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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言
應雅束,龍紀皇朝帝王的次子,野心勃勃、工於心計,
他覬覦著太子之位,並順利篡奪成功、登基為王,
對冷情殘暴的他而言,女人的意義在於能否利用和生育,
然而,在見到先帝的小妃子曲密後,他的心起了變化,
當所有的遺妃都為了就要剃度為尼而哭成一團時,
才剛入宮就要被送去出家的她,卻平靜超脫地佇立一旁,
在她纖柔美麗的外表下,究竟有著什麼樣的心思呢?
他動了好奇與征服佔有之心,欲將她納入自己的後宮,
不料,她卻不肯點頭,執意剃度為尼,為先帝守節!
哼,她愈是超然,就愈是激起他的征服欲,他要定她了!
楔子
天氣炎熱,日光灼烈逼人。
佛殿內跪著六名白衣素服女子,每人手中都捧著一卷佛經低聲誦念著。
佛殿內香煙繚繞,供奉著三尊菩薩像,左為文殊,右為普賢,中間為觀音菩薩,因是金身打造,即便大殿內黯淡幽暗,看起來亦是金光燦爛。
此時正是盛夏酷暑,地氣上騰,沒有一絲涼風,整座佛殿悶熱得就像個蒸籠,汗水濡濕了這些素衣女子的領口、背心,每張年輕嬌美的臉龐上都佈滿涔涔汗水,個個焦苦難言。
她們都是上個月才剛入選封的宮嬪,品級位分都不高,人人都只在選秀那日見過皇上一眼便入選進宮,沒想到進宮不到一個月,皇上突然病重,臥床不起,皇后便下令這些新入宮的宮嬪日日到佛殿為皇上誦經祈福。
曲密跪得雙膝又酸又麻,被佛殿內瀰漫的香煙熏得口乾舌燥,她悄悄拭去鬢邊的汗水,只覺得渾身汗濡黏膩,十分難受,恨不得趕快誦完經好回宮去擦洗身子,再好好灌上一大碗冰鎮酸梅湯。
其它五人的心思也與曲密一樣,她們都跪了大半日,早已腰酸腿麻了,誦經聲漸漸顯得急躁紊亂起來,一卷經誦完,宮嬪們便急急地起身,卻因雙腿麻軟得幾乎站不定。
領著宮嬪們誦經的年邁老宮女冷冷一笑道:「為皇上祈福如此不上心,妳們也不怕將來天天都有念不完的經嗎?」
宮嬪們怔怔對望,不解老宮女說的話是何意?
曲密雖也不解,但並不特別在意。
爹總說她是「樂天知命,故不憂」,從小到大她確實甚少憂心煩惱過什麼事,爹是戶部侍郎,府裡僕婢如雲,上有兩位兄長,她是曲家獨生千金,奴婢們誰敢讓她有些不順心、不如意?人人都寵著、讓著,沒把她的性子慣壞已是萬幸。
當初她被皇上選中時,爹娘淚如雨下,她卻一滴淚也沒掉,反倒安慰爹娘放寬心。
她並非不擔憂前景,而是前景迷茫不可預測,過多的擔憂也是無用,不如就把命運交給老天去安排。
六人魚貫走出佛殿,等在殿外的小宮女們立即迎向各自的主子送水、遞帕。
「主子累了吧?快先回宮歇下。」
曲密的小宮女玉鎖邊打扇、邊說道。
「今天似乎比昨天更熱了些,衣衫都被汗水濕透了。」曲密苦笑了笑。
「是呀,端陽就快到了,也難怪天氣愈來愈熱。」玉鎖拿帕子輕拭她被汗濕透的鬢髮。
「再這麼熱下去,我可真要受不了了呢!」
站在曲密身旁的花才人愁容滿面,臉色白得像紙,柔弱的身子微微輕晃。
曲密與她的宮院住得最近,兩人也較為相熟,很自然地伸出手扶住她。
「婉露,妳看起來不太好,不如明日告病別來了。」她輕聲地對花才人說。
「我可不敢,這是為皇上祈福呢,我的病和皇上的病比起來算得上什麼。」花婉露愁眉苦臉地搖頭。
曲密無奈地歎口氣。
是啊,在皇上面前,任何人的命都賤如螻蟻。
她曾聽爹說起過,龍紀皇朝開國皇帝駕崩時,無子女的數十名宮嬪全部生殉陪葬,此時只是要她們日日誦經祈福,已經算是善待的了。
「那妳就快回去歇著吧,昨天玉鎖熬了一鍋去暑氣的涼補藥膳,一會兒給妳端過去。」曲密示意花婉露的貼身宮女送她回宮。
「密姊姊,妳人真好。」花婉露感動不已。
曲密輕笑道:「不過是一碗藥膳罷了。」
正當花婉露扶著貼身宮女的手緩緩步下石階時,另外六名新宮嬪已結伴朝佛殿走來,一如往常準備接在她們之後繼續為皇上誦經祈福,不過曲密注意到她們的臉色帶著幾分驚惶不安,甚至有人眼眶泛紅,像是哭過了一般。
「妳們怎麼了?」比曲密更敏感多心的花婉露已經先問出口。
那六名新宮嬪惶然不安地說道:「聽說皇上寢宮那邊亂成一團,宮內所有的太醫都守到了御榻旁,只怕是不好了……」
花婉露抽了口氣,半個身子一軟,倒在貼身宮女身上。
「那……那咱們會怎麼樣?」這邊一聽也都慌亂了起來。
「皇上真的不好了嗎?這可怎麼辦?」
「咱們才剛入宮呢……」
曲密看見那些曾被皇上宣召侍寢過的宮嬪們個個臉色異常慘白,想像不到不久之前她們才滿臉喜悅地奉召侍寢,怎知道那不過是一夕春夢。
然而,她們的命運會比其它沒有侍寢過的宮嬪們更糟嗎?
曲密雖然未曾奉召侍寢過,但她並不認為自己的命運會比她們更順遂。
陽光熾烈,宮嬪們汗透衣衫,心底卻是一片寒涼。
皇上病勢一日比一日沉重,這些年輕的宮嬪們心情黯淡絕望,人人都擔憂著自己的命運。
一旦皇上駕崩,她們……將何去何從?
