

  他故意重重地嘆口氣,不勝惆悵,「妳應該發現我師妹不見了吧!她就是和我走得太近,才會離奇失蹤,下落不明,而師父長年在外,不常回家,原因也在此,妳想他真的不怕死嗎?」

  「啊!你……你不要靠我太近,我竈上還有鍋湯在燉著,先回去瞧一瞧,以後我也不來了……晦氣喲!真是晦氣。」長得一表人才卻天生帶煞,專剋親人。

  一聽他說完,村長夫人龐大的身軀竟然跳了三步遠,一臉驚慌的往後退,飛也似的逃開。

  一等她離開,司徒離人氣定神閒地走回房,從竹櫃裡取出占卜用的龜殼,放入幾枚銅錢,輕輕地搖晃幾下再倒出,以指輕撫銅板的正反面。

  第一卦,他皺眉。

  又卜一卦,還是皺眉。

  第三卦,他眉心緊蹙,為求確定再將銅錢放入龜殼,慎重地默唸數句才傾倒而出。

  這一次,他表情凝肅的摸著銅板,難以置信它竟是……

  無卦。
引言 使用道具
江戶川柯南
王室 | 2020-2-7 09:54:26


  「小人、小人、小小人,喲呴!為師的愛徒,快用你熱情高亢的聲音歡迎我,師父我老人家又回來讓你孝順了,大魚大肉趕快端上來,別再用魚乾野菜打發我,免得人家說你不孝……」

  一個乞丐……不,是一名穿著老舊灰色道袍,看似仙風道骨的老頭,有正門不走的跳窗而入,一邊大聲嚷嚷著喊餓,一邊為老不尊的扯開衣襟搧涼。

  不高,但也不算矮,中等身材,體型偏瘦,一副快得道成仙的模樣,衣服雖無補丁卻穿得隨便,套了左袖不一定穿右袖,左右腳可以是草鞋混布鞋,隨興得讓人很想……仰天長嘯。

  有著濟公師父李修緣的瘋癲個性,和哪吒三太子的孩子頑性,年過半百的歐陽不鬼毫無長者的威儀和沈穩,反而是晚輩們眼中最麻煩的老人,沒一刻正經的做出叫人匪夷所思的行徑。

  根據和他積怨甚深、緣分不深的獨生女所言,他絕對是一個古怪又欠管教的死老頭,見到他的人都該吐他口水,讓他知曉什麼叫知恥近乎勇,當個合乎眾人期待的一代宗師。

  不過他唯一的徒弟補述——這是不可能的事,請別為難一個精神失常的失智老人。

  當然,老人的徒弟是十分敦厚仁慈,此補述是由老人的女兒揣摩其心意,代為說出埋藏多年的心聲。

  好在他還有受人讚揚的優點,那就是不常出現,其女才不致因弒親罪名而被判處無期徒刑。

  「小人吶!我的好徒兒,你在哪裡……啊!找到你了,在賺為師的生活費呀!嗯!嗯!不錯不錯,有前途,為師的教導有方,真是叫師父我大感欣慰。」

  果然一表人才,玉樹臨風,頗得他的真傳呀!替人批命解運有模有樣,持筆沾墨,溫潤如玉,一點也不比他年輕時風流瀟灑的俊俏模樣差。

  就是太認真了,一板一眼不知變通,看人說人話,看鬼說鬼話,不用照實全說嘛!保留一些的欲語還休,這些個冤大頭才會主動掏錢來,千拜託、萬拜託地把他當救苦救難的活菩薩。

  唉!明明氣數將盡就不必再算了嘛!瞧瞧眼前這位客人眉高過耳朵,一生勞碌,顴骨過高,注定刻薄,唇形薄抿,不寡情也薄倖,頂多再走三年運就日薄西山,請神請佛來加持都沒用。

  偏他這徒兒老是想不通,一心悲天憫人,不論牛鬼蛇神一律平等視之,不怕折壽少福的為人一窺天機,一盡天賜能力。

  幫人是好事,可是不能連禍延子孫的政客也幫,老百姓會沒飯吃也是因為他,一項錯誤的政策導致國家一年損失上千億,猶自睜眼說瞎話地自稱政績優異。

  「啊!你不是中外聞名的九全老人嘛!久仰久仰,今日能在這裡見到你真是三生榮幸,這是我的名片,請笑納。」

  興奮而帶點三分虛情的政客連忙起身,滿臉堆笑地迎上前,態度恭敬得好像看到土地公。

  接過名片歐陽不鬼瞄了一眼。「喔!是王金龜呀!我聽過你,就是刪掉五十億教育預算,害孩子沒飯吃的那個嘛!」

  「呃……是王金貴,您老看個仔細。」臉上一訕的王委員掏出手帕猛拭汗,笑得不自在。

  「哦!是看錯了,是貴不是龜,上了年紀,有些老花,你可別見怪。」他呵呵笑道,把一張薄薄的名片摺成紙飛機,朝王金貴身邊的助理射去。

  「九全老人」顧名思義是少一全,做人「謙虛」的歐陽不鬼認為人不能太完美,不然會遭天妒,雖然他已經是十全十美的完人。

  不過他女兒另有見解,十全少一全的意思是精神不健全,直言他是表面上看起來正常的瘋子。

  「別別別,您言重了,您老看起來還不到四十歲,年輕得很,我們這些不長進的庸人可比不上您,您是我等的良師。」王金貴舌燦蓮花地極盡吹捧之能事。

  「呵呵……說得真中肯,我的確越活越有活力,不像你們越活越不長進,盡幹些狗屁倒竈的事兒,把祖先名諱都弄臭了。」他邊說邊手舞足蹈,一點也不擔心人家會翻臉。

  有求於人,腰必折乎。

  「這個……呵呵……我們一向盡心盡力為國家謀福利……」九全老人不會看出他一年了多少民脂民膏吧!咳!咳!要保持鎮定,別露出餡。

  「少在我面前打官腔,我是九全老人耶!還看不清你一肚子壞水嗎?」歐陽不鬼一躍跳上供桌,撫著下巴斜睨,「說吧!所求何事?」

  瞞不了人的王金貴索性直言,「官位亨通。」

  會來此求助的人,通常是事業出了點問題,或是想要大富大貴,三生三世不用工作也能衣食無缺,坐享餘蔭,他也不例外。

  「亨,亨,亨,你菜花……呃,跟蘇花公路一樣一路通到年底,這幾個月是你的政治輝煌期,要好好把握呀!」接著就進入黑暗期。

  「真的嗎?」王金貴喜出望外,笑得可開心了。

  「怎麼,你不相信我?」他看相從沒出錯,打一出生便能算到七十七。

  過了七十七還算什麼,死期嗎?

  「信、信、信!您是活神仙,一點小意思請您喝茶。」王金貴一使眼神,助理便意外地送上大禮。

  不跟他客氣的歐陽不鬼一把收下厚重的紅包,朝他肩上重重一拍。「想做什麼就去做,別再瞻前顧後了,人生的機會只有一次。」

  火花燦爛在一瞬間,轉眼即逝。

  「是、是,我瞭解了,我馬上推動選罷法修改案,把任期再提高個幾年……哈哈!多謝建言、多謝建言,有空到辦公室來喝茶。」

  「委員……」年輕助理憂慮地低喚,這種自肥的法案民眾普遍觀感不佳,還是低調一點比較好吧。

  「沒關係、沒關係,九全老人和司徒先生都是世外高人,不興名利權力那一套,在他們面前不需要隱瞞什麼。」反正他們掐指一算也算得出來。

  利慾權勢薰昏了王金貴平日的精明敏銳,他滿腦子想著不久之後會得到多少好處,人在高峰容易得意忘形,他就是犯了這個毛病。

  一旦由眾人景仰的神算口中得知未來會飛黃騰達,他高興都來不及,哪會有所顧慮,再三道謝後便橫著離開,朝更貪婪的道路而去。

  「師父,你毀了他。」如果小心謹慎,他的政治生涯仍有三到五年。

  「哈!我是助他早日得道成仙耶!瞧他樂得都快飛到天上去了。」歐陽不鬼蹺著腳,一邊挖鼻孔,一邊抽著紅包裡的小朋友數著。

  「天道運行自有一定命數,急不得也無法緩行,你害了他呀!」唉!他這頑童性子幾時才改得了,都一把年紀了。

  輕放的竹簾一掀,走出一位清俊溫雅、飄逸出塵的絕世美男子,摻雜幾根銀絲的流洩長髮隨意披散在肩後,看似隨興,獨立紅塵之外的超脫,卻也給人清潤如水的感覺,怡然清爽。

  一身潔淨清幽的及踝長袍,腰帶上繫著蒼鬱深色的磐龍古玉,足下踩的是蘆葦草鞋,住在古意盎然的竹屋裡,乍看之下會以為他是古代文人,獨享一方寧靜。

  「哼!什麼害呀!你這小子會不會說話我是幫他快點看破,免得越陷越深,你的卜卦易經是我教的,難道我還算得比你差不成!」一點都不懂事,不能體會為師的用心。

  「師父……」要是師妹還在就能說說他了,老是這麼胡搞瞎搞,早晚一定出事。

  端起置放桌邊的涼茶,壓下嘆息聲的司徒離人啜了一口,想起因陰陽鏡滯留在宋朝的小師妹,感觸良多。

  以往還有個人管得住師父的胡作非為、瘋癲性子,讓他不致失了分寸,無所忌憚的任意妄為。

  可是從師妹決定留在新婚夫婿司徒太極身邊開始,師父就像山野裡的猴子,活蹦亂跳難以約束,有如家中無大人似,越來越像個不給糖就搗蛋的五歲小孩,三天兩頭不鬧上一回絕不甘心。

  「別喊我師父,看你一臉不情不願地,準在心裡罵我為老不尊,一腳踩在棺材裡怎麼還不死,我惹了嫌嘛!」歐陽不鬼板起臉,窩在竹椅搞自閉。

  「徒兒不敢。」他當真嘆了口氣,無奈地以哄小孩的語調說道。

  「哪有不敢,為師嚷嚷了老半天口都渴了,你這不孝徒弟居然安逸地坐著喝茶,也不曉得給為師奉上一杯,你呀你!太令人失望了。」養條狗看門都比他有情有義,下輩子若靠他奉養鐵定餓死。

  「師父。」司徒離人恭敬的低喚。

  「幹麼?」他氣呼呼地一應,一手捉了把葵花子猛嗑。

  「請看你的左手邊。」司徒離人不失溫潤地提醒他。

  「看什麼看,左手邊不過是一杯冒著熱氣的鐵觀音,師父的最愛,就說你呀!不會做人,我……啊!燙……燙死我了,你怎麼沒說這裡有杯熱茶?」呼!呼!他可憐的舌頭。

  「我說了。」他依然雲淡風輕,不受他無理取鬧的影響。

  「我沒聽見。」歐陽不鬼耍脾氣的撇過頭,小心地捧著茶杯小口小口的品茗。

  「師父……」又耍性子了。

  「別喊我師父,我不認識你。」他是師父耶!也不會說兩句好聽話哄他開心。

  「好吧!這位遠道而來的道友,請問你有何指教?」開門迎客,不問貧貴。

  一聽愛徒將他當成上門求助的陌生人時,一股熱火往喉頭衝的歐陽不鬼瞪大了眼,飛也似的跳到他前頭,指著鼻頭破口大罵。

  「早知道你長大會這麼忤逆、不孝,當初我就不該收蠢頭蠢腦的你為徒,不尊師重道也就算了,還老是頂撞我,你……你……」

  「師父,後頭爐子裡燉著一鍋肉,是老滾剛宰的新鮮羌肉。」司徒離人不慌不忙地用食物堵住師父的嘴。

  「哎呀!我們家小小人最乖了,抓得住老人家的胃口,不像我那無緣的女兒那般無情。」要是春色在,肯定先拎起他的耳朵唸上大半鐘頭,只準喝湯不準吃肉的虐待半百老人。

  歐陽不鬼跳著輕快的腳步進廚房,很快地端出碗公裝的肉湯,大塊大塊的羌肉他大口大口呼嚕地吃著,也沒問徒兒要不要吃一口。

  「師父,我叫離人,不是小人。」他有必要糾正他。

  他一嗟!「這種小事也跟我計較呀!師父我特地來告訴你一件大事,日後你準會感謝我。」

  「什麼事?」世上有他算不出來的事?

  歐陽不鬼得意地仰頭大笑,差點讓肉梗在喉嚨裡噎死了。「咳!咳!不說、不說。」

  「師父……」又來了,吊人胃口。

  「最近你會下山一趟,記得帶幾甕陳年紹興回來孝敬我老人家。」他嘴饞了,要破破戒。

  眉頭微顰的司徒離人伸指一掐。「近日天災人禍甚多,不宜出門。」

  身為小有名氣的陰陽師,他算天算地,看盡芸芸眾生的命盤,甚至能改變其一生運氣,可是他算不出自己下一秒鐘會發生什麼事。

  這是他選擇此行的宿命,眾人皆可以命理之術得知未來,唯獨他不可,守著一方天地為人卜卦算命,與山風野溪為鄰。

  他已許多年未曾離開所居的「竹籚」,最遠只到過距離兩里外的竹林,當他覺得心靈該做一番沈澱時,他便會待上一天半天。

  「是你是師父還是我是師父?我說了算。」歐陽不鬼一副不許他多嘴的模樣。

  「可是……」

  「嘻!嘻!小小人,師父要等喝你這杯喜酒已經等很久了,等完成你的終身大事,師父的心願已了,就能安心地去找你師娘了。」

  「什麼,終身大事?!」

  他?

  瘋瘋癲癲的師父準又是一番胡話誆人,嫌他日子過得太平凡無波,故意加點火、搧點風,看他是否能起些反應,不再枯燥乏味得像個木頭人。

  以外人的眼光來看,都以為足不出戶的他會孤單寂寞,無人作伴,生活必是無趣而孤寂,鮮與人往來,不孤僻也會是個生人迴避的怪人,絕談不上有趣。

  但實際上,他「看」的比一般人多,也比他們遠,在他眼裡這世界繁花似錦,草木皆有情,它們用人類所不懂的語言和他溝通,並與他成為知己。

  四季更叠的動人美景,雖然雙目前一片漆黑無法得知,可是仍能感受到,用心欣賞無人開發的山野之美。

  風會告訴他樹木的顏色,雨會彈奏美妙的樂音,潺潺溪流聲使人平靜,和煦的陽光打在臉上帶來溫暖,夫復何求?

  向來清心寡慾的司徒離人已習慣無慾無求的日子,生性淡泊的他從未想過功名利祿,或是出人頭地,他很甘於平淡,願做閒雲野鶴,不爭世俗春秋。

  不過說真的,少了師妹歐陽春色不時的喳呼聲,還真有些……安靜呀!讓他不由得想起師父半真半假的誑語,心裡微起波瀾。

  他這個瞎子能給誰幸福呢?

  從不自怨自艾的他拾起盲人手杖,走向屋後養蓮的半窪水池,山上流下來的泉水特別清涼甘甜,他先掬一口水放在嘴邊一飲,再潑些水淨臉,清醒清醒。

  「呴嗨呀!有沒有人在?送便當的。」一陣清亮、有精神的聲音從屋前傳來,聽得出很有活力。

  咦,送便當?

  是他聽錯了,還是有人搞錯了,離竹籚最近的部落也要走上兩小時路程,何況一般會外送的餐館遠在山腳下,不可能花上半天時間送上來,成本劃不來。

  到底是誰在惡作劇,或又是師父心血來潮的傑作,在吃完他和老滾三天的食物後,一時良心不安,連拐帶耍賴地騙人上山?

  「一共七個雞腿便當、五個炸排骨便當、三個焢肉飯,還有半隻烤雞,請點收。」

  咳!咳!真的沒聽錯,是人,而且聲音聽起來年紀很輕,氣喘籲籲地朝內大喊。

  臉上掠過一抹苦笑的司徒離人將手中手杖放置一旁,準確而無誤地回到屋內,他怕拿著一根「棍子」會被誤以為懷有惡意,讓人嚇著。

  「……不好意思,有沒有人呀?我趕著回店裡幫忙,你……哎呀!好疼……」怎麼有顆石頭放在門邊害人絆腳。

  咦?好硬的牆,但是又有點軟軟地,溫溫地,好像會呼吸……

  「小心點,有沒有受傷?」

  溫和的男音由頭頂響起,長相清秀的女孩倏地抬頭。「啊!你幾時在我前面?跟貓一樣無聲無息。」

  嚇……嚇死人,一座山似的擋在面前,不吭氣也沒腳步聲,害她以為見鬼了,一顆心怦怦跳地差點跳出胸口,讓他活活的給嚇死了。

  幸好她膽子一向很大,只怕沒飯吃、沒錢讀書,只要有外快可賺什麼都不怕,鬼還怕人三分陽氣呢!

  一這麼想,她心定了不少,拍拍驚魂甫定的扁胸,大吐一口氣,揚起比陽光還燦爛的笑臉。

  「屋裡暗,你沒看清楚,我剛從後門進來。」司徒離人輕聲地說道,指著後頭半掩的柴門。

  「喔!是我太大驚小怪誤會你,真是對不起。」客人最大,要趕緊道歉,不能開罪。

  前頭的太陽大,剛進門的她難免適應不良,感覺黑壓壓的一片,其實是光扎了眼,她才會短暫地看不清事物,以為客人省電省到捨不得開燈。

  不過才一會兒工夫,屋內的擺設她大致瞧得明白,很簡樸,但不失雅致,東西不多,絕大部分是竹編物,或是木製家具,看得出十分崇尚自然。

  「沒關係,不是你的錯,屋裡的光線一向不是很充足。」他不說是因為自己看不見,因此光對他的作用不大。

  竹籚依山勢而築,兩旁是高大的樹木,樹蔭遮日也遮涼,讓竹籚終年偏冷,略顯陰暗,只有靠窗的位置才顯得明亮。

  「不不不……是我太迷糊了,搞不清狀況,所以……呃,請問你的手放在哪裡?」女孩的聲音忽然不自在起來,有些驚慌。

  「扶著你的手臂,有什麼不對嗎?」師父剛離開,屋子肯定讓他弄得一團糟,不扶著她,恐怕她又要跌倒了。

  「不是,那是我的胸部,雖然沒長什麼肉。」她說得都快哭了。

  同年齡的女孩都發育得像掛著兩顆大饅頭,晃呀晃地吸引男孩子的目光,唯獨她不只生理期來得慢,胸前還平得令人懷疑她是不是女的,長期營養不良叫她總長不出肉。

  所以她才在便當店打工,待人和善的老闆、老闆娘知道她是孤兒,總是叫她多吃點,店裡飯菜最多,不怕餵不飽她,甚至剩菜剩飯也讓她打包回家當晚餐。

  只是如此餵食一陣卻還不見成效,要慢慢來,她想假以時日,總會因三餐飽食而波濤洶湧,沒人會再喊她「太平公主」。

  「啊!你的胸……」司徒離人怔了怔,不自覺地往下撫……然後說了一句,「你的聲音很像女孩子。」但是身材就……

  「我是。」如假包換。

  「嗄?!妳是……」他倏地滿臉通紅,尷尬的收回手。

  「色狼。」

  「我不是……」真是羞愧,他竟會犯如此大的錯誤。

  「變態老伯伯。」

  「妳誤會了……」他真的不曉得,出發點原本是好意,孰知……

  唉!好大的烏龍。

  「吃我豆腐。」

  「……」他百口莫辯。

  好死不死的覆在女孩子最在意的部位,他還為了確定性別而輕掐兩下,任誰瞧了都會怪罪於他,跳到黃河也洗不清汙名。

  他想她可能比他猜想的還要小上幾歲,大概十三、四歲,胸部才會……很平。

  「別以為我是女孩子就好欺負喔!我住的閣樓有好幾隻大老鼠都是我打死的,我比你想像的要兇悍一百倍……」她虛張聲勢地恫嚇著,兩眼東瞄西瞄地想找防身武器。

  「我看不見。」他輕嘆。

  「……你最好離我遠一點,不要被我失手打死,不管你看不看得見,我都有一掌打死熊的力氣……你……咦?等等,你說你看不見?」真的假的?