第1章
穿著一襲寶藍色蟒袍的高大人影飛快地穿過長廊,大步流星地奔往皇帝寢宮——西苑無極殿。
內侍監一看見來人是北零王應雅束,急忙伸臂阻止。
「殿下、殿下,請留步!」
「你敢擋我?」
應雅束俊眉微蹙,魄力逼人。
內侍監慌忙跪下回話。
「不、不,奴才不敢!此刻皇后和太子正在御榻前,且皇后早有口諭,除了梁太醫以外,任何人都不許入內驚擾皇上,特別是……北零王您,奴才實實不敢違命呀!」
小小的騷動引來了幾名太子的貼身侍衛,一見到應雅束立即躬身行禮。
「見過北零王。」
應雅束暗暗環視四周,發現守在西苑的御前侍衛全換成了太子身邊的人。
他隱隱咬牙,轉眸瞪著內侍監,低聲問:「皇上可曾說些什麼?」
內侍監忍住哽咽,輕聲回話:「皇上……皇上已有兩日未曾開眼了,粥也都灌不進口了,任憑皇后、太子如何殷殷叫喚也都沒有回應。」
應雅束心中一痛。
父皇已在彌留之際,皇后為了讓太子能順利登上帝位,害怕旁生枝節,竟不讓他見父皇最後一面,皇后此舉顯然早已經察覺到他暗中策劃竄奪太子之位的計劃了。
看樣子,在父皇氣絕以前,他是不可能有機會見到父皇最後一面。
應雅束冷笑一聲,旋即轉身離開西苑,快馬奔馳回王府。
他,北零王應雅束,豈是會坐以待斃的人!
「殿下回來了!可曾見到皇上?」
應雅束方下馬,戶部侍郎曲遊藝便迎上前。他是朝中大臣,亦是為應雅束出謀劃策的臣僚。
「沒有,皇后不讓我見。」應雅束咬牙冷哼。
曲遊藝一臉早在預料之中的表情。
「皇后為保太子登基,為保自己皇太后之位,此時當然不肯讓殿下有機會靠近皇上,就連朝中重臣也都沒有機會見一見皇上,一旦皇上駕崩,太子自然順理成章登上皇位,一切只是時間問題而已。」
應雅束雙眸炯炯,陷入了深思。
「殿下可知皇上病勢如何?」曲遊藝低聲詢問。
「父皇已經彌留了……」
應雅束深吸口氣,性情素來冷漠的他,在知道父皇大限已到時,心中依然會感到悶痛,像壓上了一塊千斤巨石。
儘管他自小就埋怨父皇獨寵大哥應延束,明知大哥性格軟弱無用,資質平庸,立為太子並非國家社稷之福,卻還是執意立他為太子,只因為他是皇后所出,是嫡長子,所以不管他是不是庸才,也要立為太子。
而他明明才智過人,對如何治理江山有野心、有謀略,父皇卻偏偏看不上他,也不肯重用他,只因為他的生母是異族人氏,並非漢人,所以他注定得不到父皇的正視。
當他明白之後,一直都對父皇心有埋怨,然而一到此刻,聽見父皇性命垂危,心中的悶痛還是讓他真正感受到了血濃於水的骨肉親情。
曲遊藝見應雅束神思迷離,平時冷峻剛毅的神情鬆軟了下來,心中不免有些緊張。
在朝為官多年,曲遊藝滿腹經綸,有敏銳的洞察力,又有憂國憂民的情操,他深知太子無能,倘若當上了龍紀皇朝第五代君王,極有可能成為史上的一代昏君。
龍紀皇朝建朝尚不滿百年,豈可從第五代君王就開始腐朽?
約莫一年以前,他審時度勢,認為二皇子北零王應雅束文韜武略,性格剛毅,處事果斷,比太子更適合當龍紀皇朝第五代君王,幾經查探後,更得知應雅束早已暗中蓄養一批精銳心腹,似乎對龍紀皇朝的江山和皇位也有勃勃野心,於是毅然投入他的幕僚,決心助他一臂之力。
這一年當中,他暗地裡籠絡童弼將軍,童弼擁有禁衛軍實權,卻是太子人馬,要他倒戈並非易事,但是有童弼相助,才能控制整個宮廷的兵力,所以應雅束為了得到童弼的兵權,便提出立童弼之女為後的條件交換。
這個條件對童弼而言是極大的誘惑,畢竟太子早有太子妃,而應雅束卻尚未成親,願意把後位留給童弼之女,這是一份多大的謝禮,常人都無法拒絕,官居高位的大臣更無法抗拒。
應雅束打鐵趁熱,很快就到童府提親,也將童弼之女童盈蘭迎娶入府,應雅束的積極終於讓童弼下定決心。
不料當一場兵變就要開始醞釀時,皇上竟突然病倒了,變化在轉瞬間發生,他們尚未策劃佈局好,一時措手不及。
皇上的病來得突然,童弼暗中懷疑自己的倒戈已被皇后和太子察覺,因為有消息傳來,太子已調度了三州的兵馬前往京城,顯然已經不信任他了,他內心驚恐萬分,唯有將身家性命全都押到應雅束身上。
曲遊藝和童弼將社稷和前程都已托付於應雅束,若應雅束無法順利竄奪皇位,太子登基後,他非但無法全身而退,皇后忌憚他,更不可能留下他的性命來威脅太子的帝位。
應雅束若是一倒,曲遊藝和童弼失去庇護更難以活命,眼前的情勢已不容猶豫耽誤,否則北零王府將血流成河!
「方纔殿下離府進宮時,臣已經命人通知童弼將軍先做好準備了,今晚童弼將軍會派兵包圍東宮,殿下此時萬萬不可心軟,否則將前功盡棄。」
曲遊藝知道此時若不先發制人,就要全盤盡輸。
「曲大人放心,我明白。」應雅束淡笑。
他本來就不是個軟弱的人,讀遍史書,歷朝歷代權力移轉時將面臨血腥殘酷的殺戮,這是傳統,他若有一絲軟弱就不會覬覦皇位了。
只是,他心中一直存在著一個疑惑。
「曲大人,父皇一向身體硬朗,卻突然之間就病倒了,甚至還病到連醫術高明的梁太醫都束手無策,你不覺得父皇的病來得太突兀了點嗎?」
曲遊藝淡淡點頭。
「不錯,皇上正值壯年,一向少有病痛,突然病了確實啟人疑竇,且僅僅不到半個月的時間就病重彌留了,臣疑心……」他頓了一頓,壓低聲音道:「臣疑心皇后為了太子而……不擇手段。」
應雅束濃眉深蹙,皇后對親生兒子的母愛看在他眼裡並沒有感到一絲溫馨,反倒覺得冷酷殘忍。
同樣是皇子身份,有皇后生母一雙有力的玉手照拂長大的太子應延束,命好得令自小就失去母親,連母親長什麼樣子都記不得的應雅束又妒又羨。
應延束身為嫡子,又是皇長子,皇上寵得不能再寵,八歲就將他立為太子,全力培養。
反觀應雅束,母親只是回鶻人獻給皇上的禮物,因為母親是異族,所以就算他是皇子也絕對被遠離在皇權之外。
自幼被皇室漠視的委屈,讓應雅束對權力產生強烈的渴望,他堅信唯有得到權力,才能得到他想要的一切,而眼前所有屬於皇太子應延束的東西,他都想要奪走!
諷刺的是,帝后寵愛的嫡長子和被冷落的二皇子性格截然不同。
應延束平庸,應雅束聰敏;延束懦弱,雅束果決;延束懶散,雅束積極;延束好色,雅束自愛。
有眼睛的人都看得出太子和二皇子強烈的對比,也對於江山社稷要交給太子這樣的人接掌而感到憂心忡忡。
「曲大人果然與我想的一樣。」他寒下眼眸,冷冷低語。「皇后嚴禁外人進入西苑,除了梁太醫以外,圍繞在西苑旁的都是太子身邊的親信,如此嚴密防護,這當中絕對有蹊蹺。」
曲遊藝屏息片刻後,才道:「雖然沒有證據,但進給皇上的湯藥只有梁太醫與皇后以及太子幾人經手,要是梁太醫被皇后蠱惑收買了,恐怕……」
攸關帝王生死的揣測,即便他是應雅束的親信僚臣,亦不敢隨意說出口。
「我早已疑心了。」應雅束咬牙,語氣森冷如隆冬積雪。「皇后和太子手段若是如此狠辣,也莫怪我無情。」
如若父皇遭到他們母子兩人毒手,他絕對會讓太子一起陪葬!
「殿下,事到如今,咱們一刻都不宜多等了。要是三州兵馬進京,童將軍的禁衛軍是擋不住的!」曲遊藝滿臉急切。
「我知道。」應雅束收緊了拳頭,聲音冷漠得沒有溫度。「明日天一亮我就闖進西苑,由童弼帶兵保駕,到時候請曲大人見機行事。」
「是,殿下!」
夜深沈。
應雅束知道今晚是不眠的夜,也相信自己將會是最後一晚待在北零王府,因為明日一早,局勢將有翻天覆地的改變!
清早,濛濛曉霧初開。
曲密起身後四下張望許久,竟不見玉鎖前來服侍。
她猜想玉鎖應該是到廚房取熱水還未回來,便逕自換上白衣素服,綰好了簡單的髻,斜斜簪上一朵小巧的珠花。
等了好半晌,仍不見玉鎖回來,正覺奇怪時,忽然聽見外頭響起驚恐的尖叫聲,她嚇一跳,起身要往外查看,就看見玉鎖臉色慘白地衝了進來。
「主子!不好了、不好了!」
玉鎖一看見她,立刻驚慌地大喊。
「什麼事不好了?」
曲密的心驟然往下一沈。莫非皇上駕崩了?
「北零王殺了太子!」玉鎖聲音尖銳地喊道。
「什麼?!」
不是皇上駕崩,而是太子死了?!曲密詫異又震驚。
「宮裡頭好多禁衛軍,聽說西苑那邊更多,到處鬧嚷嚷的,都在傳北零王殺了太子!」玉鎖嚇得雙唇微微哆嗦。
曲密心中也掠過一陣惶恐不安,但很快便鎮定了下來。
「妳到底聽見了什麼?是真是假?可不是胡亂傳的吧?」
「是真的!聽說一早宮門才開,北零王就帶著禁衛軍直闖西苑,禁衛軍一見太子的侍衛就殺,然後北零王闖進皇上寢宮,在皇上寢宮內與皇后和太子激烈爭吵,後來北零王一怒之下就殺了太子!這些都是西苑內侍監傳出來的,千真萬確!」玉鎖一臉害怕地把她聽來的拼湊起來說給曲密聽。
曲密驚愕不已,她曾聽父親提起過北零王的名字,盛讚他聰慧有膽識,沒想到他竟然是一個如此冷血殘暴的人!
「他殺掉太子,是想奪皇位的吧?」曲密真不敢相信手足相殘的事就在眼前發生。「這麼殘酷的人就算真的當上了皇帝,也絕不會是個好皇帝!」
玉鎖忽然想到了什麼,忙說道:「主子,奴婢剛才看見不少朝中大臣都趕往西苑去了,當中也有曲大人。」
曲密心頭一跳,玉鎖提到的曲大人,朝中只有一位,就是戶部侍郎曲遊藝,也就是她的父親。
她凝神不語,心中暗暗發冷。
不知道爹傾靠的人是誰?
倘若是太子,那麼此刻無情殘酷的北零王會放過他嗎?
腦中驀地閃過殺人的血腥畫面,彷彿還能聽見殘酷的寒笑聲,冷汗濡濕了她的貼身小衣,她本能地往外狂奔了出去。
「主子,妳要去哪裡?」玉鎖緊追在後。
她想去找爹,但……西苑在什麼地方?
曲密心底焦灼,慌不擇路,整個後宮就如玉鎖所言的亂哄哄,已經失了序,到處都有內監、宮女、妃嬪在傳遞消息,每個人臉上都是心慌意亂的神情——
「我聽西苑的御膳監說,梁太醫被童將軍鎖拿了,北零王正在御榻前審訊他,因為聽說北零王懷疑梁太醫進呈的湯藥有毒。」鳳陽宮的熙嬪正凝神細聽她的宮女打探來的消息。
「北零王想陷害梁太醫嗎?」一旁的蕙嬪插口道。
「不是,聽說皇上面部發青,鼻翼、口角都有血絲,所以北零王懷疑梁太醫對皇上下毒……」
曲密聽得心驚膽顫,皇上被下了毒,那還有命嗎?