  「我是瞎子。」他說來平凡無奇,好像只是忘了戴帽似。

  她微訝,故意伸手在他眼前晃來晃去。「你真沒看到我?」

  「是的,看不到。」聽聲音的角度只知她不高,頂多到他肩膀,比春色矮了一些。

  「完全看不到?」她還是不怎麼相信,昏暗的光線叫她看不清楚他的五官輪廓。

  「我瞎了二十年,連自己的手指頭也瞧不見。」只能靠摸索辨物。

  「是意外?」她信了八成,小心地牽著他,怕他撞到桌子。

  女孩貼心的舉動令司徒離人會心一笑。「是自找的,為了一窺天機。」

  「你是算命的呀算一次多少錢,會不會很貴……」她十分好奇的問。

  「想要我替妳算一算嗎?」凡是有求於他,他不會聽不出話中渴求。

  求財、求勢、求富貴,眾人所求大同小異,為萬世千秋跪求他成全,不計代價。

  更有為情而來,不過若是心術不正,為一己私利而欲求符害人,通常他會閉門謝客,佯裝不在家,就算對方拍門叫罵也不予理會,任其無功而返。

  身為正統陰陽師,他從不走偏門,該幫的自然會幫,不該幫的也會委婉拒絕,不是每一個上門求助者都迫切需要他化解災厄,助其渡過兇險。

  「可以嗎?我先說我可是沒錢,也不用身體抵債。」醜話說在先。

  司徒離人笑了笑。「伸出妳的右手,我先看看妳的運勢如何。」

  「喔。」她猶豫了半天,才怯生生地將小手擱在他大掌上。

  「嗯!嗯!妳骨骼奇佳……但自幼喪親,親緣不深,生活奔波,常居無定所……」他忽地表情一變,不信地撫摸她虎口處。

  「咦你說得好準,我三歲的時候我爸媽就被大水沖走了,後來我姑姑收養了我,可是她自己有三個孩子要養,我姑丈就瞞著姑姑把我送到育幼院……」

  後來她就一直住在育幼院,直到……直到……咦?她怎麼想不起來了?好像有一個很重要的人帶她離開了,印象很模糊。

  「啊!糟了、糟了,我把便當放在外頭,不知會不會被野狗叼走了,我得趕快去拿進來,你等我一下。」一說完,她轉身飛奔。

  「我不……」吃便當。

  不習慣外食的司徒離人想跟她說別麻煩了,要她把十幾個便當拿回去,別浪費了,他和老滾兩個人吃不了那麼多。

  但是等了許久,仍等不到回返的腳步聲,他雖訝異,卻也不多做他想,兀自想著那女孩的骨相著實怪異,她分明該已壽終了,可又離奇的活著。

  是誰為她續了命嗎?

  還是勾魂使者忘了勾走她的魂魄?

  一陣木柴重放的聲音驚醒他的沈思,行動自若的司徒離人走出門口,望向一道勞動的背影。

  「老滾,你剛有瞧見一個女孩在附近嗎?」

  長相兇惡的男人放好柴火,面無表情的回道:「沒有,離人先生要吃晚餐了嗎?今天有山藥排骨湯、炒鮮筍和三杯兔肉。」

  「天又黑了嗎?」他失笑地搖搖頭,又往回走。「我聞到山芹菜的味道,多炒一盤野菜吧!」

  「是的,先生。」

  一天又過去了,太陽下到山的那一邊,日復一日單調的日子,司徒離人覺得心有點涼,感覺……寂寞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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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戶川柯南
王室 | 2020-2-7 09:54:01

楔子

  砰!

  好大一聲撞擊聲。

  「哎呀!夭壽喔!是車禍。」婦人甲一臉驚恐地捂著眼大叫。

  「是誰被撞了?嚴不嚴重?」婦人乙提著菜籃,趕忙招喚鄰居來瞧瞧。

  「不曉得耶!沒見過,好像是外地人。」剛下班的婦人丙停好機車。

  「血流那麼多,大概活不成了吧!」幸災樂禍又刻薄的婦人丁瞟了一眼,故意比起蓮花指秀她六克拉大的鑽戒。

  賣魚的小販來了,刀削麵攤老闆來了,鹹酥雞阿哥來了,掛著三把刀的磨刀師傅來了,舔著棒棒糖的女學生來了,種田的阿桑來了,連街口賣棺材的黑衣大哥也來了,唯獨最該出現的救護車和警察伯伯遲遲不來。

  那邊在拍照,這邊在量身長,還有人在問明牌幾號,躺在血泊中的「屍體」像又像,扭曲的角度三十五,鞋號二十三號半。

  「可憐喲!看起來還很年輕,有十八歲嗎?」跟她女兒差不多年紀,婦人甲惋惜地說道。

  「滿臉是血誰看得出來,不過五官滿清秀的。」應該是個標致的女孩。婦人乙趕著回去煮晚餐,所以沒再看下去。

  「聽說是一輛橫衝直撞的貨車撞了她,真是可怕呀!」沒天良喲!撞了人也沒下車就跑了。婦人丙憤慨地拉著婦人丁的手描述當時的驚險情景。

  「我也有看到,那人正一邊開車,一邊喝著米酒頭。」婦人丁七嘴八舌的補充重點。

  血,是如此豔紅。

  由嬌小的身體中不斷流出。

  圍觀的路人指指點點,投以同情的眼神看著熱鬧,卻沒人肯主動上前援助受傷的女孩,冷眼旁觀討論誰看得最仔細車禍發生經過。

  可笑地,每個人都以為別人叫了救護車,所有人都在等待,等那咿喔咿喔的聲響響起。

  一直一直到許久以後,姍姍來遲的人民公僕才出現,失血過多的女孩陷入重度昏迷,醫生宣佈有可能因腦部缺氧過久而成為永久性植物人。

  那一年,一九九七年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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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戶川柯南
王室 | 2020-2-7 09:53:51

《不醒桃花》陰陽鏡.下-作者:寄秋

惹熊惹虎就是不要惹到──他師父!
三牲素果也沒少孝敬他老人家,師父幹麼說等著喝他的喜酒?
他可是清心寡慾的陰陽師,懂得斬桃花但談戀愛就謝謝再聯絡,
而且依他目前來往的對象來看,鬼才會嫁他啦!
不過師父功力真的有比較高明,姻緣果然自動上門來,
瞧這個活力旺旺的外送便當妹,雖然胸沒幾兩肉又很幼齒,
送錯便當還死要錢,然而可愛的模樣卻讓人很想跟她當朋友,
聽她聊心事,原來她的初戀很悲情,暗戀的男生名草有主,
咦?她這什麼要求,因為他長得像那男生十年後的熟男樣,
所以請他借她抱一下?保證「純抱抱不非禮」,
他日行一善當然沒問題,可是抱過之後她可要負責被電到的他,
接下來他就發揮專業,排個八字替兩人選個好日子,
嚇,這卦象怎麼看起來不太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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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戶川柯南
王室 | 2020-2-7 09:53:34


  司徒長空錯估了妻子的包容性,他以為她愛他愛到可以接受他的一切,因此他在一次經商時,巧遇容貌絕美的左驚虹,便興起嬌妻美妾的念頭,在未告知他有妻室的情況下將人帶回。

  殊不知妻子的愛並不如他想的那樣偉大,幾番爭執後,司徒長空在兩人之間痛下決定,他最愛的還是魏知秋,所以他忍痛要送走新納的小妾。

  而在此時,左驚虹懷孕了,為了腹中的孩子,魏知秋勉強容忍她到生下孩子為止,一待她生完產就得離開。

  心高氣傲的左驚虹受不了這種屈辱,也不甘心讓夫,因此先下手為強,讓魏知秋成不了阻礙,也報了一掌之仇。

  不過司徒長空太愛他的妻子,即使她可能瘋了,仍延聘名醫為她醫治,讓備受冷落的她看在眼裡更加不甘,於是她開始在不滿足歲的女兒身上下毒。

  因為司徒青衣不時的發作,他便無暇分心妻子的狀況,以為有大夫的診治便不需他操心,全心全意專注在小女兒的病情上。

  可他沒料到的是關外的大夫全被她收買了,她要他們做什麼便做什麼,即使司徒長空過世後,她仍以相同方式掌控司徒太極,讓他為其妹的病疲於奔命,不會再想到他還有一個親娘。

  「娘,妳的心真這麼狠嗎?連我也成了妳報復的工具?」為什麼這個心狠如狼的女人是她親娘?

  活生生的司徒青衣從內室走出,滿臉淚痕的凝望化身修羅的娘,不願走近。

  「妳……妳沒死?」怎麼會……有兩個青衣……

  死人復活令人驚恐,在左驚虹驚懼的目光下,半蓋的棺木中伸出一隻人手,輕輕將棺蓋推落一側,原本了無氣息的「屍體」大大地吐了口氣,接著從棺中坐起,伸伸腰,揉揉剛剛遭到「蹂躪」的傷處。

  棺材內的司徒青衣身手俐落地翻身出棺,一落地做的第一件事便是撕下面上的人皮面具,埋怨了幾句當死人真累,一不能呼氣,二要裝死,三要任人捶打而還不了手。

  「我沒死,躺在棺內偽裝我的人是齊大哥,讓妳失望了,我是女兒,不是兒子。」但她很慶幸自己是女兒身,不然娘親的罪孽又要多加一樁。

  對大哥最好的她居然曾有殺害他的念頭,她的心當真無一絲仁善。

  「是呀!虹姨娘,麻煩妳下次下手輕一點,我這活人差點沒讓妳打成死人嘍!」幸好他皮厚,挨得下幾拳。

  齊丹飛咧齒一笑,手裡拿著人皮面具把玩。

  「你……你們騙我……」他們一個個聯合起來,誘她入甕。

  「如果不是妳做得太絕,我們怎有機會揭穿妳的惡行?」她以為天衣無縫,卻不知黃雀在後。

  若非她被逼急了,再一次下毒,想利用女兒的毒發好趕走歐陽春色,沒人敢當面指稱她是兇手,她自認能瞞天過海,反而自露馬腳,讓人逮個正著。

  「難道這是我的錯嗎?是你爹先對不起我,而後你娘又羞辱我不知檢點,我所作所為只為討回公道,他們欠我的。」左驚虹仍不認為自己有錯,錯的是讓她傷心的人。

  「我娘被關了十七年,妳不斷告訴我她會傷害我,要我離她遠一點,不要靠近,妳讓我錯待了自己的親娘,我……我很想原諒妳。」但他做不到。

  娘被當成瘋子囚禁,無人聞問,孤零零地度過無數個寒暑,吃餿食,病了只能飲潭水,無助地等待不知何時才能重見天日。

  而身為兒子的他因幼時的創傷而畏於親近,誤信她一番裹蜜的謊言,進而成為加害娘的幫兇。

  春色罵得好,他的確是不孝子,頑固又不知開通,過於執著,一旦對人產生信任便不再懷疑,一錯再錯相信自己不會信錯人。

  一見他疏離的神色,左驚虹有些慌了。「極兒,你忘了沒有虹姨,你這條命早就不在了嗎?」

  她在討恩情,相信他會為還她的救命之恩而不追究她所做的事,她仍是隱月山莊的二夫人、他的虹姨,這點是不會變的,她太習慣他的袒護了,還有所依恃。

  「可是若沒有妳,我娘也不會想殺我,妳才是真正罪大惡極的人,不值得敬重。」被鐵鍊鍊住的人應該是她。

  「你……什麼意思……」他在怪她嗎?不再當她是最親近的人。

  「看在青衣的份上,我不為難妳,但是隱月山莊也容不下妳,妳今晚收拾細軟,明天一早我送妳出莊。」他對她算是仁至義盡了,望她好自為之。

  「你要趕我走?」左驚虹瞠大眼,難以置信。

  「妳做了這麼多傷天害理的事還敢留下嗎?若換成我先揍妳一頓,再把妳丟進寒潭裡泡上七七四十九天,每天只餵妳吃蚯蚓,讓妳知道當壞人的下場。」

  這樣就放過她,太便宜她了。

  「春色。」

  「幹麼?」歐陽春色挽起袖子,掄起拳頭,一副要揍人的模樣。

  「她或許有錯,但錯得更多的人是我,是我縱容她危害我的親人,寒潭我去泡,但我絕不吃蚯蚓。」休想。

  「啊!」她嘴巴張得大大的,接著噗哧一笑。「不行,你一定會把我的魚吃光。」

  一瞪,司徒太極冷著聲說道:「全留給妳,我不吃魚。」

  「挑食。」她一吐粉舌,想起自己不愛吃洋蔥和兔子的食物——紅蘿蔔。

  「妳說什麼——」她一天不惹他發火就不快活嗎?

  不畏懼他的怒火,歐陽春色笑咪咪地握住他的大掌。「婆婆的鐵鍊可以取下了吧?」

  「呃……」他耳根泛紅,不知該如何接她突如其來的一句話。

  「我們去接婆婆回來。」她也該苦盡甘來了。

  「好。」他面一柔,泛出不自在的笑意。

  近鄉情怯吧!其實是想見親娘的,心裡卻遲疑著,錯待了這些年,他愧疚在心,不知該以何種面貌負荊請罪,見了娘,又怕相對無語,十七年的隔閡並非一朝一夕便能拉近。

  「接魏知秋回來……哈哈……她回不來了,永遠也回不來了……」司徒夫人只能有一個,那就是她左驚虹。

  「妳說她回不了莊是什麼意思?」大夥的心頭當下一驚,十分不安。

  「一把火燒了,燒得一乾二淨,她死了……再也活不過來……火呀!燒得旺,她跑不掉,鐵鍊鍊著她……哈哈……我贏了,我還是贏了她……她到死都見不到她的兒子……哈哈……」

  左驚虹張狂地笑著,得意非凡,到最後她還是唯一的贏家,負過她的人全死了,沒一個能活著,誰敢說她錯了。

  眾人面一凜,立即有不好的預感,武功高強的司徒太極和輕功絕頂的齊丹飛一前一後飛出廳堂,馬不停蹄地衝向後山的茅草屋。

  那裡平時鮮有人至,真要發生了什麼事,也難在第一時間發現。

  一群下人也全跟了過來,能盡一份力就盡一份力,一定要把司徒夫人救出生天。

  可是茅草屋本就易燃,遠遠就見烈焰沖天,什麼都燒著了,一團火球連原本的門戶都看不見。

  「啊!完了。」

  真的完了,茅屋整個燒毀,待在裡頭的人還能活嗎?

  「娘……娘——孩兒不孝,孩兒來遲了……娘,我來遲了……」為什麼他總是來遲一步?

  司徒太極懊悔地雙膝跪地,雙手握拳捶地悲泣不已,他恨自己又再一次錯過能對娘親盡孝的機會,如果他不那麼固執,她就不會死了。

  都是他的錯,都是他的錯,都是他……

  「娘的好兒子,你沒有來遲,我在這裡。」唉!十七年,她終於能親手摸摸兒子的臉。

  「娘?」她沒死?!

  雖然走得很慢,還有鐵鍊拖曳的匡啷聲,但眼前確實是娘親,她在義女柳繡娘的攙扶下慢慢走過來。

  既然當不了媳婦就收為女兒,免得日後相見都為難。

  「我沒事,不驚、不驚,屋子燒了也好,省得看了傷心。」那些悲慘的日子已經過去了,她的人生要重新開始了。

  司徒太極激動地衝過去,握住娘親枯瘦的雙手,「妳怎麼可能逃出生天?火那麼大……」

  「呵……還不是你那個賊丫頭,她說你是石頭腦袋,要等你開竅可能要等到地老天荒,所以她每天拿尖錘子來敲呀敲、鑿呀鑿,把石頭給鑿開了,鐵鍊也就鬆了。」也真難為她了,鑿得手都破皮了。

  「喔!原來如此。」果然很符合她的風格,盡做些別人想不到的事。

  「咦!那丫頭呢?不會你太兇了,把人嚇跑了吧?」最愛湊熱鬧的人怎會沒來,那一句婆婆甜到她心坎裡。

  經魏知秋一提醒,眾人才驚覺少了一人。

  「呃,她不會還留在大廳吧?」齊丹飛乾笑地說道。

  「可是二夫人不是也在那裡……」

  不知誰冒出這一句,所有人臉色大變,又如野火燎原般衝了回去,留下魏知秋和柳繡娘面面相覷,不知發生何事。

  眾人一入大廳,歐陽春色不見了,地上流著一攤鮮紅的血,左驚虹目光呆滯地握緊沾血的刀子,跌坐在血泊中。

  「春色呢?妳把她怎麼了?她在哪裡?在哪裡?快把她交出來……」司徒太極瘋了似地捉住她雙肩,使勁搖晃。

  「鏡子……鏡子……」左驚虹十分驚恐地跳起來,指著掉在地上的銅鏡。「鏡子裡伸出一雙手,把她捉進鏡子裡,不是我、不是我……」

  司徒太極一看他藏在屋樑的銅鏡竟掉落於地,心都涼了……

  「師父,你會不會覺得你太過分了?」世態炎涼吶!這麼殘忍的事他也做得出來。

  「過糞?沒有呀!咱們家的糞坑老滾不都清得很乾淨,還是他留了一坨屎沒有清……哈哈……」自以為幽默的歐陽不鬼笑得樂不可支。

  很忍耐的聲音微微一沈。「師父,你能不能認真一點,你知道我在說什麼。」

  「什麼什麼呀!聽不懂,暫時失聰。」他笑呵呵地挖了一團鼻屎,往正在除草的老滾背後一彈。

  「我好不容易把師妹拉回來,你為什麼又一腳把她踢回去?」他實在想不通他是愛女兒還是恨女兒,不過後者的可能性居多。

  在相隔一周後。

  「唉!你這孩子就是死腦筋,我不是說過她的姻緣落在那個朝代,她不回去,你要她當一輩子老姑婆,然後做牛做馬養她呀!」真是不懂事,壞人姻緣。

  「可是她受傷了。」而且傷得不輕。

  他馬上哇哇大叫。「所以我叫你把她拉回來嘛!你看看我都代她受過了,不然她會傷得更重。」

  斷了腿的歐陽不鬼高舉他上了石膏的右腿,喳喳呼呼地表示他更可憐,為了幫女兒避過致命的血光之災,他犧牲了一條腿。

  七天前歐陽春色回來時,她手臂上割了一大口子,血流不止,緊急送醫縫了二十三針才止住血,要是她師兄沒拉她一把,刀子會刺進心窩,想救都不一定救得活。

  拜現代醫學所賜,古人要花上個把月療養,她五天就拆線了,流了一缸血的傷口早就結成疤了,淡淡的粉紅色,不細看還真不曉得她受過傷呢!