她恍然穿過長廊,再往前行時,又看見幾名小內監圍在一處說話。
「聽說北零王一刀刺進太子的心口,御榻前噴得到處都是鮮血。」
「皇后娘娘已經被關進宜香宮裡,那兒以前也關過一個被皇后娘娘逼瘋的宮妃,沒想到皇后娘娘現在也落得一樣的下場。」
一名年老的內監急匆匆走向他們,狠狠地在他們的腦袋上一陣暴打。
「誰讓你們在這兒亂傳話!一個個都活膩了嗎?」
「公公,禁衛軍把皇上寢殿圍住了,不許人靠近!」小內監低聲辯解。
「那你們就不會當個啞巴嗎?」老內監低喝。「你們都是什麼也不知道的傻子、什麼也沒看見的瞎子,懂嗎?知道得太多,當心你們一個個都沒命!」
曲密驚住,悚懼感如蛇一般爬滿了她的背脊。
沒錯,這裡是宮廷,宮廷內發生的一切,哪怕是生死大事,到了這裡也就只是平常的小事,誰敢議論多嘴,不知道什麼時候就成了死人了。
老內監轉身看見了曲密,淡漠地盯著她好一會兒。
「妳是哪個宮裡的小主子?快回宮去安分地待著,莫要留在這裡,沾上點渾水都有妳受的了!」
說完,便又快步地離去。
老內監一走,方才被訓斥的小內監們個個低下了頭,準備回去幹自己的差使。
「你們有人看見曲大人嗎?」曲密急忙拉住一個小內監問道。
「不知道。」
小內監慌忙抽回手,低頭縮肩,腳步走得更快了。
曲密萬分焦慮,不知道西苑御榻前,此時是何情況?爹是否會受到牽連?
她進宮這一個月來,都沒有機會見爹娘和家人一面,倘若爹當真受到太子連累,會不會此生再也相見無望?
「主子這麼著急,原來是想找曲大人。」玉鎖歎了口氣。「主子先別太操心,說不定曲大人一點事都沒有呢!」
「但願如此……」她焦灼地左右踱步。
「主子,現在宮裡亂得很,咱們要不要先回去,再慢慢探聽情況?」
玉鎖輕撫她的背,溫言安慰。
曲密的視線仍在忙碌搜尋錯落有致的大小殿宇,隱約間發現有座宮院隱藏在深濃綠蔭中,簷下懸掛著層層厚重的帷幔,她想起方纔的老內監就朝那座宮院走進去,懷疑那裡就是西苑。
她不由自主地抬步往那座宮院行去。
「主子,咱們還是回去吧,奴婢實在害怕……」
曲密沒理會玉鎖的勸阻,當她踩上漢白玉鋪成的甬道時,更加確信此處就是皇上的寢殿了。
此時,爹就在裡面!曲密存著一念,加快了步伐。
甬道旁栽植著蓊蓊鬱郁的花木,淡雅清香的味道撲面而來,然而在花木自然的香氣中還夾雜著淡淡的藥味,以及……
「主子,妳有沒有聞到一股奇怪的味道?」玉鎖不安地扯住曲密的手。
曲密知道玉鎖說的奇怪味道是什麼,那是——血的味道!
「啊——」玉鎖突然沒命地失聲尖叫起來,驚恐地指著趴在樹叢下、滿臉血污的侍衛。「主子!有死人!」
曲密乍見倒臥在血泊中的屍體,也嚇得魂飛魄散。
「什麼人!」
混亂急促的腳步聲被玉鎖的尖叫給引了來,她們看到一列禁衛軍迅速趨近,紛紛舉起兵器長槍架在她們頸上!
「我找曲大人!我是曲大人的女兒曲密!」曲密立刻驚喊。
禁衛軍愕然放下了兵器,疑惑地打量著她。
「去請曲大人過來。」一名禁衛軍轉頭對另一名禁衛軍說。
那名禁衛軍旋即轉身入內,不一會兒,一個人影匆匆走出正殿。
「爹!」
曲密看到父親,眼眶一熱,幾乎墜下淚來。
曲遊藝見到愛女,大吃一驚。
「密兒,妳怎麼跑到這兒來了?」
他驚愕地穿過禁衛軍,走到她面前。
禁衛軍見狀,便默默地退開,回到正殿前守著。
「爹,你沒事吧?」
曲密急忙挽住父親的手臂,淚水漫盈於睫。
曲遊藝看著愛女,眼中滿是慈愛之色。
「密兒,妳都進宮一個月了,怎麼還不知曉宮裡的規矩?妳可知這兒是什麼地方,怎可任意闖進來?」
雖然思念愛女,但曲遊藝仍肅然教訓。
「現在宮裡一片亂糟糟的,哪裡還有規矩了。」曲密不安地握緊他的手。「爹,傳聞都是真的嗎?」
曲遊藝面色一凝。「密兒,不管聽見什麼傳聞都不要理會,不管發生什麼事也都別多問。妳既已入了宮,就沒有退路了,不管宮裡發生什麼事,首先要緊的便是保全性命,凡事要機靈聰明,明白嗎?」
「那爹呢?爹不會有事吧?」曲密掩不住惶然之色。
「妳放心,爹不會有事,北零王不會虧待我的,日後……」
曲遊藝頓住,長歎一聲。
日後會怎樣,他現在又如何能保證呢?
曲密迷惑地想著父親的話,心中生起疑雲,又驚又懼。
「爹,莫非您是相助北零王的?」
曲遊藝不知如何對她解釋,只能輕歎口氣。
「密兒,此刻不宜談論太多,日後妳便能明白了。總之妳還是先回去吧,快走。」
他板過她的身子,輕推她的背催促著。
「這就是曲大人的女兒?」
背後忽然傳來的嗓音低沈而有磁性,好聽得適合吟誦情詩。
曲密好奇地回過頭,只見一個高大的男人傲然邁著步伐走向他們,眼神異常冷漠,黑眸深邃如不見底,他的五官輪廓也同樣深邃,有一種說不上來的神秘氣質,一看就不同於一般人。
他身著石青色的團龍繡袍,繡袍上佈滿著斑斑點點的血跡,更給這個男人添了幾分肅殺之氣。
「殿下應該守在皇上身旁的,怎麼出來了?」曲遊藝神色如常,轉過臉對曲密輕聲說道:「還不見過北零王!」
曲密一聽父親對男人的稱謂,暗暗倒抽一口冷氣。
原來,這男人就是殺了太子的北零王應雅束!
「妾身彤雲宮曲密,見過北零王。」
她欠了欠身,微一低眸,視線就落在他的胸前,那令人怵目驚心的紅,是太子的鮮血?是他弒兄的證據?
「彤雲宮?妳是父皇的嬪妃?」
應雅束微微挑眉,朝曲密淡淡瞟去森冷的一眼,看得她心口為之一縮,眼眸速速垂下。
「殿下,小女上個月入宮選秀女,入選並不久,剛剛才受封為才人。」曲遊藝代愛女回答。
「喔?怎麼沒有聽曲大人提起過?」應雅束淡然問道。
「小女只是新封的小小才人,臣以為這是小事,所以沒向殿下提起。」曲遊藝輕聲說。
「宮裡再大的事都要看成小事,而再小的事都要當成大事,我記得曲大人曾經這麼說過。」應雅束似笑非笑地看著他。
「是,殿下記得真清楚,臣確實這麼說過。」曲遊藝笑道:「小女的事對臣而言就只是家事罷了,若拿來跟殿下談說,豈不是太婆媽了嗎?」
應雅束微微一笑,目光灼灼地盯著曲密。
瘦肩纖腰,眉目清淡,一身白淨的素服讓她整個人看起來宛如一株恬靜淡雅的水仙,嬌弱得好似他一伸出手就能摧折了她。
「殿下,洪太醫和沈太醫可曾說了什麼?」曲遊藝的目光凝在他的臉上。
「他們正在搶救父皇,洪太醫發現湯藥中確實有毒,可能就是砒霜。梁太醫實在該死,但是指使梁太醫的皇后更加該死。」
應雅束話說得雲淡風輕,幾乎聽不出任何悲喜的情緒。
然而,曲密卻聽得週身泛冷,臉色發白。
「梁太醫這個活口一定要留下來,否則死無對證。」曲遊藝正色道。
「那當然——」
寢殿內傳出「啷」一聲巨響,截斷了應雅束的話語,緊接著一陣騷亂,有急促凌亂的腳步聲自殿內狂奔而出。
應雅束與曲遊藝迅速對望一眼,立刻朝寢殿快步奔去。
就在此時,殿內傳出一個蒼老而又顫抖的聲音,尖銳地大喊著——
「皇上——皇上駕崩了!」
曲密渾身一顫,心跳停止了一剎。
應雅束在急奔中驟然止步,雙目直直地看著前方,一動也不動。
遠遠有震動耳鼓的沉重腳步聲朝西苑慢慢逼近。
「是太子調來的兵馬!」曲遊藝臉色微變,驀然放聲高喊:「童將軍何在?還不速速前來護駕!」
一身烏黑盔甲的童弼持著劍從殿內疾步而出,禁衛軍也立刻湧到應雅束身畔,將他團團圍在中心護衛著。
原本跪在御榻前的十數位朝中重臣也紛紛奔出大殿,看見禁衛軍將應雅束重重圍護住,臉上的神情或驚駭、或詭異、或疑惑,人人已在心中暗自撥打算盤。
曲遊藝突然朝應雅束雙膝跪下,恭敬地伏地叩首,口中高呼:「臣曲遊藝朝拜新君!」
眾大臣皆愕然失色。
童弼立刻隨之上前跪下。「臣參見皇上!」
禁衛軍們見狀,也齊齊跪伏於地,響起排山倒海的呼聲——
「叩見皇上,皇上萬歲萬歲萬萬歲!」
眾位大臣面面相覷,別無選擇地跪伏叩拜。
曲密震驚不已,一時間反應不過來,直到被玉鎖用力拉扯才怔怔地跪下。
應雅束的臉上漠然不見喜色,目光緩緩越過跪了一地的黑壓壓人群,再緩緩抬眸,凝視著西苑內唯一的出入口。
急促的腳步聲像潮水般從漢白玉鋪設的甬道上湧進來。
「皇上駕崩,太子已死,為了社稷安危,唯有北零王繼位,方能興政安民!」曲遊藝朗聲說道。
當眾兵將闖入西苑後看見眼前這一幕時,個個驚愕得臉色大變。
皇上駕崩,太子已死!
兵將們無所適從,呆立在當場,識時務者知大勢已去,紛紛卸下兵器,一個個跪倒伏地。
「叩見皇上——」
應雅束凝然不動,微微垂眸俯視著,那份氣度已如俯視天下的君王。
第2章
宣和帝崩於西苑無極殿,而太子因何也猝死於西苑無極殿,宮廷上下全都噤若寒蟬,因為二皇子北零王應雅束已在混亂之中繼位為王,成為龍紀皇朝第五代君王孝喜帝。
當前朝一片忙亂時,後宮內的先帝嬪妃們也一個個無助失措,不知道應雅束會如何處置她們,尤其是沒有子嗣的妃子們更是惶然不安,而彤雲宮內的十二名新宮嬪,命運可以算是最慘的。
此時她們全都聚在一起,每張年輕嬌嫩的臉蛋上都佈滿了憂鬱之色,侍寢過先帝的宮嬪們哭得最為傷心,嗚咽聲此起彼伏。
曲密靜靜靠窗坐著,那些嚶嚶哭泣的聲音聽得她心裡害怕,彷彿有沉重的鉛塊壓在她的心上,悶痛得難以呼吸。
「皇上殯天了,咱們以後會怎麼樣?」
坐在她身旁的花婉露伸手握住她,滿臉哀淒地泣問。
曲密轉臉看她,無奈地輕輕一歎。
「婉露,我聽說侍寢過的宮嬪,凡無子女者都會被送往『無塵庵』修行。」
「『無塵庵』?那是尼姑庵嗎?」花婉露悚然。
曲密緩緩點了點頭。
「進了『無塵庵』,還能再出來嗎?」一旁的宮嬪惶惑地問道。
曲密搖了搖頭。「聽說是不能,要削髮為尼,一生為先帝守節。」花婉露掩面發出了淒絕的哭聲,曾侍寢過的宮嬪也禁不住陪著哭起來。
「 那沒有侍寢過的呢?」另一旁的宮嬪心急地問。