  「但是你也用不著騙她地上有一隻血蟾蜍,再用你沒斷的腳將她踢回鏡中。」光聽那一聲淒厲的慘叫聲,就知道有多疼了。

  「傻小子,師父是為你著想,你想想她有多會吃呀!萬一她把你吃垮了,你以後拿什麼養我?」人要先為自己設想,女兒嘛!她是福星,自有貴人養。

  「……」無言。

  看他一臉心寒,歐陽不鬼小小地心虛了一下。「好啦!好啦!你要是不放心就拿出古鏡,咱們看她過得好不好。」

  真麻煩吶!嫁個女兒還得擔心她一輩子幸不幸福,真是老年苦命呀!不過幸好他只有一個女兒,要不恐怕要煩白了髮。

  「嗯。」

  司徒離人取出布帛包住的銅鏡,將它置於桌上,兩手覆於鏡面上,輕輕撫摸,口唸古老的語言,心隨意走,飄向遠古的年代。

  突地,鏡子裡出現一對大紅燭,頭上戴著大紅花的婦人走來走去,有一雙會動的鞋……不,是一雙繡花鞋在喜服下動來動去,接著將鞋往婦人背上一踢,著襪的玉足互相摩擦,看樣子是在……抓癢。

  這……有點不像話吧!

  一個很壯的熊……不,是一個喝得很醉的男人走進來,一身的大紅蟒服,他醉得分不清東南西北,壓上小腳的主人。

  「哈哈……不愧是我歐陽不鬼的女兒,果然夠悍,新婚之夜竟然將老公踹下床,做得好、做得好,做得真好呀!以後不怕被人欺負了。」嫁禍嫁禍,他家的禍害終於嫁掉了,真是大快人心……真是叫人欣慰呀!

  「師父,這種事不值得誇耀吧!」他笑得未免太開心了。

  「嘿嘿!徒弟,該幫師父找師娘了。」他的親親老婆呀!他想死她了。

  司徒離人幽然嘆息。「師父,你腳斷了,不要跳上跳下,小心……唉!又斷了。」

  「小子,你真的看不見嗎?」為何他腿又斷了他也「看得見」?

  痛……好痛……超痛……

  「是的,我看不見。」他到底要問幾次?

  「快……快送我到醫院,我不要當鐵拐李。」很醜。

  「……」他苦笑,摸索著將古鏡放回盒子。「抱歉,師父,我看不見,所以沒法送你。」

  「什麼你為什麼看不見——」嗚!老滾的背好硬,他不要他背啦。

  是呀!為什麼看不見?

  只有老天知道。

  至於人家夫妻的事,就由著師妹慢慢去解釋,她有一輩子時間話說古鏡。

  以及不可告人的……

  能力。

  【全書完】
引言 使用道具
江戶川柯南
王室 | 2020-2-7 09:50:42


  「為什麼?為什麼要這麼做,你們瘋了嗎?居然陪著她一起瘋,明知道有危險還以身涉險,你們全瘋了,瘋得徹底,她要是有個萬一,我要你們所有人陪葬——」

  悲憤的高吼聲直衝雲霄,刺痛了每一個人的耳朵,他們愧疚地低下頭,不知該哭還是該笑事情的過於成功,他們萬萬沒想到結局竟是這樣。

  司徒太極面色沈痛地抱著雙眼緊閉的女子,為她的輕率,為她不顧一切的任性而憤怒,他可以不在乎其他人的死活,卻沒有辦法眼睜睜地看她為生死存亡而掙扎。

  為了讓他相信名為曼陀羅的花含有劇毒,並會令人產生幻覺,做出一些想像不到的舉動,歐陽春色將其汁液擠出——當他的面一口飲盡。

  更怕他不相信其效果,她讓其他人也喝了,只是分量不多,不及她的一半。

  結果正如她所言,的確出現了意想不到的反應,有人手舞足蹈地唱起牧民情歌,有人抱著柱子嚎啕大哭,有人宣稱看見死去的親人,有人竟然拿刀子往身上戳,血流一地不知痛,還有人不管別人在耳邊說什麼,就一定照做,沒有二話。

  大家的目的只有一個,那就是以自身所發生的事證實他娘是中了毒,而非刻意追殺他,他誤會自己的親娘了,她才是最大的受害者。

  而一天過去了,所有人都恢復神智,對曾做過的怪事毫不知情,隱約自己知道在哭或是在笑,然後便是一片空白。

  唯獨歐陽春色仍無動靜,她在一陣狂吼狂叫之後全身抽搐,接著手腳發麻,狠狠咬下司徒太極一口臂肉便厥了,過了一天一夜尚未清醒,而且氣息越來越微弱。

  難怪司徒太極要發狂了,撂下狠話若是她從此一睡不起,參與此事的同夥都別想有好下場。

  「要不要先讓她躺平?你一直抱著她也不是辦法,你會累,她也會不舒服。」齊丹飛看不下去的出聲道。

  「滾,不要讓我瞧見你。」為什麼有事的人是她,為什麼?!

  悲痛萬分的司徒太極無法諒解他們的做法,竟拿性命當賭注,毫不在乎他的感受,以如此激烈的手段逼迫他屈服。

  看著一張朝氣勃勃的嬌容失去生氣,紅潤的臉色漸成灰白,而活躍的四肢冰冷僵硬,他怎麼能說服自己原諒他們的所做所為?

  最不可接受的是,當他們一個個轉醒,恢復知覺,除了仍有些暈眩的不適感外並無大礙,但帶頭者卻堅持要絞斷他的肝腸,不論他呼喚她多少次,就是不願睜開明媚水眸看他一眼。

  如果這是對他的懲罰,也應該足夠了,他相信娘親絕非蓄意追殺於他,一切皆為名為曼陀羅的毒液所致,她沒錯,錯的是他。

  「呃,兄弟,歐陽姑娘之前曾說過,她的什麼體質跟常人不同,若是她一直昏迷不醒,就讓她大量喝水,或是羊乳、牛乳之類,能清毒。」

  她說了很多,可是他記得不是很清楚,腦子現在仍一片渾渾噩噩,覺得很累,好像全身氣力全被抽光似,她說水能自然循……循環身體,排出毒素,乳製品則能固胃,減少毒素的吸收。

  很多怪詞他聽都沒聽過,要全記得住真的很難,而他又忘了一大半,勉強記得的幾句,看能不能派上用場。

  「你為什麼不早說——」居然讓他心愛人兒多受苦。

  「我也剛清醒沒多久,身子還在轉……」齊丹飛一臉無辜的道,其實他的臉色也很糟,不比歐陽春色好到哪兒去。

  「快叫人拿水來,還有牽幾頭母羊、母牛,快點,不許再發愣。」只要有一絲機會,他都會嘗試。

  莊主的狂吼聲一傳出,底下的人立即動作起來,抬水缸的抬水缸,拖拉母羊的拖拉母羊,牽著牛鼻子的被牛鼻頂了一下,跌個四腳朝天,一時間又是咩咩聲,又是哞哞叫,整個院落到處是牲口。

  水,不斷的灌,腥羊乳、生牛乳一口口哺育,歐陽春色平坦的小腹漸發脹,她的眉頭也因積太多水分而隆起,看似十分痛苦的頻頻呻吟,冷汗直冒,不想再喝地扭頭掙扎。

  突地——

  她像痙攣般弓起上身,嘩啦啦地吐出一肚子穢水,噁臭的酸氣令人掩鼻,可在場的人無人迴避,只關心她會不會連腸子一併吐出。

  「你……你們在灌蛐蛐,還是在灌……灌牛肚,準備那麼……一大缸……想……想撐死我……我老爹幫我算……算過命……長命百歲……你們可別害我……早夭……」

  她能開口說話,大家都鬆了一口氣,雖然她的話有氣死人的嫌疑。

  「妳……感覺怎樣,還好嗎?」司徒太極的胸口仍繃得很緊,不敢掉以輕心。

  「不好。」天哪!這種事她絕對不要再來一回,太痛苦了。

  「不好?」

  一句不好,大夥的心口又往上吊,氣息凝窒。

  她虛弱的睜開眼,想坐直又沒力地倒向身側的男子。「我喝得太撐了,肚皮快脹破,是誰一直灌我水……和稠稠的怪東西?」

  「羊乳和牛乳。」一旁有人在竊笑,小聲地說道。

  「生的?」

  「生的。」

  「……」她忍了忍,終於忍不住地狂吼,但身子實在太虛了,吼聲如貓吶。「你們不曉得羊乳、牛乳要先殺菌嗎?我喝了要是拉肚子怎麼辦?」

  可惡,這些化外之民,竟拿她的命開玩笑,要是她狂拉不止,瀉到虛脫,一定找他們算帳。

  殺菌?什麼意思?聽不懂的眾人面面相覷。

  齊丹飛開口道:「救人如救火,誰還顧得了其他。」只要她沒事,再拉十頭駱駝來擠奶也成。

  「是呀!歐陽大夫,妳不知道我們有多心急,莊主說要我們陪葬……」嚇都嚇死了。

  「幸好妳沒事,我們才逃過一劫,不然……」後果堪慮。

  「對啦、對啦!以後別再讓我們亂喝東西,還說喝了會快活似神仙,我頭快痛死了……」恍若被鎯頭敲頭,出聲的小廝手一摸還真腫個包。

  大夥七嘴八舌地抱怨著,一副劫後餘生的恐怖樣,你一句我一句說得熱鬧,渾然沒發覺司徒太極的神色越來越陰沈,眼底的利光也越加淩厲。

  看出他快冒火的齊丹飛連忙將多餘的人趕走,只留下柳繡娘以及一、兩位手腳伶俐的丫鬟,什麼牛呀羊的全都牽走,頓時清靜了許多。

  不過陣陣的羊騷味還在,幾堆新鮮的牛糞冒著熱氣,兩者混雜的氣味著實不好聞。

  「你……你的臉色真難看,青髭都冒出來了……」本來就不是柔逸絕塵的美男子,怎麼把自己搞得更醜了?

  明明一身狼狽,憔悴得令人嫌棄,她怎會心跳加速,口乾舌燥,覺得他略帶落魄的滄桑特別有男人味。

  「身子好多了嗎?頭會不會暈?」司徒太極問得很平靜,好像她不過剛踩死一隻螞蟻,無傷大雅。

  「想吐,頭有點暈,手腳還不太靈活,大致上……應該沒事……」吐太多了,胃很難受。

  「好,很好,那表示我現在活活掐死妳也是理所當然。」他的表情瞬間變得兇惡,眥目燃焰。

  「嗄!這……」歐陽春色連忙裝虛,癱軟在他懷中。「太極,我可能不行了……氣……氣上不來。」

  「要我渡口氣給妳嗎?」他口氣冷硬得似要殺人。

  「不……不必了……反正沒救了,你就任我自生自滅,安靜地死去……」哇!要爆筋了,肯定氣得不輕。

  快裝死、快裝死,一「死」天下太平。

  「安靜地……死去……」黑瞳倏地轉冷,陰鷙狂猛。「歐陽春色——」

  平地一聲雷,震得她差點一躍而起,不敢再裝死地睜開驚恐雙眸,怯生生地瞅著他。

  看來她真的做得太過分,徹底惹毛他,瞧他陰冷的神情好像快翻臉了,她是不是該自求多福,祈求自己還能吃到潭中的銀魚。

  不是她貪嘴,而是不甘願,每次是她辛苦做魚線、魚鉤、挖餌,再非常辛苦的釣起、宰殺、烹煮,白白便宜那些人,叫她怎能甘心。

  「妳居然敢用這種方式向我叫囂,妳有幾條命,活膩了是不是?妳有沒有想過我的感受,妳以為我會十分樂意看妳在我面前死去,妳……妳要再說一個死字,我一定捏爆妳的頭。

  「與其讓妳自尋死路,不如由我親自動手,送妳一程,黃泉路上妳獨行,我會燒很多紙錢,讓妳舒舒服服地當個鬼……」

  呃,有必要這麼毒嗎?居然不讓她活,她也才剛好轉一點,他就兩眼眥張地發狠,怕她真沒死成還來當幫兇,祝她早登極樂。

  她也很怕醒不過來好不好,曼陀羅的汁液有多毒她並不知情,逞勇地一杯飲盡她已經很後悔了,偏偏她的愚蠢又不準她反悔,即使頭皮發麻也要咬牙硬撐,讓毒在體內發作。

  咦?下雨了,怎麼有水……驀地一怔的歐陽春色盯著落在手背的水珠,內心掀起一陣狂風巨浪,她鼻頭微酸地紅了眼眶。

  她錯了,她不該以身試毒,為什麼她會天真的以為自己的愚行不會傷害任何人,無形的傷口也是傷,她竟忽略了他也會受傷,任性地胡作非為。

  「……妳怎麼可以這麼可恨,讓我恨妳又愛妳,妳知道最大的煎熬是什麼嗎?那就是等待,等著不知會不會再醒來的人,妳……妳讓我的心都擰成一團,痛得麻木……」她要敢再嚇他,他真的會,真的會……陪她去死。

  他已經愛得這般深了,怎捨得讓她獨赴幽冥,若再有下一次,由他先走,叫她也來體會心如刀割的痛苦。

  「……以後不會了,我不走,留下陪你一生一世,不論一千多年後的世界多麼便利,我也不離開,我要和你在一起……」是呀!他是有諸多不好,可他愛她,真心地深愛著她。

  歐陽春色在昏迷時,魂魄曾短暫地離開軀殼,飛回二十一世紀的台灣,和關心她的師兄相談甚久,他告訴她八月十五的月圓之夜,拿著銅鏡對著月光,她便可以從鏡中聽見他的召喚。

  而她只要回應便能回家,不會再停留過去的時空,一切都會回歸最初,她仍是獸醫系二年級學生,期末考快到了,她該溫習功課。

  但,真的還是一樣嗎?

  此時她才明瞭在那當頭她為何猶豫,遲遲不願肯定的回答,因為她愛上這個無禮又粗魯的莽漢,想留在有他的朝代。

  「什麼一千多年後的世界,妳這次非要給我說清楚,為何妳老說些古里古怪的話。」他非要逼問出她所有的祕密。

  看他氣急敗壞,又狠不下心傷害她的痛惡表情,歐陽春色忍不住笑了。「唐、宋、元、明、清、民國,那是一段很長的故事,我用一輩子說給你聽好不好?」

  「妳……妳究竟是……」他不敢問,怕問出令他害怕的事。

  前朝是李唐天下,如今是趙姓大宋,元、明又是什麼,難道她看得到未來的朝代更叠……

  「我先聲明,你要娶就只能娶我一個,要是你想妻妾成群,我就一紙休夫狀休了你,再嫁給你最好的兄弟氣死你。」反正她那個時代女人一嫁再嫁實屬平常,一生不一定只有一個男人。

  原本聽得正起勁的齊丹飛笑咧開嘴,可聽到最後就笑不出來了,臉色大變地往後退……退……退到門外,頭也不回地溜了。

  他不就是司徒太極最好的兄弟,要是他真要了兄弟的女人,不被活活打死才有鬼。

  這女子呀!根本是禍水,害人不淺,二十餘年的交情真要盡毀於她手中。

  「什麼,青衣死了?」

  白幡飄動,竹青招魂,肅穆的一片白籠罩一室哀傷,一具上好棺木置放廳堂後方,兩尊紙紮的金童玉女一左一右護棺,香煙不斷,嬝嬝上升。

  紙鈔燒成灰四處飛散,披麻的奴僕、帶孝的丫鬟,莊嚴的祭拜儀式,灰袍道姑的助禱經咒,人手三枝香跟著跪拜,為助芳魂早登西天,伴佛歸仙籍。

  哀樂陣陣,泣聲低切,誰也想不到長年宿疾剛治癒的司徒青衣竟又無端染病,半夜急症發作,連大夫都來不及看最後一面便暴斃,全身灰白,雙目未閉,屍斑浮現,料是身亡已久而未被發覺。

  莊內眾說紛紜,有一說惡鬼索魂,討去當鬼妻。二說是被人下了毒,毒急攻心無法搶救,故而死不瞑目。三說痼疾未癒,治標未治本反加重病情,導致病來如狂風,一掃成空。

  「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就這麼死了,我記得放下的分量並不多,頂多重病不起罷了,怎麼會……怎麼會……沒氣了……」

  一道素白的身影緩緩靠近半掩的棺木,纖纖素腕搭放棺上來回撫摸,似震驚,又似憤怒地敲了棺尾兩下,隨即又困擾地撫過敲擊的地方,彷彿這動作能消弭心中的不安。

  白燭垂淚,映照出棺中人兒栩栩如生的面容,一如生前般帶著一絲輕愁,她安詳地睡著,穿著一身新嫁娘的喜服,只是大紅豔色被綢白取代,她雙手交握置於胸前,一點也不像死了。

  是的,一點也不像,誰說她死了,一定在做戲,吃了十幾年的毒都沒事,哪有可能多加了一些就魂歸離恨天,肯定是假的,她沒死,絕對不會死,她不能死……

  「青衣,妳醒醒,娘來看妳了,別再貪玩呵!快起來瞧瞧娘,娘給妳煮了妳最愛吃的蓮子燕窩湯,妳趕快來喝一口,滋陰降火,讓妳的病快快好起來。」

  一臉慈祥的左驚虹撫著女兒冰冷的臉龐,十分憐惜地輕哄著,見她髮絲有些淩亂,順手撥了撥,面露淺笑地叫女兒起床。

  可是深睡不起的女兒不肯理會她,不論她如何哄騙輕斥,她依然相應不理,靜靜地閉上眼睛躺著,再也聽不進任何聲音。

  當一口蓮子燕窩湯從氣息全無的人兒口中流出,慈愛的面容忽地一變,齜牙眥目地浮現出怨懟,妒恨,陰狠,對著一動也不動的女兒拚命搖晃,甚至想把她拉出棺木,不許她再裝死。

  「妳起來呀!沒有我的允許妳怎麼敢死,我辛辛苦苦懷胎十月生下妳,不是讓妳比我早死,妳馬上給我活過來,活過來呀!我只是要妳幫我做一點點小事而已,妳為什麼不聽話,妳想害娘失去現在的地位嗎?

  「……可惡的臭丫頭,妳再裝死呀!我打醒妳、打醒妳,娘餵妳吃毒也是不得已的,妳要是不病懨懨地躺在床上,他們就會知道那件事是我做的,然後把我趕出莊,妳也不想當個沒娘的孩子吧!」

  左驚虹一邊驚慌地唸著,一邊拍打女兒的臉,絕美的容顏在燭火閃動下竟顯得妖異,飄浮出淡淡的詭魅邪肆和陰寒。

  但是女兒的不理不睬讓她怒氣加劇,她用力捶打起屍身,人如著了魔,雙目赤紅,開始由低咒轉為高聲咆哮。

  「……妳曉得我費了多大的勁才從魏知秋手中搶走她的兒子嗎?他們都太愚蠢了,被我玩弄於股掌之間,我不過使了個小小的手段,妳看看她的兒子有多恨她,把她當成惡鬼一樣,一步也不敢靠近,我贏了她,我終於有一件事贏了她,我贏得她兒子全心的信任和尊敬……

  「……青衣,妳要是兒子就好了,娘絕對不會對妳下毒,如果妳是兒子,該死的就是司徒太極,娘會幫妳毒死他,讓妳成為隱月山莊的莊主,以後這一切都是我們母子的……可惜妳不是兒子,不是兒子……」

  左驚虹說著說著竟仰頭大笑,笑得眼淚都流出來,她趴在棺首拉出女兒的長髮,她一小撮一小撮地慢慢拔,有些近乎瘋狂。

  當兩手放滿女兒的頭髮時,她直接丟入火裡燒掉,行徑怪異得不像常人所為,她口中唸唸有詞卻不知在說些什麼,接著竟然要拔女兒的指甲。

  「虹姨,妳究竟還想幹什麼?青衣死都死了,妳連她的屍身都想毀損。」那是她的女兒,不是客死他鄉的陌生人。

  「誰?」她倏地回頭,猙惡的面容無所遮掩。

  白幡後走出一道剛猛的身影,燭光照不到的陰暗處讓他的臉孔變得模糊,但光底下的昂藏身軀卻不容錯認。

  眼含沈痛的司徒太極一把扯下治喪的白布,他臉上的難以置信和驚駭明明白白地表現出來,叫人輕易地感受到從他身上迸射出來的悲傷和冷厲。

  他對她從不曾有過懷疑,每每只要一想起她為了救他而差點命喪幽泉,他的感激之情便源源湧出,連自個的親娘都不如她在心中的重要。

  可是她對他做了什麼?她的好是有目的,慈愛的笑容後竟是一連串的算計,若非親耳聽到,他怎麼也不相信她會對自己親生的女兒下毒。

  「咦!是極兒嗎?你也來看青衣呀!她睡得很安穩,不吵也不鬧,你看,她氣色變好了。」左驚虹笑得平和,絲毫不見慌張。

  他目光沈了沈,冷言道:「我聽見了,虹姨,青衣的毒是妳下的。」

  怔了怔,她又笑了。「青衣是病死的,怎麼會中毒?你耳根子軟,又聽誰胡說八道了。」

  她言下之意,就是指醫死女兒的大夫。

  「是不是中毒,拿根銀針試試妳端來的蓮子燕窩湯不就見真章了。」歐陽春色由司徒太極背後閃身而出,手中拿著細長銀針。

  「妳……又是妳……」一瞧她,左驚虹眼中有著難掩的恨意。

  因為她,她的計劃才一再失敗,因為她,她的極兒才和她越來越不親,因為她,魏知秋不用再受苦,甚至有可能搶回兒子,因為她,她的女兒死了。

  「要不要我效勞呢?不然青衣死得太冤了,連死在何人手裡都不知情。」歐陽春色做勢要以銀針試毒,卻被一股外力狠狠推開。

  「不要碰我的女兒,她死都死了,妳還想對她做什麼。」一轉身,她的怒容竟成哀容。「極兒,你把她趕出去好嗎?她留在莊內只會讓人傷心,看到她,虹姨就會想到我短命的女兒。」

  她以為她還能像以前一樣操控他,讓他為了維護她而乖乖聽從她的話,他的命可是她救的,此恩大如天。

  「夠了,虹姨,不要再做戲了,妳剛才說的話全傳入我耳裡,一字不漏,妳真的認為我還會被妳所騙嗎?」不了,他不再讓謊言矇住雙眼。

  「你寧可相信一個外人而不信虹姨?」她表情傷心地捂著胸口。

  黑眸閉了閉,又睜開。「告訴我,妳怎麼下得了手,青衣是妳的女兒呀!」

  「你被她下了蠱,神智不清了,虹姨幫你找人來解,你等著,很快就沒事了。」他怎敢質問她,她是他的長輩。

  「虹姨——」司徒太極氣憤地一吼,震住她舉步欲離的身子。「事實俱在眼前,妳想逃嗎?」

  左驚虹冷冷地咧開一笑,目光不再平和。「我做了什麼事得逃?青衣明明是她害死的,你不殺了她替妹妹報仇,反而指責我這當娘的,天理何在?」

  「叫妳一聲虹姨,是因為我還尊敬妳,妳想要連這一絲敬意也從我心裡拔除嗎?」他看她的眼神是充滿哀傷,不願相信她是狠心的人。

  「你……哼!你要我說什麼?你不是已定了我的罪,青衣體內的毒是我下的,那又如何,我從沒想過要害死她。」是她自個福薄,怨不得人。

  「為什麼?」這是他一直想問的一句話。

  「為什麼?你居然問我為什麼……」她忽然覺得可笑,月眉一挑發出輕笑。「你該問你爹司徒長空,為什麼他對我甜言蜜語一番,說要愛我一生一世,哄騙我跟他回家,卻忘了跟我說他已娶妻生子,我在這個家的身分只是個妾,妾呀!」

  她恨他,好恨好恨,她是那麼一心一意地愛著他,相信他所說的每一句話,為了和他在一起連爹娘都不要了,離鄉背井地跟著他。

  孰知他家中早有明媒正娶的美麗妻室,他要她喊他的妻子大姊,並無恥地笑著說要她們服侍他一人,一夫二妻蔚為美談。

  「你娘見我的第一面是狠甩我一巴掌,叫我滾出去,她說她寧可死也不與我共事一夫,我要不走,她就一刀殺了我。」

  哈!她以為她願意和她共有一個男人嗎?她失去一切來到這裡可不想一身狼狽地滾回家鄉,受人恥笑。

  「所以妳陷害她?」司徒太極問得沈痛。

  「也不算陷害,要不是我懷有身孕,她早就把我攆出莊了,我只是不想坐以待斃,讓她太得意罷了,幾滴迷魂草的汁液她就任我擺佈了。」

  「迷魂草?」歐陽春色問道。

  她瞟了她一眼,滿是不屑。「我從家鄉帶來的白色花朵,全株皆具有毒性,魏知秋連服了一個月便上癮,之後便瘋了似想殺人。

  「我唯一沒算計在內的是我會突然絆了一跤,跌在一個孩子身上,那一刀沒殺了他反刺入我腰腹,致使終身不能受孕。」

  這是最可恨、最莫名其妙的錯誤。

  「妳不是要救我?」而是不小心跌倒,誤打誤撞地救了他。

  「是也,非也,因為你爹就在一旁看著,我要真是見死不救,怎麼可能取代魏知秋當上司徒夫人呢?」
引言 使用道具
江戶川柯南
王室 | 2020-2-7 09:50:21


  粗黝的大手牽著幼白小手,走在田埂旁的小路,有雙圓滾滾大眼的小女孩忽地握緊中年大漢的手,停下腳步仰起頭,面露不安。

  「旺伯,你要買蛋糕嗎?」

  「是呀!過幾天是旺嬸生日,我想給她個驚喜,免得她老怨我像根木頭。」

  「可不可以不要去,改煮豬腳麵線?」如果可以,最好那天都不要出門。

  「為什麼呢?」旺伯笑道,疼愛地幫小女孩擦汗。

  「因為我想吃。」小女孩第一次說謊,她最不喜歡吃肥膩膩的豬肉。

  「好好好,旺伯叫旺嬸煮一鍋豬腳和麵線讓妳吃得小肚子發脹。」小孩子就是要白白胖胖才可愛。

  三天後,小女孩邊吃豬腳邊抹淚,哭得聲嘶力竭,冥紙飛揚的靈堂上,旺伯一如往常地對著她笑,似在說著「乖、別哭、旺伯帶妳去捉蜻蜓」。

  那一天,旺伯還是對她食言了,起了一大早去拿預訂的十吋奶油蛋糕,結果被狗追跌入溝渠,爬了老半天爬不起來淹死了。

  又過了幾年,小女孩十歲了,國小三年級,有個很疼她的美術老師因天熱,騎著單車載她去吃冰,她將手往老師肩上一放,頓時通了電般全身僵硬。

  「珍珍老師,妳交了個高高瘦瘦的男朋友是不是?」她又看到不該看到的事。

  老師臉紅地笑笑。「妳怎麼曉得?上次我們去看電影時被妳偷看到了對不對?」

  「老師,妳不要跟他在一起好不好?」快和他分手,他不是好人,他會傷害她。

  「可是老師很喜歡他耶!如果他跟我求婚,我可能會嫁給他。」一想到男友,她笑得特別開心。

  一個禮拜後珍珍老師向大家宣佈她要結婚了,喜孜孜地拿著平常省吃儉用的積蓄辦嫁妝、購屋,還買了一輛代步車送給男友。

  沒想到結婚前夕,早有妻子的男友捲款潛逃,另外又用她的錢養了個小女友在外同居,她傷心之餘上門理論,反被惱羞成怒的男友砍傷她最重要的雙手,夢想開畫展的她再也無法執畫筆,以自殺了結一生。

  時光荏苒,小女孩穿上嫩黃色高中制服,一日她參加聯誼活動,大家興致高昂圍著營火唱歌,肩靠肩玩著波浪舞。

  突地,她臉色驟變,驚恐地捉住學姊手臂。

  「千萬不能答應網友的邀約,相片是假的,他在騙妳。」天哪!她一定要相信她,不能等閒視之。

  「啊!什麼?」因為不熟,長相清秀的學姊沒將她的話放在心上,遞給她一根螢光棒,便把她推出去和大夥同歡。

  女孩後來一直想找那位有危險的學姊,可是奇怪得很,每回都十分湊巧的錯過了,等到她終於找到人,學姊因慘遭網友及朋友輪暴而住院,全身是暴力性侵所留下的傷痕,聽說傷及子宮,日後恐難受孕。

  自責、愧疚和無能為力的自我厭惡,讓小女孩作了個重大決定——

  從明天起,她再也不要「看見」發生在別人身上的事……

  睡得迷迷糊糊的歐陽春色微微張開眼,感覺到橫掛在自己胸前的長臂,剛剛好像夢到小時候的事,這麼多年來,她一直未再想起,今晚怎麼會夢到了呢?

  好累……司徒太極這貪得無饜的男人要了她數回,她全身又痠又疼,雪白勻肌佈滿深淺不一的草莓……她再睡一下好了,醒來後,再來好好想想,在律動的歡美中,她「看到」的一些影像是怎麼一回事……

  什麼事會讓溫雅秀麗的左驚虹面露慌色,急急忙忙地奔向司徒太極的寢居,連掉了繡工精湛的巾帕也沒察覺,快步疾行。

  身後的四名丫鬟甚至跟不上她,十分訝異平時溫婉的夫人怎會如此急迫,她們邁開小腳追呀追,還是落後一大截。

  日頭已升上半空中,近午了,她衣裙翩翩滑過曲橋,牡丹繡鞋跨過朵朵蓮花,髮際微濕不以為意,踩著石板上廊階,腳步不曾稍緩。

  她明明氣喘籲籲,香汗直流,卻不願稍事歇息,掄起粉拳便往門上敲扣,她動作很急,神情慌亂,好像有什麼大事似,敲得屋裡的人火大,朝外大吼。

  「滾開——」

  她一怔,朝內喊話,「是我,極兒,我是虹姨,你快開門,我有事要告訴你。」

  一陣靜默,接著是窸窸窣窣的穿衣聲,左驚虹等了許久,門才由內拉開,她急忙想進,卻發現司徒太極擋在門口,似乎不願她進入。

  「怎麼了,我不能進去?」她心上不安,以為他在防她。

  「不是,是不方便。」他說得很輕,但意思十分明顯,明白人都聽得出來。

  「裡面有人?」瞧他一身衣衫不整,眼下有著縱慾過度的疲累,她當下了然於心。

  「嗯。」

  「是繡娘?」她猜想。

  司徒太極沒點頭也未搖頭,他只是將身子往前移一步,輕聲闔上門。

  「男兒當胸懷萬里,立志四方,勿怠逸淫慾,沈迷女色,都什麼時辰,還自我放縱,繡娘真是太不懂事,竟然不懂得規勸你,她實在不適合留在莊內……」

  左驚虹一反平常的少言,叨叨唸唸著女色傷身,她滿口的關心看似出自真心,可若是用心一聽,會發現她其實是飽含妒意,怪罪屋內的女子死纏著司徒太極不放,讓向來早起的他不出房門。

  「虹姨,妳來找我不是為了這些雞毛蒜皮的小事吧?」被人吵醒,司徒太極心裡是有點不快,不過因為來者是她,他才壓下火氣未發作。

  頓了頓的左驚虹差點忘了來意,她清了清喉嚨道:「有人告訴我,芳草屋的門被人打開了。」

  「嗯,我知曉此事。」

  見他臉上並無訝色,她訝異得倒抽一口氣。「你知道?!」

  「是的,虹姨。」他不認為這種事需要大驚小怪。

  「誰把它打開,為什麼沒上鎖?」太危險,居然放著不理。

  「誰打開的不重要,反正鎖已經壞了。」上不上鎖無關緊要。

  她一急,聲音忍不住提高了些。「怎麼會不重要,趕緊叫人換把新鎖,牢牢鎖住。」

  那女人絕對不能出來,她一出來,自己豈有立足之地?

  「不需要。」

  「不需要——」她尖聲地捂著胸口,像是受到極大的驚嚇。

  「被兩條粗大的鍊子鍊住,我娘是走不出那間茅草屋。」她依然受制中。

  左驚虹神色忽地一愕。「你喊她娘?」

  不可能、不可能,她所做的努力不可能白費,她是那麼確定不會出錯。

  「她本來就是我娘,我喊她娘並無不妥。」這些年來她也受了不少苦,他是該學著諒解。

  司徒太極不承認是因為屋內女子淚眼盈眶的一番話,以致他的想法有些變動,而是在看到親娘老了近三十歲的容貌才感觸良深,覺得自己對她苛責過深。

  人人都有娘,因此不認為有沒有娘是件了不得的大事,但是對無娘的人而言,那是渴望卻不可求的天上星子,不論多麼想要也得不到。

  晶瑩剔透的淚珠讓他明瞭一件事,樹欲止而風不停,子欲養而親不待。他始終知道娘在哪裡,所以他從不在乎她有一天會老去,甚至從人世間消失。

  是歐陽春色提醒他盡孝要趁早,莫等人不在了,才後悔當初什麼也沒做。

  「可你一向說那個女人……」且一臉嫌惡,巴不得不曾提及。

  他煩悶地嘆了口氣。「她總是生我的娘,她對我有生育之恩。」

  「你……你原諒她了?」左驚虹驚恐地捉緊衣襟,唇間顫抖著。

  「不。」他還沒忘記她所帶給他的傷害。

  一聽「不」,她稍微安心地鬆開手。「那你打算放了她嗎?」

  寒鐵打造的鍊子不會輕易斷裂,她千方百計說服丈夫,為的就是不讓那女人有走出草屋的一天。

  「我不知道。」他尚在考慮之中。

  「你不知道?」頓時她放下的心又吊高,面色刷地一白。

  難道她做的還不夠,不足以取代他的親娘?

  她忽然想起歐陽春色若有所指的幾句話——什麼都能取代,唯有親情取代不了,一個人只有一個娘,旁人無法代替。

  「她看來像瘋了,又像不是,蒼老得連我都認不出來。」若非她自稱魏知秋,又長年鍊囚在茅草屋內,他真要以為那是別人。

  「什麼,你去看過她?」那女人說什麼?有沒有牽扯上她?

  見她一臉激動的咬傷下唇,他連忙扶她坐上涼亭裡的石椅。「虹姨,妳緩口氣,別太急了。」

  「我……我……」她連說了好幾個「我」後,才語氣傷痛的捉住他的手。「我怕她傷害你呀!極兒,要是再來一回,我不曉得自己來不來得及救你。」

  「虹蛦……」司徒太極眼露酸楚,強抑著不去回想當日的情景。

  不知是刻意還是無心,左驚虹不肯讓他忘記過往,一提再提當日的驚險。

  「……想想她的眼神多狠呀!追著你一直不願放過你,手中的刀好利……」她雙肩抖了一下,似乎很驚懼。「你不會想知道刀子刺入肉裡有多痛。」

  「別再說了,虹蛦,我明白妳的意思。」大家都嚇到了,沒人願意重蹈覆轍。

  她笑得虛弱,眼眶濕潤。「明白就好,我死不足惜,司徒家的香火斷不得,我不想日後到了九泉之下無顏見你親爹。」

  哼!跟她鬥,魏知秋根本不是對手。

  「虹姨寬心,我會命人再打把鎖,牢牢鎖住她,妳不用害怕她會再傷害了任何人。」為了虹姨,他必須硬下心腸,不能有婦人之仁。

  「真的?」她這次是發自內心的開懷,臉色恢復先前的紅潤。

  「嗯。」司徒太極的心情反而異常沈重起來。

  已經十七年了,這還不夠嗎?他還要關她幾年,難道她的過失必須以死來償還?

  然而在左驚虹面前,他說不出一句袒護娘親的話語——他的命是她救的,此恩此德他終其一生也還不了,又豈能讓她置身恐懼中。

  「嗯什麼嗯!你這個不孝子,殺人不過頭點地,你居然要關你娘一輩子,你乾脆給她一刀一了百了,省得她活受罪。」

  一道俏麗的身影忽然出現,指著他的鼻頭大罵,一點也不畏懼他沈下的冷臉,大剌剌的說出心中不滿。

  「回房去。」她不該出來。

  「你誰呀!憑什麼命令我,一個老到都走不動的老太婆有何威脅性,你們在怕什麼?虧心事做多了會心虛是不是,擔心她會抖出你們不為人知的祕辛?」

  根本是卑鄙下流無恥,錯了還不承認錯,一路錯到底,反正沒人知道他們幹了什麼事。

  「不要惹我發火,我對妳的縱容不是無止境。」她越說越不像話,簡直不把他放在眼裡。

  他是她的誰還不清楚嗎?一夜夫妻百日恩,她已是他的妻,她當以夫命為先。

  司徒太極要不是為了維護她的閨譽,不希望她受人指指點點,早把心裡話吼出來,可是礙於左驚虹在場,他只能板下臉喝斥,讓她自行回房。

  「你肝火旺盛也不是一天兩天的事,若是你執意換上新鎖關住司徒夫人,你換一個我拆一個,看是你換得快還是我拆得快。」她跟他槓上了。

  我才是司徒夫人,沒人可以跟我搶這個位置。一旁的左驚虹垂目低視,一抹陰色隱隱從眼皮底下透出。

  「妳……無理取鬧。」他氣得臉漲紅。

  「你才是不知禮義廉恥,放著親娘不管去照顧別人的娘,你知不知會遭天打雷劈,你不是十歲的孩童了,你娘真的傷得了你嗎?」他不傷她已屬萬幸了。

  「我……」他在怕什麼呢!老邁的娘親還能傷到誰?