「送到先帝陵墓守陵,朝夕供奉,事死如事生。」曲密幽幽低歎。這也是她的命運了。
「不,我不要守陵!」那些未曾奉召侍寢的宮嬪們嚇得花容失色。
「守陵也不是守到死吧?進『無塵庵』削髮為尼、為先帝守節可是一輩子吶!」有人抽泣著說道。
曲密苦笑搖頭。「本朝宮制,守陵到死。」
「什麼?!」
原以為命運比入尼姑庵好的宮嬪們驚愕不已。
「除非有犯下大罪的宮嬪被送到陵墓守陵,也許能換得離開,又或者皇上大赦天下時,能有機會回家,否則就必須守陵到死。」
在曲密進宮之前,父親給她讀過內宮制,在宮中什麼該做、什麼不該做,都要她謹記在心,沒想到才進宮不久,最壞的結局就讓她遇上了。
「至少守陵還能有點希望,削髮為尼那是一點希望都沒有的,我寧可去守陵也好過削髮為尼!」花婉露哽咽地哭道。
宮嬪們也忍不住低聲啜泣。對她們來說,守陵和進「無塵庵」其實都同樣令人灰心絕望,她們的青春從此不是相伴青燈古佛,就是送進陰暗的陵墓裡服侍先帝的幽魂。
曲密心口沉甸甸的,轉過頭望向窗外深沉的夜色。自己的人生彷彿在先帝駕崩的那一刻起就墜入了陰暗的深井之中,從此再也不見天日了。
此時的曲密並不知道,自己的父親正在想辦法救她一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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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已經很深了,前廷議政大殿上燈燭煌煌,殿側垂著明黃色的繡緞帷幔,在燈燭映照下泛著明亮的光暈。
曲遊藝靜靜跪伏在大殿中,而應雅束背對著他,若有所思地凝望著帷幔上繡著五爪飛龍,許久不發一語。
「皇上……」曲遊藝不安地低喚。
應雅束淡淡一笑道:「曲大人告老還鄉,只為求朕暗中放你女兒回家團圓?曲大人實在給朕出了難題。」
「皇上,小女方才入宮未久,待先皇斂葬後便要送入尼姑庵或是送去陵墓守陵,她才剛剛滿十八歲,臣實在不忍心見自己的女兒年紀輕輕就要入庵為尼。臣願告老還鄉,不求一官半職,只懇求皇上讓小女回家團聚。」
曲遊藝深深叩首。
「曲大人,朕才登基不久,最需要你這樣明哲知理之臣幫朕的時候,朕怎麼可能放你回鄉?」
應雅束轉過身,彎身扶起他,
「曲大人,你想要曲密回家並不難,朕可以下一道密旨,暗暗將她送回你家就行,而你依然留在朕身邊輔政,依然當你的戶部侍郎,行嗎?」
曲遊藝目視著他,肅然說道:「皇上,這一年來,臣竭盡心力相助,正是因為皇上具備一代明君特質,然而也因為臣知道皇上太多的秘密,對皇上而言無疑是潛在的威脅,而朝廷大臣中仍然有太子的黨羽,日後有可能抓住臣的什麼把柄而來要脅皇上,臣不希望將來有機會被人利用來傷害皇上,所以懇請皇上允臣之請,讓臣告老還鄉,永不從政,這樣一來,臣洩不了皇上的秘密,於皇上而言少一樁隱憂,皇上與臣的君臣之情也得以保全。」
應雅束低眸冷冷地淺笑。
自古以來,歷代君王駕馭有功將臣的策略就是封官晉爵、予以重賞,然而知道最多秘密的心腹也正令帝王最為忌憚,若遇殘酷無情的君王,功勞愈大者愈有殺身之禍,欲必除之而後安。
曲遊藝為官多年,知道什麼樣的選擇對自己最好,所以急流勇退,保全自身。
應雅束自幼熟讀史書,深深明白不同性格的將臣會對政途做出不一樣的選擇,童弼爭取賞賜榮寵,而曲遊藝卻選擇辭官,在性格上他自然欽佩曲遊藝,然而眼前的局勢,他卻必須更加倚賴童弼維護皇權。
「朕冊立童將軍之女為後,又對他大加封賞,曲大人卻什麼都不要,一心辭官歸隱,在曲大人心裡,是否已認定朕並非認得寬厚的君王?」他本來就不是個溫良恭儉的人,卻也還不至於到殘酷無情的地步,可是曲遊藝卻對剛登基為帝的他就開始不信任起來,冷笑之餘,心底對他的感激之情也慢慢冷了下來,彷彿燃盡的余灰,湮滅之後再無蹤影可尋了。
「臣若只重看那些封賞,必會輔佐太子而不會相助皇上了。臣相信,皇上一定會成為仁德寬厚的君王。」曲遊藝輕聲答道。
應雅束冷笑。
「這就是曲大人深思熟慮之後的結果?」所謂的明哲保身,對他而言不過是種合理的自私罷了。
「是。臣一開始就打定了主意,在皇上登基之後就不再繼續為官。臣對皇上別無他求,唯一的懇求是求皇上放小女出宮。」
曲遊藝恭謹地低首,他當然不會讓應雅束知道,自己對他的不信任起始於看到太子倒臥在血泊中的那一幕。
親兄長都能毫不猶豫殺掉的人,對臣子又怎會心慈手軟?