  「噯!是歐陽姑娘嗎?我剛看見妳從極兒屋裡走出,妳怎麼會……我以為裡頭待的是繡娘。」真不知羞,未出嫁的閨女也敢勾引男人。

  一提到柳繡娘,本來義正詞嚴的歐陽春色像是被針刺了一下,痛得柳眉一擰,她雖和她相談甚歡,並無厭惡之意,但左驚虹刻意地提起,她才難過的想到司徒太極也跟她有過親密的肌膚之親。

  古人三妻四妾不算什麼,男人有權有錢要幾個都可以,女子只能以夫為天,但她不認為自己做得到,光是想像她就心痛不已,哪容得自己的男人有其他女人。

  原來她已經愛上他了嗎?才敢肆無忌憚地吃定他,讓他主宰她的心。

  「虹姨,春色……歐陽姑娘只是來和我討論青衣的病情,請別多想。」怕她遭人非議,司徒太極矢口否認兩人的一夜春宵。

  「是嗎?看來我真是想太多了,你跟繡娘的感情挺好的,怎會移情別戀呢?」她呵呵地低笑,卻讓人覺得矯情。

  「虹姨,妳明知我和繡娘不是那麼一回事,妳別胡說了。還有,我不會再去找她了。」他最後一句是說給心愛女子聽。

  不想讓人太好過的左驚虹故做驚訝。「我都準備替你們辦喜事了,繡娘不是有孕在身了?」

  「什麼?!」

  震驚的不是司徒太極,而是身形微晃的歐陽春色。

  「虹姨,妳到底聽誰胡說八道?繡娘根本不可能懷有身孕,她自個服藥弄壞了身子,再也無法受孕。」當初受辱後竟珠胎暗結,她不想生下,卻沒想到一個不慎造成終生的遺憾。

  「你……你說她能生卻不要生,自己……」這算什麼、這算什麼,她想要兒子卻生不出來,而她是不要生。

  為什麼,為什麼老天對她如此不公,她想要的一樣也要不到,她不甘心,她好不甘心呀!

  「你們說夠了沒?我跟你們司徒家一點關係也沒有,可是你們要是再關著司徒夫人,我就帶她走,走得遠遠的,有人不要娘,我要,我會把她當親娘照顧,絕不讓你們這些所謂的親人繼續淩虐她。」

  「妳不能走!」

  「不準帶她走!」

  司徒太極的狂吼帶著深深的驚恐,他怕她說到做到,真的一走了之,讓他不知上哪找她,他有種奇怪的感覺,她所謂的家鄉他一輩子也到不了。

  而左驚虹的低喊是充滿妒恨的,她要在有生之年眼看魏知秋受盡折磨一日不得安寧,拿走屬於她的一切。

  「我想走,誰也攔不了,我又不姓司徒,他憑什麼不讓我走,還說我要是敢走,他叫人再打一副鐵鍊,鍊住我的手腳,看我往哪走。」

  越說越氣的歐陽春色朝天大吼一聲,覺得還是不太甘願,拿起手掌大小的石頭往還在動來動去的腦袋砸去,一條生命就這麼在她手中消失。

  因為氣到兩腮都鼓起來,她取出細長的刀子,往鮮度猶存的「屍體」一刀剖下,什麼腸呀肝的全掏出來,再掬水洗淨肚子,架在火上烤。

  吃它的肉,喝它的血,啃它的骨頭,再把皮剝下來當泥踩,踩個稀巴爛,詛咒他下輩子當小人,窮個一生一世,沒本事拈花惹草。

  哼!不是撇得一清二楚嗎?怕人家知道大夫勾搭上莊主,還編了個多可笑的藉口,什麼討論青衣的病情,她不過跟他睡了一夜罷了,還不屑纏上他,等她回到她的時代,誰還會記得誰。

  噁!滿手是血,真刺眼,才殺了幾刀,怎麼這麼多血,紅豔豔的一片染紅了潭水。

  「丫頭,妳就別唸了,唸了一整天還不累嗎?快過來幫我梳梳頭。」早也唸、晚也唸,真讓她唸煩了。

  歐陽春色一聽,丟下半顆頭回話。「柳姊姊不是在屋內,叫她幫妳梳頭。」

  每次都叫她,她又不是丫鬟,也不想想她有多辛苦,費了好大的勁在料理食材,他們只會坐享其成,等著分食。

  他們,複數。

  沒錯,不只一個,不算大的茅草屋除了「原住民」外,還擠進了柳繡娘、司徒青衣,以及不請自來的小偷齊丹飛,雖然他自稱是有俠義作風的夜盜,不劫貧民。

  幸虧茅屋外的平石不小,來了這些人還不顯擠,還能堆起柴火,弄了個曬衣架,以及燒柴的竈台、幾張舒服的石椅。

  或許真被她嚇到了,司徒太極當真派人整理茅草屋,屋頂換新,修補裂牆,暖被新衣,大床鏡台衣櫃,該有的簡單擺設都有了,還有個丫鬟等著伺候。

  因為左驚虹的緣故,他並未除去魏知秋身上的鐵鍊,他到現在還是不相信開著粉白色的花朵會令人產生幻覺,因此仍擔心娘親的「瘋病」會再復發,傷及無辜。

  「不給梳,她笨手笨腳,我不要她。」她又不會逗人開心。

  一旁的柳繡娘苦笑著,手拿象牙梳不知該擺哪兒好。

  「妳怎麼又鬧彆扭了,她梳、我梳不都是一樣,妳沒瞧我滿手血腥嗎?」老人家最難伺候了。

  「把手洗一洗不就得了,又不是沒東西吃,盡打一潭子銀魚主意,又讓妳釣上幾尾了?」潭裡的魚早晚被她釣光。

  一說到釣魚,歐陽春色可樂了。「五條耶!一群笨魚,餌一拋下就搶來送死,我殺都來不及殺,還弄得一身濕。」

  將魚翻面換邊烤,她將手放入潭中洗了兩下,魚腥味就全散了,她也不嫌髒的往身上拭手,頭一低就進了茅草屋。

  也不知是潭水清澈鮮甜,或是銀魚本身鮮度夠,肥碩多汁,不論清蒸、紅燒還是火烤,滋味都好得令人吮指回味,鮮嫩清甜。

  「瞧妳得意的,上揚的嘴角都能掛五斤肉了。」也不想胃口有多大,吃得了那麼多嗎?貪心。

  「比不上妳得意呀!婆婆,瞧瞧有人幫妳打水,咱們青衣還替妳捏腳背,妳這十七年來可有今天快活?」誰才一臉春風,笑得嘴都闔不攏。

  「妳這丫頭,貧嘴。」正經話沒半句。

  自從鐵鍊鍊住四肢後,魏知秋從沒如今日般開懷,有個巧手的丫頭幫她梳頭,這頭是姓柳的姑娘,喊她大娘的千金小姐為她捶背捏腳,那邊的小夥子摘了片芭蕉葉搧涼,她還能不笑嗎?

  如今她面前的那扇門不上鎖,陽光隨時能從門口照進來,她那雙看不清楚的眼也能瞧見屋外的山光水色,是該滿足了。

  聽聽這一屋子的笑聲,瞧著這幾個乖巧的孩子,她這十七年的寂寞頓時一散而空,她一直以為自己會孤單老死而無人聞問。

  「魏姨,人家喊妳一聲婆婆,妳不趕緊收來當媳婦兒,要是人跑了,可有人怨死妳了。」嘻皮笑臉的齊丹飛話中有話地暗示著。

  「姓齊的,你少多嘴。」哪壺不開提哪壺,害得歐陽春色一肚子火氣又燒旺了。

  「我說的可是老實話,魏姨,這條魚挺滑溜的,妳得捉牢點。」他眨了眨眼,表示自己所言是實話。

  「閉嘴。」他不開口,沒人會把他當啞巴。

  歐陽春色最氣別人亂配對,明明八字還沒一撇,亂點鴛鴦譜的喬太守倒是有一堆,這邊拉拉線,那邊敲敲鼓,好像這事就定了似。

  其實回不回去不打緊,在原來世界等著她的只有師兄和老滾,其他人有她無她都無所謂,尤其是可惡又可恨的老爸,他巴不得把燙手山芋往外丟,省得她剋親又吸走他們福氣。

  可是她留下來又能幹什麼呢?這個世界裡她沒有家,只能一個鄉鎮流浪過一個鄉鎮,她不知為何而留。

  「丫頭,別太兇悍,他說的也不無道理,我那小子似乎滿中意妳的,妳就委屈點,進我們司徒家的門。」這樣她就能常常來看看她這個孤單老太婆。

  歐陽春色由鼻孔嗤了一聲。「他中意我不代表我也中意他,妳妮!要真缺個媳婦兒,眼前的柳姊姊就是最適當的人選。」大方得體,溫順謙恭。

  「我?」被點名的柳繡娘微微一怔,不解話題怎會扯到她?

  「她不行,極兒對她沒那心思,要不早幾年就娶進門了,哪等得到現在。」她早打探清楚了。

  「是呀!我不行,我對他可無半絲情意,春色妹子,妳可別往酸裡拈去,我沒想過要嫁人。」柳繡娘取笑著她。

  一開始時她嘴裡雖說不要名分,可心裡其實想著能當個妾也好,但時日一久,她發現自己在他心中毫無分量,遂斷了這份妄念。

  她也知道總有一天當一個他在意的姑娘出現時,她的存在便成多餘。

  而這一天終於來了。

  「喔∼∼原來是吃味呀!難怪妳理都不理人。」齊丹飛故意拉長鼻子嗅呀嗅,「好重的酸味。」

  「你……你們在瞎說什麼,那種不孝又無廉恥的粗漢子我才看不上眼呢!他眼中只有他的虹姨,其他人算什麼。」為了左驚虹,兩人也鬧僵了好幾回。

  一提到左驚虹,所有人都靜默了,臉上流露出複雜神色,只有單純的司徒青衣一頭霧水,茫然地環視眾人。

  「我娘怎麼了?」他們的表情好奇怪,好像娘做了什麼讓人不自在的事。

  「青衣,去看看魚烤焦了沒,待會再添些柴火,把魚翻面。」歐陽春色特意支開她。

  「喔!」她聽話的帶著一臉狐疑走出屋外。

  待司徒青衣一離開視線,大家的神情一變,嘻笑不再,換上嚴肅,面色清冷地壓低聲音。

  「你們真要做得這麼絕嗎?」阻止不了的魏知秋只能感嘆,這些年輕人實在太衝動了。

  「置之死地而後生,我們不冒點險又怎能進行下一步計劃。」她盤算過,適度的劑量不致致命。

  「沒錯,魏姨,妳不用替我們擔心,要不是查到最後,指向『那個人』的嫌疑最大,我們也不會出此險招。」全是不得已。

  司徒太極委託齊丹飛調查莊裡的人,看誰是下毒者,他由司徒青衣身邊的人查起,從丫鬟小香到廚娘,賣辛料香味的小販、送菜的福伯……所有經手食材的人他都不放過。

  經過他一番明查暗訪後,這些人都不可能下毒,不是沒動機,就是沒機會,因為一不小心就可能毒到別人。

  在剔除種種的可能性後,只有一個人可以接近司徒青衣而絕對不會被懷疑,他們遂決定大膽的假設小心求證。

  現在只能等她自露馬腳,否則另一個比石頭還頑固的傢夥肯定不相信是「那個人」所為。

  「可是若失敗的話……」她不敢想像是何種下場。

  「當然不能失敗,我們都拿命來拚了,要是沒逼出狐狸本相,我拿我師兄的腦袋當西瓜砸。」哈!反正他聽不到。

  歐陽春色錯了,司徒離人聽見了,不住苦笑,他透過古鏡的力量一朝代一朝代的尋人,月夜不休的費盡苦心,就怕她遭逢不幸。

  幸好月蝕時出生的陰女並不多見,而她又是帶著特殊命格,只要尋著磁場往下查,終會尋獲。

  不過他能在短短時日內查獲她的下落,主要是因她的預知能力已然開啟,她慢慢懂得如何控制,除非她想要,否則她是看不到任何未來會發生的事。

  其實歐陽春色已用了幾回預知能力,她就是知道有凶無險才敢冒險,因為她可是很怕死的。

  「為什麼是妳師兄而不是妳自己?」推別人挨刀,她可真敢。

  「因為我師兄是大人物,在我砸他腦袋前,別人會先摘了我的腦袋。」她老爸肯定搶第一個。

  「別提腦袋了,這件事要不要先知會莊主一聲?」覺得不妥的柳繡娘有些不安,她擔心真鬧出人命。

  「不要。」

  「不行。」

  歐陽春色和齊丹飛不約而同地提出反對,他們太了解司徒太極了,先說了他絕對不會同意,反而斥責無事生非。

  「你們在說什麼不要、不行?我大哥在潭邊,可不可以讓他過來?」司徒青衣在窗口探了探頭,為受大家「排擠」的兄長求情。

  「他過來幹什麼?連娘都不認的不孝子我們不歡迎,告訴他,我一條魚也不分他吃,叫他死心吧!」

  一顆帶血的魚頭筆直的飛過潭,差點擊中司徒太極的臉,他頭一偏,面色下沈,輕點橫跨潭邊與平石間的浮橋,閃身入屋,擄走大聲叫囂的潑辣女。

  大家先是為之傻眼,繼而又像沒事人似,開開心心地分食那些烤得火候恰到好處的銀魚。
引言 使用道具
江戶川柯南
王室 | 2020-2-7 09:49:56


  有什麼比骨肉相殘,母子相見卻不相識更殘忍的事?

  司徒太極幾乎是毫不遲疑地拔出軟劍,劍鋒淩厲的指向親娘,快如閃電的直取咽喉,逼近的冷芒映照出他殘酷無情的表情。

  要不是歐陽春色手腳靈敏的推開魏知秋,並以身擋在劍前阻止他弒親,此時的老婦恐怕已是一具屍體,什麼話都來不及對久別重逢的兒子說。

  「你以為你在幹什麼把劍放下。」這個魯莽的傢夥到底在做什麼?

  「讓開。」

  「我不讓,你瘋了。」居然連自己的娘也想殺!

  「瘋的是她,她要殺妳。」而他不容許任何人動她一根寒毛,包括他的娘親。

  握劍的手微微顫抖,司徒太極從未這麼害怕失去一個人,當他看見鷹爪似的雙掌緊扣歐陽春色喉間,他的心幾乎要停止跳動,生怕一個遲延,倒向他懷中的人兒將了無生息。

  那一瞬間,他想起當年娘的無情,不論他如何哭喊哀求,她仍冷笑地走向他,要他乖乖受死,她會讓他死得非常痛快,不會感到痛苦。

  十歲的他絕望的等著死亡的來臨,他曾經美麗的娘變得醜陋,高舉森冷的刀子要刺向他心窩,獰笑的臉龐充滿瘋狂神色。

  他想他永遠也沒法忘記那一刻,正如她企圖殺死他心愛的女子一般,那樣的不留情。

  是的,心愛的女子,在她面臨生死關頭之際,他更加感受到她在他心中的重要性,即使她不時惹他暴跳如雷,讓他惱怒得想將她折成兩截,但是他深深為她心動,狂烈的情火讓他整顆心都為她發燙。

  「殺我?」歐陽春色愣了一下,「你誤會了,她沒有要殺我。」

  「她掐住妳脆弱得不堪一折的細頸。」他看得一清二楚。

  司徒太極的語調中出現少見的慌張,他的眼底竟然有著恐懼。

  「不,你看錯了,她捉的是我的雙肩。」怕他過於頑固而不相信,她連忙解開衣襟,露出飽實晶潤的玉肩,讓他瞧瞧深陷雪肌的指痕。

  他的唇抿得很緊,盯著雪背上的血指印。「她還是傷了妳。」

  「你娘不是故意的,她只是……」太急了,失了分寸,沒想過自己會傷人。

  「她不是我娘。」他否認得極快,黑瞳內藏著對她的恨意。

  歐陽春色一聽,扠起腰對他大罵,「你再說一次試試,你信不信我咬你,你敢不認你娘,你這個不孝子!」

  怎麼有這種人她看錯他了。

  「讓妳咬。」他寧可傷的是自己,也不想見她受傷。

  「你當我不敢嗎?好,我咬給你看。」她一時氣憤,當真捉起他的左臂放在嘴邊,張開編貝雪齒狠狠一咬。

  好痛。

  她後悔了,他的肉比牛皮還硬,她根本傷不了他,反而整個牙口痛得發麻,痠痛得像剛拔了牙,難以咬合。

  「不夠再咬,直到妳滿意為止。」他有兩隻手,夠她咬到快意。

  「你……」她很氣,卻也為他眼中的柔情而心酸。「你知不知道有一個娘有多難,為什麼你不懂珍惜?」

  「春色……」她在哽咽嗎?

  「我從小就沒娘,我一直很想要個娘,我告訴自己無論如何一定要把娘找回來,不管要我付出什麼代價都可以。」她只想跟大家一樣有媽,可是這小小的心願始終難以實現。

  司徒太極有點慌了。「妳別哭呀!沒娘就沒娘,妳還不是一樣討人喜歡。」

  「你不懂,你為什麼就是不懂,你娘抱過你,哄過你,還在你生病時徹夜守著你是吧!」她氣憤的以粉拳捶他胸口,最後哭倒在他懷中。

  「這……」他怎麼忘了娘曾對他的疼愛,為了他的高燒不退,她在菩薩面前跪了一夜,求祂保佑。

  「我沒有,我沒有娘陪著我,甚至我夢中的她是模糊的,拼湊不出該有的容貌。」她好嫉妒他有個娘可喊,不像她是個沒媽的草。

  小時候,是師兄牽著她的小手到學校,懇親會、親子遊樂會、畢業典禮……她的雙親永遠是缺席的。

  後來多了老滾,但他還是當不了媽,因為他是男的。

  「我不曉得你們之間發生什麼事,但是母子之間能結多大的仇恨,深到你能不顧生養之情而舉劍相向。」她真的無法理解。

  司徒太極以指撫去她額側落髮,輕拭眼角玉珠。「她想殺我。」

  「殺你就讓她殺,反正你是她生的……什麼?她要殺……殺你?!」驀地瞠大眼,歐陽春色一臉驚愕。

  她沒聽錯吧!身後的老人家竟然連親生子都……不可能、不可能,一定有什麼地方搞錯了,她感覺起來,不像是這麼狠心的人。

  腦子裡一片混亂的她無法靜下心好好想一想,她總覺得有什麼環節扣不上,可是這震撼太衝擊了,叫人越思索越困惑。

  司徒夫人真要殺他,到底是為什麼?

  亂了、亂了,全亂了,頭好痛,是是非非理不清,歐陽春色開始體會到書到用時方恨少,若是以前肯勤跑圖書館,也許她就能學富五車解開難題。

  「她拿著刀在背後追趕我,我叫她娘,她卻喊我惡鬼,她說我一定要死,不死只會成禍害。」司徒太極說得很平靜,卻讓人感受到深深的哀傷。

  她忽然感到一陣鼻酸,將頭埋在他胸前緊緊抱住。「不要難過,我陪你,人家說禍害遺千年,你那麼壞心腸,不會太早死。」

  「……」他真的不知該笑還是吼她一頓,她連安慰都像在損人。

  司徒太極自始至終沒瞧過縮在陰暗角落的老婦一眼,他不想看她,怕看了會更加恨她,心一橫真舉起劍,了結她的一生。

  十七年來,這是他第一次踏上桎梧親娘的囚室,少年時他曾遠遠地探過幾回,但是她留給他的回憶太駭人,來了又逃了。

  之後他就再也沒來過了,是故意也是逃避。

  要不是今兒個送飯的下人匆匆忙忙來稟報茅屋的門開了,大鎖隨著水流飄到潭邊,他大概終此一生也不會再靠近,任其荒蕪。

  「走吧!」攬著歐陽春色的細腰,他提步欲往外走,可是……

  「怎麼了?」

  低視緊捉他衣服、不肯動的人兒,一股火苗子又往上衝。

  「跟她說說話,看她一眼也好,不要不理她。」也不知該心疼誰比較多,他們都一樣令人心酸。

  「不。」他眼神極冷,衝口而出的單音更冷入骨裡。

  「求你。」仰起頭,淚眼盈盈的歐陽春色聲啞地哀求。

  「別為了她求我,不值得。」他的眼中有著掙扎,撫著雪嫩粉腮的指腹微微一顫。

  「我只是不想我的遺憾變成你的遺憾。」沒媽的孩子才知道想要擁有的渴望。

  「妳……」司徒太極眼底有著壓抑的痛楚,上下起伏的胸膛轉劇。「好,只見一眼。」

  「嗯!一眼,再說兩句話。」就算沒有感人熱淚的大團聚,也要有溫馨的親子對話。

  他眼角抽動了一下。「得寸進尺。」

  真要這般縱容她的為所欲為嗎?他懷疑自己被她下了蠱。

  「來都來了嘛!說說話有什麼關係,反正她又不會咬你一口。」笑中帶淚的歐陽春色推著他,不讓他後退。

  「一定被下了蠱,才會對她言聽計從……」司徒太極喃喃自語,被動地被推前一步。

  好重,他練了千斤墜不成。「你認命一點啦!我力氣不夠……」

  驀地,腳離地,她發現自己被舉高,豔色唇瓣欲張卻被封住,溫熱的厚唇緊密貼合,她一驚,想要後仰,一隻大掌扣住後腦。

  不是很甜蜜的感覺,卻很窩心,帶著一絲狂妄的霸氣,猶如錢塘江浪潮侵入她喉嚨之間,濃厚而充滿男子豪邁的氣味,使人迷醉。

  她不曉得是聽見誰濃重的呼吸聲,是她的,或是他的,眼前的水流在旋轉,拔高的水柱噴向無垠天際,她應該又要暈了。

  「力氣夠了嗎?」

  惡氣的恥笑傳入耳中,歐陽春色有剎那間的茫然,頓感失落。「我……我肯定是臉紅了。」

  好燒、好燙,八成可以蒸蛋了。

  「不只臉紅了,妳還緊攀著我不肯放,像隻野猴。」瞧她粉腮染酡,司徒太極又忍不住低身一啄。

  「你……司徒太極,你怎麼可以取笑我?」她嬌羞地一嗔,好不媚人。

  「不,是嘲笑。」他愛極她雙頰紅通通的俏模樣。

  愛鬥嘴的小倆口情意正濃,渾然忘我,小小的斗室猶如囚居,囚住兩顆相連的心。

  但畢竟不是私會花前月下,周遭一股異味隱隱傳來,嗅感敏銳的歐陽春色皺了一下眉,驟地想到她忘了什麼。

  「你娘……」她還在等著他。

  聞言,司徒太極沈下臉。

  「去啦!去啦!不能食言,男子漢大丈夫一言九鼎,拖拖拉拉有失你一莊之主的威嚴。」她不推他,讓他心甘情願的走上前。

  「是我寵壞了妳嗎?」他一瞪。

  她羞紅臉,囁嚅地說道:「如果你肯待上一刻鐘,我……我就任你予取予求。」

  「予取予求?!」他瞇起眼,思忖她話中含意。

  「對啦!對啦!不要再問了,你想害我全身羞紅得像蝦子一樣是不是?」她看都不敢看他一眼,頭低低地忍著一臉羞意。

  「好,我等著。」笑意在他嘴角漾開,粗獷的方型臉竟顯得柔和許多。

  司徒太極望著她的笑波倏地一收,他頭一抬,轉向看來髒汙的老婦,他凝神屏氣地和她對望了好一會兒,這才提腿跨了幾步。

  匡啷、匡啷的鐵鍊發出拖曳的聲響,一道黑影由暗處移到光射入的小窗下,汙髮覆面的老婦緩緩仰高下顎,注視著面前高大威猛的身影。

  忽地,氣氛變詭異了。

  「他不是我兒子。」

  「她不是我娘。」

  他(她)怎麼會變成這個樣子?和記憶中完全不同,整個人都變了,變得好陌生,根本不是他(她),是誰動了手腳?

  「你……你們在搞什麼?兒子不認娘,娘不認兒子,你們都瞎了呀!」太扯了。

  他們不是瞎了,而是難以置信,十七年的變化太大,紅顏已老,稚童早就成年,不復當年容貌。

  「他不是我兒子,不是、不是……」她記得他瘦瘦小小,才到她肩膀。

  「她不是我娘。」印象中她高雅恬靜,美得有如下凡的仙子。

  歐陽春色看看身側的男子,又瞧瞧滿臉失望的老人家,她真的很想放聲大笑,真有這麼離譜嗎?

  「婆婆,妳叫什麼名字?」

  老眼一瞪,似在說我已經告訴過妳了,還問!「魏知秋。」

  司徒太極的身子一震。「妳……妳真的是……」

  是她嗎?真的是她嗎?為什麼她老得這麼多,背駝了,面發皺,雙手雙足竟嚴重變形枯瘦,和昔日的風華絕代截然不同。

  「婆婆,妳為什麼說他不是妳兒子,他叫司徒太極。」沒理由認不出曾在她肚子裡待了十個月的那塊肉。

  母子連心,不是嗎?

  「極兒,我的極兒……」魏知秋露出溫柔的笑容,左手撫著右手,像在撫弄趴在腿上的愛兒。「我的極兒才十歲,滿身乳味地吵著要跟我睡,他說他長大後也要娶個像娘一樣美麗的姑娘當媳婦兒,他……」

  怕她再說下去的司徒太極情緒激動地打斷她的話。「十七年了,已經過了十七年,妳以為他永遠不會長大嗎?」

  魏知秋抬起頭,默默地看著他,淚,無預警地流下。

  「我不是故意要殺你,不是故意的,我自己也不曉得為什麼,只覺得有一肚子氣要發,可是不知該找誰發洩,我頭很痛,喉嚨很乾,看到很多人在我面前笑,他們在旋轉,飛到天上去……

  「……有一個聲音一直告訴我,叫我殺了你,殺了你,我不要,我反抗他……但是,司徒長空也在笑,他說你不是他兒子,是我和山鬼通姦生下的小惡鬼……你爹……你爹要你死,不是我……你相信我,我從沒想過要殺了你……沒有、沒有……」

  他該相信她嗎?

  想起她高舉起雙手,揮舞著鐵鍊為自己辯解時,那一刻司徒太極動搖了,真的很想相信她是無心的,從來無意加害於他,她只是……瘋了。

  可是一想到那雙狠絕的眼,以及面臨死亡威脅的恐懼,他怎麼也無法接受她口口聲聲的諉過,當時她手中的刀子握得多緊,毫無一絲放過他的意思。

  他沒忘了鮮血噴在他臉上的驚恐,雖然不是他的血,卻讓他連作了月餘的惡夢,不時在夜裡驚醒,哭喊著求娘不要殺他。

  狠毒的心呀!竟然下得了手,她難道不明白她傷的不是他的身,而是敬愛她的心。

  一隻白嫩小手忽地搭放在健壯裸胸,回過神來的司徒太極輕輕覆上雪嫩小手,放柔的嘴角往上揚,側看睡得香甜的小女人。

  果然是任他予取予求,她嫩白的身子,嬌宛嚶嚀的呻吟聲,含媚而歡愉的嬌軀在他身下蠕動著,低泣著,十指尖銳地抓傷他的背。

  他獲得前所未有的滿足,這是在別的女人身上找不到的,她帶給他驚奇,也令他血脈僨張,彷彿他這一生就是等待她而來,沒有她,一切都乏味得令人暴躁。

  看著細嫩雪肌上點點吮痕、齒印,司徒太極的眉頭為之一擰,他還是太粗暴了,竟在情慾高漲時失控傷了她,渾然忘卻她有多纖細。

  自責、憤怒、心疼、不捨……種種的情緒一湧而上,向來剛硬的臉龐蒙上一層柔情,眼含深濃愛意地凝望被他累垮的玉容。

  這是他將共度一生的女子,他會憐她、惜她、嬌養著她,讓她如花般綻放,不受風雨摧殘。

  不過,不能寵她,她已經夠無法無天,再一味的驕寵縱容,她準爬到他頭頂上,踩著他的頭大笑。

  「啊——」

  一聲尖叫驚動沈思中的司徒太極。

  「怎麼了,發生什麼事?」不會是白晝的事讓她受到驚嚇吧?

  「我想到了、我想到了,就是那個,難怪我覺得似曾相識,就是它、就是它,我終於想起來了!」原來是它的因素。

  瞧她亂七八糟地不知在說些什麼,他不自覺地鎖眉。「妳到底在說什麼,作惡夢了嗎?」

  「不是夢、不是夢,是曼陀羅。」歐陽春色興奮得捉住他的手,兩眼發光。

  「慢陀螺?」慢的陀螺怎麼轉嗎?

  「對,是曼陀羅,開在潭邊,形狀碩大的粉白色花朵,很像一種樂器喇叭。」她一度以為是百合花,想了老半天還是不對勁。

  「喇叭?」那是什麼東西?

  司徒太極根本不記得有什麼花開在瀑布底下,他只想走人,不願久待,茅屋四周除了清澈見底的潭水外,只有點點銀魚優遊自在的覓食。

  「曼陀羅的花、葉和種子皆可入藥,花具有麻醉、止痛、鎮咳、鎮痛、催眠等效用,它是一種藥用植物。」她解釋道。

  他嘲笑地將她彈起的身子壓回枕上。「一株不起眼的花而已,值得妳念念不忘嗎?」

  哼!還為它驚醒。

  「不是一株,而是一大片,應該種了好些年了,滿山遍野盡是花影晃動,美不勝收。」真的很美,美得炫目。

  「妳若喜歡,明兒個我命人摘來一把,讓妳瞧到眼花撩亂。」一說完,怔住,才想不寵她,這會兒他又在允諾她什麼。

  自打耳光。

  歐陽春色一聽,連忙直搖頭。「不行、不行,它有毒。」

  「毒?」她明明說可入藥,怎又有毒了?

  「曼陀羅全株都含有毒素,尤其花和種子毒性最強,雖然它能治病,同樣也能害人,你娘……」但她才一提及魏知秋,立即遭到封口。

  許久過後。

  「不許提她。」司徒太極粗聲低喝。

  小手輕柔地爬上僨張粗臂,笑倚著道:「聽我說完好嗎?」

  「不聽。」他不想被她說服,受她影響。

  「難道你不願知曉司徒夫人為何殺你的真正原因?」她的指腹在他手臂和胸前來回撫弄,畫著圈兒。

  「不要引誘我。」他低吼,一陣細微的戰慄由下腹往上攀升。

  「不,是勾引,你要是不要?」玉足輕輕撩著粗壯大腿,似有若無地搔弄他的癢處。

  「妳……說!」他挫敗地一翻身,將她壓在身下,狠狠地瞪她。

  咯咯咯的笑聲輕漾。「據我所知,服用曼陀羅的汁液會使人產生幻覺,看見完全不存在的事物,迷迷糊糊不知道在做什麼,甚至連自己是誰也忘了。」

  「妳相信她……」她擰了他一下,他才不情不願的改口。「妳信我娘說的話?」

  而他,全然不信。

  「我不曉得該如何解釋我所知的事物,在我們那裡,有一種迷幻的藥物,人一吃下去便會渾渾沌沌,茫茫然然,好像會飛似,而且容易上癮,毒癮一發作是六親不認。」誰是誰完全分不清楚。

  「你們那裡、你們那裡!妳到底從哪裡來?為什麼妳老說些我聽不懂的話。」他忽然覺得煩躁,氣血阻塞,莫名地想發怒。

  「我……」歐陽春色張口欲言,卻發現她什麼也不能說。「我只希望你試著去了解,你娘可能中了曼陀羅的毒,她不是有意要殺你,她被催眠了。」

  「什麼又是催眠?」他又瞪她,火氣越升越旺。

  她想一下。「攝魂,又可說是催魂大法,也就是說有人藉著曼陀羅的毒控制一個人的神智,不斷在其耳邊慫恿,改變心智,讓人在迷惑之際聽從指令,做出不想做的事。」

  「謬論,人的魂魄豈可攝取。」司徒太極嗤之以鼻,不認為魂魄離了體還能活。

  「天下事無奇不有,沒見過不代表就沒有,那我問你,你信不信鬼神?」祂們同樣看不見,也摸不著,卻人人敬畏。

  他不出聲,但冷肅的表情已為他做了回答。

  「試著原諒沒那麼困難,尤其是你可能錯了,你讓她白受了十七年的苦。」搞不好該得到寬恕的人是他,因為他的誤解而錯待了親娘,致使她冤屈無處可申。

  「夠了,春色,妳今天說太多話了。」他聽膩了。

  歐陽春色苦笑地趴在他胸口,「好,我不說,不過你可不可以對她好一點?不要再讓她吃冷飯冷菜,甚至是餿食。」

  「我從來沒要人送冷掉的飯菜給她。」全是底下人自做主張,沒好好照料她。

  「但是你的漠視便是告知所有人,她不是你娘,她不配得到身為人的尊重。」主人的態度是僕傭遵從的準則,他們會看人辦事。

  人,是會見風轉舵,拿誰的薪餉替誰做事,令主人愉悅的事一定搶第一,不落人後的力求表現,以期得到更好的職位。

  反之,主人若不高興,底下的人也絕對不敢惹他不快,他厭惡的事,他們一併厭惡,他所輕蔑的,自是不會得到他們的敬重。

  「妳……」他冷厲地瞪她,久久,久久……「妳要我怎麼做?」

  哼!敢說他頑固,她比他更固執。

  「對她好一點……」

  「妳說過了。」辦不到。

  美目一橫。「我是說讓她好過一點,就算不能晨昏定省,至少暖床暖被、熱菜熱飯不可少。」

  「還有呢?」司徒太極用譏誚的語氣說道。

  「派個人服侍她,定時打掃裡外,她上了年紀,少不得湯藥進補。」長年住在水氣重的潮濕地帶,對老人家的筋骨不好。

  「再來呢?」他的臉色有些陰沈了。

  不知是看不懂還是刻意忽略,歐陽春色得寸進尺地要求。「如果可以把她的鐵鍊打開……」

  「歐陽春色。」他咬著牙睇視。

  「怎樣?!」她一臉無邪地回視他。

  「妳話太多。」

  「咦?」

  他身一俯,吻住喋喋不休又愛管閒事的樊素小口,大掌上下撫弄細如羊脂的玉胴,再一次將兩人捲進慾望的狂潮中,一宵不休。

  在慾海浮沈中的歐陽春色彷彿聽見司徒離人從遠處傳來的聲音,隱隱約約——

  除了保護自己不能受傷見紅,封印解除的最關鍵更在於處子之身的落紅,切記、切記,勿與人發生肉體關係,否則妳的預知能力將會回來……回來……

  在他身上,她清楚地看見——

  未來。
引言 使用道具
江戶川柯南
王室 | 2020-2-7 09:49:30


  「什麼叫不能惹虹姨落淚,她才是真心真意對他好的姨娘,比親娘還要在意他,誰要說她一句不是,定不輕饒……哼!威脅我,我歐陽春色是讓人嚇大的嗎?」

  越想越氣的歐陽春色拔足狂奔,不自覺越跑越遠,來到山莊後一處林木茂密的小樹林,她坐在石頭上生著悶氣,很不能理解司徒太極究竟在想什麼,而且能頑固到什麼地步。

  她不過說了幾句,二夫人再親也親不過娘親,她對他再好也好不過親娘,別人的娘永遠也不會是自己的娘,母子連心是誰也取代不了。

  這有錯嗎?

  真相只有一個,卻不見得人人願意接受。

  一聽完她的話後,左驚虹登時掩面低泣,滑落的淚珠如斷線的珍珠,令人感到淒楚,很想上前撫慰一番。

  而她一哭,平時就陰晴不定的司徒太極立即朝她大吼,說什麼都不知情的她正在傷害一個善良的女人,他的親娘不是人,連虹姨的一根小指也比不上。

  不是人難道是鬼,竟有這種不孝的兒子詛咒自己的娘,寧願搶鳩來做娘,不認雀兒母。

  「……敢兇我,從小到大沒人有膽兇過我,要不是為了那面古鏡,我會忍氣吞聲看人臉色嗎?」

  欺人太甚。

  歐陽春色曾想過偷偷潛入司徒太極房中盜鏡,但是怕打草驚蛇,鏡子沒偷著反而讓他藏在更隱密處,那不是更糟糕。

  再者,她還不曉得如何透過古鏡回到未來,隱約記得那天有月光……

  「咦!這裡已經有人了嗎?」原來不再是她一人獨處的小天地。

  一名身著乳白色湘衣水田青繡裙,外罩紫綢薄衫,髮絲如雲瀑半髻半披肩,容貌秀麗的女子輕踩蓮步而來,乍見平日流連的林子有人闖入,驚訝之餘不免有幾分失落。

  這裡是唯一不受打擾的清幽淨地,平常鮮少有人煙走動,草長過膝乏人打理,席地而坐冥思不易被發覺,一直以來是她最喜愛的地方。

  如今看來,她必須與人分享了。

  「妳是……」對方尚未回應,隱約間一個名字已浮上心頭。

  「柳繡娘。」一個不受重視,宛如遊魂的苦命女子。

  「司徒太極的女人?!」果然是她。

  能優哉遊哉四處閒晃的人不多,除了隱月山莊的主人外,也只有她了。

  柳繡娘一怔,突地低聲輕笑。「是輕賤自身的女人,我不屬於任何人。」

  隨時想走都不會遭到阻攔,只在於她肯不肯離開。

  「可是妳確實是他的女人,你們之間……呃,還是有那麼一層關聯在。」說實在的,她並不討厭眼前的女人,反倒覺得她才是真正可憐的人。

  柳繡娘點頭,表情理所當然而平靜,「他要我時我給他,這是我欠他的。」

  「妳不想成為他的妻子?」女人家以身相許的最終目的是當上男人的妻室。

  「那叫報仇,不是報恩。」柳繡娘清冷的說道。

  「嗄?!報……報仇……」歐陽春色睜大眼,慢慢地笑出聲,認為她形容得非常有趣。

  「當初我跟著他是因為我無處可去,女人一旦失去貞操便毫無價值,除了他我不知何去何從。」她很茫然,以為就此死去會比較好過。

  「胡說,在我們那裡婚前失貞的女子比比皆是,甚至未婚生子還大聲向人宣告,妳不能妄自菲薄,老天不會一直虧待妳。」天生我材必有用。

  「噫!」怔愕的柳繡娘略微動容,眼眶泛著淚光。「妳是頭一個未嫌棄我是殘花敗柳,還安慰我的人。」

  這世道對女人極其不公,錯的明明不是她,而且身受其害,可世人未加憐憫,反過來指責她放浪淫蕩,男人才受不了引誘起了色心。

  即使在隱月山莊內,眾人看她的眼神仍是鄙夷不屑,大聲談論她的淫賤,刻意提起種種她想要忘記的不堪過去。

  他們不肯饒過她,全都認為是她的錯,誰叫她生得美,引人覬覦,秀美的容顏便是她的原罪。

  「不是安慰,是激勵,女人也能活出自己的一片天……」呃,這個年代好像不太可能,她說得太快了。「對了,我叫歐陽春色。」

  她微訝。「妳就是那個女大夫?」

  「騙吃騙喝的女騙子才是……啊!妳可別說出去,不然我連混都沒得混了。」歐陽春色十分訝異在她面前放下心防,暢所欲言。

  「呵……妳真是活潑,讓人一見就喜愛。」柳繡娘被逗笑了,掩著唇暢笑不已,一掃眉間輕愁。

  歐陽春色懊惱地捉捉頭。「是活潑過了頭,我爸……我爹常說我是野猴子轉世,沒一刻安定。」

  「真好,我很羨慕妳。」她也有爹娘,只是有家歸不得。

  「羨慕?」像隻猴子?