「好吧,朕准你所求。」
應雅束並不知道曲遊藝心中對他的質疑,同意放他女兒出宮,也算是報他的相助之恩。
「臣叩謝皇上恩典!」
曲遊藝鬆了口氣。
應雅束遙望著宮外重重殿宇,問道:「你打算何時辭官?」「那日在西苑無極殿前,率先高喊朝拜新君的人是臣,未免落人口實,辭官之事自然是愈快愈好。」
應雅束緩緩點頭。「委屈曲大人了。」
「皇上萬萬不可這麼說,臣只是識時務罷了。他日皇上若微服出宮,請到臣的老家走在,讓臣有機會迎接聖駕。」曲遊藝再度深深叩首。
「好,朕答應你,若有機會的話……」
應雅束淡淡允諾,目光卻不再看他一眼。
此時,他已高高坐在皇位龍椅上,看似天下江山什麼都有了、什麼都得到了,然而他失去的卻可能更多。
與他有血緣關係的人都不在了,他要娶一個自己不愛的女人為妻,一年來倚重的大臣對他失去了信任……
一陣夜風吹來,吹起垂地的明黃帷幔,眼前一片金黃燦斕,空曠的大殿中彷彿只有他一個人,只有他孤身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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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帝喪儀在不安和疑惑中悄悄度過,發引前,舉行了「辭奠禮」,「辭奠禮」之後,先帝棺槨便要抬往陵園,安置地宮。
忙碌了近一個月,應雅束才有精力處理先帝遺妃的問題,也一直到此時,他才想起了彤雲宮內的曲密。
「穆良,彤雲宮內的宮嬪應該如何處置?」
他的長指輕叩御案,瞥了眼侍立一旁的內監總管。
「會皇上的話,按宮制,侍寢過的宮嬪送往『無塵庵』落發修行,未曾侍寢過的宮嬪送往先帝陵園守陵。」
穆良輕聲答道。
應雅束端起案上的香茗輕啜一口,淡淡問:「『無塵庵』在何處?」
「在五十里外的萬壽山上。」
應雅束沉吟半晌,如水仙瓣較弱裊娜的影子自心中浮起,素白的衣裙恍若在他心口柔柔輕拂而過。
「到敬事房查檔,彤雲宮內十二名低等宮嬪何人侍寢過?何人不曾侍寢過?查好了回來告訴朕。」
他輕輕放下茶盞,拿起一旁的奏折批閱。
「是。」穆良立刻匆匆退出金殿。
不到一刻鐘的時間,穆良便轉回金殿御案前,小聲地回稟。
「皇上,彤雲宮內侍寢過的宮嬪有五名,花才人、溫才人、李才人、蘇才人、羅才人,其餘七名均為曾侍寢過。」
聽到曲密並不在侍寢過的名單內,應雅束有些微怔,一個念頭在腦海驀然閃過——
把她留下!
當這個念頭一閃而過時,他不禁感到意外和詫異。
把她留下?難道潛意識裡想納她為嬪妃?
他如今已是帝王,坐擁天下,只要他願意,要納多少嬪妃充實後宮並無不可。
只不過,他才剛登基一個月,雖然在王府時就娶了童弼之女童盈蘭為妻,也有兩名服侍他多年的侍妾,但是此時仍在服喪期間,所以尚未進行冊後大典,也不曾欽選過秀女,沒想到他第一個動了念頭想納入後宮的女子,竟然是先皇的宮嬪曲密,要是讓曲大人知道他有這樣的想法,大概又要嚇怕他的臉色了吧?
朝廷上下都在非議他弒太子奪皇位,到處都是風言風語,此時他若還想將先皇的嬪妃納入後宮,只怕會招來更多罵名了。
不過,他為人向來不理會什麼罵名或虛名,他若一旦動了想佔為己有的慾望,就會非要這個慾望變成事實不可。
「你到彤雲宮傳話,先帝明日午時就要發引,該送往陵園的宮嬪明日清早就得先行出宮,到陵園候著。」應雅束若有所思地吩咐。
「是。」
穆良正要出去,又被應雅束叫住。
他不疾不徐地說道:「傳話之後,命曲才人今晚酉時到飛霜亭去,朕有話要問問她。」
穆良略一遲疑,欲言又止。
「不必告訴她是誰要見她。」應雅束眼中閃著明亮的光芒。
穆良呆了好半晌,才慢慢答了聲「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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酉時正,宛若寶玉的明月高懸在飛霜亭上的天空,滿天星子如水鑽一般晶瑩閃耀,照得御苑裡一片明亮。
曲密提著紅紗宮燈一路行來,在這一路行來,在這樣盛暑的夜裡,走在花木扶疏的御苑中十分涼爽宜人,濃郁的花香在夜風中飄動,熏人欲醉。
此時,彤雲宮內所有的宮嬪們都在收拾行囊,傷心地話別,而她卻單獨一人被傳喚到御苑的飛霜亭來。
傳話的穆良是無極殿內監總管,平時都是侍候孝喜帝的,如今宮裡能夠指使得動穆良這個內監總管的主子不多,除了孝喜帝,也就是穩坐皇后之位的童娘娘了,所以他雖不肯告訴她是誰要見她,但她心底隱隱猜測著,傳喚她的人沒有理由是童娘娘,那麼很有可能就是孝喜帝了。
孝喜帝為何要見她?
是為了明日她就要遠赴陵園守陵的事?
還是爹辭官回鄉的事?
然而,這些事能重要到必須讓皇上單獨傳喚先帝遺嬪?
她準時酉刻到,等了一炷香的時間,卻仍不見傳喚她的人出現。
整座御苑空曠且寂靜,半點人聲也無,她在飛霜亭內來回踱步,愈等愈疑惑。
夜更涼了,冷風襲來,吹得她打了一個寒顫,忽聽遠處響起一陣悶雷,天邊忽明忽暗,隱約亮著閃電,她愕然抬起頭,發現雲層愈來愈厚,慢慢把圓月和星光都完全遮住了。
該不是要下雨了吧?她心頭一慌。
從御苑回到彤雲宮的這段路不算短,萬一下起雨來,她手中無傘,必定會淋個渾身濕透,該如何是好?
她到底要不要再繼續等下去?
整個天地一片漆黑了,只剩下她擺放在石几上的宮燈微晃著昏紅的燭光,原本月光輕灑、寧靜清新的園林,此時突然蒙上一層神秘詭異的氣息,讓她感到不安害怕了起來。
帶著水汽的涼風一陣陣襲向她,她把身子探出亭子瞧一眼,果然有細細的雨絲飄了下來。
「皇帝就把人叫來這兒傻等嗎?真是過分!」她認定是皇上傳喚,心裡不禁惱起應雅束來。
還在猶疑著該不該等下去時,突然一道巨大的閃電伴著轟隆隆的雷聲重重地劈下來,曲密受驚,害怕得蹲下身子,雙臂環抱住自己。
緊接著,驟雨傾盆,驚人的雷響一陣陣滾過天際,彷彿要把天地劈開一般。
曲密從未獨自一人在黑夜裡面對這樣的驚雷急雨過,小小的飛霜亭是她唯一的遮蔽,她望著黑沉沉的、雷電交加的雨夜,頓生一股孤寂淒清之感。
明日她就要到陵園守陵了,山宮一閉無開日,未死此身不令出,她這一生難道就要這樣孤獨老死在陰森恐怖、清冷寂寥的陵園中了嗎?