  螓首輕搖,髮際的金步搖發出清脆聲響。「妳是個大夫,可否拜託妳一件事?」

  「什麼事?」完了,《本草綱目》沒帶在身邊,遇到婦科的毛病她也束手無策。

  歐陽春色這個假大夫正如她自己所言,是來混的,望聞問切一竅不通,不會把脈,不會開藥,只會翻書用矇的。

  所幸她醫治過的人不多,就一個司徒青衣,而且還好死不死被她矇對了,她才能在莊內「橫行」,否則她現在八成早被趕出莊賣涼茶,找回家的路。

  「跟我來。」柳繡娘撥開叢生的白芒花,走在前頭。

  「咦?」她還沒有答應吧!

  唉!走就走,難得遇到一個投緣的,就算被逼上梁山也要硬著頭皮,她的運氣一向不錯,至少她有現代知識能幫上忙,不致無知得什麼都不懂。

  望著前行嬝娜身影,歐陽春色心口很沈重,她想起有點喜歡,又不是太喜歡的司徒太極,心情極其複雜,她們兩人之間的牽連竟是這個該死的男人。

  「就在前頭,妳小心足下,這裡很潮濕,石頭會滑……啊!」滑倒了。

  「妳……妳以後要記得先說……」痛……她骨頭快散了。

  柳繡娘忍著笑,扶了她一把。「因為很少有人來,所以……」

  「嗯!嗯!我了解、我了解,階少行人生苔色嘛!我……」她又晃了一下,差點往前一滑。「我們不能走好走一點的路嗎?」

  光挑羊腸小徑,又遮遮掩掩地,好像做賊似。

  「我怕被別人發現。」日後便無法再來。

  「被人發現?」納悶。

  一走進才發現這是一座日光照不進來的森林,高大的樹木遮蓋一大片天空,偶有光點灑落,不甚明亮,但也不至於陰氣森森,就是暗了點,像太陽快下山的黃昏。

  若非以前走慣了山路,她還真有點吃不消,在樹幹與樹幹間穿梭,不曉得走了多久,只覺得累了。

  驀地,一道光打下,她看到丈高的銀白瀑布輕洩而下,底下是有亂石林立的小潭,潭中央竟有間茅草屋,蓋在浮出潭面的平石上。

  天哪!真神奇,好像武林高手在此居住,憑潭練劍,沖刷而下的瀑布用來練氣,吸取日精月華,增加百年功力,任督一開便一飛沖天……

  呃,等等,她們不會是要涉水過去吧!

  「柳……柳姊姊,那潭水看起來似乎很深。」她什麼都會,就是不會遊泳。

  「不深,底下有墊腳的石塊,妳一步一步踩穩就不會被沖走。」她先下水,水深及腰。

  「不深……」歐陽春色翻了白眼,求神明保佑。

  是不深,走到一半差點滅頂而已。

  歐陽春色喝了幾口水,被拉上平台,她在大口喘氣時,看到有兩條滑動的繩子綁在潭邊的大樹上,而繩索的另一端則是滑向茅草屋,沒入半開的小窗。

  這景象讓她聯想到以前看到的一則新聞,有位必須外出工作的父親託人將食物放在籃子裡,然後拉到二樓餵養他的孩子。

  「她手腳都磨破皮,有些化膿,我先前拿些藥給她抹,可是她不領情地全往外丟,我實在是無計可施。」她想幫她卻使不上力。

  「呃?」那帶她來她就會有辦法嗎?

  柳繡娘幽幽地發出嘆息聲。「等我走遠了,若有似無的呻吟聲引起我的注意,我才瞧見有名老婦倒在門邊,全身發燙發出囈語。」

  「她是誰?」這麼可憐。

  「我不認識她,她除了叫我滾開外,一句話也不肯跟我交談。」門是上鎖的,她救不了她,只能用蘆葦的莖送水到她口中,不斷喚醒她。

  原本以為老婦會撐不過去,但她還是活下來了,只是身形更為瘦弱,有氣無力,趴在地上撿食發臭的包子和饅頭。

  她們算是同病相憐吧!一個關在有形的籠子裡,一個囚困無形的四方牆,她們一樣的身不由己。

  憐憫她是出自對自己處境的無奈,她也明白幫不了老婦什麼忙,只能偶爾來看看她,看她是否又病倒了,其他就算是聽天由命。

  「又不是貓呀狗的,竟然把人關起來,簡直太不人道了。」噁!好臭,是什麼味道?

  才走到門口,歐陽春色就想開溜,一陣惡臭撲鼻而來,噁心的氣味令人想吐,她想她要是再前進一步,肯定會被臭暈。

  「妳可以從窗口看看她的情形,潰爛的傷口不上藥不行。」柳繡娘掀開一條小縫,想讓她看個仔細。

  「等……等一下,等我吐完再說。」午膳不該吃太多清燉羊肉,全吐光了。

  吐得唏哩嘩啦的歐陽春色有些虛弱,她以手捧起乾淨的潭水洗臉,再大口地呼吸新鮮空氣,有小強性格的她是不怕挫敗,越挫越勇。

  人的潛能是無限大,由她身上可以得到印證,只聽見布帛撕裂的聲響,少了一截袖子的她將上等布料做成口罩,捂住口鼻,什麼事都難不倒她。

  不過她不是走向柳繡娘,而是豁出去的朝破舊的門板走去,她看了一眼生鏽的粗大鎖頭,想也沒想地取下夾耳的墜子,將銀白色墜鍊拉直,插入幾乎滿佈鏽屑的鎖孔,輕輕轉了幾下。

  喀達,喀達!卡!開了。

  「就說我有做賊的天分嘛!不靠預知也能發達,我……咦,妳要去哪裡?」不要把她一人丟下。

  柳繡娘回頭一笑,「等我一會,我去幫她拿些食物。」

  「什……什麼?!」她真要拋下她一人?

  現在打退堂鼓成不成?

  欲哭無淚的歐陽春色是進退兩難,後退是水,只怕先淹死,前進是惡臭的汙染地,萬一憋死了怎麼辦?

  思前想後,閒著閒著,反正她也走不掉,不如進去瞧一瞧。

  「滾開——」

  厚!怕怕,好可怕的吼聲,一點也不輸愛吼人的司徒太極。

  「婆婆,我是被逼的,妳千萬不要怪我,雖然我也很想滾,可是我怕水,妳這屋子借我歇一會,等潭裡的水乾了我就走。」

  誰?

  誰的腳步聲在接近?

  是誰在說話?

  滾開,不要再來騙我了,我不會再上當,全都給我滾開,滾得遠遠地,我要一個人老死在冰冷的寒潭之中,不用你們替我收屍。

  風來了,在嘲笑我用情太深,相信所愛的人一生只愛我一人,永不變心。

  雨下著,哭我太傻,竟然堅守昔日的誓言,不離不棄地死守著一份枯乾失色的愛。

  不了、不了,再也不要了,任由天地將我遺忘,這濺起的潭水中有我的血和淚,老去的紅顏隨凋落的春花枯萎,還要為誰等待,為誰數著春夏秋冬?

  不,不要開鎖,讓我腐爛成一攤血水,我想見他,我想見他,我可憐的兒呀!娘在這裡,為什麼你不來見我,娘真的嚇到你了嗎?

  「滾開——」

  誰把光放進來,沒瞧見她的憤怒嗎?

  哈!叫她婆婆,她已經老得滿頭銀霜了是吧!枯瘦的雙手凹陷見骨,連她自己見了都怕,合該是個老太婆了,沒人見得到她曾經豔冠群芳的嬌顏。

  美人遲暮、美人遲暮,她遲的又豈是貌美年華,恐怕一切都遲了……

  「婆婆,不是我不過去,是妳真的很臭,我還要適應一下,假裝妳這裡是金碧輝煌的皇宮,妳是玉做的菩薩,小姑娘我誠心來參拜。」

  哇!催眠、催眠,她踩到的是爛蘿蔔,而非一坨屎,趕快進入催眠狀態,一葉扁舟劃呀劃,涼風吹來……噁!是屎味。

  「滾、開——」

  「嘩!婆婆,妳這聲滾開比剛才那聲有力多了,妳是不是在偷練什麼蓋世武功,收不收徒弟?我最近很需要神功護體。」

  不過她沒耐性,定不下心,最好有速成法,唸兩句殺!殺!就能把人砍成七、八段,省得費力。

  「……滾開……」這死丫頭在說什麼,她明明被鐵鍊鍊住,居然說她在偷練功!

  皺得連眼皮都下垂的老婦抿抿乾裂的唇,一聲吼叫竟顯無力,她趴在腐朽的木板上努力地睜開又沈又重的眼,一點點透進的光刺得她雙眼發疼。

  「打個商量不要用滾的好不好?老滾說我滾起來很難看,只會嚇走飛鳥野獸……咦?潭中有肥碩的銀魚耶!婆婆,妳有沒有釣竿?我們釣幾尾魚來烤。」好肥的魚呀!鐵定鮮美甘甜。

  「妳……很吵……」嘰嘰喳喳,吵得她老太婆耳根子不清靜。

  「婆婆,妳的頭髮好長,我剛還以為是髮菜呢!妳把眼睛都蓋住了,瞧不瞧得見我?我叫歐陽春色,被一個名為柳繡娘的女子騙來的,她怕妳吼她就先溜了,我一個人很可憐地被留下來……」

  她叨叨絮絮說個沒完,好像停下來就會斷氣似,蓮舌滑溜得令人驚奇,她一步一步地往前滑動,很慢很慢地,讓人幾乎察覺不到她細微的動作。

  膽大心細的歐陽春色先搓起一小撮帶著異味的灰白髮絲,再扯扯看來髒汙的裙襬,一寸一寸地移動,兩片唇瓣開開闔闔,雖然她很有心想助人,可是就差那麼一步,她還是忍不住衝到窗邊大口吐氣。

  她一再安慰自己不是聖人,失敗了再重來,一點小挫折算什麼,不屈不撓勇往直前,她就不信會被打敗。

  但是……

  「受不了?」哼!不過是個自言自語的笨丫頭。

  「是呀!挺難受地,妳怎麼待得住?要把一間房子搞得臭氣薰天可不簡單。」換做是她,早舉白旗投降了。

  老婦扯動著鐵鍊,發出鏗鏘聲響。「因為我走不了。」

  「嗯、嗯,那倒是,釘得很牢,直接打入底下的平石,除非是力大無窮的巨人,或是內力深厚的高手,否則誰也拔不起來。」太惡劣了,一絲逃生的機會也不留。

  不管犯了多大的錯,都該給予當人的基本待遇,雖說這年代是沒有人權可言,但情理法人情是排在第一位,凡事不一定要那麼嚴苛,黑白之間總有灰色地帶,留人一條後路就是對自己慈悲。

  「妳是來嘲笑我的?」不知不覺中,老婦的話不禁多了起來。

  「不,我是來幫妳。」魚兒魚兒水中遊,你們一條比一條肥。

  「那妳在幹什麼?」怎麼會有這種怪丫頭,怪到讓人無法忽視。

  「喔!我想釣魚……呃,不是啦!說得太快,我是說妳一個人住在這裡不寂寞嗎?妳有沒有兒子女兒?」難道都沒人肯理她?

  老婦沈默了許久許久,久到不想回答似。「我有一個兒子。」

  「那妳兒子呢?」不孝,不孝,大不孝,要是她有個媽她一定好好孝順她。

  看到老婦的際遇,歐陽春色忽然覺得很難過,想到她那不知面孔、不知姓名、不知去處的母親是否安好,有沒有人照顧她?

  「他……不肯認我。」她語氣哀傷地說道,流露出深沈的悲痛。

  「什麼?這個不孝子是誰,我替婆婆妳把他揪出來痛毆一頓。」歐陽春色做了個揮拳的動作。

  「他是司徒……」

  歐陽春色又反胃地吐了一口酸液,根本沒聽見她說了什麼。

  「不行、不行,實在太臭了,我先幫妳把屋子打掃一下,有話待會再說。」再不清理她會中毒。

  我刷刷刷……我洗洗洗……潭水真潔淨,不用走遠,兩步之內便可汲水,不論是食物還是穢物,全把它們掃出屋外餵魚。

  歐陽春色不是勤快的人,因此她清理的方式也很絕,除了簡單的擺設和桌椅外,她一樣也不留的掃進潭裡,不到一會兒工夫,茅草屋內頓時寬敞了許多,也非常明亮。

  不過,她好像也把被褥掃出去了,夜裡風寒要蓋什麼才好?

  「婆婆,妳的傷口都化膿了,妳就別再扯鐵鍊了,反正咱們心知肚明一定扯不斷,何苦為難自己。」膿很噁心,別看,把它擠出來就沒事了。

  「妳……妳在幹什麼……」她居然還會……痛,她以為自己早就毫無知覺了。

  「上藥,聽說這種百花凝玉膏去瘀生肌,妳用了很快就會好……」

  老婦突然神情激動的捉住她的手。「妳怎麼會有百花凝玉膏?是誰給妳的?」

  「婆婆,妳輕點,捉痛我的手了。」明明瘦骨嶙峋,只剩下皮連骨而已,力氣還這麼大。

  「快告訴我,是不是司徒長空?」那個狠心的夫君呀!竟然將她一關便是十七年,枉顧結髮情不聞不問。

  噢!別搖,她頭好暈。「婆……婆婆,妳冷靜一點,我不認識什麼司徒長空。」

  「真的不認識?」她仍狂亂地捉著她。

  「婆婆,我沒騙妳,我真的不認識司徒長空。」為什麼又是姓司徒的,司徒是大姓嗎?

  沒想太多的歐陽春色忘了身在隱月山莊,山莊主人就姓司徒,凡是與此姓有關的人都有可能是司徒太極的至親。

  「是嗎?」老婦略感失望的鬆開手。

  怨了十七年,恨了十七年,也念了十七年,她終究還是無法忘記曾經愛過的人,他帶給她的傷痛是一輩子也抹滅不了的。

  「放心,婆婆,以後我會常常來看妳,再想辦法把鐵鍊弄掉……」可以用鋸的,慢慢地磨呀磨總會磨斷。

  「不用了。」她灰心地說道。

  「咦?」為什麼不用。

  「這是千年寒鐵所鑄成的鍊子,沒有神兵利器是砍不掉的。」她早就認命了,終老此地。

  「神兵利器、神兵利器……」歐陽春色喃喃自語,驀地,靈光一現。「啊!婆婆,司徒太極有把軟劍很鋒利,我向他借來一用。」

  一聽到「司徒太極」這個名字,老婦的神色又變了。「妳……妳說司徒太極?!」

  「對,無禮又粗魯的司徒太極,他真該捉來餵魚……婆婆,妳又捉痛我了。」這次是她的肩胛骨,她猜想肯定又瘀青了。

  「極兒,我的極兒……極兒……我兒……」她的兒呀!娘好想你。

  纖弱的身子為之一震,歐陽春色不確定的問道:「司徒太極是妳兒子?」

  「我兒……我兒……我的極兒……」兩行淚順頰而下,滴濕了一個母親的心。

  「可是妳看來……呃,很老。」歐陽春色老實地說出心中話。

  「我……我很老了嗎?他會不會認不出我?我知道我憔悴了很多,鏡子呢?我想看看自己……給我胭脂,給我花粉,我要裝扮裝扮,極兒會認出我對不對……」

  因為太想見到兒子了,老婦語無倫次的掐住歐陽春色雙肩,不知輕重地使勁搖她,枯瘦的十指掐入她肉裡猶不自知,恍若瘋了似的直問她是不是老了,需不需要梳個髮,換件衣裳?

  她不是真瘋,只因太急切了,因此一時失去控制,十分不安地想獲得肯定,她太久沒有接觸人,人際應對全失了準則,此刻她唯一的念頭就是見到親兒,其他什麼也不顧了。

  「婆婆,妳小力點,好痛,我會被妳害死啦!」她不會把她兩隻膀子給卸了吧!

  「告訴我、告訴我,他在哪?我要見他,快帶我去見他,我一定要見到他,妳說,妳說呀!他在哪裡、在哪裡……」老婦拖著鐵鍊一直搖她,由外頭看來像是掐緊她的頸項,似要置她於死地。

  「好……好……妳不要再掐我了……」肩膀快痛死了。「婆……我要死了,要死了啦!妳再不放手……」她又要見紅了。

  「放開她,魏知秋——」
引言 使用道具
江戶川柯南
王室 | 2020-2-7 09:49:06


  「怎麼樣,找到了沒?我可憐的小春色到底被吸到哪個朝代?離人呀!你得快點找回我的寶貝女兒,不然遲了就找不回來了。」

  如同明眼人般的司徒離人朝老人一瞟,他心虛了一下,以為徒弟真瞧得見他在做什麼,連忙把蹺放在茶幾上的腳輕輕放下,還非常小心地將倒了一半的椅子扶好。

  「師父。」

  「呃,是,我在。」怪了,他在緊張什麼勁,手心直冒汗。

  「如果你的語氣沈重點,不那麼快活地偷吃醃蘿蔔,也許我會相信你真的很擔心師妹的安危。」可他的語調太愜意了,丟了個女兒還能像沒事人一樣腳打拍子輕哼曲。

  歐陽不鬼哇了一聲,身子下滑了三寸。「你……你不是看不見?幾時開了眼。」

  不錯、不錯,有天分,他與有榮焉,隨便教教也能教出個奇才,看來他可以開班授徒,當起名師。

  「我是看不見。」這是他成為陰陽師的宿命,有所得,必有所失。

  「可是……呃,你知道我在吃蘿蔔?」快滾、快滾,不要來誘惑我,才吃兩口就被愛徒發覺。

  司徒離人無奈的嘆口氣,「我聞到醃蘿蔔的味道。」

  「喔!原來。」嚇了他一大跳,以為徒兒練成天眼通了。

  「那是今年夏天,我和師妹在山裡摘的,她切片,我醃製,我們約好了秋天才拿出來下飯。」東西還在,人卻不在了。

  咬了一口蘿蔔的歐陽不鬼忽然覺得……酸呀!他訕訕然地將醃甕蓋重新蓋好,「吉人自有天相,那丫頭兇得很,沒人欺負得了。」

  哈……他養的女兒他最清楚了,一點也不像她英明威武的父親——他自己,和她蕙質蘭心、溫婉可人的母親更是不同,她根本是頭幼豹,潛力無限,不論到哪兒都能活得下去,佔山為王。

  他比較擔心的是女兒旺盛的活力,不知道會不會把身邊的人全搞瘋了。(請相信為人父親的痛心心語,他便是活著的見證人——欷籲中。)

  「為什麼我有一種奇怪的感覺,師父似乎早就知道她會發生什麼事。」再怎麼樂天也不可能毫無半絲焦急,聽師父的笑聲多宏亮。

  「哪……哪有……」不要口吃,要鎮定,他絕不是棄女兒於不顧的狠心父親。「你看我急得都快哭了。」

  「師父,你心虛了。」司徒離人頓了一下,手撫過光滑的古鏡鏡面。「還有,不用我一再提醒,我真的看不到,是個瞎子。」

  他沒有一絲盲人的自卑,十分坦然的接受無法視物的事實,因為他曉得他擁有的比別人還多,他能看見另一個世界。

  人與鬼並無不同,只在於一個有形,一個無形,鬼看得見人,人不一定能視鬼物,本質上是相同的,鬼未死前也是人。

  別人以為他獨居深山是寂寞的,其實他有很多朋友,山精水靈、花草鳥獸都能與之交談,天地萬物皆有靈性,端看肯不肯用心接近它們。

  「哎呀!我的好徒兒,你的眼睛也不是天生目盲,找對了方式,它還是有機會復明。」不過可能會失去一些能力。

  可能。

  「師父,請不要扯開話題,我們現在談的是師妹。」師父的頑童性格若不制止,他會天南地北說個沒完,可是卻說不到重點。

  「喔!春色。」死孩子、死孩子,一點也不懂得尊師重道,竟敢打斷為師的未竟之語。

  「師父,造口業有損陰德,請別在心裡罵徒兒。」為老不尊。

  歐陽不鬼嚇得從椅子上掉下去。「你……這你也聽得見?」

  太……太厲害了,不愧是他的好徒兒,青出於藍,更勝於藍,他死也瞑目了……呸呸呸!他幹麼咒自己短命,閻王老爺說他還有三十年陽壽呢!

  「師父,我是你的徒兒。」他在想什麼根本不用費心,他跟個孩子沒兩樣。

  「呵……好、好,以後讓你當我肚裡的蛔蟲。」他不必開口就有人代答。

  「師父——」司徒離人無力地低喚。

  「好啦!好啦!急什麼,人不會弄丟的,頂多找不回來而已……好啦,你又要叫師父了是不是?」唉!當師父真難,他真苦命。

  「其實呀!她在那邊會過得很好,你用不著替你師妹操心,雖然有小小的血光之災……」但總會否極泰來。

  「什麼,血光之災?」司徒離人趕忙掐指一算,果然她有劫難得渡。

  「別緊張、別緊張,我不是說過她會長命百歲,你要相信為師的神算。」別突然大叫,他會嚇到,老人家心臟不好,禁不起嚇。

  「你是說過,但你也常常騙我們。」無數次了,難以細數。

  歐陽不鬼惱羞成怒地用吃剩的果皮丟他。「不肖徒弟,騙你們的事就該自動忘記,記得那麼牢幹什麼!」

  師父是長輩,不能忤逆,這是為徒之道。

  「是,徒兒知錯了。」師父的無賴個性還是沒變,他苦笑著。

  「離人呀!你要記住師父一句話,怎麼去,怎麼來,要是哪天丫頭回來了,你再一腳踢她回去,她的命定姻緣在鏡子的另一端。」他隨便掉兩滴眼淚哄哄他吧!

  「師父。」

  他喂了一聲。「你要問我她什麼時候回來是吧?」

  「不是。」

  「不是?」

  司徒離人的嘴角微微上揚。「窗前的黃雀說牠剛在你沾水抹眼的水杯裡拉屎。」

  「喔!拉屎……什麼,那隻死小鳥拉了一坨屎……」完了、完了,他的眼睛會瞎掉。

  「清水在左手邊。」山泉水在右邊。

  「嗯!嗯!」歐陽不鬼潑了水,臉洗到一半時驀地一僵。「離人,你真的看不見?」

  「第三千五百六十九次,是的,我看不見。」他幾乎要笑出聲。

  歐陽不鬼重重地嘆了一口氣。「我常想帶你進這一行是不是正確的,以前的你是個活潑好動的可愛孩子。」

  「不,我從來就不是活潑好動的孩子,那是師妹。」春色常笑他打小就是個小老頭,不跟狗說話。

  不苟言笑。

  歐陽不鬼一瞪眼。「你讓我稍微感傷一下會怎樣,我失去一個女兒耶!」

  司徒離人無奈的嘆了口氣,「師父,你要裝到什麼時候?該是坦白的時刻,不應有所隱瞞,不如從師娘說起……」

  他清楚地聽見椅子翻倒的聲響,以及像猴子一樣跳上跳下的聲響,師娘的話題一向是他們之間的禁忌,提都不能提。

  沒人知道她從哪裡來,又到哪裡去,如彩虹般只短暫的出現幾年又莫名失蹤,至今仍是個謎。

  而師父一向雲遊四方,混吃混喝……呃,那是春色的說法,鮮少回到竹籚,有時想聯絡他都聯絡不到,跟失蹤人口沒兩樣,一度他們以為他仙逝了,到哪個世外桃源當神仙。

  但是奇怪得很,師妹一被吸入鏡內不久,將近兩年沒回家的師父突然現身,而且不用他開口便知發生什麼事,要他立即封住鏡面。

  封住?!

  他當然不可能答應,一旦封了鏡,師妹就再也回不來了,而她在鏡的另一端遭遇什麼事也無從得知。

  師父的心態可議。

  「好吧!老實告訴你,這面陰陽鏡又叫鴛鴦鏡,它原本有一對,一陰一陽,你師娘就是從那面陰鏡來到陽鏡,我們也因此相遇了……」

  談論起陰陽古鏡,對歐陽不鬼來說最困難的部分就是他的妻子,他從沒一日忘記她,始終深愛著她,十餘年來總想著如何能找到她。

  「所以每次師妹問你師娘在哪裡時,你總是回一句她是石頭縫裡蹦出來,或是外星人的孩子。」對春色來說,這種答案她還比較容易接受吧!

  不然以師妹的個性,她肯定會想辦法鑽進古鏡,每個朝代亂找,情況更糟。

  「你不要打岔,讓師父回想過去的一切可是很痛苦的。」歐陽不鬼氣呼呼地乾瞪眼。

  「是,師父請說。」

  「你就這點不好,太溫吞、太一板一眼,沒什麼脾氣,要像我們家的小春色才可愛,敢怒敢言,敢勇於挑戰,你呀你……」

  「師父。」說著說著又扯開話題,真拿他沒轍。

  「哼!催什麼催,我說到哪兒……喔!你師娘從陰鏡而來,天仙絕色呀!哈!可惜你看不到,我就把她拐來當老婆……」

  「然後呢?」怕他又東扯西扯扯個沒完沒了,司徒離人趕緊發問。

  「然後……」歐陽不鬼突然哭了,還是嚎啕大哭。「我有沒有說過你的面相剋親,無兄弟姊妹呀?」

  離人、離人,離開親人。

  「有。」因此他一出生,雙親便一一辭世。

  「你來的前一天,你師娘就回去了,她命格輕,禁不起剋……哦!別自責,我不是怪你,陰鏡又稱亡靈鏡,是死了的人才能通過,而陽鏡自是活人方能使用。聽過離魂嗎?」

  「嗯。」指人未死,魂魄卻離開肉體,四處飄蕩,幸運一點的魂體會回到肉體而轉醒,反之則一輩子昏迷不醒,直到軀殼死亡為止。

  「你師娘的情況比較特殊,她來的時候是一條生靈,後來不知怎麼地實體化,我們才有了你師妹,可是……」

  興許是陰鏡那邊的軀體清醒了,可魂魄未歸,她的家人找來道法高深的修道者招魂,因此她在萬般無奈下經由陽鏡回到陰鏡,重回軀體。

  「唉!你師娘回去後,陰鏡已被毀,現在世上只剩下你手中那面陽鏡了。」

  「師父,你放寬心,別再憂傷,徒兒在尋找師妹的同時,也會盡量打探師娘的下落,若是可行,徒兒會將她們一起帶回來。」

  「真的?」喜出望外的歐陽不鬼大力抹淚,笑得喜不自勝。

  「徒兒絕不食言。」在他能力範圍內,定不叫師父失望。

  「好、好,好徒弟,不過接你師娘回來就好,春色那丫頭不用理她,你是五月初五正午時分出生的陽男,陽氣太旺,所以剋親。

  「而春色是月蝕時出生的陰女,命格跟你一樣重,但她是帶著鬼氣而來,不僅剋親,還會吸走父母的福氣,你的命格能改,一過二十便大不同,而她是一生也改不了,旺夫旺子卻不旺娘家。」

  「難怪你要避著她……」司徒離人頓時了悟。

  「呵……親親吾徒,你的努力師父是肯定的,找你師娘的重責大任就交給你了,老吳找我去摸八圈,今晚不回來了,你一定要徹夜不眠,更加用心去找,我們夫妻的團聚就靠你了……」

  三條黑線滑下司徒離人額頭,他哭笑不得地撫著凸出的鏡面,指尖感受到微溫,但又轉為冰涼。

  「青衣,妳好些了嗎?娘來看妳了。」

  不知為什麼,歐陽春色一瞧見一身素淨的美婦便覺得不舒服,整個人由腳底涼到頭頂,不自覺地顫慄打哆嗦。

  父親是知名的陰陽師,而她本身具有靈異體質,雖然不像師兄一樣能見鬼,但某些感覺特別敏銳,她可以從第一眼判斷此人是好是壞,該不該親近。

  不僅是不喜歡,且是打心裡排斥,司徒小姐的娘親確實很美,絲毫不見老態,年近四十卻有如二十出頭的少婦,吹彈可破的水膚嫩肌猶勝女兒三分。

  也許旁人不覺得,可是以她長期浸淫在鬼怪魈魎之中,她明顯地感受到二夫人身上透著一股妖邪之氣,甚至有血的味道。

  是她的錯覺嗎?和善到連菩薩都會微笑的一張臉怎會心生惡念,定是她夜裡睡覺又踢被,所以著涼了,影響了感官。

  「就是妳救了小女嗎?真是太感謝妳了,青衣這孩子打小身子骨就不好,我一直擔心她會比我早離開……」左驚虹說著說著,眼眶就紅了。

  美人垂淚,惹人輕憐。歐陽春色腦海中忽然浮現這八個字。

  「沒什麼,我和令嬡有緣嘛!她……哎呀!疼……」咦,又見紅了?

  一聲驚呼陡起。「啊!真是抱歉,我的指片刮傷妳了,要不要緊?我幫妳上藥……」

  左驚虹連忙趨前,扶起歐陽春色的手心疼不已的吹拂,如同一位娘親不捨兒女受難,從袖中取出一瓶白玉瓷瓶便要往她傷處抹上透明涼膏。

  但是她的指尖才剛碰觸歐陽春色時,後者卻不知感激地甩開,臉色微白地連退好幾步,身體竟無端地顫抖,十分驚恐。

  不是很清楚,但歐陽春色的確又看到一些模糊景象掠過眼前,很快,很急促,讓她心生惡寒,不由自主地害怕起來。

  打她七歲時明白自己有預知能力開始,這是她第一次迫切想開啟與生俱來的力量,她想看得更清楚一點,知曉接下來將會發生什麼事。

  不必師兄在場,她也能感覺到一片烏雲即將靠攏,它帶來雷霆萬鈞的陰寒氣流,令人不寒而慄,比萬鬼鑽動還來得可怕。

  「怎麼了?」她看起來很慌。

  醇厚男音關心地問道,司徒太極攙扶著纖柔細腰,低視蒼白嬌顏。

  「我……司徒大哥……我大概是受了風寒,有些頭暈。」她難得嬌弱地將身子一偎,不敢說出自己看到的詭譎妖異。

  一下子是茶販,一下子是大夫,若是再說出她是陰陽師之女,恐怕人家要說她裝神弄鬼,故弄玄虛,把隱月山莊搞得鬼影幢幢。

  大掌輕撫上她額頭。「是有點燙,自個是大夫,怎麼不好好照顧自己?」

  司徒太極召來丫鬟,要她立即煮碗薑湯,以及熬煮祛寒的湯藥。

  「就是因為自己是大夫才認為不會生病,這些時日我可是吃了不少補品,要是病來才叫冤枉。」她故做開朗的笑道,不讓他知道她手腳冰冷得幾乎無法站立。

  「哼!只顧著貪嘴,食補不是藥,豈能保妳身子無恙?」吃得再多也不長肉有何用。

  像是早做了無數次似,他將懷中虛軟無力的嬌軀抱坐大腿上,讓她的螓首輕靠肩頭,口氣雖惡,手勁卻異常輕柔地撫拍纖柔玉背。

  換上女裝的歐陽春色有著不下左驚虹的絕美容貌,但她眼神清明,泛著水漾笑意,更顯明媚動人,清麗出塵,恍若水邊一朵素雅白花。

  兩人旁若無人的依偎著,渾然不知他們的舉動在外人眼中有多麼不合宜,即使是夫妻出了房門也不能過於親暱,何況他們什麼也不是。

  不過看得出兩人已互生情愫,彼此有意,這段日子來縱使仍不時聽見咆哮聲和輕狂笑聲,但越吵,情絲纏得越緊密,情火熱度節節升高,燒得他們無法否認已然動心。

  「咳!咳!極兒,別壞了人家姑娘清譽,快將歐陽大夫放開。」左驚虹輕咳的提醒。

  「啊!對喔!你幹麼抱著我?」為時已晚的歐陽春色掙扎著要下地,臉紅得有如朝霞。

  「別亂動,小心我再咬妳一口。」他輕拍她粉臀,假意威脅。「虹姨,她的清譽我會負責,妳大可安心。」

  「你的意思是?」她嗓音輕柔的一問。

  司徒太極神色不甚自在的回答,「就是妳想的那個意思,不要再問了。」

  聞言,她不喜反而顰起月眉。「繡娘呢?我以為她才是你要迎娶的妻子。」

  「繡娘?」誰是繡娘?

  乍聞另一名女子的名字,歐陽春色心裡掀起一陣巨濤,感覺很微妙的泛起酸意,很不是滋味。

  「虹姨妳聽誰胡言亂語?我從來沒打算過要娶她。」就算他要娶,繡娘也不一定肯嫁。

  「可是她跟了你好幾年,對你一片真心,要是肚皮爭氣點,你都是好幾個孩子的爹了。」唉!男人呀!總是不了解女人要的是什麼。

  「虹姨,可不可以不提這個,令人很不舒坦。」他不懂,為何她要在這時候提這些倒胃口的事。

  「不舒坦你也要給我聽進去,虹姨可不準你始亂終棄,要了人家卻不肯給人家一個名分,這怎麼說也說不過去。」她的神情顯得激動,像是自己才是當事人一般。

  「不是始亂終棄,我們一開始就講好了,不要名分,她只想報答我的救命之恩。」既然她非報不可,他又何必矯情說不?!

  他是男人,總有需要的時候,他收留她,給她吃住,甚至有奴僕服侍,這樣互取所需的關係,沒有誰對誰不對的問題。

  司徒太極自認為並未虧待柳繡娘,成為他一個人的女人總好過成為任人狎玩的妓女。

  「姑娘家難為情的話語怎能當真,她是怕你不收留她呀!」孤零零的一人,不依靠他還能靠誰?

  「是這樣嗎?」他皺起眉,想著自己是否救錯了,自找麻煩。

  左驚虹若曉得他心裡想的和她截然不同,不知會做何感想。

  她突然感慨的嘆了一口氣。「繡娘讓我想到你娘,當年要不是多了個我,你娘也不會因妒生恨而想殺你……」

  「不要再說了,我不想提起我娘。」突地一吼的司徒太極臉色極其難看。

  「好,不提、不提,免得大家勾起不愉快的傷心事。」左驚虹苦笑地搖著頭,看向他懷裡女子。「歐陽姑娘,讓妳見笑了。」

  「呃!不,沒關係,我是外人嘛!不管司徒家的家務事。」她自嘲,但也有些心酸。

  「春色——」司徒太極在她腰際施壓,不準她稱自己是外人。

  本來就是嘛!你自個說過的還埋怨。她沒好氣的一瞪,不服輸地擰他大腿肉。

  「自古以來男子三妻四妾,若歐陽姑娘肯接納繡娘,一夫雙妻也不失為美事一樁。」左驚虹說得彷彿多為她著想似,但語氣中有種說不出的古怪。

  歐陽春色睜圓大眼,連忙跳離司徒太極的懷抱。「我才不要,我們那裡娶兩個老婆是有罪的,大老婆可以告小老婆和自己丈夫通姦,他們會被抓去牢裡關,而且我也不是喜歡他到非他不嫁的地步。」

  言下之意是喜歡,但還不至於愛得死去活來,願為他犧牲,二十一世紀的女性不會認命,勇於追求生命中的美好,不會為了愛而放棄自己。

  何況她還要回家,不可能永遠留在古代,和個古人談談小戀愛倒是無妨,若要論起婚嫁就甭說了,她不想把心遺落在過去。

  「你們那裡是哪裡?」聽起來像是個好地方。

  「南方,很遠很遠的南方,要渡海,一座孤立在海中央的小島……」她越說聲音越小,眼神飄得好遠。

  「歐陽春色,妳哪兒也不許去,聽到了沒?」感覺眼前的人兒似乎要消失,司徒太極心慌地勒緊雙臂,將她抱回懷裡。

  她一怔,漾起天地都失色的笑靨。「你抱得我不能喘氣了,我還能去哪裡,不過呀!我不喜歡和別的女人分享一個男人,所以懇求你千萬不要迷戀我,我怕我會不小心在你的飯菜裡下毒。」

  剛一說完,忽傳瓷器落地的脆裂聲,一看,原來是左驚虹沒拿穩杯子,滑了手。

  「虹姨身體不適嗎?」看她臉色不是很好,好像有一絲慌張。

  「不,我沒事,手滑了一下而已。」她笑了笑,要他別擔心。

  正想說句關心話的司徒太極尚未啟唇,身邊卻傳來一陣低喃——

  「生平不做虧心事,半夜不怕鬼敲門,人無愧,心無罣,食子非父母,心毒不過虎,因果台上論因果,種了因果,反食因果,終究逃不過因果。」

  「妳在唸什麼?嘀嘀咕咕地。」又是老虎,又是因果,聽不出所以然。

  歐陽春色望向左驚虹,「我在說虎毒不食子,天下無不是的父母,妳若雙親健在就趕緊去盡孝,人生無常,什麼時候會發生什麼事無法預測,把握當下,別讓一時的怨恨矇了眼,生妳的親娘是不能替代。」

  左驚虹聞言竟站不穩,臉色泛白,緊捉著丫鬟的手才不致搖晃,腦子裡不斷閃過這句話——

  不能替代、不能替代、不能替代……

  真的不能替代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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