自從先帝駕崩後,她一直都不敢去想自己的未來,當其他宮嬪淚眼相對時,她一滴淚都沒有掉過,而現在,這場驚雷急雨彷彿喚醒了她心中的不安和恐懼,她渾身瑟瑟顫抖,終於脆弱地哭了起來。
微涼的雙肩忽然罩上一層暖意,她怔了怔,轉眸一望,看見搭在自己肩上的是明黃色鍛錦袍,上繡著側身飛翔的行龍,而錦袍下方是溫暖有力的臂膀,她愕然吃驚,飛快抬眸,撞進一雙明亮的黑瞳,接著慢慢看清容貌,那是一張輪廓深刻得異於中原人的臉孔,他是應雅束!
雖然預感會見到他,但是乍然看見他時還是一陣心慌意亂。
「皇上!」
她吃驚得站起身,卻因為蹲了太久,雙腿微麻,忽然想起身時無法站穩而險些栽倒。
應雅束急忙伸手拉住她,在她還沒站穩時將她帶進懷裡輕擁住,溫柔地拍撫她的背脊。
「是我不好,害你受驚了。」
曲密整個人被他的氣息和溫度密密包圍著,她神思恍惚,怔立了半晌,一股男性的麝香闖進了她的鼻尖,她的心劇烈跳動了起來,有種莫名的悸動觸動了她心底的某個角落,顫慄感迅速佈滿了她全身。
「皇上,請放開我……」
她慌亂地用手抵在身前結實的胸膛上,急欲離開他的懷抱。
「方纔被人絆住,所以讓你久等了。沒想到會突然下起這麼大的雷雨,你嚇壞了吧?」
應雅束似乎沒有忘記傳喚她的事,晚膳過後,他回無極殿準備換下朝服,前來飛霜亭時,童盈蘭突然來到無極殿,絆住了他許久。
他原不想讓童盈蘭知道他傳喚曲密之事,所以敷衍著,只想快快把她打發走,但是當他聽見第一道電閃雷鳴時,已無法理會童盈蘭仍在無極殿內,立即倉促地奔過來。
因為刻意不讓曲密知道是他的傳喚,所以他並不確定曲密是否會一直等著他,直到看見她蹲在飛霜亭內傷心哭泣的背影時,他心中頓生強烈的憐惜之情,有股衝動想要把她用力把在懷裡安慰,而當他觸到她冰涼柔弱的雙肩,便再也無法克制這股衝動了。
「皇上、皇上,請鬆手……」
曲密意識到自己辦個身子緊緊貼著他的胸膛,她從未與任何男子如此親密接觸過,不自在地緋紅了臉,心跳莫名加快。
「若我不肯鬆手呢?」
他的雙臂反而愈收愈緊。
曲密渾身一顫,心急地掙扎著,驀然間,一滴雨水滴在她光潔的前額上,她微愕,發現他竟然渾身上下都是濕濡的!
「你淋了雨?你沒有打傘過來嗎?」
驚訝之餘,她忘記了他的身份,直接用「你」來稱呼他。
「有,只是雨太大了。」
應雅束注意到她的忘形,但他只是微微一笑。
打傘一向都是穆良的事,是他一路奔得太急,穆良手中的傘根本來不及跟上他。
不知道是不是雨夜之故,曲密覺得此時的應雅束野性迷人,與她當日在無極殿前看見的應雅束很不一樣,一時之間震攝住了她。
她怔然凝視著他,只見他前額上戴著一隻鑲有金飾及白玉的額環,烏黑的長髮濕濡地披散在肩上,顯出幾分狂野的霸氣,他高大的身軀包裹在繡著龍紋的明黃色錦緞長袍之下,錦袍已被雨打濕了大半,意外地勾勒出他瘦削完美的身材,而那身明黃色的錦袍也提醒了她,他尊貴不凡的身份。
「皇上,妾身是先帝遺嬪,這模樣若教人瞧見了,有損皇上聖德,還請皇上快快鬆手。」
曲密把雙手從他胸前抽回,轉而撫著自己的胸口,試著撫平紊亂不安的心跳。
「穆良就守在園外,不會有人瞧見。」
應雅束凝視她酡紅的面頰,那雙迷離的翦水雙眸撥亂了他的神智。
對於女人,他不曾有過如此強烈的悸動,這是初次有女人勾動迷亂了他的心。
「妾身並非皇上的妃子,皇上萬萬不可亂來!」自幼家教嚴謹的曲密,即便在這樣迷眩的時刻依然能保有一絲清明的理智。
應雅束深深凝視著她,恍若未聞,彷彿沉思,彷彿失魂。
當他還是北零王時,凡他看上的女人,無不歡喜地等著他垂憐,女人一向在他面前臣服得太快,讓他將女人的臣服一直視為了理所當然。
現在,他已是一國之君了,更不可能有征服不了的女人。
先帝的遺嬪又如何?
他若想要,誰敢說不!
他伸手輕撫她嫣紅粉嫩的臉頰,再慢慢移到玫瑰色的紅唇上,用拇指輕輕摩挲著,讓它的顏色看起來更為嬌艷。
曲密敏感地顫抖了起來,她試圖反抗推拒時,他已俯下頭,用唇舌取代手,輕輕覆盍在她豐軟的唇上,吸吮她柔軟稚嫩的紅唇。
「皇上……」
她的經喊聲消失在應雅束的唇中,他強悍地將她困在胸前,舌尖撬開她的牙關,放肆地品嚐她的甜美。
曲密被他狂猛霸道的侵犯嚇住了,她拚命抵抗,卻逃不過他籠罩住她的男性氣息,讓她無助地深深陷入。
與曲密的青澀反應不同,應雅束太熟悉女人的各種反應了,對他而已,女人只有美和不美兩種,並不存在其他意義,而曲密正好是屬於美得極為獨特的一種女人。
她暈紅的雙頰,閃躲的眼神,羞澀的反應,全都在對他釋放出無言的誘惑,一再撩撥他的意志。
「你若順從了朕,明日便可不必去陵園守陵了。」他激狂地吮嘗她的唇瓣,火辣辣的吻幾乎令她窒息。
曲密的意識混亂得像一團攪亂的漩渦,一開始沒能弄明白他的意思,但是當她發現自己不知何時被推靠在堅硬冰冷的亭柱上,摟在她腰後的大手用力收緊,兩人之間緊緊相貼,僅隔著薄薄的衣袍,她可以清清楚楚地感受到他身體的亢奮,而他正在撕扯她的衣裙,頓時間,她明白他所說的順從之意了!
她心中驚悸不已,如果能從先帝的嬪妃變成他的嬪妃,那麼她的命運便能有徹底的改變了!
只要順從,只要順從便行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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